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拯救悲情反派进行时!》 第1节 拯救悲情反派进行时! 作者:碉堡堡 文案: 小说里,除了一位占尽天道气运的主角,必不可少的就是美强惨反派。 他们或惊才绝艳,或权势滔天,却因为疯魔似的迷恋主角,变得病态且偏执,最后成为人人厌弃的反派,被作者虐身又虐心。 生无扎根处,死无葬身地。 【他们到头来一生是苦。不见天光,不得人爱,不知甜味。世人厌之惧之,躲之避之,不曾给予半分善意。】 读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纷纷哭求作者给他们一个好结局,千万别虐。 无良作者曰:反派嘛,当然越惨越好,越苦越好,越狠越好。最好断胳膊断腿,惨绝人寰。 #读者哭的越惨,我越高兴# 然而,不知是不是读者怨念太大,有一天,这些无良作者忽然被系统绑定了。 系统:请拯救他们。 作者:谁??? 系统:你们笔下的反派。 作者:?!!! 系统声情并茂:他们惊才绝艳,他们风姿绝世,他们可怜孤苦,他们…… 作者:特别变态…… 系统掏兜兜:来,这个毁容反派是你的,这个断腿反派是他的,还有这个疯批反派…… 作者啪叽跪地,吐出一口老血:求放过! ————— 小剧场:反派幼年孤苦,受人欺凌。无良作者为了拯救他们,每次都在危急关头出现护住反派,并把他们当成亲爹呵护,最后终于完成任务,准备功成身退。 小说里痴恋主角疯魔,阴郁病态的反派此时却红着脸,小心翼翼拉着他袖子道:你……你别走好不好…… 无良作者:喵喵喵???!这个剧情我没写过! 【高亮注意】—————— 1.本文主攻,双洁,救赎治愈系。 2.单元快穿故事合集,每个故事不同主角。若干个被系统绑定的作者去拯救他们自己笔下的反派。 3.【不要在文下提及他人作品,感谢理解与尊重。】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打脸 系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凉 ┃ 配角:贼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无良作者拯救书中反派 立意:世人皆有善恶两面,愿他们身处绝境时,有人将他们拉出深渊 vip强推奖章 小说里,除了一位占尽天道气运的主角,必不可少的就是美强惨反派。他们或惊才绝艳,或权势滔天,却因为疯魔似的迷恋主角,变得病态且偏执,最后成为人人厌弃的反派,被作者虐身又虐心。他们到头来一生是苦。不见天光,不得人爱,不知甜味。世人厌之惧之,躲之避之,不曾给予半分善意。读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纷纷大骂作者无良。然而,不知是不是她们怨念太大,有一天,这些无良作者忽然被系统绑定了。系统:请拯救他们。本文内容丰富多元化,旨在救赎深渊中堕落的人。多个界面多个主角,值得一看。 第1章 壮士请干了这碗狗血! 【沈炎最后一次见邵衾寒,是在医院里。他站在走廊外面,隔着窗户看去,发现那名曾经在z城只手遮天的男人,此时正坐在地板最阴冷的角落,双手抱膝,一动不动。】 【邵衾寒没死,也没傻,他只是疯了……】 【他很多年前就已经疯了,只是后来为了得到沈炎,疯了个彻底。】 【但邵衾寒的不择手段,只会让沈炎更怕他,躲他,避他。】 【沈炎离开了。病房里关着的男人似有所觉的抬起头,但只能看见一个远去的背影。他眼神疯癫又混沌,最后闪过一丝迷茫,慢慢低下头,用指尖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的写着字。】 【沈……炎……】 【动作笨拙,但又慢慢熟练起来,一笔一划,不厌其烦的写着那两个字。】 【沈炎……】 沈凉是一名以狗血出名的十八线网文作者,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正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把自己近期的连载作品《薄情错爱》进行收尾,补全了书中反派邵衾寒的结局。 章节刚刚发表,沈凉果不其然又挨骂了,读者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来掐死他。无他,狗血,实在太狗血了! 别的作者写文是为了娱乐大众,沈凉这厮完全就是报复社会的。读者喜欢谁他就虐谁,狗血剧情一波接一波,堪称跌宕起伏。 《薄情错爱》,只看名字,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浓的古早狗血风。这本书讲述了穷学生沈炎是如何在大城市努力拼搏,并且和留学归国的富公子苏青砚互相喜欢,发生一系列你死我活虐恋情深的故事。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凉把书里面人气最高的深情反派邵衾寒给be了!!! 邵衾寒有钱又有势,俊美且清冷,虽然因为童年创伤,性格阴郁了一点点,偏执了一点点,变态了一点点,但这依旧无法阻挡读者对他的喜爱。 书里,邵衾寒身为商界知名人士,做慈善资助了当时还是穷学生的沈炎上大学。在长时间的相处下,他渐渐爱上了沈炎,然而却因为求而不得,使出了一系列疯狂手段。 囚禁,关押,只有读者想不到,没有沈凉写不出。不过鉴于反派普遍没有什么好结局,最后邵衾寒因为精神失常被关进医院,而主角沈炎则接手了他的公司,和苏青砚双宿双飞he。 读者气抖冷,这尼玛是人能写出来的剧情?这尼玛是人能写出来的剧情?沈凉喝狗血长大的吧!! #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掉进这个狗作者的坑!!# 评论区一片腥风血雨。读者大骂沈凉不是人,纷纷要求他改结局,当事人却毫不在意,甚至习以为常。 沈凉掐灭指尖的烟,在一片未散尽的烟雾中伸了个懒腰:狗血文嘛,都这样,如果改了结局那还叫什么狗血文。 他把电脑关机,直接躺上床睡觉了,传说中的膈应死人不偿命。 沈凉这段时间通宵赶稿,好几个月没怎么合眼,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结果做了一个春梦。 在梦里,他身处一个装潢精致的房间,头顶的水晶灯明亮华丽,盯久了有些眼晕。身旁的大床上躺着一名神志不清的俊美男子,对方呼吸沉重,难耐的撕扯着身上的衣服,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很快,衣衫落了一地,只剩一件白色的衬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 沈凉静静站在床边,围观全程,心想这是个什么鬼梦? 他后退一步,想离开这个房间,然而床上的男子却忽然踉跄着跌下床,虚浮无力的攥住了他的衣领。 沈凉被迫俯身,接住他下滑的身躯,随即发现对方身上温度烫得惊人。 男子早已神智不清,眼尾渐渐染上一抹薄红,破坏了身上的那份清冷感。他像是一条快要渴死的鱼,急切寻找着水源,一个劲往沈凉身上贴。 温热的唇磕磕绊绊落沈凉在衣领上,又攀至喉结,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呓语。 沈凉一个铁gay,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他低头看向怀里笨拙亲吻自己的男人,发现长得还不错,心想反正是做梦,谁也不吃亏,干脆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半推半就的上了床。 头顶灯光稠丽,见证一夜浓情。 沈凉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这么完整的梦了,完整到他已经和别人滚完了床单,并且沉沉睡了一觉,连太阳都升起来了,他还是没离开这个房间。 “哗——” 沈凉终于察觉不对劲,眼睛一睁,立刻从床上坐起了身。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结果疼得想撞墙。 靠,不是做梦,是真的! 那昨天跟他滚床单的人…… 沈凉慢半拍转过头,看向了身旁躺着的男子。对方历经昨夜荒唐,早已累得沉沉睡去,身上遍布浅色的吻痕,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似蝴蝶振翅,愈发显得五官俊美。 只是眉头紧皱,在睡梦中也不曾放松。 很好,不认识,也没见过。 完蛋了完蛋了!沈凉大脑立刻被这三个字疯狂刷屏。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哪个良家妇男,赶紧一骨碌翻下床,套上衣服就准备开溜。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寂静的房间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叮!恭喜您成功绑定反派拯救系统,正在开机……】 【开机成功。】 话音刚落,沈凉面前就浮现出了一片半透明的光幕,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那道机械音好似做研究报告一样,把沈凉的小马甲扒了个底朝天: 【作者姓名:沈凉 死因:梦中猝死 所著作品:《傲娇总裁契约妻》、《甜心宝贝带球跑》,《霸道王爷真讨厌》、《薄情错爱》等。 此次任务目标:拯救《薄情错爱》中大反派邵衾寒。 任务成功奖励:获得重生机会一次。】 沈凉闻言动作一僵,抬起头环顾四周:什么玩意儿在说话?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一颗拳头大小的光团忽然在半空中浮现,周身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差点把人眼睛闪瞎。 那颗光球口吐人言:【亲爱的宿主,恭喜您已经成功绑定反派拯救系统,很高兴为您服务。】 沈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从某种方面来看,作者也算一种高危职业。起码沈凉从来没想到他有一天居然会因为熬夜而猝死。 现在他不仅猝死了,还穿越到了自己刚刚完结的作品中。这算什么?当年亲手洒过的狗血,现在轮到他自己亲口喝下去了? 沈凉盯着那颗来路可疑的光球静默许久,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现实:“……我为什么要拯救反派?” 光球的回答很认真:【因为我是反派拯救系统。】 沈凉匪夷所思:“那为什么要我来拯救?” 光球:【你是作者。】 沈凉闻言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不知想起什么,指着床上还在沉睡的男人问道:“那他是谁?” 光球:【哦,邵衾寒啊。】 轰隆隆——! 第2节 这三个轻飘飘的字对于沈凉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腿一软差点跪地上。邵衾寒?那不就是《薄情错爱》里面被自己写疯的反派一号? 沈凉想起自己昨天把邵衾寒给睡了,勉强扶着墙站稳身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那我呢?我是谁?” 光球没有回答,而是语气微妙的提醒他:【你自己写的书,你好好回忆一下。】 沈凉看着周遭的环境,隐隐约约记得书里好像有这么一段狗血剧情。 小说设定沈炎是农村出身,家里一贫如洗,但因为成绩优异,考进了首都的高等学府,而后在邵衾寒的资助下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沈炎在农村的亲弟弟听闻消息后,厚着脸皮追过来求哥哥援助,最后成功住进了邵家大宅。 弟弟拿的是反派剧本。他在邵家住了一段时间,慢慢见识到了大城市的繁华,也见识到了邵衾寒对沈炎的偏爱,心中嫉妒万分。于是趁着沈炎住校的时候,悄悄对邵衾寒下了药,想要XXOO,来一个生米煮成熟饭。 在原著里,弟弟的计划并没有成功,但他还是惹怒了邵衾寒,最后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回忆到此结束,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说来说去,怪沈凉昨天晚上没把持住。 光球问沈凉:【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知道,”沈凉说,“我就是个弟弟……” 不知道算不算孽缘,沈凉当初写书的时候懒得费劲想名字,直接设定主角的弟弟和自己一样也叫“沈凉。” 然后他现在真的凉了。 光球安慰他:【宿主,加油拯救反派吧。】 沈凉心想我拯救他,谁拯救我啊:“邵衾寒是反派,那我是什么?” 光球实话实说:【你是炮灰。】 沈凉心里直骂娘:“那如果我不救呢?” 光球:【那你就死吧。】 沈凉因为熬夜过度已经猝死了,如果回到原来的世界,只能躺棺材板板。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晨光熹微,不知不觉已经天色大亮。只见床上原本熟睡的男人忽然睫毛微颤,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似乎有苏醒的趋势。 沈凉原本还想和系统掰扯掰扯,见状一惊,立刻转身就跑,开门下楼一气呵成,俨然一副逃命的架势。 光球飞过去追上他:【你跑什么?】 沈凉心想不跑干什么,等死吗,如果老天爷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以后打死也不写那些恶心人的狗血剧情了! 要拯救邵衾寒?可以,前提是他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沈凉走后没多久,躺在床上的邵衾寒就清醒了过来。他缓缓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强忍着不适从床上坐起身,却发现满地都是凌乱的衣衫,身形陡然一僵。 肩上未来得及褪去的吻痕,一片狼藉的床单,还有隐秘处传来的疼痛感,无一不提醒着他昨夜发生过什么。 昨晚的记忆纷纷归笼,邵衾寒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变得难看至极。他想起自己昨天喝了沈凉递过来的一杯水就变得神志不清,目光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哗啦一声扫落桌角的杯盏摆件,玻璃渣四溅! “沈、凉——!” 他声音冰冷,暗藏暴怒,仿佛一把冰寒的刀,寸寸割入骨血,令人胆战心惊。 第2章 我爱狗血 “啊嚏——!” 沈凉坐在网吧最偏僻的角落,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摸了摸脖子,莫名感觉后背一阵发寒,心想是不是自己昨天晚上在这里过夜着凉了。 沈凉当时逃的匆忙,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多少钱,只能在网吧待了个通宵。他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努力回忆《薄情错爱》的前期剧情。 目前邵衾寒对沈炎应该还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尚且处于安静的蛰伏期,但这种状态并不会持续很久。 等再过一段时间,随着剧情慢慢推进,邵衾寒发现沈炎正在和苏青砚来往时,才是点燃一切矛盾的导火索。 邵衾寒独占欲很强,他将沈炎视作自己的所有物,不容他人染指。后期为了得到沈炎,简直使出了霸总虐文里的十八般手段。 逼迫,强留,关押,威胁,然而这一切只会把沈炎越推越远。 结局最后,邵衾寒已然是穷途末路,沈炎的厌恶和仇恨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彻底压垮。 【其情可悯,其罪当诛】 沈凉当初用了这八个字来评价“邵衾寒”这个角色。他是作者,旁观者清。这种疯批反派,小说里迷几天就差不多了,真放到现实生活中,肯定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坐牢和疯魔,两条路总得选一个。沈凉执笔,替邵衾寒选了后者。 “拯救……” 沈凉自言自语,然后抓了抓头发,说的好听,反派哪儿有那么好拯救。 邵衾寒一生的悲剧源于他对沈炎的爱而不得。 而沈炎不喜欢邵衾寒则是因为他爱上了苏青砚。 所以…… 干掉苏青砚=拯救邵衾寒? 沈凉的脑回路总是异于常人,他眼睛一亮,忽然感觉自己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只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冲去隔壁超市买把菜刀,然后马不停蹄的干掉苏青砚。 系统探测到他内心的想法,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心想沈凉原来也不是什么善茬:【不可以。】 沈凉:“什么?” 系统:【收起你危险的想法。】 沈凉有点小失望:“好吧。” 他坐在电脑前,终于把小说剧情回忆得七七八八。只是该怎么拯救,还没想出个章程来,最后还是决定先吃饭。 沈凉关掉电脑,拿起一顶棒球帽戴好,把帽檐压到最低,走到前台退了机位。 网管见沈凉捂得严严实实,活像在逃通缉犯,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满脸狐疑的把剩下的钱退了回去。 沈凉拿了钱就走,片刻也没多待。谁让他给邵衾寒的人物设定是有权有势、只手遮天呢,自己把人睡了就跑,被抓回去肯定死翘翘。 系统问道:【你不会打算一直这么躲着吧?】 沈凉把衣领拉高,挡住下巴,左右看了一圈,这才过马路,活像做贼:“在邵衾寒气消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系统:【你不能这样。】 沈凉故意和它作对:“凭什么不能?” 系统只说了一句话:【任务失败会被抹杀。】 现在剧情才刚刚开始,沈凉想拯救邵衾寒还来得及,但如果他一直放任不管,等邵衾寒后期黑化的时候就无力回天了。 沈凉脚步不停,看起来不为所动:“被抹杀也比被邵衾寒杀了强。” 他自己写的反派,他能不知道对方的性格吗。 邵衾寒喜欢用钝刀子杀人,一点点地割肉放血,既不让你活得舒服,也不让你死得痛快。苏青砚在书里就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更何况区区一个沈凉。 系统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沈凉忽然顿住了脚步:【你怎么了?】 沈凉看着前方,过了那么一秒才问道:“……你说,我如果死在邵衾寒手里,算什么?” 能算任务成功吗? 系统说:【算英勇牺牲。】 沈凉:“……好的。” 我去你八辈祖宗。 前方的路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车,从上面下来几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彪形大汉,他们目光不善的盯着沈凉,径直走了过来。 沈凉原本想跑,但看了看对方的装备和人数,就又放弃了,两条腿是跑不过四个轮子的。反正迟早都要被抓回去,何必受皮肉之苦呢。 捂嘴,蒙眼,被拉上车,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沈凉从头到尾都相当配合,半分挣扎也没有。他视线一片漆黑,只感觉自己被两名大汉夹坐在位置中间,插翅难飞。 真是左右为男,进退两男,男上加男。 沈凉手腕被绳子给捆住了,他刚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耳畔就响起一道斥责:“老实点!” 沈凉嘁了一声:“你们四个人抓我一个,这么紧张干什么。” 对方道:“这话你留着跟邵先生说吧。” 沈凉不说话了,好吧,他果然还是落到了邵衾寒的手里。 车辆一路行驶,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停下来。沈凉蒙着眼睛看不见路,被他们带进了一个房间,按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窗帘被风吹起的轻微晃动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莫名让人心慌,就在沈凉有些受不了这种磨人的死寂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皮鞋落在地板上,渐渐走近。 不急不缓,优雅从容,却自带一种危险讯息。 沈凉仿佛意识到什么,身形微顿,安静了下来。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把持住,原著里的“沈凉”已经够蠢了,他更蠢。 “难受吗?” 一道平静的声音忽然在他头顶响起,嗓音糅杂着空气中的冷意,像蛇一样密不透风地将人缠住。 是邵衾寒…… 沈凉没有想象中的惊恐,调整了一下坐姿:“还好。” 男人闻言缓缓俯身,修长冰冷的手从后面扼住沈凉的咽喉,然后一点一点地收紧力道,余息在耳畔氤氲:“看来你一点都不怕死。” 沈凉被迫仰头,他能感觉到自己肺腑间的空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逐渐变得稀薄起来。隔着蒙眼的黑布,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沈凉呼吸急促:“你杀了我,沈炎会恨死你,我是他亲弟弟……” 他话一出口就感觉自己下了招臭棋,邵衾寒哪儿是那么容易被威胁的人。 果然—— “谁说我要杀了你,”男人扼住他咽喉的手不仅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紧了几分,用轻飘飘的语调说着令人胆寒的话,“我只要把你打成瘫痪,再和沈炎说你出了车祸,直接送回乡下,你猜他是信还是不信?” 沈炎当然会信,因为原著就是这么写的x! 第3节 沈凉再次意识到自己写了一本多烂的书,在被邵衾寒掐死前,他声音沙哑,断断续续的道:“你就算把我打死……沈炎……沈炎也不会喜欢你……” “哗啦——”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邵衾寒的逆鳞,沈凉直接被他从沙发上掀了下来,喉咙失去束缚,新鲜空气涌入,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只感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然而沈凉还没完全缓过神,就被邵衾寒从地上一把揪了起来,对方声音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问道:“谁跟你说我喜欢沈炎?” “我自己看出来的,”沈凉在雷区疯狂蹦迪,“不过很可惜,我哥不喜欢你。” 邵衾寒没说话,无声攥紧指尖,紧绷的皮肉下满是蓄势待发的力道,像一潭暗藏漩涡的黑水。 沈凉察觉到他外露的情绪,继续添油加醋:“沈炎他怕你,” “他为了躲你,已经半个月没回邵宅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邵衾寒脸上看不出表情,过了那么几秒,却忽的轻笑出声,他拍了拍沈凉的脸:“所以,这和我要杀你有什么关系?” 蒙眼的黑布不慎掉落,明亮的阳光刺得沈凉有些睁不开眼,他过了那么几秒才适应,而后眯眼看向了面前的男人。 不得不说,那些读者磕邵衾寒是有原因的。 他一身黑色衬衫,五官俊美,偏偏气质冷如寒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窗外的阳光斜落进来,温暖而又和煦,似一道屏障隔在他们中间,分割出大片阴影将邵衾寒包裹住。 沈凉的鼻尖发梢落下了一层细碎的金光,他微微勾唇,看起来有些痞坏:“做个交易,我帮你得到沈炎,你放了我,怎么样?” 这是他灵光一闪想出来的办法。邵衾寒对沈炎求而不得,那他就帮对方得到沈炎,一切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妈的,他真是天才! 邵衾寒眯眼:“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你下药的事?” 那一晚发生的事,他如鲠在喉。 “这有什么,” 沈凉从地上坐直身形,看起来有些不大正经:“你不是喜欢沈炎么,我和他是亲兄弟,长得一样,你干脆把我当他的替身好了,我不介意的。” 他提出了一个狗血建议。 邵衾寒语气讥讽:“你觉得自己配和他比?” 沈凉心想人人平等,你怎么还搞歧视呢。他身形微微前倾,靠近邵衾寒耳畔,压低声音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吃不到小苹果,换个大西瓜也不错嘛。 邵衾寒闻言垂眸,无声打量着沈凉,却见对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浅色的瞳仁清晰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笑的像一只狐狸。 沈凉和沈炎长的很像,但又不完全像…… 沈凉从初到邵家的第一天起,眼中就满是遮也遮不住的贪婪和嫉妒。 邵衾寒冷眼旁观,看得分明,只是碍于沈炎的面子不好说什么,但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现在这双眼睛好像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邵衾寒用力捏住沈凉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讥讽之意更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你做这笔交易?” 沈凉睨着邵衾寒冷冽的样子,心想这个男人床上床下还真是天壤之别,床上软软的,床下凶凶的。 他笑了笑,有恃无恐:“你可以等两天看看,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做这笔交易。” 再过两天,按照原剧情发展,苏青砚就会开车送沈炎回家,然后被邵衾寒撞见。 到时候,那个场面一定很精彩。 沈凉不想承认,但他血液里的狗血因子有点控制不住的热血沸腾,蠢蠢欲动了。 俗称,狗改不了吃屎。 作者有话要说: 沈凉(冷酷):我不爱江山,也不爱男人, 第3章 围观狗血现场 沈凉到底是靠笔杆子吃饭的,凭借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堪堪保住了自己的一条狗命。邵衾寒听见那番话,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他,但好歹也没动他,之后的两天,沈凉一直被关在房间里面,不得外出。 沈凉对此很知足,有别墅住,有饭菜吃,比被人打瘫痪实在强太多了。 至于禁足? 不好意思,他就是个死宅男,写稿的时候最高记录半年都没出过门,被关两天实在是小意思。 沈凉一边嗑瓜子,一边估测着剧情发展到哪一步了,如果时间线没出错误的话,苏青砚今天就会送沈炎回家。 老天保佑,千万别把这个剧情给蝴蝶掉了。 房间的窗户半开着,从这里往下看去,是一大片花圃,正挨着庭院。沈凉耳朵尖,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起身走到了窗边。 他拉开窗帘,只见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在喷泉池旁边,从上面下来了两名男子。 一个青涩文弱,是主角沈炎,另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温柔和煦,大概就是官配CP苏青砚了。 苏青砚目前对沈炎了解不深,只知道他是邵氏集团资助的贫困生,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他关上车门,并没有把沈炎送进去,距离把控得刚刚好。 “就送你到这了,你研究的论文资料如果缺什么,可以随时找我。” 苏青砚算是沈炎的师兄,他包容且风趣的态度让从小饱受冷眼的沈炎感到一阵温暖,此时已然有了些爱情萌芽的苗头。 沈炎点头,低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苏青砚笑着挥手,驱车离去了。沈炎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直到汽车驶离大门,这才转身进屋。 沈凉在楼上看戏,目睹全程,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真刺激。 这边沈炎进屋之后,好巧不巧跟邵衾寒撞了个正着。他心中一惊,本能后退了一步:“邵先生?” 声音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紧张,身体下意识紧绷了起来。 邵衾寒静静站在楼梯拐角处,颀长的身影被头顶灯光拉得有些变形。他单手插兜,目光落在沈炎身上,显然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这个男人身上自带危险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沈炎此时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邵衾寒对自己的特殊,开始有意识保持距离,出声解释道:“邵先生,我回来拿一些换洗衣服,等会儿就回学校。” 邵衾寒闻言静默不语,他走下楼梯,出声问道:“刚才送你的人是谁?” 沈炎因为他的靠近,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窒息,他有些受不了邵衾寒身上无形的威压,不禁又后退了一步:“是同学。” 邵衾寒面对沈炎时,是和沈凉截然不同的态度,闻言没说什么,只是劝道:“天已经快黑了,明天再回学校吧。” 沈炎摇头。 邵衾寒犹豫一瞬:“我开车送你。” 沈炎还是摇头。 “张妈做了晚饭,你……” 邵衾寒话才说到一半,却见沈炎已经侧身避开自己,匆匆上了楼。他见状微微抿唇,喉结滚动,只能将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一个人罕见无措的站在原地。 邵衾寒习惯了孤身一人,以至于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亲近。就好像沈炎,只会怕他,躲他,如避瘟疫。 沈凉双手抱臂,靠在门边看热闹,见状自言自语的摇头道:“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虽然这个舔狗是他自己写出来的。 系统忍不住吐槽:【难道不是因为你写的剧情狗血又烂俗吗。】 沈凉眉梢一挑:“我告诉你,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作品。” 就在他们打嘴仗的时候,邵衾寒已经转身上楼,不出意外发现了正在门边看热闹的沈凉,他脚步一顿,声线微沉: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 “记得,敢踏出房门一步腿打断嘛,”沈凉笑得痞气又勾人,抬了抬脚,示意自己并没有出去,“看看风景不犯法吧?” “风景?”邵衾寒直视着他,眉头一皱,“你确定不是在看我的笑话?” 沈凉心想你猜对了,我就是在看你的笑话,我这辈子最喜欢看笑话了,闻言正欲说几句风凉话,却听系统忽然叮的响了一声: 【警告!反派黑化度已达25%,如达到100%,将自动判定任务失败,请宿主注意!】 沈凉闻言下意识站直身形,黑化度?什么玩意儿?他险而又险的把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忙对邵衾寒道:“不不不,没有没有!” 看起来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叮!反派黑化度已达30%!】 沈凉人傻了,连忙出声补救:“你不是想让沈炎在这里住一晚吗,我去说,我肯定把他留下来。” 他不提沈炎还好,一提反而让人觉得他在暗示什么。邵衾寒闻言直接把沈凉拉进房间,反手砰一声把门带上了。 沈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意味深长的看向邵衾寒:“邵先生,你想干嘛?” 那天晚上,他们就是在这里滚床单的,现在回忆起来,喘息声似乎仍在耳畔。 邵衾寒显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脸上莫名发烫,声音却依旧冷得让人毛骨悚然:“管好你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如果沈炎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他言语未尽,威胁之意却半分不少的传了过来。 沈凉抬手比了个OK,表示“我懂”。他垂眸睨了眼被邵衾寒攥住的手,似笑非笑的啧了一声:“都说一日那什么百日恩,邵先生翻脸翻的也太快了。” 邵衾寒松开他:“是你自己下的药,就别怪我翻脸。” 沈凉身为原作者,其实也有那么点好奇。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脑回路总是不自觉狗血起来,对邵衾寒笑道:“哎,反正我和沈炎长的差不多,要不你喜欢我算了,我可比他知情识趣。” 沈凉在开玩笑。 邵衾寒却当真了,看了他一眼:“沈炎和你不一样。” 言语中不着痕迹透露了他对沈凉的嫌弃。 沈凉闻言眼皮子一跳,心想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一根jj两个蛋吗。他挑了挑眉,忽然来了兴趣:“哪里不一样?” 在原著人设里,沈凉贪慕虚荣,沈炎自立自强,区别确实很大。虽然现在此沈凉已经非彼沈凉,但邵衾寒的看法却还是没变:“你太贪。” 他语气平静:“你贪的东西太多了。” 沈凉心胸狭隘,从小就喜欢和沈炎争。新衣服新鞋子新文具,样样都要抢过来,进城之后依旧不消停,没少在邵衾寒面前说他的坏话,更甚者偷偷撕掉沈炎的录取通知书,就是因为担心亲哥哥比自己强。而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因为妒忌两个字。 第4节 金钱,豪宅,优越的生活,高高在上的地位,这些都是曾经的沈凉所贪图的。然而一颗被利欲熏染的心,只会让人觉得丑陋。 这一切邵衾寒都看在眼里,他说完这句话就推门离去,径直回了书房。 沈凉站在原地耸了耸肩,什么鬼? 晚上做饭的时候,张妈特意多加了几道菜,应该是邵衾寒叮嘱的,只可惜沈炎不领情,压根就没下楼吃饭,最后偌大的餐桌只剩了两个人。 沈凉生冷不忌,吃得津津有味,邵衾寒坐在他对面,却连筷子都没动。 这栋豪华的别墅很大,也很空,没有半分人气。夜幕降临之后,更加静得让人心慌。头顶璀璨的灯光落在餐桌上,折射出繁复的光影,却愈显冰凉。 沈凉终于吃饱,他坐直身形,发现邵衾寒面前的饭菜动也未动,难得好心的劝了一句:“你不吃点?” 邵衾寒看了他一眼,直接拉开椅子起身上楼了,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声音淡淡的:“天黑路不好走,你去跟沈炎说,让他住一晚再走。” 沈炎对邵衾寒避如蛇蝎,对沈凉这个弟弟的话却还是会听几分的。 哦。 沈凉用纸巾擦了擦嘴,心想邵衾寒真是感天动地的世界第一大悲情……舔狗。不过没关系,他会努力拯救邵衾寒的~ 沈凉吃完饭,坐在楼底下消食,正思考该用什么理由把沈炎留下来,顺便撮合撮合他跟邵衾寒。结果还没等想出个头绪来,就见沈炎已经拎着行李箱下楼了。 沈凉立刻起身上前:“哥。” 他大概是天生演技派,叫起哥来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沈炎是狗血文里的经典圣母角色,哪怕沈凉这个弟弟再怎么和他作对,他一点也不记仇,闻言道:“阿凉,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学校了,你乖乖的,不要惹邵先生生气。” 毕竟人在屋檐下,邵衾寒又是那样的性格,沈炎觉得低头做人总是没错的。 沈凉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天都黑了,这边是郊区,你上哪儿坐车?” 沈炎闻言结巴了一瞬:“我……我同学刚好在附近,可以顺路接我。” 说完这句话,脸有些红。 沈凉目光狐疑,心想你脸红个屁啊,该不会是苏青砚吧:“是今天送你来的那个?” 沈炎一愣:“你看见了?” 沈凉点头,他又不瞎,而且剧情还是他写的,怎么可能看不见。 沈炎也没隐瞒什么:“是他。苏师兄人很好……家里虽然有钱,但没什么架子,学习上也帮了我很多……” 沈凉:“邵衾寒也有钱啊,他也没什么架子,你让他开车送你得了。” 他实话实说,沈炎却有些忧心忡忡,觉得弟弟太单纯,容易被人迷惑:“你不要和邵先生走得太近。” 沈凉:“为什么?” 沈炎总觉得邵衾寒图谋不轨,却又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总之你小心他,不要靠得太近。” 话已至此,沈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侧身让开了位置,随便编了个理由:“那你下周末回来住两天吧,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沈炎犹豫一瞬,还是答应了:“好吧。” 沈凉目送着沈炎离去,然后转身上楼睡觉了,不知道为什么,邵衾寒并没有从书房出来,房门紧闭,静悄悄的一片。 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沈凉肚子饿,准备下楼去冰箱拿点吃的,结果刚出门就发现一楼客厅亮着灯,邵衾寒正坐在下面。 茶几上放着一杯水,旁边有几个白色的药瓶。 邵衾寒正在吃药。他动作很慢,垂着眼眸,吃一粒药,喝一口水,仿佛全然不怕苦似的,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情绪。 沈凉站在楼上,居高临下的看去,发现对方每次都喜欢坐在阴影处,整个人险些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他原本想回房,但念头刚起,就见沙发上坐着的男子不知何时慢慢蜷缩起了身形,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都没动过,心中一咯噔,快步下了楼。 “你怎么了?” 沈凉在邵衾寒面前倾身蹲下,却见他面色苍白,额头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说不出话来。 沈凉看向桌上歪七倒八的药瓶,发现其中几种是用来抑制情绪的,还有一瓶是胃药。 邵衾寒有童年阴影,导致情绪不稳定,一直在服用精神类药物。并且鉴于每本小说里的总裁都有胃病这个设定,沈凉写书的时候承袭了这个优良传统,设定邵衾寒也有严重胃病。 现在情况很明了,邵衾寒今天没吃晚饭,把自己给作病了。 沈凉摸了摸茶几上的杯子,是冷的,摇摇头,起身去厨房接了一杯热水,然后往里面丢了两块水果糖。 他重新回到沙发旁,然后把邵衾寒扶起来,将水杯递到了他的唇边:“喝一点。” 邵衾寒闻言费劲睁眼,睫毛被汗水打湿,粘成一片,导致视线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将面前的人错认成了沈炎,声音沙哑且不确定的问道:“沈……炎?” 炎你妈。 沈凉面无表情竖起中指,心想你瞎了吧,沈炎那个小b崽子有我帅吗?他眯了眯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 “嗯,没错,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滴朋友~小哪吒! 第4章 狗血噎死人了 邵衾寒大概刚吃完药,脑子还没清醒过来,闻言闭了闭眼,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沈凉见他额前的头发都被冷汗浸湿了,又把水杯往他嘴边递了递,声音低沉:“喝点热水。” 杯底静静躺着两颗水果糖,慢慢地融化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邵衾寒慢慢睁开眼,视线迷茫,看着他的脸,再次确认似的问道:“沈炎?” 沈凉意味不明的挑眉,敷衍嗯了一声:“是我,喝水。” 邵衾寒这次不怎么抗拒了,出乎意料的乖顺,就着他的手,将那杯水喝了个干净。 沈凉见状乐了,原来“沈炎”说话比圣旨还好使啊。他把杯子搁在旁边,难得同情心泛滥,起身道:“冰箱里有饭,我给你热一热。” 他话音刚落,手腕就被一只黏腻冰凉的手攥住了,力道很紧,仿佛怕他跑了,却又透着虚弱。 邵衾寒躺在沙发上,费劲地抬头看向他,碎发遮住漆黑的眼眸,愈发显得面色苍白,唇瓣失了血色:“别走……” 他指尖紧了紧,看起来有些无助,神智混乱:“别走……” 沈凉闻言脚步一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攥住的手,又看了看邵衾寒,空气有那么瞬间陷入凝滞。 沈凉希望他自己主动松开,然而邵衾寒却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 三秒后,沈凉只得重新坐了回去,他不知在想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腿:“好,陪你一会儿。” 看你可怜。 邵衾寒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松懈了那么一些,他闭眼忍住一阵阵袭来的疼痛,枕在沈凉的腿上,然后攥住了他的衣角,低声说了两个字:“别走。” 这两个字不再恍惚,莫名听出了几分恳切的意味。 沈凉心想我能走哪儿去,身上半毛钱都没有。他见邵衾寒一直捂着胃部,左手穿过对方腰间,带着暖意的掌心直接替代了邵衾寒冰凉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帮他轻揉着。 不管怎么样,小说里的人物成为现实,这种事还是挺虚幻的。有血,有肉,也有温度。 沈凉知道他们所有人的结局,但好像又不知道。一本书是写不完一个人漫长的一生的。寥寥几笔带过的东西,除了当事人,连作者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例如“邵衾寒有童年阴影”,具体是什么阴影,沈凉并不知道,他在书里只用八个字就概括完毕了这名反派的整个童年。 没有心思深挖,也没有心思详写,毕竟只是纸片人。沈凉知道他的结局,却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犹如一张白纸。所以该怎么拯救邵衾寒,依旧没有头绪。 夜深人静的时候,沈凉终于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感到了一丝头疼。他百无聊赖的支着下巴,不经意垂眸,却发现邵衾寒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那长得有些过分的睫毛在眼下泛青的位置打落了一片阴影,很是漂亮。 沈凉摩挲了一下指尖,以后如果有机会修稿,他也许可以考虑把“胃病”这个设定去掉。 沈凉轻轻抬起邵衾寒的头,然后把腿抽回来,活动了一下自己酸麻的腿,这才从沙发上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沈凉就是因为熬夜才猝死的,他看了眼时间,正打算上楼去睡觉,走了两步又觉得把邵衾寒一个人扔楼下不太好。几经思虑,还是重新回到沙发旁,俯身把人抱了起来。 邵衾寒看着高,但抱在怀里也不算重。 沈凉一路快步上了楼,心想幸亏住二楼,住三楼他就直接把邵衾寒扔下面睡。 走廊亮着微弱的过路灯,沈凉找到邵衾寒的房间,把人安置在了床上,然后一屁股滑坐在地板上,低头喘了口气。 邵衾寒再轻也是一个成年男人,抱起来没问题,抱一路就够呛了。沈凉掀起下衣摆扇风,心想他以后写小说再也不写“轻飘飘没有一点重量”这种破形容了。 在地上坐了几秒钟,沈凉歇够了,爬起来准备回自己房间,然而刚刚站起身,身后就陡然响起一道似寒潭般深不可测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突兀: “沈炎让你别靠近我,你为什么不听。” 沈凉闻言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向床上,却见原本熟睡的男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一双眼仿佛可以洞悉人心。 沈凉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自己今天站在楼梯口和沈炎说话,该不会被邵衾寒听见了吧,怪不得下午的时候黑化度莫名其妙升了2%。 沈凉总是热衷于搅混水,笑着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可能他喜欢你,所以不想让我和你靠的太近吧。” 纯属胡说八道。 邵衾寒闻言从床上起身,一缕头发悄然滑落,俊美的脸庞依旧苍白。他原本习惯性捂着胃部,但不知为什么,又慢慢放了下来,睨着沈凉道:“你胆子很大,什么都敢说,可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 是恨,不是讨厌。 他的情绪总是来得比旁人极端浓烈一些。 神经病就得顺毛捋,沈凉拍胸脯打包票:“你放心,我肯定想办法让沈炎喜欢上你。” “喜欢?”邵衾寒忽然扯了扯嘴角,他步步靠近沈凉,“不,不是喜欢……” “是害怕……” “他怕我……” 邵衾寒是个骄傲的人,此时夜色深倦,他却恶狠狠剖开了自己的皮囊,将那些藏于内里、不愿承认的事实肆笑着一一道出。 “沈炎怕我,那你呢?”邵衾寒冰凉的手忽然落在沈凉后颈,然后微微用力扣紧,迫使他靠近自己,声音落在耳边又低了下来:“那你呢,沈凉?” 那你呢,沈凉…… 他们兄弟容貌酷似,却因为性情不同,并不会让人混淆。 沈炎文弱清秀,浑身上下都透着规行矩步的气息。沈凉更为懒散,低眉浅笑,总像是在刻意勾引谁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沈凉实话实说:“还好。” 第5节 不算怕,但也不能说完全不怕。 邵衾寒盯着他的眼睛,想判断他有没有说谎,然而答案却是没有。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没由来的错憾感,尾音在空气中逐渐消弥无痕:“是么,真可惜,他跟你不一样……” 这个“他”毫无疑问,指的是沈炎。 沈凉心想沈炎才是最不该怕邵衾寒的人,原著里邵衾寒最多也就把他关几天,一根手指头都没伤过。要知道后期苏青砚都曾经因为家里的压力想和沈炎分手,把人伤的不轻。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一样的人。” 沈凉偏头看向邵衾寒,发现他们此时挨的有些近,呼吸密密交织,喷洒在颈间,引起一阵微弱的麻痒,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早点休息吧,时间很晚了。” 沈凉现在很在意自己的睡眠。俗话说的好,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他已经猝死一次了,可不能再猝死。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去,邵衾寒却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空气因为这个动作凝滞了几秒。 “你说的事,我同意了。” 沈凉一懵:“什么?” 邵衾寒低着头,并不看他,指尖的凉意直接沁入皮肤,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忽然没头没尾冒出了这句话:“你不是让我把你当沈炎的替身吗,我同意了。” 蛤? 沈凉人傻了,大哥,我是来拯救你的,又不是来给你当替身的:“邵先生,我说那句话是开玩笑的。” 他话音刚落,系统就“叮”的响了一声:【宿主请注意!反派黑化度已达33%】 沈凉不听,继续努力解释:“我可以想办法让我哥喜欢上你,替身就不用了吧。” 【叮!反派黑化度已达36%】 沈凉要抓狂了:“我知道你很讨厌我,邵先生,你其实不用这么勉强自己的。” 【叮!反派黑化度已达42%】 沈凉终于闭嘴了:“……” 邵衾寒从头到尾一直很安静,未泄露半分情绪,但一直猛涨的黑化度却暴露了他内心的起伏,闻言冷冰冰挑眉道:“你不愿意?” 沈凉现在终于知道被人喂狗血是什么感觉了,真是吐不出也咽不下,活活噎死人:“没有……” 沈凉努力昧着良心说话:“我……我很愿意。” 妈的,他刚才就应该把邵衾寒扔楼下的,干嘛手贱把人抱上来。 就在沈凉话音刚落的时候,系统又响了一声:【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0%】 沈凉眼皮子一跳:什么玩意儿,这东西还能降的? 邵衾寒盯着他,瘦削的身形融入黑暗,给人一种无边蔓延的孤寂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凉面无表情:哦?是吗,那你很棒棒哦。 邵衾寒声音低沉:“以后沈炎有的,你都有,钱,车,房子。” 沈凉忽然有点动摇:福利这么好的吗? 邵衾寒话锋一转:“但是……” 沈凉立刻接话,这个剧情他太懂了,写小说都写烂了,掰着手数道:“但是你并不爱我,你只是拿我当沈炎的替身,我不能对你有非分之想,也不能暴露我们两个的关系,等沈炎爱上你之后,我就得拍拍屁股走人?” 邵衾寒:“……” 沈凉出声问道:“邵先生,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他就得回去睡觉了,养生要紧。 邵衾寒没说话,慢慢松开了他的手,大概想不明白沈凉为什么这么上道。指尖余温尚在,须臾又散了温度:“你只要听话,我不会亏待你。” 沈凉点头:“我知道。” 你是我写出来的,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沈凉(咸鱼瘫):#你们让我拯救反派,我却只想养生# 第5章 狗血洒多了是会遭报应 沈凉从邵衾寒房间头重脚轻的走出来,脑袋还有些晕。他心想真是活见鬼,这种烂剧情有一天居然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果然狗血撒多了是会遭报应的。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凌晨两点,无声彰显着时间的流逝。 沈凉叹了口气,回房准备睡觉,但躺上床之后,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最后一骨碌坐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思索半天,然后郑重其事写下了自己的第一个计划: 1.帮邵衾寒追到沈炎。 至于怎么追,明天再思考。 系统悄悄靠近偷看,还以为他会写出什么惊世之言,结果就是一句废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打算怎么帮他追?】 系统是一颗光芒足够闪瞎人眼的“大灯泡”,虽然没什么动作,但在黑夜里存在感相当高。 沈凉看了它一眼:“你能不能把亮度调低一点,太亮了影响视力。” 系统“哦”了一声,然后调低了自己身上的亮度,当它周身刺眼的光芒消失后,沈凉这才惊奇发现系统的真身其实是一颗白色大钻石。 嘶…… 沈凉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你长的真值钱。” 系统:【收起你危险的想法。】 沈凉:“哦。” 他静了片刻,不知想起什么,冷不丁问系统:“对了,你有名字吗?” 沈凉看小说里,这种系统一般都有个代号或者名字什么的。 系统闻言,原本上下起伏的身躯忽然僵了一瞬:【……】 沈凉:“问你呢,有名字吗?” 系统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句完整话来,最后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啊……】 沈凉一听就知道它在打马虎眼,心想以后有的是机会撬出真话来,把笔记本塞进床头柜,干脆闭眼睡觉了。至于该怎么帮邵衾寒追到沈炎…… 开玩笑,他可是小说原作者,追沈炎一个涉世未深的傻大学生还不是手到擒来。 翌日清早,张妈做好了早餐,一抬头就见沈凉哈欠连天的下楼,用围裙擦了擦手:“小沈啊,早饭已经做好了,赶紧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沈凉闻言醒了一大半,出声问道:“邵先生呢,他不吃吗?” 张妈摇头,犹豫道:“他如果吃的话会下楼的,现在还没动静,应该是不吃了吧。” 她看起来也有些怕邵衾寒,连催都不敢催,说完就回厨房继续打扫卫生了。 沈凉用保温杯接了一些热水,心想怪不得邵衾寒有胃病,原来饭都不吃。他转身上楼,走到邵衾寒房间门口敲了敲门:“起床了。” 为了避免对方听不见,他敲的很响,活像高利贷来催债。换个有起床气的,当场就能拿菜刀把他劈死。 “咔哒”一声,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邵衾寒一身睡衣站在门后,墨色的头发有些凌乱,显然刚起床,而眼下的青黑证实了他昨天睡的不怎么好。见是沈凉敲门,他眉头微皱:“有事?” 沈凉扫了眼楼下:“下楼吃饭。” 邵衾寒只说了两个字:“不吃。” 说完就要关上门,谁料却被沈凉挡住了:“赶紧吃,吃完我晚上带你去找沈炎。” 今晚有一个重大剧情,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邵衾寒闻言动作一顿,眉头拧得更紧了:“沈炎?” 沈凉双手抱臂,斜靠着门框,笑起来活像小流氓:“你不是要追他么,我帮你追,不去可别后悔。” 邵衾寒静静盯着他,没说话,片刻后才开口道:“……出去。” 沈凉挑眉:“什么?” 邵衾寒:“我换衣服。” 沈凉嘁了一声,很是无语。他站直身形,单手插兜往楼下走去,自言自语:“你浑身上下我哪儿没看过,有什么好挡的。” 回应他的是身后“砰”的一声关门巨响。 楼下偌大的餐桌足够容纳十个人同时用餐,但这张桌子永远都坐不满。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台面折射出头顶吊灯的浅影,让人一眼便知它的华美,却又同时明白它的冷硬。 沈凉坐在餐桌边,给自己剥了个鸡蛋,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忽然有些明白邵衾寒为什么不喜欢吃饭了。 就像一个人去吃火锅一样,怪没意思的。 没过多久,邵衾寒就下楼了。他在沈凉的注视下拉开椅子,然后在餐桌对面落座,睨着眼前半温的粥,顿了那么几秒才开始吃。 不夹菜,也不喝牛奶,吃饭好似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沈凉心想邵衾寒一天就喝顿白粥,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不如送给他。拧开自己的保温杯,往杯子里倒了一些,然后递给邵衾寒: “喝点热水。” 邵衾寒没动。只见杯子里面泡着几颗鲜红的枸杞,还有两朵苦菊,正在袅袅往外冒着热气。 沈凉抱着保温杯坐在对面,叹了口气倒入椅背,活像一条咸鱼:“身体是恋爱最大的本钱,现在养生还不晚。” “……” 邵衾寒当然不会喝他的养生茶,喝完粥,拉开椅子起身就准备上楼。但不知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又回头看向了沈凉:“上来。” 沈凉掀起眼皮,用目光发出疑问:“?” 邵衾寒声音清冷:“来我房间。” “???” 沈凉懵了一瞬,实在不是他思想不单纯,而是这句话太让人浮想连篇。替身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情人,而情人就免不了要那啥,邵衾寒该不会是想…… 那啥吧? 沈凉抬头看向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心里嘶了一声,大白天的是不是不太好? 邵衾寒走了一半,见沈凉没动,皱了皱眉:“怎么,还要我过去请你?” 第6节 沈凉只能起身,磨磨蹭蹭跟上。那啥就那啥吧,全当为艺术献身了。 邵衾寒的睡眠和他的精神状态一样差。以前勉强还能依靠药物入睡,但时间一长,身体产生了抗药性,助眠的药物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作用了。 他走进房间,在床边落座,然后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扣子,解了两颗就停手了。 沈凉站在门口,没有丝毫想上前的意思,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 邵衾寒静静垂眸,遮住了眼底的神情,说了一句话:“过来睡觉。” 沈凉闻言一瞬间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邵衾寒这么直接的吗?他磨磨蹭蹭的上前,却听对方道:“躺上去。” 沈凉眼皮子猛地一跳:“躺上去?” 对方该不会想翻身做攻吧?那可不行,他不是零号来着。 邵衾寒的唇色比常人稍浅,他不动声色抿唇,颜色便又淡了几分,用最冷淡的语气说着最引人遐想的话:“上去,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过量的疲惫足以压垮一个人紧绷的神经,更何况长达数十年的辗转难眠。邵衾寒说完就自顾自躺上了床,他身形微微下陷,闭眼的瞬间,眉头控制不住的皱了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挥之不去的梦魇。 沈凉心想上床就上床,对方如果想翻身做攻,大不了打一架,他不信自己干不过邵衾寒一个浑身是病的人。 “吱呀”一声轻响,他直接躺在了邵衾寒身侧,房间内一时静得呼吸可闻。 邵衾寒闭着眼,睫毛动了动,感受到沈凉的气息将自己密不透风完全包裹了起来,陌生且熟悉。他不动声色翻了个身,想寻找昨天晚上那种久违的安全感,却总觉得缺点什么。 “……” 十分钟后,邵衾寒终于睁开了眼。他悄悄看向沈凉,却见对方正在打游戏,冷笑一声,直接把手机抽出来,咣啷一声扔在了地上—— 屏裂了。 沈凉对神经病的包容性很高,尤其是那种有钱有势,分分钟可以弄死自己的神经病:“……你干嘛?” 邵衾寒没理他,转过身背对着他睡觉。沈凉只以为他间接性抽风,动了动腿,刚准备下床把手机捡回来,邵衾寒却突然冷不丁蹦出了一句话:“抱着我。” “什么?”沈凉发现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脑子就有点不够用了。 “过来抱着我。”邵衾寒眉头拧得死紧,情绪已然开始暴躁。 沈凉总感觉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更像“砍死你”,而不是“抱着我”。闻言慢半拍伸出手臂,从后面把邵衾寒拉进了怀里,抱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沈凉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这样?” 大概因为挨得近,他音量也不自觉放低了些许,喉结上下滚动,听起来带着一种错觉的温柔。 邵衾寒没说话。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楚感受到沈凉灼热的体温和匀速跳动的心脏,像是有魔力般,让人不自觉卸下了心防。 邵衾寒睫毛颤了颤,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头也不回的低声道:“别松手。” 他说:“不许松手……” 他们明明只是两个陌生人,却已经做完了世界上所有的、最亲密的事。邵衾寒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沈凉和沈炎容貌相似,从而在他身上寻找慰藉,还是因为对方真的给了自己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他不懂,所以他姑且认为是前者。 时光倦懒,窗外阳光熹微,在地板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凉把邵衾寒抱在怀里,发现对方又像昨天一样睡着了,眉梢微挑,心想邵衾寒还真拿自己当陪睡的了? 沈凉调整了一下姿势,打算也睡个回笼觉,谁料邵衾寒却忽然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腰,直接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对方还没醒,应该是在做梦。 沈凉试探性扯了两下,结果不仅没扯开,邵衾寒反而越抱越紧,把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最后只得放弃。 抱就抱吧,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想不到吧,我是一颗钻石~ 第6章 狗血翻车预备备 邵衾寒闭眼睡着的样子很乖,不见半分恣睢阴鸷,只是总会不自觉蜷缩起身形。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他紧紧圈住沈凉的腰,不像抱人,更像是溺水的人攥住了救命稻草。不肯松,也不能松。 几个小时过后,沈凉觉得自己的腰已经麻木了。他完全睡不着,手机又被扔在了地上没法玩,只能支着头等对方醒过来。 闲着无聊,他用指尖拨了拨邵衾寒那长得有些过分的睫毛,然后慢慢顺着往下,掠过对方光洁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浅色的唇上……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收。 阿弥陀佛。 沈凉告诉自己,吵人睡觉遭雷劈。 然而没过多久,邵衾寒的睫毛忽然颤了颤,似乎有苏醒的征兆。他不知道自己怀里抱着的是谁,只是感觉到温暖,带着几分困意,本能轻蹭了两下。墨色的发丝不经意扫过沈凉的下巴,引起一阵轻痒。 因为他的动作,沈凉身形僵了一瞬。怀里的触感柔软且迷糊,总感觉和邵衾寒这个人扯不上任何关系。 他姿势不变,静等对方醒过来。 “……” 过了那么几秒钟,邵衾寒的大脑终于渐渐清醒。当他察觉到自己正躺在沈凉怀中的时候,瞳孔微微收缩,圈住沈凉腰身的手下意识攥紧。 “嘶……” 沈凉轻抽了一口冷气,随即又忍住了。他皱眉低头,却见邵衾寒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仿佛还没回过神来,乐了。带着暖意的指尖往他下巴上轻勾了一下,显得有些轻佻:“醒了?” 声音带着笑意,眼睛也是。 沈凉倒是很听话,一直抱着邵衾寒,没松开过手。二人贴得严丝合缝,插根针进去都困难。短暂的几秒过后,连心跳都变得一致。 他们两个抱在一起, 睡在同一张床上, 莫名让人感到荒唐。 “哗啦——” 邵衾寒忽然触电般从床上坐起了身,毫无预兆的那种。沈凉被吓了一跳,跟着坐直身形:“怎么了?” 邵衾寒也说不上为什么,他无意识攥紧被子,总感觉现在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闭了闭眼:“……没什么。” 他掀开被子下床:“你不是说带我去找沈炎么,走吧。” 沈凉心想你急着投胎啊,人又跑不了。他看了眼时间,见已经是下午四点,啧了一声:“你真够能睡的。” 邵衾寒斜睨他一眼,语气不善:“你在骂我是猪?” 哎呦,居然被你听出来了。 沈凉懒懒散散的起身穿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他说完,视线不经意扫过邵衾寒的领口,顿了顿,抬起下巴提醒道:“衣服穿好。” 邵衾寒皱了皱眉:“什么?” 沈凉:“扣子。” 邵衾寒:“什么扣子?” 沈凉心想怎么跟二傻子一样。他走到邵衾寒面前,伸手把对方散开的衣领拉拢,然后把扣子挨个扣上,一边扣一边意有所指的道:“别怪我没提醒你,穿成这样容易招流氓。” 他比邵衾寒高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平常不怎么能发现,走近了才看得出来。修长的指尖十分灵活,三两下就把细小的扣子扣齐了。 沈凉的脸近在咫尺,邵衾寒不自然偏头避开:“不用你管。” 语气抗拒,身体却没怎么反抗。 沈凉笑的痞气:“我不管你谁管你?” 爹的好大儿,我不管你你能长这么大? 后面一句话他没敢说,也就只敢在心里占占便宜。 邵衾寒:“反正不用你。” 沈凉伸了个懒腰,见自己的手机还静静躺在地板上,走过去捡了起来,果不其然已经屏碎牺牲,撇了撇嘴:“那你也不能摔我手机,都坏了。” 邵衾寒不理,心想手机能值几个钱。他抬眼,却见沈凉似乎很是心疼的样子,顿了顿,从外套里拿出皮夹,抽了一张卡递给他,言简意赅:“拿去。” 沈凉见状眉梢微挑,有些诧异,心想这难道就是豪门总裁话本里传说可以无限额消费的至尊VIP黑卡吗? 他慢半拍接过来:“给我的?” 邵衾寒静静看着他:“我说过,沈炎有的,你都有。” 这次的穿越福利有点优厚。沈凉看了看手里的卡,心想邵衾寒这个人好像也没那么坏嘛,假如能放下对沈炎的执念,其实也可以过的不错。 思及此处,沈凉忽然靠近邵衾寒,仔细端详着他的五官,然后认真问道:“你一定要喜欢沈炎吗?” 邵衾寒因为沈凉的提问皱了皱眉,以为他又故态复萌:“我说过,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不该给你的,就不要想那么多。” 言外之意,安安心心当你的替身。 沈凉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翻了个白眼,又懒得解释,心想还是努力撮合他跟沈炎吧,这只舔狗没救了。 众所周知,在一众经典豪门狗血虐文里,酒吧是事故高发地。贫穷而又善良的主角总会因为学费问题迫不得已在外面找兼职。他们不去餐馆,也不去超市,一定会在酒吧里当侍应生,然后遇到炮灰反派找麻烦,被人英雄救美。 沈凉身为网络狗血小说的第十八代传人,同样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在原剧情中,沈炎在酒吧当服务员,结果遇上一名难缠的客人,幸亏苏青砚及时出手解救,这才幸免于难。 这算是他们二人关系拉近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下午五点的天空已经隐隐擦黑,和夕阳交融在一起,吞噬着仅剩的天光,取而代之的是电子广告牌和闪烁的霓虹夜灯。 “嗖——” 一辆纯黑色的汽车忽然从路边疾驰而过,车身线条流畅,带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昂贵感,目测价格不低于七位数。 此时沈凉正坐在这辆车的后座。他一边闭眼感受限量款跑车的速度与激情,一边对身旁的邵衾寒懒懒解释道:“我哥在千色酒吧当服务员。” 邵衾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因为沈凉的一句话,大半夜莫名其妙的跑出来,正常人谁会做这种事。闻言不禁拧眉:“他去酒吧做什么?” 沈凉:“工作。” 邵衾寒:“为什么要工作?” 沈凉:“挣钱。” 邵衾寒面色微冷:“我给过他钱,他为什么要工作?” 第7节 沈凉眼皮都懒得掀,翘着二郎腿,照着网络小说的标答念道:“因为他虽然家庭贫困,却有一颗自立自强且上进的心,不贪图荣华富贵,也不爱慕虚荣,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你虽然给了他钱,但他还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来支付学费,懂了吗?” 邵衾寒:“……” 邵衾寒没说话,脸黑了。前面开车的司机却把耳朵支棱得老高,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沈凉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没过多久,车子停在了一间酒吧门前,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小心翼翼对邵衾寒道:“邵总,到了。” 沈凉闻言立刻拉开车门下车,一回头,却见邵衾寒仍坐在里面不动,直接伸手把人拉了下来:“走吧,愣着干什么。” 截胡这种事可是赶早不赶巧,去晚了你就只能看沈炎和苏青砚亲亲我我。 邵衾寒从来没被人牵过,他抿唇,有些不适应的想抽出手,却已经被沈凉连拉带拽的带进了酒吧。 酒吧一般都是下午营业,虽然才刚刚开门,但里面的客人已经有不少了。震耳欲聋的音乐把这里与外界隔绝开来,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扭动身躯,灯光错乱,一张张大同小异的面孔盯久了让人觉得像妖魔。 沈凉虽然在小说里写过这间酒吧,但实地考察还是第一次。他依稀记得剧情似乎是在二楼发生的,摸了摸下巴,左右寻找电梯入口。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西装的侍应生似乎发现了他们,连忙走了过来。只是目标不是沈凉,而是邵衾寒。 “邵先生,您怎么来了,真是贵客,楼上的包厢一直给您留着,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名侍应生笑容满面,对着邵衾寒把腰弯了四十五度,沈凉睨了眼他胸前的名牌,见上面写着经理两个字。 嚯,还是个小领导呢。 有钱人在高档娱乐场所通常都有固定的包厢,一年的会员费堪称天价,尽管他们可能几年都不见得会去一次。 邵衾寒显然就是这种情况,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闻言微微皱眉,正欲说话,却听沈凉问道:“二楼有位置吗?” 经理连忙道:“有有有,请跟我来。” 这个时候别说是要二楼,就算说要他的办公室,沈凉估计他也会屁颠屁颠在前面带路。 邵衾寒不喜欢这里的环境。太过喧嚣,也太过吵闹,烟酒的味道沾上衣襟,散也散不去。他抬手掩住口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不喜欢待在这里。” 沈凉也不怎么来酒吧,但他适应能力超强,闻言看了邵衾寒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走了可就看不到我哥了。” 邵衾寒语气危险:“你在用他威胁我?” 沈凉耸肩,心想我可是为你好,英雄救美,多难得的机会,给了邵衾寒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你不亏,在这儿待几个小时,我保证我哥会爱上你。” 邵衾寒冷笑一声,显然并不信他的鬼话。 经理在二楼找了一个大包厢,迎祖宗似的把邵衾寒请了进去,随后又让人上了一些饮品,这才离开。 沈凉眼尖,发现桌上的果盘有瓜子,心想这么高级的地方原来也有这么接地气的东西啊。他随手抓了一把,嗑的咔嚓咔嚓响。 邵衾寒冷着脸坐在旁边,忍耐度已经快到达极限了:“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嗑瓜子的?” 沈凉原本半垂着眼,闻言掀起眼皮,心想怎么着,我再给你唱两首《死了都要爱》? “急什么。” 这不是等剧情发生呢么。 邵衾寒盯着他,不说话,目光极具压迫感。 沈凉见状只得拍掉身上的瓜子壳,从沙发上站起身:“行行行,我去把沈炎给你叫过来。” 他说完直接拉开包厢门出去了,外间喧嚣的声音瞬间潮水般涌入,随即又被隔绝在外,十分安静。 酒吧灯光幽暗,包厢更是封闭,只有点歌屏在一闪一闪。邵衾寒坐在沙发上,闭眼皱眉,指尖无意识攥紧膝盖,力道大得有些泛青:“……” 他依旧没能适应这种孤身一人的黑暗。 第7章 大型狗血翻车现场 沈凉离开包厢后,并没有去找沈炎,而是径直坐电梯下楼,在酒吧门口找了个位置坐着,准备守株待兔。 楼上他不怎么担心。等会儿沈炎上二楼送酒被醉鬼客人调戏的时候,邵衾寒肯定会出手,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大半。 而计划的另一半,则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苏青砚身为留学归国的富家公子,平常偶尔也会和朋友在酒吧聚会。今天刚好有饭局,他从公司下班之后就径直驱车来了千色,只是因为第一次来,对环境并不熟悉,半天也没找到包厢。 “先生,需要帮助吗?” 沈凉把衣领竖高挡住下半张脸,低着头,忽然神神秘秘的出现在了苏青砚面前。 苏青砚见状愣了一瞬,他盯着沈凉上下打量,莫名觉得面前的人眉眼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是……?” 沈凉低头,故意压声,咳嗽了两下:“我是酒吧的服务员,先生,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 苏青砚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闻言顿了顿,出声问道:“请问电梯口怎么走?” 沈凉头也不抬,指着不远处一条有些偏僻的走廊道:“先生,顺着那条走廊直走,右拐就到了。” 苏青砚闻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不疑有他,道谢之后就走了,临走前还给了一张小费。 沈凉站在原地,啧了一声。不愧是官配,邵衾寒真该学学,瞧瞧人家,多温柔。 酒吧灯光昏暗,视野不清晰。当苏青砚顺着沈凉所指的方向走去时,却发现走廊尽头是一个杂物间,他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 刚才指路的人根本没穿制服,怎么可能是酒吧的服务员。 苏青砚皱眉,立刻就想原路返回,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耳畔就袭来一阵迅疾的风声,紧接着后颈一麻,整个人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你……” 苏青砚大脑晕眩,心中又惊又骇。他努力睁眼,想知道是谁偷袭他,恍惚间却只看见一名男子倾身蹲在了自己面前,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对不起。” 沈凉扔掉手里的拖把,双手合十,没什么诚意的道了个歉,然后把苏青砚拖到了杂物间的角落放着。他刚才观察过了,这里是监控死角,除了清洁阿姨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来。 系统被沈凉的骚操作惊呆了,咻一下飞了出来,满脑袋问号:【你为什么要打他?】 沈凉说:“你不懂。” 系统看样子是第一次当系统,问话不知不觉暴露了自己是小菜鸟的事实,试探性问道:【那你教教我?】 沈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他们是官配CP,按照我那么多年写小说的经验,苏青砚如果上楼肯定会撞见沈炎,然后擦出爱情的火花,那邵衾寒肯定就没戏了……”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想伤害他,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系统似懂非懂:【原来是这样。】 他们一个敢教,一个敢听,交流无障碍。 沈凉把苏青砚处理好之后,走出了杂物间。他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这里,不动声色挤入了人群。 他都已经亲自出手为邵衾寒“铲除”情敌了,对方如果再追不到沈炎,那真是【哔——】了狗。 沈凉正准备从右边楼梯上去,悄咪咪围观一下上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听见舞池中间忽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顺着看去,却见是两个男的在打架。 哇哦~ 沈凉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热闹,他见那二位仁兄打得那么激烈,眼睛都移不开了。随便扯了一名路过的酒保问道:“哎,他们这是怎么了?” 酒保见沈凉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反正闲着没事,压低声音给他科普道:“他们为了追吧台新来的那个美女调酒师,互相看不顺眼就打起来了。一个是新晋追求者,一个是前男友,两个人撞一块儿,你说热不热闹。” 热闹,太热闹了。 沈凉口袋里还有剩的瓜子,他一边磕,一边频频点头,心想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 这还不止,酒保小哥继续爆猛料:“你还不知道吧,这俩男的是亲兄弟,不仅长得像,连喜欢的女人都一模一样,你说巧不巧。” 沈凉震惊了,这狗血程度简直比他的小说还厉害。他噎了半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静了半天,最后拍了拍酒保的肩膀,干巴巴道:“爱情嘛,这东西来了挡也挡不住。” 沈凉热闹没看多久,酒吧的保安就来了,只是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舞池中间互殴的男子,看也不看一楼的狼藉,径直冲向了二楼。 沈凉见状不知想起什么,动作一僵,把手里的瓜子壳一扔,紧跟着冲上了二楼,然而眼前的这一幕却比楼下还要让他震惊。 二楼的走廊边原本设立了几个卡座,此时整齐的桌椅却歪七倒八,像是发生了剧烈的打斗,酒瓶的碎渣混着暗红的酒液淌了一地。 一名体态虚胖的男子正倒在地上,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臂哭爹喊娘,偏偏周围的客人却噤若寒蝉,愣是没一个人敢上前。 邵衾寒就站在场地中间。他面无表情盯着那名男子,神色阴鸷,眼底寸寸结了霜寒。骨节分明的右手静静垂在身侧,攥着一个破碎的酒瓶,满是黏腻猩红的血液。 很显然,这是他的杰作。 以邵衾寒为圆心,周围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带。 酒吧经理认得他,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保安站在一旁,不知是该拉还是不该拉。 那名倒霉的胖子不过看沈炎长的清秀,借着醉意调戏了几句,想伸手占便宜,结果好巧不巧被邵衾寒撞见,直接被活生生打断了手。 满地的狼藉见证了刚才的惨烈。 沈凉心想自己真是捡了芝麻丢西瓜,原来楼上比楼下还热闹。他眼尖,发现一名穿着酒吧服务员制服的男子跌坐在地上,吓得脸色煞白,赫然是沈炎,心里顿时一咯噔。 坏了,沈炎本来就害怕邵衾寒,这么一闹不是更害怕了么。 偏偏系统还好死不死的跑出来火上浇油:【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45%】 “你闭嘴。” 沈凉拨开人群,径直走到邵衾寒身边,然后掰开他的右手,把那个残破的酒瓶从他手里用力抽出来,“咣啷”一声扔到了地上。 沈凉看了眼一旁的沈炎,硬着头皮提醒邵衾寒,压低声音道:“你……别闹太血腥,沈炎怕血。” 圣父白莲花主角嘛,你只能把他当娇花呵护,打打杀杀什么的,不合适。 邵衾寒的肤色比常人苍白,此时侧脸溅上了星点血迹,愈发显得诡异猩红。他似乎陷入某种负面情绪难以抽身,肉眼可见的暴躁,直到听见沈凉的声音,这才慢半拍回过神。 邵衾寒转了转漆黑的瞳仁,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沈凉被他看得后背发寒,心想你盯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沈炎。他把邵衾寒掰过去面向沈炎,低声催促道:“快把他扶起来。” 心上人摔倒了,此时不扶,更待何时。 邵衾寒看着沈凉,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 沈凉心想胆子这么小,怎么脱单。他暗中推了邵衾寒一把,再次提醒道:“快把我哥扶起来啊。” 刻意加重了“我哥”这两个字。 邵衾寒闻言终于有了动作,他慢半拍看向一旁跌坐在地上的沈炎,上前一步,伸手想把人扶起来。 “啪——” 冷不丁一声脆响,把众人吓了大跳。 第8节 沈炎被刚才的场面吓傻了,他见邵衾寒朝自己伸出手,条件反射下意识打落。等反应过来,脸色瞬间煞白,惊慌摇头,语无伦次道:“你……你别过来……” 亲眼看见和口头听说还是有区别的。 大多数人在电视里或者小说中看见谁的手被打断了,通常都没什么感触。但沈炎刚才亲眼看见邵衾寒用酒瓶一下一下把那个男人的手活生生打断,鲜血四溅,冲击力绝对十级往上走。 现在的邵衾寒,在他眼中不啻于恶魔。 沈炎都不用人扶,惊慌失措的后退,直接躲到了楼梯口。而邵衾寒低头看着自己被打落的手,怔住了一瞬,眼睑微颤,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都没动过。 “……” 沈凉站在旁边看傻眼了,这是个什么剧情,事情的发展简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了。 他见沈炎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心想胆子怎么比兔子还小,正准备上前安慰,替邵衾寒说说好话,然而眼角余光一瞥,却发现一名男子从楼梯拐角处走了上来,赫然是苏青砚。 草率了,他是怎么从杂物间爬出来的。 沈凉立刻拉高衣领挡脸,转身面壁装路人,抬头数星星,低头数蚂蚁,希望对方千万别发现自己。 然而事实证明官配CP的爱情线是相当稳固的,哪怕是作者亲爹也难拆。 苏青砚被打晕之后,没多久就醒了,他踉跄着走出杂物间,第一时间就想找服务员调监控,看看是谁把自己打晕的。然而此时大部分人都聚在二楼看热闹,一楼根本没什么人,苏青砚只能跟着上楼。 可想而知,他发现了沈炎。 沈凉正在“面壁思过”,看不见背后的情形,但猜也能猜出来,苏青砚肯定看见了沈炎,然后英雄救美直接把人给带走了。 他悄悄转过身,回头看了眼,果不其然发现苏青砚已经满脸担忧的带着沈炎下楼离去,默默咽下了一口老血。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截胡不成反被截吗? 此时围观的客人已经陆陆续续散去,只有邵衾寒还站在原地。他被酒瓶伤到的右手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落着血,暗红的血液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留下了交错的红痕,似一条蜿蜒的蛇。 伤口嵌着玻璃渣。 他却仿佛不知疼痛,低头缓缓收紧指尖,攥得很紧很紧。 第8章 洗一个狗血澡 截胡计划正式宣告失败,败得沈凉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系统在暗处围观,默默吐槽:【你出的馊主意。】 沈凉心想这能怪我吗,谁知道邵衾寒这么凶残。他以为上楼看见的会是英雄救美名场面,结果是手拿酒瓶狂抡人。 怎么说呢,翻大车了。 沈凉双手插兜,踢开脚边的碎玻璃渣,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安慰邵衾寒,奈何他一张狗嘴吐不出象牙,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系统却仿佛知悉他想法似的,出声道:【去吧,安慰安慰他。】 沈凉狐疑抬眼:“为什么?” 系统:【……哦,没什么,就是邵衾寒的黑化度刚才忽然升到了50%,你再不想办法让他降下来,就危险了。】 艹! 沈凉心中暗骂,他就知道,系统每次一出现准没好事。从半透明光屏上不断闪烁的红色警示灯来判断,邵衾寒现在的黑化度确实已经到达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沈凉踩过一地狼藉,径直走到邵衾寒面前,视线不经意扫过他受伤的右手,顿了顿,而后试探性出声道:“那什么,时间不早了……要不我们先回去?” 面上稳如老狗,实则心里慌的一批。 毕竟这个馊主意是他出的,回头真算起账来,第一个找的就是他。 邵衾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刚才把那名客人的手打断,眼中仍带着几分未褪去的猩红,闻言缓缓抬头,怔然看向沈凉,一缕碎发悄然滑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邵衾寒无声动了动唇:“我……” 他问:“我做错了吗……” 他声音沙哑,语气迷茫,像一个孩童。问沈凉,也问自己。苍白的脸溅上了星点斑驳的血痕,对比刺目。 邵衾寒可能不明白,不明白沈炎为什么如此厌恶他。 不不不,沈凉心想你没做错,是计划出现了一点点失误,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邵衾寒不说话了。他移开视线,目光沉沉的看向沈炎刚才离去的方向,终于对苏青砚这个头号情敌升起了警惕。 于是沈凉惊奇发现邵衾寒的黑化度莫名其妙又涨了一点…… 这算什么?躺着也中枪? 沈凉只觉得这间酒吧真tm晦气,加上暗处还有不少人在偷偷打量他们,直接攥住邵衾寒的手腕,把人拉下楼带离了这里。 黑色的车静静停在路口。 夜色翻涌,无边无际。不知是不是邵衾寒受伤的原因,沈凉觉得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他拉开车门,把邵衾寒推进去,自己也跟着坐进去,然后对司机道:“回大宅。” 狭小封闭的空间给人以安全感。邵衾寒坐进车内,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些许。他闭眼低头,无声平复着自己起伏不定的心绪,右手尖锐的刺痛反而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车辆平稳行驶,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中,邵衾寒忽然冷冰冰开口:“刚才带走沈炎的那个男人……” 沈凉心想官配啊官配,人家是官配cp来着,轻描淡写的咳了一声:“好像是认识的同学吧,没怎么听我哥说过,估计不熟。” 邵衾寒阖目,没说话了。他知道,在这里问沈凉其实没什么用,只要派人去查,什么都会一清二楚。 于是沈凉坐在车里,亲眼看见光屏上邵衾寒的黑化度从52%一路狂飚到58%,又从58%一点一点的降回了50%。怎一个跌宕起伏、惊心动魄了得。 他默默捂住心脏:上辈子是猝死的,这辈子该不会被吓死吧。 晚上回家的时候,张妈已经做好了晚饭,五菜一汤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上。邵衾寒进门之后却连看都没看,径直上了楼。 张妈原本想说些什么,但发现他神情阴鸷,料想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张妈见邵衾寒回房,小声对沈凉道:“小沈,饭都做好了,赶紧吃吧。” 沈凉:“没事,您先吃吧。” 他刚才在酒吧嗑瓜子嗑饱了。 截胡计划的失败不仅影响到了邵衾寒,就连沈凉也觉得莫名挫败。他解开衣扣上楼,正准备洗个澡,结果发现手心有些黏腻,低头一看,却见是不知从哪里沾到的血,不由得怔了一瞬:“……” 头顶灯光晕黄。 邵衾寒正在房间里洗手,冰凉的水流冲刷着他血肉模糊的右手,裹挟着暗红的血液流进盥洗室,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最后消失不见。 他扶着水池,低头喘了口气,掌心传来密密麻麻尖锐的刺痛,将他本就起伏的情绪拨弄得愈加翻涌难平。 邵衾寒满脑子都是刚才血液喷溅的场景,他不知想起什么,闭了闭眼,指尖控制不住的开始微微颤抖,最后踉跄着走出洗手间,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药。 大部分情况下,正常人可以压住自己危险的思想,但邵衾寒不可以。 他心中似乎藏着一头猛兽,正在一下下猛烈撞击着牢笼,而枷锁早已摇摇欲坠。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忽然打破了寂静,外间传来沈凉的声音:“你在里面吗?” 邵衾寒闻言手一抖,药瓶咕噜一声掉到地上,滚进了角落。他抬眼看向门口,有些怔然,一时忘了回答:“……” 沈凉在外面自言自语:“你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他不喜欢磨磨唧唧,说完就直接推门进来了,结果发现邵衾寒正一个人坐在床边,而床头柜上则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药。 沈凉见状脚步一顿,隐隐猜到了什么。他关上门,走到邵衾寒面前倾身蹲下,出声问道:“在吃药?” 莫名的,邵衾寒不想让他知道这个,偏头移开视线,胡乱一挥就要把药瓶收进抽屉,却猝不及防被沈凉攥住了手腕:“别吃了……” 沈凉看见他手上的伤,力道松了些:“别吃了,对身体不好。” 这些药物都是麻痹神经的,只能暂时控制住情绪,吃多了伤身体。 邵衾寒盯着他,没说话:“……” 沈凉拎着一个药箱,是刚才找张妈要的。他握住邵衾寒冰凉的手,然后用力掰开对方的指尖,却见掌心满是被酒瓶划出的细碎伤痕,玻璃渣都嵌了进去。 唔…… 沈凉沉默一瞬,心想果然是人间勇士。他看向邵衾寒:“你是不是该去打个破伤风?” 邵衾寒闻言立刻抽回手,拧眉的样子很是抗拒:“不去。” 沈凉攥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似笑非笑道:“不去就不去,我猜你也不会去。” 他说完打开药箱,从里面翻找出镊子,然后低头把邵衾寒伤口里嵌的玻璃渣一个个挑了出来,神情认真。暖色的灯光倾洒在肩背上,让他原本漫不经心的气质多了几分烟火气。 沈凉把伤口清理的差不多了,却发现邵衾寒没反应,抽空看了他一眼,出声问道:“痛吗?” 邵衾寒抿唇,莫名感到不适应,僵硬摇头。 沈凉不信,故意往他伤口上按了一下,随即发现邵衾寒的手臂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笑了:“你是人,又不是机器,怎么可能不痛。” 邵衾寒发现沈凉是故意弄疼自己的,胸膛起伏一瞬,莫名堵的慌,略有些恼怒的攥紧了掌心:“我不用你管,出去!” 他眼睛有些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 “行啊,除非你以后打算用左手吃饭……好了,不逗你了。” 沈凉低头,重新掰开邵衾寒的掌心,给他上药,然后再用纱布一圈一圈的缠好。 “不要碰水。”沈凉说。 邵衾寒看着他,瞳仁很黑,也很干净:“碰了水会怎么样?” 沈凉:“伤口会烂。” 邵衾寒抿唇,不乐意:“那我怎么洗澡。” 沈凉才不管:“让张妈给你洗。” 邵衾寒一噎:“你——” 沈凉收拾好药箱,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陪、睡已经很勉为其难了,还帮洗澡,他又不是再世活雷锋。 然而沈凉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一股力道拽了回去,回头一看,却见是邵衾寒,他懵了:“你干嘛?” 邵衾寒冷着脸,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我让你走了吗?” 第9节 沈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没有,然后呢?” 邵衾寒不说话:“……” 沈凉心想你脸红个屁啊:“你不说话我就走了。” 邵衾寒语气硬邦邦的:“帮我洗澡。” 沈凉装听不见:“你说什么?” 邵衾寒直接把他拽进了浴室,脸色冰冷,耳朵烧红:“帮我洗澡。” …… “哗啦啦——” 淋浴器打开后,热气瞬间弥漫了整间浴室,镜子也跟着模糊起来。 沈凉面无表情靠着瓷砖壁,到底还是屈服给了权势。他把袖子挽到手肘,盯着邵衾寒:“愣着干什么,脱吧。” 虎狼之词。 邵衾寒现在心里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才会让沈凉帮自己洗。他借着雾气的遮挡转过身,然后窸窸窣窣解开了衬衫扣子,然而却因为动作慌乱,怎么都解不开。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为了养生,沈凉一定要赶在十二点之前睡觉。他见邵衾寒半天不脱衣服,直接走到了他身后,活像一个小流氓:“你再不脱我就帮你脱了。” 邵衾寒动作一僵:“……” 沈凉不动声色垂眸,却见邵衾寒白净的耳朵尖红的可以滴出血来,疑惑皱眉。他视线继续下移,却发现对方衬衫已经解了大半,只是卡在了最后几颗扣子上。 “我帮你。” 沈凉忽略邵衾寒的锁骨以及衣襟半敞的风光,双手从后面绕到他身前,三两下帮他解开了扣子。 从远处看,就好像是他拥住了邵衾寒一样,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让人心跳狂乱。 第9章 喝狗血养生 沈凉给邵衾寒解开扣子,顺手就想帮他把衬衫脱下来,但又觉得不太好,犹豫着收回了手。 “你……自己脱。”沈凉转过了身,心里感觉怪怪的。 邵衾寒回头看了他一眼,慢慢低头,然后窸窸窣窣把衣服脱了下来。犹豫一瞬,把衣物丢到了旁边。 “好了……”邵衾寒说。 沈凉听见他蚊子似的声音,耳尖微动,而后转过了身。抬手从上面取下花洒,调了一下温度,这才把热水对准邵衾寒。 “哗啦啦——” 他们二人瞬间湿透了。区别在于沈凉穿着衣服,而邵衾寒是光着的。 看起来有点不公平。 邵衾寒抹了把脸上的水:“你为什么不脱。” 沈凉睨了他一眼:“是你要洗澡,又不是我要洗。” 而且, “你懂不懂两个人脱光了代表什么?” 沈凉什么都没说,但又让人感觉他什么都说了,眼神意味深长,下流得可以打马赛克。 邵衾寒被他的目光盯得心跳错乱,呆呆后退了一步,却又被沈凉拉了回来,只听对方声音低沉道:“搭在我肩膀上。” 沈凉说:“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免得淋湿了。” 不知是不是淋了热水的原因,邵衾寒原本苍白的皮肤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他闻言慢慢抬手,犹豫着把右手搭在了沈凉肩膀上,倒是出乎意料的乖顺。 这才对嘛。 沈凉挤了点洗发露,一边帮邵衾寒洗头,一边在内心感慨:今天英雄救美的时候,邵衾寒如果是这副样子,至于把沈炎吓跑嘛。 沈凉修长的五指在邵衾寒发间穿梭,轻缓又不失力道,随口闲谈:“哎,你打架一直都那样吗?” 邵衾寒在一片弥漫的热气中看向他:“哪样?” 沈凉勾唇,说了两个字:“凶残。” 他分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邵衾寒看向他:“凶残?你想试试什么叫凶残吗?” 沈凉一点也不想。他目不斜视的帮邵衾寒冲洗头发:“你温柔点行不行,我哥喜欢温柔款的,他本来就怕血,你还弄那么血腥。” “……” 邵衾寒不说话了,他右手搭在沈凉肩膀上,不动声色掐了一下。 “嘶……” 沈凉倒抽一口凉气,没防到有这招。他伸手扣住邵衾寒的腰,用力把人拉到了身前:“我招你惹你了?” 一瞬间贴得严丝合缝。 邵衾寒慌了一瞬,莫名想起他们亲密接触的那个夜晚:“你干什么?” 某些人看起来很霸总,其实对某方面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估计长这么大连小手都没和别人拉过。 沈凉某一瞬间觉得自己怀里搂的不是邵衾寒,而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白兔:“……没什么。” 他关掉水,慢慢松开了手,然后把一块白色的浴巾盖在了邵衾寒头上。对方五官俊美,带着水汽,墨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愈发显得皮肤白净。 男色惑人。 沈凉说:“擦一擦。” 邵衾寒不动,微微拧眉:“手疼。” 沈凉:“……你刚才还说不疼的。” 邵衾寒:“现在疼了。” 沈凉抬眼,却猝不及防与邵衾寒对了个正着,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在热气萦绕的浴室内莫名显得暧昧起来。 “……” 沈凉只能抬手帮他擦,隔着柔软的毛巾揉搓,邵衾寒这幅任揉任捏的样子实在让人心里解气。他们本就挨得近,加上邵衾寒的右手仍搭在沈凉肩膀上,看起来就更近了。 和抱着有什么区别吗? 似乎是没有的。 沈凉擦完头发,这才发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点越界,虽然该越的早就越得差不多了。他慢半拍放下毛巾,一低头就挨上了邵衾寒的鼻尖,呼吸密密交织,撩的人心里痒痒。 沈凉盯着他道:“擦完了……” 邵衾寒没穿衣服,低着头,闻言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 沈凉又抽了一条浴巾裹在他身上,忽然没头没尾的问道:“要抱你出去么?” 邵衾寒一愣:“什么?” 他话音刚落,身体就陡然传来一阵失重感,瞳孔微缩,下意识攥紧指尖,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沈凉打横抱了起来。 他们之前也抱过,但这次两个人都清醒着,总感觉意义不同些。 沈凉并不看邵衾寒,走出浴室,俯身把人放到了床上。他双手撑在邵衾寒身侧,与对方四目相对,发梢滴滴哒哒的往下落着水。 沈凉身上都是湿的,衣服紧贴着身躯,他扫了眼邵衾寒裹着的浴巾,提醒道:“记得穿衣服,别感冒了。” 一滴水不偏不倚掉落在邵衾寒脸上,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睫毛浓密纤长,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嗯……” 沈凉见状,不知道为什么,抬手慢慢揉了揉他的头,这才直起身离开。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重新关上,室内又重新陷入了寂静。 沈凉身上衣服湿的可以拧出水。他回房之后,正准备冲个澡,结果发现淋浴器坏了,只能拿着睡衣去楼下的客房洗。 张妈正在给阳台的盆栽浇花,沈凉从她身后经过时,有那么瞬间感觉她很像自己老妈,大概天底下的老人都差不多吧:“张姨,我房间的淋浴器坏了。” 张妈闻言抽空抬头回了他一句:“好,我明天打电话让人来修。” 沈凉掐着点洗完澡,抽空还把自己的衣服给洗了,出来的时候刚好十点半。他穿着白色的休闲衫,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头发也懒得擦,就那么上楼回了房。 沈凉心想自己大概是洗澡洗懵了,连房间都能走错。他一推开房门,就见床上坐着邵衾寒,立刻收腿退了出去:“不好意思,走错了。” 他咔哒一声关上门,三秒后才意识到不对劲,这明明就是自己的房间啊。 沈凉又重新推开门,他走进房间,满面狐疑的看着邵衾寒:“你是不是走错了,这是我的房。” 邵衾寒一个人坐在床头角落,双手抱膝,闻言语气平静道:“我的房。” 沈凉走过去拍了拍床头柜上的一摞黄色书籍:“书都是我的。” 邵衾寒看向他,冷冷挑眉:“这里整块地皮都是我买的。” 沈凉:“……” 行,你有钱,你厉害。 妈的回头修稿他就把邵衾寒写成穷光蛋。 沈凉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让给你,我睡下面。” 邵衾寒却威胁道:“你敢走试试?” 沈凉本来也不想走,楼下客房哪儿有自己的房间舒服。他一屁股坐在床边,膝盖微屈,把胳膊搭在上面,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都懒懒散散的勾人:“怎么,想和我一起睡?” 邵衾寒抱着膝盖,只占了很小一块地方。他无意识拨弄着掌心缠着的纱布,盯着床单上的花纹,一言不发。像条土匪蛇一样占据着这张床。 沈凉心想这叫什么事儿。他不经意看了邵衾寒一眼,视线却就此顿住,因为光线昏暗,现在的场景有那么瞬间与书中故事重叠,让人有些精神恍惚。 沈凉忽然想起了邵衾寒的结局…… 小说里,在所有主角或者配角收获幸福美满的时候,只他一人在精神病院困囿难出,疯疯癫癫,人不人鬼不鬼。 读者说沈凉残忍,沈凉心想可能有那么点吧,但邵衾寒是小说人物啊,小说人物怎么能当真呢? 可事实上,这个人就是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真实的,活生生的。会生气,会流血,会受伤。 他在书中可以随意挥笔,但当有一天里面的人都成为现实,那些刻意加身的苦难就成了一种罪过。 沈凉原本还有些作弄的心思,忽的就散去了。他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然后对邵衾寒张开双臂,出声道:“哎……” 第10节 他问:“要不要抱抱?” 邵衾寒闻言身形一顿,抬眼看向他。 沈凉动作不变,维持着那个姿势:“过来,我抱着你睡。” 他心里觉得邵衾寒不会过来,但对方静默一瞬后,却悄无声息靠近了他的怀里,双手抱着膝盖,努力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邵衾寒太没安全感了。 沈凉把他搂进怀里,叹口气,然后缓缓收紧怀抱,契合得天衣无缝。身上沐浴露的淡淡香味融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邵衾寒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了下来。 沈凉抵着他的头顶,只感觉发丝柔软,片刻后,开始没话找话:“沈炎胆子小,怕血,下次你想打人,背地里收拾,别当着他的面。” 沈凉在教他。 邵衾寒却没心思听,闭眼不悦道:“我也怕血……” 沈凉没听清:“什么?” 邵衾寒却不说了,嘴巴闭得紧紧的:“没什么。” 沈凉摸了摸他的头发,掌心干燥且温暖,少顷,忽然问道:“你真的很喜欢沈炎吗?” 沈凉写惯了狗血文,里面的人物只会为爱而爱,不见得是真的喜欢,因为连作者本人都不明白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 原著里,邵衾寒喜欢上沈炎,也只是因为久处黑暗的人乍然见到生命中第一抹光亮,本能想伸手摘取的趋光性。 但现在,他很想知道在邵衾寒心里是怎么想的。 沈凉问这句话的时候正在神游天外,以至于他并没有发现在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后,邵衾寒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与错愕。 你真的很喜欢沈炎吗? 邵衾寒听见这句话时,大脑忽然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他努力想搜寻答案给沈凉,却一无所获,就好像…… 就好像对方提起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邵衾寒的大脑隐隐作痛,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必须遵循着某种轨迹而行,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不停的告诉他:你应该喜欢沈炎,你必须喜欢沈炎,你一定要得到他。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邵衾寒找不出答案。他用手捂住头,压住大脑一阵阵袭来的剧痛感,而后皱眉模糊不清的嗯了一声,语气烦躁:“喜欢……” 应该是……喜欢的吧? 沈凉不怎么疑惑这个答案,因为书里就是这么写的:“好,” 他说:“我帮你追他。” 沈凉说完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搂着邵衾寒躺下来,然后避开他的伤口,把人按进自己怀里道:“睡吧,时间不早了。” 他声音低低的,富有磁性,像在哄小孩睡觉。 邵衾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声音震耳欲聋,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嘴里蹦出来。 他有些费劲的从沈凉怀里抬头:“我睡不着。” 沈凉心想你睡不着我睡得着啊,他把邵衾寒重新按进怀里:“必须睡。” 邵衾寒动了动,破天荒对沈凉强硬的态度不感到生气:“为什么?” 沈凉睁眼看着天花板,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事,静默几秒才道:“因为熬夜会猝死。” 邵衾寒:“……” 作者有话要说: 沈凉:专注养生一百年,我喝狗血,你们喝枸杞,干杯。 第10章 第二波狗血即将泼来 夏季的夜晚虽然吹着凉风,却难解闷热。飘纱垂落在地板上,映出窗外婆娑的树影,偶尔传来一阵簌簌的枝叶响动,瞬间惊哑了蝉鸣。 沈凉不知何时睡着了,呼吸平稳绵长。 邵衾寒在黑夜中睁着眼,却睡意全无,但他内心隐隐知道,这和过往的失眠并不一样。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上面缠着一圈圈的纱布,显得尤为醒目。 疼痛这种东西仿佛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翻涌而上,悄无声息地渗入,一点点透入肌理。像是慢性毒药般缓缓加剧疼痛,叫嚣着将血肉分割成片。 今天沈凉问他疼不疼。 邵衾寒不是不疼, 而是他疼了也没什么用……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对邵衾寒说过这句话,一个是他枉死的妈妈,还有一个就是沈凉。 不是看起来温暖安静的沈炎,而是沈凉…… 这个名字是冷的,念出来却又仿佛带着温度。 就在邵衾寒一个人兀自出神的时候,沈凉不知是不是觉得闷热,忽然松开搂着他的手,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抱着枕头继续睡了。 “……” 邵衾寒见状眯眼,忽然有些不高兴。他直接把沈凉掰过来面对着自己,然后把对方的手强行放到自己腰间,这才满意。 沈凉睡梦中只感觉自己抱了个大火炉,声音困倦,皱眉嘀咕:“他妈的热死了……” 邵衾寒闭眼,全当没听见。 沈凉本能寻找凉快的东西,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来摸索去,把邵衾寒摸得面红耳赤,最后落在他冰凉的脸上,终于满意,贴过去蹭了两下。 沈凉舒服了,不动了。 邵衾寒和他鼻尖抵着鼻尖,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后背陡然僵直,连呼吸都停住了,过了许久才慢慢放松下来。 夜色可以冰冷孤寂,也可以温柔缱绻。就在空气陷入静谧的时候,系统忽然很轻微的响了一声。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9%】 沈凉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没听见。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8%】 沈凉在做他的狗血大梦,依旧没听见。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7%】 沈凉不知道自己怀里抱着谁,只以为在做梦,又摸又蹭,占尽了便宜。 邵衾寒的黑化度降得莫名其妙,这也就导致了沈凉第二天醒过来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他挠挠头,一脸狐疑的问系统:【是你出bug了吗,我怎么记得黑化度昨天好像是50%?】 在系统界,你出bug了=你有病。 系统tui了他一口:【你才出bug了,你全家都出bug了!】 在沈凉眼里,系统就像一个小学鸡,实在没必要和它菜鸡互啄。降了就降了呗,反正是好事,说不定邵衾寒昨天在气头上,晚上气消了,黑化度就降下来了。 不过鉴于截胡计划的全面翻车,沈凉迫不得已开始制定了他的第二项计划。 系统有些小小吃惊:【你又打算做什么?】 沈凉一脸高深莫测,只说了一句话:“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按照原小说的剧情发展,沈炎接下来会参加一次同学聚会,结果席间被有心人拼命灌酒,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被苏青砚带走,两个人顺理成章的XXOO。 没错,沈凉打算再截一次胡。 系统觉得这本小说的狗血程度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让人很想说些什么,但又无处下嘴,活活噎死个人:【为什么喝了酒就会XXOO?】 “哦,”沈凉一脸淡定,“因为酒里下了助兴的药啊。” 这年头,不写下药这个桥段,你好意思叫豪门狗血文吗? 系统敏锐捕捉到了重点:【助兴?】 沈凉:“好吧,助性。” 系统:【……】 邵衾寒今天估计上班去了,反正一大清早就没看见人影。不过也对,谁家总裁天天闲着没事家里蹲。 沈凉抽空给沈炎打了个电话,他先是对于昨天发生的事表达了一下自己深切的慰问,又侧面帮邵衾寒说了说好话,这才引出主题:“哥,你这个周六有时间吗?” 沈炎经过一晚上的平复,情况已经好了点,闻言犹豫道:“我们部长说要组织一次聚餐活动,可能不太有空。” 沈凉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装傻充愣:“聚餐活动?什么是聚餐活动?” 沈炎道:“我也没去过,可能是一堆人聚着吃饭吧,主要是为了认识新朋友。” 沈凉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在这里都不认识什么人,整天只能待在家里,太无聊了。” 待在家里吃吃喝喝,还不用工作,简直是米虫的终极梦想,傻子才觉得无聊。他这句话说的很违心。 沈炎不疑有他,思忖一瞬,答应了:“你想来的话就来吧,我们部长应该不会说什么,等会儿我把聚餐地址发你。” 沈凉:“好,那你先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翘着二郎腿,稳坐钓鱼台,只让人感觉胜券在握。 生米煮成熟饭计划,正式启动! 系统总觉得他又会翻车,但提醒的话到了嘴边,又艰难咽下去了。 算了,失败是成功他妈,沈凉可能失败着失败着就成功了也说不定呢。 晚上邵衾寒下班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沈凉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热火朝天那种。面无表情换掉鞋,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沈凉听见开门的动静,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一见是邵衾寒,立刻把手机收了起来—— 没办法,被砸出心理阴影了。 沈凉问他:“你今天干嘛去了?” 普通白领下班回到家里的时候都会有点颓,邵衾寒虽然是总裁,但好像也不能免俗。他在沙发上落座,抬手把领带松了松,言简意赅道:“上班。” 沈凉挑眉,问了一句很智障的问题:“总裁也要上班?” 第11节 在他充满狗血的脑子里,可能总裁只需要每天用钱砸死别人,谈谈恋爱牵牵手就行了。 邵衾寒闻言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语气凉凉的道:“我不上班你哪儿来的钱花?” 这句话听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邵衾寒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劲,但想收回也来不及了,他猝不及防对上沈凉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脸上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沈凉默默疑惑,心想邵衾寒怎么又脸红了,他不知想起什么,出声道:“星期六跟我去个地方呗。” 邵衾寒语气嫌弃:“不去。” 沈凉:“为什么?” 邵衾寒:“没有为什么。” 沈凉心想我可是为你好,你不去吃亏的可是自己:“那个地方可好玩了。” 上次去酒吧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翻车翻的连妈都不认识,邵衾寒眉头紧皱:“我说了不去。” 沈凉使出杀手锏:“我哥也在,你确定不去?” 邵衾寒竟然不为所动:“不去。” 沈凉笑的痞气,活像一只偷腥小狐狸,哥俩好的搭住他肩膀劝道:“去嘛~” 系统发现了,沈凉是明骚暗贱型人格。 邵衾寒没料到他的举动,身形一僵,随即触电般甩开了他的手:“我说了不去。” 沈凉心想邵衾寒明明就想去,装什么装。沈炎也在那儿,他就不信对方会无动于衷,拍拍屁股从沙发上站起身:“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邵衾寒微微皱眉,注视着沈凉:“你到底想做什么?” 总是带他去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然后弄得他心烦意乱…… 沈凉心想邵衾寒不会失忆了吧,他见张妈还在厨房做饭,拍了拍胸脯,压低声音保证道:“你放心,我说帮你追到我哥,肯定帮你追。” 大丈夫一言既出,四只小老虎都难追。 邵衾寒莫名感觉自己更烦了,说不清原因的那种。他冷着脸扯下领带,径直上了楼。 沈凉拔高声音喊他:“哎,你不吃饭了?” 回应他的是邵衾寒重重的关门声,声音大到感觉整个房子都震了两下。 张妈吓了一跳,连忙从厨房探头出来:“小沈啊,怎么了?” 她可能以为地震了。 “……没事。”沈凉说,就是某人又犯病了而已。 情绪是一种琢磨不透且可怕的东西。例如邵衾寒,他的喜怒总是那么反复无常,连自己都寻不到根由,只觉得心里好像堵着什么,不上不下的难受。 他在地板上席地而坐,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瓶药,胶囊晃动起来哗啦作响。 邵衾寒每天吃药已经成了惯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迟迟都没打开,就在这时,外间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你在里面吗?” 一听就是沈凉。 邵衾寒不动声色把药又放了回去,抽屉刚刚关上,沈凉就已经不请自入。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张妈单独分出来的饭菜。 邵衾寒见状,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坐在地上没有动。 沈凉把托盘放到桌上:“起来吧,吃两口。” 邵衾寒偏头移开视线:“不想吃。” 沈凉心想你还闹小脾气了,他现在莫名有一种当爹又当妈的感觉,倾身在邵衾寒面前蹲下,捏了捏拳头:“你小时候不吃饭,你爸妈揍不揍你?” 邵衾寒闻言一顿:“……不揍。” 沈凉:“为什么?” 邵衾寒没说话,静静看着他,目光深不可测,片刻后,忽然笑了笑:“他们都死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诡异的痛快:“早都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凉:狗血,我是专业哒! 第11章 饭桌上的狗血 豪门总裁文里,美强惨反派一般都是父母双亡的设定,所以沈凉一点也不惊讶。不过正常人死了爹妈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伤感,邵衾寒这诡异的冷笑是怎么回事? 沈凉敏锐嗅到了一丝狗血的味道,他双眼亮晶晶的靠近邵衾寒:“怎么死的?” 这个剧情他在书里没写过,可能被世界自动补全了。 邵衾寒:“……” 这也就是邵衾寒,换个人直接一巴掌扇过去了,非把沈凉扇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不可。 邵衾寒挑眉:“你想知道?” 沈凉小鸡啄米式点头,想想想,他可太想知道了。 邵衾寒讥讽勾唇:“哦,那你就慢慢想吧。” 沈凉卒。 邵衾寒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沈凉忽悠过去,然而他却低估了一名狗血文学爱好者对这种事的求知欲。晚上洗澡的时候,邵衾寒拿了衣服,正准备进浴室,结果沈凉也跟着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 邵衾寒脚步一顿:“你干嘛?” 经历了昨天那种慌乱无措的羞耻感后,他现在有些抗拒让对方帮自己洗澡。 沈凉理所当然道:“帮你洗澡啊。” 邵衾寒闻言刚想拒绝,结果沈凉已经挤了进来,反手把浴室门给关上了,空间顿时显得逼仄起来。 邵衾寒下意识后退:“你出去。” 沈凉心想我可是为你好,伤口还没结痂呢,让水泡感染了他可不负责。百无聊赖的捏了捏耳垂:“害什么羞,该看的不该看的我早都看过了。” 一个光着身子的和一个穿着衣服的,怎么想都是后者占上风。 邵衾寒就是心理不平衡,非常不平衡。他见沈凉整整齐齐的穿着衣服,脑子一抽,冷不丁蹦出来了一句话:“那你把衣服也脱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结果沈凉闻言一愣,直接答应了:“行啊。” 说完三两下就把自己上衣脱了,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一阵水声响起,头顶热水浇下,雾气瞬间弥漫。朦胧的镜子映出他们二人的身形,比昨天少了一层阻碍。 邵衾寒照旧用右手圈住了沈凉的肩膀,肌肤相贴,眼睛被水汽熏得发红。他感觉自己有些缺氧,不然怎么会心跳加速,头脑晕眩? 沈凉一只手揽住邵衾寒的腰,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替他揉搓着头发,等泡沫丰富之后,再用水冲干净。 沈凉靠近他耳朵:“哎……” 邵衾寒为了躲避水流,把脸埋进了他颈间,闻言头也不抬:“干什么?” 沈凉:“你爸妈怎么死的?” 邵衾寒:“……” 邵衾寒没说话,面无表情掐了他一下,沈凉疼的脸都变形了,恨不得撞墙:“你手是不是不疼了?!装病的吧?!” 艹,谁手被玻璃割了力气还这么大的! 邵衾寒闻言像是被戳到痛脚,冷冰冰道:“我没装病!” 他说:“就是疼。” 沈凉拔高声音:“我怎么没看出来?” 邵衾寒瞪眼,声音冷冷,像幼儿园小朋友吵架,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我说了就是疼!” 洗澡闹了个不欢而散,沈凉不仅没打听到狗血,还被掐了个满背紫,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三两下套好衣服,闷闷不乐的就要出去,结果被邵衾寒拦住了。 沈凉狐疑抬眼:“干嘛?” 邵衾寒抿唇,看起来别别扭扭的:“你……你怎么不抱我出去。” 沈凉:“你腿也被割了?不抱。” 邵衾寒皱眉,不能理解:“你昨天就抱了,今天为什么不抱?” 沈凉掀了掀眼皮:“哦,昨天我心情好,现在我心情不好,不想抱。” 他说完就想出去,结果邵衾寒拽住他的衣角死不松手,大有和他死磕到底的架势。 沈凉气笑了,转身把他堵在墙角,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意有所指道:“邵衾寒,你脑子是不是缺根筋,怎么这么犟呢?” 让你别喜欢沈炎,你非要喜欢。 让你松手,你偏不松手。 就像嵌在伤口里的玻璃渣,人人都知道那是玻璃渣,你偏偏把它当钻石,越攥越紧,越伤越深。 邵衾寒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抿唇看着他,隐隐透着几分固执。攥住沈凉衣角的手依旧没松。 “……” 三秒后,沈凉终于妥协了。 他俯身将邵衾寒打横抱起,然后走出了浴室,不经意垂眸,却见对方紧紧圈住自己的脖颈,似笑非笑道:“哎,你这样会让我误会你已经喜欢上我了。” 邵衾寒睨了他一眼:“谁跟你说我喜欢你了?” 邵衾寒加重声音重复,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沈凉听:“我喜欢的是沈炎,你能和他比吗?” “咣——” 沈凉直接把他扔床上了,妈的,邵衾寒这种人就该丢进池子里喂王八。 邵衾寒被摔了个眼冒金星,气急败坏:“沈凉!” 第12节 沈凉把一床被子甩到他头上,顺便关灯:“睡觉睡觉,谁再说话谁是狗。” 邵衾寒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声攥紧了拳头:“……” 很快到了周六这天,沈凉对沈炎谎称自己路上堵车,要晚点到,然后开始了计划前的准备工作。 真正的智者往往会从失败中吸取经验与教训,沈凉事后认真总结了一下自己上次为什么会失败,最后得出两点结论: 1.打苏青砚闷棍的时候下手太轻了。 2.没有摸准沈炎的性格特点。 第一条暂且先搁置不管,目前最重要的是改变一下邵衾寒的风格。沈凉在他的衣柜里扒拉半天,结果发现衣服都是清一色的黑白灰西装,想找件亮眼的都没有。 沈凉摸了摸下巴,看向邵衾寒:“你就没有别的衣服了?” 邵衾寒正坐在茶几旁办公,闻言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你又想做什么?” 他每次都摸不透沈凉到底想做什么。 沈凉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让邵衾寒穿的“平易近人”一点,“温柔”一点,性格改变不了,只能从穿衣风格上入手了嘛:“没什么,出去玩你就不能穿好看点?” 邵衾寒语气阴沉:“你的意思是我很丑?” 沈凉没办法昧着良心讲话,对于邵衾寒的颜值他还是服气的:“没没没,你最好看了。” 他说完去隔壁拿了两件自己的衣服,浅色休闲系,看起来挺阳光的,然后递给邵衾寒:“换上。” 邵衾寒有洁癖,没有穿别人衣服的习惯,西装都是纯手工定做的,他皱了皱眉:“不换。” 沈凉靠近他:“这可是新衣服,我就穿过一次,再说了,这是年轻人的聚会,你总不可能穿西装出去吧,你以为是酒桌谈生意?” 年、轻、人的聚会,说得好像邵衾寒已经七老八十了一样。沈凉这不叫求生欲低下,他是完全不想活了。 然而邵衾寒不知是不是被他说动摇了,脸色黑黑的,一言不发的拿着衣服起身去卫生间了。 聚会的地点定在某家酒楼的包厢里。说是部门聚会,其实也是变向的联谊,有男有女,粗略数过去大概有十几个人。 沈炎是贫困生,他除了学习优异,平常在学校并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点,也很少出风头,此时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就像空气。 组织这次活动的部长骆明不知想起什么,看了他一眼:“沈炎,你不是说你弟弟要来吗,他怎么还没到?” 沈炎闻言下意识抬头:“哦,他说路上堵车,应该快到了吧。”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他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就被人打开,走进了两名男子。 沈凉和沈炎容貌相似,却又比他更张扬夺目些,笑起来更是让人脸红心跳。众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沈炎的弟弟,只是后面那名气质冰冷的男子没怎么见过。 “不好意思,来晚了,我刚好跟朋友在一起,不知道大家介不介意多加一个人?” 沈凉有社交牛逼症,笑眯眯的态度亲切,让人不忍拒绝,再则本来就是聚会活动,多一个少一个人也无所谓。 骆明当即让服务员在沈炎的左手边帮忙加了两张椅子。 沈凉见状,把邵衾寒拉了过来,让他挨着沈炎坐,自己则在旁边落座。这个举动让二者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适应。 沈炎语气诧异,同时又有些紧张:“阿凉,邵先生怎么也来了?” 沈凉睁眼说瞎话:“哦,邵先生帮忙开车送我来的,我也不好让他一个人走,就把他带上来了。” 沈炎顿了顿,没再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往桌对面看了一眼—— 那里坐着苏青砚。他是富家子弟,众星捧月般的架势,和沈炎有着天壤之别。 于是沈凉发现自己的小白花主角看起来好像有些自卑与落寞,视线移向邵衾寒,结果发现他也在盯着苏青砚看,眼皮子跳了跳。 沈凉不动声色调整坐姿,压低声音悄悄问邵衾寒:“哎,你该不会看上苏青砚了吧?” 其实看上苏青砚也不错,怎么着也比沈炎强。沈凉当初写小说的时候,塑造“沈炎”这个角色就是奔着招骂去的,他自己现实生活中才不会喜欢这种人。 邵衾寒眉头紧蹙:“什么?” 他不知道,沈凉的脑子里没有脑子,全是黑红黑红的狗血。 沈凉也觉得这个猜测有点离谱,顿时略过不提:“你盯着苏青砚干什么?” 邵衾寒冷笑,目光漆黑,平静说了五个字:“沈炎喜欢他。” 邵衾寒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沈炎的,既然他喜欢沈炎,那么别人就不能染指。 【我先杀了他喜欢的人,再杀了喜欢他的人,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如果到最后他还是不喜欢我,那我就杀了他。 ——以上对话摘自《薄情错爱》,出自邵衾寒。】 沈凉瞬间明白他的想法,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十分“热心肠”的道:“你该不会想收拾苏青砚吧?也不是不行,你有什么计划,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他话音刚落,系统就悄悄冒了出来:【宿主。】 沈凉:“嗯?” 系统:【我提醒一句,你的任务是拯救反派,而不是和反派狼狈为奸,我不想有一天再绑定另一个宿主来拯救你。】 沈凉:“……” 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凉:不知不觉就活成了你的样子。 邵衾寒:…… 第12章 喝错了狗血 沈凉在盘算着等会儿的截胡大计;邵衾寒目光阴沉,思考着该怎么收拾苏青砚这个“情敌”;沈炎则因为邵衾寒坐在自己身旁,整个人如芒刺在背。 他们三人各怀心思,对面前的饭局都有些心不在焉。 席间推杯换盏,学习部长骆明……哦,也就是原著里给酒杯下药的那位仁兄,一直在劝酒。他可能喝高了,有些分不清沈凉和沈炎,干脆两个人一起灌。 沈炎不会拒绝别人,面有难色,但也喝了下去。 沈凉没多想,喝个酒嘛,多大点事,仰头直接饮尽。同时目光紧盯着苏青砚,犹豫着等会儿要不要再敲他一闷棍。 不是沈凉太黑心,实在是命运太难逆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薄情错爱》这本小说的设定就是这个世界的天道。 书里说邵衾寒喜欢沈炎,那么他就一定喜欢沈炎。 书里说苏青砚和沈炎是官配cp,那么就一定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们相爱。 沈凉等会截胡的时候,万一苏青砚又不知道从哪儿杀出来,那可真是气skr个人。 邵衾寒气场太强,导致没人敢灌他酒,看起来与周围格格不入。此时他坐在沈炎身旁,本该高兴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张脸冷若冰霜。 你真的很喜欢沈炎吗? 沈凉问过的问题又在他心头悄然浮现。 邵衾寒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看向身旁的沈炎。凭心而论,对方确实很干净,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没有心机也没有谋算,就像一张白纸,让人一眼就看透了。 邵衾寒见惯了社会上的暗潮险恶,沈炎单纯无害的气息在某种意义上给了他一种慰藉。 也许……这就是原因? 沈炎不知道邵衾寒的心思百转,他被周围人灌了不少酒,眼前一阵晕眩,趴在桌子上好半天都没抬起头。 沈凉见状在桌子底下撞了撞邵衾寒的腿,声音充满暗示:“我哥喝醉了。” 总裁只会强取豪夺,不会温柔小意。邵衾寒睨了沈凉一眼,没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呢?” 所以你就笨死吧。 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酒量不好的原因,沈凉竟然也有些酒意上涌,大脑昏沉。他闭眼清醒了一下,懒散倒入椅背,不着痕迹对邵衾寒道:“你等会儿开车把我哥送回家。” 邵衾寒没有异议:“你呢?” 沈凉心想我当然是帮你拦住官配cp啊,不过这句话就没必要说了:“你不用管。” 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桌面一片狼藉,能清醒站着的人基本上已经没几个了,都陆陆续续起身准备离去。 苏青砚见沈炎醉得站都站不稳,起身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低声关切道:“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他其实挺喜欢这个学弟的,虽然平常看起来笨笨拙拙,但很是单纯,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沈凉在旁边悄悄看了眼,心想你个小王八蛋截胡截上瘾了是不是。他干脆借酒撒疯,摇摇晃晃起身过去揽住了沈炎的肩膀,并不着痕迹把苏青砚撞到了一边。 沈凉一身酒气:“哥,跟我一起坐车回家吧。” 沈炎此时已经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别人说什么都只知道点头。 苏青砚大概觉得让两个醉鬼上路不安全,伸手拦住了他们,彬彬有礼:“要不这样,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了,我送他们。”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耳畔陡然响起,让苏青砚莫名脊背发寒。他抬眼看去,却见说话的是和沈凉一起同行的那名冷峻男子。 对方一双狭长的眼紧盯着自己,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苏青砚不算认识邵衾寒,但家里都是一个圈子的,多多少少会听说过一些,闻言慢半拍收回手:“要不这样,邵先生你送沈凉回家吧,我顺路把阿炎送回学校,他明天还有课。” 阿炎? 沈凉在旁边听着,神情若有所思,这两个人进展太快了吧?他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对邵衾寒使眼色,示意千万别答应。 邵衾寒双手抱臂,淡漠道:“苏先生喝了酒,开车好像不太好?” 一句话绝杀。 苏青砚一噎,他刚才确实不小心喝了两口酒,闻言只得尴尬收回手:“好吧……” 沈凉在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不容易,邵衾寒的智商终于上线了。 继上次的计划严重翻车后,本次截胡计划终于取得了圆满成功。 沈凉把沈炎扶到车上,直接把人丢进了后座,然后自己坐进副驾驶,对邵衾寒道:“开车吧。” 邵衾寒面无表情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睨了一眼,眉梢微挑,肉眼可见的不虞:“你大半夜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当司机的?” 沈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头更晕了,不仅晕,还热的慌。他抵着微凉的车窗,眉头皱起,语气散漫道:“看你这话说的,接心上人回家怎么能叫当司机呢?学学苏青砚。” 邵衾寒闻言抿唇,无声攥紧方向盘,不屑冷笑:“学他什么?” 沈凉喝大了,说话口无遮拦,在雷区疯狂蹦迪,自顾自嘀咕道:“学学人家的温柔体贴。” 第13节 你看,邵衾寒就是输在这里,书里是这样,现实世界也是这样。 邵衾寒本来就觉得苏青砚碍眼,闻言忽然觉得他更碍眼了,如果非要用词语来形容,那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邵衾寒脚踩油门,把速度飙到了最快:“你怎么不跟你哥一起坐后面?” 沈凉神情嫌弃,心想你舔他就够了,干嘛拉着我一起舔:“不为什么。” 他才不会告诉邵衾寒,自己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圣父小白花主角了,当初写“沈炎”这个角色纯粹是为了迎合市场,膈应读者,走招骂路线。不过天理轮回,报应不爽,现在膈应的都是他自己。 邵衾寒仿佛抓到了沈凉的什么把柄:“你很讨厌你哥。” 沈凉抵着下巴,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又随手扯了扯衣领:“你喜欢他,又不代表我喜欢他。” 很好,话题又绕回到邵衾寒喜欢沈炎这件事上了。 后面半程路,车内一直静悄悄的,除了车后座的沈炎偶尔翻个身,再就是……呼吸沉重,一直皱眉扯衣服的沈凉。 邵衾寒见状不知想起什么,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沈凉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里又热又燥。他一边喘气,一边回头看了眼车后座睡得死沉死沉的沈炎,满脑子疑惑,心想这剧情走向怎么有点不太对劲?! 欲火焚身的不应该是沈炎吗??? 沈凉努力回忆今天酒桌上的场景,最后发现自己稀里糊涂被那个学生部长灌了不少酒,对方该不会把原本要给沈炎喝的东西灌给了自己吧?!!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沈凉整个人控制不住的裂开,空气陡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系统悄悄冒出来,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又翻车了?】 妈的瞎说什么大实话。 沈凉咬牙切齿:“你闭嘴……” 系统被他吃人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缩回去了:【好……好的……】 等邵衾寒把车开到家里的时候,沈凉的情况已经不太妙了。他身体灼热,视线恍惚,恨不得立刻去冲冷水澡,脸红的相当不正常。 邵衾寒见状下车绕到他这边,眉间沟壑加深:“你到底怎么了?” 沈凉心想你问的什么废话,傻子都知道老子吃春药了怎么了。他用手撑着车顶,闭眼无声平复了一下心情,声音沙哑的道:“你赶紧把沈炎扶下来。” 邵衾寒不知道为什么,盯着他,脚步没动。 沈凉心想邵衾寒真是一点都不爷们,靠他自己能追上沈炎真是出了鬼:“你不是喜欢他么,把他扶出来。” 邵衾寒闻言只得拉开车门,把喝醉的沈炎扶了下来,和沈凉一起进屋。现在时间已经晚了,张妈早就睡下,偌大的别墅空空荡荡,只有门口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邵衾寒把沈炎放到了沙发上,结果刚刚抬眼,就见沈凉已经扶着栏杆踉踉跄跄的往楼上走,有些不放心,快步追了上去。 邵衾寒攥住沈凉的胳膊,结果发现他身上温度烫得惊人,瞳孔一缩:“你——” 邵衾寒被下过药,再傻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就要收回手,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手腕顿时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控制不住的跌进了一个灼热的怀抱。 “唔——” 他们二人失去平衡倒在楼梯口,因为疼痛,齐齐闷哼了一声。 沈凉现在已经失去理智了,他只觉得自己身上有火在烧,而邵衾寒则像一块冰。在黑暗中胡乱寻觅着搂住了对方,双臂用力收紧。 邵衾寒慌得腿软,低斥出声:“沈凉!” “嘘——” 沈凉觉得吵,抬手捂住邵衾寒的嘴,偏头吻住了他的耳朵,温软的舌尖舔舐着冰凉白皙的耳垂,留下一道湿濡的痕迹,似羽毛拂过,直接痒到了心底。 邵衾寒瞪大的眼中闪过一抹无措:“不……” 沈凉不理,埋头轻吻着他的脖颈,温柔又不失力道,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唤醒他们初次接触的记忆。 沈凉很热,但与怀里人的接触让他觉得舒服。 楼梯没有灯,他们只能在黑暗中盲目摸索,感官被无限放大,疯狂刺激着心中隐秘的角落。 沈凉搂着邵衾寒跌跌撞撞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咔嚓一声关上门,把邵衾寒抵在了冷硬的墙上。 也许连沈凉都没发现,他此时正在逐步打破这个由他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世界…… 无论是人,亦或是规则。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撒过的狗血,都会喝到自己嘴里# 第13章 狗血你要把持住 喝醉的人没有理智,酒精混着助性的药,足以把沈凉并不算清醒的大脑搅得天翻地覆。他圈住邵衾寒柔韧的腰身,指尖在那一片细腻反复流连,稍一偏头,就吻住了对方柔软的唇。 邵衾寒直接呆住了,反应过来,面红耳赤的阻止着沈凉的动作:“你疯了——” “你才疯了,你全家都疯了……” 沈凉嘀嘀咕咕,哪怕在神智不清醒的情况下,骂人也绝不认输。 邵衾寒身上穿着他的衣服,白色的休闲衫显然比冷硬的西装看起来更为乖顺。墨色的头发,慌张的神情,犹如一只待宰羔羊。 沈凉迷迷糊糊盯着他,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片刻后,忽然说了一句话:“你真好看……” 他声音微哑性感,喉结上下滚动,在迷离的黑夜中听起来恍若情人低语。指尖缓缓划过邵衾寒俊美的脸庞,恍惚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邵衾寒只感觉自己半边脸都麻了。沈凉的手仿佛被下了魔法,他触碰到哪里,自己的力气就会被抽走一部分。最后身形陷落,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下滑,无力跌坐在了地上。 不…… 邵衾寒被沈凉按在墙上,吻得一塌糊涂。他紧紧攥住对方的肩膀,不知是该推开还是该收紧,眼尾泛红,因为刺激而溢出了生理性泪水。 “沈凉……”邵衾寒被迫仰头,声音破碎。 他说要沈凉当沈炎的替身,但事实上,这两个人是如此不同。除了那个胃痛的夜晚,邵衾寒从未混淆过。 沈凉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又哪里管得上邵衾寒在喊谁。他抱着对方在地板上滚作一团,一层层剥去束缚,神情难耐。 清醒又沉沦,矛盾且自洽。 系统急死了,在旁边紧张转圈圈:【小沈,你要把持住,把持住呀!】 沈凉不听,他眼见着身下的男子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清冷的脸庞沾染情欲,如毒药致命,直接撬开了对方紧闭的牙关,长驱直入。 “唔……” 邵衾寒闷哼一声,第一次知道沈凉的气息如此具有攻击性,白日懒散的模样仿佛只是伪装。他明明能推开沈凉,却偏偏又推不开,心中涌上无尽的懊悔。 至于在悔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知道这种感觉隐隐打破了世界给他规划的命运与结局。 系统在旁边转了一圈又一圈,给沈凉加油打气:【小沈小沈!你要把持住!一定要把持住!】 系统说出的话经过沈凉混乱的大脑过滤,变成了一串无意义且模糊的字符。他觉得聒噪,微微皱眉,一个用力把邵衾寒抱起扔到了床上,紧跟着欺身而上。 #小沈把持不住了# 邵衾寒的心跳的很快,房间里开着空调,冷气肆意流窜,包裹住了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与沈凉身上的灼热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沈凉……”邵衾寒再次开口,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沈凉一边吻,一边抬眼,终于理了他一句:“嗯?” 尾音淡淡上挑,带着几分勾人,又逐渐消弥于空气中。 邵衾寒无意识后退,有那么瞬间忽然感觉自己一败涂地,说不清哪里输了,但就是输了:“沈凉,别这样……” 他说出的话是如此苍白无力。 沈凉没说话,将邵衾寒缠着纱布的右手扣住,然后缓缓拉到了自己肩上。低头时鼻尖挨着鼻尖,唇挨着唇,说不出的亲昵:“乖……” 嗓音丝网般把人缠住,挣脱不能。 邵衾寒呆呆的,灵魂好似已经出了窍,只知任人摆弄。 楼上暧昧翻涌,楼下寂静一片。 沈炎喝醉了,迷迷糊糊的躺在沙发上,结果一个翻身掉落在地,整个人因为疼痛顿时惊醒。 他摇摇晃晃的从地上起身,只觉得整个脑子快炸开了,努力辨认半天,这才发现自己正在邵衾寒的家里。 沈炎没多想,只以为是沈凉把自己送回来的。他扶着楼梯栏杆,摸黑上楼,准备回房睡觉,结果经过沈凉的房间时,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了些许动静,脚步一顿。 沈炎犹豫着伸出手,试探性敲了敲门:“阿凉?” “砰——” 只听房间里传出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然后世界彻底安静了。 刚才沈凉意乱情迷,把邵衾寒压在身下,就差突破最后一步防线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沈炎的声音。 可想而知,邵衾寒被吓得瞬间清醒过来,条件反射直接把沈凉推了出去。沈凉一个醉鬼,哪里站得稳,咣当一声直接摔地上了。 听见里面的动静,沈炎有些懵,皱眉又敲了敲门:“阿凉,你在不在里面?!” 三秒后,房门咔嚓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邵衾寒把醉倒的沈凉扶上床后,冷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起来与往日一般无二,前提是忽略他微肿的下唇和凌乱的头发。 幸而走廊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楚。 见是他,沈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语气诧异:“邵先生,你怎么在阿凉的房里?” 邵衾寒耳朵仍烧的慌,他眉头紧蹙,只能随便编了个理由:“他喝醉了,我把他送回房间。” 大概因为做贼心虚,语气急促,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耐。 邵衾寒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沈炎说话。话一出口,不止是沈炎,就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一个从前对你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人忽然凶了你是什么感觉?不管是谁,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适应,沈炎也不例外。 他目光错愕的看着邵衾寒,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邵衾寒身形僵硬一瞬,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跟中了邪一样。他下意识看向沈炎,尴尬解释:“我的意思是……” “没事,” 沈炎略微放下了心,觉得自己多想了。 邵衾寒明明一直是喜欢自己的,怎么会变呢?他往门缝里看了眼,见沈凉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睡觉,压下心底的疑虑,勉强笑了笑,“邵先生,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他说完与邵衾寒擦肩而过,不经意看见他手上的伤,似乎想问什么,但到底又没开口。低头加快步伐,匆匆离开了。 第14节 “……” 邵衾寒望着他的背影,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自己掌心的纱布,片刻后,缓缓收紧指尖,攥成了拳头。 又是这种避如蛇蝎的态度…… 这一刻,谁也不知道邵衾寒心中翻涌着怎样的情绪。 他也许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令人憎恶到了极点,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令他感到丝毫欢欣。 又或者……他在思考,使他受伤的人和给他治伤的人为什么不是同一个, 为什么,不可以是同一个…… 房门半开,透过门缝,依稀可以看见床上人的身形起伏。邵衾寒偏头,盯着熟睡的沈凉静静看了片刻,然后伸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一夜就那么过去了。 沈凉没有睡着,他只是昨天被邵衾寒推在地上,脑袋不小心撞到茶几被磕晕了。偏偏房间没开灯,邵衾寒也没发现,慌里慌张把沈凉扶上床就离开了。 “嘶……” 沈凉大清早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结果发现自己额头肿了好大一块。他低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然而大脑却空白一片。 沈凉咬牙恨恨的问系统:“我头上为什么会有个包?” 系统:【因为你的头撞到茶几了呀。】 沈凉:“我的头为什么会撞到茶几?” 系统:【被邵衾寒推的呀。】 好啊,原来是他! 沈凉:“他为什么要推我?” 太毒了吧! 系统含糊其辞:【因为你没把持住。】 沈凉心想什么叫他没把持住,他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邵衾寒分明是蓄意报复。 很好,沈凉对昨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到家之后就断了片。 清晨的时候,沈炎已经收拾东西回学校了。邵衾寒一下楼,就看见沈凉正抱着一袋薯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他想起昨天的事,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自在。 邵衾寒无意识理了理领带,慢慢下楼,他故意发出了一些动静,然而沈凉却连头都没抬。 邵衾寒见状脚步一顿,发现了些许反常。他走到沈凉跟前,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对方头上缠着一圈纱布,当即一愣:“你怎么了?” 沈凉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心想你还有脸问? “不知道,早上醒来就这样了。”沈凉语气实在算不上和善。 邵衾寒闻言不知想起什么,身形一僵,一时都没顾得上计较沈凉的态度。他慢半拍在沙发上落座,过了许久都没出声,不确定沈凉知不知道是自己做的。 你说沈凉知道了,他却只字不提;你说沈凉不知道,他态度又相当恶劣。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家喻户晓的特摄片,奥特曼打小怪兽。谁也不知道沈凉为什么会看这种片子看得津津有味,客厅里一时只剩下了电视传出的打斗声。 沈凉不说话,一直吃薯片。 邵衾寒勉强耐着性子陪沈凉坐了几分钟,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不自在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没话找话:“你……在看什么?” 沈凉不想理他,明知故问。 邵衾寒抿唇,又问了一遍:“你在看什么?” 沈凉:“《我的兄弟叫迪迦》。” 作者有话要说: 沈凉:脑壳痛。 苏青砚冷笑:妈的报应。 第14章 又一个狗血配角 沈凉的回答是如此一本正经,换个没看过的人指不定就信了。然而邵衾寒只是神经病,又不是傻,他第一次拉下面子主动搭话,结果发现沈凉在敷衍自己,可想而知相当恼怒:“沈凉——” 声音刻意压低,带着警告。 沈凉无动于衷,继续吃薯片,奶奶的大不了干一架,谁怕谁。 就在客厅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张妈端着菜盘从厨房走了出来,适时缓解了尴尬。她见邵衾寒也坐在底下,有些诧异,出声问道:“邵先生,你今天在底下吃早饭吗,那我再多加一副碗筷吧。” 邵衾寒平常要么不吃,要么沈凉送上楼盯着他吃,反正下楼的次数屈指可数。 邵衾寒闻言从沙发上起身,看了沈凉一眼,冷冰冰道:“不用。” 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沈凉哗啦一声把薯片袋子收好,不见半分要劝的样子,没心没肺的对张妈举起手:“张姨,我吃。” 邵衾寒脸黑了。 张妈在邵家做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说,眼力见还是有的。她敏锐察觉到气氛的怪异,下意识看了眼沈凉,试探性问邵衾寒:“邵先生,要不你也一起吃点吧。” 正常人是不会因为吃饭这种事生气的,但邵衾寒他会,神色阴沉:“我说了不吃。” 他说这句话时,视线总是控制不住的落在沈凉后背,内心隐隐希望对方给点反应。 然而沈凉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剥鸡蛋。邵衾寒爱吃不吃,熊孩子嘛,饿两顿就好了。 他不知道这个伤是因为自己耍流氓未遂,只以为是邵衾寒蓄意伤害。 【叮!】 系统神出鬼没,严肃提醒道: 【宿主请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48%】 沈凉人裂开,手里的蛋咣一声掉盘子上了:“……” #关于我什么都没做,黑化度却莫名上涨这件事# 于是就在邵衾寒憋了一肚子火气,正准备转身上楼的时候,原本默不作声的沈凉忽然抬起头道:“过来吃饭。” 邵衾寒闻言脚步一顿:“我说了不吃。” 沈凉狐疑:“真的不吃?” 邵衾寒咬牙切齿:“不吃!” “好吧。”沈凉见状就以为他真的不吃,埋头继续吃自己的。 系统:【叮,宿主请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49%】 “……” 沈凉没有裂,他快要炸了。他发誓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邵衾寒这种小气鬼!沈凉哗啦一声拉开椅子起身,径直走到邵衾寒面前,拽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人拖到了餐桌旁:“吃饭。” 邵衾寒甩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沈凉心想我也不愿意管,有本事你别涨黑化度啊。他把邵衾寒按在椅子上,俯身直视着他,特意露出了自己包扎过的额头:“看见了吗?” 这件事就好似一个把柄,让人心虚。 邵衾寒闻言不自然偏头,避开沈凉近在咫尺的脸,语气依旧不善,但气焰已经弱了三分:“看见什么?” 沈凉抬手把额发撩起,露出明晃晃的伤口:“这都是你昨天推的,你凭什么推我?” 沈凉不懂邵衾寒怎么有脸问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就好像邵衾寒不懂沈凉怎么有脸问自己凭什么推他。 邵衾寒想起沈凉昨天喝醉了,把自己按在墙上亲,落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攥紧,掌心出了一片黏腻的汗,半晌都没说话:“……” 他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但开不了口。 沈凉靠近他,又问了一遍:“你凭什么推我?” 邵衾寒怒瞪着他,觉得沈凉在装傻:“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沈凉喝断片了,当然不清楚。他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外间忽然响起一阵门铃声,张妈连忙小碎步跑去开门,却见是一名穿着骚包的富贵公子哥。 “衾寒,小爷我终于从美国回来了!” 韩少白还未进门就已经开始大呼小叫,进屋之后才发现里面除了邵衾寒还坐着沈凉,慢半拍的收住声音,尴尬咳了一声。 “不好意思,回国太兴奋,没收敛住,衾寒,你有客人啊。” 韩少白是邵衾寒的表兄弟,学习一塌糊涂,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属于典型的膏粱子弟。几个月前被家里打发去国外谈生意,现在才逃回来。 邵衾寒现在显然没心思搭理韩少白:“你来这里做什么?” 韩少白挺自来熟,在餐桌旁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过来吗。” 邵衾寒拧眉:“不能。” 韩少白:“……” 韩少白早就习惯他的脾气,不跟有病的人计较,见他们在吃早餐,让张妈加了副碗筷:“刚好我早上没吃饭,饿死了,一起吃呗。”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沈凉,心想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有心想问,又觉得邵衾寒那个死冰块肯定不会鸟自己,干脆就自我介绍了。 韩少白对沈凉笑了笑:“你好,我是韩少白。” 你好,我是你爹。 沈凉险而又险的把这句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连忙微笑点头:“你好。” 他怎么也没想到大清早会遇见自己笔下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 众所周知,在一部小说里,主角身边必不可少的就是官配男主、痴情反派、痴情男配这三大要素。 在《薄情错爱》中,如果说邵衾寒归类于痴情反派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韩少白属于痴情男配。这种男配严格意义上来说和痴情反派没什么区别,都是爱主角爱得要死要活,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 痴情反派得不到就毁掉——例如邵衾寒。 痴情男配得不到就努力成全——例如韩少白。 第15节 小说后期,邵衾寒濒临疯魔的时候,曾经将沈炎囚禁。这是他穷途末路时想出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可以留住沈炎的办法。 但沈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该怎么逃出去呢? 韩少白就在这个时候华丽丽登场了。 他是邵衾寒的表弟,可以随意出入邵宅。有一天当他来做客,忽然无意中发现楼上的房间关着一个人——也就是主角沈炎,当即善心大发要救他出去。 以及,鉴于豪门狗血小说“人人都爱我”的主角定律,在经过一系列弯弯绕绕的纠葛后,韩少白也爱上了沈炎。 不仅如此,后期韩少白为了帮助沈炎逃离邵衾寒的掌控,还出了“相当大的一份力”。起码邵衾寒被关进精神病院,背后就少不了他的手笔,导致《薄情错爱》这本小说又多了一个兄弟相残的标签。 很好,又是一盆狗血浇头。 沈凉忽然有点食不下咽,太阳穴突突地疼。 完了完了,一个苏青砚还没解决,又来了一个韩少白,帮邵衾寒追到沈炎的难度又翻了一个倍,老天爷是在故意磨炼他的意志吗? 沈凉忽然觉得自己写了一本超级无敌烂的书,烂到自己都没办法救的那种。 系统大部分时间都不出声,但听到沈凉的内心想法后,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你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了吗?】 沈凉咬牙切齿:“闭嘴!” 【好吧。】 系统见他恼羞成怒,嗖地一声消失了。 因为任务难度直线上升,沈凉头疼得连饭都干不下去了。他用手撑着头,盯着碗里的粥一颗一颗数米粒,连菜都不夹,看起来破天荒的沉默。 邵衾寒一直暗中注意着他,见状还以为沈凉头不舒服,静默半晌后,慢慢伸出筷子,然后夹住了盘子里的最后一个蛋饺。 韩少白见状眼睛一亮,端着碗跃跃欲试:“哥哥哥,给我给我。” 目前的他还没有爱上沈炎,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一个熊孩子。 邵衾寒冷冰冰睨了他一眼,然后把蛋饺放进了沈凉碗里,随后欲盖弥彰的低头吃饭,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韩少白捧着碗,有点伤心,他最喜欢吃蛋饺了。 沈凉这厮属于别人给他递台阶他偏不下,事后自己跳下去摔得半身不遂类型。他看也不看邵衾寒,直接把碗里的蛋饺夹出来丢到了手边的骨碟里。 嘁,他是一个有骨气的狗血作者。 邵衾寒见状,捏筷子的手紧了紧,就在韩少白以为他会发脾气时,邵衾寒却破天荒什么都没说,低头吃饭,安静得不像话。 又过了几分钟,邵衾寒不经意抬眼,见沈凉似乎很喜欢吃南瓜饼,在韩少白伸出筷子前,抢先夹住盘子里最后一块点心,再次夹到了沈凉碗里。 韩少白:QAQ 然而沈凉还是没吃,照旧扔到了骨碟里。 系统悄无声息提醒道:【宿主请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至50%】 沈凉:“……” 沈凉原本还想再矫情一会儿,闻言默默伸出筷子,又把蛋饺和南瓜饼又捡了回来,吃了个干干净净。 系统:【恭喜您,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9%】 沈凉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只想骂娘。 韩少白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在国外的时候也没跟国内断了联系,听圈子里的人说,邵衾寒不仅资助了一个穷大学生,还喜欢上了他,爱得那叫一个深沉。 好像叫什么什么……沈炎来着? 韩少白之前还有些不信,“爱”这个字完全跟邵衾寒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好吗,但今天一见,不信也信了半分,他可从来没见过邵衾寒给人夹菜。 他无声打量着沈凉,带着几分审视:“你……和我哥住在一起?” 沈凉抬起头,心想不止住一起,还睡一起了呢。他用纸巾擦了擦嘴,睨了邵衾寒一眼,敷衍道:“嗯,算是吧。” 韩少白好似确定了什么:“你叫沈炎?” 炎你妈。 沈凉心想这兄弟俩怎么都一个破德行,支着下巴,掀了掀眼皮,出言纠正道:“沈凉。” 作者有话要说: 韩少白:沈凉? 沈凉:叫爹。 第15章 邵衾寒,我教你 韩少白还欲再说,邵衾寒却不知为何,冷冰冰的睨了他一眼:“再多嘴就给我出去。” 韩少白顿时不吭声了,安静如鸡,埋头吃饭,心中却对邵衾寒与沈凉的关系感到愈发好奇。 多亏他这一提,沈凉终于想起了自己昨天的计划,好像还不知道发展到哪一步了?他有心想问问邵衾寒,但碍于韩少白在场不好开口,等韩少白酒足饭饱离去,这才出声问道:“我哥呢?” 邵衾寒坐在餐桌对面,闻言没什么反应:“回学校了。” 沈凉心想我问的可不是这个:“昨天晚上你们两个就没发生点什么?” 邵衾寒冷笑:“你觉得我们会发生什么?” 他在桌下的手夹着一根韩少白之前递来的烟,但并没有抽。指尖悄无声息用力,就将那根烟对折成了两半,指腹恶狠狠揉搓,烟丝散落,被折磨得“筋骨尽碎”。 邵衾寒面无表情做完这一切,觉得心里痛快了些,但又不太够。 沈凉真的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席间沈炎喝醉了,他们开车送沈炎回家。邵衾寒这样都没得手,也太不是个男人了吧?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沈凉已经有点怀疑剧情了,他目光狐疑的盯着邵衾寒:“你真的喜欢我哥?”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邵衾寒对沈炎的喜欢太奇怪了,看上去更像是书中人物为了遵循作者设定的喜欢而喜欢。 沈凉没见过邵衾寒主动去打听沈炎的事,也没见过他主动去找沈炎,对方似乎只是单纯的想得到这个人,就像盘中据为己有的蛋糕。而在此之前,谁抢谁死。 这种怀疑的目光不知从什么地方戳到了邵衾寒内心不可言说的隐秘,他不自觉皱眉,语气讥讽:“怎么,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 “那就好,”沈凉连忙摇头,“你千万别喜欢我。” 他还打算回原来的世界呢,再说了,邵衾寒这种动不动黑化的反派不适合谈恋爱。 俗话说的好,无爱一身轻,有爱变神经,单身狗的快乐别人理解不了。 这种避如蛇蝎的态度让邵衾寒多多少少感到了那么些刺心,好似他的喜欢是毒药,是脏东西,不能轻易沾染,比路边的垃圾还不如。 客厅安静了一两秒。 沈凉说完正准备上楼回房,在经过邵衾寒身边的时候,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对方攥得很紧,指尖沾染着烟丝的味道,几欲陷入肉中。 邵衾寒并不看他,面色苍白的直视着餐桌前方,明明端坐矜贵,却偏偏让人感到他内心的翻涌不平:“沈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喜欢一个人……” 是否因为他不择手段,内心枯暗发朽,所以连带着那份爱也是恶毒肮脏的。 沈凉没料到邵衾寒会问出这个问题,略有些诧异的看向他,手腕的刺痛感须臾就变成了麻木,钝钝的。 “我没这么说,”沈凉还是第一次见邵衾寒如此反常,“我只是觉得……你用错了方法……” 邵衾寒严格来说并不比苏青砚差些什么,事业上甚至更为优秀,只是他的手段与性情让人不寒而栗。沈炎这种千篇一律的娇花主角,注定了不会与他有纠葛。 邵衾寒闻言不知想起什么陈年旧事,指尖又收紧了几分。他缓缓抬头看向沈凉,一张脸白到近乎透明,目光阴冷,清晨的阳光也未能给予几分温度,像一块冷冰冰的玉石。 邵衾寒抿唇,一字一句“告诉”沈凉,带着几分令人心惊的执拗:“爱一个人,就要得到他,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哪也去不了……” 哪儿也去不了…… 那个人当年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邵衾寒信了,信了很多年。 沈凉纠正道:“他如果爱你,你什么都不用做,他就会自己留在你身边。” 不需要任何手段,也不需要任何心机,你什么都不用做,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就赢了,对方自然会向你走来。 这样一比较,邵衾寒的手段就落了下下乘。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一个从未被爱过的人,该如何学着去爱别人…… 随着沈凉话音落下,邵衾寒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他似乎想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最后哗啦一下站起身,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沈凉以为邵衾寒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慢慢松开自己的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讥笑,然后转身上楼了。 电子光屏上的黑化度悄无声息上涨了10%。 于是沈凉就明白,邵衾寒还是不懂。 晚上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雨珠噼里啪啦击打着玻璃窗,留下一片杂乱的水痕,下得又急又骤,间或夹杂着几道轰隆的雷声,似乎要撕开天幕。 邵衾寒在楼上待了一整天,没下来过。 沈凉在楼下坐了一整天,没上去过。 他们两个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也许有一个人主动说说话就好了,张妈是这么想的。 她肩上披着一件薄外套,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甜汤,对沙发上发呆的沈凉道:“小沈啊,你帮忙把这碗甜汤给邵先生送上去吧,刚熬好的。” 沈凉闻言,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从沙发上起身,慢半拍接过碗:“哦,行。” 他其实也想上楼看看情况,只是没有理由,张妈也算递了个台阶。 沈凉端着碗上楼,照旧对邵衾寒的房门敲了三下,然后直接开门进去,毕竟你不能指望邵衾寒会主动开门或者说“你进来吧”这种话。 外面下着雨,房间里却没开灯,漆黑一片,只能依稀看见家具轮廓。 沈凉在墙上摸索着,找到开关,然而还没来得及按下,房内忽然响起了一道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沙哑破碎:“不许开。” 沈凉动作一顿,循声看去,却见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地板上,赫然是邵衾寒。 “……好,不开。” 沈凉很好说话,他端着碗走到邵衾寒面前,然后在地板上坐下:“喝点甜汤。” 邵衾寒没有动,甜汤往外袅袅的冒着热气,但又被雨夜的寒意所驱散。 沈凉有些不适应周围的黑暗,尤其当下了雨后,环境阴暗且潮湿。他不明白邵衾寒是怎么能在这样的房间里待一整天的…… 又或者不是一整天,是很多年。 第16节 这个认知让沈凉心里莫名刺了一下。他偏头,在黑暗中看向邵衾寒,然而对方整个人已经融入阴影,连五官都是模糊不清的。 沈凉忽然出声:“邵衾寒,你怕黑吗?” 邵衾寒曾经跟他说过,怕血。沈凉当时不是没听清,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后来邵衾寒没有再说,他也就没有再问。 这个人手上沾血,偏偏怕血;这个人惧怕漆黑死寂的夜晚,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将自己关在里面。 人越怕什么,就终将被什么淹没。 沈凉在纸上书写的寥寥几字,就那么困囿住了邵衾寒的一生。 “轰隆——”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漆黑的房间霎时亮堂一片。在那一瞬间,沈凉终于看清了邵衾寒的脸。他只觉得对方好似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眼中满是空洞茫然,眉头因为骇人的雷声而紧皱,竭力将身体缩进墙角。 这是他笔下的人物。 活生生的、人物。 沈凉没有再管那碗甜汤。他对着邵衾寒慢慢伸出手,覆上对方冰冷刺骨的手背,感受到邵衾寒身形瞬间紧绷,却没有收回手,而是微微用力,将他拉出了墙角。 像是将壳类动物强行驱逐,离开赖以生存且富有安全感的“家”。 邵衾寒开始挣扎,沈凉死死制住他,然后把他强行按进了自己怀里。那一瞬间,沈凉感觉自己的肩膀陡然传来一阵尖锐刺痛,像是被什么野兽狠狠咬住,血腥弥漫。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邵衾寒那种耐力,额头顿时青筋暴起,出了密密的冷汗,却又忍着没有叫出声。 哦,对精神病人应该多些宽容, 对邵衾寒也应该多些宽容…… 沈凉这么告诉自己,强迫自己慢慢放松了下来。他掌心落在邵衾寒后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然后将对方不住颤抖的身躯缓缓拥紧,声音低沉,因为痛意,多了几分忍耐:“你怕黑?我陪着你……” 他说完和邵衾寒一样背靠着墙,坐在地板上,伸长了腿,在黑暗中不知踢到什么东西,咣啷作响,好似是药瓶。 沈凉动作顿了顿,又继续轻顺着邵衾寒的后背,语气认真:“下次不许吃,真的不能再吃了……” 那种药物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他们谁也没再说话,连空气的流淌仿佛都缓慢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邵衾寒不知是不是累了,终于张嘴松开了沈凉的肩膀,对方的怀抱却并未松缓半分。沈凉在黑暗中摸索着,温热的指腹落在邵衾寒冰凉的唇上,意料之中触碰到黏腻的血液,还有对方战栗的牙关。 沈凉低头,在黑暗中定定的看着邵衾寒,斟酌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是对的……” 他如果知道,他就不写狗血了,早就改行去写爱情正剧了,对不对。 他从来没有觉得邵衾寒的爱肮脏。 虽然这种想法异于常人,但在很久以前,沈凉也曾经羡慕过这种极端到近乎疯狂的感情。像一团炽烈的火,温暖又滚烫,带着焚烧为烬的决绝与孤掷一注。 只是他觉得自己不可能拥有,也不会需要。他从小到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过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如果不出意外,一生中不会遇到太过浓烈的爱恨。 沈凉又说:“但我应该比你懂得多一点……” 他最后说:“我可以教你。” 窗户隔绝了外间模糊的雨声,淅淅沥沥,将这一方天地分隔成两个世界。那样极端疯狂的感情不为世俗所容,所以只能在纸上展现,在书中存活。 沈凉从这一刻开始,感觉自己懂了什么,却又难以用语言描述。但他终于明白过来,他该先教会邵衾寒如何去爱一个人,而不是盲目追逐。 沈凉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邵衾寒,我教你。” 再卑劣的人也可以拥有一份干净纯粹的爱,这无关乎配不配,是每个人应有的权利。而旁人无权苛责,亦无权轻视。 邵衾寒只是,用错了方法…… 沈凉在黑暗中捧住邵衾寒的脸,干燥的指尖将温度传递过去,慢慢描摹着对方苍白俊美的五官:“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你当做我最爱的人……” 他像一个认真负责的老师,而邵衾寒则是成绩堪忧的学生:“你要好好学,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邵衾寒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睛缓缓聚焦,唇齿间仍沾染着腥锈。他死死盯着沈凉,胸膛起伏不定,闻言唇角扯出一抹微小讥讽的弧度,狼狈又傲气,不想承认自己的方法是错的。 他说:“不……” 邵衾寒堪堪吐出一个字,下一秒,唇上就多了一片温热。沈凉毫无预兆吻住他沾满血腥味的唇,将未尽的言语尽数吞进腹中。 这个吻轻柔得好似一阵风过,与外间呼啸的雷雨形成鲜明对比,温热的怀抱要把人融化。 沈凉就像昨夜醉酒那样,举动已然有些不受控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会吻邵衾寒,只是觉得对方唇角的血色有些刺目。心中闪过一瞬迷茫,又被强行压下。 “嘘……” 他捂住邵衾寒的嘴,温热的唇紧贴着对方耳畔,在一片模糊的雨声中认真道:“邵衾寒,这是必选题。” 也是你人生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不可以空着,不可以跳过,也不可以拒绝。 第16章 投我以小碗,报之以大 沈凉不想承认,但他现在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想救邵衾寒了,尤其是在对方一生的悲剧皆由自己所写的情况下。 邵衾寒见状瞳孔微缩,反应过来竭力挣扎,却被沈凉压在地上,吻得呼吸不能。 腥甜的血混着药味,促成了这个仓惶却带着安抚意味的吻。 沈凉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所能想到的只有亲吻和拥抱,这是人类从出生起就刻在基因中的本能。 沈凉扣住邵衾寒的手,一圈圈拆掉了上面的纱布,伤口早已结痂,却留下了支离破碎的痕迹。他将那只修长冰凉的手拉到自己唇边,逐一浅吻,教给邵衾寒第一堂课的第一个知识。 “下次如果受伤,要告诉我。” “疼了也是,疼了也要告诉我。” 他仿佛真的已入戏,将他当做挚爱。 邵衾寒被他压在身下,闻言只感觉自己被开膛破肚,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了空气中,每一寸阴暗都无所遁形,带着被戳中痛处的难堪。 不…… 他不会疼,也不需要对任何人说…… 不需要…… 邵衾寒眼圈发红,努力想攥紧指尖藏住伤口,却又被沈凉制住不得动弹。他咬紧牙关,青筋暴起,恍惚间有什么灼热的液体控制不住的顺着眼角滚进发间,又变得冰凉一片。 沈凉低头吻掉邵衾寒眼角的泪水,声音低沉:“没关系,以后痛了可以告诉我……” 他把邵衾寒当成一个缺爱的孩子,耐心劝哄,一遍又一遍。直到对方力气流失,挣扎渐弱,才终于松开禁锢。 在此期间,系统一直在不停地疯狂闪烁红灯。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至70%!】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0%】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80%!】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60%】 邵衾寒是如此矛盾,就连黑化度也同样如此。数据时而疯长,时而消退,最后定格在了50%没再动过,就像及格线边缘徘徊的人。 一念深渊,一念人间。 沈凉没有开灯,他知道邵衾寒一定会不舒服,在黑暗中找到那碗半温的甜汤,用勺子搅了搅:“喝一点。” 邵衾寒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底的神情,狼狈而又虚脱。他直直盯着沈凉,声音沙哑破碎:“沈凉,你凭什么觉得你是对的……” 他竭力挺直脊背,眼中带着令人心惊的执拗:“你信不信,我用自己的方法,一样能得到沈炎。” 这才是真正的邵衾寒。 他阴郁孤僻,喜怒不定,疯起来不择手段。前段日子浮于表面的暴躁只是假象。 沈凉踢开脚边的白色药瓶,姑且当做邵衾寒刚吃完药脑子不正常:“要不要打个赌,给我一个月时间,如果我的方法失败了,再用你的。” 邵衾寒很轻的冷笑了一声:“我不和一无所有的人赌。” 因为赢了什么都得不到。 沈凉却耸肩笑了笑:“没关系,我们都一样。” 邵衾寒同样一无所有。 沈凉总是能准确无误踩中邵衾寒的致命处,别人踩一次就会被整得半死不活,他能完完整整活到今天也算是人类奇迹。 邵衾寒闻言眯眼,控制不住地攥紧掌心,指尖几欲陷入肉中。他声音仿佛带着冰碴子,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好,我跟你赌。” 沈凉问:“赌注呢?” 邵衾寒说:“以后再告诉你,你不会赢。” 沈凉闻言不置可否,把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从容不迫的转移话题:“行,现在可以喝点了吧?” 他心心念念的仿佛只有这碗甜汤。 邵衾寒没说话,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两秒,这才慢慢伸出手接过。阴影线随着他的动作轻微移动,将俊美的面容分割成了两半。 邵衾寒刚刚喝完,碗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沈凉道:“这里只有一碗甜汤,但是我让给你喝,这也是爱。” 他浅色的瞳仁中带着笑意,像狐狸。于是邵衾寒顿时觉得刚才的甜汤吐不出咽不下,膈应得人难受,重重将碗搁在了地上。 沈凉又说:“对喜欢的人要包容一点,不能乱发脾气。你看,就像现在,不管你怎么生气,我都不和你计较。” 绝对不是因为怕被邵衾寒弄死。 他末了做下定论:“你要学的地方还很多。” 邵衾寒闻言指尖紧了紧,然后用手撑着从地上艰难起身,因为维持同一个姿势坐了太久,步伐有些踉跄。沈凉见状上前扶住他:“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邵衾寒却直接推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沈凉见状眉梢微挑,心想真是学渣啊学渣,顽劣不堪,说好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的呢? 不过算了,他早就知道,改造反派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达成的,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其实沈凉一直很好奇邵衾寒的童年阴影是什么,这个被他随笔写出、却又没有深挖的设定,到底被这个世界补全成了什么样。 想治愈反派,总得知道根源才行。 趁着邵衾寒不在,沈凉随手翻了翻房间的抽屉,希望能发现一些线索,毕竟平常邵衾寒不在的时候,这间房都是被张妈上锁的。 第17节 忽略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件,沈凉在最底下的一层抽屉发现了很多药,大部分都是英文单词,让人难以辨别用途。 但猜也能猜出来,八成是助眠药物和精神安抚类的。 沈凉撇嘴,粗略数了数里面的药瓶数量,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正打算继续翻翻别的抽屉,外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他又立刻关上了。 “小沈啊,” 张妈不知何时上了楼,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大的保温锅,快步走进房间,然后费劲的搁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沈凉见状愣了一下:“张姨,这是什么?” 张妈拢了拢肩上快要滑下去的外套,喘了口气才道:“邵先生刚才说你想喝甜汤,让我把一锅都端上来给你。” 说完摇头叹气:“你这孩子,想喝直接用碗盛多好,这么多你一个人也喝不完呀。” “……” 沈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觉得他可能低估了邵衾寒的学习能力。这叫什么,投我以小碗,报之以大锅? “我……”沈凉有些尴尬的开口解释,“我最近吃的比较多。” 张妈叹气:“别说了,张姨都知道。” 毕竟整个邵家就三张嘴,张妈年纪大,吃不了多少,邵衾寒更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只有沈凉,每天坚持努力当干饭人。 沈凉:“……” 张妈叮嘱沈凉喝完汤后把锅送下去之后就下楼了,大半夜的,她都快被这两个人闹失眠了。 沈凉掀开盖子看了眼锅里的甜汤,目测估计有四个人的分量,胃部隐隐一阵抽痛,又脸色便秘的把盖子重新盖了回去。谁知刚一抬头,就见邵衾寒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他靠着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漆黑的眼静静观察沈凉的反应,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凉让他照着学,这锅甜汤就是他的学习作业,虽然很幼稚。 但沈凉还是决定给邵衾寒一些夸赞:“你学的不错。” 邵衾寒轻蔑扯了扯嘴角,不经意暴露了自己的好胜心:“你教的都是小把戏。” 沈凉只给了他一小碗甜汤,而他给了一大锅。 哦,真是令人惊叹呢,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大气? 沈凉喉结滚动,到底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他走到邵衾寒面前,无声打量着他,高了小半头的个子在此时便显出了优势来:“我们不需要比谁更强。” 沈凉化身鸡汤学家,指了指邵衾寒,又指了指自己:“在相爱的人眼里,彼此都是世界上最好的。” 虽然他们现在只是角色扮演,但道理相通。 邵衾寒闻言嘴角弧度僵硬了片刻,因为沈凉说的东西他根本不懂,一点也不懂。 沈凉从邵衾寒脸上看见了“学渣式迷茫”,心里不免觉得好笑,面上却又不显。他见外间夜幕雨声不歇,风摇枝颤,忽然靠过去轻吻了邵衾寒脸颊一下,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 沈凉低声说:“晚安吻。” 又道:“有事就叫我,我睡隔壁。” 说完不顾邵衾寒呆愣的神情,径直转身回房了。房门被带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盖过了雨声。 邵衾寒听见声音,终于从怔愣中惊醒,温热的触感仍残留在嘴角,痒痒的,像是有蝴蝶驻足停留过。他望着沈凉紧闭的房门,半晌后忽然重重锤了一下墙。 邵衾寒不懂沈凉为什么知道那么多,而二人每每对上,总是他落了下乘。 脱离掌控的事总是令人感到恐慌的。 邵衾寒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水晶灯闪着暖黄的光泽,他却觉刺目,啪的一声按下了开关,室内顿时陷入漆黑。 又太暗了…… 邵衾寒悄无声息躺上床,背靠着墙,那堵冷硬的墙面给了他些许安全感,但身前却又是无边际蔓延的黑暗。 他今天吃了太多药,已经不能再吃了。 医生这么说,沈凉也这么说。 邵衾寒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一墙之隔,沈凉正坐在电脑前敲敲写写,收集资料。 系统悄悄飞出来,趴在电脑屏幕上偷看,结果发现沈凉往输入框里输入了一行字:爱一个人该怎么做? 很好,原来他也是一只菜鸟。 网页上的答案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沈凉大概综合了一下,开始记笔记: 1.喜欢一个人就要关注他,了解他的情况。 嗯,很有道理。 2. 喜欢一个人就先接触一下他的朋友,通过他的朋友进一步的了解他的性格,脾气。 这个有点难办,邵衾寒好像没有朋友,只有韩少白那个二百五表弟?改天可以找机会偷偷问问他。 3.约会,吃饭,准备鲜花,接吻一条龙,如果进展良好,可以尝试深入发展。 这个嘛…… 沈凉正准备继续往下翻阅,就听系统忽然疑惑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凉奋笔疾书,头也未抬:“教他啊。” 也许邵衾寒并不一定要喜欢沈炎,等他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后,会找到另外合适的人也说不准。 系统如果有手,现在一定是一个托腮的动作:【那邵衾寒万一爱上你了怎么办?】 “你想太多,”沈凉并不放在心上,“邵衾寒喜欢温柔小白花,我可不是。” 系统自言自语:【总感觉你又会翻车。】 沈凉闻言敲键盘的动作一顿,他慢慢抬眼,目光杀气腾腾:“闭上你的乌鸦嘴——” 系统不会看人眼色,转了转自己闪闪发光的身躯:【我是大钻石,我说过的话都开过光~】 沈凉冷笑,发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毒誓:“我这次如果再翻车,这辈子都不写狗血文了。” 系统下意识问道:【怎么,你想改行写沙雕?】 沈凉:“……” 第17章 恋爱日程 沈凉这辈子都不可能写沙雕的,绝不可能,那是对狗血的背叛。 他活动了一下被邵衾寒咬伤的肩膀,低头看向自己的拳头,内心正思忖着揍这个该死的系统一拳会不会把自己的手硌到,桌角的闹钟就忽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哦,12点了。 沈凉立刻熄灯,起身上床睡觉,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他养生。 走廊冗长且漆黑,只能通过门缝里透出的光来推测里面的人睡了没有。 邵衾寒手里拎着一个药箱,静静站在沈凉房间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浅淡冰凉的月色落在肩上,勾勒出他模糊的身形。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都没敲门。一只手抬起,落下,抬起,再落下。最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敲门,里面的灯却又熄了。 “……” 邵衾寒见状一顿,慢慢放下了手,最后把药箱轻轻搁在地上,转身回房了。 沈凉睡不着。 如果一定要追究原因,那大概就是他肩膀疼,头也疼。裹着被子翻来覆去了半个小时,最后终于忍不住,哗啦一声从床上坐起了身—— “系统!” 语气严肃得像在召唤皮卡丘。 一颗夺目的大钻石应声弹了出来:【在,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其实,沈凉心中一直有一个未解之谜:“邵衾寒为什么打我?” 系统纠正:【他没打你,推的。】 沈凉:“好,他为什么推我?” 系统犹豫了一瞬:【这件事比较复杂,说来话长。】 沈凉:“你尽量长话短说。” 系统显然无法用语言文字和沈凉叙述昨晚的限制级剧情,思索片刻,最后决定使用情景回放功能,投放到光屏上给他看。 【你还是自己看吧。】 于是沈凉坐在床上,像看电影一样把昨天喝断片的记忆重新找了回来。当他发现自己曾经把邵衾寒按在墙上耍流氓的时候,成功陷入呆滞,最后悄无声息用枕头狠狠捂住了自己的脸。 系统关掉光屏:【你看,我就说情况很复杂了。】 沈凉挺尸装死。 系统痛心疾首:【我让你把持住,你就是不听。】 沈凉承认,他作风方面一直有点问题,可能单身太久憋狠了。 系统最后做下定论:【你自己截了你自己的胡。】 沈凉没什么说的,就三个字,真狗血。 这一夜,沈凉罕见的没怎么睡着,以至于他第二天早上起床,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刚刚推开房门,脚下就不知踢到什么东西,差点摔个狗吃屎。 “哗啦——” 药箱不慎被踢远,发出一阵药瓶杂乱滚动的声响。沈凉险险站稳脚步,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谁丢在这里的。 张妈?不太可能。 那就是……邵衾寒? 沈凉思及此处,倾身把药箱捡了起来,他无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其实还好,已经结了血痂,不算很疼。 他把药箱拎回了自己房间,正准备下楼吃饭,然而不知想起什么,又重新折返到了邵衾寒的房间,罕见犹豫地抬手敲了敲门:“醒了吗?” 没过三秒,房门就咔哒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邵衾寒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苍白与疲乏。他见敲门的人是沈凉,视线不经意落在他肩膀上,停顿了几秒。 第18节 沈凉装没看见:“早上好。” 那一撞似乎把沈凉脑子里的狗血都撞没了,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正经模样。他注意到邵衾寒眼下的青黑,顿了顿:“昨天没睡?” 邵衾寒刚想说睡了,沈凉却仿佛看出他内心的想法,出声道:“喜欢一个人,最好不要撒谎。” “……” 看的出来,邵衾寒在努力压制自己暴躁的情绪,他微微皱眉,僵硬吐出了两个字:“没睡。” 沈凉问:“为什么?” 没安全感,还是怕黑?又或者二者兼有? 这种触及到心底隐秘的事,邵衾寒显然不会说,嘴巴闭得很紧。不过好在沈凉也没强问:“走吧,下楼吃饭。” 他主动牵住邵衾寒的手,把他拉下楼,又告诉他一个知识:“喜欢一个人,你要一直牵着他,这样就不会丢了。” 不用关押,不用囚禁,牵着就好。 邵衾寒内心隐隐觉得轻飘飘的十根指头并不及锁链牢固,这样暴露在天光下也不及四四方方的封闭房间来得有安全感。他看向沈凉,语气诡异:“那是因为这里人少。” “在人多的地方,就会走丢了。” 沈凉心想你胡说,我爷爷从小就这么牵着我,我也没走丢过啊。他把邵衾寒拉到餐桌前坐下,在对面落座:“以后每天都要下来吃饭。” 邵衾寒破天荒没什么想反抗的心情,他只是抬了抬眼:“这也算爱?” 沈凉心想应该算吧?他语气肯定:“算。” 张妈看见他们两个终于肯坐一起吃饭,显然很是高兴,破天荒多做了几道菜。沈凉目光在餐桌上巡梭一圈,想起网上说喜欢一个人就要了解他的喜好,出声问邵衾寒:“你喜欢吃什么?” 邵衾寒动作一顿:“什么?” 沈凉化身科普师:“喜欢一个人就要了解他的喜好。” 邵衾寒说:“但是我没什么喜欢的。” 他看着沈凉,木然且平静的陈述这一事实。 沈凉说:“那就培养培养,多吃几种,总会遇到喜欢的。” 他说完给邵衾寒夹了好几筷子菜,把碗堆得满满当当。邵衾寒见状无意识动了动筷子尖,似乎想给沈凉也夹些菜,但想起他昨天把自己的菜扔了出去,就又收了回来。 沈凉正埋头吃饭,忽然听邵衾寒问道:“那你呢,你喜欢吃什么?” 沈凉闻言一顿:“哦,我喜欢吃辣的。” 他其实没什么讨厌的菜,只是在一堆喜欢的菜里,总会遇到几个格外偏爱。 沈凉昨天是做了许多功课的,他拿出一个小本本,翻看几页:“对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出去约个会。” 他语气轻巧随意,说的仿佛不是去约个会,而是散个步。 邵衾寒一愣:“约会……是什么?” 沈凉心想问的好,我也没约过,他又把自己的小本本翻了一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照着上面念道:“和喜欢的人一起过二人世界。” 说完补充道:“这是必修课。” 邵衾寒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表,想起这几天的行程:“这几天要开会,只能下个月。” 沈凉点头,合上本子:“行,那就下个月初,你记得穿好看点。” 邵衾寒:“……” 约会的事就这么被强行提上了日程。 期间沈凉也没闲着,一直在暗中关注主角与官配cp的感情发展状况。具体表现为每天往沈炎兼职的酒吧里跑,导致吧台的酒保都知道沈炎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阿凉,你每天来这里做什么?” 沈炎终于忍不住把憋了几天的疑惑问出口,他目光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打量,紧盯着在吧台边坐着玩消消乐的沈凉。 “哦,这里的饮料挺好喝,反正我闲着没事。”沈凉头也没抬,他其实就是为了打探沈炎和苏青砚的感情进展到哪一步了来着。 结果不出他所料,这两个人估计已经在一起了。 沈炎的手机隔几分钟就会震动一下,响起特别关注的提示音。而他在吧台切冰的时候,看起来也有些心不在焉,偶尔会无缘无故的傻笑一下,然后频繁看表,似乎急切等待着下班。 沈凉是直肠子,他趴在桌上,盯着沈炎手腕上的情侣表问道:“哥,你谈恋爱了吗?” 沈炎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为什么这么问?” 他看起来不太想告诉沈凉,小时候这个弟弟与他处处争抢,已经控制不住的升起了防备心。沈炎看着在灯光下夺目耀眼的沈凉,心中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与羡慕。 对…… 羡慕…… 沈炎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他从小到大都是家里最优秀的一个,为什么要羡慕成绩糟糕的弟弟,面上却不显,低头掩去了神情。 沈凉对自己笔下的人物不说了解个十成十,七八成还是有的。他见状眉梢微挑,只当不知:“哦,没事,就是随便问问,我看上次聚会的那个学长人就不错。” 不过很可惜,按照原剧情,苏青砚的家人很快就会施压,给他安排未婚妻,导致他们两个人的分手。那是沈炎人生的低谷时刻。 沈炎闻言心紧了一瞬,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那个夜晚,邵衾寒从沈凉房间匆匆出来,慌张无措的样子。 切冰的手顿了顿。 沈炎状似无意的问道:“那邵先生呢,你之前不是说邵先生很好吗?” 沈凉闻言内心小小惊叹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主角终于开窍了吗??? 沈凉睁着眼睛,不着痕迹的说瞎话,开始撮合洗脑:“邵先生是挺好啊,他最近已经温柔很多了,不信你抽空看看。” 他其实想把“温柔”两个字换成“正常”来着,邵衾寒这段时间勉勉强强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起码不会随便乱发脾气。 沈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次竟然没有拒绝:“我……再过两个星期要回去整理一下衣服,马上换季了。” 沈凉点头,心想是个机会:“行李比较多,邵衾寒肯定会去接你的。” 沈炎没再说话了,算是默认。 沈凉其实一点也不惊讶。人啊,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对你穷追烂打时你不喜欢,等有一天忽然冷却下来,你又会变得不适应。 这算是主角的通病,他们喜欢被人爱慕围绕的感觉,尽管他们并不一定爱对方。 沈凉打完了最后一局游戏,见时间差不多,就起身离开了。结果经过走廊设立的卡座时,不经意发现一个熟人坐在里面,脚步一顿,直接走过去搭住了对方的肩膀。 “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凉如鬼魅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把正在偷看的韩少白吓了一大跳。他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一回头才发现搭住自己肩膀的人竟然是沈凉。 韩少白:“???” 沈凉有社交牛逼症,他也不管自己现在和韩少白不熟,直接把人往卡座里面一推,挤进去跟他坐一起:“你老往吧台偷看什么,鬼鬼祟祟的,在看帅哥?” 很像一位老父亲逮到了做坏事的儿子。 韩少白一惊,反应过来飞快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来这边坐坐,随便坐坐。” 沈凉回忆起了原剧情,心想是不是自己产生了蝴蝶效应,把韩少白和沈炎相识的剧情和时间都提前了。 见韩少白打死不认,沈凉哥俩好的搭住他肩膀,笑眯眯道:“怕什么,这里的服务员经理我全认识,喜欢哪个直接说,我帮你牵线。” 韩少白脸色狐疑:“真的假的?” 沈凉故意把沈炎指给他看,同时暗中观察着韩少白的反应:“当然是真的,看见没,吧台切冰的那个就是我哥。” 韩少白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这才发现吧台有一名模样清秀的男子,细看五官和沈凉很像,但又不太像:“是你哥?” 沈凉点头:“亲哥,怎么,不像?” 韩少白对比半晌,然后认真摇头:“不像。” 沈凉来了兴趣:“哪里不像?” 韩少白:“你好像比他帅。” 沈凉拍了拍韩少白的肩,只说了三个字:“有眼光。” 不过问题来了,韩少白既然没有偷看沈炎,那他偷看的是谁? 第18章 旧年往事 “看见没有,吧台那个调酒师,齐刘海,吊带裙,特拽的那个美女,我找她要了好几次联系方式,她都不给……” 韩少白正兴致勃勃的给沈凉介绍自己的女神,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拦下来了。 沈凉按住他的手,满脑袋问号:“女的?” 韩少白在书里喜欢沈炎,不应该是gay吗? 韩少白一脸莫名其妙:“不是女的难道还是男的?喂,你别以为你是弯的,全世界人都跟你一样。” 沈凉隐隐觉得自己不经意间好像又打破了书里的一个设定。但怎么会呢,小说里明明写了韩少白喜欢沈炎,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你再仔细看看,”沈凉把韩少白的脑袋强行掰向沈炎,“盯着他,有没有感受到一丝丝心动?” 韩少白被他压住喉结,不小心干呕了一下:“呕——” 沈凉见状还以为他要吐,立刻刷刷刷后退了三米远,一脸警惕的看着韩少白。韩少白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顺气:“大哥,我喜欢美女,有胸有屁股的那种,你让我看男人干嘛?!” 不是吧…… 沈凉有些怀疑人生了,他重新坐回去:“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心动?” 韩少白面无表情,表示没有。 沈凉想起他刚才都恶心吐了,那应该是真的没有吧。坐在位置上,思考半天都没想出原因来。 韩少白心里已经默认沈凉和邵衾寒是那种不可言说的关系了,他左右看了一圈:“我哥没来吗?” 提起邵衾寒,沈凉的身形顿了顿,他之前一直想知道对方的童年阴影是什么,奈何就是查不到资料。现在一看,韩少白不就是现成的答案吗? “你……”沈凉斟酌着开口,“知不知道邵衾寒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韩少白闻言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你指我姑姑和……姑父?” 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舌头好似有根刺,含含糊糊,不能触碰。 沈凉敏锐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怎么了?” 第19节 韩少白喝了口酒,没说话,他看了沈凉一眼:“你既然来问我,那就说明我哥没告诉你,我哥没告诉你,那就说明他不想说,你就别问了。” 这件事放在有头有脸的家族里,实在算不得光彩。 沈凉闻言愈发觉得这里面有事情,他指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最后指向吧台的调酒美女:“你把事情告诉我,我帮你把她的联系方式要过来。” 韩少白:“我不会为了美色出卖我哥的。” 沈凉心想拉倒吧,原著里你都卖了多少回了,明明意志不坚,学什么宁死不屈:“我可提醒你一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再晚一天,人家就有对象了。” 这绝对是实话,美女总是相当抢手的。 韩少白果然动摇:“你……真能要过来?” 沈凉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起身走向吧台。韩少白只见沈凉和那名美女说了些什么,对方就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顿时目瞪口呆。 沈凉走了回来,重新落座,然后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电话就在里面。” 韩少白嘶了一声,很是费解:“你怎么要到的?” 他关注那个美女好几天了,上去要电话的男人就没一个成功的。 沈凉淡定摊手:“哦,我说我手机不见了,借她手机打个电话找找,她人不错,就借给我了。” 韩少白卒。 “好吧,但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个大概。” 在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中,韩少白回忆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大概他自己也觉得唏嘘,点了根烟,好半晌才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姑父杀了我姑姑。” 这句话换算一下,等同于邵衾寒的父亲杀了他母亲。 沈凉闻言微微皱眉,但并没有打断,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韩少白笑了笑:“你还挺淡定的,都不问一下?” 沈凉:“那我问一句,他父亲很恨他母亲吗?” 谁料韩少白却摇头否认:“不是恨,是太爱了。” “韩、邵两家当年是家族联姻,我姑姑嫁过去之后,没两年就生下我哥了,不过后来她喜欢上一个画家,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要和那个男人私奔,结果被我姑父抓回来了。” 韩少白说着,看了沈凉一眼“我姑父那个人嘛……怎么说,性格跟我哥很像,不过他很爱我姑姑。” 沈凉秒懂。 韩少白:“但我姑姑性格单纯,喜欢看书画画,文文静静的,跟他完全不一样,她不爱我姑父,被抓回来之后,一直自残想跑。” 沈凉:“所以他杀了她?” 他此言一出,空气陷入静默。 韩少白过了许久才道:“……应该是吧,他们死了两天才被人发现,当时那个房间里面关着的除了我哥就没有别人,满地都是血。” 警方经过调查,最后判定男方是自杀身亡。 沈凉闻言下意识抬眼,终于有了反应:“邵衾寒也在里面?” 韩少白点头,伸手比了一个数字:“那年他七岁,在那个房间里被关了两天,和他爸妈一起。” “门没锁,他自己不愿意出来。” 韩少白最后说道。 “……” 沈凉离开了酒吧,身后的喧嚣渐行渐远,耳畔风声刮过。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当初一时兴起写出的童年阴影,被世界补全成了这个样子。 寥寥数字而已。 都说执笔者心狠,但原来这世界残忍比那白纸墨字更甚。一个荒唐人间被补得满目疮痍,活成彻头彻尾的悲剧,到头来却也没能被人所知。 沈凉把外套搭在肩膀上,慢慢步下台阶,结果不远处的一辆车对他按了按喇叭。下意识抬头,就见后车窗慢慢降了下来,露出邵衾寒的半张侧脸。 “上车。” 沈凉这才想起,自己来酒吧之前好像给邵衾寒发过定位,约好一起回家。他拉开车门上车,空间顿时显得狭窄逼仄起来,挡住了夜间的寒意:“你不是说你要开会吗?” 邵衾寒抬手松了松领带:“提前结束了。” 他对这间酒吧有些印象,依稀记得好似是沈炎兼职的地方,看了沈凉一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凉心想还不是为了打探消息:“没什么,这里饮料好喝。” 邵衾寒没再问什么了,一个人闭着眼,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沈凉上次说不许他再吃药,邵衾寒就真的没再碰过。 也许他内心隐隐也知道,那些东西不该碰,但除了药物,一时找不到任何可以救他的东西。 沈凉低头看了眼手表,又放下来,对邵衾寒道:“明天有空吗,我们去约会吧。” 这段时间,他教邵衾寒怎样克制自己的情绪,怎样关心别人,怎样去记住别人的喜好,都已经初见成效,就差约会了。 沈凉说:“一个月快到了,你用我教的方法去追沈炎,如果没有成功,这个赌注就算我输了。” 当然,他依旧不赞同邵衾寒的方法就是了。 赌约结束,也意味着他们这段荒唐关系的结束。 邵衾寒闻言在黑暗中悄然睁眼,不知为什么,呼吸滞了一瞬,又重新闭上:“我早就说过,你赢不了。” 沈凉仍是那副狐狸样:“话别说太满,试试才知道。” 司机把车停在了花园里,沈凉拉开车门下车,顺带着把邵衾寒也拉了下来。这个动作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习以为常,仿佛也不需要多久。 张妈留了晚饭,不过他们在外面都已经吃过了,径直上楼回房。 沈凉把邵衾寒送到房间门口,然后慢慢松开了手,习惯性叮嘱道:“晚安,你早点休息。” 他说完,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来。都怪韩少白,今天灌输的信息量太大了。 邵衾寒闻言仿佛捉到了他的什么把柄,睨了沈凉一眼,言语带着淡淡的讥讽:“原来你连自己教的东西都会忘。” 他说完,又慢慢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脸,低声提醒道:“你忘了晚安吻……” 这个学生看起来已经比老师出色了。 沈凉见状一愣,反应过来,笑了笑。他看着邵衾寒,想问些什么,却又没有问出口,只是道:“明天约会,记得穿好看点。” 说完微不可察的犹豫一秒,然后靠过去短暂的亲了邵衾寒一下,慢慢抽离身躯,后退几步,转身回房了。 邵衾寒盯着沈凉离去的背影,有些出神。他静静站在原地,过了那么一会儿,才慢慢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推门回房。 他们两个今天都有些怪怪的。 沈凉回房之后,躺在床上睡不着,他睁眼望着天花板,破天荒和系统探讨起了这个世界的存在:“你说……这个世界里面的人都是真的吗?” 系统亮闪闪的身躯在夜间充当了照明的作用:【他们有体温,有情感,有思想,你觉得是假的吗?】 沈凉:“可他们只是我写的一本书。” 系统不在意:【这有什么,说不定你也是别人写的一本书。】 沈凉看起来不太信,闭着眼,撇嘴开口:“哦,是吗?那写我的人一定很无聊。” 他从小成绩烂,爹妈死的早,长大之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狗血作者,人生一点都不爽,堪称枯燥无味。 【别想太多,】 系统说,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你只要活着就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沈凉闻言在黑暗中悄然睁眼,心想活着也不见得强,就好像邵衾寒,一生都是痛苦的。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问系统:“邵衾寒的黑化度现在是多少?” 系统答道:【49%】 沈凉没忍住叹了口气,心想真是不好降:“算了,慢慢来。” 系统却道:【你最好快一点,任务是有时限的。】 什么玩意儿? 沈凉眼皮子一跳,匪夷所思的看向它:“怎么还有时限,你什么时候说的?” 系统一看就知道沈凉肯定没有好好阅读宿主手册:【我们不可能绑定宿主一辈子,任务都是有时限的。】 它说完补充道:【你还有两个月。】 不算多,也不算少。 沈凉没说话,悄无声息对系统竖起了中指。 我去你妈。 第19章 约会 沈凉上辈子就是个死宅,生平也是头一次约会。翌日清早,他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来,顺手套了一件浅白色运动衫,但不知想起什么,顿了顿,又脱了下来。 恋爱守则上说,第一次约会的穿搭最好按照对方的喜好来。 邵衾寒好像喜欢黑色? 于是沈凉只能忍痛舍弃自己最喜欢的浅白色,埋头在衣柜里找了件纯黑色的运动t恤出来,一边穿,一边翻看他的宝贝笔记本,想看看还有什么注意事项。 系统身为一段数据,都觉得网上那些所谓的“约会宝典”相当不靠谱,它绕着沈凉飞了一圈又一圈,想不明白:【你不是小说作者吗,约会还要百度?】 沈凉用看文盲的眼神注视着它:“一看你就没读过豪门狗血文,你见过哪本狗血文的主角浪费时间去约会的,不都是直接滚床单吗?” 先婚后爱,虐恋情深,啧,想想就刺激。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想把沈炎打晕了直接往邵衾寒床上一丢,多省事。 系统的主脑已经被狗血文化冲击得支离破碎,被迫陷入了冷静中。 沈凉在房间里捯饬了一上午,最后确定万无一失,这才走出房门。结果刚开门,好巧不巧跟邵衾寒在走廊撞了个正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邵衾寒似乎是特意等在这里的。他背靠着墙,双手抱臂,也不知等了多久。鉴于这段时间的脾气控制已经初见成效,他见沈凉迟到也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你迟到了。” 沈凉没说话,视线不经意落在邵衾寒浅白色的衬衫上,顿了顿,这才慢吞吞道:“哦,不好意思,起晚了,闹钟没响。”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今天……衣服挺好看的。” 第20节 邵衾寒身上总是有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死气,加上平常惯穿深色,就更显得深沉。偶尔穿一两次浅色还挺亮眼的。 邵衾寒听见他的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随后皱眉,不自然移开视线:“随便穿的。” 沈凉经过他身旁,往楼下走去,随口道:“你等会儿约会别随便就行。” 他今天破天荒穿了一身黑,但好在朝气蓬勃,看起来青春洋溢。邵衾寒下楼的时候,听见沈凉声音疑惑,嘀嘀咕咕的道:“你说我俩怎么穿的跟黑白无常一样?” 看起来不像去约会,像是去索命的。 他没猜到他会穿浅色,就好像他没猜到他会穿黑色。 那一瞬间,邵衾寒有一种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冷声催促:“你到底还约不约会了。” 沈凉出门比女生还磨叽,他大清早在走廊等了整整两个小时,一肚子火。 沈凉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你急什么,这不是正准备出门么。” 你急什么。 这四个字像一根针,扎破了气球,让邵衾寒顿时瘪了下来。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手心一紧,就被人牵住了。 “走吧。” 沈凉自然而然的牵住他,朝外面走去。十指紧扣,诡异般抚平了邵衾寒内心的怒火。 约会无外乎就那么几件事,吃饭逛街看电影。沈凉直接pass了邵衾寒想让司机开车的念头,亲身上阵当司机,驱车带他来到了中心商业圈。 沈凉把车停好,给邵衾寒科普知识:“一般年轻人约会都喜欢来这里,热闹。” 邵衾寒看着车窗外的人流,皱眉道:“我不喜欢热闹。” 沈凉发现了,这人就像个杠精。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另一边给邵衾寒拉开车门:“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跟别人约会的时候可千万别这么说。” 邵衾寒不虞挑眉:“为什么?” 沈凉心想哪个正常人出来约会说这么扫兴的话,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俯身撑住车门道:“反正别说。” 语罢将邵衾寒从车上拉了下来。 沈凉提前在网上看好了餐厅,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我们先去吃饭,然后看电影。” 邵衾寒没有异议,反正他对这方面的知识堪称一张白纸,就算有什么抗议,提了也白提。 正午太阳灼热,人流却不见丝毫减少,周围充斥着的都是喧嚣与活气。邵衾寒下意识闭了闭眼,对于刺目的阳光感到了些许不适。 沈凉见状从路边买了把太阳伞,哗啦一声在头顶撑开,挡住灼热的阳光,高深莫测道:“以后如果夏天跟别人约会,记得带伞。” 很好,又是一个重点。 邵衾寒只说了两个字:“麻烦。” 沈凉道:“恋爱本来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所以还是当单身狗最好了。 沈凉本来以为自己准备得已经很周全了,结果等到了吃饭的餐厅,这才发现因为客人太多,要排队等号,只能在门口大排长龙的等候区找了两个位置坐下。 邵衾寒以前吃饭从来都不需要拿号,自然有服务员千请万请的把他请进VIP包厢,所以他不能理解顶着大太阳排队的行为,皱眉道:“换一家。” 沈凉也热的不行,头顶都快冒烟了,这种天气对于死宅男来说真是一种折磨:“换别家也是一样,周末人本来就多。” 他说完偏头看了邵衾寒一眼:“下次出来吃饭一定要提前订位,以我为戒知道吗?” 邵衾寒嗤笑:“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吗?” 沈凉翘着二郎腿,心想你聪明,你聪明怎么把自己活得那么惨呢。他见旁边有一家冰淇淋店,有些馋,用胳膊撞了撞邵衾寒:“哎,吃不吃冰淇淋,他们家抹茶冰淇淋味道好像不错,网上挺多人推荐的。” 邵衾寒平常连吃饭都不规律,当然不可能吃冰淇淋这种东西:“不吃。” 沈凉心想这人真没意思,他把自己防晒的薄外套往邵衾寒怀里一扔:“我去上个厕所,你坐会儿。”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直接起身从侧门进了商场里面。 “……” 邵衾寒只能黑着脸坐在原地等待,服务员用扩音喇叭在耳边缓慢的叫着号,他对比了一下手中的号单,结果发现中间还隔着五十多号人。 沈凉该不会是故意把他丢在这里的吧? 邵衾寒莫名有些烦躁,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有些讨厌这种两个人出来,结果只剩自己一个人被抛下的感觉。 周围还有别的顾客也在等号,几个熊孩子拿着气球在座位间疯叫跑闹,横冲直撞,半晌也不见家长出来管一下。 邵衾寒终于坐不住,从位置上站起了身。他目光不期然落在街对面的冰淇淋店那里,犹豫一瞬,皱了皱眉,最后穿过马路走了过去。 诚如沈凉所说,这家店的生意很好,不过因为冰淇淋制作起来比较快,倒也不用等太久。邵衾寒在队伍后面站了一会儿就轮到他了。 女服务员声音甜美,见是个冷冰冰的帅哥,笑意不免又深了几分:“您好,需要什么?” 邵衾寒静默一秒,干巴巴道:“抹茶冰淇淋。” 服务员询问道:“一个吗?” 邵衾寒心想他又不吃这种甜东西,想吃的是沈凉:“一个。” 服务员劝道:“帅哥,我们店里正在做活动,第二个半价,买两个更划算哦~” 没有人能逃出第二份半价的诱惑,邵衾寒这种总裁也不例外,他微微皱眉:“那就两个。” 服务员动作利索的给他打了两个抹茶味冰淇淋,邵衾寒拿着蛋筒,回到了餐厅继续等位。然而有些东西是没办法存放太久的,尤其烈阳当空,没过多久,冰淇淋就已经有些化了。 邵衾寒盯着融化的冰淇淋,忽然觉得自己真傻,他都不知道沈凉什么时候回来,干嘛要傻兮兮的举着东西等。 正着出神,右手腕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只听啪嗒一声,其中一个抹茶冰淇淋直接掉到地上“壮烈牺牲”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 邵衾寒下意识抬头,却见是之前疯跑的熊孩子。对方此时吸了吸脏兮兮的鼻涕,见地上的冰淇淋化成一滩,不仅没有歉意,反而还对邵衾寒做了个鬼脸。 臭、小、孩—— 邵衾寒本来就讨厌小孩,见状面色陡然阴寒下来,目光冷冽的盯着对方,气势压迫感极强。 熊孩子见状愣了三秒,下意识后退,然后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一时把周围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里。 一名中年妇女快步跑过来,急忙把孩子搂入怀中哄劝,又擦眼泪又亲脸蛋,最后瞪向邵衾寒:“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不就是撞掉你的东西吗,至于跟孩子计较吗?!把我家小孩吓出个好歹来,我可跟你没完!” 她俨然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旁边有一名女大学生忍不住皱眉道:“是你家孩子你就该自己管好,撞掉别人东西还有理了。” 妇女闻言声调顿时高了三个度:“一个冰淇淋值几块钱,多大人了还跟孩子计较,看你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邵衾寒说的。 他脸色本就阴沉,闻言更是结了霜一样,只是做不出来跟人骂街这种事,从头到尾都没出声。 妇女犹在骂骂咧咧,担忧自己孩子被吓到,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艹,你家小孩被吓到,我家小孩还被吓到了呢。” 沈凉从商场里面刚走出来就看见这一幕,他径直走到邵衾寒身旁落座,翘着二郎腿,更不像好人,睨着那妇女道:“冰淇淋二十块钱一个,赔了再给我走。” 对于骂街这种事,他有着资深经验。 妇女叉腰:“我说你这人,冰淇淋值几个钱!你是不是以为我赔不起啊!” 沈凉一个眼神就把她吓回去了:“不值几个钱你就赔,少在这儿耍嘴皮子,是不是以为我背后没人啊?!” 他穿着一身黑,举止痞气,看起来很像街头扎堆的那种流氓混混。妇女也就占占嘴上便宜,当然不想真的招惹麻烦,闻言一把将孩子牵走,生怕沈凉还有同伙,嘀嘀咕咕道:“走,咱不跟这种没素质的人计较……” 沈凉对她竖了一个中指:“不知道谁没素质。” 他是半分亏也不肯吃,说完看向身旁的邵衾寒,开始“言传身教”:“下次遇到这种人你直接骂回去,就知道对我狠,怎么别人一骂就成蔫茄子了?” 邵衾寒瞪了他一眼:“谁让你那么久都不回来。” 沈凉说:“商场太大了,我没找到厕所,绕了一个大圈才找到的。” 闹剧平息,邵衾寒没再说什么,偏头移开了视线。他垂眸看向自己手里化了一小半的抹茶冰淇淋,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一瞬。 只剩一个了…… 邵衾寒看向远处,抿了抿唇,最后把手里的冰淇淋递给沈凉:“给你……” 沈凉愣了一瞬:“啊?” 邵衾寒说:“给你。” 第20章 解药 沈凉闻言愣了一瞬,有些诧异,他眨了眨眼,然后慢半拍地伸手接过:“你不是不吃么,怎么又跑过去买了……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他说完把冰淇淋另外完好的半边递给邵衾寒,示意他也尝一口。 邵衾寒没动,盯着冰淇淋,显得有些犹豫,然而还没等说些什么,前台的服务员就报了他们的桌号。沈凉闻言也顾不上冰淇淋了,赶紧拽着邵衾寒进店落座。 那份冰淇淋到底也没吃上,在化成水的前一秒,全进了沈凉的肚子里。 于是邵衾寒发现了,有时候犹豫不决也挺耽误事儿的。 他们落座没多久,服务员就拿来了菜单,沈凉点了几道清淡的菜,邵衾寒点了几道辣菜。于是等菜上桌的时候,两边的菜堪称泾渭分明。 阳光顺着落地窗跌进桌沿,餐厅的空调不断散发着冷气,感受到明亮温暖的同时又隔绝了外间的烈阳。 邵衾寒不吃辣,这些菜只能是给沈凉点的。 沈凉直到这个时候才惊觉对方不知不觉真的变了很多。他抬眼,看向桌对面安静吃饭的孤僻男子,有些出神,忽然想起了韩少白在酒吧曾经说过的话: “门没锁,他自己不愿意出来。” 是他自己,不愿意出来。 邵衾寒一直觉得,爱一个人就要留住他,永远和他待在一起。那间房里面躺着的人对他来说,也许不是两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他最亲的人。 只可惜,他母亲爱着画家,他父亲爱着母亲。到头来,这两个人都互相为自己的挚爱而死,邵衾寒反而显得多余。 活着,也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抛弃。 沈凉忽然明白了邵衾寒的执拗来源何处,他慢慢捏住筷子,然后给对方夹了一些菜,叮嘱道:“多吃点。” 邵衾寒抬眼,有样学样,给他也夹了几筷子菜,神情认真。 沈凉忽然笑了笑。 邵衾寒自动理解为嘲笑,立刻搁下筷子:“你笑什么?” 第21节 沈凉装傻:“我没笑啊。” 他说:“就是觉得你快出师了。” 出师了就可以去追沈炎了。 沈凉其实有认真掐算过剧情,如果发展没有出现误差的话,这个时候苏青砚应该迫于家里的压力在和沈炎商谈分手,并且准备和另外一个女人订婚。 沈炎会失魂落魄很长一段时间,邵衾寒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成功几率相当大。 俗话说得好,背后不能念叨人。就在沈凉一个人在内心默默盘算的时候,只见餐厅二楼忽然下来一名步伐匆匆的男子,直接推门冲了出去,非要形容的话就像受了什么打击,就差捂着脸哭了。 一名西装男子紧随其后,也跟着追了出去。 沈凉眼睛尖,发现那两个人好巧不巧正是沈炎和苏青砚,顿时目瞪口呆,手里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了桌上:“……” 妈的,这是什么狗血剧情,怎么出来约个会还能碰见这俩货闹分手?世界太小了吧?! 沈凉再一次对自己作品的狗血程度有了更为直观的感受,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 邵衾寒见状皱了皱眉,似有所觉的回头看向身后,沈凉眼疾手快把他的脸掰了过来:“别乱看,低头吃饭。” 苏青砚和沈炎还没走远,就站在大街口,一个大受打击,一个努力安慰,搂搂抱抱哭哭啼啼的不知道干什么。从餐厅落地窗看得清清楚楚。 邵衾寒直觉有异:“到底怎么了?” 沈凉怕他黑化度又上涨,说什么也不让他看,干脆把位置挪到了邵衾寒身边:“没什么,一对小情侣吵架。” 邵衾寒不信:“吵架为什么不让我看?” “啧,”沈凉满口胡诌,“我俩今天第一次约会,看别人吵架不吉利。” 他怕邵衾寒扭头往外看,侧身把玻璃窗挡得严严实实。邵衾寒本来也不喜欢凑热闹,看了眼沈凉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什么都没说。 他们就这么别别扭扭的吃完了一顿饭。 期间沈凉一直在似有似无的往外看,最后发现这出分手闹剧以沈炎扇了苏青砚一巴掌作为结束,两个人终于离开了餐厅门口。 真是热闹又狗血。 沈凉终于松开邵衾寒,若无其事的问道:“吃饱了没,吃饱了我们去看电影。” 邵衾寒:“嗯,吃饱了。” 电影院就在商场七楼,他们直接坐电梯上去了。离开餐厅前,邵衾寒目光不着痕迹的看向街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收了回来。 沈凉看电影没有什么偏好,哪个评分高就看哪个,选了当下比较热门的一部悬疑破案片。 邵衾寒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电影开场的时候,他站在漆黑的影厅里面,连位置都不知道该怎么找。 沈凉站在他身后,出声提醒:“第七排,往前走。” 邵衾寒习惯了黑暗,行走无虞,闻言走向了第七排。沈凉怕他摔倒,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他们在靠后的位置落座,这个时候影厅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人。邵衾寒左右看了一圈,结果发现这一排只有他们两个人,与周围格格不入:“我们这个位置很差吗?” 沈凉看向他:“怎么了?” 邵衾寒:“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 沈凉哦了一声:“因为这一排的位置全都被我买了,你不是不喜欢和陌生人挨着吗。” “……” 邵衾寒没说话,身形缓缓倒入椅背,眼前的大屏幕正在播放广告。白色的光点在眼前跳跃,在漆黑的影厅中是如此醒目。 “喂,”沈凉坐在旁边,忽然出声,“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我今天心情好,带你一起做了。” 邵衾寒眼皮子都没抬:“打断你的腿算吗?” 这是沈凉当初逃跑被抓回来,邵衾寒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念头。 凶残。 沈凉手里有一桶爆米花,他嚼着嚼着,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想吃了,似笑非笑的提醒邵衾寒:“这句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别对别人说,容易吓着人。” 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个“别人”指的是谁。 邵衾寒闻言不知为什么,又开始无端烦躁起来。他闭眼调整了一下坐姿,强迫性把注意力投向屏幕,结果电影开头就是一个昏暗幽闭的房间,以及地板上缓慢流动的鲜血。 邵衾寒握住扶手的手缓缓收紧。 电影开篇,就是一名男子杀害妻子,有条不紊处理尸体的过程。大概因为画面血腥,所以导演进行了虚化处理,镜头一直对准地板,使得观众只能看见凶手来回走动的脚步以及地上斑驳的血痕。 很容易让人猜出发生了什么。 沈凉吃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想到电影居然是这种内容。他在黑暗中不着痕迹的往身旁看了一眼,眉头微皱,莫名有些担忧邵衾寒,然而因为视线昏暗,他看不清男子的神情。 电影还在继续。 男人处理尸体的时候,他六岁的女儿就站在门后,目睹了全程。随后因为受到惊吓患上失语症,在警察来调查的时候,半个字也说不出。 整部电影都在围绕着这个案件徐徐展开。 沈凉只觉得里面的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无形的刀,忽然有些后悔选了这部电影,慢慢放下爆米花桶。 “不好看,” 沈凉说, “要不我们走吧……” 他只是喜欢看热闹,并不喜欢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邵衾寒没动,他坐在原处,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前方闪烁变幻的画面,一帧一帧仿佛都被放慢了速度:“……看完再走。” 声音如常。 沈凉只得陪他一起。他们看完了警察引导小女孩说出真相,最后把凶手抓捕归案的全过程。期间邵衾寒一直没什么反应,但太过平静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两个小时后,电影散场了,头顶灯光刷的一声亮起。观众对于电影中的惨案仍感到唏嘘,小声议论着,陆陆续续离开了影厅。 沈凉起身,见邵衾寒没动,轻声提醒道:“我们走吧,电影放完了。” 邵衾寒闻言终于回神。他用手撑着从座位上缓缓起身,一瞬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形晃了两下,连站立都困难。沈凉眼疾手快扶住他:“你没事吧?” 邵衾寒喘了口气,一张脸在灯光下白得几近透明。他盯着沈凉,然后扯了扯嘴角,说了六个字:“电影挺好看的。” 沈凉再缺心眼也知道这个时候肯定不能跟着说:对,没错,是挺好看的。 事实上,他现在很想跟推荐这部电影的人干一架。 “走吧。” 沈凉见打扫的保洁阿姨进来,把邵衾寒拉出了电影院。现在外面天色擦黑,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街头满是拥挤的行人,稍不留意就会被挤散。 车停在马路对面。 沈凉牵住邵衾寒的手,这才发现他掌心一片黏腻冰凉,顿了顿,牵着他继续往对面走去,哪怕人群拥挤也没松开半分。 “你看,牵紧一点就不会走丢了。”沈凉说。 邵衾寒破天荒的沉默,任由沈凉牵着,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直到上车之后,他才闭目靠着车窗,冷不丁开口问道:“你有妈妈吗?” 沈凉闻言发动车子的手一顿,不由得从后视镜中疑惑的看了自己一眼:他看起来很像没妈的人吗? 这个问题问的真没水平。 沈凉神色微妙的睨了邵衾寒一眼,挑眉道:“我没妈,说出来你不信,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邵衾寒闻言竟然笑了笑,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一种难言的复杂,夹杂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意,只是很快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 沈凉发动车子,两个小时之前他就后悔看了这部电影,现在依旧有些后悔。 邵衾寒却主动开口:“电影不错,你觉得呢?” 沈凉点头:“嗯,好看。” 邵衾寒又说:“我这辈子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上床,好像都是跟你……” 窗外景物倒退,人流拥挤不歇,他没头没脑说出这段话,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些什么。 沈凉闻言摩挲着方向盘,嗓子莫名有些干涩。他喉结上下滚动,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这么多,却还是习惯性保持一种玩笑的语气:“你信不信,这要是在小说里面,我俩指不定是一对呢。” 邵衾寒闻言,慢慢偏头看向他,落日的余晖让浓密的睫毛多了一层金光,语气认真:“是么……” 沈凉笑的没心没肺:“假的,骗你呢。” 邵衾寒冷冷扯了扯嘴角:“我最恨别人骗我。” 沈凉又改口:“这不叫骗,这叫玩笑。” 他们一路气氛微妙的回了家,沈凉照旧把邵衾寒送到房间门口,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忽然被叫住了:“沈凉——” “嗯?”沈凉下意识回头,“怎么了?” 邵衾寒盯着他,目光晦暗,左手落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按下,好半晌才出声问道:“你说小女孩的妈妈会不会恨她?” “事发的时候,她明明可以报警,却没有报警……” “明明可以对警察说出真相,却因为害怕开不了口……” 邵衾寒无声动了动唇,神色死寂:“她会恨她吗?” 他的关注点与所有观众都不一样,旁人都在唏嘘凶手的残忍,女孩的遭遇,只有他问出了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不会,” 沈凉连犹豫都没有,慢慢道, “凶手的罪行不该牵扯到无辜者的身上,如果说母亲是第一个受害者,那么女孩就是第二个受害者。” 沈凉罕见有这么正经的时候:“邵衾寒,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完美的人,我们都会害怕,会恐惧,但这并不是罪过。”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灯光在邵衾寒身后拉出了一道斜影,扭曲变形。 邵衾寒没说话,他不知沉默了多久,久到沈凉腿都有些站麻的时候,才终于扯了扯嘴角:“是么?” 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问谁。 他说完拧开房门,露出里面的一线黑暗,正准备踏进去,身后却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邵衾寒,一个月时间已经到了,我没什么东西可以教你了……” 沈凉说:“我就在隔壁,你如果有事,随时叫我。” 邵衾寒闻言没有回头,直到耳畔响起沈凉回房关门的声音,他才终于慢慢仰起头,瞪大眼睛看向上方的吊灯,眼眶泛红,费劲喘了口气—— 第22节 那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长达二十年都没给予半分喘息的机会。他曾试图逃脱,却又被亡人攥住脚腕,拉扯着难以离去,最后一点点的陷入了泥泞。 邵衾寒逃似的回到了房间,步伐仓促慌乱。他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最后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熟悉的黑暗给了他一丝平复,还有无尽的荒芜。 邵衾寒不顾医生的药量叮嘱,从抽屉里面找到药瓶,然后指尖颤抖的倒出药片,数也未数,直接吃了进去—— 却没有尝到熟悉的苦涩。 他舌尖传来一丝酸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无声蔓延扩散,越来越甜。像是孩童时期吃过的糖,带着久远且熟悉的感觉,在记忆中却早已寡淡褪色。 “……” 邵衾寒察觉到不对,身形僵了一瞬。他眼睑微颤,慢半拍打开台灯,把药瓶里剩下的药倒入掌心,却见里面装着的全是一颗颗五颜六色的糖果。 浅粉色的,半透明的,糖。 他早就不该再服用的药,被人换成了糖…… 第21章 救赎 邵衾寒指尖一颤,那些圆形的糖便如玻璃珠似的从他指缝中漏下,四处弹跳,滚得满地都是。 他喉结动了动,里面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邵衾寒用力闭了闭眼,想压下眼眶的酸涩,恍惚间却还是有什么灼热的液体顺着淌落。 邵衾寒躺在地板上,控制不住的蜷缩起了身躯,浑身颤抖,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每一块紧绷的肌肉都泄露了痛苦。 记忆在黑暗中翻江倒海,将他拉扯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衾寒!衾寒!你乖,你最乖了,你放妈妈出去!放妈妈出去!” 神情憔悴的漂亮女子疯了似的拼命拍门,她隔着门缝努力看向年幼的儿子,手腕上鲜血淋漓,满是自残留下的伤痕。 她失声哭泣:“衾寒,你放妈妈出去!你快把门打开!” 她逐渐癫狂,秀美的面容隐隐扭曲,声音像指甲在黑板划过:“快啊!快点!放我出去!你听见没有!衾寒,你不乖了吗?!” 她死命拍着门,目眦欲裂。 年幼的男孩站在门外,被母亲的样子吓到。他用力眨了眨眼,忍住泪水,努力踮起脚去够上面特意加高的门锁:“衾寒乖,衾寒放妈妈出来……” 他未来得及打开门锁,头顶就洒下一片阴影,带着窒息般的压迫。女人见状像是被人掐住嗓子般,癫狂的声音戛然而止,静了那么一秒后,又愈发尖锐。 “邵泽阳,我恨死你了!我宁愿死也不可能跟你待在一起!我宁愿死!” “你这个疯子!变态!你该死!” 男人不理,他在男孩身后悄无声息蹲下,声音冰凉诡异:“妈妈想离开我们,爸爸这样只是为了留住她,懂吗?” 男孩懵懂且无措。 男人的掌心落在他头顶,却没有带来丝毫温暖,一片沁凉:“以后如果遇到爱的人,要把她关起来,这样她才能永远陪你。” “如果关不住……” 男人的声音逐渐消弥于空气中,面容也开始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房间内静静躺着的两具尸体,暗红的血液在地板上缓缓流动,腥甜刺鼻。 如果关不住,那就只能用死亡挽留。 刚才哭喊的女子彻底安静了下来,她睁着一双眼睛,直直看向男孩所处的位置,莫名骇人,仿佛在恨他为什么不给自己开门。 男孩站在房间里,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在血泊中慢慢爬到女人身边,红着眼睛小声道:“衾寒乖……” 眼泪打湿了睫毛,他努力忍住哭腔,声音笨拙:“衾寒听话,不要丢下我……” 女子静静的睁着眼,没办法回答他。轻风吹过,窗帘摆动,显出一室死寂。 邵衾寒将下唇咬得血肉模糊,这个梦魇如附骨之疽纠缠了他一夜又一夜,仿佛永远不会消散。他不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陷入深渊难以挣脱,似乎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一切。 不知不觉,他脸上满是冰凉的泪痕。 邵衾寒艰难喘息着,双目赤红,狼狈如丧家之犬。他指尖死死扣住地毯,恍惚间攥住了什么小巧而又坚硬的东西,缓缓摊开掌心一看,才发现是一颗半透明的糖果…… 同一时间,沈凉正躺在隔壁的床上。他曲起膝盖,上面垫着一个本子,用笔慢慢的在写着些什么。 他的小说一直很狗血,狗血到读者恨不得让他全部推翻,沈凉却连一个字都没改过。在此之前,读者要求改写邵衾寒结局的意见自然也没被他放在心上。 沈凉不喜欢改,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改。 此时他却低着头,一笔一划认真写着《薄情错爱》的修改大纲,删删减减,字句都是有关邵衾寒的。 邵衾寒的童年有点惨,等回到原来的世界,修稿的时候给他写一个正常的童年好了。 还有感情线,把他爱沈炎这个设定删掉吧。这样邵衾寒以后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就不用再跟着书中设定去走了。 邵衾寒不爱笑,要不要把他性格写开朗一点?但是性格开朗了就不像邵衾寒了。 不知不觉间,沈凉要改的东西写满了小半个本子。他每写一句,就默记在心里,然后再用笔划掉,免得里面的内容被别人看到引起麻烦。 “笃笃笃——” 深夜寂静,房门忽然被人叩响。沈凉笔尖一顿,下意识把本子合上,然后慢半拍从床上坐直了身形:“进来。” 咔哒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邵衾寒站在外间的走廊,身形藏在阴影中,愈发显得阴郁孤僻。他一个字也不说,就那么看着沈凉,面容苍白,失魂落魄,好似孤魂野鬼。 沈凉察觉到不对,立刻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口,暖黄的灯光给他的眉眼浅铺上了一层温润,声音低沉关切:“怎么了……” 他话未说完,肩膀忽然一沉,怀中陡然多了一具带着凉意的身躯。邵衾寒毫无预兆的抱住了他,力道太过,甚至带了几分痛意。 沈凉神情错愕,下意识低头看向他,却只能看见邵衾寒漆黑的发顶。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间有什么滚烫的液体灌进了他的衣领,烫得人心慌。 邵衾寒用力攥住沈凉的肩膀,攥得很紧很紧,他努力压抑着什么,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感到不那么孤独惶恐。 “……” 沈凉想起今天的电影,隐隐猜到了什么,没有开口再问。他慢慢抬手,带着几分犹豫,最后终于落在邵衾寒单薄的后背上,轻拍了两下,无声安抚着。 怀里的人浑身紧绷,犹在颤抖,像一个无助的孩童。 “没事的,” 沈凉说。 “没事的……” 世上有那么一种人,一生都哭不了几次,纵然罕见红了眼眶,也不会呜咽出声。他们只会忍,生忍着,把半生苦痛咽进腹中,然后半生也就那么过去了。 沈凉知道邵衾寒不想让人看见他哭了,抬手关掉头顶的灯,在一片朦胧的黑暗将他打横抱起,慢慢走到床边,然后俯身把人放到了床上:“没事的,睡吧。” 他声音低沉,竟多了几分温柔。 邵衾寒仍是不肯松手,指尖力道大得险些陷入血肉。沈凉只好掀开被子,与他躺在一起,将人按入自己怀中,陪他睡觉。 沈凉说:“一个月已经到了,过了今天,明天就是新的开始。” “用我教你的方法去试试,等你找到真正愿意留在你身边的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爱情是明明一种很美好的东西不是吗。它能让人变得温暖又幸福,而不是日日惶恐,夜夜惊惧,深陷阴郁不可抽身。 是蜜糖,非刀尖。偏偏有人于刀尖游走,遍体鳞伤,称其为爱。 邵衾寒蜷缩在他怀中,无声攥紧指尖,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有牙齿咬破下唇,在口腔悄无声息弥漫的腥甜。 沈凉在黑暗中摸索着,擦掉邵衾寒脸上冰凉的液体,又低低说了一句话:“睡吧,没事的……” 沈凉身上总是有一种无言的平和,邵衾寒紧紧抱着他,找到了一种久远的安全感。就好像他胃痛翻涌的那个夜晚,对方也是如此陪在他身边。 就好像,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沈凉一直睁着眼睛到半夜,凌晨三点的时候,终于熬不住睡着了,理所当然的,他也就错过了系统接连不断的提示音。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7%】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3%】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0%】 ……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0%】 数据起起伏伏,最后终于稳定在一个数值。 沈凉睡得晚,第二天理所当然的起晚了。只是当他醒来的时候,身旁空空如也,并没有邵衾寒的踪影,只有肩头的一片泪痕无声提醒着昨晚曾经发生过什么, 沈凉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又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最后掀开被子下床,走进卫生间洗漱。他并不急于去查看邵衾寒的状况,只觉得对方一定需要时间冷静,并决定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毕竟哭了被人看见不算什么光荣事,尤其邵衾寒这种心高气傲的人。 沈凉换好衣服下楼,本以为房子里只有张妈一个人,结果发现邵衾寒正坐在餐桌旁,安静等待着什么,桌上的白粥不再冒着热气,菜也一筷子没动。 沈凉脚步顿了顿,随即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落座,对邵衾寒若无其事道:“早上好。” 对昨天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邵衾寒眼睛有些红,大概是昨天哭了的原因,唇色也有些苍白。他听见沈凉的声音,慢半拍抬眼,三秒后…… “早上好。” 邵衾寒抿唇,略有些生疏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 沈凉盯着他,懵了一瞬,随即抬头看向窗外,想知道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他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邵衾寒说这三个字,对方吃错药了吧? 然而这还不算完。张妈见沈凉下楼,把桌上的菜又重新放到微波炉里热了热,端上来的时候叮嘱道:“小沈啊,赶紧吃吧,邵先生为了等你一直没动筷子呢,热粥都放凉了。” 沈凉更迷惑了:“蛤?” 邵衾寒微微皱眉,声音沉沉:“赶紧吃。” 今天的待遇太好,沈凉莫名觉得自己在吃断头饭。他迟疑的看了眼邵衾寒,这才开始动筷子,心底的疑虑却怎么也下不去。 就在这时,沈凉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弹出了一条消息。他扫了眼,然后对邵衾寒道:“我哥明天回来拿衣服,你开车去学校接他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谁料邵衾寒筷子一顿,却道:“知道了,我让司机去。” 沈凉心想邵衾寒不会是傻了吧,多好的机会,不着痕迹暗示道:“他最近心情不好。” 被苏青砚甩了,正需要安慰的时候呢。 邵衾寒皱眉:“我心情也不好。” 沈凉一副我懂的样子:“没事,你把他接回来心情就好了。” 第23节 作者有话要说: 沈凉:去吧!放心大胆的追!放心去爱! 邵衾寒:…… 第22章 疼 一个好好的清晨, 就因为沈凉漫不经心的三言两语,毁了个彻彻底底。偏偏他自己还毫无所觉,在桌对面长篇大论, “照我教你的, 见面之后体贴一点, 温柔一点,肯定无往而不利, 接到人也别急着回来, 在外面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 促进促进感情。” 邵衾寒闻言忽然觉得这顿饭变得食之无味起来, 舌尖满是寡淡。他搁下筷子, 神情晦暗的看着沈凉:“你很希望我去找沈炎吗……” 沈凉脑子没转过来:“嗯?” 不应该是邵衾寒喜欢沈炎, 然后自己帮他制造机会吗, 他看起来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 邵衾寒移开视线,看起来破天荒的有些沉默。他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 最后一口都没吃,一言不发的起身穿上外套, 出门上班了。 沈凉见状疑惑挑了挑眉, 不明白对方情绪为什么如此反常。他不经意抬眼,习惯性看了眼邵衾寒的黑化度, 结果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降成了30%,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系统,你是不是又出bug了?!”沈凉觉得今天早上美好得像梦一样不真实, 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tui!】系统不出意料呸了他一口,【你才有bug,你全家都有bug】 沈凉百思不得其解:“那邵衾寒的黑化度怎么降了这么多?” 如果说降个1%或者2%的他还能理解, 但从49%一下子骤降成30%,属实有些离谱。 这个问题不在系统的探究范围内:【不知道,忽然就降下来了。】 于是沈凉思考半天,最后只能归结于邵衾寒成功解开心结,终于可以勇敢去追求真爱的原因。他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追沈炎让他这么高兴吗?” 系统心想书是你写的,我怎么知道,身形一闪消失在了空气中。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 就好像沈炎总认为邵衾寒会一直默默的跟在自己身后,永远都不会离去,但从炙热到冷却,原来只需短短的几个月。 又或者几个月都不到,满打满算数起来也只有几十天而已。 但他太久都没关注过邵衾寒,以至于想深挖这件事背后的原因,也变得无能为力起来。 黑色的汽车静静停在学校门口,车头银色的标志让人惊叹于其身价的昂贵。男人坐在驾驶座,将车窗缓缓降下,眉眼冷峻如昔,只是和从前比起来,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沈炎拎着行李箱站在路口,听见邵衾寒言简意赅的说了两个字:“上车。” 他连车都没下,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作。 沈炎以前很抗拒和邵衾寒走得太近,却又没办法完全与他断开联系,这是一个很矛盾的心理。沈炎心中隐隐知道,自己能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大城市立足,能在别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高等学府学习,背后少不了邵衾寒的帮助。 他在a市甚至连一处房产都没有,只能借住在邵衾寒家里。以前还能把学校当做落脚的地方,但自从和苏青砚分手后,在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里反而成了沈炎最避之不及的伤心地。 一片无根的落叶,是他最真实的现状写照。 沈炎拉开后备箱,自己把行李箱搬了上去,犹豫一瞬,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 期间邵衾寒一直盯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身旁的动静,他收回视线看了眼,却见沈炎坐在了自己身侧,无意识皱眉,随后发动了引擎。 沈炎坐在副驾驶,紧张的攥紧了膝盖,但见邵衾寒没有多余的动作,又慢慢放松了下来。因为苏青砚的事,他这段时间消瘦了很多,手机列表通讯录删得干干净净,仿佛真的要与对方彻底断了关系。 “阿炎,我要订婚了,我妈妈心脏一直不好,我没办法再继续跟她僵持下去了……” 苏青砚的话又在耳畔回响,沈炎慢慢闭眼,心头忽而涌出一股没由来的恨意。他攥紧指尖,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觉掌心空空,什么都攥不住。 他现在迫切的需要攥住些什么东西,来保证自己的安全感。 沈炎不着痕迹的喘了口气,而后缓缓睁开眼,他见邵衾寒心无旁骛的在开车,抿了抿唇,主动开口:“邵先生,这段时间学校放假,我可能要回去住几天。” 邵衾寒没什么反应,嗯了一声。 沈炎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到中午了,对着邵衾寒笑了笑,出声建议:“还没吃午饭,要不我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吃顿饭再回去吧。” 邵衾寒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一直盯着前方的路况:“我吃饱了。” 沈炎压根没想到邵衾寒会拒绝,以至于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什么?” 邵衾寒没说话,直接左打方向盘,拐进了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家餐厅,然后猛的踩住刹车,在路边停稳:“你下去吃,我在车上等你。” 沈炎这下是真的傻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邵衾寒有些心烦意乱,只是藏的比较隐晦。他当着沈炎的面点了根烟,然后降下车窗使空气流通,神情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被吞没,皱眉道:“你去吃饭,我抽根烟。” 烟味并不呛人,带着几分醇厚绵长的味道,沈炎却在某一瞬间感到了窒息。不知是为了不落面子还是别的,他勉强笑了笑:“好,那我买份饭打包吧,等会儿就回来。” 语罢看了邵衾寒一眼,开门下车了。 邵衾寒骨节分明的手探出车窗,屈指弹了弹烟灰,他不经意抬头,却从后视镜中发现自己眉头紧拧,顿了顿。 和沈炎见面他该高兴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像梗了一根刺。 就在邵衾寒目光幽深,陷入沉思的时候,座椅间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瞬。他掐灭烟头,打开一看,却见是沈凉发来的消息。 【人接到了吗?】 不用看邵衾寒都能猜到对方在屏幕那头是什么样子,一定是眼中带笑,狡黠得像只狐狸,支棱着耳朵探听八卦。 邵衾寒慢慢打了一行字,又删掉,斟酌半天,最后只回复了三个字:【接到了。】 沈凉秒回:【不打算在外面看个电影吃个饭?】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踩到雷点,让邵衾寒的心情愈发糟糕起来,面无表情回复道:【正在吃饭,吃完就去看。】 他打完字,直接点击发送,然后按熄屏幕,把手机当啷一声扔了回去。 说不清为什么,心底暗火欲燃愈烈。 沈炎拎着打包好的饭回来,就见邵衾寒神情阴沉似水的坐在车里,说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但他并未表露出来,硬着头皮上了车:“邵先生,我们回去吧。” 邵衾寒发动车子:“看场电影再回去。” 语罢直接踩下油门,开向了附近的电影院。 沈炎:“电影?……好……好吧。” 邵衾寒的态度实在冷淡得让人心慌,加上急于从和苏青砚的那段感情中走出来,沈炎竟也没反对,就那么结结巴巴的点头答应了。 邵衾寒随便选了部片子,又买了票,敷衍得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偏偏沈炎没看出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然而在落座的时候却被拦住了。 邵衾寒将其中一张票根递给沈炎:“你坐第一排。” 沈炎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邵衾寒径直走向后面,用行动告诉他,在最后一排。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荒唐的选座方式。 彼时沈凉正躺在床上玩手机,他并不知道邵衾寒的骚操作,只是盯着他们聊天的屏幕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把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 沈凉闭上眼,似乎准备睡觉,叹了口气,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好白菜就要被猪拱走了。” 他语气太过复杂,以至于系统一时竟没能分清他口里的“猪”到底是在指谁。 系统落在他枕头旁边:【宿主,你应该时刻观察他们的恋爱动向,方便及时拯救。】 沈凉心想有什么可救的,邵衾寒但凡不是个傻子,都知道怎么把握住机会,他用枕头把系统拍飞:“别吵我睡觉。” 沈凉以前写稿的时候,作息颠倒得让人难以想象,他可以几天都不睡觉,也可以倒头就睡得昏天黑地。 沈凉目前处于第二种状态。他睡觉的时候还是下午两点,等被手机的电话铃声吵醒时,外面天色却已经漆黑一片。 沈凉还没醒,他闭着眼摸到手机,迷迷糊糊按下接听键,声音仍然困倦:“谁啊?” 电话那头很安静,过了两秒才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是我。” 邵衾寒。 沈凉闻言清醒了一些。他睁开眼,看了眼时间,结果发现已经晚上十一点快十二点了,邵衾寒出去和沈炎约会也不用这么久吧? 沈凉揉了揉眼睛:“干什么?” 邵衾寒说:“我在医院……” 他声音沁凉,与“医院”这两个字十分相配,隔着屏幕让人产生错觉,隐隐闻到那头的消毒水味。 沈凉顿了顿,依稀想起书中好像有一个被自己忽略掉的剧情。 苏青砚和沈炎闹分手的时候,坐车途中发生了车祸。他为了救沈炎差点被送进病房急救,也正是因为生死关头的这一遭,他们忽然意识到对方在自己心里的重要性,后期直接和好了。 现在剧情发生变动,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邵衾寒和沈炎的身上吗? 沈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把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出车祸了吗?” 邵衾寒在那边静默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你能不能……来接我……” 沈凉闻言下意识坐直身形,但不知想起什么,又慢慢躺了回去:“沈炎是不是跟你一起?” 邵衾寒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不去,让他送你回来。” 沈凉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丢到一边,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给自己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他妈的半夜十二点不睡觉容易猝死。 “嘟嘟嘟——” 电话那头陡然传来被人挂断的忙音,邵衾寒不由得愣了一瞬,他维持着打电话的姿势没有动,过了许久才有些木然的落下手机。 “邵先生,您的伤已经处理好了。” 一名护士倾身蹲在他腿边,把纱布仔细固定好。邵衾寒小腿处血肉外翻的伤口看起来有些骇人,被针线缝好,又掩在一层一层的纱布之下。 “现在最好不要挪动伤口,林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两天,免得……” “不用。” 护士话未说完就被邵衾寒打断。他不顾护士的阻拦,用手撑着从床上起身,而后一瘸一拐的走出了病房,略有些艰难的在走廊长椅上落座。 第24节 邵衾寒面色苍白,衣襟上还沾着斑驳的血迹。俊美的面容狼狈且疏离。 “等会儿有人来接我,你们不用管。” 邵衾寒今天驱车回家的时候,在高速公路上不小心发生了车祸,沈炎没什么事,就是擦破点皮。邵衾寒的右腿却卡在车子里动不了,鲜血横流,等送到医院处理完伤口,已经是后半夜了。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护士隐隐知道面前的男子不能招惹,想起院长的叮嘱,只得任由他去:“那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沈炎正在楼上做脑部检查,好在没什么大事。他心中有些自责,总觉得邵衾寒受伤都是因为自己,包扎好伤口就急忙忙跑下楼查看情况了,见到眼前这一幕却不由得愣了愣。 本该在病床上躺着的男人此时却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廊里,黑色的裤管因为车祸有些破损,浸满了暗色的血液,浅白色的衬衫也黑一块红一块,与往日一丝不苟的样子相去甚远。 邵衾寒望着楼梯口,一缕头发悄然滑落,发梢尖尖,愈发显得轮廓线冷峻,似乎在等着谁。 光滑的瓷砖映出医院惨淡的灯光,沈炎没有察觉到邵衾寒异样的情绪,慢慢上前,面带担忧的在他身旁蹲下:“邵先生,你伤口疼不疼?” 邵衾寒看了他一眼,而后淡淡移开视线:“不疼。” 没什么反应,亦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沈炎见状神色僵硬一瞬,终于忍不住把压在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邵先生,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我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可以……” “阿炎!” 沈炎话未说完,便被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他下意识抬头,却见苏青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楼梯拐角,对方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显然是一路急赶过来的。 苏青砚快步上前,见沈炎头上缠着纱布,神情愈发紧张,拉着他问道:“有人给我发消息说你出车祸了,你没事吧?” 不管他们以后如何发展,起码目前沈炎不想看见苏青砚是真的,他皱眉抽出自己的手:“谁跟你说我出车祸了?” 苏青砚神色愕然:“我……我不知道。” 他原本正在实验室做研究,手机忽然弹出来一条陌生消息,说沈炎出了车祸,还附上了医院地址,火急火燎就赶了过来。 邵衾寒兀自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闭目养神,闻言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嘴角弧度冰冷。 沈炎只觉得苏青砚在找理由,他后退一步,罕见的发了脾气:“苏青砚,我那天就说过,我们两个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苏青砚性格温柔是真的,优柔寡断也是真的。他既不愿意和家人撕破脸,也不愿意对沈炎放手:“阿炎,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谈,事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苏青砚说着,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邵衾寒,见他和沈炎待在一起,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危机感。 沈炎还欲说些什么,苏青砚却不知做了什么决定,罕见强硬的攥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往楼下走去:“我有事想和你单独说。” “你松开!” 沈炎奋力挣扎,却因为力气没苏青砚大,就那么踉踉跄跄被带下了楼。期间邵衾寒一直冷眼旁观,没有任何想伸手阻拦的意思。 医院走廊又静了下来,大概因为常年充斥着病痛和死亡,所以诡异的安静中又平添了一份死寂。 巡房的护士推着小车经过,见邵衾寒放着好好的高级病房不睡,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忍不住出声劝道:“邵先生,已经凌晨了,很晚了,要不您先进去休息一晚吧。” 邵衾寒没反应,只道:“等会儿有人来接我。” 他看起来偏执得有些不正常,反反复复就是这么一句话。护士不敢看他暗沉漆黑的眼睛,下意识瞥了眼楼梯拐角,空空荡荡的,哪儿有什么人来接他。 神经病。 护士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不是骂人,而是陈述事实。她不止一次看见邵衾寒来他们精神科看专家。 “那好吧,您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护士推着车离开了,声音渐渐远去。 邵衾寒维持同一个姿势坐了太久,本就受伤的腿愈发难受。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然后面无表情的、费劲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右腿。等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额头已经满是冷汗。 邵衾寒靠着椅背,仰头看向天花板上惨淡的灯,一张脸寡白无血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 他爸爸死了, 妈妈也死了…… 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只剩他一个人活着。 “没有人来接我……” 他无声动了动苍白的唇,自言自语。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与眼下的青黑重叠,像是十几年都没睡过觉的人。 时针指向两点,邵衾寒终于没再等了。 他自嘲的轻笑一声,然后用手撑着椅子,艰难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正准备打电话让司机来接自己,耳畔忽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视线内出现了一双鞋。 “喂,你怎么撞成这样了?” 沈凉懒得等电梯,一路爬楼跑上来的,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刚刚从楼梯口跑上来,就见邵衾寒一个人在走廊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邵衾寒没想到他真的来了,一时愣在原地,没有答话。 沈凉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像刚睡醒。他喘匀气息,有些烦躁的随手抓了抓头发,从上到下打量着邵衾寒的狼狈样,皱了皱眉:“问你呢,怎么撞成这样了?” 邵衾寒因为腿伤有些站不住,趔趄两步,又跌坐回了长椅上。他盯着沈凉,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话,少顷才终于开口:“别人撞的我……” 沈凉才不信,邵衾寒的车死贵死贵,别人宁愿撞护栏都不愿意撞他的车。 沈凉走到邵衾寒腿边蹲下,然后摸了摸他的裤管,却发现因为浸满血液,干涸之后变得硬邦邦的。腿上也缠着厚厚的纱布,让人看不见伤口。 沈凉顿了顿:“伤口严重吗?” 邵衾寒静静垂眸,视线一直落在沈凉的脸上,轻描淡写道:“哦,不严重,只缝了十几针。” 沈凉闻言诧异看向他,心想你管这叫不严重?沈凉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伤,缝针在他眼里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 沈凉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腿上的纱布:“疼吗?” 邵衾寒静默不言:“……” 沈凉见状一点也不奇怪,邵衾寒这种人心高气傲,从来不会把弱点示于人前。他正准备从地上起身,耳畔却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疼……” 沈凉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看向邵衾寒,一瞬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邵衾寒慢慢握住沈凉的手,然后放到自己的伤口上,认真看着他,无声动唇,吐出了一个沙哑到近乎失音的字眼:“疼……”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这句话的时候,邵衾寒眼睛红了。 沈凉闻言喉结动了动,忽然无措起来。他慢半拍眨了眨眼,从地上起身,指着前台的方向结结巴巴道:“那……那怎么办……我去找医生……” “不用,”邵衾寒悄无声息拉住沈凉,坐在椅子上,仰头认真道:“你接我回去吧。” 他说:“我不想待在医院,我想和你回去……” 沈凉的手是暖的,邵衾寒指尖却沁凉一片。沈凉不由得紧了紧指尖,想把他捂暖和一点:“那……医生同意吗?” 邵衾寒:“他同意。” 沈凉…… 沈凉还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去前台那里领了邵衾寒的药,然后倾身在对方面前蹲下,示意他到自己背上来:“走吧,我背你下去。” 邵衾寒一言不发的趴到了他背上:“你不是不来么?” 沈凉嘁了一声:“我看你可怜才来的。” “好吧,”邵衾寒居然没生气,他靠着沈凉温暖的后背,闭眼低声道,“我只同意你一个人可怜我。” 沈凉背着人,当然不会傻到走楼梯,刚好电梯有空的,就背着邵衾寒走了进去:“可怜人还需要别人同意吗?” 邵衾寒淡淡嗯了一声:“在别人那里不需要,在我这里需要。” 如果有人敢可怜他,他一定会把对方折磨得生不如死。 沈凉没说话了。他盯着电梯门,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大半夜跑来医院,真是有病。 邵衾寒忽然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沈炎去哪儿了?” 刚好电梯抵达一楼,叮的响了一声。沈凉背着他走出去,闻言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恢复正常:“哦,忘了,那他去哪儿了?” 沈凉其实不用问都知道,因为他刚赶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沈炎和苏青砚在楼底下拉拉扯扯。 这俩的红线被月老栓成死结了吗,这都拆不散?! 沈凉不由得脑补了很多,例如邵衾寒约会失败,苏青砚杀出来搅局,沈炎难忘旧爱。一盆接一盆的狗血泼下来,实在让人遭不住。 他怕戳到邵衾寒伤心事,就故意没问。 邵衾寒闻言微微偏头看向沈凉,似乎想观察他的反应,墨色的发丝不经意擦过他耳畔,引起一阵轻痒:“沈炎被他男朋友带走了。” 沈凉出声纠正:“不是男朋友,是前男友。” 邵总,你还是有机会的,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让人恼火,邵衾寒盯着他道:“如果沈炎还是忘不了那个人呢?” 沈凉心想那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要是够厉害直接就能把苏青砚赶出局:“你约会的时候有照我教你的做吗?” 邵衾寒嗯了一声:“吃了饭,也看了电影。” 沈凉问:“我哥态度怎么样?” 邵衾寒语气淡淡:“不怎么样。” 在沈凉看不见的地方,他微微勾唇,无声笑了笑,在他耳畔一字一句提醒道:“沈凉,你教的东西不管用。” 沈凉闻言瞪眼,心想他教的招怎么可能不管用,狐疑皱眉:“你确定不管用?” 邵衾寒没有犹豫:“嗯,不管用。” 这句话无疑打击到了沈凉的自尊心,像玻璃瓶从百米高台掉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没有再说话,背着邵衾寒走出了医院,夜风吹来,寒意深重,让人察觉到了秋天的逼近。 车就停在医院门口,沈凉走到车后座,正准备拉开车门把邵衾寒放进去,却听他道:“我要坐前面。” 沈凉动作一顿,心想邵衾寒怎么这么事儿妈:“坐后面多好,直接躺着。” 邵衾寒:“我要坐前面。” 沈凉只得轻踢一脚把后门关上,转而把邵衾寒放到了副驾驶座,绕到另外一边上车,然后发动了车子。 邵衾寒的车损毁严重,已经被拖走了。他坐在副驾驶座,打量了几眼内部,隐隐觉得这辆车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车是谁的?” 沈凉发动车子,语气淡定:“哦,从你车库里随便选的,大半夜的你总不可能让我走过来吧。” 邵衾寒这个万恶的有钱人,车库里面停着几十辆车,都落灰了。这让连辆小摩托都没有的沈凉感到了非常的不平衡。 他说完这句话,还以为邵衾寒会像以前一样冷笑一声或者刺自己两句,结果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很轻的嗯了一声:“你喜欢就开吧。” 嘶…… 沈凉看了他一眼:“你吃错药了吧?” 第25节 提起药,邵衾寒不免又想起药瓶里被沈凉换成的糖,心想可不就是吃错药了么,他沉默一瞬,自言自语道:“可能吧。” 外间夜色翻涌,车窗就像一面天然的镜子,将邵衾寒和沈凉的侧脸映了出来,只是因为有浮灰,不甚清晰。在经过隧道光线顿暗的时刻,他们两个的影子在某个瞬间甚至融到了一起,不分你我。 沈凉在专心致志的开车。 邵衾寒原本想靠着车窗,但见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浮灰,不由得擦了擦。他指尖在玻璃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就像在纸上写字一样。 于是邵衾寒慢慢写了一个字—— 沈…… 玻璃上刚好映出身旁人模糊的侧脸。 邵衾寒神情专注,他指尖在车窗上游走,一笔一划的、鬼使神差的、又写了一个字—— 凉…… 沈、凉…… 这两个字就好像荒原上荣枯不尽的野草,无论雪落秋凉,风斥雨打,总会在固定的季节,一年一生,长满荒芜之地。 沈凉…… 邵衾寒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底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愉悦。他指尖隔空摩挲着车窗,竟有些不愿将这两个字拭去,直到沈凉见他半天不动,好奇转过头来,这才用袖子慌张的抹去。 沈凉:“你在干嘛?” “没怎么,”邵衾寒白色的衣袖脏了一块,他低头擦了擦,却擦不干净,只得作罢,“开你的车,别看我。” 沈凉也不是故意想看邵衾寒的,只是刚才他开车开得好好的,系统忽然提示了一声: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9%】 又莫名其妙降了。 又是没有原因的那种。 作者这个职业在某种程度上和记者也有相似之处,都喜欢刨根问底。沈凉仔细盘点了一下邵衾寒今天发生的事,约会失败、出车祸、苏青砚截胡,桩桩件件好像没一件让人高兴的吧? 邵衾寒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沈凉虽然心有疑虑,但也没傻到明目张胆去问这个问题。又行驶了半个多小时,他们终于到家。沈凉低头看了眼手表,结果发现已经凌晨四点,拉开车门下车,绕到了另外一边。 他略微俯身,撑住车门,却没有立即把邵衾寒从车里抱出来,而是道:“我哪天如果猝死了,都是你害的。” 语罢这才将邵衾寒从车里抱出来,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然后一脚把车门踢上。 夜晚寂静,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邵衾寒恍惚间好似听见了沈凉的心跳声。他抬眼,盯着沈凉有些模糊不清的侧脸问道:“为什么会猝死?” 沈凉怕吵醒张妈,就没开灯。他在夜色中抱着邵衾寒上楼,因为担心摔倒,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沈凉:“因为晚上不睡觉会猝死。” “不会,”邵衾寒闭眼,笑了笑,在黑暗中低声道,“我二十年都没睡过一个好觉,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沈凉闻言脚步顿了顿,随后恢复了正常:“那你还是该吃药。” 他说着走到邵衾寒卧室门前,正准备推门进去,却听邵衾寒道:“我要睡你的房间。” 沈凉动作一僵:“……” 他发现了,邵衾寒今天的无理要求实在有点多,多到他很想狗胆包天的问一句:邵先生,您是不是有病? 沈凉睨着他:“为什么,我床底下有金子?” 邵衾寒在黑暗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可以试着挖一挖,说不定真的有。” “……” 沈凉最后还是把邵衾寒送到了自己房间。因为他妈说过,死者为大……哦不,伤者为大,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尽量满足一下比较好。 邵衾寒腿受伤了,也不可能洗澡,加上衣服脏兮兮的,都不用主动开口,沈凉就已经主动把他的衣服扒了下来。 “身上都是血,不洗干净你别想睡我的床。” 邵衾寒坐在沙发上,衣服已经被扯了大半。他微微抿唇,感到了些许别扭,却又不能阻拦,最后闭上了眼,不见为净。神色淡定,藏在黑发里的耳尖却泛红发热。 沈凉这个时候一点旖旎心思都没有,他把毛巾打湿,给邵衾寒简单擦了擦,这才把他抱上床:“你睡吧。” 扯过一条被子盖住了面前的大片春色。 邵衾寒微微抬眼,他躺在床上,墨发散落枕间,锁骨若隐若现,俊美清冷的面容隐隐有了几分雪融的感觉:“那你呢?” 沈凉随便找了个理由:“我下午睡饱了,不困,下楼吃泡面。” 邵衾寒闻言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我也要吃。” 沈凉发现了,邵衾寒今天好像在故意折腾他。把毛巾随手往沙发一丢,睨了他一眼:“想吃?自己爬下来。” 语罢走出房间,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沈凉心头隐隐有些怪异,说不清是为什么。他慢慢走下楼,也没煮面,直接躺在了沙发上闭目养神,半晌后又睁开眼,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 有点抖。 一半是抱邵衾寒抱的,还有一半是扒衣服扒的。 别看沈凉刚才扒衣服的时候淡定,其实心里也有那么点怵,一眼都没敢多看。他作风方面一直有问题,必须得把持住,上次喝醉酒把邵衾寒按在墙上亲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他活动了一下指尖,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系统不能理解,悄悄趴在他耳朵边:【你睡一下午了,还睡呀?】 沈凉连眼睛都没睁:“你废话,凌晨四点不睡觉干嘛。” 他晚上不睡就只能白天睡,要不了几天,作息就会颠倒得跟美国时间一样。 沈凉的睡觉技能超强,哪怕白天睡了一下午,晚上也能继续睡得混天黑地,他真想分一点给邵衾寒。 张妈半夜起来上厕所,结果发现客厅沙发上躺着个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沈凉,轻轻拍了他两下:“小沈,小沈。” 沈凉迷迷糊糊睁开眼:“嗯?谁啊……” 张妈道:“快秋天了,怎么还躺底下睡,回房去睡吧,着凉了怎么办。” 说着把沈凉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催促道:“快,上楼回房去。” 沈凉只能睡眼惺忪的抱着枕头往楼上走,头脑混沌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在黑暗中轻车熟路的往床上一躺,随便寻摸了一个枕头抱着睡。 胸膛起伏,呼吸绵长。 邵衾寒躺在沈凉身旁,后背僵了僵,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他略有些艰难的侧过身,和沈凉面对面,睨着他的睡颜,有些出神。 因为挨得太近,呼吸相斥,面上传来轻微的痒意。 沈凉蹭了蹭枕头,没忍住睁开眼,结果发现邵衾寒就躺在自己旁边,瞳孔缩了一瞬,空气顿时陷入凝滞。 “……” 沈凉现在有些害怕和邵衾寒接触,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再继续深入就没办法算清关系的那种感觉。 他对面前这个反派投入的心思有些太多了,这并不是好事。 沈凉不动声色往后挪了一些,准备下床离开,然而邵衾寒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打算,忽然低声叫住了他:“沈凉……” 他很少声音藏着温柔,这么连名带姓的叫他。 沈凉看向他:“嗯?” 邵衾寒动了动唇,轻声道:“你今天来接我,我很高兴……” 这是他过去暗不见光的二十年中、唯一一次感知喜悦。 第23章 区别对待 在沈凉有限的记忆中, 他好像从来没见过邵衾寒那张阴郁的脸上出现过冷笑、嘲笑以及嗤笑以外的笑容。 然而但不知是不是今天月色太柔和,恍惚间他竟然看见对方唇边出现了一抹淡淡的弧度,稍纵即逝。 “嗯……”沈凉有些出神, 点了点头, “你高兴就好。” 人活着就是为了图个高兴嘛。 邵衾寒又往沈凉那边靠了靠,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明显。他静默许久,忽然试探性出声问道:“你说……我还要再继续追沈炎吗?”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认真, 一动不动盯着沈凉, 仿佛很在意他的回答。 “追,为什么不追, ”沈凉想起小说里邵衾寒得不到沈炎, 所以黑化疯魔的结局, 拍胸脯打包票, “不就是苏青砚么, 我帮你解决。” 邵衾寒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皱了皱眉, 心里有些失望。 沈凉没听见他的回答,只当邵衾寒睡了, 默默盖好被子, 也闭眼准备睡觉。然而还没等睡着,就听邵衾寒又道:“沈凉, 你再教我一些东西吧……” 沈凉闻言睁开眼, 心想教什么,指导写作吗, 他最擅长写狗血文了,但邵衾寒看起来不像对这个感兴趣的人啊:“你想学什么?” “看电影,”邵衾寒说, “继续上次的吧,看完电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沈凉陷入了沉思:“……” 正常情况下,情侣看完电影好像就是……接吻拥抱打本垒?他总不能教邵衾寒这个吧,再说了,邵衾寒和沈炎也没发展到那个地步呀。 “哦,”沈凉两只手的大拇指挨在一起,互相绕了绕,“正常情况下,情侣看完电影基本上都各回各家了。” 邵衾寒总觉得沈凉在忽悠自己:“是吗……?” 沈凉:“是的,睡觉吧。” 经过这么一折腾,他也懒得换房间了,和邵衾寒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迷迷糊糊睡着了。却没察觉到熟睡之后,在朦胧黑暗中悄然向他靠近的身躯。 沈炎自从那天晚上被苏青砚带走,就再也没出现过。沈凉耐着性子等了两天,最后终于等不住了,催促邵衾寒打电话问问情况。 邵衾寒正坐在沙发上办公,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双手飞速敲击键盘,闻言连头都没抬:“我在忙,你打吧。” 沈凉从来没见过邵衾寒这么不积极的人,说难听一点,吃便便都赶不上热乎的:“是你追他,又不是我要追他。” 邵衾寒闻言停下手上动作,意味不明的看向沈凉:“是你要我追他的。” 沈凉闻言一愣,听出了这话里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什么?” 邵衾寒移开视线:“没什么。” 他关上电脑,扔到一边,然后当着沈凉的面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三秒后又放下手机,按熄屏幕:“他没接。” 第26节 沈凉:“……” 哦,长见识了,原来电话还能这么打的,三秒没通就挂。 沈凉在邵衾寒面前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你就不怕他出意外?” 邵衾寒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把手机递给他:“你如果怀疑苏青砚杀人分尸,现在就可以打电话报警。” 沈凉盯着他:“你脑洞怎么比我还狗血。” 苏青砚倒不至于变态成这样,分尸这种事怎么看还是邵衾寒做出来的几率比较大。 邵衾寒不知道狗血是什么意思,但大概能猜出来,估计不是什么好词。手腕一翻,又把手机收了回来:“我是顺着你的话说。” 如果换做以前,沈凉还能推断一下沈炎的状况,但现在不行了。因为他这只蝴蝶的出现,剧情就好像脱缰的野马,已经崩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就在客厅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状态的时候,邵衾寒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来电显示是沈炎。 沈凉眼睛一亮,连声催促:“你快接,快接。” 邵衾寒看了他一眼,慢慢按下接听键,接通了电话:“喂?” 那头传来沈炎有些抱歉的声音:“邵先生,不好意思,那天出了一些事,所以我这两天都在外面解决,让你担心了。” 邵衾寒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嗯。” 沈凉在旁边静静围观,忍不住好奇心,挤坐到邵衾寒身边,把耳朵靠过去,想听听沈炎说了些什么。 沈炎在那边踟躇了几秒才道:“邵先生,我现在正在旅馆里面,能不能麻烦你过来接我一趟。” 邵衾寒淡淡抬眼:“我腿断了。” 听起来很扯,虽然是事实。 沈炎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邵衾寒的腿好像确实受伤了:“对不起,都怪我,邵先生你的伤还好吧,严不严重?” 沈凉暗中戳了戳邵衾寒,示意他点头说严重,用苦肉计。 邵衾寒不理,全当没看见:“不严重,只是不能开车。” 沈炎表示理解:“没关系,我自己拦车回去吧。” 邵衾寒看了眼手机屏幕,心想能拦车回来干嘛给他打电话,冷冷勾唇,直接挂断了。一抬眼却见沈凉正盯着自己:“……” 空气陷入了凝滞。 邵衾寒微微偏头,直视着沈凉:“你看我干什么?” 沈凉说:“觉得你有点奇怪。” 邵衾寒笑了笑:“我都说了,我不会追人。” 其实不用他说,沈凉也知道,一般正常人做不出这种事:“等我哥回来,你们住一起,再找找机会。” 邵衾寒现在对某些字眼很敏感,睨了他一眼:“是住在不同的房间,不是住一起。” 还有, “你不是说你哥有一颗自立自强且上进的心吗,为什么大学了还不能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 邵衾寒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出现了熟悉的冷笑,虽然不至于“三分讥讽四分凉薄”,但也相去不远。 沈凉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好像是之前去酒吧的路上他和邵衾寒说的,眼皮子跳了跳:“是你让他住你家的,又不是我让他住你家的。” 在原著剧情里,沈炎因为家境贫穷,在a市没有落脚的地方,大学宿舍虽然可以住,但每逢寒暑假也会闭校。邵衾寒作为资助人,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就让沈炎住在了他家。 嗯,不可言说。 沈凉思及此处,忽然联想到了自己身上,慢半拍反应过来,挑眉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住在这里碍事,在指桑骂槐?” 原主高中毕业就辍学了,整天好吃懒做。听闻沈炎在城里傍上一个大金主,就不远万里来投奔了,连工作都没有。白吃白住,比沈炎还不如。 邵衾寒一噎:“我什么时候指桑骂槐了?” 他明明骂的那么明显、那么具有针对性。 沈凉嘁了一声:“是不是你自己清楚。” 邵衾寒喉结动了动,以前从没发现沈凉这么喜欢对号入座。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语气生硬的道:“……算了,当我没说。” 像是在服软。 沈凉半靠在沙发扶手上,闻言微微偏头,就见邵衾寒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指尖微动,忍不住朝着他头顶伸去,想揉一揉,但不知为什么,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又慢慢收了回来。 沈凉一直清楚,对于书中人物不能倾注太多感情,否则会影响自己的判断。他站直身形,莫名尴尬,干脆随便找了个借口上楼:“我去睡个午觉。” 邵衾寒皱眉看向他:“但你刚醒没两个小时。” 沈凉:“……” 沈凉只能装没听到,步伐匆匆地上楼。他发现了,自己和邵衾寒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根本睡不够,一个完全睡不着。 下午的时候,沈炎回来了。他两手空空,什么行李也没带,这两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色比之前更憔悴了一些,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刚走进客厅,就见邵衾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堆杂七杂八的药,腿上的纱布解了一半,看样子正在换药。 沈炎见状连忙上前,倾身在他面前蹲下,一脸关切的道:“邵先生,我帮你吧。” 邵衾寒刚才在想事情,有些出神,都没注意到沈炎什么时候回来了。闻言下意识抬起头,见是他,把解了一半的纱布又重新缠了回去。 “不用,我换完了。” 他放下裤腿,避开沈炎的手,看起来疏远又冷淡。 沈炎只当他好强,不想麻烦别人,下意识拉住了邵衾寒的手:“邵先生,没关系的,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 他话未说完,猝不及防对上男子冰冷锐利的目光,声音渐消。只感觉数九寒天被人从头顶浇下一盆凉水,冷到了骨子里。 邵衾寒面无表情说了两个字:“松开。” 沈炎大脑空白一片,一时忘了反应。 邵衾寒一双眼漆黑暗沉,直勾勾的盯着沈炎,声音刻意压低,似毒蛇吞吐信子,带着无声的危险:“我说,让你松开。” 沈炎浑身僵硬,闻言慢半拍松开了自己的手。他从没见过邵衾寒这副表情,阴沉得可怕。双腿失力,控制不住的跌坐在了地上。 邵衾寒见状轻笑一声,神色轻蔑。 “哥,你回来了啊?” 就在这时,一道好奇的声音忽然从他们头顶响起,打破了死寂的气氛。邵衾寒抬头一看,却见沈凉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房间,正趴在二楼栏杆处往下看。 “嗯,他刚回来。” 邵衾寒瞬间收敛身上的气息,又变得若无其事起来。他收拾好桌上的药袋,不着痕迹看了眼沈炎,却见他还是一副没回过神的样子,从沙发上站起了身。 一道阴影落下,顺着攀上了沈炎的小腿。他见邵衾寒起身,下意识从地上站起来,趔趄着后退两步,本能避开了他。 邵衾寒不甚在意,与沈炎擦肩而过,看也未看一眼。他扶着栏杆,往楼上走去。虽然右腿受伤,但步调依旧是那么不紧不慢的。 沈凉因为上面的角度问题,并没有发现沈炎的异常。他见邵衾寒行走不便,下意识步下台阶,伸手扶住了他。 邵衾寒见状,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他把手中的药袋递给沈凉,神情无害,认真问道:“你等会儿能不能帮我换药?” 沈凉闻言往楼下看了眼,见沈炎没注意到这边,压低声音做贼似的在邵衾寒耳畔道:“刚好我哥在底下,要不我让他上来给你换药,你顺便打听打听他分手成功没?” “……” 邵衾寒已经习惯了。他推门走进房间,在沙发上缓缓落座,语气淡定, “你不用问了,他不会上来的。” 沈凉拆开药袋,看了看说明书:“你不问怎么知道?” 邵衾寒用手懒散的支着头,睁着眼睛说瞎话:“我问了,他不愿意。” 沈凉闻言动作一顿。老实说,他没想到沈炎会躲邵衾寒躲到这种地步,连换药都不愿意。 “哦,可能他怕血吧。” 沈凉怕戳到邵衾寒的伤心事,编了一个比较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他俯身解开邵衾寒腿上缠着的纱布,不期然看见那缝了十几针的伤口,挑了挑眉,心想真是个可怜的娃,自言自语道:“你真够能忍的。” 邵衾寒看着他,低声道:“因为不忍也没别的办法了,对吧。” 不忍还能怎么办呢。 沈凉闻言用棉签给他擦拭伤口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邵衾寒却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笑了笑:“沈凉,你是不是又在可怜我了。” 沈凉刚想说没有,邵衾寒却忽然俯身靠近了他,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挨着鼻尖,呼吸缠绕在一起,亲密得让人不适应:“但是我不生气……” 邵衾寒盯着沈凉浅色的瞳仁道:“我说过,你可怜我,我不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邵衾寒:我超高兴哒! 第24章 换个人喜欢吧 邵衾寒身上的气息是冰冷的, 冷不丁靠近的时候,像一阵风雪侵袭而来,让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沈凉对上他的视线, 愣了一会儿神, 然后慢慢抬手, 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邵衾寒的额头,把人推开了:“我没可怜你。” 邵衾寒顺着他的力道偏头, 不知在想些什么, 末了倒入沙发中,发出一声轻响, 勾了勾唇:“知道了……” 他神情古怪, 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沈凉给他换好药, 重新缠好了纱布。原本想让叮嘱邵衾寒再继续跟沈炎接触接触, 但想起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翻车, 也不由得对自己的办法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是不是该改换一下策略? 邵衾寒简直就像一块木头,怎么教都教不会, 靠他自己追到沈炎,那真是母猪都能上树了。 于是沈凉用一种微妙的目光注视了邵衾寒半晌, 这才开口道:“我下去陪陪我哥, 这两天你就好好养伤吧。” 邵衾寒闻言眯了眯眼:“他有什么要陪的,受伤的是我。” 沈凉心想你傻了吧, 不陪沈炎聊天怎么套情报, 嘁了一声:“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还不乐意了。” 语罢就要朝着门外走去, 谁料手腕却忽然被邵衾寒攥住了,回头一看,却见他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怎么了?” 邵衾寒握住他手的力道不由得松了几分, 像是怕攥疼他,静了几秒,才认真问道:“……是为了我吗?” 沈凉心想不为了你为了谁,老子又不喜欢沈炎,他往邵衾寒脑袋上弹了一下,似笑非笑道:“自己想。” 第27节 说完单手插兜,懒洋洋的拉开门出去了。 直到耳畔传来嘭的一声轻响,邵衾寒才终于回神。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抬手,无意识摩挲着自己额头被触碰过的地方,眉眼半阖,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忍忍…… 再忍忍…… 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凉下楼的时候,就见沈炎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视线无焦距的盯着某处,像是在发呆。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哥。” 沈炎瞬间惊醒:“啊?!怎么了?” 沈凉在他对面落座,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出声问道:“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沈炎见是他,紧绷的神经松缓了几分,无声摇头,抹了把脸:“没什么,就是没睡好。” 沈凉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直接出声问道:“这两天你没回学校,也没回这里,在哪儿睡的?我听邵先生说好像是上次那个学长把你带走的?” 沈炎没想到一向好吃懒做的弟弟居然会问出这这么尖锐的问题,略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动半天,说不出话。 沈凉只能靠自己猜:“你这两天和苏青砚住在一起?” 沈炎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沈凉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又问道:“你们复合了?” 沈炎闭眼摇头:“没有。” 在沈凉的一再打听下,他终于知道沈炎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众所周知,狗血文里的主角分手永远断不干净,他们隔三差五就会重新纠缠在一起,滚一滚床单,然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继续保持这种藕断丝连的状态。 沈炎和苏青砚就是这样,只不过他比较倒霉,和苏青砚住一起的时候,被突袭查房的苏母抓了个正着。可想而知,当时的场面非常之激烈。 沈炎大概也需要一个倾诉口,慢慢将实情道出,语气疲惫:“他说不想和我分手,但又没办法违背他母亲,所以让我委屈一下……” 沈凉半天没吭声,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本书到底写了两个怎样的奇葩:“所以苏青砚的意思是……想让你当地下情人?” 沈炎脸色难看的道:“他说会慢慢劝家里人的……” 沈凉看出他的动摇,脸上的表情缓缓裂开:“你该不会答应了吧?!” 这个时候正常人难道不应该一巴掌抽到苏青砚脸上,给他点颜色看看吗? 沈炎低头,把脸埋入掌心:“我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很乱,他约我明天去咖啡馆谈谈,说会给我一个答复,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沈凉现在严重怀疑沈炎的脑子被便便给糊住了,放着邵衾寒这么专一深情的男人不要,非要跟苏青砚那个妈宝渣男纠缠在一起,这种事还需要犹豫吗?!不应该直接给苏青砚一拳吗?! 沈凉匪夷所思的靠近沈炎:“哥,你不会真的打算去吧?” 沈炎摇摆不定:“我……我不知道……” 沈凉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以前那些读者被他的小说噎得不上不下的操蛋感了,神情复杂,看沈炎的目光宛如在看智障:“我劝你赶紧跟他分了吧,跟这种人在一起没好结果的。” 因为根据原著小说的设定,苏青砚后期哪怕说服了家里人,也会被那个所谓的“未婚妻”给摆一道。例如什么醉酒同房啦,假怀孕啦,装流产往沈炎头上扣黑锅啦。 一关接一关,一难接一难,艰险完全可以媲美唐僧西天取经。 但很显然,沈炎是不会听的,他面色苍白的从沙发上起身:“我有点累了,先回房休息。” 沈凉眼睁睁看着他上楼,心想这叫什么事儿,自己真的要把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主角配给邵衾寒吗?是不是有点不道德? 邵衾寒脑子也有问题,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沈炎。要不要劝他换个人喜欢? “嘶……” 沈凉抓了抓头发,只觉得一阵头疼。他在沙发旁来回踱步,结果脚边不甚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发现是一部手机。 白色的外壳,静静躺在沙发后面,所以有些难以被人发现。 不是他的,也不像邵衾寒的,那就只能是沈炎的。 沈凉丝毫没有偷看别人私人信息不好这种观念,依稀记得小说里沈炎所有的密码好像都是苏青砚生日,熟练输入一行数字,解开了屏幕。 他点开社交软件,结果发现苏青砚约沈炎明天晚上七点去附近商圈的一家咖啡店见面,面无表情对屏幕竖起了中指—— 渣男,去死! 不管是出于为邵衾寒扫除情敌考虑,还是作为一个正常人阻止沈炎往火坑里跳,沈凉都觉得自己有必要搅黄这场约会。 他看了眼屏幕,记住咖啡馆地址后,直接把手机放回了原位,等会儿沈炎发现不见了,自然会下来找的。 因为沈炎的回归,这栋别墅的气氛一整天都不太正常。晚饭都是拿到楼上,在各自的房间里吃的。 沈凉思考着明天的事,有些神思不属。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着水,随便擦了两下就准备往床上躺,结果发现邵衾寒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床边,脚步一顿: “你干嘛?” 邵衾寒身上穿着一套浅白色的睡衣,无形淡化了身上的阴郁感。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眼底神情,半垂着眼眸的时候,身形瘦削,衣服空荡,莫名显得有几分孤寂。 他坦白开口:“我睡不着……” 沈凉心想邵衾寒最近老喜欢往他房里跑是个怎么回事,他抬手取下脖子上搭着毛巾,想起邵衾寒这段时间的反常行为,不愿去深想背后的原因:“那你……那你要不吃点安眠药?” 邵衾寒闻言抬头看向他,因为坐在床边,所以是一个仰视的姿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睛漆黑却通透,神情安静:“你不是不让我吃吗,” 邵衾寒说:“我已经很久没吃药了。” 他很听他的话。 沈凉闻言愣了一瞬,大抵没想到邵衾寒真的会照做。他眨了眨眼,而后在邵衾寒面前缓缓倾身蹲下,视线与他平齐,认真问道:“那你睡不着,怎么办?” 邵衾寒没回答他的话,而是伸手摸了摸沈凉湿漉漉的发梢:“为什么不吹头发?” 沈凉活的糙,没那么讲究,他闻言用毛巾往头上随便擦了两下:“哦,没事,等会儿就干了。” 邵衾寒却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了吹风机,插上插头,对沈凉道:“我帮你吹吧。” 沈凉…… 沈凉原本没打算答应,但又觉得只是吹个头发,拒绝的话也显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在地板上席地而坐:“好吧……” 邵衾寒打开了吹风机,慢慢给他吹头发。风是最低档,所以声音也小,暖风从指尖流泻而过,莫名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邵衾寒低声道:“我第一次给别人吹头发,没想到也是你……” 沈凉背对着他,所以无法辨别邵衾寒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他慢慢伸直了右腿,屈起左膝,这些日子的近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总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却又有些不太确定:“哦,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邵衾寒盯着他的头顶道:“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此时沈凉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好像他不明白那个出车祸的夜晚,邵衾寒在医院里对沈炎说不疼,却对着他说“疼”,这个字代表着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沈凉的头发不长,很快就吹干了,邵衾寒把吹风机收进抽屉,然后俯身,在他耳边慢慢道:“今天晚上你能不能陪我……” 邵衾寒好似成功掌握了一门语言技巧。他如果说“你今天晚上过来陪我”这种命令式语气,沈凉八成会拒绝,但如果是这种试探性且可怜的语气,沈凉就会犹豫很久。 “我……”沈凉果然犹豫了,“我哥在隔壁呢,被看见不好。” 妈的,他们为什么整得好像偷情一样?! 邵衾寒勾唇,循循善诱:“没关系,他晚上不会出门的。” 沈凉从地上起身:“房间让给你,我等你睡了再走吧。” 邵衾寒闻言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哦,也可以。” 他一晚上不睡都没关系,就怕沈凉到时候熬不住。 沈凉心里其实也在思考一件事,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与了解,他发现了,沈炎真的像一个小白痴。要他强行把这种小白痴配给邵衾寒当cp,沈凉破天荒觉得良心有些痛。 他屈起膝盖,半躺在床外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偏头看了邵衾寒一眼,慢半拍开口:“哎……” 邵衾寒看向他:“怎么了?” 沈凉干脆侧过身,面对着他,用手撑着头,忽然问道:“你一定要喜欢沈炎吗?” 此言一出,房间顿时安静下来,仿佛连空气的流淌都缓慢了。 邵衾寒没说话,盯着他看了片刻,压住唇角的弧度,终于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沈凉就是觉得沈炎不适合邵衾寒,他们两个就算在一起,沈炎跟苏青砚估计也断不了关系,邵衾寒一定会变成绿帽王八。 说实话,相处这么久也有感情了,要沈凉眼睁睁看着邵衾寒变成绿帽王八,怪不忍心的。他试探性开口:“你要不试试……换一个人喜欢?” 这句话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说过,不过邵衾寒把这个当雷点,一踩准爆。沈凉已经做好了他会暴跳如雷的准备了。 “……是吗?” 出乎意料的,邵衾寒看起来并不生气,慢声问道: “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谁?” “……” “沈凉,你觉得我应该喜欢谁?” 沈凉眨了眨眼,没说话,有些尴尬。他在这边一共就认识那么几个人,排除掉沈炎苏青砚之后,就只剩下韩少白了,但表哥x表弟好像不太行? 沈凉委婉劝道:“其实单身也挺幸福的。” 你看我,单了这么多年,不也挺幸福。 邵衾寒:“……” 邵衾寒冷冷挑眉,时隔一段时间,他嘴角又出现了熟悉的讥讽:“是吗,可是我不喜欢单身。” 沈凉摸了摸鼻尖:“好吧,你当我没问。” 邵衾寒闻言闭上眼,没说话,胸膛起伏不定,像是在强自按捺什么。他慢慢转过身,面对着墙壁,在沈凉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睁开眼,目光冰冷,一片暗沉翻涌。 “真碍事……” 他想起隔壁住着的某个人,无声动了动唇。 沈凉正在想事情,一向没心没肺的人心里竟也多了几分烦恼与纠结。他注视着邵衾寒的后背,无数次开口想问些什么,但又觉得无论答案如何,都会带来一连串的麻烦事,只好憋了回去。 直到系统在沈凉耳畔诈尸般的响起,他才终于回神。 【叮!】 系统提醒道,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30%】 沈凉:“……” 哦,谢特。 第28节 第25章 喜欢的是你,沈凉 俗话说的好, 天道难违。 而《薄情错爱》这本书里的设定就代表着这个世界的天道。沈凉试过无数种办法,就是没能拆散沈炎和苏青砚这对官配cp,心里已经开始有点想放弃的苗头了。 不是还有一句话嘛,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沈凉站在二楼栏杆处, 低头往下看,发现沈炎正在底下徘徊不定, 来回走动, 整个人显得十分焦虑不安。而墙上的挂钟刚好指向六点半。 沈凉不用猜都知道, 他肯定在犹豫要不要和苏青砚见面。如果这两个人真的见了面, 那么恭喜了, 肯定会复合,如果没见面, 应该还能有几分机会。 但根据主角定律,沈炎最后一定会赶去咖啡馆。 沈凉看了看自己的手, 然后缓缓握成拳头,思考半晌, 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这一次如果还不成功,那就说明老天爷也不想让邵衾寒和沈炎在一起,他就认命了。 沈凉思及此处, 朝着楼下走去, 打算去咖啡店再截一次胡。而沈炎心不在焉, 魂不守舍,一时竟也没发现沈凉偷偷溜出了门。 天色擦黑,花园里的绿植叶片在路灯照耀下泛着惨淡的光,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显得尤为明显。邵衾寒站在二楼窗口处,见沈凉开车离去, 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慢慢放下了窗帘。 他拿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开门下楼了。 沈炎正在客厅来回走动,转身的时候,猝不及防撞上下楼的邵衾寒,面色陡然一白,显然想起了昨天的事。 邵衾寒却没心思搭理他,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因为腿伤未愈,走路难免显了几分。男人却好似无感,步履如常的离开了。 沈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底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了,就好像有什么事已经开始偏离命运的轨迹,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咖啡厅的位置就在附近不远,沈凉驱车抵达的时候,隔着玻璃门往里面看了半天,最后终于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发现了苏青砚的存在。 小渣男。 沈凉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又看了眼时间,见已经到七点,终于拉开车门下车。 这家咖啡厅很冷清,服务也不怎么好,只有一个侍者在前台打瞌睡。沈凉进去的时候,径直朝着苏青砚走去,而后在他对面倾身落座:“苏先生,不介意我坐一下吧?” 苏青砚闻声还以为沈炎来了,下意识抬起头,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来者是沈凉,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 苏青砚慢半拍开口:“你是……阿炎的弟弟?” 沈凉点头:“你叫我沈凉就好。” 苏青砚闻言往他身后看了眼:“阿炎呢,他没来吗?” 沈凉却道:“他不会来了,你早点回家吧,” 说完看了眼手机的天气预报,补充道,“马上就下大雨了。” 苏青砚的脸肉眼可见僵硬了一瞬:“他是不是还在生我母亲的气,我那天就解释过了,她是无心说那些话的,不用放在心上。” 得,这也是一个奇葩。 沈凉只想赶紧把他劝走,免得等会儿沈炎赶过来就不好了:“你都要订婚了,还缠着他干什么,桥归桥,路归路吧。” 苏青砚拧眉:“我说了,我不喜欢那个女人,我结婚只是权宜之计,等以后我会慢慢说服家里人离婚的。” 沈凉:“……” 当你老婆可真倒霉。 沈凉静静盯着苏青砚,最后决定放弃辩论。因为他发现自己和苏青砚的脑回路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再争论下去只会把自己气死。 沈凉左右看了一圈,结果发现咖啡厅后面的拐角有洗手间,思索一瞬,故作神秘的对苏青砚道:“你不是想知道沈炎在哪儿吗,过来,我告诉你。” 说完率先起身,走进了洗手间里面。苏青砚不明所以,见状只得起身跟上,结果刚刚走进拐角,就发现沈凉的身影消失了。 苏青砚环顾四周,四处找他:“沈凉?!” 沈凉正躲在杂物间里面,很巧,这里的洗手间没有监控。他拿了一根比较趁手的拖把,决定使用物理攻击。果然对付渣男最好的办法还是打一顿,他今天就当为民除害了。 到时候沈炎就算赶过来,没看见苏青砚的人影,自然就死心了。 沈凉悄悄把门拉开一条缝,见苏青砚还在四处找自己,拎着拖把悄悄靠近他身后,准备像上次一样给他来一闷棍。 然而沈凉还没来得及出手,苏青砚就忽然转过了身,他们四目相对,都不约而同愣住了。 “……” 空气陷入了一种无言的尴尬,只听“当啷”一声,沈凉手里的拖把掉在了地上。 “……那个,地有点脏。” 沈凉深信一句话,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说完这句话,低头用鞋蹭了蹭地面,若无其事的往外走去,却被苏青砚伸手拦住了—— “是你吧……” 苏青砚脸上的表情忽然非常难看,他盯着沈凉,越看越熟悉,面前的场景让他想起了一些似曾相识的回忆, “那天在酒吧打晕我的人就是你?” 糟糕,被发现了。 沈凉不得不承认,他当初为了完成任务,确实对苏青砚做了一些“丧尽天良”的事。但面前这种场合显然不适合承认,否则就会由“偷袭失败”变成“大型互殴现场”。 系统都替他紧张:【宿主你快跑吧,我感觉他想打s你!】 沈凉心想用得着你提醒吗,现在傻子都能看出来苏青砚生气了。他一边不着痕迹的往门口走,一边努力尝试洗白自己:“其实……其实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 苏青砚胸膛起伏不定,他仔细回想事情的经过,结果发现沈凉做的每件事背后必然会跟沈炎牵扯上:“你到底想做什么?阿炎呢?他为什么没来,是不是又是你在捣鬼?!” 沈凉一步步往门口的方向倒退,心想我能捣什么鬼:“你要是真想和他在一起,就大大方方承认,别一边结婚祸害别人女孩子,又一边想让我哥当你地下情人,他为什么不来你心里不清楚吗?” 他想明白了,沈炎和苏青砚这两个人真是天打雷劈的一对,回去就劝邵衾寒,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喜欢沈炎了。 苏青砚恼怒:“我说了,我有苦衷。” 沈凉道:“你的苦衷都是借口。” 他离门口只有几步路,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速度飞快的推门离开。老天爷保佑,如果有生之年他还能握笔,这辈子都不会再写这种智障主角了! “站住!” 苏青砚直觉沈炎今天没来,一定是沈凉在背后捣鬼,见状立刻追出门外,一把攥住沈凉的手腕不让他离开:“阿炎呢?他为什么没来?!” 沈凉没说话,甩了甩自己的另一只手,正准备给苏青砚这个傻缺一拳。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苏青砚就已经被人一拳揍倒在地。 沈凉:“???!” 沈凉震惊看向自己的拳头,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意念攻击吗?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袭来一阵熟悉的冷冽气息,紧接着胳膊一紧,被人拉到了后面—— 是邵衾寒。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围观了多久,此时眉眼冷冷,阴沉得可怕。见苏青砚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是一拳过去,直接把人揍得站都站不稳了。 一时间街边围满了围观的路人。 苏青砚扶着墙才勉强站起来,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声音诧异:“邵衾寒,是你?!” 苏青砚一定很懵,他明明没有得罪过邵衾寒,也没有得罪过沈凉,为什么这两个人总是要针对自己。 邵衾寒打架素来狠绝,上次在酒吧便可窥见一二。他神色阴沉的甩了甩手背上的血迹,还欲再打,谁料却被沈凉攥住了手腕。 “别打了——” 沈凉不知道邵衾寒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大庭广众的,再闹下去总归不好。刚好车子停在路边,直接挤开人群把邵衾寒拽走了。 邵衾寒也没挣扎,只是目光骇人。 如果沈凉仔细分辨,就会发现,那是一种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染指的愤怒。 沈凉赶紧上车,发动引擎离开了这里。他一边开车,一边没忍住看了眼坐在副驾驶座的邵衾寒:“你怎么在这儿?” 邵衾寒没说话,他每次情绪起伏过大的时候,总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平复下来。黑化度也开始不稳定起来。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35%】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38%】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2%】 听着系统的提示音,沈凉的心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刺激死了。他不明白邵衾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揍苏青砚,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得出为沈炎争风吃醋这个结论。 沈凉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儿?” 邵衾寒闻言终于有了反应,偏头看向他:“那你呢?” 邵衾寒问:“你为什么要来见苏青砚?” 外面响起轰隆一声雷,紧接着毫无预兆下起了瓢泼大雨,在车窗上落下无数水痕。沈凉打开雨刮器,将车子提速,想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尽快赶回家。 “回去再告诉你。” 邵衾寒没再说话了,无声攥紧指尖,在掌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沈凉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打腹稿,思考着该怎么劝邵衾寒放弃喜欢沈炎,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章程来,就已经到家了。 外面的雨实在大。 沈凉正准备脱下自己的外套给邵衾寒挡一挡,伸手摸去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穿外套,就那么一个愣神的功夫,怀里就被人丢过来一件带着余温的外套。 “砰——” 邵衾寒一言不发的开门下车,朝着门口走去,身形落入雨幕,转瞬就被浇了个湿透。 沈凉想起他的腿伤,锁好车追上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反正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进屋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张妈正在收衣服,她从楼上走下来,见沈凉和邵衾寒淋得跟落汤鸡一样,哎呦了一声:“怎么淋成这样了,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我煮点姜汤,可别感冒了。” 邵衾寒不语。他眉眼低垂,在门口换鞋,发梢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薄薄的衬衫紧贴在身上,透出了浅浅的肤色。 沈凉敏锐察觉到他心情不好,主动开口:“先上楼洗澡吧,洗完我有话跟你说。” 邵衾寒闻言看了他一眼,俊美的脸庞被冷雨浇得苍白:“你想说什么?” 如果又是劝他去追沈炎的那种话,邵衾寒觉得,他已经不想再听了,也不想再忍了…… 沈凉:“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邵衾寒盯着他,半晌才道:“……行,刚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他说完转身上楼,因为刚才疾步而行,小腿的伤口有些崩裂,传来一阵刺痛。他步伐顿了顿,又继续朝着楼上走去。 第29节 沈凉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外套,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回房了。 沈炎不在屋子里,但此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邵衾寒在房间里洗完澡,从浴室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孤身一人的时候,他才终于不再遮掩。腿上的伤口本就崩裂,又浸了水,疼得他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邵衾寒挽起裤腿,匆匆给伤口换好药,又从抽屉里找出消炎胶囊,谁料刚刚把药倒入掌心,房门就咔哒一声被人推开了。 沈凉站在门口,第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药瓶,愣了一瞬,迈步上前,把邵衾寒手里的胶囊攥入掌心:“你不是说你不吃药了么?” 邵衾寒并不解释那是什么药,他坐在沙发上,抿唇看着沈凉,微凸的喉结暴露在空气中,认真问道:“你为什么要管我吃不吃药?” 沈凉心想这还用问吗:“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邵衾寒笑了笑:“那也是我的身体,跟你有什么关系?” 邵衾寒的语气不像在吵架,相反,非常平静,他仿佛只是很单纯的想从沈凉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沈凉下意识道:“因为……因为……”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语结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邵衾寒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他忽然抬手攥住沈凉的衣领,而后微微用力,迫使对方俯身靠近自己,直到鼻尖挨着鼻尖,近到呼吸可闻,才低声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沈凉,你刚才在楼梯口,想和我说什么?” 为了不压在邵衾寒身上,沈凉双手被迫撑在他身侧,闻言陷入静默,因为这么近的距离感到了些许不适应,几经犹豫才开口道:“你……” “你别喜欢沈炎了吧。” 他说完这句话,心头像卸下一块巨石,陡然轻松起来,但随即又是一紧。 邵衾寒睨着沈凉浅色的瞳仁,没有说话,见他神色认真,少顷才缓缓勾唇,终于说了两个字—— “可以。” 这两个字在耳畔炸响,沈凉有些意外:“啊?” 邵衾寒却道:“你不想问问,我有什么要和你说的吗?” 沈凉顿了顿:“那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外面雨声淅沥,击落秋叶无数。隔着一层玻璃窗,连带着整个世界都模糊了起来,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是虚是幻。 邵衾寒睫毛轻颤一瞬,他微微偏头看向沈凉,然后靠近对方耳畔,缓慢且认真的轻声道:“我不喜欢沈炎……” 邵衾寒松开沈凉的衣领,改为圈住他的脖颈,像是紧紧锁住了什么,鼻尖挨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对面前呆愣的男人道:“沈凉,我喜欢的是你。” 邵衾寒说:“沈凉,喜欢的是你……” 他的黑化度只为沈凉而升,只为沈凉而降,喜怒哀乐也只围绕着他。 邵衾寒不喜欢沈炎…… 他只是在黑暗中孑孓独行太久,而洞口恰好照进了一束光,于是想要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但其实仰头看去,不远处就是太阳。 第26章 偏爱 邵衾寒在说出这句话后, 沈凉的脊背陡然一僵,许久都没能放松下来。他嗓子忽然变得干燥发痒,大脑空白一片, 不知该以怎样的字眼来回答这句话。 “……” 凭心而论,面对眼前的场景, 沈凉既吃惊,却也算不上太吃惊。其实有很多事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隐隐有了苗头, 只是他不愿意深想。 换做刚来的时候, 沈凉大概会欢天喜地的答应, 然后把邵衾寒的黑化度清零后, 拍拍屁股就走。 彼时他从来就没把这里当做一个正常的世界, 包括面前的人也是偏执疯狂的。 邵衾寒喜欢谁与他无关,哪怕喜欢沈炎这种永远与苏青砚纠缠不清的人也与他无关。沈凉要做的, 仅仅只是帮他得到他想要的,将黑化度清零而已。 至于邵衾寒和沈炎在一起后会不会幸福, 会不会被对方再次所伤,那些都不在沈凉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是个做任务的, 考虑那么多干什么,保证自己能活下去就行了。 但现在不行…… 沈凉知道,自己的心态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是真的想救邵衾寒, 希望对方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所以才会说“你别喜欢沈炎了吧”。 沈凉对邵衾寒有感情吗?可能是有的吧,毕竟相处了这么久。 他在明知道沈炎不是良配的情况下,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不管不顾的将对方和邵衾寒硬凑在一起。 这是活生生的人。 这个世界的人有很多,主角、配角, 都在遵循着各自的命运走下去。但在沈凉眼里,他们都和一段数据无异,只有邵衾寒是活生生的。 当执笔者对笔下的其中一个人物产生偏爱后,这个世界也就注定再难维系平衡。 沈凉脑子乱糟糟的,没想到邵衾寒竟然打破了书中的框架设定,心绪复杂万千。他动了动唇,好半天才艰难吐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邵衾寒静静注视着他:“不是。” 沈凉撑在他身侧的手有些僵麻,扯了扯嘴角,想不明白:“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邵衾寒圈紧了他的脖颈,这个动作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一些:“理由可以有很多,但也可以一个都不用,你想听吗?” 沈凉…… 沈凉一个都不想听,他感觉自己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难受。如果他真是这个世界的人,说不定就答应了,但他迟早都会走的,如果现在答应了,好像在欺骗邵衾寒的感情。 沈凉消失已久的良心,在今天忽然跳出来,疯狂刷足了存在感。 “我……” 沈凉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邵衾寒其实一直在等着他的回答,但见沈凉迟迟不开口,心也一寸寸的往更深处陷落。他闭了闭眼,圈住沈凉脖颈的手骤然收紧,就像平静的海面忽然掀起滔天巨浪。 邵衾寒声音沉沉:“如果你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那就不要开口了……” 他们挨得极近,说话的时候甚至能触碰到对方的唇瓣,微痒湿润。沈凉下意识想偏头避开,却又被邵衾寒按得更紧:“沈凉……” 他的声音终于带了几分温度,不过是负的:“我不喜欢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沈炎、苏青砚,都不喜欢。” 他会忍不住的想杀人…… 邵衾寒此时终于有几分明白他父亲当年的心情了,但他并不想重走那个男人的旧路。修长冰凉的指尖在沈凉脸侧缓缓摩挲,目光暗沉又偏执,喃喃道:“我当初给过机会让你走的,是你自己非要踏进来。” 他其实一点也不需要沈凉的回答,一点也不…… 因为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把对方留在身边…… 当初就有人说过,邵衾寒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疯子,邵衾寒并不否认,他就是一个疯子。他悄无声息吻住沈凉的唇,缓慢且用力的啃咬着,带着要将对方吞吃入腹的凶狠。 沈凉没料到他的动作,感受到唇上传来的温热,瞳孔微缩,双臂因为僵麻失去支撑,身形倾倒,猝不及防将邵衾寒压在了沙发上。 邵衾寒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恢复了正常,他圈住沈凉的脖颈,不让他离开,牙齿磕碰着,执意加深这个吻。 沈凉原本想推开他,但猝不及防看见邵衾寒赤红的眼眶,心里好似被什么扎了一下,动作就那么僵住了。他握着邵衾寒的肩膀,不知是该推开还是该抱紧,忽然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浓重的哀戚。 外面的雨势更大了,嘈嘈切切,似乎要将这个颠倒的世界扭转过来。 沈凉的下唇传来刺痛,血腥味弥漫,因为邵衾寒并不知道该如何正确亲吻,他动作虽然激烈,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如此毫无保留。 沈凉低低喘了口气,大脑空白一片,此时什么都不想管,心里只有一句话:去他妈的。 去他妈的系统,去他妈的任务,去他妈的黑化度,去他妈的小说,去他妈的黑化反派! 还有…… 去他妈的狗血! 沈凉闭了闭眼,忽然用力制住了邵衾寒的动作,他低头睨着对方,下唇沾血,声音沙哑的说了一句话:“……亲人不是这么亲的。” 邵衾寒看着他,没动。 沈凉盯着邵衾寒,到底还是没能对刚才的告白做出任何回答,尽管他内心已经动摇。片刻后,就像鬼上身了一样,缓缓俯身吻住了邵衾寒。他动作轻缓,湿热的吻从眉心往下,最后落在唇上,撬开了对方的牙关。 这是沈凉现在唯一能给他的安抚。 “……” 邵衾寒瞳孔收缩,落在沈凉肩上的手控制不住攥紧,险些陷入肉中。 然而如此疼痛也没能让沈凉清醒过来,只听外间又是一声雷电,他们二人身形颠倒,直接从沙发滚落在了地毯上。 邵衾寒紧紧搂着沈凉,仰头回吻,唇舌纠缠,负距离接触,好似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亲密。 沈凉指尖游走,一颗颗解开了邵衾寒的衬衫扣子,所有动作全凭本能驱使。他心想就当自己脑子不清醒吧,不清醒一次也没什么,反正他脑子一向不够用。 “沈凉……” 邵衾寒低哑出声,因为锁骨间炙热的吻控制不住弓起了身形。他头颅微仰,发丝散落,喉结上下滚动,眼睛泛红。 “沈凉……” 他心心念念的仿佛只有这两个字,一声一声,越来越急切,好似有烈火灼烧五脏六腑,迫切等待着什么来降温。 然而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沈凉忽然顿住了动作,但他仅犹豫了一秒,就将邵衾寒从地上打横抱起,缓缓走到了床边。 系统全程安静如鸡,它只是一个新手系统,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做任务就遇上这种事。它悄咪咪飞到沈凉身后,冒死劝谏:【小沈,小沈,你把持一下】 沈凉现在听不见它说话,将邵衾寒压在身下,又重新亲了上去。他们仅有的一次亲密接触都建立在对方不甚清醒的情况下,现在亲吻相拥,感官刺激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邵衾寒像一个瘾君子,呼吸急促,不断索取着沈凉的吻。他眼尾泛红,紧搂着沈凉的脖颈,带着些许鼻音,温热的余息纠缠,尾音勾人:“沈凉……” 沈凉慢慢分开他的腿,在触碰到上面缠着的纱布时,陡然回归几分理智,下意识看向邵衾寒。 邵衾寒却覆上他的手背,注视着他,无声摇头:“我不疼。” 假如面前的人一直留在身边,那么他可以舍弃那些苦涩的药物,不必再用它们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沈凉忍不住出声:“邵衾寒……” 邵、衾、寒…… 这三个字,从里到外,一笔一划,都是他写出来的。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完整契合的关系。 外面又是一阵雷声。雨水连绵不绝的落下,将枝头金黄的银杏叶纷纷打落,飘飘然落地,堆满一条蜿蜒的路,好让路这头的人,和路那头的人,走来相遇。 被褥凌乱,衣衫落地。 邵衾寒声音破碎,他咬住下唇,只觉头顶的吊灯变成了一圈一圈的光晕,视线内一阵飘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沈凉的肩膀,上面有一个牙印,是很早之前被他咬的。 沈凉当初觉得不严重,但伤口还是有些深了,痕迹现在也没能褪去。 第30节 邵衾寒摩挲片刻,忽然低头吻住了那道伤口,温热的舌尖轻轻舔舐,一股痒意直接席卷到了尾椎骨。沈凉不禁闷哼出声,停住了动作,低头看向他:“你做什么?” 邵衾寒不说话,只是圈紧了沈凉的腰身,示意他继续。 邵衾寒喜欢这么亲密无间的接触,就好像他和沈凉的灵魂骨血都融合在了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沈凉摸了摸邵衾寒的脸,轻轻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头发,只觉得那双漆黑的眼睛多了些许光亮,而细看进去,里面是自己的倒影。 沈凉问他:“不喜欢沈炎了?” 邵衾寒注视着他,慢慢摇头:“喜欢你……” 这种喜欢足以支撑一个被命运轨迹束缚的角色,强行挣破书中的牢笼。人们很难测量这种感情有多深,只知道它强大到可以将一个人轻易推入深渊,也可以将一个人轻易救出深渊。 沈凉没说话,低头亲了亲他。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对邵衾寒的偏爱好像压过了所有东西。从前书稿成堆,主角千千,配角万万,都不及面前的这一个。 在他们缠绵亲吻的时候,悬浮在半空的系统忍不住叹了口气。它面对墙壁,开始自言自语的报数走流程: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5%】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0%】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15%】 沈凉的方向一直都错了。 能使邵衾寒降下黑化度的从来都不是沈炎,而是他自己。 第27章 千万锁死 听着耳畔不断响起的系统提示音, 沈凉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也许还是不太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会成为邵衾寒的救赎。 仅仅……只是因为喜欢吗? 沈凉曾经以为邵衾寒这种满身痛苦的人,想拯救一定非常困难, 但原来只要伸手拉他一把,亲吻他的伤处, 就足够了……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切终于平息。沈凉躺在邵衾寒身侧, 胸膛微微起伏, 静静看着天花板, 进入了贤者时间。 【宿主】 一颗闪亮的大钻石忽然出现在了眼前,差点闪瞎他的钛合金狗眼。 沈凉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你别说话, 一个字都别说,我不想听。” 他是典型的躲避型人格, 关键时刻最会装傻充愣,虽然可耻, 但很有用。 系统原本还想提醒他不要和任务目标发生感情牵扯,闻言只得咽了回去,嘁了一声:【不听就不听, 我还不想说咧!】 说完又忍不住道:【你真的不想听吗?我的话都是金玉良言。】 沈凉是写书的, 他会不知道系统要说什么吗, 无非就是“小沈你又没把持住”、“小沈你不能和任务目标发生感情”。 沈凉:“嗯,不想听。” 【切!】 系统身形一闪,消失在了空气中。 沈凉用手背覆住眼皮,一动不动的装尸体,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邵衾寒, 只恨自己又没把持住。直到身旁传来一阵轻微作响的动静,这才睁眼看去。 邵衾寒坐在床边,披了件衬衫,挡住后背那些或轻或重的暧昧红痕,而后一瘸一拐的起身朝着浴室走去—— 他大概以为沈凉睡着了,动作很轻,尽量没发出任何动静。 沈凉盯着邵衾寒的背影看了两秒,然后悄无声息下床,在对方走进浴室前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我帮你。” 沈凉的头发有些凌乱,他眼中一惯带笑,此刻却多了几分难言的认真,脸部线条棱角分明,莫名给人稳重靠谱的感觉。 邵衾寒看着他,片刻后才道:“好……” 沈凉没说话,俯身将他抱了起来,然后单脚踢开浴室门,直接走了进去。 花洒打开,温暖的水流潺潺浇下,热气顿时弥漫。旁边的洗漱架上有医用防水贴,沈凉抽了一张,然后俯身往邵衾寒小腿上缠了一圈:“不是告诉过你吗,伤口不能浸水。” 他指邵衾寒一个人下车淋雨的事。 邵衾寒其实并不在意那些伤口,总归都会痊愈结疤的,不过时间长短问题,但他喜欢沈凉的这种关心。 “好。” 邵衾寒答应的很痛快。他眸色暗沉的看着沈凉,就好像在看自己的所有物。尤其在这种密闭环境下,只有他们两个人,显然更让人愉悦。 沈凉照顾邵衾寒已经成了习惯,他将热水调大,犹豫了一瞬,才开始帮对方清理。 邵衾寒不懂这些。他皱了皱眉,双腿发软,只能借助沈凉的肩膀站稳,将泛着不正常红潮的脸埋入他颈间,而后哑声问道:“你在干嘛?” 沈凉心想这不是清理吗,邵衾寒长这么大难道就没看过片,不期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的时候:“上次我不在,你就没自己清理?” 邵衾寒漆黑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茫然:“……” 沈凉见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就没不舒服?” 邵衾寒闻言这才慢半拍反应过来,但他不甚在意,闭眼抵着沈凉的肩膀,轻描淡写道:“发烧了。” 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发了三天低烧,又在无人察觉的时候自己痊愈了。 “……对不起。” 沈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总觉得欠邵衾寒一个。他用指尖轻轻拨开对方眼前的碎发,心想自己塑造这个人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用过任何一个美好的词,都是由苦痛堆积而成的。 沈凉自己没发觉,但邵衾寒却清楚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类似于心疼的某种情绪。不由得怔了怔,然后缓缓靠近沈凉,在仅剩一点距离的时候停住,慢慢问道: “那以后我生病的时候,你会在旁边吗?” 沈凉说:“如果能选择的话,我想在你旁边……” 这个“想”字其实比“会”字更泄露他内心的情绪。 于是在浴室朦胧的水声中,系统很轻的响了一声: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13%】 “……” 沈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将邵衾寒抵在瓷砖壁上,双手撑在他身侧,仔细打量着,发梢犹在湿漉漉的往下滴水,过了许久才蓦地轻笑出声。 邵衾寒问他:“你笑什么?” 沈凉只是笑,也不说话。他用毛巾三两下擦干身上的水,顺带着给邵衾寒擦了擦,然后把人抱出去,直接扔到了床上。 邵衾寒竟也没生气,只是默默扯过旁边的被子挡住自己,微湿的头发散落在枕间,瞳仁透亮干净:“你在笑什么?” 沈凉从衣柜里拿出衣服,随手套上,只低声说了三个字:“真狗血。” 他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邵衾寒会喜欢上自己。 很微妙,但在这一刻,邵衾寒忽然领会了这个词的意思。狗血……两个荒诞的字翻来覆去,更多的却是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一地落叶。沈凉重新躺上床,身形陷入床榻中,他抬手关灯,然后在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转身面对着邵衾寒:“睡吧。” 邵衾寒认真道:“你会不会走?” 沈凉揉了揉他的头:“我就躺在这儿。” 说完又没忍住问道:“我走了你会怎么样?” 邵衾寒没说话,他把沈凉的手放在自己腰间,闭眼睡觉。 沈凉不会想知道答案的。 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脑海中思绪万千。沈凉本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但事实上,他没过多久就进入了睡梦中。 第二天早上,沈凉是被走廊里的动静吵醒的。因为昨天房门没关好,只虚掩了一条缝,那种类似行李箱滚轮在地板上滑过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明显。 沈凉看了眼身旁还在熟睡中的邵衾寒,慢慢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口一看,却见沈炎房间门口摆着两个行李箱,而对方正拎着其中一个往楼下走去。 “哥……?” 沈凉下意识还是叫出了这个称呼。 沈炎闻言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然后慢慢放下了自己手中拎着的行李箱:“你醒了?” 他的语气很古怪,古怪到让人觉得诡异,就连目光也是如此,与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 沈凉敏锐察觉到了什么,视线扫过地上的大号行李箱:“你要回学校?” 沈炎却出乎意料的道:“嗯,我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今天就搬出去。” 沈凉闻言一怔,刚想问些什么,身后就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邵衾寒。 他不知醒了多久,又或者一直都醒着,随手套了衣服出来,不急不缓的系上扣子,丝毫不在意沈炎看见这一幕会产生什么误会。 邵衾寒把他们的对话都听了进去,他站在沈凉身后,侧靠着门框,意味深长的看了沈炎一眼,眉梢微挑:“你要走?我叫司机送你。” 对于这种要把人送走的事,他反倒热心又积极,蔫坏。 沈炎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他第一次没有躲开邵衾寒的目光,与他对视了几秒,最后却还是受不住男人冰冷讥讽的目光,狼狈偏过头去。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沈炎没有再看邵衾寒,而是忽然看向了沈凉:“东西有点多,你能送我到楼下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邵衾寒眯了眯眼,直觉不是什么好话,然而未来得及阻止,沈凉就已经点头答应:“行。” 沈凉不是那种会动摇自己念头的人,所以无论沈炎要说什么,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这个世界由他一手创造,没有什么人比他更了解周围的一切。 沈凉拎起另外一个箱子,把沈炎送下了楼,走到庭院外面的时候,不期然发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路对面。 毫无疑问,是苏青砚的车。这俩货还是复合了。 沈凉现在终于确信世界上有些姻缘是拆不散的了,他把箱子搁在地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想和我说什么?” “邵衾寒喜欢你吧。”沈炎平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人不禁吃了一惊。 沈凉闻言微微一顿,有些诧异沈炎居然知道的这么快,他自己都是昨天才知道的:“为什么这么说?” 沈炎慢慢走到他面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细致目光打量着沈凉,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惊觉这个弟弟真的变了很多:“当然是我自己看见的。” 昨天,沈炎还是赶到了咖啡馆。 第31节 隔着拥簇的人群,他恰好看见邵衾寒神情狠戾的将苏青砚揍倒在地。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眼底令人心惊的占有欲。 沈炎太熟悉那种目光了,那是所爱之物被人染指时,控制不住流露的情绪。而这一切的发生仅仅是因为苏青砚碰了沈凉。 仅此而已。 从那一刻开始,邵衾寒所有的反常举动都有了解释。为什么会开始对沈炎疏远,为什么会对沈炎冷眼相待,为什么在医院的时候会拒绝沈炎的关心—— 答案昭然若揭,他喜欢沈凉。 沈炎忽然觉得心里好像梗了一根刺,就像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哪怕他根本不喜欢邵衾寒,只是单纯享受那种被人爱慕追逐的感觉。 “邵衾寒是个疯子。” 沈炎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说出了这句有些恶毒的话。他只是觉得自己很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自己痛快一些。 他睨着沈凉,状似善意的提醒道:“你知道他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他父亲杀了他母亲,当时邵衾寒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他跟他父亲一样,都是疯子。” 沈炎不知道从哪儿得知的这件事,但他是主角,哪怕不去刻意寻找,也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机缘让他知晓。 沈凉没说话,看起来就像被吓傻了一样。事实上他只是想不明白,自己写的圣父小白主角为什么会突然转了性。 大概再良善的人都免不了妒忌。 从前拥有的时候不甚在意,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觉不甘恐慌。 沈凉问:“然后呢?” 沈炎一字一句道:“你跟邵衾寒那个疯子在一起,早晚也会被他杀了的。” 他说完,见沈凉没什么反应,以为他不信,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他爱你,就一定不会杀你?” 沈凉挑眉,不置可否:“说不定呢。” 沈炎轻笑一声,这种讥讽的表情在他文弱的脸上看起来是如此不和谐,盯着沈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邵衾寒有病,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觉得一个有病的人会存在理智吗?” “不信的话,你去看看他的抽屉,就什么都明白了。” 邵衾寒的抽屉里装着什么,没有人比沈凉更清楚,除了药,还是药。沈炎就这么毫不犹豫揭开了邵衾寒的伤疤,没有丝毫顾及。 沈炎觉得……一个正常人,怎么会真的愿意和一个可怕的疯子在一起呢? 对吧…… 沈凉并不反驳他,亦不想和他去愚蠢的争论什么,只是隐隐觉得面前的沈炎相当陌生。不过面对奇葩,远离就好,没必要把自己的智商拉到和他同一水平线。 “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了。” 沈凉面带微笑,真心诚意的道:“哥,我祝你跟苏青砚百年好合。” 你们两个好好锁死,千万别分开。 第28章 邵总每天都在告白 沈凉再次意识到自己写了一本怎样的烂书, 而且是大烂特烂的那种。而想起原著里的邵衾寒为了面前的沈炎疯魔至此,更觉不值。 现在那本书的文档如果摆在他面前,沈凉一定会毫不犹豫, 删得干干净净。 他目送着沈炎离开,双手插兜,懒懒散散的回了屋子。只希望这两个人以后都不要再和邵衾寒牵扯上, 却没发现门后一闪而过的人影。 邵衾寒在沈凉进屋之前上了楼, 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系统的提示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暗潮涌动。 【叮!请宿主注意, 反派黑化度已升为16%】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20%】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30%】 沈凉闻言进屋的步伐一顿, 下意识环顾四周,想寻找邵衾寒的身影,然而客厅却空空如也。他不知想到什么, 快步上了楼。 “邵衾寒——” 沈凉一把推开他的房间门, 还以为邵衾寒出了什么事, 然而男人却只是自顾自的在里面穿衣服,看样子准备去上班。 见沈凉忽然冲进来, 邵衾寒原本系领结的动作一顿, 下意识看向他:“怎么了?” “……没什么。” 沈凉觉得邵衾寒看起来好像挺正常的,不像受了什么刺激的样子, 只能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他视线在男人笔挺的西装上扫过, 出声问道:“你要上班吗?” 老实说, 邵衾寒因为车祸,已经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了,沈凉险些忘了他还要上班这回事。 “嗯, ”邵衾寒调整了一下领带,一双手骨节分明,很是好看,他对沈凉笑了笑,“挣钱养你。” 他说这句话时,带着一板一眼的认真,想让人觉得是玩笑话都不行。 沈凉闻言一怔,与邵衾寒对视片刻,居然破天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飞快眨了眨眼,心里觉得荒唐:“你你你……养我干什么?” 别搞得他像软饭男一样,他也是有正经工作的人好不好,狗血文写得可好了。 #忽然骄傲# 邵衾寒把沈凉曾经教他的话一字不漏重复出来:“不是你说的吗,喜欢一个人,就不能让他吃苦。” 沈凉心想话虽然是这么说的没错,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无意识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眼见邵衾寒打好领带,穿好外套,最后走到了自己面前。 “抱一下可以吗?” 邵衾寒静静看着沈凉,像一个单纯的孩子,忽然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尽管这个请求非常奇怪。 沈凉再次愣住:“抱一下?” 邵衾寒静默一瞬,然后慢慢对他张开了双臂:“嗯,抱一下可以吗?” 沈凉心想这是什么见鬼的要求,但迎着邵衾寒认真的视线,他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行……行吧。” 他说完犹豫伸手,顿了那么几秒,然后把人拉进自己的怀抱,二人一瞬间贴得严丝合缝。 沈凉收紧怀抱,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就当关爱失足儿童吧。他想起邵衾寒忽然起伏的黑化度,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 “没有,”邵衾寒把脸埋在他颈间,蹭了蹭,“你在关心我吗?” 【叮!】系统忽然响了一声,【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9%】 于是沈凉没办法再说出一个“不”字,他喉结动了动:“算是吧。” 邵衾寒说:“那我就没什么不开心的。” 他们说是抱一下,其实抱了很久,直到在门外等候的司机腿都站麻了,这才分开。 眼见着邵衾寒出门,沈凉仰头看天,抹了把脸。他思及对方连日来的举动,不禁开始怀疑人生,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邵衾寒该不会是在追自己吧? 这个想法让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有些不正常起来。 【你的脑子是出了一丢丢问题。】 系统自认为委婉的提醒道, 【没有任何一个宿主会和任务目标发生感情。】 沈凉闻言表情一点点裂开,那种感觉就像以前上学,全班人都及格了,只有他自己考零鸭蛋:“没有任何一个?” 系统点了点头:【你是第一个。】 它是新手系统,沈凉是它的第一任宿主,所以这句话严格来说没毛病。 沈凉忽然站立不安,如芒在背:“那万一要是发生感情了,你们一般怎么处理?” 系统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 于是沈凉发现了,这个系统除了提醒黑化度,在别的地方根本派不上一点用场。他犹豫开口,不着痕迹暗示:“那个什么,你去问问呗。” 系统:【问谁?】 沈凉:“问问你们领导,遇上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系统:【……】 之后的一段时间,邵衾寒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就连一次情绪失控的时候都没有,只不过他好似把沈凉曾经教他的恋爱招数全部都反用了回来。 “看电影?” 沈凉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冷不丁听见邵衾寒约自己出去看电影,眼皮子狂跳不停。他下意识坐起身,目光狐疑:“你约我看电影干嘛?” 他话一出口,就觉得这个问题超级白痴,邵衾寒都跟自己告白了,看电影当然是想追自己。 沈凉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一巴掌,赶紧略过这个问题不谈,结结巴巴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邵衾寒对沈凉伸出手,然后慢慢摊开掌心,上面有两张被攥得微皱的电影票。他笑了笑:“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可以吗?” 又是这种请求式问句,他好似已经捏到了沈凉的软肋,忽然发现自己只要装装可怜,对方就会答应他任何要求。 沈凉不仅作风有问题,耳根子也软,闻言轻易就改变了立场:“……我的意思是,几点去看电影?” 邵衾寒幽深的眼中悄然滑过一抹笑意,勾了勾唇,只是看得不甚明显:“现在就可以。” * 沈凉和邵衾寒抵达电影院的时候,离开场还有十分钟。他们就像许多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坐在外面的长椅等候。 沈凉起身去买了一桶爆米花,然后塞到邵衾寒怀里,像哄小孩一样道:“吃吧,挺甜的。” 邵衾寒没什么童年,毫不夸张的说,他从来没吃过爆米花这种东西。但沈凉递给他,他就吃了,甜香的味道并不让人讨厌。 “你也吃。”邵衾寒把爆米花桶往沈凉怀里塞了塞。 沈凉这个时候忽然觉得他像一个孩子,觉得什么东西好吃,就毫不保留的给出来。他睨着邵衾寒的眉眼,一言不发的揉了揉对方的头,掌心温暖干燥:“都归你。” 邵衾寒……邵衾寒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 沈凉心中悔意顿生,那是一种连肠子都慢慢青了的感觉。后悔当初落笔时,为什么要加诸那么多苦痛在他身上。 邵衾寒喜欢这种亲密的动作,连向来阴郁的眉眼都亮了几分。 系统又响了一声:【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7%】 沈凉一点也不意外,他从那天开始就知道,邵衾寒其实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他见电影开场,把邵衾寒拉了起来,然后牵着他的手走进了电影院。 第32节 沈凉不免又想起上次那部糟糕的悬疑电影,偷偷低头看了眼票根,见是部喜剧,这才放心。他拉着邵衾寒走到最后一排,然后在中间位置落座。 邵衾寒看向沈凉:“这一排的所有位置我都买了。” 他好似在邀功。 沈凉闻言下意识偏头看向他,反应过来,挑了挑眉,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那你功课做的挺到位嘛。” 邵衾寒认真问道:“那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他那天告白时没能得到沈凉的回应,便默认他不喜欢自己。虽然心里告诉自己不在意,但人都是贪心的,他很努力的,想让沈凉喜欢自己。 哪怕只有一点点。 沈凉一愣,没想到邵衾寒会这么问。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回答,放映厅的灯光就咻地一声暗了下来,将他们笼罩在一片黑暗里面。 “……” 沈凉一言不发,但他知道,邵衾寒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谁能拒绝邵衾寒呢?反正他不能。 沈凉没说话,而是慢慢靠近邵衾寒,然后很轻的吻了他一下,余息灼热,暧昧撩人。最后一排的隐蔽位置和电影院幽暗的环境无疑给他们提供了莫大的方便。 “嗯,”沈凉低声说,“有喜欢你一点点。” 又或者不是一点点,也许比一点点还要多一些、再多一些。 沈凉这个时候真希望自己不是在做任务,也不用管那些讨厌的黑化度和系统。就这么和邵衾寒谈一场恋爱,多好,没人能拒绝这样疯狂且毫无保留的爱,他也不能。 邵衾寒因为唇上温热的触感愣住了,他睫毛微颤,没想到沈凉真的会回答自己。 系统再次响起:【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0%】 越来越少了…… 沈凉开始强迫自己过滤系统那些乱七八糟的提示音,他在底下牵住邵衾寒的手,缓缓扣紧:“看电影吧。” 邵衾寒的心思根本不在电影上,荧幕不断变幻的场面在他眼中都变成了花花绿绿的一团,只有掌心温热的触感是那么明显。 他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就像瘾君子忽然得到了一直疯狂渴求的东西,止住了骨髓里的麻痒。满足,却也更空虚。 该怎么……才能让沈凉更喜欢他一点? 邵衾寒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 他们前排坐着一对情侣,时不时就会做些亲密的举动。邵衾寒在后面静静盯着他们,却并不觉得烦,相反,他研究得很认真,似乎试图从他们身上取取经验。 沈凉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翘着二郎腿,抬手把邵衾寒的脑袋掰向大屏幕:“认真看电影,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邵衾寒只好耐着性子看大屏幕,第一次觉得自己失策——也许他不该选喜剧,该选一部爱情片的。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就到了电影散场的时候。沈凉其实也没什么心思看电影,他心里一直梗着一件事,想不明白邵衾寒那天突然暴涨的黑化度究竟是因为什么。 沈凉开始怀疑邵衾寒是否听见了沈炎说的那番话,但如果真的听到了,他不可能什么举动都没有,这不符合他偏执且报复心强的性格。 直到他们走出电影院,在放映厅前台买饮料的时候,沈凉无意中从头顶上方的公共屏幕看见新闻,说某食品公司被查出有违规操作,正在面临停业调查的时,这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家公司好像是苏青砚家开的? 沈凉垂下眼眸,若有所思。他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两瓶矿泉水,递给邵衾寒一瓶,状似无意的问道:“你看见新闻没?” 邵衾寒拧开瓶盖,和他往商场楼下走去,闻言没有什么情绪:“什么新闻?” 沈凉暗中注意着他的反应,愈发确定是邵衾寒出的手:“就是苏氏停业调查的事。” 邵衾寒闻言脚步微不可察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他把手中的矿泉水慢慢拧好,想不明白沈凉为什么总是如此在意苏青砚的事:“你喜欢他吗?” 沈凉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谁?” “苏青砚,”邵衾寒压抑心中翻涌的情绪,睨着沈凉,一字一句重复道,“你喜欢他吗?” “?!!” 沈凉的表情一点点裂开,他虽然知道精神病人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但邵衾寒也不能这么侮辱他的审美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沈凉(气哭):老子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委屈。 第29章 你当我的药 反派和主角作对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这无关乎实力, 是气运问题。 沈凉觉得邵衾寒好不容易摆脱沈炎和苏青砚那两个奇葩,就不应该再主动掺和进去他们的事,免得又发生一些不可控的灾难。 苏青砚倒霉了, 最伤心的是沈炎,沈炎一伤心,万一不小心从哪儿得知这件事是邵衾寒在背后出的手, 说不定就找上门来说理了。 别怀疑, 这种智障事他真的做得出来。 而邵衾寒一遇到沈炎,准没好事。 沈凉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他又不好在大街上解释什么,气得话都说不清了:“我喜欢苏青砚?我脑子又没病,我喜欢他干嘛!” 邵衾寒反问:“那你喜欢谁?” 沈凉语结:“我……” 他站在街口, 对着邵衾寒“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名堂来。 邵衾寒既想听他的答案,却又怕那个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胸膛起伏一瞬, 到底还是移开了视线。他不再追问, 沉默又安静, 过了好半晌才对沈凉道:“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他的黑化度悄无声息涨了一个, 又降了一个, 重新陷入混乱。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凛冽的寒意。 邵衾寒很难受, 心理和生理双重意义上的难受。他坐在副驾驶, 那种梦魇般久违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让人呼吸困难。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却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那天沈炎在庭院说过的话,又开始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 “邵衾寒是个疯子……” “你跟邵衾寒那个疯子在一起, 早晚也会被他杀了的……” “不信的话,你去看看他的抽屉,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 不…… 他不会伤害沈凉的,他怎么会伤害沈凉呢? 邵衾寒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双目赤红,额角都暴起了青筋。但他不想让沈凉发现,不想让沈凉觉得自己不正常,所以强自按捺,只是连指尖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他的口袋里现在没有药…… 沈凉没发现邵衾寒的异常。他一边开车,一边在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委婉的告诉邵衾寒离苏青砚那两个奇葩远一点,斟酌半天才打好腹稿。 车内昏暗,沈凉试探性开口:“苏家的事……跟你有关系吧?” 邵衾寒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喉结动了动,嗓子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沈凉本来也没指望他会承认,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以后不要那样做了。” 邵衾寒闭眼低头,无声喘了口气,忽然觉得眼眶发酸,心头生恨。他动了动唇,艰难且执拗地吐出几个字,沙哑破碎:“为什么……” 为什么……? 沈炎想毁了他在意的,那么他也毁了沈炎在意的,不是很公平吗? 还是说沈凉真的信了对方那天说的话? 这个认知让邵衾寒本就紧绷的神经愈发摇摇欲坠。他终于控制不住,在黑暗中抬起一双猩红的眼,慢慢看向沈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疯子?” 沈凉一愣,下意识放慢了车速:“什么?” 邵衾寒面色苍白,只一双眼,染了血似的红。他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湿润,声音沙哑:“你也觉得我是疯子,对不对……” 但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沈凉,从来都没有…… 他已经很努力的养病,很努力的不去吃药,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还是不够? “吱呀——” 沈凉终于察觉到邵衾寒异常的情绪,猛地踩下了刹车,随后反应过来这是在路上,连忙打方向盘靠边停下。 “你怎么了?” 沈凉对上邵衾寒通红的眼睛,一颗心忽然悬得高高的,手足无措起来。他下意识就想起身,结果被安全带制住不得动弹,解了半天才解开。 “你怎么了,告诉我,嗯?” 沈凉捧住邵衾寒的脸,皱眉问道:“谁说你是疯子了?我什么时候觉得你是疯子了?” 他话音刚落,这才想起沈炎前几天对自己说过的话,顿时哑然。 邵衾寒没说话,痛苦蜷缩起了身形。这是他犯病时无意识的习惯,因为强自忍耐,牙齿将下唇咬出了深深地血印。 沈凉指尖用力,迫使他抬起头,紧皱的眉眼满是担忧:“邵衾寒?!” 邵衾寒喘了口气,紧紧握住他的手,力道很大,险些捏碎他的骨头,无声动了动唇:“沈凉……” 他眼眶有什么灼热的液体掉落,砸在沈凉的手背上,烫得人一缩,声音颤抖沙哑:“我可以吃药……” “我吃了药,就不会失去理智……” “也不会,伤害你……” “你说不想让我吃,那我就不吃……” 但无论结果如何, “我不会害你,也不会杀你……” “永远都不会……” 当邵衾寒哭红着眼说出这句话时,每说一个字,就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沈凉心头,疼得他控制不住闭眼,倒抽冷气。 “谁说你是疯子了?谁说你是疯子?!” 沈凉将邵衾寒用力按入自己的怀抱,力道勒得人喘不过气来。他闭眼揉了揉邵衾寒的头发,掌心在他后背不住安抚:“再说了,就算是疯子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这是他写出来的疯子,别人都可以嫌弃,他不可以。 沈凉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第33节 他在昏暗的车内捧起邵衾寒冰凉的脸,控制不住的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然后将那些咸涩的泪痕吻净。含糊不清的字句逐渐淹没在他们相触的唇舌间:“没关系……” “那些药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沈凉扣紧了邵衾寒的后脑,不知该如何安慰面前的人。他只能吻得再深一点,抱得再紧一点,某一瞬间心中竟也生出了可怕的念头—— 将这个人吞吃入腹,或者融入骨血。 一个高傲的人究竟被逼到什么地步才会如此低下头颅。沈凉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心里揪得慌,像被什么碾过一样。 “邵衾寒……” 沈凉觉得对方眼角咸涩的泪水怎么也擦不尽,只有自己的衣角被一双颤抖的手紧紧攥住,好似死也不会松开。 沈凉已经忘了他们是怎么回的家。跌跌撞撞推开房门,又跌跌撞撞倒在了床上。邵衾寒发了疯似的回吻着沈凉,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脖颈,说什么也不松开。 沈凉觉得自己的嘴巴快被咬烂了,他将邵衾寒用力压在床上,抹了抹嘴角的血,低声玩笑似的道:“你确实该吃药了。” 邵衾寒像长在了沈凉身上一样,拉也拉不开。他仰头吮吻着沈凉唇角的血腥味,神情病态,哑声问道:“你当我的药好不好?” “沈凉,你当我的药……” 他的吻让沈凉喘不过来气,仿佛真把对方当成了解药。 “好……”沈凉喉结动了动,一面与他厮吻,一面将邵衾寒的衬衫衣摆从腰间抽出来,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纵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们深陷床榻,他们来回翻滚。 邵衾寒红了眼,哭哑了嗓子,身躯颤抖,最后在沈凉怀里蜷缩成一团。 沈凉用被子盖住他,吻了吻邵衾寒汗湿的头发,继而往下落在眉眼间,最后是唇。亲一下,再亲一下,亲一下,又亲一下。 系统的提示音是如此明显: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18%】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13%】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10%】 沈凉亲着亲着,就慢慢顿住了动作。他低头深深地看了邵衾寒一眼,心想真是个傻子。会有反派是这样的吗,分明比谁都傻。 邵衾寒往沈凉怀里挤了挤,紧贴着他的胸膛。二人身上都是汗,他们却只想这么静静地抱着,谁也不分开。 沈凉下巴抵着邵衾寒的发顶,在一片温柔的夜色中低声道:“不要再和沈炎扯上关系,还有苏青砚。” 邵衾寒想起沈炎在沈凉面前中伤自己,顿了顿,到底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为什么……” 沈凉:“没有为什么,就像你不喜欢我和他们接触,我也不喜欢你和他们接触。” 他说完,又怕邵衾寒避着自己,背地里报复他们:“如果让我发现你再和他们扯上关系,我就……” 他原本想说一句比较有威慑性的话,但又怕邵衾寒这个性子当了真,吓到他,于是不上不下的卡在那儿难受。 邵衾寒却说:“好,我不找他们了……” 他圈紧沈凉的脖颈,抵着他的胸膛,认真道:“我不找他们了。” 沈凉倒没想到他这么乖顺,低咳一声,不知藏着几许私心,刻意提醒道:“尤其是沈炎,最好见都不要见,遇上了能躲就躲,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这个世界上只有别人躲邵衾寒的份,从来没有邵衾寒躲别人的份。但他见沈凉似乎很在意这件事,顿了顿,还是点头答应了。 “……好,我以后不见沈炎,也不和他说话。” 邵衾寒说完,静默一瞬,忽然抬头问沈凉:“这样你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 他很在意沈凉的喜欢,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视若珍宝。 沈凉心里又泛起了那种酸酸胀胀的感觉,他闭眼抱紧邵衾寒,低低嗯了一声:“有……” 邵衾寒把脸埋在他怀里,许久都没动。 这个时候,往往只有系统才能泄露他内心的情绪。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6%】 沈凉悄无声息抓起身旁的枕头,朝着浮在半空中一直偷窥的系统径直砸了过去,只听一声枕头落地的轻响,世界终于清净了。 * 自从那天沈凉说过,不喜欢和苏青砚那边纠缠,邵衾寒就从苏家的局中撤了手,没打算再掺和进去。然而你不找麻烦,却并不代表麻烦不来找你。 这天下午,邵衾寒和和沈凉约好了在外面吃晚饭,他从公司大楼出来后,直接在附近的咖啡厅找了个位置坐着等他,然而却“遇上”了一名不速之客。 邵衾寒坐在靠窗的位置。当服务员端着饮品向他走来时,他略一抬眼,就发现斜对面的位置坐着一名清瘦白净的男子,赫然是沈炎。 “……” 晦气。 邵衾寒眼神暗了暗,他食指在桌面上轻敲,不期然又想起了对方在沈凉面前挑拨离间的事—— 如果说不想收拾回来,那是假的。 但邵衾寒思及自己曾经答应过沈凉不再报复,又勉强按捺下了心思。他不动声色皱眉,拿了外套就准备起身离开,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沈炎竟然主动走了过来,在他对面紧张落座。 “邵先生……”沈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他低着头,神情有些难堪。 邵衾寒没出声,他想起了沈凉那天晚上对自己的叮嘱—— “尤其是沈炎,最好见都不要见,遇上了能躲就躲,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一个字都不要说……? 好吧。 邵衾寒只得把到嘴的讥讽冷语咽了回去。他无暇去思考自己今天碰见沈炎到底是刻意还是巧合,只想赶紧离开,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沈炎没想到邵衾寒连句话都不愿和自己说,见他起身离开,表情微变,连忙快步追了上去:“邵先生!请等一下!” 沈炎直接在咖啡店门口拦住了邵衾寒,他紧张且焦急的道:“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邵衾寒无声睨着他,目光淡漠,依旧不打算作答。 甚少有人能受住邵衾寒的目光,沈炎身形僵硬,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面色苍白:“邵先生,就当我求你,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针对苏氏了?” 第30章 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怨恨了 邵衾寒本以为求上门的会是苏青砚, 但没想到会是沈炎。不过都没差,这两个人无论收拾哪一个,效果都差不多。 到了这个地步, 想一句话不说显然不太可能。邵衾寒漫不经心抬眼,眼底满是漠然:“苏氏?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炎见他装傻,神情焦急:“青砚都跟我说了, 这次他们家的产业出问题, 都是因为你……” 他话未说完,便在邵衾寒的目光逼视下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虽害怕,却仍白着脸,执拗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邵衾寒淡淡哦了一声, 似笑非笑反问道:“那不应该是苏青砚他自己主动来求我吗,跟你有什么关系?” 邵衾寒确实对苏家出了手,不过后来就没再管了。现在苏家的境地一天不如一天, 都是同行打压。世界一直是这样, 你不踩, 自然会有别人来踩。 这件事严格来说,求邵衾寒其实没什么用, 他不过在后面推了一把。 沈炎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身形摇摇欲坠,好似受了什么打击。他甚至忘记了之前的教训, 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邵衾寒的手:“我替他求你不行吗?他真的已经很难了, 你不要再针对他了……” 邵衾寒皱了皱眉, 却不是因为沈炎的话,而是因为对方攥住自己的动作。他正欲甩开,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苏家的公司出问题,说不定是有热心群众在背后举报呢,你说是不是,哥?” 邵衾寒闻言身形陡然一僵,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沈凉双手插兜,皮笑肉不笑的站在远处,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邵衾寒莫名有一种做亏心事被抓包的感觉,他反应过来触电般甩开沈炎的手,飞速拉开二人距离,看着沈凉,无措的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 沈凉却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示意他先别出声。想起前几天说过的话,只觉一语成谶……当然,说是乌鸦嘴也可以。 沈炎看见沈凉,好似看见了救星。他竭力忽略自己心底那种微妙的不适感,又转而拉住了沈凉的手,这个动作让邵衾寒看得眼皮子直跳。 沈炎语气哀求:“阿凉,就当我求你,你让邵先生不要再针对苏家了好不好?” 沈凉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他不着痕迹看了眼邵衾寒,对沈炎道:“谁跟你说邵衾寒针对苏家了,苏青砚说的?” 沈炎嗫喏不能言,算是默认。 沈凉还是信邵衾寒的,邵衾寒既然说了不会再插手,那就肯定不会再去动苏家,心平气和的对沈炎道:“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沈炎:“但是青砚说……” 沈凉打断他的话:“苏青砚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我是你亲弟弟,你信他还是信我?” 沈炎语结。 沈凉已经不知道是剧情出现了偏差还是人设出现了偏差,但总归一切都已经和原著不一样了。深情的人不再深情,阴郁的人也重归良善。 沈凉低声道:“这是苏家生意上的事,你好好想想,苏青砚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跟你说这个,他明知道你和邵衾寒之间发生的事,不要被人当了枪使。” 沈凉不了解苏青砚,但通过大大小小的事,多少也能猜测出一二,他最后叫了沈炎一声: “……哥,我还是那句话,苏青砚不适合你,他在意父母,在意别人的眼光,在意的东西太多太多,不可能为了你放弃一切。” “你成绩很好,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赔上一生,如果有选择的话,好好念完大学,找个工作,比什么都强,这也是爸妈的希望。” 他说完,静静看了沈炎一眼,见对方陷入怔愣不能回神,转身拉着邵衾寒离开了。 面对沈炎,沈凉犯不上生气,也没必要针锋相对,大概内心也隐隐替他陷入那样一段人生感到叹息。同样是书中人物,邵衾寒走出了框架,沈炎却困在里面没能走出来。 对方在原著里的性格算不上讨喜,却也算不上恶毒。 沈凉的到来不仅改变了世界剧情,也无形对沈炎的心态造成了影响。就像天平失衡,总会有一方觉得吃亏。 但如果能选择,他们没必要把一个还算良善的人逼进死角…… 晚上六点的街头一向拥挤,车流如海,人潮涌动。邵衾寒跟在沈凉身后,看了眼他拉住自己的手,见他一直不说话,心里难免悬了起来,犹豫开口:“我……” 他的解释听起来很无力:“我下班的时候,不小心碰见沈炎了……” 沈凉没有回头,继续拉着他往前走:“是吗,那你怎么不避开?” 邵衾寒喉结滚动,吐出两个干巴巴的字:“避了,没避开。” 沈凉睨了他一眼:“你还让他牵你的手?” 邵衾寒心头一紧:“我没让。” 沈凉挑眉:“你没让那他为什么牵着你?” 第34节 邵衾寒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了,奈何他被沈凉抓了个正着,怎么解释都像狡辩。张了张唇,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沈凉终于不再逗他:“行了,我知道。” 邵衾寒怔愣看了他一眼:“……你不生气吗?” 沈凉觉得好笑:“我生什么气。” 邵衾寒的人品他还是了解的,绝对不可能再和沈炎重新纠缠上。否则那就是狗血他妈给狗血开门,狗血到家了。 沈凉扯了扯邵衾寒:“走吧,吃饭去。” “……” 邵衾寒闻言不仅高兴不起来,反而还生出一种无端的烦躁。他眉头紧蹙,抬手松了松领带,试图缓解心头烦闷。 他不想让沈凉生气,却又希望他生气, 哪怕只是一点点, 一点点也好……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烧烤店,晚上生意红火,好不容易才抢到桌位。沈凉记得邵衾寒口味清淡,就没点太辣,只是吃烧烤总少不了喝酒的。 沈凉坐在桌对面,手里拿着一瓶啤酒晃了晃,笑着问道:“你喝还是我喝?” 他们两个总得留一个清醒的开车。 邵衾寒慢慢摇头,看起来很沉默:“你喝。” 他盯着沈凉,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竟是主动给他倒了一杯酒。沈凉没多想,啤酒度数又不高,拿起来一口就饮尽了。 他此时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烂酒品。 而邵衾寒心里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视线一直盯着沈凉的酒杯,只要里面空了一点,立刻倒满补上。后来还点了白酒,混着不知喝了多少。 “你等会儿……” 沈凉终于有点喝不下了。他一把按住邵衾寒执着倒酒的手,目光狐疑的盯着他,挑了挑眉:“你再给我倒酒,我会觉得你图谋不轨。” 邵衾寒动作一顿,只好把酒瓶放了回去。 沈凉起身,去上了个厕所,等回来的时候酒意上涌,脚步已经开始发飘。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后悔喝了那么多,混酒最容易喝醉了。 邵衾寒结完账,顺势起身扶住他:“我们回去吧。” 沈凉又想起了自己的作风问题,未免等会儿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他只能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叮嘱邵衾寒:“等会直接……直接把我扔车后座就行,知道吗?” 他因为酒精麻痹,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邵衾寒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他扶着沈凉往路边走去,然后拉开车门,却是把沈凉安置在了副驾驶上。 沈凉抓住他的手,视线恍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确认似的问道:“这是车后座吗?” 邵衾寒倾身靠近他,低声安抚道:“是。” 他说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沈凉身上,这才绕到另一边坐上副驾驶,发动了车子。 人喝醉了就想睡觉,沈凉也不例外。他歪倒在座椅上,靠着车窗,一个人不知在低声呓语些什么,总归都是些听不清的胡话。 邵衾寒睨着前方的道路,将车窗降下来些许。夜风将发丝吹乱,遮住了眼底的神情。他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摩挲,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才轻轻叫了一声:“沈凉……” 沈凉对自己的名字还有反应,勉强抬起头来:“嗯?” 邵衾寒喃喃道:“今天沈炎拉我,你为什么不生气?” 你为什么……不生气? 到底是因为脾气好,还是因为不在意…… 路灯倾洒在车顶,晕出暖黄的光圈。车身呼啸着从桥上飞驰而过,高楼大厦飞速倒退,将遥遥无尽的夜色甩在身后。 沈凉闻言调整了一下坐姿,忽然皱眉拍了拍车窗,看起来非常郁闷,闭着眼,出人意料的吐出了两个字:“生气。” 邵衾寒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我就知道你不会……” 他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瞬间消音,下意识偏头看向了沈凉,神情诧异:“你说什么?” 沈凉像在撒酒疯,他甚至把身上盖着的外套直接扔在了脚底下,一个人烦得直抓头发:“我生气!” 他其实,很生气…… 当沈凉今天站在街头,看见沈炎拉着邵衾寒时,没人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受。就好像被人当头一棒,眼冒金星,又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连心都凉了个彻底。 在这一方世界,最怕命运的其实不是别人,恰恰是沈凉。 他太熟知剧情走向,也太熟知天道的力量,所以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邵衾寒会走上从前的旧路,多害怕对方会与沈炎再次纠缠上。 他站在车流滚滚的街头,短暂的慌了三秒,却犹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谁也没办法否认那一瞬间的慌张。 但清醒的时候没办法吐露,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不慎暴露内心。 邵衾寒不问还好,一问沈凉就想起了今天的事,最后的结果就是越想越气。他忽然一骨碌坐直身形,皱眉盯着邵衾寒道:“你以后不许见沈炎了!” 看起来不像喝醉,装疯的成分居多。 邵衾寒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意识到沈凉可能是在撒酒疯,他慢半拍点头:“好,不见……” 沈凉:“话也不能说!” 邵衾寒慢慢放松下来,忽然笑了笑:“好,不说。” 沈凉着重强调:“一个字都不能说!” 邵衾寒眼中笑意更深,欣然答应:“好,一个字也不说。” 沈凉闻言似乎终于满意,他皱眉想了想,发现没什么可补充的。眼睛一闭,又重新倒回座椅睡觉去了。 邵衾寒一边开车,一边总忍不住看向沈凉,心里刚才堵着的憋屈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愉悦还是愉悦。 他没忍住勾了勾唇,见夜晚温度低,复又空出一只手捡起外套,想给沈凉盖上,然而陷入熟睡中的人又忽然诈尸般坐起身,把邵衾寒吓了一跳,手都跟着抖了一下。 “还有!” 沈凉似乎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慢慢看向邵衾寒,衣襟上满是酒气,皱眉对他一字一句的道:“也不可以喜欢上沈炎。” 沈凉很认真很认真的道:“你不可以喜欢沈炎!” 邵衾寒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个,慢慢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同样认真的道:“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 沈凉闻言似乎没听懂,茫然眨了眨眼,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笑的像个二傻子:“真……真的吗?” 邵衾寒也没忍住笑了笑,他微微点头:“嗯,真的。” 沈凉终于放心的闭上眼,倒回椅背睡觉了。都不用邵衾寒帮他盖外套,自己闭着眼睛摸索就把衣服捞回来了。 邵衾寒将油门踩到底,只想快点回家。 系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车内悄悄响起: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 沈凉没听见,他整个人现在处于一种发飘的状态,连怎么到的家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被人扶上楼,又躺到了床上。 沈凉不知道谁扶的自己,努力睁开眼聚焦,这才发现是邵衾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禽兽本能,翻身把对方压在身下,炙热湿濡的吻尽数落在脖颈间。 白皙的皮肤,亲一下,红一片,很是有意思。 邵衾寒没有反抗,双臂慢慢环住沈凉的脖颈,仰头回吻着。只是到底忍不住,在耳畔似诱哄的低声问他:“沈凉……” “告诉我,你喜欢谁?” 邵衾寒说完这句话,闭眼抵着沈凉的脖颈,紧张等待他的回答,连心脏的跳动都跟着缓慢了下来。 沈凉大脑迟钝,自言自语的重复道:“我喜欢谁?” 他好似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什么,神情恍然大悟,而后继续低头去吻邵衾寒。嫌解他扣子费劲,微微用力一扯,衬衫就被扯开了,扣子四处散落。 邵衾寒没得到他的回答,有些不满意,微微皱眉按住沈凉的动作,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盯着他:“沈凉,告诉我,你喜欢谁?” “邵衾寒啊。” 沈凉没什么犹豫就说出了这个名字,他傻笑着低头亲了亲邵衾寒的脸,然后自顾自的嘟囔道:“我喜欢邵衾寒。” 反派也好,正派也好。 疯魔也好,正常也好。 就是喜欢邵衾寒。 喜欢他明明满身尖刺,却愿意为了所爱的人敛尽锋芒。那份旁人无法拥有的感情,炽烈却又纯粹,疯狂却又锥心。 原著里的沈炎不懂珍惜,而现在,终于有人愿意接住邵衾寒全部的爱。 “……” 邵衾寒躺在沈凉身下,闻言身形陡然一僵,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都没动过,好半晌才慢慢放松下来。他闭着眼,却忽的低笑出声,须臾就红了眼眶。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触碰到沈凉的脸颊,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水悄无声息滚没发间,消失无痕。 沈凉似有所觉,带着醉意吻了吻他的眼睛,低声哄道:“别哭……” 邵衾寒红着眼睛看向他,声音沙哑,慢慢开口:“沈凉……” 他说:“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怨恨了……” 以前也许有,但现在,是真的没有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无所有,但原来老天爷还愿意给他留下一样东西,不致使往后的人生一败涂地。 邵衾寒红着眼,紧紧抱住了沈凉。在这一刻,他只觉得过往所有苦痛都微不足道起来。 系统见状在黑暗中缓缓现出身形,它大概也没见过真的有反派会被拯救成功,罕见犹豫的出声提示: 【请宿主注意……】 【反派黑化度已成功清零……】 【恭喜您……】 系统慢慢吐出最后一句话, 【完成任务……】 第35节 第31章 改写结局 沈凉大脑混沌, 以至于他习惯性忽略了系统的提示音。在酒精的作用下昏昏沉沉,醺醺醉醉,紧扣住邵衾寒的手, 深深陷入床榻间。 喘息, 低叹。 拥抱,亲吻。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情景光怪陆离,最后又终归于平静。拥着身旁的人沉沉睡去, 温暖且契合。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象征着时间的流逝。 * “笃笃笃——” 沈凉清早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外面好像有人在叫他,催命一样。他尚且困倦,连眼睛都睁不开, 皱眉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谁啊……” 张妈上了年纪,性子温吞,敲门从来都不会这么急促。 沈凉困得不想动, 外面的敲门声却更响了:“沈凉!你再不开门我就报警了!” 报警…… 报什么警? 沈凉听见这两个字,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他努力睁开眼从床上起身, 烦躁掀开被子下床, 正打算看看哪个王八蛋敢吵他睡觉,然而未走两步,就猝不及防被脚边的茶几磕到腿,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嘶……” 艹他大爷的。 沈凉捂着膝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想是什么鬼东西把他给绊倒了。然而这一看不要紧,当他发现绊倒自己的东西是一张白色茶几时,整个人却如遭雷击, 直接愣在了当场,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这不是他的房间…… 确切的说,不是他和邵衾寒住的那间,而是沈凉在现实世界的房子。 但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沈凉下意识想从地上起身,然而浑身力气却像被抽空了似的,又跌坐了回去。 门外的敲门声愈发急促:“沈凉!你在不在里面?!” 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会回到现实世界了呢? 沈凉白着脸从地上踉跄起身,他摸了摸棱角冷硬的茶几,又摸了摸柔软的床铺,脸上仍是不可置信,最后扑到镜子面前,猛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沈凉头都偏了过去,他苍白的侧脸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耳边嗡嗡作响,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都没动。 门外的人发出最后通告:“你再不开门我就直接踹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沈凉面色苍白的站在门后,眼下青黑,整个人好似丢了魂一样。 一名男人站在门外,见状微微挑眉,慢半拍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他身长玉立,容貌优雅,只是说出的话却带着与外表不符的毒舌:“真难得,我还以为你猝死了。” 语罢轻轻甩了甩自己敲门敲红的右手。 沈凉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办法回答他任何问题,见是楚熹年,慢半拍问道:“你怎么来了……” 楚熹年和沈凉同是一个文学网站的作者,现实生活中也算朋友,关系熟稔,只是平常大多数时间都在网上交流。 楚熹年闻言径直进屋,在沙发上落座,他双腿交叠,然后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书稿,言简意赅道:“学术交流。” 他说这句话时,表情微妙,看起来有些不大情愿。 沈凉闻言动作一顿,静静盯着他:“……你脑子没病吧?” 楚熹年是写正剧的,作品一字一句都严谨得堪比学术研究。沈凉当初曾经拜读过那么几章,然而总有一种上历史课想打瞌睡的感觉,最后干脆就放弃了。 沈凉觉得楚熹年的书实在烂透了,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臭。 楚熹年觉得沈凉的书简直狗血浇头,实乃网文界败类。 简而言之,他们谁也看不起谁。 楚熹年今天莫名其妙跑来说要跟沈凉进行“学术交流”,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也不想,但编辑说我的书缺少一些热元素,让我向你……请教一下。”楚熹年出于自身素养,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他把一本厚厚的手稿放在桌上,意思很明显,让沈凉帮着“掌掌眼”。 沈凉现在不太有精神,他慢半拍应了一声:“哦,你放那儿吧,我回头帮你看看。” 楚熹年拿起桌上的水杯,见里面有浮灰,又重新放了回去。想了想,还是认真叮嘱道:“这本书我写了五年,你好好看。” 和沈凉这种没心没肺的作者不一样,楚熹年对自己书里的每一个人物都很认真,认真到可以花五年时间修修改改,才堪堪写出一本手稿。 沈凉连沙发都懒得坐,直接坐在了地毯上,他拿起楚熹年的手稿看了眼,见封面上写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字—— 《千秋封侯》。 沈凉扯了扯嘴角:“哦,挺像你的风格。” 他本来是很爱笑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连笑意都变得很勉强。 楚熹年看了他一眼,支着头问他:“睡了两天两夜,你有什么感受?” 沈凉闻言一愣,他下意识去寻找自己的手机,打开屏幕看了眼时间,结果发现自己真的睡了两天两夜,不由得一愣:“你怎么知道?” 楚熹年淡淡道:“哦,没什么,我已经两天没看见你和读者撕逼了。” 沈凉的书招骂,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然而他总是很热衷于跟读者撕逼对骂,并把这种行为当做乐趣。每天必撕一场,风雨无误。 楚熹年每次无聊了,就会点进沈凉的评论区围观一下,权当生活忙碌之余的调味品。 沈凉就知道楚熹年那张狗嘴吐不出象牙,闻言冷笑一声:“我不想撕逼了不行吗?” “可以,”楚熹年换了个坐姿,指了指垃圾桶,“但是你的垃圾已经臭了,至少两天没丢了吧。” 屋里味儿挺大的。 沈凉无声抹了把脸:“你来就是为了提醒我倒垃圾?” 楚熹年笑了笑:“也不全是,我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毕竟一个人猝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好像有点惨。” 这是一个将孤独刻进骨子里的时代。一个没有血亲且不喜欢社交的人,万一哪天悄无声息死在家里,也许尸体臭了都没人知道。 这大概也是“社交”二字存在的意义之一,不为排解孤独,哪怕只是为了有人能发现你的死亡。 沈凉闻言身形一顿,他不知想起了谁,胸膛起伏一瞬,好半晌都没说话。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眼底的神情,也遮住了他在另一个世界遥远的记忆。 楚熹年从进门时就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反常,却想不出原因是什么。思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最后只能归类于《薄情错爱》那本小说的原因—— 好像许多读者都在评论区吵嚷抗议,要求沈凉重写书中一个反派的结局。 但依照楚熹年对沈凉的了解来看,他是不大可能会改结局的:“你还在想那个反派的事吗?” 沈凉闻言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抬头看向楚熹年:“……谁?” 这个字又干又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楚熹年是不可能去看沈凉那种狗血文学的,他充其量只是觉得围观沈凉和读者撕逼对骂比较有乐趣。但好在他记忆力不错,思索一瞬,想起了读者总是挂在在嘴边的那个名字,皱了皱眉,不确定的道: “邵……衾寒?” 邵、衾、寒…… 这三个字慢慢念出来,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沈凉甚至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真的存在过,还是自己做梦的臆想。 沈凉用力眨了眨眼,他喘了口气,想回答楚熹年一些什么,然而喉咙却像堵着东西似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该说什么? 沈凉控制不住的攥紧指尖,他到底是该说自己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梦,还是说自己真的曾经去过那个世界? 可自己离开的时候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给邵衾寒留下,系统也彻头彻尾的消失了,就好像他们从未出现。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的存在…… 沈凉不想在楚熹年这个毒舌男面前哭,太丢人了。他把脸深深埋入掌心,沙哑且含糊不清的道:“嗯,可能吧……” 楚熹年从沙发上站起身,皱了皱眉,他视线在沈凉脸侧的巴掌印上扫过,略有些担忧的道:“沈凉,你今天很奇怪。” 沈凉不反驳,他把脸缓缓埋进臂弯,声音低沉:“可能吧……” 但他还是想说些什么,哪怕只是寻找一丝认同。 “我好像穿越进我的小说里面了……” 他的话题跳跃度太快,但楚熹年还是勉强跟上了,似笑非笑道:“穿越?你下一本作品的新素材吗?” 沈凉闻言慢慢抬起了头,于是楚熹年发现他眼眶有些发红,里面好像深藏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看一眼便让人觉得沉重:“我说我穿越进了我写的小说里面,你信不信?” 楚熹年:“不信。” 他顺带着还鄙视了一下沈凉的大脑,修长的指尖对着自己太阳穴绕了一个圈,慢悠悠道:“过久的睡眠会造成大脑思维迟钝,你可以理解为自己做了一个比较真实的梦,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胡话,我会怀疑你没念过书。” 沈凉闻言气得眼前一黑,差点倒在地上,好险用手扶住了桌子:楚熹年这个狗杂种! 狗杂种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准备离去,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句话:“过两天有个线下交流会,到时候一起聚餐,别忘记了,还有,我的书,你记得认真看。” 他说完离开屋内,还顺手贴心带上了房门。 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凉一个人坐在地板上,无心顾及楚熹年的离去。他慢慢仰头看向上方的天花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而直到他脖子都酸了也没看见想看的人。 “系统……?” 沈凉轻轻出声,尾音逐渐消弥在空气中,但没有人应他。 “系统——” 沈凉音量高了些,藏着一丝自己都不知的无助与恐慌,但还是没有人应他。 “系统!” 沈凉忽然红着眼,用力砸了一下桌子,他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对着空气喊道:“你他妈的倒是出来啊!” “出来啊!” 起码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一个梦,邵衾寒真的存在过,真的存在过…… 第36节 他穿越的毫无预兆,离开的时候也毫无预兆,最起码让他给邵衾寒留一句话,叮嘱些什么。那个人好不容易才脱离原来糟糕的人生,万一又走回去该怎么办? 邵衾寒好不容易戒了药,万一又开始吃了怎么办? 他怕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自己走了,他该怎么办? 沈凉十指贯穿自己发间,缓缓收紧。他甚至不敢去思考自己走了之后那个世界会颠覆成什么样子。一滴泪水顺着眼眶直直砸落在地板上,沁出一片微小的湿痕。 沈凉浑身颤抖,他甚至开始怀疑那短暂的几个月仅仅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邵衾寒是假的,系统是假的,故事也是假的。 可那个人明明那么真实的存在过,就活在他的记忆里。 难道真的是梦吗? 这个认知让沈凉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空殆尽,他痛苦闭眼,不能接受这个答案。直到无意中看见书桌上的电脑,才踉跄着爬起来,指尖颤抖的打开了小说网站。 他已经有两天都没登录,评论区已经累积了很多未读信息,但内容都大同小异。一条接一条的弹出来。 【一人血书改邵衾寒结局!艹为沈炎那种小白花把自己整的这么惨,值得吗?!】 【虽然知道狗血是作者一贯的作风,但emmm这也太狗血了】 【狗作者不改结局,诅咒你吃泡面没调料包】 【万人血书改结局!作者别装傻不冒泡!】 【两天没上线了,不知道去哪里逍遥自在了,这结局真让人闹心】 沈凉读过那一条条评论,坐在电脑前好半晌都没动。他滑动鼠标,点开了最后一章属于邵衾寒的番外,一段熟悉到骨子里的文字慢慢映入眼帘—— 【沈炎最后一次见邵衾寒,是在医院里。他站在走廊外面,隔着窗户看去,发现那名曾经在z城只手遮天的男人,此时正坐在地板最阴冷的角落,双手抱膝,一动不动。 邵衾寒没死,也没傻,他只是疯了…… 他很多年前就已经疯了,只是后来为了得到沈炎,疯了个彻底……】 这是邵衾寒的结局。 这是……沈凉曾经给他的结局…… 寥寥几笔,写尽他数年之伤。 沈凉坐在屏幕前,视线控制不住的开始模糊。他一言不发的低下头,指尖陷入掌心,额角青筋暴起,强自忍耐着什么,泪水顺着通红的眼眶掉进键盘缝隙,模糊了上面的字母。 “邵衾寒……” 他压抑着喉间的哽咽,肩膀抖动, “对不起……” 对不起…… 他曾想把他带出深渊,也曾想给他一个众人艳羡的圆满结局。可这故事结束得太仓促,他还没来得及动笔,邵衾寒也没能等到他的结局。 沈凉指尖覆上键盘,几乎是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邵衾寒的结局。他近乎麻木的重复着这个动作,可等剩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他是如此喜欢邵衾寒,喜欢到不忍心改变他半分,就连半个字,半个标点符号都不想删去。只想将那些悲剧清除,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邵衾寒。 可偏偏又是那些悲剧苦痛塑造了邵衾寒。 这样一个,由苦痛阴暗所塑造出来的人物…… 他该用多少词句,才能把心中那个人原原本本的写出来…… 读者在屏幕那头,依旧为邵衾寒的结局感到意难平;而沈凉在屏幕这头,终于开始改写故事。 他觉得这次自己心中的结局,应该会让读者满意吧。 然而在书桌前枯坐半天,却字句难落。 文档干干净净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沈凉现在的心,空洞茫然。 天色一点点的暗了下来,光影在地板变幻游走。在书桌前静坐许久的男子仿佛终于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动了动僵硬的身形,抬手关掉电脑,准备去浴室洗漱。 他删掉了一切,却连半个字都没能补足。 沈凉胡乱吃了些东西垫肚子。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大脑仍然混沌。他对着镜子脱下衣服,心想以后再不能熬夜,也再不能做这么荒诞的梦…… 花洒开启,热气弥漫,镜子很快变得雾蒙蒙一片。 沈凉习惯性擦了两下,直到出现一块清晰的地方,这才慢慢落下手。然而视线不经意掠过自己右肩,却发现上面有一个浅浅的牙印,就此怔住。 “……” 沈凉一瞬间怀疑自己眼花了,他摩挲着自己的肩膀,不明白邵衾寒曾经咬出的伤口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世界的自己身上,神情诧异错愕。 几息之后,沈凉眼眶控制不住的红了。 那不是梦…… 他没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我,还会再回来的,你们滴明白? 第32章 想死你了 楚熹年所谓的线下交流会其实相当于某种意义上的文学讲座, 相当枯燥,相当无聊。同城的作者聚在一个不大不小的会议厅里面,互相交流经验, 侃侃而谈。 沈凉坐在最后排的角落。他双手抱臂,一个人闭眼假寐,膝盖上放着一本宣传册,已经快要从腿上滑落掉地。 楚熹年罕见的迟到了,他从后门偷偷进来,见沈凉在打瞌睡, 顺势在他身旁落座, 顺口提醒道:“你书快掉了。” 沈凉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一言不发的把宣传册拿起来盖在脸上, 然后继续睡。 楚熹年终于发现不对劲,看了他一眼,思及沈凉连日来的颓废,下意识问道:“你是不是失恋了?” 他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太可能, 一个天天蹲在家里不出门的宅男该怎么失恋?跟充气娃娃失恋吗? 沈凉把脸上的书拿下来,偏头看向他:“你可不可以不要坐我旁边,我膈应。” 楚熹年摇头, 抱歉一笑:“不好意思,他们都不想和我坐,你将就一下吧。” 沈凉脸绿了一瞬:“你最近又在做什么工作?” 楚熹年的爷爷是一个很有名的风水师,家里不说累世巨富, 但绝对称得上有钱。楚熹年不知道怎么想的, 为了提取写作素材,总喜欢去打工体验生活。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楚熹年随手理了理衣襟:“没什么, 去殡仪馆学习了一段时间。” 他以前念过几年医科,不过当初因为某些原因中断了,最近想观摩观摩死人,提取写作素材,就又“换”了一份工作。 沈凉不着痕迹离他远了一点,觉得他脑子不正常:“你怎么不去夜总会当鸭子?” 楚熹年看不清台上,从上衣口袋拿出了一副眼镜戴上,看起来很是文质彬彬,但在沈凉眼中就是斯文败类。他扶了扶镜框,并不恼怒:“以后如果时间空闲的话,我会考虑的。” 沈凉皮笑肉不笑的夸赞道:“怪不得你书写的那么好。” 楚熹年知道沈凉在损自己,顺势应下:“没什么,多看看人生百态就好了。” 沈凉心想难怪自己写不出好东西,天天看的都是楚熹年这种变态。 大概台上的演讲实在无趣,楚熹年也没什么心思听。他停下记笔记的动作,把本子合拢,不经意问道:“听说你最近打算改结局?” 沈凉闻言一顿,然后很轻地嗯了一声,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 “难得,”楚熹年实话实说,“下本书打算写什么,还写狗血文吗?” 沈凉却破天荒摇了摇头。他闭上眼,重新用书盖住自己的脸,掩住所有神情。喉结微微滚动,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不写了……” 他说:“以后都不写了……” 演讲厅热闹非凡,只沈凉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似乎被这个世界隔离开了。 楚熹年现在是真的感到了一丝丝诧异,他微微挑眉,习惯性想问些什么,但见沈凉状态不好,又打消了念头:“不写也好,那种招骂的东西能不写就不写。” 沈凉扯了扯嘴角,想说自己不是怕被骂,但到底又什么都没解释。 楚熹年低头,摊开本子继续写他的笔记,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问道:“你看了我的书吗?” 沈凉微微回神,慢半拍应道:“哦,看了。” 事实上他只看了扉页的大纲走势图。 楚熹年头也不抬的问道:“有什么感想?” 他没指望沈凉能给出什么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对方大概率会说出“又臭又长”的四字评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凉居然真的给了一句较为认真的建议: “你书里的反派有点惨。” 他说这句话时,有片刻出神,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事,低声道:“把那么多的悲剧全都加在一个人的身上,没必要,能改就改改吧,读者看了也不高兴。” 楚熹年没打算改,不同于沈凉写书的随心所欲,他无论写什么都一定有自己的用意在,只说了一句话:“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顺风顺水的人。” 听起来挺有哲理的。 沈凉不想承认,但在关键时刻,楚熹年的脑袋瓜可能是比他强上那么一点,慢慢开口问道:“……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但现在回不去了,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再回去?” 楚熹年:“坐飞机。” 沈凉:“交通工具到不了。” 楚熹年抬起头看向他:“那你当初是怎么去那个地方的?” 沈凉哑然:“……”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但稀里糊涂就穿越了,然后稀里糊涂的又回来了。 谁能给他一个答案呢? 楚熹年总是很擅长从各种零碎的信息中串联真相,最后发现沈凉的反常跟那本书脱离不了关系。他有一下没一下按着自己手中的圆珠笔:“你该不会真的觉得自己穿越了吧?” 沈凉抬眼:“你觉得我在做梦?” 楚熹年:“我更倾向于你睡糊涂了,沈凉,沉浸在梦境里走不出来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沈凉只说了三个字:“不是梦。” 楚熹年微微勾唇,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凉薄:“但你现在回不去了,所以还是把它当做一个梦比较好。” 尤其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是真的。 沈凉意味不明的反问道:“如果是真的呢?” 第37节 楚熹年:“等我死了,我把我的遗产给你继承怎么样?” 他在占沈凉的便宜。 沈凉冷笑:“你还是留给你未来的儿子吧。” 楚熹年是单身主义者,这辈子都打算献身文学事业了,但并不妨碍他对穿越这种事的鄙夷:“知道吗,你穿越的可能性还没我脱单的可能性大。” 穿越? 呵…… 楚熹年神情敷衍,显然不信。 沈凉不和他争辩,楚熹年这种人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等哪一天万一他也被系统绑定,那真是为民除害。 交流会结束后,沈凉回到了家里。他连续几个晚上都没睡觉,终于有些熬不住,连衣服都没脱就直接倒在了床上。疲惫潮水般涌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他做了一个和书中场景似曾相识的梦…… 梦里有一条寂静的长廊,头顶灯光惨淡,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沈凉沿着走廊前行,发现尽头有一扇锁死的房门,隔着玻璃窗,隐隐可见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蜷缩着坐在阴暗的墙角。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沈凉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却又不能肯定。他慢慢走到窗边,指尖覆上冰凉的玻璃,努力想看清里面的人是谁,然而却怎么也看不清。 “邵衾寒……” 沈凉艰难出声,他用力拍了拍窗户,声响沉闷, “是你吗?” 细听连声音都是颤的。 “邵衾寒?” 沈凉叫了很多声,蜷缩在角落的男子闻言有了些许反应。他慢慢抬起头,目光茫然的看向窗外。面色苍白,眼底一片漆黑,暗得连光都照不进去。 沈凉看清他的眉眼后,瞳孔收缩,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邵衾寒——!” 邵衾寒听见他的声音,疑惑从地上起身,然后慢慢走到了窗边。他瘦削的身形几乎挂不住身上的病号服,看起来空空荡荡。 他和沈凉一样,把指尖覆上玻璃窗,打量沈凉半天,然后眯了眯眼:“你……是谁……” 邵衾寒觉得面前这个人很熟悉,说不出来的熟悉。 沈凉控制不住的攥紧指尖,他想打开窗户,却发现已经锁死,拉都拉不动,攥拳狠狠砸了一下玻璃。 邵衾寒靠近玻璃窗,见状道:“别砸了,” 他说:“很疼的……” 沈凉完全听不进去,只想把邵衾寒从那个鬼地方放出来,然而窗户和门都是锁死的,他把手砸出血了都没能打开。 邵衾寒隔着玻璃看他,也不说话。 沈凉在多次尝试无果后,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他气喘吁吁,忽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用袖子擦了擦满是指印的窗户,慌张无措的对邵衾寒道:“我一定救你出来,我……我一定救你出来……” 他手背上满是血,把玻璃越擦越脏。 邵衾寒用头抵着玻璃窗,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手背伤痕斑驳交错,也许他也做过和沈凉一样的举动。 “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邵衾寒忽然低声问道。 沈凉动作一顿。 邵衾寒抬头看向他,大半身形都陷入了阴影中,那双眼仍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满藏绝望:“是不是因为你怕我?” 沈凉无意识摇头,想说不是,他怎么会怕邵衾寒呢,然而越急越开不了口。 邵衾寒却说:“我可以吃药的,我每天都吃……” 他攥紧窗户上的护栏:“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每天都吃药治病,沈凉,这里很黑……” 他叫的是沈凉的名字,声音低沉,面色苍白绝望,犹如困兽, “我不会伤害你的……别害怕我……” 邵衾寒说:“别怕我……” 沈凉闻言控制不住红了眼眶,他攥紧指尖,忽然用力捶了一下窗户:“谁让你吃药的?!我不是说了不要吃吗?!为什么还要吃?!” “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为什么不信!” 他声音原本带着怒气,但说着说着,忽而又低了下来。沈凉深深埋下头,双目赤红,哽咽难言,对邵衾寒道:“谁说我不要你了……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在找你……” 但是他该怎么回去…… 他该怎么回去…… 泪水浸湿了枕头,梦里的人也渐渐消失。 沈凉呼吸急促,身形一抖,忽然从梦中惊醒。他努力掀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却是头顶的天花板,伸手一摸,脸上满是冰凉的液体。 是梦……? 可沈凉多怕那是真的。 他一个人怔了半晌,然后用手撑着从床上坐起身,连日来的心绪不宁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到了极点。沈凉在书桌前落座,打开了电脑,脑海中不期然响起了楚熹年曾经说过的话—— “那你当初是怎么去那个地方的?” 他当初是怎么去到那个地方的…… 沈凉不过是写了一本狗血到极致的小说,然后引发读者大规模吐槽抗议,结果就被系统绑定,穿越到了自己的小说里面。 难道必须再写一本书,才能把系统引出来吗? 这个认知让沈凉心跳骤停了一瞬,他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正确,但无论如何都该试一试。他指尖颤抖的覆上键盘,然后重新建立了一个文档,大脑紧张的飞速运转,构思情节,打算写一本更狗血的小说。 然而沈凉刚刚拟好书名,一个字的正文都还没来得及打,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忽然控制住了他的双手,怎么都动不了。 一道熟悉的机械声在空气中响起,语气严肃:【少侠,请住手】 沈凉闻言一怔,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房间上空不知何时多了一颗璀璨夺目的大钻石。他神情一怔,反应过来控制不住的陷入狂喜:“系统?系统!” 沈凉破天荒有了热泪盈眶的冲动,他哗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身,力道大得连椅子都掀翻了,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他妈的终于出现了!” 你!他!妈!的!终!于!出!现!了! 系统飞下来,绕着沈凉转了一圈:【亲爱的宿主,我又回来了,你有没有想我呀~】 沈凉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几个字:“我想死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你死# 第33章 回来了 系统仿佛并没有察觉到沈凉的咬牙切齿, 而是很开心的飞过去抱住了他,努力蹭啊蹭,像个傻白甜:【亲爱的宿主, 我也很想你呢~】 沈凉艰难偏过头—— 有点硌脸。 虽然对系统一声不吭玩失踪的这种渣男行为感到相当愤怒,但沈凉还是忍住了想暴揍它一顿的冲动,出声问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系统终于松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捏道:【亲,我是来做调查回访的】 它话音刚落,空气中就浮现出了一块半透明的系统面板, 上面有五颗星星。 【您可以对我的工作进行评价, 一星最低, 五星最高~】 沈凉半颗星都不想给:“……你想要几颗?” 系统激动的凑过来, 光芒闪瞎人眼:【五颗五颗,我想要五颗小星星!】 沈凉后退一步避开它:“可以,但你要先把我送回去。” 系统慢半拍反应过来:【回去?你是指原来的小说世界吗,你确定想回去?】 沈凉一听有戏, 心跳都快了几分:“你赶紧把我送回去,多少颗星我都给!” 系统有些为难:【但是按照规定来说,是不可以的】 沈凉闻言顿时心都凉了半截:“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系统在空气中骚包的转了一个圈:【当然有啦, 我这段时间不在,就是特意飞回星际基地帮你去问执行官了,如果宿主想留在书中的世界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沈凉莫名有些紧张:“只不过什么?” 系统罕见认真, 压低声音提醒道:【只不过你在现实世界的躯体会进入死亡状态, 而且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选择返回书中世界,以后都不能再回来了。】 沈凉静静看着它, 有些艰难的问出一句话:“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离开之后,邵衾寒怎么样了?” 这句话一出,空气陡然陷入静默。系统停顿很久,才说出一句话:【别问了】 沈凉离开之后,邵衾寒疯也好傻也好,活也好死也好,结局都不重要。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沈凉一消失,那个男人就只剩一条路可走。 前面是崎岖绝路,后面是万丈悬崖。 进或退,停或走, 结果必然是好不到哪儿去的,又何必再去问一个早就猜出结局的故事。 就像很久以前,系统曾经无聊吐槽沈凉的一句话:【让你救反派,又不代表让他爱上你】 假如邵衾寒没有爱上沈凉,后者是可以干干净净抽身离去的。 沈凉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把我送回去吧……” 这个选择对于别人来说也许会很难接受,但沈凉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需要牵挂和留念的。 他抬头看向系统:“你把我送回去吧。” 系统声音疑惑:【不后悔?】 沈凉摇头:“不后悔。” 自从回到这里,他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沈凉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只有那本书而已。 系统只得答应:【好吧】 它话音刚落,周身璀璨的白色光芒缓缓暴涨,看起来像是在施法。然而沈凉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焦急出声打断了它:“等一下——” 第38节 #施法被迫中断# 系统周身的光芒又暗了下来:【你后悔了?】 “不是,”沈凉只是忽然想起他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做,“你给我几个小时时间,写个东西行不行?” 系统恍然大悟:【你要写遗书对不对?快去写吧,我等你】 沈凉心想这个系统怎么跟楚熹年一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写什么破遗书,一没财产,二没血亲,写了遗书给谁看。 沈凉只是忽然想起楚熹年那本叫《千秋封侯》的小说,自己还没来得及帮他修改。好歹也是朋友一场,走之前最后帮他做一件事吧。 沈凉翻开《千秋封侯》的手稿,一目十行,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把大概情节过了一遍。好在楚熹年做事严谨有条理,大纲都列得清清楚楚,看起来也不费劲。 “又臭又长……” 沈凉发现了,楚熹年的书还是一如既往无趣,根本不能给读者带来任何新鲜和刺激感。他大笔一挥,三两下改了改开头的设定,又添加了几个时下比较流行的热元素,眼见时间不够,这才意犹未尽的收笔。 沈凉内心隐隐感觉有点可惜,只怪时间不够,他没来得及改什么。如果时间够的话,他还能再加一些更有意思的内容。 把手稿合上,工工整整的摆在桌上。 系统在旁边等得快睡着了:【你写完了吗?】 沈凉想说写完了,但视线不经意扫过电脑,又顿了顿,对系统道:“你再等我几分钟。” 他说完在书桌前落座,然后打开电脑,熟练登录了自己的作者账号。评论区依旧是一片骂声,只是仍有很多读者等着他改结局。 沈凉敲击键盘,打算跟他最爱的读者告个别,然而打了一堆字,觉得不妥,又全部删掉了。他思来想去,最后只写了一句简短且让人看不懂的话: 【邵衾寒的结局已经改了】 沈凉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点击了发送,恰好有读者实时在线,立刻弹出来回复了他:【大大,邵衾寒的结局真的改了吗?激动!!!】 这名读者大概以为沈凉打算重新修文。 沈凉笑了笑,回复道:【嗯,改了。】 是的,已经改了…… 彼时读者尚且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们只知道那天的作者很温柔,没有再像以前一样,跟她们相爱相杀的在评论区撕逼,有问必答,甚至还给每个人都回复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只是之后就再没有任何消息了。 当很多年后,她们已经忘记了这个有些的狗血故事,也忘记邵衾寒这个角色。只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回想起来,依稀记得有一名可恨的骗子作者曾经欠了她们一个结局。 有心寻找,却发现那名作者似乎早已封笔,从《薄情错爱》完结后,再没有写出过任何作品。 其实故事早已改变, 只是那段故事不能为众人所知,而读者还在等待着一个注定没办法被写出来的结局。 系统浮在半空中,见沈凉似乎终于和所有人道完了别,周身光芒大亮,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了里面。 沈凉什么都看不清,眼前一片白芒。他四处寻找着系统的身影,然而视线却天旋地转,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从他的大脑逐渐剥离开来,意识恍惚。 系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很远,却又很近:【你上一次离开书中世界的时间是九月十七日早上六点,我调整了时间,把你重新送回到那个时候……】 这样,沈凉就不必再面对他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沈凉眼皮沉重,残留着最后一丝意识,艰难点了点头。 系统叹口气,把沈凉送了回去。周围场景变换翻转,他又回到了那个宿醉后的清晨。 床上静静躺着两名相拥的男子,窗帘紧拉着,却还是难免透出一线阳光,不偏不倚刚好照在眼皮上。 沈凉指尖动了动,只觉得眼皮重若千斤。他头痛欲裂,费劲的睁开眼,却慢半拍察觉到怀里似乎躺着一个人,低头一看,却见是邵衾寒。 男人睡得很沉,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五官深邃俊美。只是相较以前,身上的冰霜出现了雪融的迹象,阴郁也淡了几分。 沈凉生怕这是梦,见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邵衾寒温热的侧脸,触感真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是真的! 沈凉心中满是喜悦,他控制不住的收紧怀抱,感受着怀中温暖的躯体,莫名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系统原本躲在窗帘后面,见状悄悄飞了出来:【嘻嘻,你满意了吧?】 沈凉无声点头,笑了笑:“谢谢你。” 系统凑上前,像小孩要糖一样催促道:【我不要谢谢,我要小星星,小星星,而且是五颗哟~】 沈凉倒不至于食言,他依言给了系统五星好评,只是心中仍有些担忧:“我不会再莫名其妙消失了吧?” 系统摇头:【放心吧,不会了】 “那就好。” 沈凉该问的都问完了,说完一时陷入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系统却主动开口:【宿主,我该走啦】 沈凉下意识抬头:“你要去哪里?” 系统嘚瑟转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硬是喊出了拯救世界的气势:【我要去寻找下一个无良作者,拯救那些悲惨的反派!】 沈凉闻言似有所悟:“我还以为我是你唯一的宿主,原来你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系统还以为他吃醋了,笑眯眯道:【亲爱的宿主,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沈凉心想这算什么朋友:“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这句话犹如当头浇下一盆冷水,系统顿时熄了火,结结巴巴道:【名……名字啊……】 沈凉:“嗯。” 系统声音小了下去:【我、我想想……】 沈凉诧异:“你连自己的名字还要想,该不会要编个假的骗我吧?” 系统被拆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沈凉的再三逼问下,它只能被迫暴露真名,语速飞快的说了一句话:【我叫xxx……】 后面几个字声音比苍蝇还小。 沈凉没听清:“你叫什么?” 系统脸红了,从一颗白色钻石变成了粉色钻石,并且有向血钻发展的趋势:【小金刚……】 它扭扭捏捏的道:【我叫小金刚……】 沈凉一怔:“……” #您就是传说中的金刚钻吧?# 在系统的注视下,沈凉憋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话:“挺好的……” 他干巴巴的道:“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档次。” 系统更害羞了:【真的吗?】 沈凉捏着鼻子点头:“真的。” 系统心里稍稍舒服了一点,它看了眼时间,结果发现时空裂缝已经快关闭了,对沈凉道:【亲爱的宿主,我真的要走啦~】 沈凉心里有些伤感,但还是笑了笑:“再见。” 系统慢慢飞出窗外,身形消失,散作一阵流光溢彩的细碎光点,最后隐没在清晨的云层间。 沈凉耳畔响起了一道渐渐远去的声音。 【叮,反派黑化度已成功清零,恭喜宿主拯救成功,系统已解绑,祝您旅途愉快~】 清零了,真好。 沈凉复又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没忍住伸手捏住了邵衾寒的鼻子,成功把对方弄醒了。 “唔……” 邵衾寒总是能很快从睡梦中抽离,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沈凉在作祟,又重新闭眼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沈凉紧紧抱着他,在邵衾寒耳畔低声道:“起床了。” 邵衾寒没动,紧紧抱着他不松手。 沈凉想起自己上次猝不及防离开这里,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对邵衾寒说,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还是先说出来。斟酌半天,才说悄悄话似的小声道:“邵衾寒,我喜欢你。” 这句话很早就该说了,只是当初他没敢。 怀里的人闻言慢慢睁开眼,幽深的眼底似有笑意闪过,懒懒嗯了一声,又重新闭上了眼:“嗯,我知道。” 沈凉完全忘记他喝醉酒时说过的话了,语气诧异:“你怎么知道?” 正常人听见告白,难道不应该很兴奋很激动吗?!邵衾寒为什么这么平静??? 邵衾寒:“因为你昨天晚上说过了。” 沈凉闻言身形一僵,大脑一片空白,他努力回想昨天晚上的记忆,却一无所获,尴尬否认道:“我没说过。” “你说了,”邵衾寒抬头看向他,“我录音了,你想听吗?” 沈凉表情裂开:“……” 他对自己的酒品心里还是有点数的,醉酒撒疯这种事绝对做得出来。喝醉酒不可怕,最怕的是第二天早上有人帮你回忆全程。 邵衾寒见状没忍住勾了勾唇,他偏头亲了沈凉一下,低声道:“骗你的。” 其实骗不骗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这是真的。 沈凉把他按进怀里,嘟嘟囔囔道:“以后不许骗我。” 邵衾寒看着他,忽然轻声问道:“那你以后别走了,好吗?” 他说:“沈凉,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你走了,然后我也死了……” 沈凉下意识捂住他的嘴,否认道:“我没走。” 邵衾寒一顿,也没挣扎,任由他捂着。一双黑亮通透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睫毛颤了颤。 沈凉低头吻了吻他的眼角:“好,以后我都陪着你。” 邵衾寒闭眼,点头。 外面晨光和煦,温暖如春。所谓反派,其实所求并不多。 第39节 他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遇到一个挚爱,好让以后的路远年长有所寄托,如果对方恰好也爱他,那么再好不过。 第34章 邵衾寒番外 邵衾寒从没想过沈凉也会有早起的一天。 他清早睁开眼, 往身旁一摸,被子里空荡荡的,仅剩些许余温。 邵衾寒没多想, 穿好衣服就下楼了,只是因为昨晚和沈凉胡闹,腰背还有些酸。他想起那人晚上喝醉酒后说过的话,微微勾唇,生平第一次觉得未来可期。 张妈正在厨房做饭,背影一如既往的忙碌。 邵衾寒看了眼客厅, 没发现沈凉, 不禁疑惑问道:“沈凉呢?” 炒菜的声音有些大, 张妈没听清, 下意识回头,用围裙擦了擦手:“什么?” 邵衾寒又重复了一遍:“沈凉呢?” 张妈闻言脸上闪过一抹愕然,手上忙碌的动作也不由得顿了下来:“沈凉是谁?” 她眼中的茫然是那么明显,不似作伪, 让人从心底蔓延一股无名的恐慌。邵衾寒不喜欢别人开这种玩笑,他盯着张妈看了很久,罕见的冷了声音, 面色难看:“沈凉人呢?” 张妈有些害怕,说话也不由得结巴起来:“邵先生,您是想找沈炎吗?他还在学校呢,应该周末才能回来。” 她只能想起这么一个姓沈的人。 邵衾寒没说话, 倏的转身上楼。他步伐匆匆回到房间, 从枕头底下找到手机,想给沈凉打电话,然而翻遍了通讯录也没能找到号码。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邵衾寒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甚至怀疑是否有人对他做了一个恶作剧。但他并不觉得好笑,一点也不。 指尖飞快拨出一串熟悉的号码,力道大得险些戳破屏幕。然而电话那头响起的声音虽然甜美,却也冰冷,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他推入深渊——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邵衾寒呼吸不稳,指尖开始发抖。他无声咬紧牙关,神情竟显得有几分阴郁狰狞,再次拨出了那个号码。 一遍,两遍。 五十遍,一百遍。 依旧是那不变的回答:“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砰——” 手机被狠狠砸向了墙角,顿时四分五裂。 邵衾寒面色阴晴不定,已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暴怒的情绪。他依旧觉得这是恶作剧,冲出门外,想去找找沈凉在哪儿,然而刚下楼就撞上了过来蹭饭的韩少白。 “哥,你干嘛去?” 韩少白被邵衾寒撞了一个趔趄,捂着肩膀龇牙咧嘴。他最近因为胡闹,被家里人冻结了银行卡,打算过来蹭顿饭,顺便找邵衾寒要点零花。 邵衾寒看见他,神情稍有松缓,甚至都顾不得韩少白跟沈凉没什么交情,攥住他肩膀急切问道:“你看见沈凉了吗?” “沈凉?谁啊?”韩少白一副缺心少肺的模样,他见邵衾寒眼中暗沉翻涌,有些紧张的眨了眨眼,“我只听说过一个叫沈炎的,沈凉是谁?” 圈子里的人都说邵衾寒最近在追一个大学生。 邵衾寒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他勉强耐着性子道:“沈凉,就是上次跟我们一起吃饭的人!” 韩少白茫然摇头。 邵衾寒指尖控制不住攥紧,神经紧绷到极致,险些快要断裂:“我们一起吃饭,我给他夹菜,抢了最后一个蛋饺,你不记得了吗?啊?!” 他眼睛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赤红了。 韩少白有些慌:“哥,我我我……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回国之后今天是第一次来找你吃饭,什么沈凉,什么蛋饺,你在说什么?” 邵衾寒松开他,后退一步,脸色白得有些骇人。 韩少白莫名觉得他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似的,有些担忧的伸手扶住了他:“哥,你你你……你没事吧?” 邵衾寒慢慢看向韩少白,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稳住心绪。他竭力压低声音,不同于刚才的暴怒,攥住韩少白的手,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哀戚的恳求:“你忘了吗?” “那天我们一起吃饭,他坐我对面,我给他夹了菜……” “他对你自我介绍,你把他认错成沈炎了……” “他叫沈凉,是沈炎的亲弟弟,黑头发,很爱笑……” 邵衾寒语无伦次,眼睛控制不住的红了。他神经濒临崩溃,对韩少白追问道:“你想起来没有,想起来没有?!” 韩少白没说话,他浑身僵硬,不敢摇头。总感觉只要做出这个动作,邵衾寒就会立刻失控。 他声音紧张颤抖:“哥……” 他在想,邵衾寒是不是犯病了。 邵衾寒随时会疯,周围所有熟悉他的人都这么认为。他们并不觉得一个七岁的孩子在和自己父母的尸体待了两天两夜后,神经还会正常。 尤其邵衾寒疯了似的寻找一个叫沈凉的人,但没有任何人见过他。 人在崩溃到极致的时候会做什么,谁也不知道。砸东西、自残、又或者自杀,谁知道呢。韩家人怕邵衾寒出事,把他送进了医院,专门请了心理医生来治疗。 “邵先生,可以跟我详细说一说你梦里的那个人吗?” 安琳是邵衾寒的主治医生,模样温柔安静。她对面的男人穿着病号服,双手被束缚带捆住,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混乱。 邵衾寒双眼紧盯着她,犹如一头凶狠的困兽,一字一句纠正道:“不是梦。” 他声音沙哑破碎,那几个字却是硬生生咬碎了牙:“不是梦……” 他最开始进来的时候,每天都在疯狂挣扎,最近终于安静了些,但也只是一些。 “好,”安琳并不反驳他的话,“邵先生,能不能和我说说沈凉的事?” 刚才癫狂的男人听见这两个字,忽的安静了下来。邵衾寒看向安琳,像是为了寻求认同般,无声动了动唇,说了一句话:“他真的在……” 那个人,真的存在过。 邵衾寒笨拙,语无伦次的回忆道:“他帮我包扎伤口,他让我不要吃药……” “我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他教我……我怕黑,他陪着我……” “我没看过电影,他就带我去看……我腿受伤了……他背着我走了很久很久……” 邵衾寒说着说着,嗓子越来越哑,到最后艰涩得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红着眼睛道:“他说,他喜欢我……” “他说他喜欢我……” 语气高兴又难过,安琳第一次看见邵衾寒笑。 “但是第二天早上,我就找不到他了……” “你们都说没见过他……” 他像一个走丢的孩子,茫然无措,恐慌无助。 安琳不由得陷入静默。她在某一瞬间,险些以为那个名叫“沈凉”的人真的存在,但从科学角度来讲,她只能判定邵衾寒因为童年太过孤独缺爱,所以精神失常,幻想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安琳觉得唏嘘。她起身去拿了两颗镇定剂,倒了一杯水,递给邵衾寒,温声道:“吃点药吧,这个可以治你的病,吃了会舒服一些的。” 邵衾寒没动,他低声道:“他不让我吃药……” 邵衾寒慢慢摇头,往后躲了躲:“他不让我吃药,我不吃……” 安琳劝哄道:“你只有吃了药,早点治好病,才能出去找他呀,对不对?” 她说着,又把玻璃杯往前递了递,另一只白净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两颗白色的药片。 “……” 邵衾寒犹豫了,他眼睑微颤,然后慢慢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药片。 安琳笑着道:“没关系的,不苦。” 外面有一层糖衣。 邵衾寒一言不发的接过水杯,结果手一抖,杯子瞬间落地,玻璃四溅。 安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想给他重新倒一杯。 邵衾寒却没有喝水,就那么把药生咽了下去。他盯着安琳,唇色苍白,眼中满是血丝与疲惫:“医生,我想出去……” 他对安琳认真道:“我想他了……” 很想很想。 安琳把邵衾寒扶到床上,安抚道:“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可以看见他了。” 邵衾寒没有说话,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后安静闭上眼,仿佛真的睡着了。 安琳叫护工来打扫干净地上的碎玻璃,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很亮,因为有灯;但又很暗,因为没有阳光。 安琳走后,床上躺着的男子慢慢睁开了眼。他就那么静默的躺在床上,指尖微动,露出掌心攥着一块锋利的碎玻璃。 邵衾寒没有骗人。 他知道,沈凉真的存在过。 而他也真的想他了…… 鲜血滴答滴答,顺着床沿蜿蜒下落。 白净的床单逐渐变成深色,粘稠暗红。本就冰凉的身体愈发失去了温度,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疼痛和解脱。 只有邵衾寒自己知道,他没疯,他只是找不到那个人了而已。 他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想快点醒来。 意识开始恍惚,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邵衾寒,起床了。” 有人在戳他的脸。 “邵衾寒,起床了。” 第40节 那人捏住了他的鼻子,呼吸不能。 邵衾寒身形一颤,猛的惊醒过来。他下意识睁开眼,却见沈凉正支着头,笑眯眯的打量着自己:“起床了。” 晨光熹微,落在身上温暖幸福,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邵衾寒没说话,他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心想刚才果然是梦。沈凉明明就在,怎么会消失了呢。 他闭眼,把脸埋入沈凉的怀抱,抱得很紧很紧。 没过多久,耳畔就有些痒痒的,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邵衾寒,我喜欢你。” 邵衾寒笑了,他抱紧沈凉,压住愉悦:“我知道。” 沈凉嘁了一声,然后低头吻住了他。邵衾寒下意识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片刻后又缓缓闭上了。 邵衾寒圈住他的脖颈,低声道:“沈凉,以后别走了,好吗……” 沈凉咬住他的耳朵:“我才不走。” 哼。 第35章 如此穿越 【大燕再未出过那样威名赫赫的战神。 提起谢镜渊, 众人除了不屑唾骂,更多的却是唏嘘暗叹。 谢氏一族当年手握军权,然而树大招风, 引了天子忌惮。不知是确有其事, 还是被人陷害,后因造反被满门株连,仅有旁支族人幸免于难。 谢镜渊便是谢氏的一条旁支庶子。 他以少年之身投入军伍,从尸山血海攀至高位。一柄落渊剑使得出神入化, 指天破日, 于万军阵中破甲千万,击退北境数十高手, 得封一品军侯。 如此儿郎, 若不是少时容貌因意外损毁,可称得上一句惊才绝艳。只可惜后来谢镜渊被圣上赐给了曲阳候家的那个纨绔子弟楚熹年做男妻,受尽折辱, 百般被厌。 然谢镜渊此子心性狠绝,天生反骨,在后来的夺嫡之争中投身太子门下,用兵权助其造反。却因兵变之时,楚熹年故意透露风声,于泰安殿外失手被晋王所擒。 彼时谢镜渊四肢被长箭贯穿,筋脉尽废,曾经声震四方的战神,如困兽般被刀剑压于阶前, 遍体鳞伤,膝染尘埃。 启盛二十八年,圣上问责太子一党, 独谢镜渊宁死不降,陛下震怒,命其四肢锁上镣铐,囚于地牢永世不得出。 启盛三十五年冬,皇上驾崩,晋王登基。 同年,谢镜渊亡。尸体于地牢带出,虽盖白布,形销骨立,瘦至镣铐难锁。新帝命人将其葬于北山荒郊,死后雪泥销骨,不得立碑。】 ————以上内容节选自网络小说《千秋封侯》二次修改版。 * 启盛二十一年初春,空气中仍夹杂着些许凛冽的寒意。只见一队人马从城外飞驰入京,掀起尘土无数,却因来势汹汹,被城门卫兵横刀拦下。 “来者何人!” 领头的男子一身黑色劲装,身负长剑,似是哪家贵族的家奴。他胯,下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面还趴着一名身着大红婚服的公子哥,对方四肢无力垂下,头颅耷拉着,像是昏过去了。 守门将官看了眼,发现这公子哥儿脑袋还被人开了瓢,血次呼啦一脑门的血,语气愈发凛冽:“怎么回事!” 劲装男子只得勒住缰绳,出示腰间令牌,面色难看的紧:“奉曲阳候之命,带我家二公子回城,十万火急,不得阻拦!” 哦,原来是曲阳候家逃婚的那位“爷”。 守门将领闻言恍然大悟,立刻抬手示意放行,只见那劲装男子用力挥鞭,十几骑人马烟尘滚滚的朝着东市而去了。 围观百姓在旁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燕民风开放,男子与男子亦可成婚。自前年起,大将军谢镜渊一直缠绵病榻,近日更是病情凶险,吐血不止。太史令夜观天象,掐指一算,最后发现是鬼煞冲体,须择一阳命之人成婚冲喜,方才能过了此劫。 阳命阳命,怎么看都不太可能是属阴的女子。太史令开了卦盘测算,几乎把满京勋贵家适龄公子小姐的生辰八字算了个遍,最后终于择定了曲阳候家的二公子楚熹年。 六月初六,午时诞于东方,属阳木。纯阳之木,体本坚固,春如桃李,夏如禾稼。实是再好的命格不过! 谢镜渊乃大燕国柱,如今海晏河清,四海皆平,全靠他四处征战击退蛮夷, 皇帝自然舍不得这名爱将,闻言立刻传下圣旨,赐婚于楚家,命楚熹年与谢镜渊三日后成婚—— 按理说不该这么赶的,可那谢将军眼见病得就剩一口气了,再不成婚只怕人就没了。 消息一传出,京中百姓纷纷陷入了微妙的静默中。他们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可怜谢镜渊,还是该可怜楚熹年。 谢、镜、渊。 提起这三个字,众人第一个反应先是齐齐打个寒颤,随后便是叹息惊惧。 谢镜渊担得起惊才绝艳四字。他善骑射,解音律,涉群书,少时便征战沙场,以骁勇闻名上京。满族落魄,硬生生以一人之力重整家族荣耀。 这样的好儿郎,本该是众人追捧的对象。 不过只可惜…… 世上最怕的就是“可惜”二字。 那谢镜渊曾因一场意外而容貌损毁,日日仅戴着一枚银色面具示人。加上天性孤僻,喜怒无常,性子实在难相处得紧。 两年前,他执掌兵权,率兵出征南诏,一年归。消息从前方传回京都,众人方知他在前方足足屠尽南诏六城,坑杀五万敌军。血浸黄土,尸横遍野,将南诏变为一座幽幽鬼蜮。 听闻消息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暗叹此子心狠手辣,不可深交。良家贵女亦是不敢与之结亲,退避三舍,谢镜渊便成了大燕最不能惹的鬼面阎君。 然而战后归京不久,谢镜渊便忽然病倒,每日咳血不止,遍请京中圣手无救。坊间传言是他杀孽太重,南诏数万鬼魂夜缠其身,要来索他的命。 楚熹年就在这个时候被列为了冲喜对象。 对于这位曲阳候家的二公子,百姓能把他做过的混账事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带停。逗猫走狗,厮混青楼,赌坊连待三月,最后把传家玉佩都给输了出去。实在是纨绔中的纨绔,狗屎中的狗屎。 一日前,正是楚熹年与谢镜渊大婚之日。这位楚二公子可真是不得了,听说自己要娶个丑八怪,连夜就卷着东西跑了,还带上了青楼相好的粉头,打算私奔去天涯海角。 虽然上面一直压着消息,但架不住流言疯似的传。新婚当夜,禁军举着火把连夜搜人可是事实,曲阳候府上的数十名高手带着令牌连夜快马出城也是事实,说不是找人,谁信呐? 瞧瞧,方才曲阳候府上的奴仆直接把楚熹年那个倒霉蛋给擒回来了,也不知陛下会怎么发落,谢镜渊会如何应对。总感觉横竖都逃不过一个死。 曲阳候府阴云密布。大厅主位上端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命妇,她面容颇具风情,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绝色,只是脸色难看,生生压下了几分容光。 底下跪着一堆奴仆,地上还躺着一名闭眼昏睡的男子,赫然是百姓嘴里的倒霉蛋楚熹年。 曲阳候夫人终于按捺不住,重重一拍桌子,满脸怒容:“将那孽障给我泼醒!” 曲阳候性子软弱,夫人梅氏却最是个强势的性子,雷厉风行,一手操持府中内外。奴仆不敢违逆她,立刻有人端了盆冷水来,照着楚熹年直接浇了下去。 “哗啦——!” 这样的天气,寒意未散,被冷水一浇,不难想象个中滋味。之间原本在地上挺尸的楚熹年被激得睁眼,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坐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了?! 楚熹年只记得自己晚上下班回家,结果开车的时候方向盘忽然失控撞上护栏,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现在好不容易醒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冷,不仅是冷,头还很疼。他无暇顾及周遭陌生的环境,下意识抬手一摸,结果发现满手都是血,双眼缓缓瞪大。 “……” 谁打的? 一旁持剑的侍从见状,立刻单膝跪地请罪:“禀夫人,因二公子不愿回京,与我等发生打斗,属下不慎误伤了公子,还请夫人降罪!” 梅氏摆手,示意与他无关,随后便冷着脸让人上了家法。两名膀大腰圆的仆人一左一右按住楚熹年的胳膊,另外还有一人手持棍棒站在后面,似乎是准备打他的板子。 楚熹年没弄明白状况,本能挣扎起来:“你们做什么?!” 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装傻充愣。 梅氏见状怒火冲天,她左手咣一声拍桌,右手指着楚熹年斥道:“畜生,时至今日你还不知悔改!” 她眼中隐隐带泪,声音忽而哽咽:“你这孽子,是要全家替你陪葬啊,陛下亲自给你和谢将军赐婚,你怎敢新婚之夜逃脱?!如此不算,还带着一青楼女子私奔,你把侯府上下置于何地!” 曲阳候府表面看着风光,其实内里早已虚败,这么些年只剩个皇亲国戚的名头挂着,兼得人丁凋落,朝中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话。 都说柿子捡软的捏,否则这桩倒霉的婚事又怎么落得到他们头上。 楚熹年在与谢镜渊的新婚之夜和一青楼女子私奔,此举无异于把全家拖入险境。梅氏面对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此刻心中也恨得牙痒痒。 “给我打!狠狠的打!直接把腿打断了事,看他还如何跑!” 行刑的仆人得令,板子立刻噼里啪啦跟雨点似的往楚熹年屁股上招呼,板板到肉,疼得人冷汗直冒。 曲阳候从头到尾一直没敢吭声。 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软性子,现在老了更是好不到哪去,双手揣在袖中动来动去,看起来有些紧张,满脸陪笑道:“夫人,那谢侯爷容貌有损,不好相与,熹儿出逃虽有错在先,却也情有可原,不如……不如就别打了……” 毕竟谁愿意娶个毁了容的活阎王回家。 楚熹年趴在长凳上冷汗涔涔,闻言赶紧附和点头:“快……快别打了……” 他屁股都快烂了。 梅氏本也下没打算下狠手,闻言终于叫停了家法。 楚熹年只觉屁股又痛又麻,完全不是自己的了。他哆哆嗦嗦正准备起身,结果不知是不是脑袋给磕坏了,还没站稳,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仆人连忙搀住他,下意识看向梅氏,欲言又止:“夫人……” 没有她的命令,谁也不敢贸贸然去请太医。 也不知是不是该说楚熹年命好。他逃婚前一夜,圣上刚好与太后去了城外天峰山上的圣庙礼佛,现在还未回京,消息一时传不到那里去。 梅氏手段雷厉风行,第一时间便命人压住了消息,对外只说楚熹年不慎被歹人挟持离京。不管坊间私底下怎么传,好歹明面上有个遮羞的借口。 曲阳候心疼儿子,一个劲的催促:“哎呀!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梅氏终于松口:“去把王太医请来。” 管家连忙应声:“奴才一定小着心,不让别人瞧见。” “不,”梅氏飞快盘着手中的翡翠串子,柳眉微皱,“你备下厚礼去请王太医,一定得让人看见,而且越多越好,让外间知道熹儿重伤,问起来便说他是被那日挟持的歹人所伤,可听明白了?” 京中的流言她不是不知道,无非便是说楚熹年不愿和谢镜渊成婚,带了个相好的粉头私逃。现如今满身重伤的回来,反倒能破一破那流言。 管家连忙应声去了。 楚熹年还没完全昏死过去,恍惚间只感觉有人七手八脚把自己抬到了床上,他指尖微动,努力想睁开眼,却无济于事。 头很疼…… 第41节 屁股也疼…… 好像有另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被强行塞入了脑子里,但支零破碎,怎么也拼凑不整齐。 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熹年躺在床上,大脑疼痛一阵接一阵,冥冥中仿佛触发了什么东西,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叮!恭喜您成功绑定反派拯救系统,正在开机……】 【开机成功。】 话音刚落,楚熹年头顶就缓缓浮现出一片半透明的光幕,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那道冰冷的声音好似做研究报告一样,语气毫无起伏的念道: 【作者姓名:楚熹年 死因:车祸 所著作品:《千秋封侯》等。 此次任务目标:拯救《千秋封侯》中反派一号谢镜渊。 任务成功奖励:获得重生机会一次。】 不知是不是受到的惊吓太大,楚熹年闻言直接唰的睁开了眼,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眉头拧得死紧:“谁在说话?!” 冷风从雕花窗子的缝隙间吹进来,金钩上挂着的帐幔也跟着悄然滑落了半边。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一颗通体闪耀的大钻石忽然在空气中缓缓浮现了身躯…… 对方语气可爱:【亲爱的宿主,我是反派拯救系统,恭喜您已被选定为此次绑定对象,很高兴为您服务哟~】 楚熹年:“……” 作者有话要说:  楚熹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很茫然,脑子也很茫然。 第36章 娶,不娶? 楚熹年曾经是一名网络作家。 他用笔如刀, 字句锋利,从来不喜欢出任何纰漏。然而文章内容虽然严谨,却过于死板, 很少有人能够读得下去。 就在半个月前, 他耗时五年完成的一本半架空历史权谋小说《千秋封侯》终于结稿。 这本书的内容和一般权谋文无异。讲述了曲阳候府大公子楚焦平是如何在飘摇乱世中以一人之力撑起衰落家族,扶持明主登上皇位,得封国候的故事。 有主角,自然有反派。 谢镜渊就是《千秋封侯》里的大反派。 他乃太子手下第一得力人, 是鹰爪, 也是走狗。夺位之争中,谢镜渊帮太子一路铲除异己, 手中满是人命, 行事不可谓不毒辣。 只是在夺位之争中,主角楚焦平扶持的是晋王,而谢镜渊扶持的却是太子, 这二人难免对上,在朝堂进行一番生死较量。 根据反派永远斗不过主角的超级定律, 书中最后结局,太子党造反失败,谢镜渊于万军阵中被生擒,四肢筋脉尽废。圣上命他披枷戴锁,幽禁地牢之中,非死不得出。 一个结局悲惨的反派角色。 “你的意思是,我因为车祸死亡穿越到了自己写的小说里, 只有拯救了谢镜渊这个反派,才能重生回到原来的世界?” 楚熹年看着面前这一颗闪闪发光,自称是“反派拯救系统”的大钻石, 太阳穴控制不住的突突直跳。 系统在半空中上下浮动了一瞬,这个动作大概相当于人类的点头:【是。】 楚熹年心想夜路走多了果然会撞鬼,毕竟穿越这种事实在有些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你……确定我穿越到了自己写的小说里面?” 系统还是点头:【是。】 楚熹年心中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我现在穿越成了谁?” 这种小问题系统还是可以给他解惑的:【你现在是楚焦平的亲弟弟,楚熹年】 楚熹年皱眉:“楚熹年?楚熹年是谁?” 《千秋封侯》里从来没出现过这号人物。哪个傻缺作者会写一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角色? 更何况这本书的主角就只有楚焦平一个,他也没有什么亲弟弟,“楚熹年”是哪里凭空冒出来的人物? 系统咳嗽了一声:【本来是没有这个角色的,不过……】 楚熹年:“不过什么?” 系统不着痕迹提示他:【你记不记得你的小说写完后,你把手稿给了谁?】 此言一出,空气顿时陷入死寂。 楚熹年慢半拍想起来,因为编辑曾经说过他的书太规矩死板,缺少热元素。他就把《千秋封侯》的手稿给了一个损友帮忙修改,只是最近比较忙,他还没来得及看对方改成什么样子了。 楚熹年脸色难看:“你什么意思……” 系统语气同情的对他道:【你的书被人修改过,所以这个世界的剧情走向也会随之改变。】 现在的情况很简单。 楚熹年穿到了自己写的小说里。但鉴于他之前把书给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损友进行二次修改,而且还没来得及看,所以…… 他压根就不知道剧情的走向。 楚熹年闻言顿时心都凉了半截,他无声咬牙,缓缓攥紧了拳头:“他把我的书改成什么样子了?” 系统:【很抱歉亲爱的宿主,空间站守则并无此项规定,目前没有这个功能哟~】 换言之,你记得多少原剧情算你的本事,不记得就活该你倒霉。 楚熹年:“……” * 府上的气氛极其沉凝,仆役来去匆匆,连大气都不敢喘。丫鬟云雀引着王太医进了小院,一边推开门,一边低声道:“王太医请,我们二公子被歹人挟持,受了些伤,现在还昏迷着,您多多费心……” 话未说完,便见楚熹年不知何时醒了,正坐在雕花木床上,目光冰冷的盯着房内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人进来,也不说话。 云雀见状心里一咯噔,心想该不会是磕傻了吧。她拎着裙摆快步上前,语气担忧的问道:“二公子,您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千秋封侯》这本书虽然是楚熹年写的,但鉴于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损友把书改成了什么样子,这个时候只能装傻了。 楚熹年抬眼看向她:“你是谁?” 云雀闻言面色微变,又是吃惊又是无措,心想完了,这是真摔傻了:“二公子,奴婢是云雀呀,您……您不记得了?” 楚熹年微微皱眉:“好像记得一点,但又记不太清,我头有点疼……” 屁股也疼。 王太医见状连忙搁下药箱,上前给楚熹年把脉。先是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后脑,望闻问切一番后,这才捋着胡须,皱眉沉思道:“二公子许是头部血瘀不通,神窍闭阻,故而恍惚不定,老夫先开几贴活血化瘀的方子,看看成效。” 云雀欲言又止:“那……” 王太医仿佛知道她要问些什么,给楚熹年包扎完伤口,摆了摆手:“姑娘不必担忧,二公子性命无碍,修养几日就没事了。” 云雀闻言这才放心,连忙差了一名丫鬟去给夫人和侯爷报信,又亲自把王太医送了出去。 楚熹年从头到尾一直低着头,不吵不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他回忆起丫鬟刚才的称呼,心想剧情到底被改成了什么样子,“楚熹年”这个凭空多出来的人物又在书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楚熹年用手撑着艰难下床,慢慢走到窗边,隐隐约约听见外间传来下人闲谈的声音。 “二公子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逃婚,这可是圣上亲赐的婚,皇家若是怪罪下来,咱们岂不是要遭了殃。” “要我说,给二公子赐婚,还不如赐给大公子,大公子聪慧过人,一定不会做这种糊涂事。” “小蹄子,你也知道大公子聪慧,那可是侯府日后的希望,将来要袭爵的,若是娶了谢侯爷,岂不断了香火。” 曲阳候府人丁凋落,这一代统共就只得了两名男丁,皆是大夫人梅氏所出,长子楚焦平,次子楚熹年。 不过楚焦平的名声与楚熹年这坨狗屎比起来,可谓一在云天一在地,弱冠之年便已经是京都有名的年轻俊杰了,堪称全家的希望。 很显然,连丫鬟都舍不得这样的翩翩公子和一名毁了容的男人成婚,她们只觉得楚熹年和谢镜渊在一起,实在是烂锅配烂盖,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们又碎碎念了一会儿,转而说起了别的事,估摸着以为楚熹年还在睡觉,所以没什么顾忌。 殊不知寥寥几句,就让楚熹年大概摸清楚了原身的情况,他无声闭眼,冷笑连连。 很好,这些剧情他都没写过。什么赐婚,什么男妻,什么打板子,这些都是楚熹年打死不会碰的题材,他现在只想掐死那个帮他改文的混球! 但…… 不得不说,穿越到古代这种事,对一名文学研究爱好者实在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出于一种“笔下世界成为现实”的微妙感觉,楚熹年很快就把穿越的事抛到了脑后,转而研究起了古代建筑。他把屋子里的古董摆设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就连旁边用来洗脸的铜盆都没放过,端起来研究了许久。 系统现身,飞到了他的肩膀上:【你还记得你的任务吗?】 楚熹年摩挲着桌上的白瓷茶盏,只觉上面的描画实在精妙,无暇分神:“任务?什么任务?” 系统:【你是来拯救反派的,不是来考古的。】 哦,差点忘了。 楚熹年立刻把手里把玩的茶盏放了回去,出声问道:“你让我拯救反派,怎么才算拯救成功?” 系统弹出了一块电子屏,上面有一个进度条,纯黑色的,隐隐透着猩红:【此为目标人物黑化程度,当进度条清空为0%时,即代表拯救成功。】 楚熹年看了眼那属于谢镜渊的进度条,后面跟着一个明晃晃的数字——99% * 外间有两名伺候的丫鬟,搬了个绣墩坐在廊下,正头挨着头,一边绣花一边小声说话。上方的菱花窗冷不丁被人推开,吱呀一声将她们吓了大跳。 楚熹年微微探身,屈指敲了敲窗框:“你们可曾见到大哥?” 楚熹年平日对丫鬟总是呼来喝去,若有长得漂亮的还会动手动脚,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何时这般温和。 丫鬟活像见了鬼,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指着一处地方,结结巴巴道:“回……回公子,听说大公子刚刚回府,径直往东院小佛堂去了,许是去找夫人的。” 楚熹年逃婚当夜,曲阳候府大半人手都出京去寻他了,兵分三路。楚焦平一路南行,听闻家仆传来消息说已经找到人了,这才急匆匆赶回府。 楚熹年闻言连门都没走,手一撑直接从窗户翻了出来,问清楚丫鬟佛堂在哪儿后,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丫鬟在后面欲拦又不敢拦,跺跺脚只得去找云雀了。 彼时梅氏正在佛堂内上香,上面除了一尊金佛,另还供着楚氏历代先祖牌位。她跪在蒲团上,闭目虔心叩首,半晌才叹了口气,对身后一名温文尔雅的蓝衣公子道:“我楚氏当年也是京兆名门,随无上皇平定四海,战功显赫,谁曾想依旧逃不过三代而衰的结局,自你父亲起,是一个不如一个了。” 第42节 蓝衣公子正是楚焦平,他见梅氏忧心,出言安慰:“母亲,二弟只是一时糊涂……” 梅氏此刻不见凌厉威严,只有疲累:“熹年再糊涂,也该知道逃婚是诛九族的大罪,现如今虽把人寻回来了,可他依旧是不喜这门婚事的,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向谢镜渊交代。” 楚氏一族此时早已投身于晋王门下,他们正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寻到太子的破绽。楚焦平闻言皱眉思索一瞬,出言道:“二弟倘若不愿,不如让儿子替了他吧,也省得他去了谢镜渊那儿惹出事端,给自己招祸……” 梅氏闻言大惊:“这怎么行!” 楚焦平胆大心细,字句斟酌:“母亲,我与二弟生辰八字相近,想来无甚大碍。再则熹年生性浮躁,谢镜渊又绝非善类,您让他去,岂不是害了他?” 楚熹年刚刚走到佛堂外间,就听见这一段对话,瞳孔微微收缩。他虽然不知道剧情现在被改成什么样子,但谢镜渊与楚焦平在书中可谓生死仇敌,万万不能将他们两个凑到一起。 楚熹年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个人成婚。 梅氏已然被楚焦平劝得有些动摇,眉头紧蹙,正欲说话,结果大门却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楚熹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掀起衣袍下摆直接往蒲团上一跪:“娘,孩儿不同意。” 他素来没规矩,梅氏瞪了他一眼:“不同意什么?又想挨家法了是不是?!” 楚熹年学着原主的语气道:“反正我不同意大哥替我成婚。” 他说话的同时,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往旁边看了眼,见一名气质温和的蓝衣公子站在旁边,心想这便是主角楚焦平了吧。 梅氏从蒲团上站起来,用力戳了一下楚熹年的脑袋,对这个小儿子恨铁不成钢:“那你说该如何,你自己不愿意成婚,又不让你哥哥替你,真要咱们全家给你陪葬不成?!” 她是真的恼了。 楚熹年反问:“谁说孩儿不愿意成婚?” 梅氏抬手又想打他,但见楚熹年头上有伤,又重重放下了手:“你不是嫌弃谢侯爷容貌有损么,怎么现在又改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  #某位知名狗血作者曾经说过,所谓热元素,就是兄弟相争、错爱、替嫁、相爱相杀# 第37章 千秋无间道 楚熹年刚刚二十出头, 少年心性,从来没个定数,耍赖不认账也是常有的事儿, 梅氏见状倒也不觉奇怪。 楚熹年一本正经道:“母亲定是听错了。” 梅氏心想听错了?什么听错了?她气得手抖, 分明是楚熹年自己大吵大闹, 哭着喊着说不想和一名毁了容的丑八怪成婚, 她耳朵又没聋! 佛堂的中门开着,外间的仆役虽都不敢明目张胆的看热闹, 但耳朵一个个都竖了起来。 “皮囊而已,纵然年华正盛,倾国倾城, 日后老去也是白发枯骨。倘若世人皆因容貌求娶, 到头来也只得一夕欢愉,” 楚熹年说着看向梅氏:“我听闻母亲昔年未出阁时,便是上京数一数二的绝色佳人,有无数名门子弟求娶, 如今年华不复, 父亲却依旧爱重如初, 更不曾纳妾养小,孩儿以为这才是夫妻之道。” 梅氏被他一番话说得怔愣,哑口无言。 诚如楚熹年所言,梅氏年轻之时,容貌绝色,兼得书香门第出身, 在京中可谓万人求娶。谁曾想她挑来择去,竟嫁给了当时还是一介纨绔的曲阳候,只让世人感慨明珠蒙尘。 然而这么多年, 曲阳候在朝堂虽无建树,对梅氏这个正妻却爱重万分,青楼烟花更是不曾踏足,每日最多听戏遛鸟,强过那些光鲜亮丽的高门宅邸何止百倍。 只可惜世人痴愚,被金玉所惑,窥不透里面的败絮腌臜。 梅氏有些不大相信这话是从自己不学无术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目光有些惊疑不定。就连一旁的楚焦平也神色诧异,皱了皱眉:“二弟,你须想好,皇族不比寻常百姓家,稍有差池便是掉脑袋的大罪。” 因为是自己笔下的主角,楚熹年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大哥无需担忧,我虽顽劣,却也知分寸,成婚之后定当收心,再不胡闹。” 楚焦平直视着他,声音微沉:“你可知谢镜渊生性残暴?” “知道,”楚熹年看起来并不在意,他迎着楚焦平的目光,神情坦荡,“可再残暴的人也该懂得好坏,人心不是石头做的,我日后以真心待他,相信他自然不会伤我。” 他到底是捏笔杆子的,能言巧辩,三言两语就把梅氏刚刚动摇的念头给打消了。 楚焦平还欲再说,却被梅氏抬手制止:“罢了。” 梅氏目光复杂的看向楚熹年,只觉得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挨了一顿打,终于长进许多:“我本也不同意你大哥的主意,传出去实在不成体统,你既如此说了,今日便好好休养……明日我亲自把你送回去。” 楚熹年是次子,曲阳候府的爵位落不到他身上,自然也就没有分府的资格。虽是娶了谢镜渊,可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还得住到对方的将军府上去,看起来就像个倒插门。 怨不得曲阳候府这么不满意这桩婚事。 楚熹年愣了一下:“这么快?” 梅氏却什么都没说,迈步朝着门外走去,带着贴身丫鬟离开了小佛堂。 楚焦平眼见母亲远去,这才慢慢收回视线。他叹了口气,似有深意的对楚熹年道:“再过几日,圣驾便要回京了。” 初春多微雨,夜间难免寒凉。傍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不一会儿便停了。积水顺着黛青色的瓦片滴滴答答下落,掉在长廊的青石板上,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谢镜渊手握兵权,却也功高震主,谁也不知皇帝对他的态度到底是亲是近。倘若说宠爱,皇上却偏偏将他赐予楚熹年那个纨绔子弟做男妻,若说不宠爱,楚家到底也沾着个皇亲国戚的名头,还是有几分体面的。 一千个人嘴里有一千种说法,但帝心难测,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将军府守卫森严,门外站着佩刀值守的玄甲卫,个个眼神冰冷,从里到外都冒着寒气。九庸虽是谢镜渊心腹,却也需在外间卸了佩剑才能进入内阁。 “主子,探子今日传了消息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苦涩刺鼻,挥之不去,是常年用药材熏染的结果。九庸却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从袖中取出一卷密信,双手呈递给了书桌后坐着的男子。 雕花紫檀桌的一角置着灯烛,微微晃动一瞬,将那名男子的容貌照得清晰分明起来。眉飞入鬓,眼尾细长,瞳仁妖冶又暗沉,看起来有几分像狐狸,却又更似寒潭中游弋的黑蛇。 极美的半张脸。 然而当男子从阴影中略微抬头时,昏黄的烛火将他另一半脸照得清晰分明起来。只见几道狰狞的疤痕明晃晃落在右边侧脸上,像是被谁狠划了数剑似的,看着让人心惊。 白壁蒙尘,美玉生瑕,不过如此。 谢镜渊并不拆开:“曲阳候府的?” 九庸低头:“是。” 谢镜渊确如外间传闻,重疾缠身,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他用白帕掩唇,压住胸腔间撕心裂肺的低咳,而后喘了口气,问道:“怎么,他们家想退婚?” 九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镜渊见状抬眼,终于拆开密信,却见上面记述了楚熹年被家仆带回曲阳候府之后的事,事无巨细,就连佛堂里说过的话也一字不差写了上去。 “他以真心待我……?” 谢镜渊看见这行字时,微不可察的顿了顿,他对着烛火抖了抖纸张,也不知品出了什么样的意味。最后将手中的白帕扔至一旁,上面有一团浓重的血痕,隐隐透着乌黑。 九庸抬头,睨着谢镜渊泛着诡异青紫的嘴唇道:“听说明日曲阳候夫人便会携楚熹年登门,想来是赔罪的……” 是赔罪,而非退婚。 也是,区区侯府自然不敢退皇上亲赐的婚。 而谢镜渊自然也不能。 一个重疾缠身,不能再带兵打仗的将军,和废人有什么两样?地位又如何比得上昔年荣光? 谢镜渊又是一阵低咳。他以拳抵唇,压下喉间涌上的腥甜,垂眸盯着那张纸,看也未看九庸,声音沙哑:“他们要来,便让他们来吧。” 曲阳候府不过是众多没落贵族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只是因为楚熹年这个混账公子哥儿,故而才在京中有了许多广为流传的“谈资”。 然而谢镜渊的境遇如今也好不到哪儿去,堪称如履薄冰。 自先皇后故去,太子境遇一直不佳,前些时日惹了陛下不悦,更是被禁足在府中,至今未出。甚至有传言说皇帝有废太子之意。 谢镜渊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多的是人想除掉他,这场赐婚也不过是宫里那些女人下的一盘棋,不仅能安插一个棋子进来,更是一种折辱。 楚熹年新婚出逃,此举已经让谢镜渊沦为了京中笑柄。 气氛沉重压抑,九庸道:“楚氏长子早已投身晋王门下,楚熹年虽然轻浮浪荡,却难保是那边派来的奸细,主子,是否除掉他?” 谢镜渊忽的笑了:“除掉?” 他将手中薄纸倏的攥紧,发出哗啦一声响,身形却慢慢倒入椅中,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喜怒无常,低笑出声:“听闻楚焦平聪慧过人,是京中少见的俊杰,怎么他这个弟弟却不大聪明。” 世人皆道他杀人无数,不问因由,神鬼避之。楚焦平都已经告诉楚熹年自己性情残暴了,对方竟然认为自己不会伤他? 真心待之? 谢镜渊忽的敛了笑意。他缓缓闭眼,面无表情抚上自己右脸狰狞的伤疤,仿佛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 那种东西他从来都不信…… 九庸猜不透他的主子在想什么,只能垂眸盯着桌角的灯烛。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根蜡烛燃烧过半,谢镜渊才终于睁眼:“留着……” 他慢慢说了三个字:“不许杀。” 若杀了,岂不是平白给晋王那边递把柄。太子如今不受宠爱,谢镜渊也只能蛰伏隐忍。 哪怕皇帝要将他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做男妻, 哪怕要他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被迫雌伏于床榻之间, 谢镜渊也只能生忍。 这就是皇权。 而谢镜渊唯一想做的,便是将那个人从皇位上拉下来。只要能让这大燕改朝换代,他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做…… 楚熹年浑然不知自己死里逃生,夜间一个人伏在桌案前,飞速记录着什么东西,手边已经积了厚厚一摞纸。 《千秋封侯》是他五年前开始准备的作品,陆陆续续写了将近三百多万字,主剧情虽然没忘,但很多枝叶末节的地方因为修改过太多次,已经记不太清了,回忆起来有些费劲。 桌角静静蹲着一个光团,虽然不说话,但存在感相当高。 系统问:【你在回忆原剧情吗?这个世界的剧情走向早就被修改过了,你想起来也没什么用的。】 楚熹年:“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这本书加起来一共有三百万字,假设一天看十万字,至少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他的手稿只在朋友家里放了几天就拿回来了,对方一定来不及改多少。 换言之,前面的剧情虽然已经崩坏,但后面说不定还能稳住。 月上柳梢,夜色渐深。楚熹年收拾好纸笔,正准备睡觉,却忽然听见外间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云雀说话的声音:“大公子,您怎么来了?” 楚熹年闻言动作一顿:楚焦平?他深更半夜来找自己做什么? 整个侯府除了夫人梅氏,并无女眷,自然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楚焦平直接打了帘子进来,结果就见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正坐在书桌后,脚步不由得一顿。 “二弟?”楚焦平紧盯着他,目光疑惑。 楚熹年搁下手里的毛笔,不慌不忙从椅子上起身:“大哥,你怎么来了?” 楚焦平没说话,他觉得楚熹年今天很是反常,明明素日最烦舞文弄墨,怎么夜深了还在书房待着。视线不着痕迹往桌上一瞥,却见那纸上画着一只明晃晃的大王八。 楚焦平:“……” 果然是他多虑了。 第43节 楚焦平深夜来访,肯定不是为了和楚熹年秉烛夜谈,共叙兄弟情义的。他在桌边落座,蓝色的衣摆静静垂下,君子端方,不外如是:“二弟,你明日便要离府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开门见山,半句废话也无。 楚熹年闻言不置可否,心想现在就算后悔也没机会了,他院子外面现在守着十八个壮汉,都是梅氏派来看住自己的。敢出去一步,腿立刻打断。 “大哥说的什么话,”楚熹年慢慢斟了杯茶递给他,一双眼睛在烛火中显得高深难测,“陛下的旨意,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楚焦平在《千秋封侯》中的人设属于事业型男主,心系家族,心系苍生,为了这些他连自己都可以搭进去:“二弟,大哥还是那句话,你若不愿,我替你。” 乱世之中,比起家族的延续与兴衰,人命实在太不值钱。 楚熹年一点也不意外楚焦平的态度,只是万万不能让他替。他替了,谢镜渊必死无疑。 楚熹年:“大哥,你是长子,日后还要承袭家中的爵位,这件事交给我吧,曲阳候府不能断了香火。” 他把今日从丫鬟那儿听来的话“活学活用”了一番。 楚焦平大概没想到自己不学无术的弟弟会有这种觉悟,诧异看向他:“你就不怕谢镜渊杀了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句话楚熹年已经参悟得很透彻了:“他不会。” 他一死,嫌疑最大的就是谢镜渊。这样一来晋王有了问罪的把柄,太子那边也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对方不会那么蠢。 楚焦平移开视线,眼中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愧疚:“二弟,你……别恨母亲……” 楚熹年:“她没有错,我能为家里做些事也是好的,总有一个人要去。” 楚焦平闻言低头沉思,似乎陷入了某种艰难的抉择,末了不知做下什么决断,忽然目光灼灼的看向他:“……既如此,你可愿助大哥一臂之力?” 楚熹年继续装逼:“自然愿意……嗯?助什么?” 他发现不对劲,眼睛瞬间睁开,下意识看向楚焦平,却听对方道:“我楚家虽然不济,却也算侯门勋贵,难免搅入朝堂浑水。晋王贤德仁厚,有勇有谋,实为明主之选。” 楚焦平言外之意,他们家已经投靠晋王了,那么多皇子争龙位,他最看好的就是晋王,以后一定是个明君。 楚熹年直觉没好事,不着痕迹试探道:“大哥的意思是,楚家要投靠晋王?可太子还好端端的待在储君之位上,并无大错。” 楚焦平微微皱眉,并不赞成:“太子虽是先皇后所出,占嫡子之位。却行事严苛,无仁君之风。更何况咱们家与晋王沾亲带故,早已与晋王站在同一艘船上,日后太子登基,只怕不会放过我们。” 晋王的母亲梅贵妃和曲阳候夫人梅氏乃是同宗姐妹,算起来沾着那么些裙带关系,在外人看来,楚家早已是板上钉钉的晋王党。 现在晋王和太子明争暗斗,在朝堂上早已势如水火,日后太子登基算起旧账,曲阳候府八成要倒大霉。 简而言之,楚家已经和晋王紧紧绑在了一起,这艘船上去容易,下来难。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想办法助晋王登位。 楚熹年闻言动作一顿,意味不明的问道:“那我该如何助大哥一臂之力?” 楚焦平微微压低声音,在黑夜中带着几分沉凝:“谢镜渊手中有一份军阵图,那图册后有一份名单,乃是他在军中所有的眼线亲信,你若有机会,想办法拓一份出来。” 楚熹年闻言动作一顿:“拓?” 哥,你确定不是偷? 楚焦平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偷也可以。” 楚熹年:“哦……” 便宜哥这是想曲线救国,让他去谢镜渊那边当卧底? 第38章 侯府 楚熹年觉得自己的作品可以不用叫《千秋封侯》了, 改名叫《千秋无间道》可能比较合适。 楚焦平本不愿多说,以免泄露机密,但又恐楚熹年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还是解释道:“晋王已领了圣命, 下月便要前往朔方清剿叛军, 迫在眉睫, 但军中多是谢镜渊旧部,倘若他们暗中加害, 实在避无可避,如果能拿到名册,我们也好早做提防。” 谋士的用处便是出谋划策, 护好主公安危。如果主公死了, 嗯……懂的都懂,那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谋士。 楚熹年闻言微微挑眉,表示理解。他笑了笑,决定先把便宜哥忽悠过去:“大哥放心, 我一定想办法把名单偷出来。” 他若拒绝, 楚焦平不会逼迫, 但一定会另谋计策。与其当睁眼瞎,倒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好打探打探晋王那边的情况。 朝堂权谋就是这样,各自出招,谁赢了算谁的,不存在什么卑鄙无耻。谢镜渊府上实在守得跟铁桶一样, 滴水不漏,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楚焦平也不想冒险把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 临走前, 楚焦平不知想起什么,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楚熹年:“二弟……” 楚熹年下意识抬头:“大哥,还有什么需要偷的?” “……” 楚焦平微微摇头:“没什么,我想说你要注意自身安危,名册能拿到固然好,拿不到也无碍。” 语罢便神情沉凝的转身推门离去了,步伐沉重。好似楚熹年去的不是洞房花烛,而是龙潭虎穴。 楚熹年自己倒不怎么在意,躺上床睡觉了。只可惜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他显然是睡不着的,翻来覆去几个时辰也没合眼,后半夜迷迷糊糊听见些许响动,只感觉自己床边坐了个人。 楚熹年闭着眼,一动不动,心中却不动声色警惕起来,担心有人要害自己。 然而那人只是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楚熹年,然后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他头上的伤,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最后悄悄离开了房间。 楚熹年悄悄睁眼,夜色朦胧,只觉那人的背影有些像梅氏。 翌日清晨,曲阳候府外早早备好了车驾。梅氏的大丫鬟奉命来到院门外,想看看楚熹年醒了没,却见他人已经穿戴整齐,一副随时可以出发的样子。 丫鬟略有些诧异,屈膝行礼道:“二公子,车驾已经备好了,请随奴婢来吧。” 楚熹年手里捏着一柄装饰用的折扇,虽然大冷天的用不上这玩意儿,但他想研究研究上面的名家字画。闻言环顾四周,没看见梅氏:“母亲呢?” 丫鬟道:“回二公子,夫人正在梳妆,稍后便到。” 院外看守的护卫估计怕楚熹年又跑了,七八个人提着佩刀跟在他后面,严防死守。天知道楚熹年一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公子哥儿上次是怎么从婚礼上逃出去的,再让他跑一次,这些护卫的脸就不用要了。 仆役们昨天私底下还打了个赌,纷纷猜测他们二公子今早会以什么样的姿态被“送”出府门,是哭爹喊娘,还是指天骂地? 不过很可惜,楚熹年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视线,朝着府门外走去。白衣落拓,神色平静,奴仆们恍惚间差点把他错认成了大公子楚焦平。 曲阳候大清早刚刚遛鸟回来,手上还拎着一个鸟笼,眼见楚熹年要上马车,连忙出声追了上来:“熹儿!” “嗯?”楚熹年闻声回头,却见是便宜爹,收回了准备上车的腿,“爹,你怎么来了?” 曲阳候把鸟笼子往仆人手里一塞,走到楚熹年跟前,作贼似的压低声音问道:“熹儿,你还跑不跑?” 楚熹年微微挑眉:“什么?” 曲阳候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来一叠皱巴巴的银票,悄悄塞到楚熹年手里:“儿子,你要跑赶紧跑,这些银票拿着用,你娘那边我去拖着。” 楚熹年往他身后看了眼,心想真是模范好父亲:“爹,这些银票你哪儿来的?” 楚熹年好赌,他老子也没强到哪儿去,为免这爷俩把府上败个精光,财政大权一向掌握在夫人梅氏手里。这么多银票,来路很可疑。 曲阳候:“自然是我攒的。” 楚熹年:“娘不生气?” 曲阳候哼了一声:“这整座侯府都是我的,你娘她算老几,什么时候有她说话的……哎呦呦呦!!疼疼疼疼!夫人快松手!” 曲阳候威风还没抖完,梅氏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一只手拧着曲阳候的耳朵,冷笑着转了大半圈:“妾身以为侯爷去哪儿了,原来在这儿,只是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屋里好好休养吧!” 话音刚落,立刻便有仆役把曲阳候强行“扶”了进去,没个两三天禁闭只怕出不来。 楚熹年见状把银票往袖子里一藏,叫了一声“娘”。 梅氏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道:“上车吧,莫误了时辰。” 楚熹年心知这是要去将军府了:“父亲不去么?” 梅氏道:“你爹那个性子,去了只怕坏事,他对外称病,谢侯爷应当不会说什么。” 曲阳候府确实是没落了,如今满府中馈,只能靠一个女人顶着。再不想办法,日后改朝换代,爵位递减,只怕逃不过三代而衰的结局。 只听空气中传来一声鞭子脆响,双驾的马车便不紧不慢的行驶了起来,车轮重重碾过青石板,因为昨夜的积雨,溅起些许水花,地面一片杂乱的水痕。 很快就要见到自己笔下的反派,楚熹年有些出神。 谢镜渊这个角色他当初其实也耗费了不少笔墨,用心程度不逊色于主角楚焦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占的篇幅不比主角少到哪儿去。 只是用心归用心,难救也是真的。这样的人只要活着,与晋王必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除非…… 除非太子登基…… 梅氏见楚熹年安安静静的,便以为他害怕,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心里泛疼,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唯唯诺诺像个鹌鹑似的,你怕什么,这门婚事是陛下赐的,谢镜渊还能杀了你不成吗?!” 楚熹年心想这个倒不好说,毕竟剧情已经崩坏了,嘴上却道:“母亲说的是。” 说话间,已经到了将军府。楚熹年下了马车,只觉天空一角阴阴沉沉,而面前这座府邸不偏不倚,恰好坐落在连阳光都照不来的地方。 朱红的大门站着四名佩刀守卫,身着玄甲,气势冰冷。他们见曲阳候府来人,转身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出来了一名面色和善的老管家。 “见过楚夫人,见过楚公子,将军已在正厅等候多时了,请二位随奴才来。” 只听声音,与这座森寒的将军府格格不入,对方天生一副笑面,满脸都是褶子。 梅氏按了按楚熹年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声,一面跟着管家进去,一面笑着寒暄:“有劳了,我这逆子不成器,昨日才寻回来,生恐将军担忧,特将他带过来了……” 说着顿了顿:“到底已经成婚,该住在一起的。” 楚熹年从头至尾没出声,老管家笑了笑,躬身道:“楚公子吉人天相,自有佛祖庇佑,昨日将军还专门差了兵马司前去寻人,幸好找回来了,也省得将军担忧。” 这管家也是个妙人,明知道梅氏说的是托词,偏偏还顺着往下接。 他们穿过四五道拱门,经过一座园林,又过了一条抄手游廊,腿都快走麻的时候,终于到了正厅。 梅氏理了理衣衫,正准备进去,却见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忽然被人从正厅里抬了出来,他双眼瞪大,眼球外凸,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老管家见状熟练的侧身避开,然后若无其事的在前方继续引路。梅氏却吓得面色煞白,双腿一软差点倒地,楚熹年眼疾手快扶住她,声音关切:“娘?” 他心觉有异,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看了眼那尸体。 人死后一般大约一至三小时,会开始出现尸僵现象;经过十二个小时左右,尸僵遍及全身。 而那具尸体全身直愣愣地僵硬,死亡时间起码超过一夜。 嘴唇乌黑,指甲青紫,七窍流血,中毒而亡? 脸侧有青色刺字,是坐过牢的亡命之徒,身着黑色夜行衣,怎么看都绝非善类。该不会是昨天半夜来玩刺杀,结果死在谢镜渊手底下的倒霉蛋吧? 楚熹年以前读过几年医科,为了收集写作素材,在殡仪馆也待过一段时间,尸体没少见,倒不至于被吓到。 他唰一声打开折扇,挡在梅氏眼前,笑了笑,低声道:“娘,死人而已,大概是做了错事的奴仆,无碍的。” 旁人看见这一幕只会觉得谢镜渊滥杀无辜,楚熹年一句做了错事的奴仆,倒是轻轻揭过了。 第44节 前面引路的老管家闻言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楚熹年在外的名声一片狼藉,给人的印象也只是酒色之徒。那日成婚他逃的快,连面都没瞧见,今日一看,却与传闻不大相同。 梅氏昔年未嫁时,便是京城绝色,艳压群芳的人物。楚熹年承了她的好相貌,轻灵俊秀,顾盼生辉,一身白衫绝俗,自是风采非凡。方才见那尸体也不惊慌,不免又让人添了一句稳重自持的评价。 看着倒不像会逃婚的人。 老管家笑了笑,连嘴角弧度都未变过:“楚夫人,对不住,府上规矩严,吓着您了。” 梅氏闻言攥紧了楚熹年的手,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恨不得夺门而逃。他们刚进门谢镜渊就杀了个人,她这个傻儿子留在这里还能活命吗! 梅氏再为家族考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往火坑里跳。她如今是悔断了肠子,当初就不该在梅贵妃的劝说下应了这门婚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进宫去找她寻个法子。 楚熹年不知道梅氏心里的想法。他扶着梅氏,跟管家往里走,待瞧见正厅高座上的男子时,不由得愣了那么一会儿神。 如今是清晨,寒露未褪,冷意袭骨。谢镜渊重病缠身,禁不得风吹,披着一件玄色的风氅,愈发显得目如点漆,面如冠玉。 他右脸扣着半边银色面具,遮住了那过于狰狞的疤痕。剩下的半边脸毫无瑕疵,形成鲜明对比。谢镜渊用白帕抵唇,压住肺腑间传来的咳意。骨节分明的手因为过于瘦削,连绷起的青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像一根锋利的毒针,危险又孱弱,矛盾且自洽。 裹在风氅下的身躯依旧精壮,恍惚还能看出几分当年带兵打仗的影子。 谢镜渊是楚熹年笔下最邪性的人物,连作者都有些难以想象他是什么样子,如今就那么活生生从书中走了出来,却只让人觉得再合适不过。 楚熹年看的有些入神:这就是自己写的反派? 剧情虽然被改得不像样了,但好在人设未变。 系统提醒他:【宿主,目标反派出现。】 第39章 打入内部 现在是启盛二十一年。如果可以, 楚熹年愿意将它称为谢镜渊人生中的第一个绝境之年。 在这一年里,晋王在主角楚焦平的帮助下开始逐渐在朝堂展露头角,而他的生母梅贵妃亦是宠冠六宫。 与之相反的则是太子一党, 麾下人马接连遭到贬黜斥责, 唯一实权在握的谢镜渊也因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病而缠绵病榻, 难以带兵。 如果接下来的这段剧情没有被改, 再过几个月, 晋王就会因为在朔方清剿叛军接连立功而受到褒奖。圣上龙颜大悦,以谢镜渊病体为由收回他的军权, 转交晋王暂管。 一个没了兵权的将军,和拔了毒牙的毒蛇有何区别? 只能任人揉搓罢了。 楚熹年坐在下首, 抬眼看向对面病疾缠身的男子,视线在他泛紫的唇色上停留片刻, 内心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梅氏说的话也未仔细听。 “说来实在冤孽,熹儿无状, 在外素来轻狂,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新婚当夜竟是被歹人掳出了城去……” “幸而府上护卫四处搜寻, 昨夜才把人救回来。搅扰了婚事, 还请将军切勿见怪……” 梅氏是长辈,坐在上首。她早已编好了一套说辞,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话有些假—— 又不是土匪下山抢压寨夫人,好端端的掳楚熹年一个膏粱子弟做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掳回去只知道吃喝嫖赌。 谢镜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眉眼低垂,看不清神情, 脸上的银面具色泽冰冷,闻言低咳两声道:“自然不会……” 他声音沙哑虚弱,只让人觉得是个好欺负的病秧子,三言两语便将如此奇耻大辱轻轻揭过,既往不咎。 楚熹年注意到谢镜渊说这句话时,唇边带着一抹诡异的弧度,一闪即逝。 高门大户的女子没有蠢货,梅氏自然不会小觑谢镜渊。没了牙的老虎那也是老虎,轻易招惹不得,她现在只想赶紧进宫去找梅贵妃商议个法子。 不管是退婚也好别的也好,总之要想办法将楚熹年捞出这个虎狼窝才是。 这么一想,梅氏也坐不住了,她从位置上起身,与谢镜渊匆匆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了。临走时扔给了楚熹年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乖儿子,娘这就想办法救你,可千万别捅篓子。 楚熹年读到了以上信息,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从位置上起身,目送着梅氏离去。 梅氏一走,大厅顿时显得空落起来。除了满屋子的下人,再就是楚熹年和谢镜渊这两个主子。 楚熹年无声垂眸,若有所思。他深知自己如果表现得太过精明,一定会引起谢镜渊的提防与忌惮,干脆装出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 “将军,” 众人只听楚熹年忽然开口,声落如玉,并对着谢镜渊长施了一礼, “大婚之日,令将军强撑病体,空等一夜,实非心中所愿。日后熹年定当真心待之,不使离弃,还望勿怪。” 谁也没料到这出,见状都不由得暗自诧异。 楚熹年的顽劣名声在京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带着青楼粉头出逃这种胆大妄为的事落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奇怪。 谢镜渊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将军府的奴仆原本还担忧楚熹年会仗着梅贵妃在背后撑腰,颐指气使,发难挑刺,却没想到对方竟真是赔罪来了?? 谢镜渊没说话,面无表情打量着面前的白衣男子。 他少年征战,与京中那些世家子弟不同,自然也不会与这类人有什么纠葛。说来荒谬,这是谢镜渊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与楚熹年见面,在此之前,他仅从探子那儿得知了一些有关对方的消息。 吃喝嫖赌,无一不沾;坑蒙拐骗,无一不精。身着锦绣华衣,实则腹内草莽,一身皮囊,便如鎏金之器,难堪大用。 大概是谢镜渊的目光太具压迫性,楚熹年似有所觉的抬头看向他,却不仅不怕,反而回了一个温良的笑意。 楚熹年一惯会装,表面看起来无害,但倘若把他切开来看,就会发现他内里其实是黑的。 谢镜渊盯着他:“大婚之日,为何不来?” 他只问了这八个字。 梅氏解释的托词借口好似从未被他听进去。事实上谢镜渊刚才也确实没怎么认真听。 楚熹年闻言身形微顿,心道谢镜渊果然不是好相与之辈。但若真据实以答,说自己和人私奔,传出去不仅打了谢镜渊的脸,也打了梅氏的脸。 楚熹年:“从前轻狂,惹下仇家,被歹人所劫。” 谢镜渊听不出情绪的哦了一声:“那歹人可抓着了?” 楚熹年笑了笑:“说来护卫不济,竟让那歹人给跑了,不过平安归来已是万幸,再不敢奢求其他。” 谢镜渊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这个动作又引起一阵低咳。他迈步走至楚熹年面前,身上带着一股苦涩的药味,笑时让人脊背发寒,眼睛眯起时愈发像某种冷血动物:“原来如此……” 他目光冷冷,一字一句,意有所指道:“那歹人胆大包天,不仅敢劫我将军府的人,还坏了我谢镜渊的婚事,我调兵马出城搜查,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他后面四字说的风轻云淡,却让人寒意顿升。“碎尸万段”这个词在别人嘴里只是虚张声势,在谢镜渊嘴里却是说到做到。 说了是碎尸万段,他就真的会把人剁成一万段,一段不多,一段不少。至于最后会不会被砍成肉酱,倒是难说。 楚熹年嗅到他身上浸染的中药味,若有所思,闻言也不见慌张惊恐,又施了一礼:“那便谢过将军。” 他本就长得干净,笑起来斯文俊秀,语气诚挚,仿佛真的真的非常感谢谢镜渊帮他出头报这个仇。 这让以为楚熹年会吓得屁滚尿流的谢镜渊心中难免失望。他盯着楚熹年满是笑意的眼睛看了半晌,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偏头移开了视线。 这就是曲阳候府那个鼎鼎大名的纨绔? 怎么瞧着像个傻子。 梅氏也算有手腕的高门贵妇,怎么养出了一个这么单纯不知事的儿子。 不过也好……若是来了个不省油的灯,折磨的只是谢镜渊自己。 他们二人各怀心事,但总体来说,婚后第一次见面还算愉快,没有想象中的血雨腥风。 楚熹年来时,梅氏给他带了数十名家丁外加云雀一名丫鬟,供他日常使唤。 你问为什么只带一个丫鬟?当然是因为男人能打,万一楚熹年这个混账东西不小心惹了谢镜渊,那些家丁起码还能在前面挡挡。 不仅如此,就连云雀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但当他们在将军府熟悉环境的时候,云雀很明确的告诉了楚熹年一件事:“二少爷,这座府上的人全是高手。” 楚熹年并不意外,但对于“全是”这两个字有些质疑。他不着痕迹看了看那个正在指挥丫鬟替他们安置屋子的老管家:“他也是?” 对方走路驼背,颤颤巍巍,怎么看都不像个高手。 云雀面色微凝,压低声音道:“公子,奴婢看不透他的功夫,只是此人相当危险,您务必小心。” 这是武者的直觉。云雀不知那老管家功夫是深是浅,但对方太阳穴外凸,眼睛亮而不浊,分明是是个内家高手。 楚熹年嗯了一声,又问了一个问题:“这府上的人你打得过几个?” 云雀:“……” 这个问题让人有些尴尬,空气微妙静默了那么一瞬。但云雀也不敢托大,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一个也打不过……” 楚熹年闻言一顿,他没想到敌我双方实力相差这么悬殊:“那谢镜渊呢?” 谢镜渊那个病秧子总打得过吧? 云雀还是摇头,面色难看:“公子,奴婢习的是自保之术,而谢镜渊习的是战场杀人技。” 谢镜渊也许功夫大不如前,但云雀被他那双暗沉的眼睛一盯,浑身寒毛倒竖,未出招便已落了下乘,又何谈输赢。 “……” 楚熹年第一次清楚认识到了自己的任务难度可能有那么一点高。 云雀得出了一个结论:“公子,我们务必小心行事,来时夫人就叮嘱过了,您万不可学从前一样。” 言外之意,这里的人我们一个都打不过,夹着尾巴做人吧。 楚熹年阖目:“我自有分寸。” 他们主仆二人情绪莫名陷入了低迷。 管家收拾好屋子,就见他们站在一旁低声说着些什么,乐呵呵的走了过来:“公子,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这是东院最亮堂的一间,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楚熹年刚才只顾着想事情,都没注意房间,闻言下意识看了眼,察觉到不对劲:“将军不住这里么?” 他倒没什么想法,只是倘若跟谢镜渊同住一屋,探听消息也方便许多。而且对方身上的病症实在有些蹊跷。 管家闻言愣了一下。他们将军脸都毁成那个样子了,正常人看见不跑都不错了,楚熹年怎么还上赶着:“额……按规矩本该同住一屋的,只是将军病染沉疴,恐过了病气给您……” 楚熹年笑了笑,表示无碍:“我自幼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管家心想你现在康健,去了那可就不一定了,委婉劝道:“将军深知自己容貌骇人,倘若吓到公子,那岂不是罪过……” 这就更不是事儿了,楚熹年连尸体都剖过,谢镜渊脸上那几道疤算什么:“皮囊而已,过眼云烟。” 管家:“将军……将军早上受了寒,旧病复发,正在屋内扎针,怕是不便……” 楚熹年一脸担忧:“那我更该在旁照顾,将军在何处,劳烦管家引路吧。” 第45节 管家:“……” 管家实在找不出理由了。虽然楚熹年没来的时候,他内心也希望对方不要是个轻狂骄横的人物。但太平易近人好像也有些犯愁。 云雀在旁边都看傻了,这还是他们家的草包少爷吗。 管家无奈,只得应是,引着楚熹年来到了隔壁的一处院落。 管家倒也没撒谎,谢镜渊确实在扎针。他身着白色里衣,躺在床榻上,隔着一层一层的帐幔,依稀可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低咳声。 一名葛衣老者正在替他扎针。尖锐的针头顺着扎入指尖,用力一挤,出来的都是黑血。满屋子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熏得人喘不过来气。 楚熹年忽略鼻翼间的气味,不着痕迹观察着谢镜渊的状态,发现对方不似生病,更像是中毒。 老管家悄悄上前,俯首在谢镜渊耳畔说了些什么,又看了眼楚熹年,这才退至一旁。 谢镜渊身体本不至于糟糕到这种地步,只是那日楚熹年逃婚,恰又寒意深重,他枯等一夜未眠,这才引发了旧疾。 谢镜渊见楚熹年到来,微微皱眉,抬手挥退了大夫,在管家的搀扶下微微坐起身,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压抑咳嗽。 他未来得及说话,楚熹年便已经自发上前坐在了床榻边,一把握住谢镜渊冰凉的手,语气担忧:“将军病情如何了?” 他指尖不着痕迹落在对方手腕间,切住了对方的右手寸脉。同时眼眸一扫,发现谢镜渊指甲根部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色。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谢镜渊罕见愣了一下。他感觉自己指尖传来轻微灼烫感,短暂恍惚一瞬,陡然意识到自己的体温已经很久不曾正常过。 “……” 谢镜渊皱眉,想抽出手,对方却握得很紧。 楚熹年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那双手连薄茧都不曾有,与他握惯长剑的粗糙掌心形成鲜明对比。 谢镜渊不由得想起了他母亲从前极钟爱的一盏细颈白玉瓷瓶,剔透晶莹,美不胜收。他幼时觉得好看,偷偷把玩过一次,却不知珍宝需护,失手弄碎了。 楚熹年见谢镜渊不答话,又问了一遍:“将军无碍吧?” 离得近了,他的眉眼愈发摄人心神,黑白纯粹如水墨画般。比女子多了三分英气,比冷硬汉子少了三分粗野,一切都恰到好处。 谢镜渊闻言回神,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声音因为剧烈咳嗽,沙哑破碎,狭长暗沉的眼睨着他:“你住隔壁院子。” 一句话,言简意赅。 楚熹年又重新握住了他的左手,仿佛听不懂似的:“将军是怕过了病气给我吗,其实无碍,我睡外间的榻上便可。” 左手对应人体的心、肝、肾;右手对应人体的肺、脾,命门。楚熹年紧握谢镜渊的手,不着痕迹探测着他的脉象,发现对方五脏皆虚。 楚熹年这种人最难处置。 他若骄横混账,谢镜渊无视便是,低语关切,反倒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打,自然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但凡轻举妄动,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梅贵妃便会吹枕头风,说谢镜渊不满意这门婚事,内心对皇帝有所不满。 至于楚熹年逃婚……他本就是混账无赖子,做什么都不奇怪,皇帝都懒得和他计较。 谢镜渊隐隐感到一阵棘手,因为面前这个人:“不必。” 他故意在楚熹年踏入将军府的时候,命人抬了一具尸体出去。本以为对方会吓得魂飞魄散,躲回曲阳侯府再不出来,但没想到楚熹年不仅不避,反而还贴了上来。 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谢镜渊无意识摸了摸自己右边脸上的银色面具,冰冷沁凉,藏着世间最丑陋的伤痕。他微微勾唇,笑得诡异,忽然改了口:“……不过你若真想与我住一起,那便搬过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云雀:QAQ一个都打不过,就很伤心。 第40章 将军有病 楚熹年就这么成功住进了谢镜渊的院子。 他无视了管家的吃惊, 云雀的担忧,以及旁人各式各样的眼神。握住谢镜渊冰凉的手,笑得温润惑人, 低声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将军的。” 谢镜渊眯了眯狭长的眼, 带着仅有自己知道的讥笑, 意味不明:“真的?” 楚熹年:“自然为真。” 谢镜渊不语, 内心轻笑一声, 只希望对方夜间不要吓得忽然改口才好。 王公贵族的房屋布置都差不多,有的极尽奢华,有的稍显简朴。 但谢镜渊有爵位在身, 再简朴也简朴不到哪儿去。花鸟香鼎, 团花地毯,古玩珍藏, 名家字画, 一个不少。唯一不同的, 大概就是他书房的阁架上置着一柄锋寒的长剑—— 落渊。 楚熹年看见那柄气息冰凉的冷铁时, 心头就陡然浮现出了这两个字。 大燕以武立国,朝堂与江湖息息相关。江湖中设有一榜,名曰千秋, 云集天下宗师圣者,十年一替。名入此榜者,无不是世间少有的高手能人。声名传数载,千秋永不逝。 谢镜渊当年手持落渊一剑, 于苍岭一战截杀北境数十高手, 其中便有千秋榜上排名第六的万骷鬼手何求死,功力可见一斑。 他少年便有此功绩,把同龄人衬得平淡且局促。 楚熹年现在就像一个考古学家, 看见什么都想研究一下。他对桌上的公文密信视而不见,睨着那柄封鞘的剑入了神。 “你看什么?” 谢镜渊诡异阴冷的声音在身后陡然响起,换个胆小的人说不定就被吓得心脏病发了。 楚熹年不慌不忙,转身对着床榻间养病的谢镜渊笑了笑:“将军这把剑虽封了鞘,却杀气难挡,置于内堂,可镇压妖邪。” 这又不免让人想起坊间传闻。说谢镜渊重病咳血,是因为其杀孽太重,数万亡魂缠身所致。 “妖邪千万,岂是一柄剑就可镇住的。”谢镜渊看似在假寐,实则目锐如鹰,一直在暗中盯着楚熹年的一举一动。 不管对方是不是细作,只“曲阳侯府”这四个字就让他难以撇清干系。 “确实,将军说得有理。” 楚熹年已经可以确定这间房里的密函奏折没有任何价值。雕花架上的书是簇新的,桌上堆积的信件封面墨痕老旧,是去年的。抽屉并未上锁,里面自然也装不得什么重要东西。 唯一值钱的只有那柄落渊剑了。 楚熹年干脆利落放弃了从这间屋子获取任何信息的念头,不再多看一眼。 谢镜渊不喜欢有人伺候,他咳嗽不断,皱眉用手撑着起身,正准备倒杯水,却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做了这些:“将军,喝些水。” 大抵谢镜渊瘦的厉害,楚熹年的手看起来比他还要有力一些。修长的指尖托着一盏天青色的茶盏,雾气袅袅,极是好看。 谢镜渊没接。 正常人遇上这门婚事,不说大吵大闹,但也绝不会如楚熹年这般满面浅笑。仿佛自己娶的不是鬼面阎罗,而是绝色佳人。 谢镜渊忽然攥住楚熹年的手腕,目光阴鸷毒辣,让人胆寒:“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房内没有下人侍候,楚熹年该吓得逃出去才是,然而他只是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提醒道:“将军,我手疼。” 谢镜渊一愣,下意识松了力道。 楚熹年将温热的茶盏塞到谢镜渊手心,依旧是那般斯文儒雅:“将军何故生气,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谢镜渊慢半拍落下手,难免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对方不痛不痒,而他无处使劲。 “你无错,我犯病而已。” 谢镜渊天生邪性,就那么一句话轻描淡写的解释了自己刚才的行为,眼皮子都懒得掀。他似乎料定楚熹年没胆子做手脚,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谢镜渊是男妻,按规矩本该是他伺候楚熹年才对,如今倒反了过来。 “今日天冷,将军好好休息吧。” 楚熹年再没有别的奇怪举动。他关切的替谢镜渊掖了掖被角,以看看午膳为由,找借口离开了房间。 廊下的屋檐挂着成亲那日用的红灯笼,在冷风中摇摇晃晃,红得惨淡。远处的观景湖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偶尔泛起些许涟漪,很快便消弥于无痕。 这座府邸死气沉沉,好似同谢镜渊一样病入膏肓。活人都难免沾了三分死气。 云雀一直守在门外,见楚熹年平安无事的推门出来,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迈步上前,欲言又止的叫了一声:“公子……” 眼中难掩担忧。 楚熹年出言安抚道:“无事,我们去后厨瞧瞧,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了。” 九庸持剑守在门外,一动不动,冷酷如渊。闻言看了眼楚熹年,又淡淡收回视线,继续守门。 云雀实在讨厌死了这个黑块头,吊着一张死人脸,活像一尊门神。若不是为了保护楚熹年,她才不会跟这种人一起守在门外。 等走远了,云雀这才小声对楚熹年抱怨道:“公子,此处实在不宜久留,方才守门的那个人身上血腥太重,只怕没少杀人。” “谁?”楚熹年反应过来她在说谁,笑了笑,“你指九庸?放心吧,他不会做什么的。” 此人在《千秋封侯》中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配角。如果说谢镜渊是太子的心腹,那么九庸就是谢镜渊的心腹。他于战场上被谢镜渊救回,此后认他为主,甘受驱使,后来随谢镜渊起兵造反的时候,死在了晋王手中。 谢镜渊的意愿,某种意义上就代表着他的意愿。只要谢镜渊不开口,九庸除了守门巡视,不会做任何一件多余的事。 云雀只得咽下满腹的话,只是她见楚熹年往后厨走去,到底没忍住开口道:“公子,您身份尊贵,何必去那种腌臜的地方。” 楚熹年只回了四个字:“好奇罢了。” 他确实非常好奇——对于谢镜渊的病。 在《千秋封侯》原著中,他确实写过谢镜渊重病这一情节,但却是因为战场以命相搏落下的陈年旧疾,而非什么冤魂缠身。 而如今谢镜渊每日咳血不止,眉宇泛青,唇色乌紫,血液发黑,更像是中毒之症。 楚熹年来的时候,曾经听过一些小道消息。据说谢镜渊的病已经持续了一年,刚开始只是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后来便咳血不止,畏寒惧冷,遍请京中圣手无救。 一年,日益严重。 楚熹年只能得出慢性中毒这个结论,而下毒最简便的方式之一便是通过饭食。毕竟吃饭是人为了活下去,每天必做的一件事。 胖胖的厨娘虎背熊腰,正在后厨炒菜。她戴着一块布巾将头发包住,数斤重的铁锅铁勺在她手中好似轻若无物,杀猪切肉不在话下。 楚熹年在门外看了半晌,忽然开始有些相信云雀说这个府上都是高手的话了。他迈步走进去,一身雪色的白衫与周遭油烟显得格格不入。 后厨忙碌的仆役见状都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便要下跪行礼,却又被楚熹年拦住:“无碍,你们忙你们的,我只是过来看看。” 他温和有礼,笑时如春风拂面,语罢便真的站在原处观望厨娘炒菜,仿佛真的只是过来“看看”。 后厨的管事面色为难:“公子是贵人,何必贵脚踏此脏污之地,弄坏了您的衣裳可怎么是好。” 晋王和太子是死敌,严格来说楚熹年也是晋王那边的人。他无缘无故来到后厨这种敏感地方,万一偷偷下个毒做些手脚,实在没人担待得起。 楚熹年不理,反而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们的饭食也是在这里做么?” 第46节 管事一愣,反应过来点头道:“回公子,自然是。” 楚熹年道:“那将军吃剩的饭菜,你们如何处置?” 管事不懂他为何如此问,但还是据实以答,嘿嘿一笑:“将军的饭食都是精贵物,倒了可惜,主子若吃不完,剩下的自然是赏给我们这些下人。” 楚熹年知道这些,只是过来确认一下比较保险。他见旁边的筐子里晒着干辣椒,顺手拿了几个,随口叮嘱道:“将军食欲不振,你们做些清淡的小菜便好。” 管事连声应是,送佛一样把他送出了门外。 楚熹年咬了一小口手里的干辣椒,结果发现古代辣椒和现代的区别不大,把剩下的顺手塞进了自己腰间的香囊。 云雀见状在旁小心翼翼问道:“公子,您可是饿了?奴婢去给您拿些点心回来吧。” 再饿也不能吃辣椒啊,还是干的。 楚熹年却道:“无碍,我们回房吧。” 他现在已经能排除饮食中毒的可能性了。 鉴于古代的某些规矩,主子吃不完的东西会直接赏赐给下人。如果谢镜渊是因为饭菜中毒,那么底下的奴才多多少少一定会有和他相似的症状。 可楚熹年刚才问了,后厨上上下下的人都无病无灾。而且最短的已经做了五年,最长的做了十年,都是不太可能背叛的心腹。 那么,毒只会下在仅有谢镜渊一人能接触到的地方,这样才能避免误毒别人的可能性。 这个地方除了卧房不做他想。 于是谢镜渊刚刚躺下,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见楚熹年又去而复返,推门回来了。他不认为这个白净得像一捧雪似的富贵公子能搅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风云,虽有提防,却无忌惮。 谢镜渊盯着楚熹年,一双眼暗藏兴趣,打算看看他要做什么。 然而楚熹年只是在外间的矮榻上寻了一处位置坐下,拍了拍枕头,身形一躺,就那么睡下了。 谢镜渊:“……” 楚熹年双手枕在脑后,虽闭着眼,背后却仿佛长了另一双眼睛,知道谢镜渊在盯着自己,自顾自道:“午膳需得一会儿才好,将军可以先休息。” 至于他,自然也要睡一会儿,就当午觉了。 楚熹年睡觉睡得很认真,仿佛在做什么实验。他竭力放缓呼吸,强迫性让自己入睡。然而未过一个时辰便因为心悸而惊醒了,胸口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喘不过气来。 “……” 楚熹年缓缓睁开眼,敏锐察觉到了异样。他捏住自己的脉搏,心中默数了六十秒,然后记下心跳次数。如此往复十次,最后发现自己的心跳速度在不着痕迹的加快,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寒芒。 这个房间果然有古怪! 楚熹年哗的一下从榻上坐起了身,他转头一看,却见谢镜渊正盯着自己,顿了顿,轻笑一下:“将军盯着我做什么?” 天生一副祸水模样。 谢镜渊纯粹就是闲着没事干,想看看楚熹年在耍什么鬼把戏。然而对方睡了一个时辰,他就鬼使神差的盯了一个时辰。现如今被抓了个正着,也不见尴尬。 “自然是在瞧你的脸,” 谢镜渊又露出了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阴冷神情,他漫不经心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对楚熹年勾唇低笑道,“无暇似玉,皎若明月,若是哪日睡沉了,不小心让人划上几刀,那可怎么是好?” 他语气担忧,仿佛真的很替楚熹年担心。 楚熹年浑不在意,他发现了,谢镜渊很喜欢恐吓人。闻言淡淡挑眉,笑着哦了一声:“如此我与将军更加般配,岂不更好?” 谢镜渊再次被他噎的说不出话。 系统也发现了,楚熹年总是喜欢撩骚,还是撩人于无形的那种。它趴在楚熹年肩头,悄咪咪提醒:【亲爱的宿主,千万不要和任务目标产生感情哦】 楚熹年一怔:“感情?你指哪方面?” 【爱情】系统道,【不要产生那种……】 它勉强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表达清楚这种复杂的句意, 【让对方离开你就活不下去的感情……】 否则到时候宿主完成任务,离开此方世界,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楚熹年不担心这一点,他睨着房间正中央的金银螭纹三足香鼎若有所思,随口答道:“放心吧,不会的。” 他的心中,没有爱情。 谢镜渊这种人心中显然也是没有的。 楚熹年的目标除了拯救谢镜渊之余,顺带研究研究这个世界的历史,再无其他。就和他从前写的作品一样,主角只有事业线。 感情线是什么?能吃吗? 系统语气欣慰,趴在他肩上蹭啊蹭:【嘤,那人家就放心了~】 楚熹年轻轻挥开它,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别碰我,谢谢。” 硌人。 系统:【……】 就在楚熹年调查房间异样的时候,梅氏已递了牌子进宫,求见梅贵妃。 “……熹儿素来顽劣,又如何配得上谢将军,齐大非偶,还请娘娘从中转圜一二,在圣上面前出言劝谏。” 梅氏昔年在闺中时便与贵妃是密友,只是因着今时今日的地位之别,说起话来难免再三斟酌,字字恳切。 一名容貌温柔的宫装女子端坐在上首。她颜色未必绝佳,却令人舒心,一整套的东珠头面愈发衬得肌肤莹润。听闻梅氏来意,愁眉不展:“此事本宫已然知晓,只是圣旨已下,又如何更改?圣上金口玉言,端无收回之礼,只盼他二人琴瑟和睦,相敬如宾。” 梅贵妃说了这些话,和没说一样。 梅氏无声攥紧了手中锦帕:“圣上当初赐婚,臣妇便是不同意的,可禁不住娘娘您再三劝说,这才答应,那谢将军实在脾性暴烈,熹儿又如何降服得住?” 她语罢直接起身,重重往地下一跪:“还望娘娘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务必想个法子才好。焦平对晋王殿下忠心耿耿,臣妇对娘娘亦是心中敬爱,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厚颜登殿。” 她已搬出楚焦平,梅贵妃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楚焦平现在是晋王手下第一得力人,只能拉拢,不能疏远。 “夫人说的哪里话,” 梅贵妃一个眼神过去,贴身女史便立刻下去将梅氏扶了起来:“熹年也算是本宫的外甥,本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思索一瞬道:“这样吧,让葛嬷嬷领了本宫的旨意去将军府一趟,让她教教谢将军何为男妻之道,驯化一二。” 男妻的地位与女子没什么不同,一样要守三从四德。葛嬷嬷便是内府专门教导人事的宫女, 这显然不是梅氏心里想要的答案:“臣妇并无此意。” 梅贵妃叹息着安慰道:“葛嬷嬷是本宫的人,但凡熹年那边出了什么事,她第一时间便会禀报本宫,夫人无需担忧。谢将军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多少少也会顾虑几分。” …… 于是将军府晚间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  楚熹年:我的心中,没有男人,没有爱情。 某狗血作者:这个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嘻嘻。 第41章 将军超乖 宫里的嬷嬷没几个是省油的灯。权谋诡计中浸淫多年, 给了她们一双毒辣的眼睛和比石头还硬的心肠。面上沟壑纵横,苍老干枯,也象征着他们在宫中待过的年月。 “老奴姓葛, 是贵妃娘娘派来伺候的, 恐楚公子与将军年轻气盛, 不懂相处之道, 特来教授一二。” 一个梳着矮髻的嬷嬷站在房内, 对着楚熹年与谢镜渊矮身福了一礼。姿态无可挑剔,偏那双吊梢眼莫名盛气凌人。而“贵妃娘娘”四字便是她最大的靠山。 楚熹年没什么反应。他倚靠在矮榻上,手捧一卷《燕史》看得入神, 闻言看了眼, 而后淡淡应了一声:“有劳嬷嬷。” 他对这种“教导人事”的嬷嬷无感。 谢镜渊得知葛嬷嬷是梅贵妃派来的,心中便起了杀意。他慢慢勾唇, 学着楚熹年的话道:“那便有劳嬷嬷。” 同样一句话, 硬是让他们说出了不同的语气。前者是漫不经心, 后者则是不怀好意。 这位葛嬷嬷倒是个厉害人物, 在谢镜渊的目光压迫下面不改色道:“老奴不过是奉命办事罢了,如有得罪之处,还请二位主子恕罪, 老奴回头还要向贵妃娘娘交差。” 她语罢抬眼看向楚熹年,见他仅屈身在外间的矮榻上,而谢镜渊躺在内室,眼中便是精光一闪:“公子既已与将军成婚, 便该共枕一室, 新婚不过一夜,怎能分床而隔?” 谢镜渊不答话,缓慢摩挲着指尖, 内心已经开始思考着该怎么收拾这个狗奴才了。砍成一段好,还是两段好?对方的胆子总不会比楚熹年还大吧? “嬷嬷说的有理。”楚熹年翻了一页书,欣然应允。他正愁没机会去查看谢镜渊的床是否有问题,毕竟这世间的毒千奇百怪,还真不好说。 谢镜渊闻言下意识看向楚熹年,眉头拧得死紧,觉得这人莫不是有病,竟然想和他睡在一起,声音阴恻恻的:“还是不要的好,我夜间梦魇,会做出什么事,连自己都不知道。” 例如划花那张俊俏的脸。 楚熹年笑而不语。 果然,未等他说话,葛嬷嬷就已经开口,眼观鼻,鼻观心的道:“这是祖宗规矩,还请将军遵守。” 梅贵妃果然送来了一个大麻烦。 谢镜渊倘若气急败坏,杀了楚熹年和葛嬷嬷中的任意一个,都讨不了好。 夜间,楚熹年刚刚沐浴完毕,披着衣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就见葛嬷嬷带着几名宫女守在房内。她们手中俱都托着一个大红漆盘,上面放着几个描花精致的盒子,不知装着什么。 而谢镜渊坐在床上,正面无表情擦拭着手中的一柄短刃。 楚熹年墨发微湿,散落在肩上。身上的白袍松松垮垮,露出小片胸膛,实在风流的紧。他见状微微挑眉:“嬷嬷这是做什么?” 葛嬷嬷仿佛没看见谢镜渊手中的刀,面不改色屈膝行礼:“奉贵妃娘娘之命,授周公之礼,房内之术。” 她们是铁了心要将谢镜渊踩到脚底,怨不得他脸色如此阴沉。 楚熹年理了理袖袍,唇角笑意愈深:“这还用教么,本公子折花问柳,看遍上京百媚千红,经验可比嬷嬷丰富得多……” 他虽刻意压低声音,但众人都能听见。 葛嬷嬷刻板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公子懂多少与老奴无关,老奴只奉贵妃娘娘之命,教该教的便是。” 语罢命人打开漆盘上的描花盒,里面盛着乳白色的香膏。葛嬷嬷迈步走至谢镜渊面前,颔首道:“将军受些罪,自古都要过这一关的,否则传出去不成体统。” 意思很明确,等会儿中间落下一道纱帐,她们则站在外面,亲眼看见二人行了房才能回宫复命。 楚熹年微微皱眉,下意识看向谢镜渊,却见男子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短刀,不知在想些什么。银制的面具线条凌厉冰冷,眼部位置漆黑一片—— 他想杀人。 楚熹年清楚感受到了谢镜渊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而葛嬷嬷不进反退,似乎要故意惹恼谢镜渊似的,言辞犀利:“还请将军照着祖宗规矩来。” 祖宗规矩?什么祖宗规矩? 第47节 是他谢家的祖宗,还是皇家的祖宗? 谢镜渊眼底森寒一片,他缓缓捏住刀柄,头也未抬,尖尖的刃正对着葛嬷嬷那一张一合的嘴。只要用力掷出去,对方的喉咙很快就会被捅个对穿,血液喷涌出来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谢镜渊手腕聚力,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一只带着暖意的手便制住了他的动作:“既然是贵妃娘娘的意思,我等自然遵从。” 谢镜渊闻言狠厉抬眼,却见楚熹年不着痕迹对他使了个眼色,并将那柄短刀从他手中抽走了。 楚熹年的想法很简单,隔着纱帐,只能瞧见虚影,想浑水摸鱼实在再容易不过。把这些人直接糊弄过去,回宫复命便是。闹出血光之灾实在得不偿失。 梅贵妃说不定就盼着他们这么做。 只听“当啷”一声轻响,楚熹年将刀扔在了五步之外的地上,不偏不倚刚好落在葛嬷嬷鞋尖前面。他睨着葛嬷嬷等人,浅色的眼眸带着几分凛然,一字一句沉声道:“以此为线,尔等不得越过。” 葛嬷嬷迎着楚熹年具有压迫性的视线,只觉对方像一块融了棱角的冰,虽然平滑光润,却也依旧冷得摄人。 “是。” 她命人放下纱帐,依言在外间等候,并把香膏送了进去。一双精明的吊梢三角眼却紧盯着里面的绰绰人影。 灯烛亮着,投下暖黄的光晕。 楚熹年抖了抖袖袍,在床边落座,他墨发白衣,身上还带着些许水汽,对什么都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修长的指尖挖了一块香膏,凑到鼻端闻了闻,而后似有所悟的挑了挑眉。 清风霁月般的模样,动作却莫名旖旎色气。 楚熹年回首看向谢镜渊,微微勾唇,却一字不语。片刻后才晃了晃自己的指尖,低语道:“将军……?” 那香膏沾了体温,融得比雪还快,楚熹年指尖亮晶晶的,像沾了水。 与之对比分明的则是谢镜渊愈发阴鸷难看的脸色。他这种人应当是不会受此折辱的,但身处绝境时却又难说。 好比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你不能说他们真的对敌人屈膝了,而是因为暂时的隐忍,有助于日后的崛起。 楚熹年现在有点好奇,谢镜渊会怎么做。他缓缓摩挲指尖,眉眼斯文,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他坏极了:“将军请宽衣吧,不然你我如何行周公之礼?” 谢镜渊面无表情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咔咔作响。 葛嬷嬷听见这句话,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上前一步,想看看情况。而楚熹年却仿佛一直盯着她似的,隔着半透的纱帐,忽然冷冷斥道:“退出去——” 葛嬷嬷吓了一跳,只听帐子里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再有逾矩,我定禀报贵妃娘娘处置。” 她们要教授房内之术,楚熹年让她们教了。要在帐外围观,也让她们看了。葛嬷嬷若是再以下犯上,死了也白死,就算闹到皇帝面前也是楚熹年有理。 葛嬷嬷只得脸色青白的退回了原位。 谢镜渊没动。他虽戴着冰冷的面具,神情难测,却不难让人感受到他心中的天人交战,艰难且耻辱。 人有千方百计,天只需一计,便可令人一败涂地。 天下猛禽惟鹰隼可称王,陆上凶兽惟虎狼可称雄。鹤生于九皋,凤栖于梧桐。可若处于绝地,是鹰当折翅,是虎需伏卧,九皋仙鹤,梧桐神凤,亦振翅难飞矣。 谢镜渊是毒蛇,是渊龙,现在也不得不盘卧。 “哗……” 一阵丝绸衣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在空气中显得犹为明显。谢镜渊闭目褪了自己的衣衫,就好似一只鹰恶狠狠啄断了自己的羽翅,难以伤敌,便先自损八千。 他精壮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刀剑留下的伤疤贯穿纵横。无一不在告诉着世人他的爵位是如何得到的,他的高位是如何用血肉堆砌上的。 果然心性狠绝。 楚熹年缓缓靠近他,墨色的长发散在肩头,微湿半干。那张脸俊秀绝俗,愈发恍若神人,谢镜渊却不愿再看,闭目躺了下来。 他等着人生中最大的耻辱。 身体暴露在空气中,越来越冷,但最后冷到极致便不觉冷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传来,身上被人敷上了一床温暖的锦被,谢镜渊倏地睁眼—— “嘘……” 楚熹年食指抵唇,对谢镜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意思很明确,别说话。 他把被子给谢镜渊盖好,并以此为隔,解了自己的外袍,仅着一身里衣,将他压在身下。谢镜渊转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再动,只是一直盯着他。 隔着一层帐幔,兼五步之遥。葛嬷嬷等人伸长了脖子也没能看清里面的状况。只能瞧见人影绰绰,看样子是在行房,可怎么没声音? 葛嬷嬷不自觉拧起了眉头。 楚熹年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低头看向谢镜渊,笑时惑人,低声道:“将军不如叫两声听听?” 谢镜渊心想叫什么?怎么叫?他又不是青楼里的小倌。长腿一踢,动作简单粗暴,直接把床尾放药的矮桌踹翻了,东西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这动静着实有些大,葛嬷嬷等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进去查看:“楚公子?!” “无碍——” 楚熹年按住谢镜渊的腿,故意压低声音嘶哑道:“不小心打翻了桌子。” 他喘息沉重,似乎在做什么不可言说的事。而谢镜渊不满被他按住,一把将楚熹年掀翻。从帐外看去,人影乱动,实在相当激烈。 葛嬷嬷暗自拧眉,没想到谢镜渊竟真能忍下来,就那么乖乖同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镜渊(冷笑):你看我乖吗? 第42章 将军有毒 楚熹年一个翻滚, 把人重新压在了身下,不让谢镜渊乱动。那纱帐轻薄如无物,但凡一阵风过都能吹起来。对方乱折腾, 不小心吹起帐子就好玩了。 “将军如此折腾, 莫不是真想让我做些什么?”他从上至下睨着谢镜渊, 难得显露了毒舌本性。 他们之间仅隔着一床薄被, 呼吸交融, 灼热的余息好似要把人融化。身下人是男是女对楚熹年来说没有区别,却不代表对谢镜渊也没区别。 大抵发现楚熹年没有同房的想法,谢镜渊也卸了刚才蓄势待发的紧绷。他睨着楚熹年的脸,忽然恶作剧似的笑了笑:“你确定想做些什么?” 他指尖落在面具边缘,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击着, 似乎有些犯愁,思忖着要不要把楚熹年吓一跳。然而还没等做出决定,就听身上的人低声道:“放心,我不碰你。” 楚熹年语气认真, 看起来一本正经。他对男男之事没有任何兴趣,一手撑在谢镜渊身侧, 一手慢慢摸索着床榻, 像是在检查什么。 今日进府装得人畜无害, 谢镜渊还以为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富贵公子哥。现在一看, 楚熹年连葛嬷嬷那个狗奴才都能唬住, 分明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谢镜渊意味不明的低声道:“楚熹年,是我小看你了……” 他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柄刀来,尖尖的刃正对着楚熹年的咽喉,在皮肤表层温柔游走,缓缓下移至心脏处。但凡稍有寸进, 便会血溅当场。 楚熹年一把握住他的手,刀尖也随之顿住。他垂眸看向谢镜渊,发现谢镜渊在笑。 “将军现在发现也不晚。” 楚熹年说完这句话,就把刀从他手中抽出来,当啷一声掷到了地上。并继续检查着床榻,每一丝角落都不放过。 谢镜渊越看越觉得他像个细作,“好心”提醒道:“你要找什么,不如本将军帮你一起?” 楚熹年笑了笑:“不必,你找不到的。” 谢镜渊如果找得到,还会中毒吗? 楚熹年真的没有在鄙视谢镜渊。 谢镜渊闻言脸色一凝,嘴角笑意也慢慢浅了下来,楚熹年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熹年检查过了床榻每一处角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雕花的大床做工精湛,散发着木料特有的香味,并无稀奇。 他不由得皱眉陷入沉思,毒到底被下在哪儿了? 就在这时,隔着一层帐幔,外间忽然响起了葛嬷嬷的声音:“公子,时候不早了,奴婢该回宫复命了。”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差不多该完事儿了,再待下去也没意义。 谢镜渊不大甘心,总觉得让这个狗奴才完完整整走出去,有失自己的威风。楚熹年早就盼着她走,闻言淡淡嗯了一声:“你们退下吧。” 葛嬷嬷站在外头,屈膝行了一礼。只是要走的时候,又犹豫起来,她盯着里面模糊的人影,到底心底存疑。咬了咬牙,忽然哗的一声掀开了帐帘,兀自冲进去倒头便跪:“可需要替公子与将军准备沐浴的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三角眼直直盯向床榻。却见楚熹年正伏在谢镜渊颈间喘息,一床大红的锦被将他们身躯裹住,但从外露的肩膀不难看出他们未着寸缕。 谢镜渊偏着头,看不清神情。楚熹年闻言从他颈间抬头,慵懒看向葛嬷嬷。胸膛起伏不定,声音带着情欲过后的餍足与沙哑,只是那双浅色的眼睛却让人不敢直视:“谁准许你进来了?” 他墨色的长发散在肩头,容颜神秀,好似谪仙。只是面前这幅场景可和“仙”字扯不上任何关系,有的只是糜乱暧昧。 葛嬷嬷连忙叩首:“老奴一时忘了规矩,请公子责罚。” 她是个不怕死的奴才。 谢镜渊躺在楚熹年身下,阴恻恻出声:“给我挖了她的眼睛!” 楚熹年捂住他的嘴,示意别出声,免得落人口实。淡淡看了葛嬷嬷一眼:“带着你的人退出去,自己领三十板子,若敢乱嚼口舌,我定禀报贵妃娘娘处置。” 葛嬷嬷连忙应声退了出去。伴随着一阵房门开启又吱呀关上的声音,内室彻底静了下来。 床上的两个人都没动。 谢镜渊与楚熹年身躯相贴,只觉对方烫得惊人,好似一块火炭。他抬眼,却见楚熹年正盯着自己脖子以下的地方看,声音糅杂了空气中的冷意:“你的眼睛也不想要了?” 楚熹年却伸手,捏住他颈间的一块玉佩,迟疑出声:“这玉……” 谢镜渊像是陡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把抽出自己颈间戴着的玉佩,并急急切切把楚熹年从身上推了下去。然而这一推不要紧,仓促间不知碰到哪儿,他脸上的面具忽然掉了下来,露出了另外半张脸,他们三人四目相对,空气陡然陷入寂静—— “……” 有坊间传言说谢镜渊容貌被毁,具体是怎么个毁法却无人得知。现如今总算露了真容。 在烛火的照耀下,对方另外半边脸满是纵横交错的疤痕。长的,短的,数不清有多少道。它们攀爬在皮肤上,足以将一个惊艳的少年毁得人不人,鬼不鬼。 一在云天,一在地。 楚熹年没说话。 谢镜渊死死盯着他,见他一动不动,便以为他吓傻了。缓缓倾身靠近,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声音阴阴凉凉,让人想起潮湿环境中的毒蛇:“如何,对着我这张脸,你可还想做些什么?” 自然是不会的。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对这张脸有什么想法。 谢镜渊本以为楚熹年胆子大,现在一看,不过如此。他狭长的眼中隐隐浮现讥笑,捡起掉落的面具,正准备扣上,脸颊却忽然多了一道温热的触感:“将军的脸是怎么伤的?” 谢镜渊一怔。 楚熹年指尖缓缓摩挲着他满是伤疤的右脸,力道极轻。并且为了方便观察,身形靠近,险些挨上谢镜渊的鼻尖。 他低声问:“将军的脸,是怎么伤的?” 谢镜渊脸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一片。谢镜渊竭力忽略这种感觉,讥笑答道:“自然是战场上伤的。” 第48节 “不,”楚熹年摇头,“不是。” 谢镜渊脸上至少有十几道伤痕,且边缘粗糙,绝非被锋利的刀剑和流矢所伤。那人似乎铁了心要毁掉他的脸,不叫任何人看出他的本来面目,接连划了数十下。 楚熹年慢慢摩挲着他的脸,发现除了划伤,还有许多形状不规则的斑驳痕迹。像是用类似石头的坚硬东西大力砸伤摩擦所致。 “很疼吧……”楚熹年毫无预兆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谢镜渊闻言胸膛起伏一瞬,死死盯着他,没说话。楚熹年从前学医的老毛病犯了,总是忍不住观察伤口,此时也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奇怪。 他笑了笑,慢慢收回手:“痊愈便好。” 因着刚才为了糊弄葛嬷嬷,他仓促间脱了上衣,上半身未着寸缕。楚熹年重新披上衣服,并把谢镜渊的里衣递了过去:“给。” 被子里躺着的人,脱得可比他多。 谢镜渊接过衣服,三两下套上。因着坐起身,被子滑落,陡然接触到空气中的寒意,没忍住低咳了两声,随即又拧眉忍住了。 楚熹年下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将军为何不在房中留人伺候?” 谢镜渊接过水,倒是有问必答:“我不喜欢。” 楚熹年心想这大概就是弊端了。谢镜渊房间里不喜欢留人伺候,那些奴仆纵然进来,待不了多久也会退出去,所以中毒者唯有他自己而已。 让人悄无声息中毒的方法有很多,大致可以分为两个种类,食物中毒和气体中毒。 将军府对饭食管控森严,应当不会在这上面出问题。那么就只剩下气体中毒。 楚熹年披着外衣,在房间内四处走动,缓缓观察着这间内室。 正中央燃着香炉。 雕花床散发着木料香味。 瓷瓶中插着一枝早春桃。 床尾挂着熏香球。 窗户外间的庭院种着四季常青的碧梗树,只结果,不开花。天寒时果子从枝头掉落,黑豆大小,踩烂了会散发出一种特有的腥甜味道。在内室也能闻到。 以上是每个贵族家中都会常备的摆设物件。古人的观念和现代人不同,有些东西是必备之物,都得按照规矩摆放,缺一不可。 楚熹年解下床尾的香薰球,打开了外间的镂空金壳,捻起一粒香,递到鼻端闻了闻。是贵族常用的窍神香,多用于驱虫,大致配料是薄荷冰片,所以很好辨认。 楚熹年闻了半天,没发现异常,又重新挂了回去。 谢镜渊懒懒躺在床上,见状漆黑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怎么,你怀疑有毒?” 谢镜渊没有想过楚熹年是在替他查毒,只觉得楚熹年怀疑自己要害他。 谢镜渊慢慢扣上面具,掩住那狰狞的伤。另外半张脸如美玉般毫无瑕疵,只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动听了:“我若杀你,只需动动手指头,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楚熹年不理他,揭开香炉盖子,又捻了一粒未燃尽的香进行查验,同样没发现任何问题。 也对,谢镜渊又不是傻子,里面的东西自然都挨个检查过,必然是无误的。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楚熹年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谢镜渊冰冷的手,这个动作让后者又是一愣,然而还没来得及甩开,就听楚熹年笑问道:“将军真的以为自己病了吗?” 谢镜渊眯眼:“你什么意思?” 楚熹年摸了摸他泛紫的指甲,又指了指他青紫的唇:“我观将军之病,怕是因为中毒而起。” 楚熹年话音刚落,便被谢镜渊倏地攥住了手腕,对方眉头拧得死紧:“你说什么?” 楚熹年笑了笑:“将军自己也在怀疑,不是么?” 香炉里焚着的香,早上是一种,午间是一种,晚间又是一种。瓷瓶里的插花清晨是柳叶眉,晚间又变成了早春桃。香薰球也是,楚熹年依稀记得丫鬟说香薰球每悬一晚,翌日清早便会丢弃,直接换新的。 谢镜渊如此频繁的更换房内摆设熏香,是因为他有病吗?当然不是。 很显然,对方自己也在怀疑毒源,每天随机更换香料,就是在进行测试,想知道毒被下在了哪里。 不过很显然,谢镜渊的脑力值显然比不上他的武力值,测了这么久也没测出个什么名堂来。 一个……有点笨笨的反派。 怪不得最后造反没成功。 楚熹年打算明天再继续查。他想抽回手,却被谢镜渊攥住不得动弹,笑睨着对方道:“将军,我手疼。” 他装无害有一套,谢镜渊闻言下意识就松了手,正欲说话,却见楚熹年忽然缓缓靠近自己,抬手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还是不戴的好。” 他如是说道,并把那冰冷硌人的面具放在了床头。 谢镜渊忽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个人,意味深长问道:“楚熹年,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 曲阳候府三公子,晋王一党。 与太子敌对,与他谢镜渊自然也是敌对。 “记得,”楚熹年走到了外间的矮榻躺下,声如落玉,认真冷静,“我是楚熹年。” 他只是他自己而已。 哪怕穿越了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谢镜渊看向他,却见楚熹年已经闭眼睡着了。压住喉间的低咳,也慢慢躺了下来。他摩挲着自己右脸凹凸不平的伤,又慢慢攥紧颈间的玉佩,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熹年闭着眼,已经快睡着了。但这间屋子一定有古怪,总是让人感觉心绪不宁。就在他思考着明天该怎么做实验找出毒源时,系统忽然在他耳边很轻地【叮】了一声。 【请宿主注意,】 烛火摇曳,慢慢微弱,红泪偷垂,窗户上未来得及撕去的喜字是如此醒目。 【反派黑化度已降为98%,请继续努力】 楚熹年缓缓睁开眼,下意识看向谢镜渊,却见对方背对着自己,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黑化度? 楚熹年笑了笑,对于这个东西感到新奇,重新闭眼:“知道了……” 系统有小情绪了,因为他上次嫌弃自己:【哼,你笑什么笑,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最差的!!】 就降了1%,有什么好骄傲的。 楚熹年闻言嘴角一僵:“最差的?” 系统身躯上下浮动,重重点头:【最差的!上一任宿主比你厉害多了!】 楚熹年:“……” 今夜注定无眠。 翌日清早,当丫鬟们端着洗漱的水鱼贯而入时,就瞧见了昨晚被谢镜渊踹翻的桌子,以及散落的瓶盏,堪称一地狼藉。 楚熹年不知道她们脑补了什么,但个个神情好像都有点悲愤,就好像她们将军受了奇耻大辱。云雀更是眼泪汪汪,趁着递洗脸巾的时候小声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她多怕她们家草包公子压不住谢将军,被对方一剑给砍了。 为此她专门在外间守着,结果被九庸那个死人脸盯贼似的盯了一夜。 “无事。” 楚熹年这个时候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便宜哥交代的军中名单。他没打算真的偷给楚焦平,只打算随便写几个名字糊弄过去。 但问题来了,名字也不是随便就能写的。万一他把瞎编的几个名字交给晋王,结果军中查无此人,岂不是白白暴露自己。 楚熹年给云雀布置了一个任务:“我有事要交代你办。” 云雀神色一凛:“公子请说。” 楚熹年看了眼正在内室洗漱的谢镜渊,见他听不到自己这边说话,压低声音对云雀道:“第一,想办法和府中上下混熟。” “第三,弄清楚府中路线,以及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云雀:“……” 作者有话要说:  云雀:公子,您不知道一件事,我社恐。 第43章 太子承昊 自那日葛嬷嬷回宫复命后, 梅贵妃那边一直没传来什么动静。只有梅氏心中挂记,偷偷派了人往将军府打探消息,得知楚熹年还算安好, 这才放心。 其实楚熹年不止是安好, 他在将军府堪称如鱼得水。因为谢镜渊似乎不怎么管事, 只要楚熹年不闹出什么大动静, 无论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 对方大概率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例如……抓了一盒子的蚂蚁? 现在天气尚未转暖,蚂蚁都不太出来活动。楚熹年也是费了不少劲才勉勉强强抓到几十只。毕竟他不知道什么地方能捉到小白鼠。 谢镜渊畏寒,依旧足不出户。他原本正躺在床上看兵书,眼角余光一瞥,却见楚熹年在窗子那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原本不想管, 却又被挑起了兴趣,将书微微下落,不着痕迹观察着。 楚熹年用毛笔蘸上蜜糖,在窗框的位置画了一条通向屋内的线, 并放了五只蚂蚁在起点处。只见那蚂蚁晕头转向一阵后,便开始顺着蜜糖的痕迹往屋内缓缓爬行, 待快要爬入屋内的时候, 却又一个个调转方向逃向了别处。 小动物天生触觉敏锐, 它们仿佛也知道屋子里极其危险。 楚熹年进屋, 在谢镜渊的注视下把床头挂着的香薰球取出来放进袖中, 并让从曲阳候府带来的家丁把屋子里的香炉香鼎插花全部搬了出去,内室转瞬就变得空荡起来。 谢镜渊眉梢微挑:“楚熹年,你想造反?” 楚熹年站在窗边,低头用指尖逗了逗盒子里的蚂蚁,垂眸笑道:“今天日头正好, 那些物件都潮湿了,晒晒也不错。” 再说了,想造反的是他谢镜渊,可不是他楚熹年。 谢镜渊扔了书,状似“热心肠”的诡笑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说出来,本将军还能帮帮你。” 他白天又重新扣上了面具,另外半张脸好似见不得光,被掩得严严实实,不可暴露在烈阳与人心之下。 楚熹年没说话。他是个严谨的人,在内心猜测没有得到证实前,不会随意开口,只道:“晒晒太阳罢了。” 他在等着屋子里气味散尽。站在窗边,暖阳倾身。整个人如玉雕成,恍若谪仙,也不知如此人物究竟为何会被坊间传成草包。 云雀悄悄上前,假装在一旁侍候,趁着递茶的时候压低声音对楚熹年道:“公子,都打探清楚了。” 她帮后院浆洗衣裳的王大娘洗了好几天的衣裳,把对方乐得牙不见眼,就差认她当干女儿了。闲谈时也打探出了不少府上密辛。 楚熹年接过她递来的茶盏,不着痕迹看了眼谢镜渊:“说。” 第49节 云雀低声道:“谢将军其实从前不住这儿,住在南院的余痕阁,里头有一间书房,把守严密,由九庸和另外一名副将轮流值守,只是大半年前不知为何忽然搬了出来。” 楚熹年心想估计是谢镜渊察觉中毒,便换了住处,只可惜搬来搬去还是被人给毒了。他把茶盏递给云雀,示意自己已经知晓,让她退下。 不出意外,军部名单应该就在余痕阁里藏着。 余痕,余恨…… 楚熹年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品出了些许别样的意味。见房内气味散得差不多了,他又放了三只蚂蚁上去,这次它们顺着蜜糖的痕迹,一路爬进了屋内。 谢镜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窗边,他肩上披着一件玄色风氅,间或夹杂着一阵低咳。还以为楚熹年在玩什么好东西,原来是蚂蚁。 “你倒真是童心未泯。”谢镜渊表情似笑非笑,说话似褒似贬。 这句话转换一下,跟骂人幼稚是一个意思。 楚熹年见窗框上几只笨蚂蚁搬着蜜糖到处跑,莫名想起云雀刚才说谢镜渊搬了住处的事。轻笑出声,随后察觉不对,又收敛了下去,只是眼中依旧笑意深深。 谢镜渊嘴角一僵:“你笑什么?” 他是武将,最厌那些心眼比筛子还密的文臣,偏偏楚熹年看起来比那些文臣城府更深,一些漫不经心的举动都会引起他的警惕。 楚熹年见蚂蚁都已爬进屋内,笑着哦了一声:“无事,只是觉得这蚂蚁甚为有趣,就是笨了些。” 他现在已经能确定毒源就是这些带着香味的物件,就是不知是哪一个。毕竟只有找出来才能顺藤摸瓜,查到凶手。 谢镜渊对蚂蚁没兴趣。他见一只蚂蚁爬到自己鞋边,慢悠悠碾死,对楚熹年阴恻恻笑道:“这样玩有什么意思,我昔年曾见一人,遍体鳞伤,身淋糖蜜,捆于万军阵前,虫蚁噬身,可比这有趣得多。” 他又在故意吓人。楚熹年却认真点了点头,一脸认同:“确实有趣。” 他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大活人被虫蚁啃成骨架的场面,改天看见,真想研究研究。 谢镜渊:“……” 谢镜渊终于发现了,普通伎俩是吓不到楚熹年的。他眼中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兴味,一言不发的转身又回到了床上,继续看自己的兵书。 楚熹年则继续做自己的实验。他从袖中取出香薰球,命人重新挂入屋内,再放入蚂蚁,却见它们都爬行无误。 楚熹年依法炮制,拿走香薰球,换上香炉,蚂蚁也都爬了进去。 最后只剩瓶里的插花。 但瓶里的插花能有什么问题呢? 楚熹年最后做了一次实验,仅在屋内放了插花,但蚂蚁依旧爬了进去。 【由以上实验可知,当三者或二者共存时,有毒,单个存在时,无毒。】 难道是混毒? 楚熹年略微诧异了一下,没想到古代还有这么高级的毒。他记下了自己在这个朝代的第一份研究手稿,正准备进行第二次排除实验时,就见一名守门家将忽然急匆匆冲进屋内,单膝跪地向谢镜渊通报:“禀将军,太子到访——” 楚熹年闻言瞳孔一缩,太子?! 自古帝王多子,当今圣上也不例外,只是有实力竞争皇位的却屈指可数。太子殷承昊乃先皇后嫡出,占嫡又占长,本该是皇位最有利的竞争人选。只是自皇后故去,他便日益鲁莽混沌起来,且天资平平,不得帝心。 后期造反失败,殷承昊直接被幽禁于东宫,新帝登基当日,赐其自缢,以皇子礼下葬。 就在楚熹年与谢镜渊成婚之前,太子因办差不利,被罚禁足三月,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放出来了。没想到对方竟是直接来了将军府。 真不是个好时机…… 谢镜渊显然和楚熹年想到了一处去,他皱了皱眉,扔下兵书起身:“带太子殿下去余痕阁,我稍后便去。” 楚熹年见状,暂且搁置了自己的实验,将谋算尽藏于无害的笑意之下:“储君亲至,我与将军一起去迎接太子殿下。” 亲临盛唐,怎可不观太宗英姿,李白风流;身处大秦,怎可不见始皇帝之雄心,赵高奸险。大燕朝虽是楚熹年笔下虚构,但他对每一个角色都充满兴趣。如果可以,他都想见一见,研究研究。 谢镜渊闻言一顿,狭长的眼盯着楚熹年:“为何要去?” 楚熹年理所当然:“自然是尽臣子之礼。” 太子与晋王是死敌,楚熹年好似浑然不知自己身份有多么敏感似的,不躲便罢了,还偏偏要往上撞。 谢镜渊想起太子的鲁莽性子,皱了皱眉:“我凭什么要带你去?” 楚熹年总是能找出无数个让人反驳不了的理由,一身白衣,低眉浅笑:“将军既已嫁我,你我自然一体,无论做什么都该一起才是。” 嫁人为男妻,绝对是谢镜渊此生之辱。他闻言本该生气,却不怒反笑,忽然扼住楚熹年的咽喉将他抵在了墙上,冰冷的面具刮擦着耳畔,让人有在刀尖行走之感:“照你的意思,他日我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是否也该拖着你一起下去?嗯?” 谢镜渊低低发笑,病态阴鸷,面具下的眼睛愈发幽深漆黑,好似地狱爬出的恶鬼,要择人而噬。 “自该如此。” 楚熹年轻飘飘一句话便让谢镜渊嘴角的笑意僵住。他握住谢镜渊冰冷的手,从自己脖颈处慢慢拉下,永远都是那么不慌不忙:“他日将军若万劫不复,想拉我一起,熹年自当奉陪。” 撒谎又不会掉块肉。楚熹年这句话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事是…… “将军,走吧,别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 谢镜渊闻言死死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终于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转身走出屋内,扔下了一句话:“跟上。” 一出屋子,外面的冷意便迎面袭来,当空悬挂的太阳也未能缓解几分。谢镜渊又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就在此时,他肩上忽然多了一件风氅,耳畔响起楚熹年的声音:“再熬几月,天气便该暖和了。” 他指尖修长,三两下将风氅系好,便撤了手。 谢镜渊抬眼看向他,没说什么,径直朝着余痕阁走去。 系统叮的响了一声:【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97%】 语罢补充道:【成绩有点差,速度有点慢,亲,请继续努力哦】 楚熹年:“……” 老实说,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黑化度是什么,而使其下降的原因又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系统说的话就和某种气体一样,又臭又没用。 楚熹年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观察着府中路线。结果发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果然守卫得比铁桶还严密,怪不得楚焦平对军部名单束手无策。 余痕阁在南苑,谢镜渊到的时候,太子已经在里间等候了。他步上台阶,回头看了楚熹年一眼,声音凉凉道:“你若惹恼了太子,我可不会求情。” 他这句话透露了很多信息,例如太子恨屋及乌,对晋王一党都没什么好感,其中也包括楚熹年。 “那我便只能自认倒霉了。”楚熹年看起来一点也不慌。 【太子殷承昊,先皇后柳氏所出,燕帝嫡长子。少莽撞,易冲动,及年长,日益顽劣,不辨忠愚,沉迷犬马声色之戏。 启盛二十八年,太子纠集朋党,谋害手足,兴兵造反,意图谋反篡位,被晋王擒于泰安门前。燕帝大怒,废其太子位,禁于东宫。 启盛三十五年冬,燕帝驾崩,新帝即位,赐废太子承昊自缢,葬于皇陵。】 当楚熹年看见书房内坐没坐相,吊儿郎当的明黄蟒袍男子时,心中悄然浮现出了他在原著走向中的结局。反应过来,抖了抖袖袍,随着谢镜渊一同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殷承昊冲动易怒,庸碌之名在外,和楚熹年是个不相上下的纨绔。 他今日来找谢镜渊,一是为着探病,二则有要事相商。见人前来,下意识便要开口,谁曾想后面还跟着一名气质不凡的白衣公子,不由得一顿。 殷承昊没见过楚熹年,见状下意识起身,还以为谢镜渊带了个世外高人,卧龙凤雏类的谋臣幕僚想介绍给自己。他勉强站了个人形出来,压住内心激动,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谢镜渊:“这位是……?” 谢镜渊反正说不出口。他冷笑一声,心想难道介绍说这是与我成亲之人? 楚熹年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人设与书中一样,没有崩,略微放下了心。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道:“曲阳候二子楚熹年,见过太子殿下。” 殷承昊闻言方才有些激动的心情顿时像被人浇了盆水,凉了个透彻。原来不是世外高人,是生仇死敌。他果然神色不善,复又重新坐了回去,语气狐疑问道:“你就是楚熹年?” 晋王那边的? 楚熹年直起身:“正是。” 殷承昊心想楚熹年不是个纨绔子么,怎么瞧着不像。他语气由狐疑转而变得不善:“孤听闻你大婚之日携一青楼妓子出逃,弃谢将军于不顾,此事是否为真?” 太子这是想替手下出头? 楚熹年瞥了谢镜渊一眼。 谢镜渊却早已落座,懒懒支着头,似乎在看好戏。 楚熹年淡定自若:“自然不是,熹年大婚之日被歹人所劫,故而未能到场,实非有意。” 殷承昊嫌弃摆手:“你有意无意都与孤没关系,孤等会儿就进宫,请父皇撤了这门婚事,你可以回曲阳候府去了。” 谢镜渊闻言一顿。 殷承昊早知道梅贵妃不安好心,偏偏赶在他禁足的时候吹枕头风让圣上给谢镜渊赐婚,分明有意断自己臂膀。他说什么也不能让这门婚事成了。 楚熹年心想殷承昊果然草包鲁莽,这种话也能随意出口,只怕还没过脑就顺嘴说出来了。斗不过晋王实在是意料之中。 至于对方刚才说的,请皇帝撤了这门婚事的话,更是无稽之谈。 因为这场婚事不仅掺杂着梅贵妃的算计,更有皇帝的算计。 与原著走向相比,太子这个人物似乎并没有崩坏。楚熹年确认这一点后,目的就已经达到了,顺着接话:“太子殿下说得有理,那熹年就先告退了。” 殷承昊对他的识趣感到很满意,晋王那边终于来了个不那么讨厌的人:“去吧去吧。” 楚熹年退出门外,不经意回头,却见谢镜渊正盯着自己看,没有多想,随手关上了门。 庭院郁郁葱葱,种着成片的碧梗树,黑色的果子掉落一地。楚熹年步下台阶,仰头望着太阳眯了眯眼,心想谢镜渊手持兵权,为何要择一草包太子而忠? 大概是……昔年谢氏满门被诛连之时,满朝文武避之不及,仅有太子殷承昊一人求了情吧…… 第44章 计划开始 “孤从宫里得到消息, 皇上要派老五前去朔方清剿叛军,不日便会拟旨。朔方离京城山高水远,且战场刀剑无眼, 正适合我们路上埋伏下手。” 楚熹年一走, 太子就慢慢敛了刚才轻浮的模样。虽还是吊儿郎当, 眼底却深不可测。但不知为什么, 他不称燕帝为父皇, 仅和旁人一样,称他为皇上。 太子信奉斩草除根,更何况是晋王这种后患无穷的敌人。 “此事不难,晋王多与文臣交好,他初涉军中, 人脉浅薄,想设埋伏轻而易举。” 在杀人这一点上,谢镜渊和太子达成了高度共识。他以拳抵唇,压住喉间的咳意, 垂眸时,视线不经意落在门外, 皱了皱眉, 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太子想起了他的婚事:“孤不过被禁足三月, 梅贵妃便使了这么大个绊子来害你, 新仇旧恨, 实在难消。孤等会儿便进宫求见皇上,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桩婚事退回去。” 谢镜渊皱眉冷声道:“殿下何必逞无用之强,只会平白让皇上更厌弃你。” 这桩婚事赐下的时候,是谢镜渊没反对过,还是曲阳候府没反对过?但又有什么用, 圣意已决,不可违逆。 “他心里本来也没我这个儿子。” 太子从位置上起身,想起自己刚见楚熹年时的场景:“此人不简单,一眼看去便知深不可测。孤还以为你带了一个谋臣来,却原来是个大麻烦。” 第50节 “大麻烦?”谢镜渊挑眉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置可否。 “孤素来只听闻曲阳侯府长子楚焦平足智多谋,聪慧过人。去年群英宴上一见,果然不凡,有心招揽,只可惜他已投入晋王门下。今日一见,他这个弟弟似乎更不简单。” 太子感到有些棘手, “镜渊,他若是个无用蠢货,留着便留着,但如果是那边派来的细作,后患无穷。” 他说完重新倒回椅子上,坐没坐相,对谢镜渊慢慢比了一个割喉的动作。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但谢镜渊知道,他认真了。 “留着,不许杀。”谢镜渊只说了这五个字。 太子闻言一顿,目光狐疑的看向他:“为何?” 谢镜渊皱眉:“他还有用。” 太子没说话,一动不动盯着他,半晌后才道:“镜渊,孤从前觉得你变了很多,但你和你父亲真像,血脉这种东西原来是从骨子里就带着的……” 他神情恍惚一瞬,喃喃自语:“孤以后也会变得和他一样吗?” 太子语焉不详,藏着仅有自己知道的心事。 谢镜渊岔开话题:“殿下刚刚解开禁足,宫里眼睛都盯着,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的过来。” 太子嗤笑一声:“孤若小心谨慎,他们反而会觉得奇怪,反正满朝文武都知道你是孤门下,刻意撇清关系给谁看。” 他抖了抖袖子起身:“行了,时候不早,孤先回宫了。这几日晋王那边一定会派人打听动静,你莫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谢镜渊推开门,送他出去,听出他的意有所指:“殿下在指谁?” 太子站在台阶上,伸了个懒腰:“自然是你不愿杀的那位。” 是“不愿杀”,而不是“不杀”。 多了一个“愿”字,意思大不相同。这个字仿佛一把刀,轻易便剖开了谢镜渊心底深藏的私念,在烈日下无所遁形。 谢镜渊闻言指尖一紧,神情狠戾,一字一句道:“他若有所异动,我定亲手斩之!” 他在说给太子听,也说给自己听。 太子活动了一下筋骨,不言语,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他见一旁的小太监傻愣着,往他帽子上拍了一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准备车马去,看见你们这些蠢货就生气。” 语罢对谢镜渊随口打了个招呼,起驾回宫了。 谢镜渊一人站在台阶上,目送着他远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思被太子三言两语搅得有些乱。他拧眉看向身旁的侍从,冷不丁问道:“他人呢?” 侍从一愣,不知他在说谁。 谢镜渊脸色说阴就阴,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来:“楚熹年。” 侍从这才反应过来:“楚……楚公子在……” 他其实也不知道楚熹年在哪儿,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个答案来。 “蠢货。” 谢镜渊斥了一句,大步朝着住处走去,结果刚刚穿过月亮门,就见楚熹年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膝盖搁着一叠纸,低头不知在写些什么。 院子里种着的碧梗树被砍得歪七扭八,活像遭了贼。 谢镜渊脚步一顿,不由得停在原地。 刚才他们在房内议事的时候,楚熹年把剩下的实验都做完了,正在写实验总结。他敏锐察觉到身上的目光,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是谢镜渊。 “将军?” 楚熹年下意识从地上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太子走了吗?” 他什么都没做,只站在那里,就让某样东西悄无声息从嗓子眼落回了原处。 谢镜渊轻笑一声,仍是那副捉摸不透的诡异笑意:“我还以为你回你的曲阳候府去了呢。” “我走了,将军怎么办。” 楚熹年低头整理着自己的实验稿,随口回了一句。反正在任务没完成之前,他是不会轻易回去的,还有很多东西他都没研究明白呢。 谢镜渊闻言神情不屑,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转身回屋了。 楚熹年正想跟上去,系统却又响了一下: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96%】 他脚步一顿,慢半拍收了回来,问系统:“为什么降了?” 系统哼哼唧唧:【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告诉你了,何必辛辛苦苦做任务呢。】 不过它好歹带过一届别的宿主,对这种事不能说完全没有经验,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惊喜出声:【啊!我知道啦!】 楚熹年挑眉:“知道什么?” 系统骚包的转了一个圈:【谢镜渊喜欢谁,你就帮他追到手,黑化度自然就会降下来了!】 楚熹年皱了皱眉:“我怎么知道他喜欢谁。” 《千秋封侯》里根本没有感情线,谢镜渊能喜欢谁? 系统:【这个就要靠你自己探索了。】 楚熹年早知道它靠不住,闻言半信半疑。就在此时,只见云雀忽然穿过拱门,避开众人耳目,快步朝着他走了过来:“公子。” 云雀柳眉紧皱,难掩忧心,压低声音道:“奴婢方才去余痕阁看了眼,发现自太子走后,那儿便多了许多人看守,九庸正带着府兵来回巡视,咱们要的东西怕是不好偷。” 楚熹年并不意外,他将手中的实验稿塞入袖中,垂眸淡淡道:“既如此,咱们今晚便去余痕阁看看吧。” 云雀一惊,下意识以为他打算今晚行动:“公子,将军府高手众多,奴婢纵穿上夜行衣,最多也只能靠近十米开外,不如等他们放松警惕再做打算。” 楚熹年却笑着摇头:“不,就今晚,我亲自去。” 云雀更觉不可能,出声阻拦:“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不会武功,怎能亲自前去呢。谢将军早已对九庸下了死命,闲杂人等敢靠近余痕阁,一律格杀勿论。” 退一万步来说,他们就算进去了余痕阁,也不一定能找到军部名单。里面暗格机关甚多,只怕还没找到就已经被擒住了。 楚熹年似乎早有谋算,他在云雀耳边低语几句,交代完事情,而后道:“……就照我说的办,你把东西找来,剩下的事交给我。” 云雀一脸迷茫,不知他用意何为,却也只能点头答应:“是。” 将军府到了夜间,守卫更加森严。谢镜渊晚间服了大夫开的药,却发现房内摆设略有变化,而且外间的碧梗树被砍了个干干净净。 他指尖摩挲着药碗边缘,抬眼看向正躺在榻上看书的白衣男子,语气凉凉:“楚熹年,你莫不是想拆了我的将军府,造反不成?” 逗猫逗狗便罢,抓蚂蚁也罢,整日的拆东西是为什么? 楚熹年却不告诉他。沉思一瞬,把手中书扔到一旁,朝着谢镜渊走来,坐在了他身侧:“将军。” 谢镜渊淡淡挑眉,静等他的下文。 谁料楚熹年却冷不丁问道:“将军可有喜欢的人?” 谢镜渊闻言一愣:“什么?” 楚熹年笑了笑,忽然轻轻执住他的手,掌心温暖相贴,低声问道:“将军可有喜欢的人?”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楚熹年俊秀绝俗的侧脸在烛火照耀下显得温润剔透,一双眼噙了浅浅的笑意,让人脸红心跳。 谢镜渊心想这是什么荒谬问题,眯了眯狭长的眼,缓缓靠近他,饶有兴趣问道:“怎么,担心本将军让你成了绿帽乌龟?” 楚熹年指尖沾着些许粉末,不着痕迹往谢镜渊袖子上擦了些。他偏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男子,笑了笑,然后抬手轻轻将对方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谢镜渊条件反射偏头躲过,却反而让面具脱离得更快,伤痕遍布的侧脸就那么暴露在了空气中。 他一愣,下意识捂住脸,反应过来声音冷冷的警示道:“楚熹年——” “将军白日戴着面具已是辛苦,夜间便摘下吧。” 楚熹年手中的面具还带着些许余温。从医学角度上来说,捂着伤口不利于恢复,虽然那些伤已经是陈年旧伤,但戴着面具也影响皮肤透气不是。 楚熹年说完,见谢镜渊盯着自己看,笑了笑:“我胆子素来大,将军不用怕吓到我。” “……” 谢镜渊盯着他,什么都没说,片刻后冷哼一声,转身躺到了床里侧。 楚熹年见他背对着自己,淡淡挑眉,忽然觉得谢镜渊这个人也挺有意思的。抬眼看向窗外,乌云遮月,夜黑风高。 计划可以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千秋封侯之我当奸细那些年》 第45章 刺客 余痕阁是整个将军府除谢镜渊住处外, 把守最严密的地方。今夜月色暗淡,琉璃瓦边缘泛着惨淡的光。屋檐四角立着的仙人兽向月而望,却只能留下一抹黑色的剪影。 九庸敏锐嗅到些许不寻常的味道, 他握紧腰间佩剑, 不知疲倦似的在门口来回巡视。就在此时, 他不知发现什么, 忽然顿住脚步, 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捻起一粒碎石朝着东面树梢用力一击。 “簌——”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悄然落地, 扑棱了两下。府兵跑上前去查看, 结果发现是只夜鸦, 翅膀犹在扑棱不休:“大人, 是只雀鸟。” 九庸声音冷酷:“继续巡视。” 谢镜渊下了死命令, 闲杂人等敢踏入余痕阁半步,杀无赦。不管是人还是畜生, 九庸都一律视之。 就在刚才, 此处已经闯入了三名晋王府派来的细作,只可惜连门都没挨到,就已经被九庸就地斩杀。他不需要拷问那些人什么, 既然被派出来了,就一定是死士,不必做无用功。 地上血痕未干,无声彰显着刚才发生过什么。 然而九庸千防万防, 却没想到余痕阁还是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将军有令,闲杂人等敢入此地,杀无赦——” 九庸睨着深夜前来的楚熹年,腰间长剑锵地出鞘, 剑锋寒芒一闪,直接搭上了他的脖颈。 “大胆!你敢对我家公子无礼!”云雀见他拔剑,上前一步直接挡在了楚熹年身前,对着九庸怒目圆睁。 九庸不理,目光直直盯着楚熹年,仿佛在看一个死物:“再近一步,格杀勿论。” 楚熹年手中提着一个白绢蒙的灯笼,不知为何,极其明亮,将青石地面照得莹莹发光。他对自己颈上横的剑视若无睹,笑了笑,抬指隔开:“你想杀我?” 因着他的身份,九庸抱有很大戒心,心中升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奉将军之命把守此处,旁人不得入内。” 云雀哼了一声:“你们将军既已嫁给我们公子,那便是姻亲之好,又怎么算得上是旁人?将军是你的主子,我们公子自然也是你的主子,怎么,你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九庸冷笑:“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你若不信便上前一步,看看我敢不敢杀。” 第51节 云雀闻言气势弱了一瞬,她下意识回头看向楚熹年,却见他已打着灯笼,径直步入院内。说时迟那时快,九庸手中长剑一掷,嗖一声没入楚熹年脚边。 “……” 楚熹年终于顿住脚步,他转身看向周围严阵以待的众人,笑如清风明月,慢声道:“我来将军府已有几日,却还未曾来此处看过,怎么,进不得?” 九庸带人走上前,愈发觉得他是奸细,将长剑从地上反手拔出,声音冷冷:“自然不能。” 楚熹年若再近一步,他绝不留情。 楚熹年淡淡垂眸,转了转灯笼手柄,袖中好似藏着一张小小的纸片,只是看不大清。他自顾自笑了笑:“九庸大人防贼似的防着我,万一让真的盗匪进去可怎么好?” 他这话暗藏深意,还没等九庸理解其中意思,只听云雀忽然指着窗户惊呼出声:“里面有人!” 九庸下意识看去,却见窗户上飞快闪过一抹黑影,脸色当即大变,也顾不上楚熹年了,立刻率人破门冲了进去。 云雀指尖藏着一粒石子,在九庸冲进去的瞬间,直击窗框。只听当啷一声响,窗户应声而开,看起来就像刚才的贼人直接破窗而逃了一样。 黑漆漆的房内掌起了灯,内室一览无余。九庸冲进来,见窗户大开,被假象误导,立刻分出一队人马前去追踪,自己则飞快检查里面的东西是否丢失。 云雀站在外间,神情紧张,下意识看向楚熹年:“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楚熹年淡定吹灭了手里的灯笼,并将手中的人形纸片撕碎扔了进去。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自然是回屋去比较好,不过就怕有人不让他们走。 “站住!” 果然,他们未走两步就被守门卫兵拦住了。 楚熹年早料到走不脱,余痕阁刚刚闹了贼,他们又刚好在此处,嫌疑实在太大。对云雀道:“无碍,我们就在此处待着。” 谁也不知他在弄什么名堂。 出了这么大的事,谢镜渊怎么可能不被惊动。然而就在他深夜匆匆赶来时,却见楚熹年正站在庭院里,想起有人通传刺客闯入,面色微不可察的阴沉一瞬。 他无声攥紧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走到楚熹年面前,声音平缓,却让人脊背发寒:“你为何在此?” 谢镜渊想起今日自己对太子说过的话,眼皮子跳了跳。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名暗火。 楚熹年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犯愁:“我夜深难以入眠,便想出来走走,谁曾想被当做了贼人,将军,实在是……冤枉。” 后面两个字很轻,带着几分散漫,仿佛说的不是“冤枉”,而是“甚好”。 谢镜渊当然不会信楚熹年的片面之词。他掩在面具下的眼睛空洞漆黑,一眼望去见不到底。唇角微勾,缓缓扯出一抹残忍的弧度,在楚熹年耳畔低声问道:“你确定贼人不是你?” 气息冰凉。 楚熹年故意一怔:“将军这是在怀疑我?” 谢镜渊现在像一条嗜血的蛇,死盯着猎物,对方但凡稍有异动,他便会一击毙命,一字一句道:“最好不是你。”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进了余痕阁。九庸命人都退出去,带上门,在谢镜渊耳畔一阵低语,将刚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末了皱眉做下总结:“将军,一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谢镜渊不做应答,走到博古架前转动其中一个花瓶,书桌下的地砖便传来一声轻响。他俯身掀开暗格,从里面抽出一摞纸,目光粗略扫过,声音冷冷道:“东西还在。” 九庸:“方才那刺客逃的快,应该还没来得及找到机关。” 谢镜渊把东西原样放回去,用一方帕子慢慢擦了擦指尖浮灰,平静得可怕:“可曾看见他长什么样子?” 九庸摇头:“未曾看见,不过楚熹年从曲阳候府带来的家丁都没有异动。” “找——”谢镜渊只说了这一个字。 他转身走出门外,玄色的风氅拂过门槛,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谢镜渊以拳抵唇,发出一阵病态的低咳,阖目缓声道:“宁错杀,不放过。” 九庸看向庭院外间:“那楚熹年……” “我来查。” 谢镜渊说完径直朝着庭院中的白衣男子走去,然后慢慢顿住脚步,停在了对方面前。他在低笑,然而笑的越开心,后果就越严重。 谢镜渊用仅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楚熹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何来此?” 楚熹年没说话,他仿佛是故意的,做了许多引人怀疑的举动,片刻后才反问道:“将军这是在怀疑我?” 谢镜渊紧盯着他,脸上的面具色泽冰冷,墙头撒下的阴影将整个人分割成了两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将军若是真怀疑我,尽管处置便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楚熹年说这句话时,慢慢敛去了笑意,看起来罕见的沉默与安静。他从袖中取出一摞纸册,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我见将军为旧疾所扰,日益难安,心中担忧,恐有人下毒加害,便对屋内摆件进行了查验,谁曾想却与外间的碧梗树有关……” 他每说一个字,谢镜渊的脸色就变一分,到最后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变得阴沉骇人。 楚熹年顿了顿,继续道:“然而我并不能确定根源是否真的在此,听人说将军从前住在余痕阁,便想来看看此处是否也栽种了碧梗树,结果被误会成了刺客……” 微风拂过,树影婆娑摇曳,庭院内种着的碧梗树又悄无声息落下了许多不知名的黑色果子,滚落一地。 楚熹年说完叹息一声,声音低沉,似乎真的很心寒:“我知将军一直存疑,怀疑我是晋王的人。可我无心党派之争,只想与将军好好过日子罢了,没想到终究是痴心妄想。” 他说完,将手中的一摞纸递给陷入怔愣的谢镜渊,勉强笑了笑:“可我还是希望此物能解了将军身上的毒,至于刺客的事,将军若不信,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楚熹年一直是淡笑如云的人,何时有过这么情绪反常的时候。云雀立在一旁,深深埋着头,连声都不敢出。 九庸拧眉急道:“将军,您千万不要听他蛊惑——” 谢镜渊却抬手打断他,冷冷出声:“去,把万大夫请来。” 他手中捏着那叠纸,险些攥烂。倘若楚熹年说的话为真,那他谢镜渊岂不是白当了一年的蠢货,险些被人毒死都不知道。 谢镜渊脸色难看,见九庸不动,声音阴鸷斥道:“还不快去!” 刚才一直紧绷的心,却不知为什么松了下来。 九庸闻言只得领命去请大夫,经过云雀身边时,却见那死丫头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气不打一处来,却只能咬牙忍下。 九庸领着人一走,庭院顿时空了大半。 楚熹年也不在意地上尘土,掀起衣袍席地而坐,头顶恰是大片的碧梗树荫。他随手捻起一粒掉落在地上的黑果,自言自语道:“将军还是莫要信我的话,我是刺客,不仅要偷窃将军的机密,还会害了将军的性命,嗯?” 他说完笑了笑。今夜无月,楚熹年一身白衣,皎洁却远胜天边圆月。 谢镜渊一目十行,匆匆看完他的“实验稿”,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他在楚熹年面前倾身蹲下,意味不明的问道:“你深夜来此,就是为了验毒?” “不是,”楚熹年抖了抖袖袍,慢慢摇头,“我是来窃取将军府机密的,被九庸抓了个正着,将军最好将我就地斩杀,免得后患无穷。” 谢镜渊闻言拧眉,眯了眯狭长的眼,声音恼怒:“楚熹年,你真当我舍不得杀你是不是?” 舍不得……? 楚熹年听见这三个字,疑惑的皱了皱眉,却也没太过纠结词意,很快抛到了脑后:“将军要杀便杀吧,我绝不还手,反正纵活下来,也只剩被怀疑的份,他日若再来一个刺客,又栽到我身上可怎么办。” 谢镜渊语结,论嘴皮子,他绝对比不过楚熹年。 楚熹年见他不动,笑了笑:“将军不杀?不杀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从树下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朝着拱门外走去。 谢镜渊见他没有再继续胡搅蛮缠,心中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楚熹年对云雀淡淡吩咐道:“去,收拾东西,回曲阳侯府。” 谢镜渊:“……” 第46章 京郊女尸 万济邈本是一名医术高超的山野大夫, 常年住在远离尘嚣的药谷中。有一次在大漠寻找毒物时,被狼群追赶,阴差阳错被谢镜渊所救, 成了在军伍中的随行大夫。 他今年五十有九, 鬓发斑白, 深夜前来实在有些为难一个老人家。但万济邈一听谢镜渊身上的毒有了结果, 立刻来了精神, 抱着不逊于楚熹年的研究精神,将那份“实验稿”对着烛火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九庸依旧对刚才逃脱的刺客耿耿于怀, 脸色难看的对谢镜渊道:“将军, 那楚熹年并非医者, 又怎可能破解这奇门怪毒, 只怕是不怀好意,您万不能受了蛊惑。他们主仆都不是什么好人。” 谢镜渊正等着万济邈的结果, 闻言拧眉,声音阴沉的对九庸道:“你今日话太多了。” 聒噪。 九庸一噎, 只得抱剑请罪:“属下该死。” 谢镜渊闭眼挥手, 示意他退下, 吩咐道:“你去看着他们二人,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九庸领命:“属下定不负命,他们若敢轻举妄动, 直接杀无赦!” 谢镜渊却倏地睁开了眼, 冷声斥道:“蠢货, 让你看人,谁让你杀人了!” 九庸一顿:“……是。” 将军的意思是……不能杀么? 同一时间,云雀正在屋里收拾行囊。她一边整理,一边看向正在榻上打盹的白衣男子, 期期艾艾问道:“公子,咱们真的要回去吗?” 虽然她也想回曲阳侯府,但那个地方显然不是说回就能回的。只怕门还没进去,就被宫里知道了。 “自然是假的。” 楚熹年懒懒闭眼, “你慢些收拾,越慢越好,做个样子给人看就行。” 云雀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没忍住低声问道:“公子,咱们今日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东西不仅没偷到,反而还打草惊蛇,等会儿谢将军若是要问责该怎么办?” 楚熹年闻言忽的抬眼看向她,浅色的瞳孔闪过一抹暗芒,笑了笑:“谁说今日这一出没有用?” 他不仅知道军部名单藏在了哪儿,还要让谢镜渊以后再也不敢怀疑自己。这难道不比贸贸然去偷东西要强得多吗? ……例如晋王府派来的那几个蠢货? 楚熹年将双手枕在脑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自言自语道:“我们要的东西很快就可以到手了。” 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 今夜月黑风高,视野受阻。楚熹年拎的灯笼是特制的,里面燃了五根蜡。当烛光照在纸糊的窗户上时,就形成了一个天然幕布,他用提前准备好的人形剪纸一晃,黑影闪过,就产生了房内有人的错觉。 而九庸生性多疑,听见动静肯定会冲入房内查看。云雀只要掐准时机,暗中击开窗户,就可以虚构出一个并不存在的“刺客”。 谢镜渊早料到晋王府会来人偷名单,所以提前加派了许多人手。听闻刺客闯入,他第一时间就会去查看那个最重要的东西是否被人偷走,自然而然也就留下了痕迹。 当然,这个计策也有一定风险,它需要楚熹年的演技,云雀的功夫,还有……谢镜渊的一点点信任。 前者缺一不可,后者尤为重要。 云雀收拾好行囊,正打算出去探听探听消息,结果刚刚打开门就见九庸那个黑面神守在门外,吓了大跳:“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熹年闻声睁开眼,一偏头就见九庸领着人守在了外间,心中猜测怕是谢镜渊吩咐的。算是另类的关押软禁,不过总比一刀砍了强。 九庸不想理云雀,故而并不答话。 第52节 云雀拎着行李,直觉来者不善:“问你呢,守在这里做什么?” 她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外。 九庸横剑将她拦住,只冷冷说了两个字:“回去!” 云雀最厌他持剑行凶:“姑奶奶我今日偏要出去不可,让开!” 她说完径直往外冲,九庸又不能拔剑杀人,见状想也不想,快如闪电出掌击中云雀肩头,将人直接给打了回去。 云雀躲闪不及,正中肩胛,一掌被打到了地上。她捂着肩膀,面色苍白的恨恨出声:“你……” 居然打女人! 楚熹年原本在后面看戏,见九庸出手,略有诧异。他步下床榻,走到云雀身边将人扶起,低声淡淡道:“他既不让出去,我们便在此处待着就是,不要起了冲突。” 云雀从地上起身,捂着肩膀点了点头:“是,公子。” 于是九庸看见大门又砰的一声被关上了。他顿了顿,继续看守。 而与此同时,谢镜渊身上的毒也有了结果。万济邈照着楚熹年实验稿上写的,将碧梗树的果子,香炉内的香灰,熏球内的香料,以及每种花都有的芳香汁液混合在一起,终于查验出了些许眉目。 “竟然是四物混毒。” 万济邈用随身带着的小药鼎装入此四物,鼻端细嗅许久,不由得面色大变。就如同楚熹年猜测的那样,古代很少见过这么高级的毒。 “老夫生平仅见也仅是二者混毒,没想到将军院内竟有四种毒物!” 谢镜渊不知为什么,看起来竟是意料之外的平静。他目光锐利的捻起一粒香颗,不需用力便捻得粉碎:“你的意思是毒被下到了这里?” 万济邈正在研究香料成分,多次对比后,才捋着胡须皱眉道:“天南七星竹,相思子,苍棘,此三味药材放在香料中本也不以为奇,只是这些药材未长成时皆有剧毒,倘若被制成香料,亦对人体有损。” “这些香料一经熏燃,与碧梗树的果子味道混合,便有了一半的剧毒,再遇香薰球内的一味麝香,便又添一半毒性。而瓶中的时令鲜花香味则起催发作用,此四物相混,可令人五脏渐衰。” 万济邈到底是专业的,在楚熹年筛选出的结果中进行二次排查,很快发现了原因。 香料中未成熟的天南七星竹,相思子,苍棘,加上碧梗树果的味道,香薰球内的麝香,被时令鲜花的芳香一催发,就形成了剧毒。 如此机关算尽,下毒的那人真是费劲了心思。 谢镜渊悄无声息攥紧指尖,眼神毒辣,对侍从冷冷吩咐道:“去查,这些东西都是怎么来的,又经了谁的手,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万济邈摇摇头,手中捻着一片叶子:“此局怕是布置已久。依老夫来看,庭院外间种着的树并非碧梗树,而是石云树。此树与碧梗树外形相似,却因不好存活,气味腥甜,故不常种。” 他说着递给谢镜渊看:“将军瞧,碧梗树的叶子叶脉是黄色,而石云树却是浅金色。” 这树种了少说有几年,都是内府负责布置的。倘若想深挖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只怕难上加难。 谢镜渊直直盯着他:“此毒何解?” 万济邈捋了捋胡须:“此毒入侵肌理,损害五脏,不能说解,只能慢慢调理,老夫还需细细斟酌。” 他说完,提笔开了几张药方:“将军从前的药便停了吧,到底毒性过深,从今日起,每日扎针调理五脏,老夫明日再来。” 今日出了太多事,谢镜渊有些心绪不宁,闻言拧眉,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 万济邈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问道:“对了,将军,这份手稿出自何人之手,老夫倒是很想切磋切磋。” “改日再告诉你。” 谢镜渊确认了结果,也就没有多待,快步回了住处。他见九庸守在门外,在台阶处慢慢顿住脚步,用帕子掩嘴低咳两声,皱眉问道:“人都在里面?” 九庸顿了顿,然后点头。 谢镜渊阴恻恻睨了他一眼:“可有伤人?” 九庸脖颈僵硬,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谢镜渊懒得等他答复,直接推门进去了,结果就见楚熹年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而那名丫鬟正在旁边可怜兮兮的收拾行囊,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谢镜渊自然不会管她为什么哭:“出去。” 楚熹年闻言也不睡觉了,他慢慢从榻上坐起,理了理微皱的衣衫:“将军这话可是对我说的?” 对于幕后之人来说,相比一份可有可无的军部名单,显然是取了谢镜渊的性命更为重要。但楚熹年就那么贸贸然把中毒的事捅了出来,某种意义上算救了谢镜渊一命,无形之中洗脱了自己身上的嫌疑。 若再有人怀疑他是为了窃取机密,难免不公。 谢镜渊挑了挑眉:“你哪只耳朵听到这话是跟你说的?” 他说完目光阴凉的投向角落,见云雀不动:“怎么,还要本将军请你出去?” 云雀吓得一激灵,当即也不哭了,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楚熹年笑了笑:“将军好大的威风,你的属下才打了我的丫鬟,将军莫不是也想故技重施?” 属下?谁?九庸吗? 谢镜渊闻言神情古怪一瞬,此时心理活动大概和云雀一样,九庸怎么连女人都打。 楚熹年见他不回话,起身穿好靴子,慢慢叹了口气:“也罢,回曲阳侯府去,此处怕是没有我们主仆二人的容身之处了。” 然而未来得及走,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了。 楚熹年淡淡回头,就见谢镜渊正拧眉盯着自己:“你到底想如何?”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掺着几分服软,扩写一下,可以翻译为:好吧,我误会你了,你想怎么样,不过分的我都答应。 “不想如何。” 楚熹年顺势又坐了回去,“只是心寒罢了。” 他叹息着道:“我本是真心求娶将军,新婚之夜虽有所薄待,可这颗心却是半分不假。没想到天不遂人愿,我处处为将军着想,反而被人当作奸细,既如此,倒不如回去算了。” 这话说的,好似谢镜渊对他做了什么严刑拷打惨无人道的事。可老天有眼,谢镜渊连根指头都没动过他。 谢镜渊不太想背锅:“本将军何时冤枉过你?” 楚熹年:“刚才。” 谢镜渊:“我不过问了两句话,这也叫怀疑?” 楚熹年:“既不怀疑,为何不许我进余痕阁?” 谢镜渊下意识道:“谁不让你进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楚熹年正意味不明的盯着自己,这才察觉失言。谢镜渊正准备说些什么描补,却听楚熹年道:“将军不用说这些话骗我,不许进便不进吧,反正将军怀疑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说完,自顾自道:“只是下次将军若再怀疑我,不必问那些问题了,直接杀了便是。我这人受不得冤枉。” “……” 谢镜渊一时无言,室内顿时陷入静默,只有灯烛爆燃的嘶嘶声。 谢镜渊睨着窗外,见外面光秃秃一片,碧梗树被砍了个精光。思及万济邈说过的话,内心一向巍然不动的某样东西产生了些许动摇。 就像一面高墙忽然出现裂缝,你永远不知道那裂缝到底是为了透过一线阳光,还是为了使它坍塌。 谢镜渊终于出声:“楚熹年,你到底忠于谁?” 曲阳侯府?晋王?还是皇上? 总之怎么看都不会是太子。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这个离乱的时代,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位君主,每个人都在拼命找寻那个能令自己臣服的王。 这条路实在艰难,谁也不知道尽头有什么。可能如原著中的楚焦平,是鲜花着锦,也有可能如原著中的谢镜渊,筋脉被废,囚锁而死。 楚熹年平静声音在谢镜渊耳畔响起,却似一记重锤:“我只忠于我自己的心。”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国仇家恨,也没有狼子野心。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因为自己想做,皆为本心,而不是为了忠于谁。 这句话有些叛逆,因为古代很少有真正自由的人。他们或为家人所缚,或为忠义所扰,或为名利所困,或为仇恨所囚。每个人都有抛不开的东西。 谢镜渊闻言,心里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牵扯出一阵隐秘的痛。他直到此时才察觉出楚熹年身上的特殊,盯着他看了许久,一字一句道:“可你哥哥忠于晋王。” 楚熹年神色不变,挑眉道:“可将军也忠于太子。” 一个是亲生兄长,一个是姻亲之好。谢镜渊可以因为楚焦平而怀疑楚熹年,旁人同样也可以因为谢镜渊而怀疑楚熹年。 说的难听些,楚熹年现在的处境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 “……” 谢镜渊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楚熹年,那我便信你一次,可你日后若敢叛我,我不止要你的命,还要曲阳侯府满门的命,你敢是不敢?” 谢镜渊的这份信任很贵,代价也很大。一条人命换不来,数百条人命再加上楚熹年这个人,才堪堪能换来一星半点。 楚熹年反问:“有何不敢?” 他们二人挨得极近,呼吸交融,不分你我。楚熹年稍一偏头,就能碰到谢镜渊脸上冷硬的面具,他笑如春风,低声道:“定不负将军期许。” 楚熹年心想,谢镜渊真该庆幸自己不是晋王的人。否则如此轻易交托信任,沿着原著历史发展,只怕对方的结局依旧难逃覆灭。 谢镜渊没有听清楚熹年在说什么,他恍惚间觉得对方说这句话时,是紧贴着他右脸的面具说的,温度丝毫不差的传了过来。 就在这时,外间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原来是万济邈身边的药童来给谢镜渊扎针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盛满了三碗黑色的药汁。 谢镜渊皱了皱眉:“你师父呢?” 小药童胖墩墩的施了一礼:“回将军,师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觉得困倦,便先回去歇息了,吩咐我留下来每日给将军施针。” 也是,施针这种事也不难,没必要劳烦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来回跑。 谢镜渊看了楚熹年一眼,又收回视线,起身步入内室,那小药童见状也跟着进去了。行至阴影处时,谢镜渊袖子上好似有什么亮晶晶的粉末,只是看不大清。 楚熹年见状一顿,也起身掀开帐幔跟了进去,笑吟吟的道:“将军。” 谢镜渊正在解衣服,冷不丁听见他的声音,又飞快套了回去:“你进来做什么?” 楚熹年走至他身后,压低声音,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替将军宽衣。” 谢镜渊闻言身形一顿,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却见楚熹年的双手已经穿过他腰间,指尖灵活一绕,三两下解开了腰带。外袍失去束缚,顿时从肩上落了下来,露出谢镜渊精壮的身躯。 谢镜渊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一紧,下意识按住了楚熹年的手。 楚熹年低笑:“将军放心,我又不是登徒子。” 他说着,没忍住垂眸看了眼。谢镜渊因着重病咳血,脸色常年苍白。身躯却是麦色的,遍布着刀疮剑疤,比例修长,腰身劲瘦,很符合后世的破碎美感。 身材不错。 楚熹年不知道以前听谁说过一句荤荤的下流话,说这种身材的人艹起来一定很带劲。 不过他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念头冷不丁冒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奇怪。 楚熹年微微用了些力,才把衣服从谢镜渊紧攥的手中抽出来,莫名感觉自己像是在霸王硬上弓。他不着痕迹掸了掸袖子,直到某些粉末掉落干净,这才笑着道:“将军扎针吧。” 第53节 谢镜渊身形僵硬,并不回头看他。 楚熹年掀开帐子出去了,又垂眸仔细检查了一番手里的衣服,确定袖子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才把衣服随手搭在椅子上。 然而还没等坐下,就听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冷斥,紧接着从帐幔里飞出一个黑影,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住,赫然是刚才那个胖墩墩的小药童。 楚熹年见状神色一凛,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下意识冲进内室查看。却见谢镜渊脸色阴沉的从自己肩头拔下一根针,然后狠狠掷在了地上。 他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任由一个不熟悉的药童给他扎针。未来得及适应,身体就已经率先做出反应,将对方击了出去。 简称,条件反射。 谢镜渊目光阴鸷的看向那药童,冷冷斥道:“滚出去!” 他们主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打小孩,一个打女人。 那小药童吓懵了,坐在地上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嘴巴一咧,直接嚎啕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喊:“师父呜呜呜呜……有人欺负我呜呜呜……” 泪珠跟豆子似的往下掉,一个劲蹬腿,就像小孩耍脾气一样。 楚熹年在旁边看得饶有兴趣,心想这才是勇士,居然敢在谢镜渊面前哭闹发脾气。他忽略了谢镜渊难看的脸色,从果盘里拿了一个香瓜,俯身蹲在那小孩面前:“喏,莫哭了,拿去吃。” 古代不比后世,这个香瓜可是稀罕物。也就谢镜渊这种级别的才能分到份例。 胖药童见状抽抽噎噎的停住哭泣,将瓜往怀里一抱。艰难从地上爬起身,犹在啜泣:“我要找师父呜呜呜……你们都是坏……坏人……” 把门拉开一条缝,胖墩墩的身躯艰难挤了出去,瞬间就没影了,连地上散落的药方都没来得及管。 楚熹年见状捡起来看了眼,只见上面标明了要扎针的穴位,还算清晰。他负手走入内室,似笑非笑道:“将军真是童心未泯。” 跟一个小屁孩过不去。 谢镜渊阖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楚熹年笑了笑:“自然是担忧将军病情,大夫走了,找谁给您扎针?” 谢镜渊随便扯了件衣服重新披上:“不扎了。” 楚熹年却按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便将谢镜渊刚套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谢镜渊呼吸一窒:“你做什么?” 楚熹年找到卷针的布帛,然后在膝盖上慢慢摊开。他修长的指尖缓缓按揉着谢镜渊僵硬的肌肉,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耳畔,低声道:“将军,放松些,不然扎不进去。” 谢镜渊闻言不仅没能放松,反而更僵了。他无声攥紧指尖,强自忍耐着想要反击的本能:“你也出去。” 他做不到这种把死穴暴露给别人的事。 楚熹年不理,慢慢按揉着谢镜渊僵硬的身躯,直至对方松懈软化,然后取了一根银针缓缓刺入肩头。 谢镜渊感受到刺痛,眼皮子跳了跳:“你也学过医术?” 楚熹年学过几年医科,不过后来就没念了,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故意慢声道:“没学过,不过好在大夫留了图册,我照着扎便是。” 谢镜渊闻言眯了眯眼,直接反手把楚熹年扯到了身前,冷笑道:“你胆子真大,一天都没学过就敢给我扎针?!” 万一在床上扎死了,传出去他谢镜渊岂不成了笑话。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晋王手里,反而死在楚熹年这个…… 这个伪君子手里! 楚熹年没料到他会忽然出手,身形失去平衡,加上丝绸被褥打滑,不慎将谢镜渊压在了身下。幸好他反应快,眼疾手快将对方身上的针抽了出来。 “唔……” 谢镜渊被他压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偏头避开,结果不慎剐蹭到楚熹年肩膀,面具也当啷掉了下来。 狰狞的半张侧脸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楚熹年没什么反应。 谢镜渊身形一僵,指尖微动,似是想抬手捂住,却又不知为何,半天都没有动作。 楚熹年指尖捻着一根针,垂眸看向他:“将军若再乱动,被扎死可怨不到我身上。” 谢镜渊喉结动了动,声音忽而嘶哑,低笑着道:“我死了,你们该如愿才是。” 他眼形很特殊。眼睑细长,眼尾上挑,好似在嘲讽世间的所有东西,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楚熹年不愿改变他书中的任何东西,但现在故事已然跳出了纸笔,再改改也无妨。他动了动指尖的银针,认真道:“我希望将军活着。” 谢镜渊胸膛起伏一瞬,没有说话:“……” 楚熹年又重复了一遍:“我希望将军活着。” 谢镜渊这种人物,如果活下来,大概会成为晋王最头疼的对手吧。 人有一种很奇怪的习惯。看见凹凸不平的伤疤,会习惯性想摸一摸,楚熹年作为曾经的医者,这种习惯就更明显了。 他伸出手,慢慢摩挲着谢镜渊脸侧的伤疤,没忍住低声问道:“怎么伤的?” 谢镜渊只感觉自己半边脸都麻了,他想偏过头,然而脖子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得放弃。皱眉问道:“你想知道?” 楚熹年点头,他确实想知道。谢镜渊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秘密了。 谢镜渊勾唇,轻笑一声:“你不是很聪明么,自己猜。” 楚熹年心想再聪明的人也需要通过已知条件推测未知事实,谢镜渊什么都不告诉他,怎么猜。他慢慢坐起身,对着谢镜渊伸出手:“好吧,我试试。” 谢镜渊睨着他修长的手,没动。 楚熹年笑了笑:“起来扎针。” 谢镜渊这才攥住他的手,借力起身。只是这次相比刚才放松了许多,施针也没有受到阻碍。 楚熹年一边看图册,一边找穴位,不知想起什么,出声道:“将军。” 谢镜渊正趴在床上,闻言把脸从枕头里抬起来,斜睨了他一眼:“做什么?” 楚熹年道:“此处屋子常年熏香,已被毒物浸染,再住下去只怕不合适。余痕阁空置许久,不如搬到那儿去吧。” 余痕阁不怎么熏香,外间纵种了碧梗树,砍掉便是。 谢镜渊闻言眼眸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似笑非笑问道:“你想住到余痕阁去?” 楚熹年却道:“将军自己搬去吧,我身份敏感,去了只怕惹人怀疑,随便找个僻静地方给我便好。” 他故意提起今天被冤枉的事。 谢镜渊脸上果然挂不住,收回视线,闭眼道:“你同我一起搬过去。” 楚熹年微微皱眉:“是不是不太好?” 谢镜渊拧眉:“让你搬你就搬!” 楚熹年见目地达成,也就没有再多言。他慢慢收了针,对谢镜渊笑着道:“时辰不早,将军好好休息吧。” 语罢下床,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榻上,吹灭灯烛,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朦胧的漆黑。 谢镜渊慢半拍翻过身,后背密密麻麻,留着残存的刺痛。他隔着纱帐看向外间,试图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今夜风波起伏,最后却也终归于平静。 然而翌日清早,将军府外却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廉镜司主使梅奉臣递帖拜访,说昨日有人在京郊发现一具女尸,似与楚熹年有关,想请他出来一见。 现在衙役抬着那具女尸就停在门外,清早引来无数百姓围观,瞬间就把将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议论声不绝于耳。 梅奉臣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出了名的不畏权贵。他前年升了廉镜司正史,掌京城人命官司,雷厉风行,导致京城里的纨绔子弟少了一大半,看见他个个都夹着尾巴走,没想到今日竟要大义灭亲了吗? 没错,就是大义灭亲。 论起亲戚关系,梅奉臣还是楚熹年三姨妈的二大爷。 把死尸抬到别人家门前,这种事也只有梅奉臣做得出来。谢镜渊听闻消息,冷笑连连,直接命弓箭手埋伏在围墙上,自己则亲自走到了大门口“迎接”。 谢镜渊仍是那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他一双眼似讥似讽的盯着梅奉臣,咳嗽两声,意味不明道:“梅大人清早递帖,真是稀客。” 梅奉臣面相板正严肃:“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请谢将军见谅。昨日有人在京郊发现一具女尸,经证实,乃是温香楼的头牌花魁九娘……” 楚熹年就跟在谢镜渊身后,闻言皱了皱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只见梅奉臣看了楚熹年一眼,顿了顿,这才继续道:“温香楼的老鸨却说,九娘早在数日前就与一逃婚的富贵公子私奔,音讯全无。” 他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傻子都能看出来,说的就是楚熹年。 谢镜渊闻言垂眸,想起了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逃婚传言,偏头看向楚熹年:“你不是说新婚之日被歹人所劫么?” 楚熹年点头,不慌不忙:“确是被歹人所劫。” 谢镜渊轻笑一声:“那歹人呢?” 楚熹年闻言一顿,下意识看向门口停着的那具女尸,只是被白布蒙着,实在看不出来什么,慢半拍道:“可能……她就是吧?” “可能”、“吧”,这三个字充满了不确定性。 作者有话要说:  楚熹年(陷入沉思):这个剧情我没有写过。 第47章 验尸 楚熹年已经可以确定, 这个剧情他未曾下笔。心中怀疑是否被损友篡改所致,但又觉得这种凶杀剧情不是对方风格。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归类于蝴蝶效应。 楚熹年当初穿越过来的时候, 就已经被曲阳侯府的护卫带回了城。然而不知是不是原身大脑受到撞击的原因, 楚熹年接收到的记忆也是零零碎碎的, 无法拼凑出什么有用信息。 谢镜渊看似漫不经心, 实则心中暗觉棘手。 梅奉臣是出了名的孤臣。朝中派系林立, 他却谁也不靠,独来独往, 仅有几个学问上的朋友。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 前些日子平霜公主府的家奴当街伤人, 闹出了人命官司, 躲在府中不出来。梅奉臣直接率着廉镜司的人上门捉拿,将那恶奴揪了出来。平霜公主面子上过不去, 出言求情,反被梅奉臣参了一本, 碰了一鼻子灰。 他现在是咬上了楚熹年, 不弄出真相来誓不罢休, 谢镜渊的面子都未必好使。 “梅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这些时日楚熹年一直与本将军形影不离,死了一区区青楼女子, 你便抬着尸体找上门, 是看我谢镜渊好欺负?” 谢镜渊可不管那么多。他一抬手, 墙角便出现数十只黑黝黝的箭头,正对着梅奉臣:“今日我将军府谢客,谁敢踏入府门一步,直接乱箭射死。” 谢镜渊是军侯, 府上部曲少说有五百之数,廉镜司区区几名捕快实在不够看。 楚熹年在没摸清楚事情真相之前,绝不会轻易搅入浑水里,谢镜渊的举动倒正合他意。 只见他抖开臂弯里搭着的风氅,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替谢镜渊系上,低声关切道:“将军,外间风大,我们回去吧。” 一副琴瑟和鸣,感情融洽的样子,倒让暗中猜测他们不合的人跌破了下巴。 谢镜渊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楚熹年笑吟吟的样子像只披着羊皮的狼,却也没说什么,顺水推舟的转身进府了。 梅奉臣见状竟直接掀起衣袍,在将军府门前席地而坐。他眼神锐利,腰身挺得笔直:“人命关天,还请谢将军通融一二。” 第54节 谢镜渊闻言脚步一顿,无声眯眼,直想一剑砍死这个烦人的老东西。大清早抬着尸体来寻晦气不说,坐在门口给谁看。他冷笑着吩咐道:“他要坐便让他坐,敢进来一步,生死自负!” 围观百姓见状低声议论纷纷。梅奉臣在民间的名声实在太好,可比包拯宋慈之流。如今为了查清人命案子,竟做到如斯地步,相比之下,谢镜渊反倒显得有些不通人情了。 “这还用查么,和九娘私奔的那个公子就是楚熹年,现如今人死了,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可说不准,楚公子在温香楼一掷千金,都是为了九娘,他怎么可能舍得杀了九娘,依我看,怕是谢将军暗下黑手。” 这个答案一出,直接把舆论风向带偏了。毕竟“小三”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嫌疑最大的就是“正房”。更何况谢镜渊毒辣之名在外,满京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不过一上午的功夫,这件事就已经传遍了京城,曲阳侯府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当梅氏得知楚熹年缠上人命官司的时候,眼睛一闭差点昏死过去,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楚焦平。 “快!你快想个法子救救你弟弟!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什么性子我不知道么,逗猫逗狗或许敢,杀人这种事却是万万不敢的!” 梅氏死死拉着楚焦平的手,脸色都白了。她本来就心疼这个小儿子,若再出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楚焦平也是一路急赶回府的,见状握住梅氏的手安慰道:“母亲,您不必担忧,我先找那天带二弟回来的护卫问问情况,梅大人应当不会冤枉无辜的。” 梅氏闻言终于反应过来,连声道:“对,对……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快,把楚三楚四他们几个叫来,快去!” 丫鬟少见她如此急躁的模样,连忙快步去前院叫人了。 楚三楚四便是那日将楚熹年带回府的护卫,听闻梅氏询问情况,便一五一十的答了:“回夫人,属下在京郊追上公子的时候,他正与那青楼女子一起。只是属下惦记着您的嘱咐,想尽快将公子带回来,便没有管她。” 楚焦平捕捉到重点:“你们离开的时候,那女子还活着?” 楚三道:“回公子,她活得好好的,属下带走公子的时候,她还在后面哭哭啼啼追了一路。” 梅氏闻言终于松了口气,捂着心口倒入椅背,连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楚焦平挥手示意楚三楚四退下,轻拍着梅氏的后背道:“母亲,如今人证也有了,说明那女子的死与二弟没关系,去找梅大人解释清楚也就罢了。” 梅氏微微蹙眉:“我只怕梅奉臣不肯轻易信了我们的话。” 虽然曲阳侯府与梅奉臣沾着那么几层表亲关系,可他们素无来往。楚三楚四又是楚家的家奴,在外人看来,撒谎为主子洗脱嫌疑再正常不过,只怕说了真话也没人信。 楚焦平皱了皱眉:“总要试试才知道,这件事若是京兆府查办,或可求些颜面。只可惜是梅奉臣,他一向铁面无私,不走人情。” 梅氏飞快盘着手中念珠,心浮气躁:“他还在将军府外坐着么?” 楚焦平点了点头,神色沉凝:“从日头刚升起的时候坐到了午时,将军府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孩儿只怕再这么闹下去,就连陛下也会知晓。” 梅氏面色霎时难看起来,她用手撑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对楚焦平道:“你快去,带着楚三楚四找梅大人解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弟弟被他带走。” 楚焦平连忙应是,立刻转身出府,带着人快马朝将军府赶去。 午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这种天气对谢镜渊来说或许不够温暖,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晒脱了皮。 梅奉臣身上的官服已然汗湿,后背沁出大片暗色。他却不动如山,继续守在将军府门前。墙上的数十支弓箭齐齐对准他,无声比拼着耐力。 那名青楼女子大概死了有一段时日,被白布蒙着,看不清死相。然而恶臭之气却散得极远,不知是不是血水化开,沾到白布上,染出大片青绿黑紫的污痕。 围观百姓捂着鼻子,连连作呕。他们一面害怕这样的场景,一面却又想看看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故而看热闹的人越挤越多,流言也越传越玄乎。 “听说了么,死的那名女子是楚熹年相好。” “早听说了,人是被谢将军杀的,梅大人上门捉拿,结果被拦在了外头。” “不对不对,那青楼女子是楚熹年杀的,梅大人指名道姓要找他呢。”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全然忘记这件案子还没有盖棺定论,仅仅处于怀疑阶段。 将军府内阴云密布,仆役们将谢镜渊房内的东西尽数搬到了余痕阁,全程静悄悄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桌上摆着午膳,十菜一汤,外加数盘点心。已然是十分丰盛,然而在桌边落座的两个人却都没什么心思吃饭。 楚熹年静静回忆着逃婚当夜的情景,然而记忆缺失,一无所获。他反复低念着那名女子的姓名,若有所思:“九娘……九娘……?” 谢镜渊闻言看向他,狭长的眼睛轻轻眯起,唇角上挑,不怀好意的笑问道:“你若真那么想她,不如本将军送你下去陪她可好?” 谢镜渊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绿帽乌龟蛋,还是人尽皆知的那种。想起门外赖着不走的那个老家伙,脸色愈发难看,偏偏还杀不得。 梅奉臣或许不是燕帝最宠爱的臣子,但却一定是燕帝最信任的臣子。官职不高,权力极大,与这种人对上无疑是自寻麻烦。 楚熹年闻言终于回神,他给谢镜渊夹了一筷子菜:“将军说的哪里话,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何来什么想不想。” 谢镜渊冷哼一声:“你先把外面那个老东西摆平再来与我说这些。” 堂堂七尺男儿被一青楼弱女子所劫,这种谎只有黄口小儿才会信。 楚熹年静静看着谢镜渊,不知为什么,片刻后忽然笑了笑。其实让梅奉臣离开也不是没有法子,只要谢镜渊把他交出去,一切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但谢镜渊不知为什么,宁愿和梅奉臣正面对上,也不愿交人。 楚熹年低估了梅奉臣的决心,现在将军府外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楚熹年从位置上起身:“将军稍坐,我出去瞧瞧便回来。” 谢镜渊闻言皱眉起身,想跟着去,一只修长的的手却忽然落在了他肩膀上。力道不大,但就那么把谢镜渊按在了椅子上。 “我很快回来。”楚熹年眼神温和,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将军府坐落在十字街口中心,周边茶肆酒楼林立,靠窗的位置坐满了人,都在不动声色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视野最好的二楼坐着一名儒雅的蓝衣公子。他双手交握藏于袖中,眼底城府颇深,意味不明的道:“梅奉臣果然刚硬,只是不知他与谢镜渊对上,谁能占了上风。” 他对面是一名儒衫谋士,闻言捋了捋胡须,皱眉忧心道:“楚熹年到底是曲阳侯府的人,也算咱们这边,殿下可要出手相助?” 这蓝衣公子正是当今晋王殷承泽。 “助?怎么助?”晋王慢慢摇头,没有丝毫想出手的念头,“梅奉臣的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本殿下又如何能助,不过他若真能将谢镜渊拉下浑水,对咱们也有好处。” 谋士往窗外看去,老远瞧见一队人打马而来,领头的赫然是楚焦平,下意识看向晋王:“殿下,是楚大人。” 晋王皱了皱眉,趋吉避祸的性子在此刻显露无疑:“我早猜到他会来,成大事者,怎能拘泥小节,死一两个人又算什么。也罢,随他去吧。” 谋士见状也没有再劝,将目光投向了下面。 楚焦平带人匆匆骑马赶来,碍于晚辈的身份,下马之后对着梅奉臣施了一礼:“梅大人。” 梅奉臣睁开眼,见是朝中有名的年轻俊杰,神色稍缓:“原来是楚大人,找老夫可有要事?” 楚焦平对他抱拳道:“听闻大人怀疑我二弟与一桩人命官司有关。说来凑巧,那日家中恰好派了几名护卫去带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回城,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女子还活得好好的。” 语罢挥手示意楚三楚四上前:“大人若不信,尽可查问他们。” 梅奉臣却无动于衷:“一家之言,不足洗罪。老夫并非黑白不分之人,做没做过查问便知。只是楚二公子若真无杀人之举,为何躲于府中不出?” 他对楚熹年的纨绔名声如雷贯耳。 楚焦平还欲再言,却被梅奉臣抬手制止:“此事与楚大人无关,还是莫要牵扯进来的好。老夫观你行身自正,这才出言相劝,不要得寸进尺。” 楚焦平闻言只得尴尬退开,暗自皱起了眉头,另觅办法。 此幕落在旁人眼中,自然难免引起又一轮非议。吵吵嚷嚷,热闹得好似菜市场。就在这时,只见将军府紧闭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一白衣公子来。 他容颜绝俗,皎若明月。不急不缓走至梅奉臣面前,落落施了一礼,淡笑道:“早就听闻梅大人行事严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方才是熹年怠慢,还望见谅。” 梅奉臣到底年纪大了,枯坐半日,水米未进,眼前都有些发黑。他在衙役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无声打量着面前低眉浅笑的男子:“如何,你终于肯出来了?” 楚熹年无视周遭目光,笑了笑:“我知大人心有疑惑,方才在屋内苦思良久,觉得躲不如解,干脆出来与大人一辩清白,免得大人一生清名毁于此处。” 他说话绵里藏针,不着痕迹把人损了一把。 梅奉臣闻言朗笑出声,重重拂袖,怒声道:“好好好,黄口小儿,老夫今日倒要看看你如何辩解开脱,又如何让老夫清名尽毁于此!” 楚熹年闻言缓缓步下台阶,走至尸体面前。围观人群见状自动后退,给他让出了大片空位。 “哗——” 楚熹年无视脏污,直接俯身掀开了盖尸的白布,声音平静道:“今日我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与大人验一验因果如何?” 第48章 我家将军 那白布哗的一下被掀至半空, 上面脏污的血痕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如断线的风筝飘飘落地。方才被掩住全貌的尸体顿露真容, 却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九娘是温香楼色艺双绝的花魁娘子。堆雪之肤,丹朱之唇,顾盼间曾经引得多少贵族子弟拜倒裙下,谁也没料到有朝一日她会死得如此难看。 她就那么静静躺在担架上,一双眼睛浑浊无神,直愣愣看向青天。脸部肌肉因为腐烂而塌陷,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不规则绿斑,腹部血肉模糊,虽依旧经过处理,但还是引来蝇虫在周身飞舞, 腥臭扑鼻。 一件牡丹绿纹的广袖裙被血水浸得看不出模样,破破烂烂。 周遭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有胆子小的吓得不敢再看,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间隙偷瞧。人就是这么一种矛盾的生物, 当好奇心战胜恐惧, 他们可以直面许多残忍之事。 就连楚焦平都因为尸体死状可怖, 偏头避开了。 最冷静的反而是楚熹年。为了便于观察尸体, 他直接掀起衣袍下摆, 蹲在了尸体旁边。一边细细观察, 一边道:“梅大人有什么事要问我, 便在此处当着众人的面问吧,你廉镜司的门槛太高,我怕是踏不进去。” 楚熹年身份不同寻常百姓,梅奉臣不可能按照寻常流程传他上堂审讯,那是京兆府的事。廉镜司行事风格一向如此雷厉风行, 但凡牵扯到权贵的人命官司,直拿直问,皇权特许。 梅奉臣见他不仅没有吓得屁滚尿流,反而如此镇定,心中不由得高看了他几分。面无表情命人呈上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置着一块血迹斑斑的君子佩:“此玉佩上刻着你的名讳,发现九娘尸体的时候,就攥在她的手中,你如何解释?” 怪不得梅奉臣敢这么找上将军府的门,原来是因为有“铁证”。 女子簪花,男子佩玉。名门望族之人皆有一方玉佩刻其名讳,以显身份。曲阳侯当年喜得二子,专门花大价钱寻了一方好玉,请能工巧匠雕了两块君子佩,楚焦平与楚熹年各有一块。 楚焦平的玉如今仍系在身上,楚熹年的那块玉却因为在京郊与人赛马,不慎掉落跌碎了。此事严密,并无外人知晓。 楚焦平拧了拧眉,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对梅奉臣道:“梅大人,我二弟素来胡闹,早在几月前就已经弄碎了玉佩,不知流落何处,若仅以此为证据,是否太过轻率?” “轻率?”梅奉臣声音苍老,“若觉轻率,他便应该随我去廉镜司将此事调查清楚。再则,老夫并未说楚熹年就是杀人凶手,只是如今他嫌疑最大,故才盘问一二。” 楚焦平还欲再言,却被梅奉臣抬手打断,神情严肃:“此事与你无关,多说无益,去休去休!” 楚焦平是朝中新秀,在梅奉臣这个老人面前,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而“中心人物”楚熹年却全程都没出声。他就像一名认真的仵作官,低头仔细检查着尸体,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尸体身上有多处剑伤,共计三十四道,长约四寸。其中致命伤在脖颈处,被人一剑封喉,初步判断是失血过多致死。 发髻散乱,嘴巴微张,有不明血痕。头发长度原本到腰,却有多处齐齐割断的痕迹,似被剑锋所伤。 凶手是一名剑术高手。 楚熹年面不改色的拉开九娘衣襟,继续检查。发现她身上除了尸斑无特殊吻痕,玉簪等物俱在,排除见色起意、因财杀人的可能性。 将九娘的袖子缓缓上拉,她左右双臂皆有剑伤,右臂剑痕向内倾斜,左臂剑痕向内倾斜,且位置高度一致,长度深浅也一致,似是同时造成。 凶手可能是一名擅使双剑的高手。 楚熹年握住九娘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指尖,发现骨节粗大,满是厚茧,只让人觉得这双手生前一定很有力。 九娘绝不是普通的青楼弱女子。 楚熹年直接略过她因为充满腐败气体而微微鼓胀的肚子,看向了她的鞋底。上面沾着些许黄泥,还有浅褐色带着白絮的芜花种子。 第55节 京郊外满是黄泥地,这并不稀奇。可芜花乃是极其名贵的品种,仅西番进贡了几株,京城里有这种花的王公贵族一只巴掌都能数出来,就连曲阳候府都没有,更遑论青楼。 谢镜渊倒是有,不过他不爱花,府上并没有种这些。 九娘死前除了京郊,一定还去过某个位高权重人物的家中。 楚熹年终于从地上起身,然后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他一言不发,却偏偏做出一系列奇怪举动,只让不明真相的人觉得装腔作势。 梅奉臣倒是饶有耐性的等着他检查完毕,见状面色不善的问道:“如何,可看完了?” 楚熹年淡淡笑了笑:“看完了,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镜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目光担忧的看向楚熹年。只是他站的远,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具尸体上,一时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梅奉臣道了一声好,直视着楚熹年:“你可认识此女子?” 楚熹年淡淡阖目,神情平静,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他极其嚣张:“怕是要让大人失望了。我前些日子不慎伤了头,有许多事都记不大清了。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宫里的王太医。” 梅奉臣闻言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衙役,快步走下台阶,虽已年过半百,眼中却精光四射:“你这是在拿老夫开涮?还是以为装失忆便可躲过盘问?” 楚熹年语气温和:“我只是想提醒梅大人,不要问些无用的问题。不管我认不认识九娘,她都已经死了,大人不如说说怀疑我的原因?” “竖子无礼——!” 梅奉臣咬牙切齿吐出了这几个字,而后重重拂袖:“本官问你,三月初七那日你身在何处?!” 三月初七,刚好是楚熹年逃婚那日。 楚熹年指尖轻轻弹动,依旧不慌不忙:“三月初七,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大人不如问具体些,是清晨还是午时还是夜间?” 梅奉臣道:“自然是夜间。” 楚熹年恍然大悟:“我不记得了,不过如果是夜间的话,听府上护卫说,我可能正与这名女子在一起。” 周遭又是一片哗然,百姓纷纷交头接耳,凶手该不会真的是楚熹年吧?!这人脑子是进草了么,居然就真的承认了自己当晚与九娘在一起?! 梅奉臣闻言神色怪异的看了楚熹年一眼,大概也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利落就承认了:“你们孤男寡女本该避嫌,夜间为何厮混在一起?而且据本官所知,三月初七乃是你与谢将军大婚之日。” 楚熹年只能照着梅氏当初编的借口往下接:“梅大人,虽然我已经记不清那晚的事了,不过听家母说,我是被歹人劫到郊外,清晨才被护卫救回府中的。” 梅奉臣显然和谢镜渊想到一块去了,冷哼道:“楚公子的意思是,你堂堂七尺男儿,被一柔弱的青楼女子劫持到了城郊?” 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觉得楚熹年撒的谎太假。 “为何不能?”楚熹年反问出声。 只见他抖了抖袖袍,从台阶上起身,并且不顾脏污,用一方帕子充当手套,直接捏住了九娘的右手腕:“梅大人不若近前细看。此女子虎口、掌心皆有厚茧,右手第一根手指骨节变形,左手却干干净净,且周身骨肉精瘦,显然是一名惯使右剑的好手。我手无缚鸡之力,此人将我挟持出城,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楚熹年刚才掀开尸体白布的时候,敏锐发现了九娘右手上的茧子。他记得谢镜渊手上同样的部位也有厚茧,加上九娘虽然死了很久,肌肉松弛,但依旧不难看出练过武的痕迹。 梅氏当初无意中撒的谎,竟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现代的验尸经验凝聚了无数先人的智慧,所以法医才可以根据许多痕迹推出真相。而现在的大燕朝仵作之术才刚刚起步,仅仅停留在“因何而死”,“凶器为何”的阶段。 梅奉臣闻言脸色微变。他竟不顾脏污,亲身上前掰开九娘的左右手对比了一番,结果发现确如楚熹年所说,却还是心存疑惑,皱眉道:“她乃青楼女子,就不能是弹奏乐器所留下的厚茧么?” 楚熹年摇头:“弹奏乐器留下的厚茧与练剑所留下的厚茧是不一样的。梅大人若不信,去寻一名剑士,再寻一名青楼乐师,对比他们二人的手便知道了。” 梅奉臣闻言脸色喜怒难辨:“好,这一条本官便算你过了,这块玉佩你该怎么解释?” 楚熹年闻言从托盘上取过那块玉佩,对着阳光看了看。虽沾着斑驳血迹,却剔透无暇,乃玉中上品,刻有“楚熹年”三字。 原身的玉佩已经在京郊跑马时不慎碎于马蹄之下,自然不可能再冒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来,那这块玉就只能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就一定有迹可寻。 楚熹年不知想起什么,走到了楚焦平面前:“兄长,将你的玉借我一用。” 楚焦平不着痕迹皱眉,总觉得弟弟行事作风不似从前,看起来竟隐隐有些陌生。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连忙解了身上的玉佩递给他。 楚熹年仔细观察着这两块玉,用指腹摩挲片刻,终于发现了问题。他将两块玉佩举至梅奉臣面前,似笑非笑道:“梅大人可知三件事?” 梅奉臣皱眉:“不必鼓弄玄虚,哪三件?” 楚熹年:“第一,晚辈身上这块玉乃是家父请能工巧匠雕琢,从出生起就带着的,至今已经二十余年。” 梅奉臣:“第二件呢?” 楚熹年似乎是故意溜他:“第二,我的玉早在几月前就已经碎了,所以这块玉是有人刻意仿造,陷害我的。” 梅奉臣拂袖:“这件事你兄长方才已经说过了,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是假的?第三件呢?” 楚熹年道:“大人莫急,我要说的便是这最后一件事。” 他将两块玉佩递给梅奉臣,一针见血的道:“这两方玉虽都是质地上乘的白玉,可我的那方已经带了二十余年,雕花刻字边缘温润平滑,这块假玉却刻痕极新,显然是刻意仿造。” “另,梅大人也许忘了一件事。早逝的昭慧刘太后闺名楚萍,她当年仙去不久,陛下悲痛欲绝,为尽其哀,避其音讳,下令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凡遇“楚萍”二字皆须少笔避讳,所以我玉佩上的楚字是少一笔的,仿造玉佩的人显然忘了这件事。” 楚熹年说着,为了方便梅奉臣看得清楚,将两块玉佩往他眼前递了递,意味深长道:“我兄长玉佩上的“楚”字就少了一笔,而这块假玉却是一个完整的“楚”字。” 楚熹年在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燕史》翻了个遍。他记忆绝佳,方才检查玉佩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梅奉臣经他一提醒,这才记起昭慧太后的闺名确实是“刘楚萍”。皱眉夺过玉佩仔细检查一番,发现确如楚熹年所说,指尖一紧,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梅奉臣还是难以打消疑虑:“以你的武功或许杀不了九娘,但若是指使护卫去杀呢?” 谢镜渊在后面听着,冷冷眯眼,心想梅奉臣这个老东西是没完没了了?!他忍不住低咳两声,却又皱眉忍住,走出门外,正准备让人把廉镜司的那群疯狗赶走,却听楚熹年说了四个字:“绝不可能——” 不知为什么,梅奉臣的态度比刚才和缓了许多:“说来听听,老夫愿闻其详。” 楚熹年倾身挽起九娘的袖子,露出她胳膊上面的剑伤,将梅奉臣的假设一一驳回:“九娘身上共计三十四处剑伤,皆约四寸,误差极小,且深浅一致,显然是被一名武功极高的剑术士所杀,大人是否认同?” 这些仵作也验出来了,只是没有楚熹年这么细,也无法让人联想那么多。梅奉臣暗自沉思:“你继续说。” “高手杀弱者只需一剑,而九娘身中三十四剑,说明曾与对方缠斗许久,她自身也是一个武功不弱的人。说来惭愧,我曲阳侯府虽有护卫二三,武功却都平平,是不足以击杀她的,梅大人若不信,自去试探便是了。” 楚三楚四站在一旁,闻言羞愧的低下了头。 楚熹年故意隐去了一些东西没说。例如凶手是一名双剑高手,且幕后之人地位不低。一名武功高强的青楼女子与原身连夜私奔,死时攥着一块造假的玉佩,桩桩件件都令人迷惑。 楚熹年一番言论,虽不能完全证实此事与他无关,但也洗清了大部分嫌疑。梅奉臣脸色半黑半青,试图找出漏洞,然而却一无所获,最后怒而拂袖斥道:“真是该死!” 楚熹年抬了抬眼皮,觉得这老头子是真没风度,居然骂脏话。 然而梅奉臣不知是不是看出他心里的想法,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老夫骂的又不是你!” 他骂的是凶手! 楚熹年笑了笑,好似一团迷雾,让人看不透彻:“既然已经证实此事与我无关,还请梅大人将尸体带回吧,我家将军体弱多病,见不得这些血腥之物。” 梅奉臣倒也敢做敢认,众人只见他抖抖袖袍,犹豫许久,忽然咬牙对楚熹年施了一礼:“今日是老夫唐突,如今证实与你无关,再好不过,也省得老夫一生清名断于此处。只是他日若再有疑点,还请不吝赐教。” 语罢也不等楚熹年回答,转身便走。那些衙役见状连忙抬着尸体跟上。将军府外又重新变得空荡起来。 楚熹年见他们离去,转身步上台阶,却见谢镜渊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挑了挑眉:“将军?” 谢镜渊闻言面无表情拢了拢身上的玄色风氅,没有答话。他想起楚熹年刚才说的一番话,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身进府了。 正当楚熹年不明所以的时候,一旁围观许久的楚焦平却走上了前来:“二弟。” 他面色复杂,因为楚熹年不同寻常的举动,也因为对方刚才的那句“我家将军”。外间都在传言楚熹年与谢镜渊二人成婚定当不睦,其实不止是百姓,就连楚焦平也是这么想的。 可观他二人今日作态,楚焦平看不到半点“不睦”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将军,体弱多病# #我娘的嘴,开过佛光# #我家护卫,都是菜鸟# 第49章 共枕 楚熹年见楚焦平朝自己走来, 脚步微微一顿,心知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怀疑。却没有主动开口, 而是静等他发问。 “三弟,你……失忆之后真的变了很多。”楚焦平心中疑惑的地方太多,以至于根本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能吐出这么一句情绪复杂的话。 楚熹年静默一瞬,而后道:“是么,其实从前的事我已经记不大清了。” 楚焦平到底顾及着这是谢镜渊的府邸,未免引起怀疑,他并没有与楚熹年说太多话:“母亲很是担心你,不过证明此事与你无关就好,你在将军府过得如何?” 过得如何? 整座将军府最不能惹的人就是谢镜渊, 不过他不会主动找事,多数时候都一个人病恹恹的待在房里,所以楚熹年的日子其实过得不错。 但对着楚焦平肯定不能这么说。 楚熹年淡淡一笑,给了一个折中的回答:“谢镜渊对我已然有几分信任了……” 所以, “晋王那边不必再派杀手过来, 东西我来取便好。” 他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例如那份军部名单。 晋王身为主角的效忠对象, 麾下一定会有许多能人异士。昨日死的那三名细作其实只是派来打前站的, 真正的高手在后面。将军府虽有汤池之固, 却也未必抵挡得住。 倒不如楚熹年主动给一份假名单将他们糊弄过去, 也好免去一些后续麻烦。 楚焦平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压低声音道:“你真能拿到名单?” 楚熹年颔首:“兄长今夜等我消息便是。” * 自昨日楚熹年提起说要换个地方住,谢镜渊就让人将一应物事搬到了余痕阁。此处格局与之前的小院相差不大,唯一不同的, 大概就是那放置着许多机密信件的书房。 楚熹年只看一眼,就淡定收回了视线。他沐浴完毕,身上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衫,盘膝坐在床尾,慢慢摊开了一卷银针,声音温和道:“将军,今日还是我替你施针吧。” 楚熹年不替他扎针也不行了。昨日那胖墩墩的小药童被谢镜渊打哭之后,说什么也不肯来。偏偏万济邈还在研究解药,在药庐闭门不出,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哪儿有心思抽空过来施针。 谢镜渊屈膝坐在床沿,正在擦他的那柄落渊剑。宝剑需得时时擦拭,不能蒙尘。他似乎很喜欢擦拭各种兵器,不是剑,就是弓,要么就是匕首。 谢镜渊睨了楚熹年一眼:“你今日对那尸体又摸又揉,还想来替我扎针?” 这话便说得冤枉了。摸是摸过,“揉”字却作何解释?他是去验尸,又不是去做别的。 楚熹年闻言低头,一本正经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反问道:“怎么,将军是怕我对你也行此举动,嗯……?” 后面一个字是鼻音,衬着他低沉磁性的音色,莫名让人耳膜发痒,心脏滚烫。 谢镜渊没有戴面具。他侧目看向楚熹年,狭长幽深的眼在烛火照耀下多了两簇意味不明的野火。右边侧脸愈发显得骇人,让人不禁再次好奇,这伤到底是如何留下的。 “呵……” 第56节 谢镜渊仿佛不把楚熹年吓一跳誓不罢休。他倾身靠近楚熹年,在对方耳畔阴阴凉凉的低语出声。像毒蛇吞吐芯子,撩人又危险。 谢镜渊一字一句问道:“你敢吗?” 楚熹年睨着谢镜渊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对方微微上扬的唇角好似在嘲讽什么东西。于是伸出手,用指尖在谢镜渊受伤的右脸缓慢轻划而过,声音低沉,笑着反问道:“有何不敢?” 半透的纱帐垂下,红烛摇曳,晕出暖黄的光。他三人的身形从外间看去只能瞧见两抹虚影,就像逐渐融化的蜡,消融在这无边旖旎中。 谢镜渊下意识偏过头,掩去了那伤。他颈间戴着一条红线系的玉,此时不慎露了出来,楚熹年看见上面刻着两个字—— 兰亭。 “是你的表字吗?”楚熹年伸手捏住了那块玉,只能得出这一个解释。 谢兰亭,名字倒是极好听的。 谢镜渊没想到他会注意这块玉,下意识抬手想夺回来,但不知为何,在半空中又僵住,慢慢落了下去——那是一个想阻拦,但又挣扎放弃的矛盾动作。 “……” 谢镜渊什么都没说,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等楚熹年看够了,这才把玉重新塞入领口,掩在衣襟下。 谢镜渊见楚熹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怕他猜出些什么,冷笑了一声,眯眼威胁道:“你知不知道,见过这块玉的人都得死。” 楚熹年淡淡挑眉:“既然这玉不该被旁人瞧见,将军又为何要带在身上?” “……” 谢镜渊闻言一窒,他盯着楚熹年,半天也没说一句话。末了窸窸窣窣转身背对着楚熹年,三两下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听不出情绪的道:“扎针。” 刚才那句话不知哪里触到他,谢镜渊浑身紧绷得厉害。 楚熹年没有立即施针,右手落在他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揉着。谢镜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出声问道:“你会验尸?” 楚熹年笑了笑:“自然不会。” 一个富家公子习文会武都不稀奇,会验尸也太说不过去了,所以他没承认。 谢镜渊抬眼,目光暗沉沉盯着远处,勾唇道:“那你如何知晓杀九娘的人是名高手?” “三十四道剑伤,深浅全部一致,难道不算高手吗?他要么是名剑客,要么是名厨子。”楚熹年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谢镜渊今日远远见过那尸体,他是兵刃行家,闻言似笑非笑补充道:“说不定还是名惯使双剑的人。” 楚熹年闻言动作一顿,从后面靠近他,笑着道:“将军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他这个动作,像是从后面将谢镜渊拥入了怀中,肩膀紧挨着对方后背,传递间带来了些许温暖。 谢镜渊垂眸,指尖动了动,心思有一瞬间挣扎,但慢慢又安静了下来,指尖也重新归于平静。他默许了楚熹年有些放肆的动作,轻笑道:“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怎么,猜出凶手是谁了?” 楚熹年确实有些眉目。 今日对于凶手的种种猜测,让他想起了《千秋封侯》原著中曾经出现过的一名配角人物。只是剧情改变得太大,他并不十分确定。 楚熹年道:“也许吧,明日我想去京郊看看。” 谢镜渊身形一顿,睨着他阴恻恻道:“怎么,你也不想活了?”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摆明了针对楚熹年,他贸贸然前去事发之地,不是找死是什么?京城那么多双眼睛,他但凡踏出将军府一步,便会被立刻盯上。 楚熹年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我打算晚上去,避人耳目。” 谢镜渊语气凉凉的道:“是么,那你倒是很聪明。” 这句话加上语气翻译一下,其实是:你蠢死了。 谢镜渊后面没再说话,身形慢慢松缓下来。楚熹年一边给他施针,一边道:“此事未必是针对我的。” 谢镜渊指尖轻轻弹动:“不是针对你,难道还是针对我的?” 楚熹年却道:“八九不离十。” 虽然桩桩件件的事都指向楚熹年。但他不看表面假象,只看背后的关系利害。楚熹年一介纨绔子弟,旁人针对他有什么用,只可能拿他当枪使,去牵动其背后的势力。 楚熹年被有心之人诱骗逃婚,丢脸的可是谢镜渊。 谢镜渊闻言狠狠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三人都各怀心事。楚熹年见时辰差不多了,下床将银针放好。睨着内室中间的香炉,思忖片刻,脚步顿了顿,忽然对谢镜渊道:“将军。” 谢镜渊正在穿衣裳,闻言看向他:“说。” 楚熹年从旁边的香盒匣子里取出一小方褐色的香料,垂眸道:“我今日瞧了那尸体,心中甚感不安,恐彻夜难眠,能否燃些助眠用的安神香?” 自出了下毒的事后,谢镜渊便对这种东西很是敏感。他闻言视线扫了过来,眉梢微挑:“怎么,你怕得睡不着?” 他怎么没看出来楚熹年哪里害怕。 楚熹年摇头,笑了笑:“不怕,只是心思有些乱,将军若不喜欢的话,那便算了。” 他说着,就要将香料盒子放回去,却听谢镜渊道:“随你。” 楚熹年下意识抬眼,却见谢镜渊已经躺下休息了。纱帐轻微晃动,也看不出什么,只能瞧见一抹朦胧的人影。 楚熹年原以为会多费些口舌,却没想到对方就这么答应了。他掀开香炉盖子,慢慢挑了一匙安神香进去,眼见烟雾袅袅催生而起,低声自言自语的道:“将军,心软其实不是好事……” 他发现了,谢镜渊其实很心软,这是否也是后来导致他一败涂地的主要因素? 谢镜渊没有回答。他大概没觉得楚熹年在对自己讲话,毕竟“心软”这两个字跟他扯不上任何关系。 两缕寡白的烟雾从香炉兽口中缓缓吐出,又在空气中散去无痕。外间夜色黑沉,仅有佩剑的护卫在来回巡视,鳞甲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楚熹年一个人坐在榻边,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因为他燃的不是安神香,而是让云雀想办法弄来的迷魂香。未免谢镜渊怀疑,他仅燃了一点点,但普通人嗅到依旧会头脑昏沉。 室内静悄悄的一片。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楚熹年猜测谢镜渊应该睡着了,这才慢慢起身,吹灭了蜡烛。 烛火一灭,冒出一股青烟。内室顿时陷入黑暗,仅能凭借窗外的月光依稀瞧见物件摆设。 楚熹年静悄悄走到书房,然后仔细寻梭着里面角角落落。最后终于发现博古架上的一尊兽耳瓶上有些许微弱的荧光痕迹,他用指尖摸了摸,最后确定是自己偷偷撒在谢镜渊袖口上的萤石粉。 这个花瓶有什么特殊吗? 楚熹年试着拿起,结果兽耳瓶像是被固定住了似的,纹丝不动。他眉梢微挑,轻轻转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书桌底下似乎有什么动了动。 “……” 楚熹年恐谢镜渊发现,维持那个姿势半晌都没动,见里面躺着的人没有动静,这才缓缓俯身,结果发现底下的地砖有一块陷落了进去。 古人的机关不外如是了,转转花瓶,基本上都能打开密室。后世人也许觉得稀松平常,但在这个没有高精度工具辅助的时代,已然是巧夺天工了。 楚熹年掀开地砖,发现了里面藏着的名册。他一张张翻阅,上面墨色的字痕在月色下无所遁形,足有三十多张,其中四品以上的郎将便有六名。 这些人都是谢镜渊日后协助太子造反的心腹。 楚熹年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记住,却又觉得没有一名高阶军官缺少可信度。正犯愁,目光不经意一扫,“武席良”三个字却陡然跳进了视线。 自古位高权重者,麾下跟随者无数,却难免出几个反水叛徒,谢镜渊也不例外。在《千秋封侯》原著中,谢镜渊后期造反,曾有一名部下偷偷反叛,投入晋王麾下,并泄露了他囤积私兵的事,就是这个四品中郎将“武席良”了。 这个人物看来还没被蝴蝶掉。 楚熹年笑了笑,将东西原样放回去,然后擦掉了上面的萤石痕迹。他从桌上抽了张纸,用提前准备好的炭笔在纸上飞速记下几个名字,其中就有武席良,然后叠成小纸片,塞入了袖中。 做完这一切,他熄掉了香炉里的迷魂香。然后披着衣裳走到门边,将门轻轻拉开了一条缝。 九庸正在院子里巡视,见状脚步一顿,目光鹰似的看了过来。他虽未言语,但很显然,他怀疑楚熹年有不法举动。 云雀见楚熹年出来,想起他对自己的吩咐,故意上前一步问道:“公子,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楚熹年淡淡嗯了一声:“明日我有事出城,你记得提前备好车马。” 云雀闻言点头应是,但不知想起什么,又神情为难的道:“公子,奴婢……奴婢身子不适,想去看看大夫。” 楚熹年很好说话。他闻言转身折进屋内,取了一袋碎银子,不着痕迹将纸片塞进去,将钱袋收紧,然后递给云雀:“去吧,莫要耽误了差事。” “谢公子。” 云雀收好银子,转身朝着院外走去,然而未走两步便被人拦住了,抬眼一看,却是九庸。 九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你出去做什么?” 云雀闻言气得暗自咬牙,面上却微微蹙眉,捂着肩膀,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道:“我肩膀疼,出去瞧瞧大夫,怎么,这也不行?” 九庸语气冷酷:“你难道不知将军府有规矩,一旦入夜,奴仆不可擅自出府。” 云雀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跺跺脚,直接一把推开了他:“那是你们将军府的规矩,我是曲阳侯府的人,你管不着!上次打了我一掌,还嫌不够么,有本事就一剑杀了我!” 天天就知道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云雀语罢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身形很快消失在小径尽头。九庸见状握剑的手紧了紧,几经犹豫,到底也没追上去把人拦住,皱眉继续巡视了。 楚熹年站在窗边,见云雀成功离去,这才收回视线。他下意识看向内室,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不动声色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谢镜渊该不会醒了吧? 楚熹年静悄悄走到床边,正准备伸手试探一下,然而指尖刚刚碰到谢镜渊,便被人一把攥住了—— “你做什么?” 一道冷冷的声音在黑暗中陡然炸响,细听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困倦。 楚熹年心脏一紧,却若无其事道:“我睡不着。” 谢镜渊慢慢松开了他。 楚熹年手腕失去钳制,在旁边的矮桌寻到火折子,重新点燃了蜡烛。一豆灯火亮起,晃了晃,又重新将里面照得亮堂堂。 谢镜渊睁眼看着他:“进来做什么?” 楚熹年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在床边落座,随便寻了个理由:“我一个人在外间有些睡不着。” 谢镜渊刚醒,闻言皱了皱眉:“你害怕?” 今日那尸体确实吓人。 楚熹年摇头,侧脸在烛光下更显俊秀:“睡不着罢了。” 谢镜渊心想那不就是害怕?他见楚熹年大半夜不睡觉,盯着床顶思考片刻,而后皱眉翻身,躺到了里面。 楚熹年不明所以:“将军?” 谢镜渊眉头皱得更紧了:“躺上来,一起睡。” 作者有话要说:  谢镜渊:来呀来呀,我保护你~ 第57节 第50章 落井 楚熹年严谨无趣的人生中很少遇到这种事, 以至于他顿了大概两三秒的时间才明白谢镜渊的意思。 “……” 夜色冗长,他什么都没说,在黑暗中轻轻褪下靴子, 然后躺到了床上。 谢镜渊察觉到身旁陷落的动静, 闭着眼,一动不动,只觉得自己嗅到了楚熹年身上特有的气息。很淡,很远, 很冷, 就像杳无人烟的山林中簌簌落下了一场冷雨。 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谢镜渊犹觉得冷, 对于普通人来说却太热了些。 楚熹年慢慢叹了口气:“将军,心软不是好事……” 他再一次说出这句话,并且指名道姓了。 谢镜渊睁开眼, 面无表情挑眉, 感到不可思议:“你在说我?” 楚熹年反问:“此处还有别人么?” 谢镜渊对这个词的嫌弃溢于言表,淡淡讥讽道:“这两个字你对着晋王说更合适, 连皇上都曾夸赞过, 他天生宅心仁厚,有贤王之风。” 楚熹年双手落在腹部,指尖静静绕了绕,想说能争到皇位的人必不可能简单到哪儿去, 晋王又怎么可能真的宅心仁厚呢。 但到底又什么都没说。 龙生九子, 各个不同。皇家的斗争天生就比寻常百姓家要更为无情,输则死,赢则生,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去争那个位置的理由。 也许夺嫡之争中并没有什么绝对的正反派。只不过当初执笔的人是楚熹年, 而他笔下的主角名唤“楚焦平”,所以太子党的人便成了反派。 如今站在谢镜渊的角度看,过错未必尽归他身。 楚熹年丝毫没意识到,这段时日的相处已经让他心中的天平渐渐产生了倾斜,开始对笔下的某个人物产生偏爱,以至于连原本的主角都摒弃到了一旁。 这种悄无声息的改变最为可怕。 楚熹年在黑暗中不慎触碰到谢镜渊的手背,发现对方体寒如冰。慢慢伸出手,将半滑落的被褥替他拉好,低声说了两个字:“睡吧。” 谢镜渊余毒未清,身躯总是不如旁人温暖。 后者没有说话,仿佛重新陷入了睡眠。但楚熹年听见系统在耳畔很轻地响了一声:【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93%,请继续努力~】 相比于前几次,这次降的有点多,但楚熹年依旧不知原因。他睁眼看着系统亮闪闪的身躯,想问些什么,但又觉得一定得不到答案。 楚熹年只说了一句话:“……你可以消失了。” 大晚上的,刺眼。 系统生气哼了一声:【不识货的人类!讨厌讨厌讨厌!】 它超贵的好吗?! * 翌日晚间,楚熹年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将头发高高束起,准备夜间探一探凶案发生地。他已经提前问过楚三楚四了,他们当初发现自己的地方就在京郊以南三十里外,从前是个荒废的村子。 谢镜渊坐在床边盯着他,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怎么,你还真打算深夜出城?” 楚熹年擦了擦手中用来防身的匕首,然后藏入怀中,反问道:“怎么,看起来不像?” 谢镜渊慢慢摇头,勾唇笑的不怀好意:“本将军只是想知道,你没有令牌,深夜该如何出城?” 大燕朝有宵禁。昼刻尽后,不得夜出,违反者轻则拘禁,重则就地正法。 楚熹年一无官身,三无特旨,想要坐着马车大摇大摆出城去,只怕绝无可能。除非学耗子钻地洞。 “我知道。” 楚熹年半点不慌。他将衣袍下摆一掀,坐到了谢镜渊身旁,对着他伸出手:“将军不如割爱,将令牌借我一用?” 谢镜渊睨着他修长白净的手心,然后冷笑了一声,觉得荒谬:“我凭什么借你?” 楚熹年笑了笑,慢慢压低声音,认真反问道:“若我查出真相,能替将军除一宿敌,将军借是不借?” 谢镜渊闻言一顿,目光锐利看向他:“宿敌?”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意味不明笑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宿敌是谁?还是等你把凶手查出来再说吧。” 楚熹年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外间忽然传来一声通报:“禀将军,太子殿下到——” 楚熹年下意识看向谢镜渊,皱了皱眉:“太子为何深夜到访?” 他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只见太子罕见的一身素衣素袍,负手走了进来,仍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孤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何深夜到访,你说是吧,谢将军?” 他目光盯着谢镜渊,语气不善。 谢镜渊没动,楚熹年起身,施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了。” 太子对他依旧不假辞色。摆摆手,自己寻了一处位置坐下。目光先是落在楚熹年身上,又转而移到谢镜渊身上,似笑非笑问道:“你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去城外荒郊做什么,怎么,大将军当腻了,想去做小贼?” 很明显,是谢镜渊让太子来的。 谢镜渊无视了楚熹年探究的目光,命人取来两件黑色的随从衣裳,扔给他一件:“换上。” 语罢对太子道:“今日值守城门的乃是虎贲军,盘查甚严。我如今对外称病,用令牌出城难免引人注目,所以想借你的车马一起出城。” 楚熹年听出了那么些门道:“太子殿下也要出城?” 太子不语。谢镜渊看了楚熹年一眼,解释道:“明日是先皇后祭日,太子每年都会去京郊皇陵焚香祭奠。” 楚熹年默不作声套上衣服,心想谢镜渊该不会为了方便自己出城,所以才专门借了太子的门路吧。他就不怕自己图谋不轨? 楚熹年若有所思的看向谢镜渊,见他也换了装束,疑惑出声:“将军也一起去?” 谢镜渊冷笑:“怎么,你能去,我不能去?” 楚熹年心想去就去吧,反正他也不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笑了笑:“自然能去。” 夜色浓重。外间盯梢的人只见太子在将军府内逗留片刻,便又出来了。坐上马车,直向城外驶去,谁也没留意到那两名跟着坐进马车伺候的随从。 太子面无表情坐在车内,感受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很是不舒服。带谢镜渊出城也就罢了,带着楚熹年这个“敌方细作”又是为哪般?怀疑的目光总是控制不住的落在他身上。 谢镜渊坐在楚熹年对面,一双眼也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熹年手里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酒葫芦,里面装着某种液体,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晃着。他顶着谢镜渊与太子的双重目光,笑了笑,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太子撇嘴,觉得他跟晋王那个伪君子一样会装。 谢镜渊挑眉,直接问出了口:“你笑什么?” 楚熹年摇头:“没什么。” 就是觉得怪有意思的。等以后他回了现代,这段经历写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信。 马车行至城门前,果然被拦住了。虎贲军副统领瞧见车檐上的皇族纹饰,皱了皱眉,抱剑问道:“敢问车内所坐何人,烦请贵人露面一见。” 驾车的太监声音尖尖斥道:“大胆,此乃太子座驾,你也敢拦?!” 副统领无动于衷:“近日城内盗匪猖獗,出了一千面飞贼,此人极擅易容之术,末将也是为城内安危着想。” 太监瞪眼,正欲怒斥出声,太子却哗的一声掀开帘子,露了个脑袋出来,皱眉不耐道:“孤要出城去皇陵祭祀先后,再敢阻拦,定斩不饶!” 脸是太子的脸,脾气也是太子的脾气,一般人学不出来他这种张狂劲。 副统领见状领命,连忙示意放行。 未免太子掀帘的时候露出自己,楚熹年直接与谢镜渊挤坐到了一处,见状若有所思的问道:“太子一向如此么?” 他记得自己当初写太子的时候,虽然有“草包纨绔”等字眼,但人物应该不至于张狂成这样。虎卉军好歹也是陛下亲卫,他也太不给面子了些。 谢镜渊睨了楚熹年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心眼小的很,这种话最好别问。” 他话音刚落,太子就坐了回来,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巡梭,语气狐疑:“你们两个在说孤的坏话?” 果然小心眼。 楚熹年不语,谢镜渊移开视线。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城郊驶去,在泥道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迹。外面天色黑沉,依稀可见繁星点点。楚熹年心中掐着时辰,过了大概三个小时左右,马车才停下来。 谢镜渊跳下马车,寒风灌入,他低咳了两声,又皱眉忍住。 楚熹年手中拿着一件风氅,想给他系上,但见太子在旁边,犹豫着迟迟没动。 太子坐在车内,掀起了半边帘子:“孤去皇陵上柱香,半个时辰后再来此处接你们。” 语罢命令众人出发。驾车的小太监将马鞭一甩,车轮滚滚驶向了远处,很快在小路尽头消失不见。 楚熹年目送着太子远去,心中却有不解:国母祭日,乃是大事,皇族宗亲皆该焚香拜祭才是,为何仅有太子一人星夜独去。 谢镜渊好似看出他的疑惑,却没有开口解释,只道:“你深夜前来就是为了站在此处发愣的?” 楚熹年将风氅递给他,然后用火折子将手中灯笼点燃,捡了根木棍朝着林间深处走去。在微弱灯光的照耀下,一边走,一边用木棍击打草丛探路。 谢镜渊看见风氅,顿了顿,然后接过来,三两下系在身上:“照你这个速度,只怕天亮了都没走到地方。” 楚熹年是严格按照野外求生指南上的要求做的。在漆黑且危机四伏的山林间,为免蛇虫鼠蚁的攻击,很有必要用木棍探探路:“安全重要。” 谢镜渊捡起一块碎石,嗖地一声就将木棍击成两截。他勾唇,无不讥讽地道:“有本将军在此处,你还怕有危险不成?” “……” 楚熹年盯着自己手中剩下的半截棍子静默几秒,想了想谢镜渊的话,觉得有一定道理,就扔掉了,打着灯笼继续前行。 谢镜渊加快速度,走在他前面探路。习武之人目力极佳,他敏锐发现周遭树木生长形状有异,近前一看,却见许多枝条都被人齐齐截断,像是发生过激烈打斗。 楚熹年走到他身旁,用手摸了摸树枝平滑的切面:“是被剑锋所断。” 案发现场应该就在附近不远。 楚熹年看了看手中烛光微弱的灯笼,不知想起什么,叫了一声:“系统?” 一颗大钻石应声飞了出来,bulingbuling的身躯将周遭照得极其明亮,堪比夜店灯光,它气呼呼的道:【大半夜叫人家做什么!】 系统也是需要休眠的好不好! 楚熹年心想没什么,就是叫你出来照个亮:“……我对前路有些迷茫,想请你指引一下方向。” 系统最喜欢指引迷途羔羊了,闻言兴致勃勃的凑了过来:【亲~我该怎么指引你?】 楚熹年笑了笑,语气温和:“你待在这里,别动就好。” 系统:【……】 系统的光芒只有楚熹年能看见。他见附近草丛杂乱,有大片压痕,很可能就是凶案现场。只可惜前些日子下过一场雨,血痕都被冲刷干净了。 第58节 他取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小葫芦,将里面的液体倒入掌心,然后均匀撒在了地面上。 谢镜渊嗅到一股酸味,像酒又像醋,皱了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楚熹年道:“找血痕。” 早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开始,法医就开始利用鲁米诺试剂检验血痕。这种试剂一旦与血液中的血红素发生反应,便会产生荧光。 但大燕朝显然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楚熹年只能用醋和糟酒混合,均匀撒在草地上。这种液体遇上血痕,同样会产生反应。 谢镜渊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还是挑着灯笼,在一旁照明。当楚熹年把葫芦里的液体洒上去时,只见草地上忽然出现了些许白痕,虽然颜色极淡,但在灯笼的照耀下勉强能看清。 谢镜渊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皱眉狐疑道:“这就是你说的血痕?” 楚熹年点头:“科学的力量。” 谢镜渊嘁了一声,冷笑道:“这个叫科学的人很厉害吗?” 他以为科学是个人。 楚熹年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慢吞吞道:“嗯……大概比你厉害一点。” 谢镜渊脸黑了半边,无声咬牙,衬着他脸上银质的面具,在黑暗中愈发阴森如鬼魅。 楚熹年没发现,专心致志勘验着地上的血迹,最后发现在一片杂乱的血痕中,东南方向似乎有条爬行的痕迹。 他倒出葫芦里的液体,继续洒,一条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血痕直直通向了密林深处。 楚熹年对谢镜渊道:“九娘垂死的时候,曾经爬行过一段距离,我们过去看看。” 谢镜渊脸色臭臭的,不肯动。但见楚熹年已经朝着里面走去,只得不情不愿的跟上。 血痕很长,到后面就越来越淡,几乎看不见了。楚熹年只能扔掉手中的空葫芦,俯身在周围寻找线索。这边野草茂盛,直长到了他膝盖高,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脚下有一口枯井,等踩空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掉下去大半了—— “谢镜渊!” 楚熹年心脏一紧,情急之下喊出了这个名字。谢镜渊闻声回头,立刻快如闪电出手攥住他的胳膊,然而整个人还是因为惯性被一起带了进去。 谢镜渊以掌成爪,死死攥住井沿,试图撑住他们两个。然而砖石腐朽,直接被他攥成齑粉,三人直直落入了深井中。 “噗通——!” 水花四溅。 真好,井里有水。 这是楚熹年掉进井里后的第一个想法。 谢镜渊如果没有扔掉他的探路棍就好了,这样他们大概率不会掉进来。 这是楚熹年心里的第三个想法。 他们两个一起落入井中,连呛了几口水,这才浮上来。谢镜渊死死攥住楚熹年的胳膊,第一时间去查看他的情况,皱眉道:“楚熹年!” “我没事。” 楚熹年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水,可能他人生前三十几年平静惯了,哪怕身处陷境,慌乱一瞬也就镇定下来了。 谢镜渊说:“我们掉进井里了。” 楚熹年:“嗯,我知道。” “……” 谢镜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那只手仍紧紧攥着他,片刻后才冷笑道:“让你非要跑到京郊来,如何,掉到井里了吧?” 楚熹年觉得这井水实在阴寒,让人遍体生凉:“将军武功高强,可能爬上去?” 他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可能。这就和鸟儿落进井里出不去一样。它们需要一段距离的横向助跑才能飞起。带翅膀的动物尚且这样,更何况谢镜渊。 这个时代虽然有轻功,但应该不可能逆天到那种地步。 “不能,”谢镜渊果然摇头,“井壁太高,少说有十来丈,我纵身一跃,最多五丈。” 楚熹年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们没摔死真是奇迹。当然,不排除是刚才落下来时谢镜渊抓住井壁缓冲力道的可能。 谢镜渊勾唇,嘲讽道:“你怎么不让那个叫科学的人来救你,他不是比本将军厉害么?” 楚熹年嗯了一声:“他现在不在。” 科学这种东西挺玄的,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大概是井内太过寂静,让人不自觉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楚熹年静默一瞬,开口道:“将军其实不必与我一起落进来……” 谢镜渊只要松手,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谢镜渊闻言看向他,大半身躯落在阴影中,让人瞧不真切:“是么?” 他说:“方才是我没反应过来,下次你再落进来,我不会攥着你了。” 谢镜渊说完,慢慢松开楚熹年,转身背对着他,一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熹年睨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不像一个反派,而原著中被新帝囚禁至死的结局似乎也太过严苛。 他犹豫着伸出手,轻轻落在谢镜渊肩上,低声道:“估摸着太子等会儿便会来了,希望他能找过来吧。” 谢镜渊想起太子的莽撞性子,冷笑道:“他不掉进来便好了。” 他的这张嘴仿佛开过光,话音刚落没多久,只听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喊什么,只是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谢镜渊下意识看向上方,恐是太子,正准备提醒他注意脚下。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一阵砖石碎落的动静,一团黑影直直掉了下来—— “噗通——!” 水花四溅。 太子果然不负谢镜渊所托,成功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上掉下个殷妹妹# 第51章 井中密信 太子显然吓了一大跳, 掉进来后拼命挣扎,激得水花四溅。声音在幽深的井中回响,显得鬼魅阴森。 楚熹年躲在旁边, 被他溅了一脸水, 淡定用手擦了擦。谢镜渊冷眼旁观,嫌弃转过身,根本不想理他。 太子扑腾半天,终于安静了下来。他下意识环顾四周, 结果发现自己正身处漆黑的井底, 而楚熹年和谢镜渊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太子显然懵了一瞬:“你们怎么在这儿?” 谢镜渊眉头拧得死紧:“掉下来了。” 蠢货。 太子一见还有人陪着自己,顿时也不慌了。他游到谢镜渊身旁:“那我们怎么出去?” 楚熹年闻言心中陡然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殿下的随从呢?” “孤……”太子顿了顿, 听起来有点心虚,“孤嫌他们跟着碍事,让他们在路边等着了……” 这句话掐灭了他们最后一丝希望。谢镜渊无声咬牙:“你自己一个人进来做什么, 喂狼么!不带随从便罢了, 自己也掉进了井里,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谢镜渊!”太子恼羞成怒, 气得砸了一下水面, 井水溅起浇了三人一脸:“就你们聪明,你们聪明怎么也掉进来了?!” 楚熹年怕他们两个打起来,伸手将谢镜渊拉到自己身旁,不着痕迹隔开了二人, 却被对方身上的温度冻得缩了一下手。 他睨着谢镜渊苍白泛青的唇, 无意识皱了皱眉。 谢镜渊闭目不语,不是怕了太子,而是没心情吵。让对方一个人撒会儿疯也就好了。 太子倒是不慌不忙:“怕什么,等会儿他们瞧不见孤, 自然就寻过来了,你还怕出不去?”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就怕谢镜渊撑不住。 楚熹年掬起一捧寒凉的井水,不知在想些什么,干脆在井壁四周摸索起来。九娘临死前曾经拖着将死之躯爬行过一段距离,不偏不倚刚好到井口附近。她若为了求救,该向路边爬去才是,又为何往密林深处爬。 井里是否藏着什么东西? 谢镜渊双手抱臂,靠着井壁,见楚熹年四处摸索,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在找什么?” 楚熹年摇头:“我只是想看看里面是否有线索,但井不能确定。” 太子完全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抬头盯着井口,只希望那些该死的奴才赶紧找过来。然而不经意碰到井壁,后腰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还以为是水蛇,反手就是一抓,指尖却碰到一张硬硬的纸。 “咦?” 太子从水里捞起,对着井口透入的月光一看,却见是一张泡湿的信封,皱眉道:“怎么有封信?” 他此言一出,楚熹年和谢镜渊都看了过来。纷纷游到他身旁,却见是一张没有落款的空白信封,里面鼓鼓囊囊,应该藏着东西。 楚熹年道:“殿下,可否借我一观?” 太子还没来得及答话,谢镜渊就已经从他手里抽出信封,扔到了楚熹年怀里:“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想看便看。” 太子看向谢镜渊,觉得他性子有些反常,不乐意了:“谢镜渊,你懂不懂什么叫为臣之礼?” 谢镜渊阖目:“等有一日太子殿下当了皇帝再与我说这些话吧。” 皇帝一日不死,余者终究为臣。太子又如何,纵沾了血缘之亲,依旧也是臣。 太子嘁了一声,碍于楚熹年在旁边,没有接茬。这话传出去有问鼎之嫌,燕帝又素来多疑,难保不会引起什么风波。 楚熹年检查了一下信纸封口,然后打开,却见里面有一封信,另藏着一块玉。信纸乃油纸所制,虽在井中泡了许久,但好在里面的信纸还算完整。 太子催促道:“快打开看看写了什么。” 楚熹年将那张半湿不干的纸小心展开,通过月光勉强辨认上面洇湿的墨痕,却发现是一封述罪书。字体娟秀,应当出于女子之手,将幕后之事尽数娓娓道来: 吾名九娘,自幼失亲,亦不知所姓。本南郡人士,因刀兵之祸辗转流于京中。启盛六年,为右卫将军秦道炎收为义女,受其驱使,习得武艺,后隐于烟花之地,助其探得京中密辛。 秦道炎者,刚愎自用,心胸狭隘。自先帝在位时,投身军伍。多年来数从征伐,渐蒙恩遇,新帝即位后,以功进右卫将军,赐邑千户。启盛十九年,迁兵部尚书,参朝议政,颇有赞誉。 启盛二十一年,九娘忽收秦道炎密信,命我诱楚氏二子出京,将其弑于郊外,嫁祸谢镜渊之身。然突遭变故,其护卫赶来,遂失手。 启盛六年至今,秦道炎私收数百假子,暗藏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吾日益心忧,念昔日泰安门之乱,恐被灭口,成无用之棋、俎下之鱼。遂留此信,藏于枯井,以做严证。 信纸材质柔韧,像是特意做了防水处理,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九娘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井边,大概就是为了引人发现里面的东西。 楚熹年睨着信纸,若有所思,终于确认了心中想法,喃喃自语:“果然是秦道炎……” 看来他猜的没错。昔年谢氏满门被斩,皆因牵扯泰安门谋反之事,而秦道炎便是当时率兵捉拿谢家的人之一。 但九娘言词隐晦,似乎在暗示这件事背后井不简单。 第59节 太子捏着信封里藏着的一枚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这块玉佩孤似乎见过,秦道炎膝下义子无数,每人身上都有一块,看来九娘所言为真。这老东西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好端端的害你做什么,难道是冲着孤来的?” 谢镜渊没有说话,井中阴影斜落在他身上,愈发显得像一尊死气沉沉的石像,少顷才慢慢出声:“昔年他与……谢壁将军同为军中同僚,比武之时技不如人,暗使阴招,反害自己瞎了一只眼睛,自此便结下仇怨,与谢家人处处为难。” 楚熹年不着痕迹看了谢镜渊一眼。 谢壁便是当初的谢氏家主,按辈分来算,应该算是谢镜渊的族叔。据坊间传言,他当年带兵入宫,意图谋反,后被擒杀宫中。谢镜渊一个旁支庶子,竟也知道早年密辛? 太子冷笑一声:“老东西,孤说他怎么天天戴着一只眼罩装独眼龙,原来是个瞎子!” 语罢又仰头望着井口喊了一声:“该死!孤不见了这么久,他们怎么还不来寻!” 太子浸在冰凉的井中,只感觉度日如年。事实上用现代时间来算,离他掉进来才过八分钟不到而已。 谢镜渊没有说话,嘴唇寡淡得毫无血色,眉宇间亦是泛着青色的死气,偏偏一言不发。他仿佛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一个人兀自出神。 楚熹年道:“秦道炎原想杀我嫁祸给你,没想到失了手,干脆杀掉九娘灭口,把你我牵扯进来,看来他真是恨极了你们谢家人。” 谢镜渊剧烈咳嗽了两声,声音低哑不屑,隐隐藏着一分狂傲:“我此生树敌无数,不缺他一个。” 太子倒是挺够义气。他慢慢挽起袖子,看起来一肚子坏水:“这老东西敢暗中使绊子,我们先收拾晋王,再收拾他,弄死这两个乌龟王八蛋。” 楚熹年没说话。他在水中握住谢镜渊的手,掐住了对方的手腕,却发现脉搏越来越微弱,心知是被寒意侵蚀所致。犹豫一瞬,忽然皱眉将谢镜渊拉入了怀中。 谢镜渊一惊:“你做什么?” 太子也是一惊:“楚熹年,你要不要脸?!” 楚熹年神色平静。他将信纸重新塞入怀中,用力收紧双臂,拥住谢镜渊寒凉的身躯,以此来渡去些许微薄的暖意:“殿下不知么,他身中奇毒,体寒如冰,不可久冻。” 谢镜渊无意识挣扎,却又被楚熹年按住,不得动弹。 太子语结,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他游到谢镜渊身边:“你冷?怎么不早说。” 他说着往里面挤了挤,似乎想加入他们,却被谢镜渊毫不留情一把推开,阴恻恻道:“你凑什么热闹!” 太子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冷,哆哆嗦嗦道:“谢镜渊,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谢镜渊皱眉移开视线,闭目不语。他看似平静,实则心中乱糟糟的。不经意偏头,触碰到楚熹年的下颌,引起一阵微妙轻痒。 楚熹年身着白衫时皎如明月,现如今一身玄色的随从衣裳,却更显风骨俊秀。井中月色落下,肩头满是清辉。他静静拥着谢镜渊,力道不曾松懈半分。 谢镜渊也没有再挣扎,身形僵硬,片刻后才缓缓放松。 “……” 太子面无表情盯着他们,片刻后,低头看了看井水,又抬头看了看井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谢镜渊,孤被你害死了,”太子抹了把脸,半真半假道,“孤会成为大燕朝第一个冻死在井里的皇子。” 他虽顽劣不堪,但面容年轻,不难看出眼底暗藏的雄心壮志。太子说这句话的时候丝毫不知将来自己很可能因为造反失败,被幽禁东宫,后来新帝登基,直接赐他了自缢。 连带着谢镜渊也是一败涂地。 月光幽幽,斜斜落入井中,恍惚间照出了他们二人在原著中的结局。 楚熹年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的低声问太子:“殿下以为世间最痛苦的死法是什么?” 幽禁自缢,还是死于井中? 太子想了想,然后道:“自然是被勒死。” 楚熹年抬眼:“为何?” 太子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了一个惊天秘闻:“我母后就是被人勒死的……” 谢镜渊忽然出声打断:“太子慎言!” 太子闻言一顿,对上谢镜渊暗藏警告的眼神,而后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没再说话了。很显然,他不觉得这件事是什么秘密,但谢镜渊不想让他提。 楚熹年闻言却思绪翻涌。他低头看向谢镜渊,见对方露在衣领外的一截脖颈苍白如纸,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将自己勉强还有几分暖意的掌心覆了上去。 楚熹年用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还冷吗?” 谢镜渊暗沉的眼看着他,既说不出一个冷,也说不出一个不冷。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好似回暖了些许,和楚熹年达成了一致。 分不清是谁冷了谁,又或者谁暖了谁。 楚熹年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又将谢镜渊拥紧了几分,无声动唇,在他耳畔缓缓吐出几个字:“是皇上吗……” 皇室对外宣称先皇后是病逝而亡,太子却说她是被人勒死的。堂堂国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被谁轻易勒死?这个人除了皇帝不做他想。 谢镜渊无声闭眼,他早知道瞒不过楚熹年。这个人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很快便能推测出整件事情的真相:“知道也不必说出来,有些事烂在心里便好。” 知道太多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太子见他们二人抱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静悄悄游了过来,眉梢挑得老高:“你们是不是在说孤的坏话?” 这个太子有些被骂妄想症。 谢镜渊正准备把他推开,动作间却不慎触碰到楚熹年的胸口,感觉有些硌人。皱了皱眉,从他怀里摸出了一柄匕首。 太子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一见是柄小匕首,瞧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现在对兵器不感兴趣,对梯子、绳子类的东西比较感兴趣。 很显然,谢镜渊也不认为这把短刀能帮他们什么,正准备放回去,却忽然被楚熹年按住了手:“我知道该怎么出去了——” 谢镜渊一顿,盯着他握住自己的手愣了几秒,罕见没有出言相讥:“……你该不会想用匕首挖个地道出去吧?” 太子在旁边睨了楚熹年一眼,对这个主意嗤之以鼻:“蠢货。” 楚熹年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被他们两个人之中的谁传染了,不然怎么连自己带了匕首这种事都能忘。他慢慢松开谢镜渊,在井壁摸索片刻,然后对着其中一块砖石用力划了两下。 井壁皆由砖石砌成,且年代久远,楚熹年没费多少力气就用匕首把其中一块砖石掏了出来,井壁上便出现了一个天然凹糟。 他将碎砖扔到一旁,隔了一段距离,继续如上操作,又抽出了一块砖头。这样一条可供踩踏攀爬的凹糟便出来了。 楚熹年用衣袖擦了擦匕首上的碎屑,看向谢镜渊:“如何,若有此处借力,你可能爬上去?” 谢镜渊勾唇轻笑,又没忍住低咳了两声,看起来十足的病鬼:“我若说不能呢?” 楚熹年也不在意:“那我再想别的办法带你出去。” 他话音刚落,手中匕首便被人抽走了。只见谢镜渊以井壁凹糟借力,飞身跃起至井壁中间,三两下便又凿下一块砖石来。 楚熹年站在井底,仰头看向上方,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们可以出去了。” 太子想起自己刚才的话,面色僵硬的点了点头:“若能出去,甚好……” 井口周围杂草丛生,土壤下暗藏着斑驳的血迹。这里从前是个村子,却因为人口迁移,逐渐荒废起来。 明月高悬天空,将井口照得清晰分明。谢镜渊率先从井口爬出,转而想去拉楚熹年,却见爬出来的是太子,又面无表情缩回了手。 太子自己艰难从里面爬出来,咬牙切齿道:“谢镜渊,你个狼心狗肺的……” 楚熹年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毕竟太子身份尊贵,自己总不能抢在他前面。 楚熹年没习过武,速度难免比他们逊色一筹,等爬到井口的时候,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了。就在这时,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攥住拉了上去,抬头一看,却见是谢镜渊。 楚熹年笑了笑:“多谢将军……” 谢镜渊一言不发的扭过头去了。 太子掸了掸身上的草屑,模样狼狈,嘴里骂骂咧咧:“这些该死的奴才,竟敢把孤一个人扔在这里,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楚熹年闻言也觉得奇怪,太子失踪这么大的事,那些随从竟也不来找找么?他不着痕迹看了眼周围的草丛,发现一切如常。但走出密林时,外面的脚印杂乱,至少有七八枚不同的印记。 “嘘——” 楚熹年以食指抵唇,示意太子噤声。谢镜渊也发觉不对劲,侧耳倾听片刻,等确定远处无人,这才慢慢朝着路边走去。 太子见他们如此,神情也不自觉跟着凝重起来,屏气凝神,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然而等走到路边的时候,却见那些随从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竟是被人所杀。 太子面色陡然难看起来:“谁做的?!” 楚熹年上前摸了摸尸体,发现还是温的,又去看了余下几具尸体,发现皆死于剑伤,痕迹与九娘身上的如出一辙。 楚熹年慢慢摇头:“是那名擅使双剑的杀手。他深夜来此,要么是为了追我们,要么是为了九娘的这封亲笔信,然而却没想到我们不慎落入枯井之中,所以寻不到痕迹,便将这些随从杀了灭口。” 太子一拳重重锤向马车,面色阴沉:“真该死!” 楚熹年现在比较担心另外一件事,那名杀手会不会还在附近未离去。他们三个人里面就谢镜渊一个能打,还是个病秧子。 谢镜渊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皱了皱眉:“附近无人,走吧,尽快回京,越逗留越危险。” 感谢那名剑客,虽然杀了所有人,但驾车的马却没杀。否则他们今晚得走回去了。 第52章 刺杀 他们驾驶着马车, 朝城中飞快赶去,将外间茫茫夜色甩在身后。 楚熹年坐在马车内,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又发现了一个被篡改的剧情:在《千秋封侯》原著中,先皇后明明是因病逝去,导致太子失去生母管教, 日益顽劣, 怎么又变成了被皇帝勒死? 还有兵部尚书秦道炎。 楚熹年一开始其实没有联想到他身上,因为这个人物在原著中后期才会出场,而且戏份不多。 秦道炎此人野心勃勃。后期权势日盛之时,曾私通外邦出卖国情,结果被晋王发现,禀告给了燕帝, 判处斩首之刑, 晋王也因此立一大功。 秦道炎膝下义子无数,其中便有一擅使双剑之人, 名曰秦双。他武功不俗, 专门替秦道炎暗杀异己,可谓心腹臂膀。 楚熹年一看见尸体上的剑伤, 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秦双”这个人物,顺藤摸瓜的猜下去,幕后指使者除了秦道炎不做他想。 九娘这封信至关重要。如果她所言非虚,秦道炎手中一定还有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这件案子便没有那么好解决了。 但如果能收集足够的证据, 绊倒秦道炎,不仅能替谢镜渊除一宿敌,还能让太子在燕帝面前立一大功。 所以这个案子该怎么查,楚熹年还需要好好盘算盘算。 太子正在外面驾马车, 鞭子挥得啪啪响。没办法,楚熹年不会驾车,谢镜渊又是个病秧子,刚才在井里冻得半死不活,唯一能用的人只有他。 太子心里很不平衡,扭头看向马车里面:“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居然敢让孤驾车?” 谢镜渊无声磨了磨鞋尖,忍着想把他一脚踹下去的冲动,拧眉道:“难不成你想走回京城?” 此处是一山道,路面崎岖,换个不熟驾车的人来,说不定把车赶沟里都有可能。 太子重重冷哼了一声,显然心气不平,马屁股都快被他抽肿了。 楚熹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找不到蛛丝马迹,但敏锐的第六感却让他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就在这时,谢镜渊好似发现了什么,忽然皱眉出声:“等一下——” 太子停住马车:“又怎么了?” 一阵风过,山林簌簌作响。山谷掉下些许碎石,直接落在了马车顶上。 第60节 谢镜渊闭目不语,耳朵微动,似乎在倾听什么。少顷后倏地睁眼,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楚熹年拉出了马车,连带着将太子扑倒,就地滚向了旁边。 “砰——!” 只见他们前脚离开马车,后脚一名黑衣人便从树梢一跃而下,两柄长剑闪着寒芒,直直从车顶刺进车内,剑气将马车劈了个四分五裂。但凡谢镜渊躲得稍慢些,此刻只怕已经被捅了个对穿。 楚熹年被谢镜渊一拽,猝不及防掉下马车,在碎石路上滚了几圈才停住。他眼冒金星地坐起身,却见一名蒙面黑衣人站在不远处,正用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盯着他们,左右手各持一把长剑,上面未干的血痕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秦双——! 楚熹年见状瞳孔微缩一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物就这么出场了。他慢慢从地上起身,内心不着痕迹估测着敌我双方胜算几何。 太子脑袋磕的不轻。他捂着头皱眉起身,看见眼前一幕也愣住了。反应过来,随即冷笑一声,扭头对谢镜渊与楚熹年道:“我们三个一起上!” 他就不信了,三个还打不过一个么? 谢镜渊脸色阴沉,只冷冷说了两个字:“闭嘴!” 谢镜渊若是在全盛时期,击杀区区一个秦双自然不在话下。但他现在体内余毒未清,手无兵器,自保已是勉强,更何况还要保护楚熹年和太子,胜算便一减再减。 秦双显然对谢镜渊有所忌惮,迟迟未动。他无声挽了个剑花,身形融入黑夜:“把九娘的东西交出来,我或可饶你们不死。” 很显然,这句话不能信。 楚熹年敏锐捕捉到了关键词:“或可?” 太子在关键时刻倒颇有皇族风范,起码没吓得屁滚尿流,嗤笑道:“你有胆子便来取了孤的性命,藏头露尾,宵小之辈!” 秦双听见他自称“孤”,不着痕迹拧了拧眉,显然还没斟酌好要不要杀太子。看来看去,这三人之中唯有楚熹年最好对付,剑锋一刺,毫无预兆攻向了楚熹年—— “快走!” 谢镜渊眼神一凛,一把推开楚熹年,直接迎了上去。他飞身跃起,直接避开剑锋,以一个诡异精妙的姿势弹指击向秦双手腕,趁他酸麻之际劈手夺了那柄长剑。 楚熹年没想到谢镜渊就那么挡在了自己身前,有瞬间怔愣。反应过来,飞快解开自己腰间的香囊,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入手心,用力揉碎。 太子想上前帮忙,但根本插不进去,见楚熹年在旁边不知道干什么,又气又恼:“楚熹年,你比孤还没用!” 看来太子对自己的认知还算清晰。 楚熹年知道,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慌。他一边把掌心内的东西用力揉搓成粉,一边皱眉往场中看了眼,却见秦双与谢镜渊双剑相击,过招之时快得连残影都看不清,周遭落叶碎石皆被剑气所伤。 虽难分胜负,但再拖下去,谢镜渊只怕会力竭落败。 太子从旁边的山壁抠了块石头下来,站在远处,对准秦双脑袋直接用力砸了过去,结果还没挨到对方肩膀就被剑尖击成了碎块。 谢镜渊皱眉看了他一眼:“带着楚熹年走!” 太子气死了:“你让孤走便走,怎么还要带着他!他就是个细作!” 然而他和楚熹年都没有想走的意思。 渐渐的,谢镜渊开始有些支撑不住,出招速度肉眼可见慢了下来。秦双显然也很吃力,额头满是密密的冷汗,他握紧长剑,正准备给谢镜渊致命一击,耳畔却忽然响起了一道平静至极的声音:“你想要九娘的信?” 秦双下意识看去,却见楚熹年站在不远处,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拈着一封血迹斑斑的信封,对自己笑了笑:“我把信给你,你放了我们如何?” 秦双心想谢镜渊实在难缠,这些人杀与不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拿到那封信再说,事后灭口也不迟。闻言当即收招停下打斗,退出战圈,一步步朝着楚熹年走了过来。 谢镜渊脸色苍白如纸,他面无表情咽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勉强用剑支撑住身体。拧眉看向楚熹年,对方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秦双还算警惕,在离楚熹年三步远的距离停住了脚步,冷冷道:“把信扔过来,敢耍花招我饶不了你!” “我又不会武功,能耍什么花招。” 楚熹年微微一笑,将信纸折成两半,直接朝着秦双扔了过去。 秦双见状飞快出手接住,低头打开信封一看,却见里面是空的,怒而瞪向楚熹年:“你敢耍我!” 谢镜渊见状正欲出手,谁料就在时,楚熹年忽然对着秦双撒了一把红色粉末,只听秦双撕心裂肺的痛叫一声,用手捂着眼睛踉跄退了老远。 楚熹年飞快出声:“谢镜渊,留他一条命!” 言外之意,只要不死,怎么都可以。 谢镜渊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狭长的双眼一眯,趁着秦双失防之际,将手中长剑用力掷出,直接刺进了对方左肩。力道之狠,没入山石,竟是将秦双整个人钉在了山壁上面。 “啊——!” 秦双痛苦仰头,发出一声惨叫,只觉双眼火辣辣的痛,左肩亦是刺痛难忍。他胡乱挥舞着右手长剑,却被谢镜渊反手一拧,直接卸了关节,连带着下巴也卸了,呜呜难言连话都说不出。 战斗终于停歇。 谢镜渊背靠山壁,缓缓滑坐在地,皱眉平息着体内翻涌的气血。 楚熹年拍了拍手里剩余的粉末,面上仍旧一片平静,让人看不出内心慌张与否。 太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战斗莫名其妙就结束了?他目光惊疑不定的看向楚熹年,嗅到空气中刺鼻的味道,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楚熹年说,“我撒了点辣椒粉。” 他上次在将军府查验毒源的时候,看见后厨的院里晒着干辣椒,顺手抓了一点放到香囊里,以备不时之需。毕竟在这个飞花摘叶皆可杀人的时代,没有武功实在危险,辣椒这种刺激性物品某种意义上可以替代防狼喷雾。 瞧,今天不就用上了。 太子似有感慨,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楚熹年:“你好阴险……” “谢殿下夸奖。” 楚熹年接受这句评语。他语罢朝着谢镜渊走去,俯身将对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把人扶了起来,低声问道:“还能不能走?” 谢镜渊没说话,总感觉自己一开口就会吐血。他已经有数年未曾如此狼狈,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楚熹年不信,捏住他的手腕看了看脉象,却发现气息紊乱,相当糟糕。 “不要撒谎。” 楚熹年说完这句话,深深看了谢镜渊一眼,而后一言不发转过身,在他面前蹲下,示意他上来:“走吧,我背你。” 谢镜渊睨着他的后背,迟迟未动。 楚熹年没有回头,声音虽依旧温和,却不容反驳:“上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谢镜渊这才趴到他背上。感受着楚熹年温暖的后背,他控制不住闭了闭眼,总感觉心里有些异样。 离城门口还有一段路,马车坏了,马也跑了,剩下的路他们只能走着去。 太子见楚熹年背着谢镜渊,下意识问道:“孤怎么办?” 谢镜渊目光森森:“你没长腿么?” 太子一噎,指着秦双问道:“那他怎么办?” 楚熹年道:“带上,他是人证。” 谢镜渊语气凉凉地讥笑道:“你若不怕死,便让他背着你。” 太子心中连骂晦气。见一旁有树藤,往秦双身上缠了数十圈,捆得严严实实。手里牵着绳子另一端,遛狗似的往他屁股踹了一脚:“赶紧走!” 楚熹年背着谢镜渊,在黑暗中一步步走得极稳。他听着身后间或传来太子骂骂咧咧的声音,没忍住笑了笑,不期然想起晋王出征朔方的事。 “将军,你可知有时候杀人未必是最好的法子。”楚熹年的声音比月色还要清透,仿佛能看透许多事。 谢镜渊垂眸睨着他的脖颈:“不杀人,该如何?” “捧他,捧得越高越好,这样就算我们不出手,上位者也会将他压得死死的。”楚熹年好似在提醒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说。 燕帝素来多疑,军权与皇位是最不可染指的东西。当年谢氏一族就是因为军中威望太盛,故而引了天子忌惮,更何况晋王这个有继位资格的皇子。 燕帝可以容忍一个优秀的儿子,却不会容忍一个权倾朝野的儿子。倘若晋王在军中如鱼得水,不需太子出手,皇帝自然会有所动作。 太子走在后面,将他们的对话听了进去,若有所思的抬眼看向楚熹年,没有说话,少顷才终于出声,却是不屑轻骂了一句:“你这个小细作。” 他语罢,牵着秦双跟上他们,并肩而行,对楚熹年警告道:“少来混淆视听,孤不会上你的当。” 他们隔得近,谢镜渊直接将太子一把推开,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太子觉得小伙伴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将树藤在手中慢慢绕了几圈,思及连日来所发生的事,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不明白。 太子直接问出了声,有些不服气:“谢镜渊,你为什么总是护着他?” 捏着树藤的手一指,不偏不倚刚好指着楚熹年。 楚熹年脚步一顿。 第53章 取暖 大抵这句话在太子心里憋了许久, 以至于问出口的时候掷地有声,想让人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你——” 谢镜渊闻言抬手,下意识就想打他, 但那离家出走许久的君臣之礼在这个又忽然跑了回来,只能在半空中不甘的攥紧拳头,恨恨放下。 一时间只能听见风摇树枝的声音。 楚熹年静等着谢镜渊的回答, 也许他心中也产生了那么些许好奇, 想知晓原因。然而谢镜渊只是冷笑着吐出了四个字:“胡说八道!” 这个时候便显出带着面具的好处来了,他神情或慌或乱,或恼或怒,都让人看不真切。 太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但他识趣的不再追问,否则谢镜渊真的会出手收拾他。 “……” 楚熹年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一二, 他主动转移话题,声音平静道:“此人与秦道炎身上还有许多密辛, 在证据确凿之前, 最好不要贸贸然捅到圣上面前。” 对敌人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一击毙命。而九娘之死和一封亲笔书信是不足以绊倒秦道炎的。只有深挖出对方通敌卖国的证据,才有可能连根拔起, 现在还不是时机。 太子对秦双刺杀他们的事很是憋屈,闻言语气不善的道:“你的意思是,孤还得继续养着这个废物?” 秦双听见他们的话,情绪激动, 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下巴被卸,吐出的只是一串无意义语句。太子嫌难听,从路边随手扯了一大把不知名的野草塞到他嘴里。 楚熹年道:“殿下可知, 你若此时将他交出去,秦道炎只需将所有罪责尽数推到他身上,再上一封请罪折子,圣上轻则斥骂,重则贬官,秦道炎依旧还有翻盘的机会。” 太子道:“贬官还不够么?只要他被贬,孤多的是机会收拾他。” 楚熹年:“此人心胸狭隘,且朝中盘踞多年,根基深厚。更何况朝堂正值用人之际,他若贬官,兵部无人可用,最多三年他就会官复原职。” 他明明只是一闲散公子,却好似对朝堂局势洞若观火。 太子更怀疑他是晋王派来的细作了,虽然楚熹年说的话貌似有些道理。太子思考半天,找不出漏洞,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楚熹年不语,他背着谢镜渊继续往前走,城门已经远远的出现在眼前了。谢镜渊不知是怕被人看见这副模样觉得丢脸,还是旁的,声音嘶哑的道:“放我下来……” 他依旧是虚弱的,楚熹年能感觉到他四肢疲软,肌肉难以聚力。 第61节 “送佛送到西,”楚熹年说,“更何况已经快到了。” 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又紧了几分力道。谢镜渊没有说话,皱了皱眉,总觉得浑身发冷,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他贴着楚熹年的后背,无意识圈紧了他的脖颈,以此来汲取几分温暖。 那双杀人无数的手,此刻就那么无害的圈住了他。冰凉的温度顺着指尖传递到脖颈,正常人都会冻得一激灵,楚熹年没有动,任由他将手伸进自己的脖颈。 城门口人多眼杂,谢镜渊不便露面。太子终于思虑周全了一回,让他们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则去城门口找卫兵,让他们派了个人去太子府报信。 楚熹年把秦双栓在一颗树上,和谢镜渊找了一处位置坐下等候。谢镜渊的情况显然非常糟糕,当楚熹年将他从背上放下来的时候,直接吐了口乌黑的血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楚熹年见状,眉宇间泄露了几分担忧。谢镜渊却面无表情擦掉了嘴角的血:“放心,死不了。” 他坐在地上,虚脱无力的靠着树,偏头看向一旁半死不活的秦双,目光森寒阴鸷,冷笑着道:“我纵死了,也要拉着几个人下去陪我才是。” 楚熹年知道谢镜渊冷,坐在旁边,慢慢揉搓着他冰凉的手。觉得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不太符合自己的价值观:“生前看见这些人已是折磨,死后若还瞧见他们,不觉脏眼么。” 楚熹年难得生起了几分讲道理的心思,尽管他觉得这些话没必要对一名杀人无数的反派说,但他还是说了:“将军,仇之一字,最害良善……” “想让他们得到报应,有很多办法,杀人只是穷途末路时才会走的绝路,可眼下,你尚未山穷水尽……” 谢镜渊扯了扯嘴角,大抵想不屑的讥讽什么。可不知是不是楚熹年的怀抱太过温暖干净,让人生不出任何反驳的心思。 “……” 谢镜渊闭着眼,好似睡着了。只有起伏不定的胸膛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叮!】 系统忽然在寂静夜色中轻响了一声,将楚熹年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反派黑化度已降为87%,亲,请继续努力哦~】 严格来说,楚熹年的任务进度其实还不错。只是他开局太死亡,难度比别的宿主稍高了那么一丢丢丢丢。 楚熹年没想到谢镜渊的黑化度会降下这么多,偏头看向他,却见对方靠着树的身形已然有些支撑不住,正朝着自己这边倒来,下意识接住了他:“……” 谢镜渊不知何时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楚熹年伸手探了探谢镜渊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好在还没断气。他缓缓拥紧了对方的身躯,无声掐算着时间,却觉得时间的流逝实在有些缓慢。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大夫,但太子府的马车还没到,他们只能等在原地。楚熹年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急,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 将军府距东城门大约有十四里路,一匹马车一天最多能行四百里地,平均每小时行16.7里路程。来回一趟大概需要两个小时,也就是一个时辰。 太子已经离开了半个时辰左右,最多再过半个时辰,马车就能赶来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青顶马车终于驶了过来,马蹄嗒嗒的声音犹为清晰,而驾车的人正是太子。 楚熹年立刻抬头看去,不等太子开口,他就已经将谢镜渊打横抱起,径直上了马车。 太子见状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他怎么了?” 楚熹年道:“昏迷了,赶紧回将军府找大夫。” 太子闻言眉头拧得死紧,正准备回城。却忽然发现秦双还被捆在树上,又跳下去把他拽上了马车,鞭子用力一挥,发出一声短促的脆响,烟尘滚滚朝着城内驶去了。 不知是不是马车太过颠簸,谢镜渊剧烈咳嗽两声,又慢慢醒了过来。他努力掀起沉重的眼皮,却发现自己正躺在谁的怀里,条件反射攥住对方的手腕,力道大险些捏碎腕骨。 楚熹年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生命力顽强,这种关头还有力气掐人,垂眸看向他:“将军?” 是楚熹年。 谢镜渊努力睁开眼,这才发现是他,指尖陡然泄了力道,又重新躺了回去。他用手背覆住眼皮,显然知道自己情况糟糕,拧眉声音嘶哑道:“找万济邈来。” 他不信任别的大夫。 楚熹年嗯了一声:“我知道。”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将军府门前。楚熹年将谢镜渊抱下马车,快步朝着主院走去。正在门口值守的九庸见状脸色大变,正准备拦住楚熹年问个明白,却听他匆匆道:“去把万大夫请过来。” 太子也牵着秦双跟进去了,见九庸站在原地发愣,嫌弃摆手催促道:“去去去,赶紧请大夫去,愣着做什么!” 将军府的下人真是一个赛一个傻,脑子都让楚熹年吃了么。 九庸反应过来,这才急匆匆转身去请大夫了。 现在仍是半夜,万济邈大半夜被九庸从床上拎起来,可想而知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一听谢镜渊状况不好,又摆手把众人都赶出去,连忙拎着药箱进了屋子。 楚熹年看着紧闭的房门,静默了几秒。而后掀起衣袍,在门口的台阶上慢慢坐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大抵觉得无事可做,让云雀去拿了本书过来。 门口挂着的灯笼随风飘摇,楚熹年捧着书,借着微弱的灯光开始读了起来。太子在门口急得转圈圈,他反正不讲形象,干脆跟楚熹年一起坐在了台阶上:“你还有心情看书?” 楚熹年翻页的动作一顿,继而恢复正常,依旧那么不急不躁:“急是没有用的。” 太子闻言狐疑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把他手里的书抽出来,翻了个方向,又给他塞回去:“但是你拿反了。” 楚熹年:“……” #太子是个令人尴尬的存在# 楚熹年把书合上,没有再看了。他觉得肩头有些异样,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及到的却是一片暗红干涸的血液,不由得出了一会儿神。 谢镜渊确实能忍。 原著如此,现如今剧情被打乱,依旧如此。他背着对方走了那么久,竟没发现他何时吐了血。 楚熹年莫名觉得心里有些乱乱的,无意识卷起了手里的书,原本平整的纸页变得皱皱巴巴,成了咸菜干一般的存在。 秦双刚刚被关押到将军府的密室去了。他自幼与父母走失,被秦道炎收养,感情非比寻常,很难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东西。 但世间之事总归会有漏洞的。 太子有些鲁莽,这也就代表着他不是安静的性子,此刻却罕见沉默。他低着头,忽然出声问道:“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他很识趣,知道自己从楚熹年嘴里探听不出什么东西,直来直去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楚熹年淡淡挑眉:“什么哪边的人?” 太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哪边都不是,”楚熹年卷了卷手里的书,“世间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殿下又何须划得泾渭分明,没有任何人可以独善其身。” 他们正说着话,只听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万济邈从里面走了出来。楚熹年上前一步问道:“大夫,将军无事吧?” 万济邈疲惫抹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老夫已替他施了针,这便去配药,他强行运功伤了肺腑,气血双亏,没那么好治。让丫鬟去屋子里升些炭,弄得暖和些。” 语罢背着药箱,轻车熟路的去了后厨。 太子心想这老东西说话跟没说一样,探头想往屋里看,却被楚熹年攥住了肩膀:“时辰不早,我命下人在客房备水,殿下先去更衣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楚熹年虽语气温和,但让人不容置疑。 太子到底是金尊玉贵长大的,闻言摸了摸自己在井水里浸了大半夜的湿衣裳,也没反驳,跟着丫鬟去客房洗漱了。 云雀见太子离开,上前一步对楚熹年道:“公子,奴婢听万大夫说了,将军病情已经稳住。您身上都湿了,先去沐浴更衣吧,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楚熹年一言不发的去沐浴换了衣裳,等出来时,丫鬟已经在屋子里点上了炭火。温度升高,热气熏得人冒汗。 楚熹年走到窗边,将窗子微微开了一条缝,这才走到内室去查看谢镜渊的情况。 万济邈已经施了针,谢镜渊眉宇间的青色死气总算淡了些,只唇色依旧苍白。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冷汗涔涔。 他呼吸沉促,眉头紧皱,好似陷入什么梦魇难以自拔,吐出的尽是些含糊不清的呓语。那枚银色的面具被摘下,静静的放在枕边。 “谢镜渊。” 楚熹年轻轻喊了他一声,但对方并没有醒。 烛火跳动,将谢镜渊另外完好的脸照得清晰分明。眉飞入鬓,眼尾细长,只看面相,是个绝色风流的少年郎,实在难以让人想起他是一名带兵打仗的将军。 倘白衣折扇,指点江山,大抵也会是搅动京都风云,盛名济济不在楚焦平之下的无双公子。 “……” 楚熹年好似叹息了一声,又好似没有。他寻了一方帕子,在铜盆里洗净,然后擦掉了谢镜渊额头的冷汗,却猝不及防被谢镜渊攥住了手腕,一片沁凉。 “娘……” 谢镜渊蠕动着干裂的唇瓣,神情不安,似在拼命躲避着什么。他死死攥住楚熹年的手腕,声音仓惶无措,在睡梦中本能将右半边脸藏入枕头。 “娘……” 谢镜渊声音痛苦,想说些什么,但他嘴巴太严,心里守着太多秘密,哪怕在神智不清的时候,也难以吐露半个字。 楚熹年任由他攥着自己,另一只手摸了摸谢镜渊冰凉的脸庞。内室温度灼热,不仅没能让他保持体温,反而出了越来越多的冷汗。 渐渐地,谢镜渊不再喊了。他忽然安静下来,竭力攥紧身上厚厚的被子,努力想汲取几分温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冒着寒气。 楚熹年脱掉靴子,躺上床将他抱进了怀里。谢镜渊虽神智不清,却很快松开锦被,转而缩进了这个更为温暖的怀抱。 “冷……”他无意识低语,声音破碎嘶哑。 楚熹年轻轻皱眉,而后将被子拉紧,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外袍,也解开了谢镜渊身上的里衣。他与对方一同窝在被子里,将衣服丢在地上,肌肤相贴,一冷一热。 楚熹年没什么旖旎心思,慢慢揉搓着谢镜渊的肩背,试图让他更暖和一点。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胳膊都有些酸的时候,谢镜渊终于不再打冷颤。 心脏不断跳动,胸膛一起一伏,他们二人的心跳达成了一致。 楚熹年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他在思考自己是否该放开谢镜渊,然而身形刚刚后退几分,谢镜渊便紧跟着靠了过来,重新贴得密不透风。 红烛帐暖,度春宵…… 楚熹年忽然感到有些徒然无力。他不喜欢这种理智逐渐消失的感觉,那样会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智者不入爱河# 第54章 拷问 楚熹年双手攥住谢镜渊的肩膀, 陷入犹豫与沉思,一时不知是该将他推开还是将他抱紧。直到怀中人渐渐苏醒,皱眉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这才触电般收回手。 楚熹年赶紧将谢镜渊推至一边,免得对方醒过来解释不清楚,然而未来得及动作, 便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狭长半眯的眼睛。 “……” 楚熹年没想到谢镜渊醒的这么快, 慢半拍出声问道:“……你醒了?” 谢镜渊似乎有些没睡醒,他一言不发的重新闭上眼,无意识在楚熹年肩头蹭了蹭。过了片刻才嗓子沙哑的出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神态慵懒,眼睛半眯着,像某种收起利爪的凶猛动物,起码现阶段是无害的。 楚熹年思忖半天, 用了一个比较严谨的词回答他:“取暖。” 谢镜渊闻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然后闭上眼,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 自言自语道:“是挺暖和的。” 第62节 他的回答和楚熹年想象中不太一样, 总之平静得过了头。谢镜渊被扒光了衣裳和一个男人躺在被窝里,不生气也就算了, 态度甚至称得上平和,太阳打西边出来都没这么稀奇。 楚熹年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句:“情急之举,将军勿怪。” 谢镜渊看起来不怎么在意,甚至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在他怀里趴着, 依旧连眼皮子都没掀:“嗯。” 谁知道他这个“嗯”代表什么意思?看透人心的楚熹年也不知道。 楚熹年生平罕见有了词穷的时候。他见谢镜渊没有起床的意思,只能自己掀开被子下床,然而腰间忽然一紧,被谢镜渊拉了回去, 复又跌入床榻间。 现在的姿势是楚熹年上,谢镜渊下。 楚熹年为了稳住身形,只能撑在谢镜渊身侧,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人间的烟火气与他半分都沾不上,低低出声:“将军?” “不是说取暖吗,”谢镜渊躺在他身下,长长的睫毛打落一片阴影,嘴唇依旧寡淡无血色,挑了挑眉:“你走了怎么取?” 他肩膀露在被子外面,接触到空气,很快又冷了下来,那些燃烧的炭火丝毫没有用处。 楚熹年闻言好似得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既能说服他,也能说服谢镜渊。几秒后,他慢慢躺了回去,重新将谢镜渊抱入怀中,然后嗯了一声,算是对刚才的问话做出回答。 他们贴得密不透风,连空气都难挤进去一丝一毫。 谢镜渊抵着楚熹年的胸膛,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经意抬头,干燥的唇瓣却不偏不倚擦过楚熹年下巴,两个人同时一僵。 “……” 楚熹年抱着谢镜渊的手紧了紧,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慌。他知道,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慌,冷静才是最重要的。 冷静。 楚熹年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而陡然加快的心跳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谢镜渊紧贴着楚熹年的胸膛,自然发现了端倪。他眼睫毛颤了一下,睨着楚熹年微凸的喉结,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声音沙哑:“楚熹年……” 楚熹年指尖动了动,似乎想伸手阻拦对方,但到底又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他忍着喉结处异样的微痒,发出一个带着些许疑惑意味的字音:“嗯?” “没什么。” 谢镜渊一言不发的闭上眼,然后慢慢收回手,重新落在楚熹年腰间,抱住了这个人形大暖炉。 烛火燃尽,内室的景物渐渐黯淡模糊下来。在黑暗中,人的触感会被放大无数倍。 楚熹年甚至能感受到谢镜渊颈间戴着的那块温润的玉,以及对方右脸凹凸不平的疤痕,左脸光洁如玉的细腻。 谢镜渊带兵打仗的身躯依旧精壮,却又因为常年卧病在床,蒙上了一层虚弱,此刻就那么安静顺服的躺在他怀中。 楚熹年没忍住伸手,在黑暗中轻轻摸了摸谢镜渊受伤的右脸,然后替他拉好被子,闭上眼睡觉了。他本以为自己睡不着,但困意涌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也就自然而然的错过了系统的提示音。 【叮!】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83%,请继续努力哦,加油加油加油~】 * 翌日清早,楚熹年罕见的起晚了。他醒来的时候,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身旁被褥还残留着些许余温,而谢镜渊也不见了踪影。 他一个人愣了会儿神,反应过来,慢慢掀开被子,下床穿衣。云雀听见动静,端着一盆水进来伺候他洗漱:“公子,早膳已经备好了,都在炉子上温着呢。奴婢瞧您昨天歇的晚,今早就没叫您。” 楚熹年嗯了一声:“将军呢?” 云雀往外看了眼,而后压低声音道:“奴婢找人打听过了,据说是昨日带回来的那名黑衣人想自杀,将军与太子都去了,万大夫也去了。” 秦双想自杀? 楚熹年闻言笑了笑。也对,此人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就是秦道炎的死士,他任务失败,恐牵扯秦道炎,最好的办法就是自杀。 只是……这世间还有许多比死更为痛苦的事。 楚熹年将巾帕丢入盆中,问明了秦双被关在哪儿,便携着云雀一起去了。只是走到地牢门口的时候,不出意料又被九庸给拦住了。 云雀相当嫌弃这个棺材脸:“你怎么阴魂不散,赶紧闪开。” 九庸冷冷看了云雀一眼,抬剑拦住她,意有所指的道:“此乃重地,闲人免进。” 楚熹年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很快明白了九庸的意思。笑了笑,径直步下台阶,进了地牢入口,而九庸竟也未拦。 云雀见状一脸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没明白意思,下意识也想跟着进去,却又被九庸给挡了回来。 云雀气结:“你拦着我做什么?!” 九庸拧眉:“我说了,闲人免进。” 将军只吩咐可以放楚熹年进去,又没说可以放这只小雀儿进去。 地牢幽深阴暗,处处泛着潮气。地底腐朽的味道糅杂着血液的腥锈,混合成了一种特有的死亡气息。 楚熹年无视了两旁穿着盔甲的护卫,顺着照路的灯火前行,弯弯折折,最后在一处牢门前停了下来。 秦双半死不活的躺在里面,万大夫正在给他包扎。后脑撞得血肉模糊一片,不难看出求死之心,幸而这个时代有内力这种东西,否则秦双早已魂归九幽。 太子用袖子捂嘴口鼻,站在旁边看热闹。谢镜渊负手而立,听见身后动静,似有所觉的回头看了眼,却见楚熹年正站在外面。 “还不进来,在那儿傻站着做什么?”谢镜渊挑了挑眉,另外半边脸被面具遮着,让人拼凑不出完整的表情。 楚熹年与这个地牢实在格格不入。他常穿白衣,周身尘埃不染,一双眼也总是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令人捉摸不透。周遭的血腥与惨叫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沾不了他分毫。 谢镜渊眼神暗了暗。 可楚熹年越是风轻云淡,便越让人想瞧瞧他意乱情迷是何模样。他越是干净皎洁,便越想让人将他染上脏污。 谢镜渊抬手,慢慢拢了拢肩上的风氅,心中难免叹息一声,死物到底是死物,哪里有昨夜的活人暖和。他走到牢门边,解开了铁质的锁链,发出哗啦一声动静。 “我就知道你会来。”谢镜渊睨着楚熹年,勾唇笑得诡异。 太子闻言似乎为了彰显自己的聪明,也跟着附和了一句:“孤也早就猜到你会来了。” 谢镜渊阴恻恻睨了他一眼。 楚熹年没有注意他们三人间的暗潮涌动。他想起昨夜的事,心中仍有些异样,下意识避开了谢镜渊的眼睛,转而看向秦双:“他怎么了?” 太子冷哼一声:“他用脑袋撞墙,想寻死,结果被护卫给发现了,此人留着是没什么用了,撬不出来东西。” 秦双的下巴被万济邈接好了,只是四肢关节被卸,仍然难以动弹。他闻言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瞪向太子,咬牙切齿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杀了我吧!” 太子不怀好意,祸水东引,故意指了指楚熹年:“给你撒辣椒粉的是他,又不是孤,你瞪孤有什么用。” 秦双闻言果然又瞪向了楚熹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马失前蹄,败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手中。 于是楚熹年发现了,秦双没有自主思维,很容易被别人三言两语所左右。他思忖片刻,而后笑问道:“你是为了维护秦道炎?”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奇怪,隐隐带着几分怜悯,而目光也暗藏同情。好似秦双非常可怜。 一提到“秦道炎”三个字,秦双便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半个字也不往外吐露。只是他仍旧被楚熹年的语气勾起了好奇心,被辣椒粉刺肿的双眼一动不动盯着他。 楚熹年慢慢摩挲着袖口,出声问道:“九娘是你杀的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太子不明白楚熹年要做什么,但他依旧不觉得楚熹年能撬开秦双的嘴巴。 谢镜渊不动声色观察着楚熹年,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双被激得吐出了一句话,愤然道:“她背叛义父的养育之恩,该死!” “养育之恩?” 楚熹年最擅长抓住人的弱点,闻言轻笑一声,不紧不慢的道:“你们都是天生练武的好苗子,根骨绝佳,只可惜认贼作父,到头来把自己赔进去都不知道。” 他嘴里的贼,指的自然是秦道炎。 秦双对这个义父敬重万分,闻言不顾伤势,奋力挣扎起来,恨不得杀了楚熹年:“你胡说什么!” 楚熹年依旧不慌不忙,慢慢出声问道:“你就不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你就不好奇秦道炎到底是从哪儿找来那么多孤儿收养,而这些孤儿又为什么恰好都是根骨绝佳的练武奇才吗?” 秦双身形僵了一瞬,双目陡然瞪大,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神情紧张的等着楚熹年接下来的回答。就连太子也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原因。 楚熹年此时偏偏又闭上了嘴,阖目不语。 秦双咬牙切齿吐出了两个字:“你说!” 他情绪激动:“你若不说我就杀了你!” 地上有碎石,谢镜渊用力一踢,不偏不倚便砸向了秦双,打落他一颗牙下来,呛得他呜咽难言。 谢镜渊目光阴鸷,语气冰冷的道:“我先杀了你!” 此人不能留,日后寻仇,祸患无穷。 万大夫在旁边,闻言气得直接摔了药箱:“你若要杀他,叫我来救他做什么!老夫一把年纪,替他煎药施针,忙活了大半天,结果你说要杀他,莫不是在戏耍老夫?!” 他气得险些把胡子扯断,冲上来就要找谢镜渊说理。楚熹年拦住他,出言安抚道:“万大夫莫急,将军说的是气话,我们自然不会杀他。” 谢镜渊皮笑肉不笑,冷哼了一声。 万大夫气得直哆嗦:“你们这群杀千刀的,日后有个头疼脑热,再也不要来找老夫,杀了救,救了杀,拿人命当儿戏吗?!” 语罢收拾好药箱,转身愤然离开了地牢。 太子嘁了一声,又看向楚熹年:“你刚才想说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了,孤还等着听呢。” 楚熹年笑了笑:“太子可知十六年前,秦道炎曾率兵征伐北方胡族,阵斩三万。” 太子思索一瞬,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楚熹年慢步走到秦双面前,隔空虚虚临摹着他的五官,状似不经意的闲谈道:“而此人眼窝极深,眼珠淡黄,鼻型似鹰勾,有一半的胡人血统。” 谢镜渊微微挑眉,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忽略了秦双煞白的脸色,看好戏似的补充道:“秦道炎屠尽胡族大小十三个部落,另有数十村子,无论男女老幼,一个活口都未留下,当初还遭到了御史弹劾,称其太过狠绝。” 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孤儿,又那么凑巧都是练武奇才。 只能说这些孤儿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但若遇上了父母双全的幼童呢?该如何使他们变成孤儿? 答案不言而喻。 秦双闻言如遭雷击,浑身抖若筛糠,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楚熹年是什么意思?!秦道炎杀了他父母吗?! 楚熹年看了秦双一眼,没再说话,示意谢镜渊和太子一起离开地牢。 牢门上锁,他们身后传来秦双疯似的叫喊声。 楚熹年恍若未闻,等走远了,才对谢镜渊道:“将军,今夜之前,他若还是一字都不愿说,那便把他放回去吧。” 谢镜渊皱了皱眉:“为何?” 第63节 楚熹年:“一个不愿开口的证人留着也是无用,他一夜未归,秦道炎必定生疑。将此人放回去,反而能平了他的疑惑,免得秦道炎对我们加强戒备,派杀手来灭口。” 太子陷入思索:“你就不怕他实话实说,跟秦道炎说我们抓了他?” 楚熹年反问他:“你会对一个很可能是你杀父仇人的人实话实说吗?” 刚才那一番话,已然在秦双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观他一番作态,绝非无动于衷。秦双若真想查明真相,回了秦道炎身边,他一定会隐瞒自己被谢镜渊抓住的事。 太子语气狐疑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秦道炎杀了他父母,万一查出来不是呢?” 楚熹年却挑眉反问:“我何时说过秦道炎杀了他父母?” 他只不过说秦道炎十几年前曾经屠过胡族村落,而秦双长相恰好又有几分胡族血统,别的他可一个字都没说。 有些事说得太详细反而虚假,半遮半露,更能增加可信度。 楚熹年只是觉得秦道炎手下那些孤儿来路可疑,提出了一个假想猜测,并且不着痕迹把秦双往那个方向引导了一下,小小的离间了一下他和秦道炎的关系。 至于秦道炎是否杀了那些孤儿的父母,大概只有天知道。 太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楚熹年,你真阴险。” 他忽然开始有些相信楚熹年不是晋王那边的人了,晋王掌控不住这种人。 不过太子不太喜欢楚熹年这种胜券在握的样子,出言打击道:“若是他没有照你猜测的那样去办,孤看你如何收场。” 楚熹年笑了笑:“殿下,世间并没有十拿九稳的事,多半是靠赌的。” 太子摆了摆手,不和他多说:“孤回去了,一夜未归,让旁人看见不像话。那封信记得藏好。” 后面一句话是对谢镜渊说的。九娘亲笔书信中,“念昔日泰安门之乱”一句藏了太多隐情,干系重大。太子和谢镜渊仿佛知道什么,但就是不告诉楚熹年。 楚熹年觉得没关系,反正他迟早会查出来的,这两个人瞒不了他多久。 太子临走前,不知想起什么事,忽然饶有兴趣的问谢镜渊:“对了,明日广平小郡王要办群英宴,孤记得他给你也发了帖子,你去不去?” 谢镜渊兴致缺缺:“不去。” 楚熹年:“去。” 他们三人同时出声,惹得太子看了好几眼。 谢镜渊斜睨着楚熹年,细长的眉头拧起:“有什么好去的,一群酸腐书生。” “哎,你这话孤就不同意了,楚熹年,别听他的,群英宴可好玩儿了。他不带你去,孤带你去。” 太子说完给楚熹年扔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让人感觉他去的不是群英宴,而是青楼。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带你玩,去不去? 楚熹年(激动):去去去去去去! 谢镜渊:…… 第55章 群英宴 广平王府素来不参与朝堂之事, 小郡王殷文平没别的喜好,就喜舞文弄墨,结交二三好友, 倒真让他弄出了些许名堂来。京中文人骚客收到群英宴请帖,莫不以此为荣。 当然,谢镜渊除外。 他是武将, 对那种舞文弄墨的东西不感兴趣, 看见一堆酸腐书生在那儿高谈阔论,只想拔剑将他们一起刺个对穿。 楚熹年倒是很感兴趣,奈何他没有请帖。太子走后,他便跟着谢镜渊回了房:“将军素日总是深居简出,如今也是时候出去透透气,再则群英宴鱼龙混杂, 或能探听出几分消息也未可知?” 谢镜渊嗤笑一声:“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任楚熹年说什么, 他都不会听的。 楚熹年闻言点点头,倒也没多做纠结:“好吧, 那我与太子一起去吧。” 谢镜渊:“……” 谢镜渊是真的不明白楚熹年为什么一定要去, 毕竟对方看着不像爱凑热闹的人。群英宴连太子那种人都请,能是什么有品格的地方? 但谢镜渊没看明白一件事, 楚熹年其实最爱凑热闹。他为了获取写作素材以及满足自己内心的求知欲,阎罗殿都敢去走一走,更何况区区一个广平郡王府。 夜色渐深,地牢一片死寂。 秦双躺在草堆上, 盯着上方黑压压的墙壁,像个活死人。一天过去了,他仍是只言片语都未吐露。 看押他的人送来了一份粗劣的饭菜,将馒头顺着栏杆缝隙一丢, 便算完成了任务。而后靠着栏杆席地而坐,解开腰间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他娘的,这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喝美酒都少了三分滋味。” 看守摇摇头,低声抱怨着地牢的潮湿黑暗,一葫芦酒很快喝了个精光,歪头睡了过去,鼾声连天。他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其中一把便能打开这座牢门。 秦双咬牙,艰难挪动身躯,而后朝着墙壁奋力一撞,只听咔嚓一声响,自己将肩骨接了回去。他疼得冷汗涔涔,又如法炮制接好了另一边的骨头,这才摇摇晃晃的从地上起身。 秦双从栏杆中伸出手,毫不留情将醉酒的看守劈晕,而后解开他腰间的钥匙打开牢门,拿过他腰间的佩刀,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秦双逃走了?” 谢镜渊听见九庸的禀报,挑了挑眉,而后摆手示意他退下,看起来对这件事一点也不意外。 楚熹年正躺在榻上看书,闻言抬了抬眼,带着莫名的笑意:“将军将他放走了?” 谢镜渊觉得他在问废话,懒懒掀起眼皮:“不是本将军放他走的,难道是他自己逃出去的?” 若不是谢镜渊故意为之,一个半残不死的人想逃出将军府看守森严的地牢,简直难如登天。 楚熹年翻了一页书,重新躺回榻上,慢悠悠问道:“将军如此听我的话,就不怕我是晋王府派来的奸细?” “晋王?”谢镜渊不屑的轻笑一声,勾唇道:“一个将死之人,我连他都不怕,还怕他派来的奸细不成?” 晋王昨日便率军开拔前往朔方了,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其中自然少不了太子。楚熹年当初给他的忠告,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当然,他们若执意要杀晋王,大概率是很难成功的。 楚熹年慢慢翻了一页书:“将军是想捧杀,还是暗杀?” 谢镜渊不告诉他:“自己猜。” 时辰不早,该熄灯睡觉了。楚熹年想起明天还要跟太子去群英宴,正准备吹灭蜡烛,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耳畔便响起了谢镜渊的声音:“楚熹年。” 楚熹年闻言一顿,还以为他有事:“嗯?” 谢镜渊隔着一层帐幔,看不清神情,支着头道:“过来。” 楚熹年微微勾唇,将灯罩重新合上:“将军有事?” “……” 谢镜渊默了默,而后道:“过来,本将军冷。” 楚熹年不知道谢镜渊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但声音听起来挺理直气壮的。他用细棍挑了挑灯芯,烛火跳动一瞬,浅色的瞳孔中间便多了两团暖色的火焰。 “……好。” 楚熹年不知在想些什么,慢半拍的应了一声。他吹灭蜡烛,然后在渐暗下的光线中走向内室,缓缓解开了身上白色的外裳。 衣服悄然落地。 楚熹年上了床,躺进被子,这才发现谢镜渊还穿着衣服。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睡吧。” 谢镜渊其实没有那么理直气壮,心中总悬着什么似的,等见楚熹年真的过来,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他感受到身旁的热源,思忖一瞬,然后干脆利落解开自己的衣服,直接扔到了地上。 黑暗中,不知是谁先抱的谁,两具身躯紧紧挨在了一起。一冷一热,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契合。 谢镜渊闭着眼,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心想活人也有活人的好处。当初若杀了楚熹年,哪里有今日的鲜活。 他问楚熹年:“你一定要去群英宴?” 楚熹年淡淡阖目,将他往怀里按了按:“过去瞧瞧,也无不可。” 谢镜渊噎了一下,喉结滚动半天,才脸色难看的吐出一句话:“不许跟太子去。” 楚熹年心想这话便没道理了,他似乎是笑了笑,只是在黑暗中看得不甚分明:“那我跟谁去?” 谢镜渊:“……自然是跟本将军去。” 楚熹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他支着头,习惯性摸了摸谢镜渊的右脸,指尖温热,声音低沉:“那我便先谢过将军了。” 谢镜渊没说话,事实上他因为自己对楚熹年的一再破例,产生了丝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毕竟不可控的东西总是让人万分谨慎。 “睡觉,”谢镜渊命令道,“不许再说话。” 楚熹年顺了他的意思,闭眼安歇。 * 群英宴设于广平王府的金鳞阁。来往宾客或位高权重,或博古通今,京城俊杰济济如云,就连端茶送水的仆从也会笑念几句胡乱拼凑的打油诗。 君若白衣身,何须独自怜。 一步踏金鳞,半步跃龙亭。 十年苦寒窗,满腹饱经纶。 一朝英雄识,成名天下知。 群英宴历年来皆设于金鳞阁中,取“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之意。壮志难酬的穷苦文人在此求得晋身阶梯,求贤若渴的王族勋贵则在此处寻觅卧龙凤雏。小小一处金鳞阁,囊括京中大半英才,不可谓不热闹。 但谢镜渊依旧觉得这种宴会很无趣,他懒懒靠在马车里,掀起眼皮看了看对面气度不凡的白衣男子:“你会作诗?” 楚熹年淡淡摇头:“不会。” 谢镜渊:“你擅书画?” 楚熹年依旧摇头:“不擅。” 谢镜渊支着脑袋,指尖缓慢摩挲着自己右脸冰冷的面具,思索半天,最后得出了一个有些荒谬的结论:“你是去看热闹的?” 猜对了。 楚熹年颔首,算是默认。 谢镜渊嗤笑一声:“有什么热闹可看。” 楚熹年心想就算没热闹看,见见世面也是好的。群英宴类似于后世的大型人才招聘市场,太子手下门客幕僚稀缺,去挖些稀世之才来也无不可。 在原著里,晋王前去朔方平叛,楚焦平在京中群英宴上替他网罗了不少人才,也为他日后登上皇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广平小郡王殷文平极是礼贤下士,亲自站在门口迎客,文质儒气的模样令人好感顿生,无论是青衫书生还是名学大家,皆一视同仁。他老远瞧见军侯府的车马,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立刻步下台阶,心想谢将军不是称病已久么,怎么今日竟来了。 第64节 先下马车的是楚熹年。他一身白袍,腰别折扇,眉目清朗,有遗世风姿,吸引了周遭不少视线。 殷文平见状将他错认成楚焦平,一声“焦平兄”险些叫出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将军府的车马,又急急咽了回去。 “是……曲阳候府的二公子么?”小郡王试探性出声,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楚熹年淡淡一笑,颔首见礼:“见过郡王。” 说话间,谢镜渊也下了马车。他仍旧身披风氅,无病也要装出三分病的模样。用帕子捂着苍白的唇咳嗽两声,目光阴阴沉沉,但凡被这双眼睛盯上,烈阳天也要无端生出三分寒意。 楚熹年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将军当心。” 谢镜渊看了他一眼:“无碍。” 在外人看来,倒是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 小郡王终于回神,落落大方的将他们迎进去:”听闻将军抱恙已久,今日能登门赴宴,实是小王的荣幸。今日京中群才皆至,小王还有一副绝世名画与大家共同一观,已替将军留了个好位置。” 谢镜渊与广平王府素无交情,闻言不咸不淡的应了几句。倒是楚熹年,似乎天生就八面玲珑,与小郡王相谈甚欢,惹来众人频频侧目。 今日群英宴分量可真是够了,不仅有文学宗师颜卿河,丹青妙手柳如墨,昌王、平王,还有谢镜渊这个久不出府的一品军侯…… 哦,还有当今太子。 就在楚熹年与谢镜渊步入大门的时候,老远便听见一声尖细的、独属于太监的唱喏:“太子殿下到——”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一顶明黄色的轿子慢慢停在了广平王府门前。太监清路,宫女持扇,气派十足,偏偏让人感觉豪横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 轿帘一掀,只见太子殷承昊从里面走了出来,小郡王连忙上前见礼,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原来是太子殿下,小王失迎,还望见谅。”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都是自家兄弟,怕什么,对了,今日的歌姬容貌如何,若是不漂亮,孤可要砸了你群英宴的招牌。” 他硬是把大型人才招聘市场弄成了青楼见面会。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以一己之力拉低群英宴逼格# 第56章 群英宴(2) 广平小郡王给太子发请帖其实就是看在亲戚面上客套客套, 但奈何太子一点也没把他当外人,次次必来赴宴,太子摆摆手, 示意周围见礼的人平身,搭着小郡王的肩就往里面去了。 在经过楚熹年与谢镜渊身边时,只随口打了个招呼, 倒不似在府中的时候热络。 楚熹年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 若有所思,心想太子平日虽然鲁莽冲动,可到底也有几分心思,知道在表面上装装样子。 虽然不少人都知道谢镜渊是太子党的人,可储君结交朝臣到底不是好事,有结党之嫌。御史闻风奏事, 翌日弹劾太子的折子便会堆满龙案。 今日群英宴人多眼杂, 明面上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谢镜渊对这种场合充满嫌弃,唇角弧度似讥似讽, 觉得那些念酸诗的文人士子就像湖里扯着嗓子喊的大白鹅, 相当滑稽。 “将军,走吧, 已经开宴了。” 楚熹年牵住他的手,往金鳞阁而去,白衣纸扇,清隽绝俗, 倒比那些文人墨客更沾了几分雅气与书卷气。 谢镜渊垂眸,睨了眼楚熹年牵住自己的手,心想此人若是要念诗,他倒可以勉为其难的听一听, 捧捧场。楚熹年身上没那些酸气。 金鳞阁设于湖心,四面邻水,除乘船游渡外,岸边仅有一条可过去的回廊。湖水中养金鲤千头,摆尾游曳,天资出众者,或可“一跃龙门”。 小郡王是东道士,本该上座,但念太子半君之位,还是依礼道:“请殿下上座。” 太子自己在下首随便找了个位置,不偏不倚刚好挨着楚熹年与谢镜渊:“这里并非宫中,不必多礼,孤在此处落座便可,今日只论才学高低,不论尊卑上下。” 这番话说的漂亮,都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楚熹年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在座众人。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名学大家,年轻俊才,不期然发现还有许多妙龄的世家贵女落座其中,簪环花衣,为金鳞阁平添一景。 谢镜渊见楚熹年盯着那些女子瞧,也跟着看了过去,轻笑一声,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如何,可好看?” 楚熹年手中捏着一柄折扇,闻言在掌心轻叩两下,笑着道:“意气风发,自然好看。” 他看的不是容貌,而是少年意气。今日在座诸人,倘有幸遇伯乐者,一步出此金鳞阁,半步已踏青云梯,日后或为官做宰,或名满天下,前途无量。 楚焦平入仕之时,曾于群英宴中辩经讲学,舌战一众文坛宗师,至此在京中声名远扬,被晋王揽入门下。 这群英宴,是登天梯,亦是成名场。 楚熹年觉得能亲身经历这种场面,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谢镜渊总觉得他在看美女,挑眉问道:“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楚熹年只说了两个字:“甚多。” 今日昌王、平王亦在座。他们瞧见太子这个嫡长兄,却并不上来见礼,而是一心结交文人士子,显然心中并无尊敬忌惮。甚至还有些轻蔑,连面子功夫都不愿做。 昌王想要士林学子的支持,一直在举杯与文宗颜卿河交谈,试图拉拢。不过很可惜他选错了目标,颜氏一族从不参与夺权之事,一直埋头做文章。只看颜卿河不冷不热的模样,便知昌王的力气使错了地方。 平王正与一名姓金的年轻公子相谈甚欢,就差称兄道弟了。别看这金公子普普通通,举止轻浮,其父却是金部监察史,掌司天下贸易。 老狐狸不好拉拢,那便从他们的崽子身上下手,平王倒是聪明得多。 谢镜渊对楚熹年嘁了一声:“故弄玄虚。” 他们说话间,又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到场。其中一名蓝衣公子步入金鳞阁时,受到的瞩目最甚,赫然是楚焦平。 广平小郡王见状喜上眉梢,立刻亲自起身相迎:“焦平兄,小王可是盼你许久,你来晚了,得自罚三杯才是。” “原来是楚世子,幸会幸会。” “闻名不如见面,果然不同凡响。” 看的出来,楚焦平在京城世家中名声极好,不少人都起身见礼。相比之下,楚熹年安安静静,倒有些不打眼了。只那身皮相实在出色,引来各式各样的纷杂目光。 “是在下来晚了,诸位恕罪。” 楚焦平一身蓝袍,温其如玉。他落落大方的致歉,而后在众人簇拥下落座。巧的很,他座位就在楚熹年对面,一抬头发现弟弟也在此处,不由得愣了一瞬。 楚熹年斟了一杯酒,遥遥向他一敬,笑意皎若清风明月。 楚焦平一时不知弟弟为何来此,心中满腹疑惑,但见谢镜渊也在一旁,只得暂时按下,颔首致意。 谢镜渊见他众星捧月,垂眸若有所思晃了晃杯盏中的酒,心想楚熹年明明也不差,怎的两个兄弟名声一在云天一在地? 他心中不由得阴谋论了,毕竟兄弟阋墙的事在高门大户中屡见不鲜。谢镜渊看了眼楚熹年,微微勾唇,故意出声问道:“你想要世子之位么?” 楚熹年愣了一瞬,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问,反应过来,笑了笑,声音低沉的问道:“我若要,将军肯替我取么?” 谢镜渊没有犹豫,他甚至连思考一瞬都没有,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似笑非笑道:“你若想要,我便替你取来又如何?” “……” 楚熹年闻言深深看了谢镜渊一眼,却见对方不似玩笑,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静默一瞬,而后轻轻按下谢镜渊的手,认真道:“我与将军说笑的。” 他要世子之位做什么呢? 楚熹年接触到谢镜渊冰冷的手背,无意识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许久都没收回手,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 谢镜渊感到手背覆上的一片温热,顿了顿,却也没推开。 宴席已开,堂上众人高谈阔论,或引经据典,或吟诗作赋,热闹非凡。太子没兴趣听,一扭头发现楚熹年和谢镜渊正在桌子底下牵着手,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凑了过去,语气狐疑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将他们吓了大跳。 楚熹年与谢镜渊闻言俱都一惊,触电般齐齐松开手,不知怎的,都有些尴尬。楚熹年见是太子,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无碍,殿下怎么过来了?” “孤……” 还没等太子想出个所以然来,谢镜渊就已经捻起果盘中的一颗干果,嗖地砸向了他脑门,冷笑着对楚熹年道:“他能做什么,自然跟你一样,是来瞧美人的。” 太子捂着脑袋坐了回去。 楚熹年不知道该怎么和谢镜渊解释自己对女色不感兴趣。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见广平小郡王已经开始准备让大家欣赏他的藏画,折扇一指,不偏不倚刚好指着那装画的匣子,笑着道:“将军,我是来瞧画的。” 广平小郡王机缘巧合下得到一幅早已失传的前朝名画《陈王宴饮图》,乃是孟溪亭的绝笔之作。他视若珍宝,爱逾性命,旁人轻易不能一观。今日竟舍得拿出来共赏,真是稀奇。 “小王去岁游历江州,花费万金,从一老道手中求得此画。今日拿来与诸君一观,好一同见识孟大家的真迹,请——” 小郡王语罢,亲自从丫鬟手捧的精致匣盒中取出了一幅卷轴,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徐徐展开了这幅长约七尺的画卷。只见此画工笔细腻,陈王宴饮,百官举杯,场景惟妙惟肖,神态逼真,实在是少有的佳作。 “妙极妙极!” “真是妙啊,妙啊!” 众人啧啧称奇,纷纷上前观瞻。楚熹年自然不可能挤过去跟着他们一起喵啊喵,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倒入椅背,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镜渊不解看向他:“你不是说为了看画而来么,怎么现在士人将画捧了出来,你反倒不看了?” “将军有所不知,”楚熹年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道,“那是一幅假画。” 谢镜渊闻言一顿,心觉不可能,广平小郡王怎么可能拿一幅假画出来给众人观赏,眯了眯狭长的眼:“你见过真迹?为何判定此画为假?” 楚熹年摇头:“我未见过真迹,不过《陈王宴饮图》乃是前朝之物,少说一百五十余年。那个时候名家作画多用青浆绢,纸面泛青,小郡王手里那幅却是胭脂绢,纸面浅粉,是绍江府八十年前的手艺。” 他们位置靠前,看得也更为清楚。 楚熹年仔细观察片刻,又发现了漏洞,轻笑一声,用扇子隔空指给谢镜渊看,压低声音道:“此画以古玉象牙为轴,上面雕的暗花却是我朝盛行的鸾鹊纹,前朝御画又怎会雕此纹样。” 语罢做下结论:“漏洞百出。” 也就能糊弄糊弄那些没见过真迹的人。 谢镜渊倒是不明白了:“他为何如此做?” 楚熹年摇头,想不明白:“咱们只瞧热闹便罢。” 殊不知太子在旁边竖起耳朵,将他们的话全听了进去。 广平郡王站立一旁,见众人欣赏得差不多了,这才命人缓缓收起画卷。然而他得此名画,不仅不开心,反而愁眉不展,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事。 有人出声询问:“郡王为何忧心,今日观此名画,实乃生平幸事。” 小郡王摇头叹息一声:“奇宝无功难受。小王虽略有薄名,却也担不起此画之重。” 众人连忙追问原因。 广平小郡王道:“不知诸君可知,前些日子京中盗匪猖獗,出了一名千面飞贼,此人极擅易容之术,且轻功奇高,夜入百家,盗走不少珍宝,至今尚未归案。” 提起此事,大家皆心有戚戚。无他,这盗贼偷了不少权贵人家,在座诸人,十个有八个家中都被偷过。 沈家的白玉佩,金家的九面佛,昌王府的千年墨,平王府的夜光杯,实在数不胜数。 “此事与郡王有何关系?” 广平小郡王面色沉沉的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示给众人看:“诸位有所不知,此贼每每行窃之前,必留一信条给被盗人家,言明窃取何物。小王三日前便于枕边收到此信,上写他将于今日取走《陈王宴饮图》。”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小郡王更是脸色苍白难看:“此贼实在高明,小王无计可施,辗转数夜难眠。今日将此画拿出,就是想公诸同好,一赏孟大家之绝笔,就算被偷……也不至太过抱憾。” 第65节 楚熹年好似知道他要做什么,在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他慢慢摇了摇扇子,对谢镜渊道:“此画马上就要被毁了。” 太子狐疑看向他:“真的假的?” 话音刚落,只听堂内忽然响起一声纸张碎裂的声响。大家循声看去,却见小郡王不知从何处寻到一把匕首,就像疯了一样,忽然三两下将画划了个破破烂烂,撕成了满地碎片。 “郡王不可!” “郡王!此乃孟大家绝笔啊!快快住手!” 小郡王不心疼,那些识货的人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纷纷上前阻拦,却是为时已晚。 只见广平小郡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匕首往地上奋力一掷,朗声道:“我今日就算毁了这画,也不能使明珠蒙尘,落入盗匪之手!” 太子颇觉稀奇,扭头看向楚熹年,乐了:“你猜的还挺准。” 楚熹年笑了笑,不言语。 谢镜渊懒懒倒入椅背,心想今年的群英宴可比往年有意思的多,今日这出戏倒是挺热闹的。 别人都在痛惜名画被毁,只有他们三个坐在角落笑的幸灾乐祸。一名老夫子眼尖,颤颤巍巍走到他们跟前,指着他们怒声道:“一幅名画今日被毁,再难见孟氏工笔之妙,我等皆痛心疾首,为何尔等却嬉笑观之?!” 老儒生有些讨厌,自己哭就是了,何必管旁人笑不笑。声音一出,顿时将众人视线都引了过来,纷纷看向他们三个。 太子什么时候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嗤笑出声:“一幅假画,撕了也就撕了,有什么好哭的。” 广平小郡王闻言面色微变,神情紧张,更遑论旁人。 老夫子闻言惊疑不定:“太子殿下何出此言,这画明明就是孟大家真迹,难道小郡王会欺骗我等吗?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夫誓不罢休!” 这些老家伙德高望重,太子的身份对他们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起了冲突反而不妙。 楚熹年正思考着该怎么平息这场风波,却见太子忽然随手一指,正对着自己,大大咧咧道:“楚熹年,是你火眼金睛,先认出这画是假的,跟他解释解释吧。” 此言一出,金鳞阁内静得针尖落地可闻。众人纷纷面面相觑,他们没听错吧,楚熹年那个草包说这幅画是假的?! 这话若由楚焦平说出来,还有几分可信度,但由楚熹年说出来,他们却是万万不信。楚熹年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混账无赖,厮混青楼,流连赌坊,对于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又哪里知道怎么辨别古画。 老夫子直接怒而拂袖,指着楚熹年道:“竖子无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敢信口雌黄?!” 谢镜渊闻言眯了眯眼,目光危险。若不是念在对方是个老头子的份上,他早就将对方满嘴牙给敲掉了,语气阴沉:“老东西,你再说一遍试试?” 楚焦平连忙出来打圆场:“老先生息怒,舍弟是无心之举,并非有意。” 楚熹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广平小郡王,并未多言。反正假画是他自己撕的,到时候真画如果丢了,那可真是有冤无处诉,有苦无处申,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今日这一出很明显,广平郡王为了保住孟溪亭真迹,特意仿造了一幅假画,并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撕碎,为的就是打消千面飞贼来偷盗的念头。 还算聪明,只可惜伪装的画太拙劣了些。 虽然楚熹年觉得这个办法不一定靠谱,但也不会士动拆穿。他顺势起身,浅笑着对众人致歉,温润有礼:“是在下胡言乱语,让大家见笑了,不必当真,继续开宴即可。” 老夫子倒也未继续纠缠,只是语气严厉的斥了一句:“年纪轻轻,当稳重些,今日京城才子云集,莫要闹了笑话。” 周围笑声渐起,楚熹年也跟着笑了笑,宠辱不惊的重新落座。太子挽起袖子,不服气的压低声音道:“楚熹年,你怕他们作甚?!” 楚熹年示意他稍安勿躁,意有所指:“殿下,莫惹无用之闲事。” 谢镜渊掀了掀眼皮,语气凉凉:“我早就说了,这些酸腐书生一个赛一个的讨厌。” 平王坐在对面,不着痕迹看了眼楚熹年,见他谈笑不惊,一时竟难以测出深浅,比楚焦平还要捉摸不透些。 风波勉强平息,广平王世子命人清扫场地,请大家归位续宴。然而刚刚坐定没多久,只听一声惊叫忽然响起,一名世家贵女惊慌失措的指着后排位置道:“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 “哗——” 满座哗然。 众人齐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金府公子低头趴在桌子上,好似睡着了一般。太阳穴处有一红色血洞,暗红的血液滴滴答答顺着桌面下落,在地上汇聚成了小小的一滩。 “呕——” 一时间他周围的人触电般齐齐退开,形成了一个真空包围圈,有胆子小的人吓得直接捂嘴呕吐起来,想要跑出去,却被门口的仆从拦住。 “诸位都莫惊慌!莫离开位置!” 广平小郡王快步走上前,连忙安抚众人,然而还没等他说话,一名仆从忽然飞快进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广平小郡王闻言脸色一白,忽然踉跄后退,一脸震惊的揪住了仆从的衣领:“你说什么?!我的画被偷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王下意识问道:“画?什么画?” 仆从抖若筛糠,哭丧着脸道:“便是那幅《陈王宴饮图》,奴才回去后打开匣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已经不翼而飞了。” 众人这下更不明白了:“画不是被撕了吗?” 广平小郡王气得浑身发抖,一时情急,连真话都吐了出来:“我撕的那幅是假画,是假画!你们快去找!快点把真画给本郡王找回来!” 仆从连忙领命,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徒留在座诸人一脸愕然。画是假的?!怎么可能?! 不少人下意识看向了楚熹年那边,却见他一人安静坐在原位,自斟自饮,似乎对这件事一点也不惊讶,就连死了人也未能引起他丝毫波动。 第57章 群英宴(3) 这段剧情在原著里并没有出现, 但楚熹年倒也没有太过惊慌,毕竟死的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谢镜渊也在旁边好好的坐着。 不过今日这群英宴, 只怕进来容易, 出去难。 太子很聪明, 直接和谢镜渊站在了一起。毕竟在座众人都是缚鸡之力的士子书生,真打起来,还是谢镜渊身边比较安全。 太子提醒道:“谢镜渊,你千万别忘了护驾。” 谢镜渊眸色沉凝。他刚才光顾着和楚熹年说话了, 竟连什么时候死了人都没发现, 实在是奇耻大辱。不过转念一想,看看热闹也不错。 他在桌子底下攥住楚熹年的手腕, 勾唇冷笑道:“别乱走, 若是如那金公子一样被人刺个对穿, 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太子还以为谢镜渊在跟自己说话,在后面认真点了点头:“你放心, 孤一定不乱走。” “……” 谢镜渊脸黑了。 楚熹年没忍住笑出了声, 随后察觉不合适,又轻咳一声敛去了唇边笑意, 声音低沉道:“将军放心,我一定与你寸步不离。” 他反握住谢镜渊的手,轻拍了两下。 现如今场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广平小郡王满脑子都是他爱若性命的那幅画, 捶胸顿足,连死了人都顾不上。危急关头,还是白发苍苍的颜卿河出来稳住了局面,声音严肃道: “诸位莫要惊慌, 先等官府的人过来。谁若贸贸然离开金鳞阁,岂不平白引污水上身,惹人怀疑。我等便在此处静候,谁也不要轻举妄动。” 立刻有人附和:“颜大家说的有理,谁也不要触碰金公子的尸体,等衙门来查验。” 广平小郡王闻言也终于回过了神,强打起精神来控制场面:“传令下去,让护卫速速赶来,在金鳞阁外看守保护,不得让任何人出府!” 楚熹年看了眼太子:“殿下不如先行离去?” 太子地位非比寻常,且身份尊贵。这里没有人会怀疑他杀人,他也没有任何动机杀人,就算提前离去亦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太子心里想看热闹,但并不好表现出来:“为什么?” 楚熹年看向场中神色各异的众人,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杯盏,意有所指道:“因为凶手还在此处,尚未离开……” 金鳞阁四面邻水,仅有一条路通向岸边,且被重兵把守。而金公子距离死亡到被发现最多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凶手绝对还没逃出去,并且现在正藏在人群中。 旁人死了倒是没关系,太子一死,必然引起朝野震动。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太子安危,赶紧送他离开广平王府,而不是寻找凶手。 谢镜渊也皱眉道:“这里不是看热闹的地方,你速速离去。” 太子闻言看了楚熹年一眼,又看了谢镜渊一眼,没说话,片刻后,忽然笑了一声:“你们瞧,那些人都还未说话,偏你们担心孤的死活。” 他这个太子,虽不能说形同虚设,可也相去不远。满堂宾客或惊惶失措,或愁眉沉思,没有一个人会在意他。 “你们放心,孤不怕死。” 太子忽然搭住楚熹年的肩膀,压低声音笑问道:“楚熹年,都说凡于金鳞阁中技惊四座之人,日后无不是搅动天下风云之辈,你才智双绝,今日来此,若只坐在远处看白戏,不觉可惜么?” 他说这句话时虽神情嬉笑,但楚熹年却好似从太子眼中看见了更多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只让人觉得太子没有平常那么不着调了。 楚熹年摇了摇折扇,身上那股出尘的气质愈发明显,说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我本就是局外看戏之人。” 太子还欲再说,手腕却忽然被谢镜渊一把攥住,从楚熹年肩膀上甩了下去:“殿下,宫中礼仪是白学了么?” 太子揉了揉手腕,怒视着谢镜渊:“孤还看见你们在桌子底下偷偷牵手了,凭什么孤搭个肩膀都不行?!” 楚熹年闻言轻咳一声,将视线移向了别处。谢镜渊阴恻恻睨了太子一眼,只想将他嘴巴赶紧缝起来。 而场中此时已经因为另外一件事而争了起来。 死人的事他们无权去查,可丢画的事总可以过问几分。颜卿河见小郡王失魂落魄,慢慢捋了捋胡须,皱眉道:“敢问郡王,那幅《陈王宴饮图》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是假画?” 他语罢,若有所思的看了楚熹年一眼。方才如果没记错,便是这名年轻人率先一语道破了真相。 “是呀,难不成真如楚熹年所说,那画是假的?!” “郡王怎的拿一幅假画来糊弄我等,莫不是存心折辱?!” 文人嘴皮子最是厉害,随着周围你一言我一语,事情已经越说越不像样。广平小郡王只得面色惭愧的起身,对着大家作了一个四方揖:“此事说来羞愧,小王在此处先向大家赔罪了,那画……确如楚公子所说,是假的……” 他话音落下,便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涟漪。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画居然真是假的,想起他们刚才对着一幅假画吹捧不已的场景,不由得纷纷臊红了脸。 广平小郡王又走至楚熹年面前,半是叹服半是羞愧,对他长施了一礼:“楚公子慧眼如炬,一眼道破此画玄机,小王拜服。” 楚熹年起身回礼,一番话不卑不亢:“郡王是惜画之人,有此举动,不足为奇,是在下莽撞,坏了郡王的布局。” 他们一番对话听得大家云里雾里,刚才对着楚熹年等人发难的老夫子脸色更是涨成了猪肝色,结结巴巴追问道:“小郡王……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广平小郡王只得将原委道出:“小王那日收到盗贼信条,心中惴惴难安,实在难舍此画。为了将他蒙骗过去,只得寻了高手来临摹一幅,只是时间匆促,怕是有了漏洞,这才被楚公子一语道破。” 他语罢看向楚熹年,犹犹豫豫问道:“小王不敢吹嘘,只是那高手已得孟溪亭笔法精髓,足可以以假乱真,不知楚公子是如何看出此画为假,还请为小王解惑。” 迎着众人的视线,楚熹年顿了顿,将漏洞道出:“那位高手画技确实出众,只是小郡王百密一疏,假画用的纸乃是八十年前才造出的胭脂绢,画卷的象牙轴雕花亦是我朝盛行的鸾鹊纹饰,与原画朝代不符。” 孟溪亭的画极富盛名,但历经几朝战乱,早已失传,没有几个人见过真迹。再加上是广平小郡王亲手拿出的画,故而没人敢怀疑是假的。 广平小郡王闻言摇头叹息:“那青浆绢技法早已失传,仓促之间,实在难寻,是小王自作聪明了,楚公子聪慧过人,小王佩服。” 楚熹年颔首:“郡王过誉。” 事已至此,众人这才明白是场乌龙闹剧。方才对楚熹年等人发难的老夫子也羞红着脸道歉:“是老夫愚钝了,刚才出言相讽,还望楚公子勿怪。” 这金鳞阁中有滥竽充数之辈,亦有真正的文人风骨。他一把年纪肯低头致歉,倒也算不容易。 楚熹年伸手将他扶起:“先生言重,我也只是胡乱猜测,自然做不得真。” 第66节 曲阳候府出了一个楚焦平,便已将声名占尽,以至于让众人忽略了他还有个弟弟。众人本以为楚熹年是草包之流,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翩翩公子,有遗世风姿。更兼得心细如发,进退有度,知礼识节,一时竟将楚焦平都压得黯淡无光了。 有人心中叹息,今日一过,京中世家公子榜只怕又要再添一名俊才了。 颜卿河皱眉抚了抚胡须,对小郡王出的昏招实在难以置信,他声音苍老,难掩遗憾:“本以为有生之年终于可以一观孟溪亭绝迹,没想到竟还是落入盗匪之手,实在是明珠暗投。” 一提起这件事,广平小郡王又是心痛难忍,指着那仆从怒声道:“你给我一五一十道来,那画是怎么丢的!” 仆从吓坏了,跪在地上将头磕得邦邦响:“郡王恕罪,郡王恕罪,奴才捧着那匣子出门,还未走两步便不慎摔倒了,匣子暗格摔开,里面空空如也,奴才这才发现画不见了!” 原来小郡王暗留了个心眼,两幅画都装在同一个匣子里。区别在于假画放在上面一层,而真画则藏在底下的暗格里。 他当众撕毁假画之后,以为骗过了盗匪,命贴身仆从将匣子拿出去放好,没想到仆从失手跌碎匣子,阴差阳错发现真画被盗了。 广平小郡王闻言似是被抽空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跌坐回了椅子上,整个人如丧考妣。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那盗匪,喃喃自语道:“看来这画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那些公子贵女也也跟着掩面而叹,只有楚熹年若有所思的摇了摇折扇,忽然出声:“倒也未必……” 广平小郡王闻言一愣,随即双目一亮,上前激动拉住了他的手:“难道楚公子有办法寻回来?!” 谢镜渊在一旁无声磨牙,心想长了副漂亮皮囊就是勾人,一个二个怎么都喜欢跑过来跟楚熹年勾肩搭背的。 楚熹年也只是猜测而已。他看向地上跪着的仆从,见他头都磕出血了,只怕所言不假,出声问道:“你第一次将匣子捧进金鳞阁的时候,真画可还在?” 仆从还未回答,小郡王便连忙道:“在!在!小王开匣子的时候,特意看了眼,当时真画还在里面!” 楚熹年点点头,又问那仆从:“你是在何处发现真画失窃的?” 仆从指着外间几步远的地方,哆哆嗦嗦道:“回……回公子,奴才刚出金鳞阁门口,连回廊都没来得及走,刚走几步便跌倒了,便是那时发现真画失窃的。” 楚熹年若有所思的摇了摇扇子:“那就说明画是在金鳞阁内失窃的,开宴之后,可有人出过金鳞阁?” 小郡王连忙差了护卫去问,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真画还在金鳞阁内。” 楚熹年环顾四周,不动声色搜寻着角落。古画名贵,不能见水,那盗贼不会冒险将画藏在水下,藏在身上也不可能,一搜就搜到了,同理,地面角落也不可能。 那就只剩……上面。 楚熹年后退几步,抬头观察着金鳞阁内的房梁结构,结果在最偏僻的斜角结构处发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白色反光。他看向谢镜渊,示意那处道:“将军,你可方便上去看看?” 谢镜渊用帕子掩唇,咳嗽了两声,心想楚熹年这个时候终于想起自己了。他淡淡阖目,语气凉凉的反问道:“我凭什么上去?” 楚熹年笑了笑,像是在哄小孩,压低声音笑问道:“将军若肯上去瞧瞧,我便应你一件事如何?” 他这么小心谨慎不吃亏的人,肯开出这种条件实属罕见。谢镜渊虽还没想好要楚熹年做什么,但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勉强答应了。 他没有直接上去,而是从果盘捡了颗枣子,朝着那斜角用力一击,只听当啷一声轻响,一幅白色卷轴从横梁上应声而落,不偏不倚刚好掉在一青衣士子怀中—— 方才反光的地方便是那画上的白玉轴。 那青衣士子吓了大跳,还没等反应过来,怀里的画便被广平小郡王一把夺去。只见他哆哆嗦嗦展开那幅画,随即欣喜若狂道:“是真迹!是真迹!是孟溪亭的真迹啊!” 众人顿时呼啦啦又围了上去,想要一观名画风采,小郡王却已经眼疾手快将画卷了起来,抱在怀里谁也不让碰。他快步走至楚熹年面前,满心感激的施礼道:“楚公子,实在多谢,小王能寻回心爱之物,多亏你出手相助。” 楚熹年还礼:“失而复得,乃人生大幸,郡王能寻回爱物,再好不过。” 谢镜渊掀了掀眼皮,心想有什么可高兴的,贼又没被抓到,能丢第一次就能丢第二次,广平小郡王高兴的也太早了些。 就在众人说话间,只听外间一阵吵闹。一名身着绯袍的中年男子忽然急急切切冲进了金鳞阁,他左右环视一圈,待发现早已死去多时的金公子时,面色骤变,声音凄厉的就要冲上前:“我的儿啊——!” 此人便是金公子的父亲,金部监察史金如海,品级不算高,却掌司天下贸易,也是众王想要拉拢的对象。他一听家中独苗苗出事,刚下朝就快马加鞭赶了过来,没想到宝贝儿子真的出了事。 白发人送黑发人,情绪失控乃是情理之中。众人却恐他破坏现场,连忙七手八脚的将他拉住:“金大人,金大人,万万不可啊!” “官府已经快到了,此时不可挪动金公子,若是出了岔子,查不出凶手,岂不使他含冤九泉!” “金大人节哀!” 金如海气的眼睛都红了,好悬才被众人劝住。他胸膛起伏不定,老泪纵横的看向广平小郡王:“敢问郡王,我儿来此赴宴,为何不明不白的身死此处?!今日你无论如何也要给老夫一个说法!” 广平小郡王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件事他要负一定责任,只是官府没来之前,谁也不敢妄下定夺,只能出言安抚:“金大人,小王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现在请您节哀,等明镜司的人来了……” 金如海冷冷拂袖,直接出言打断:“哼,明镜司?!上次城郊女尸的案子他们都没查明白,又如何能指望他们还我儿清白,老夫信不过他们!还请郡王将今日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老夫,老夫这便入宫奏请圣上,亲自来查!” 他一双赤红的眼睛扫过在座众人,好似他们便是凶手,只等广平郡王将事情经过道出,便立刻开始严加盘问。 广平郡王只得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事情便是如此,只是金大人,朝中百官各司其职,权贵命案一向由明镜司主理,您还是不要越俎代庖为好。” 一个被怒火冲昏头脑的父亲,谁知道他会查出什么来,万一冤枉了无辜之人,不是广平小郡王想看见的。明镜司毕竟主审命案,怎么也比一个常年掌管钱银的官员强些。 金如海听出他的未尽之言,肺都快气炸了。见今日群英宴上太子也在,直接掀起衣袍下摆,朝着他重重一跪:“请太子为老臣做主啊!” 太子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忙将他扶起,可金如海抱着他的腿就是不撒手,失声痛哭:“老臣家中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如今不明不白的枉死,连查清真相都受到百般阻拦,太子一定要给我金家做主呀!” 太子裤子都快被他扯掉了,手忙脚乱将他拉开,连声安抚:“金大人,你乃我朝忠臣,如今独子出事,孤自然会替你做主,你若信不过明镜司那群蠢货,不如……” 他思索一瞬,忽然灵机一动,伸手指向站立一旁的楚熹年,笑着道:“不如让楚熹年替金公子查明真相如何,他机敏无双,断案如神,定能还令公子一个清白!” 太子也和谢镜渊一样,瞧不起那些酸腐书生,让那些蠢货出名,还不如让给楚熹年,起码肚子里有些真才实学。 金如海闻言脸色一僵,万万没想到太子给出的办法是这个:“这……这这这……” 颜卿河年纪最长,德高望重,闻言拧眉道:“胡闹,断案乃是官府之事,楚公子就算有些机敏之才,只怕也不精此道。人命大如天,殿下万万不可视此为儿戏!” 第58章 技惊四座 旁人只当楚熹年一介世家公子, 虽有急才,却未必能勘察断案。更何况仵作在大燕朝乃是贱役,怎么想楚熹年都不会去学验尸这种东西。别说金如海不同意, 就连颜卿河等长者也是连连摇头。 谢镜渊不愿楚熹年搅入风口浪尖, 直接拉了他想走, 却被门口护卫拦住,眼神顿时一冷。 广平小郡王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谢将军,今日是小王之失,才酿成此祸, 只是如今金公子死因未明, 还请再多留片刻。” 谢镜渊用帕子掩唇,嘶哑咳嗽几声, 面无表情拉了拉肩上的风氅, 皱了皱细长的眉:“我久病不愈, 现如今到了该喝药的时辰,怎么, 郡王不让走?” 他面色苍白, 唇色比常人深几分,泛着诡异的乌紫。不用装也有七分病样子。小郡王闻言一时犯了难, 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子闻言看了过来,心想怪不得谢镜渊今天跟个炮仗似的,原来没喝药啊, 难得提出一个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反正此案一时半刻也查不明白, 这么多人,总不能一直待在此处不离开,依孤看不如将在座众人的姓名记录在册,等需要的时候再叫人来盘问。” 金如海却不同意, 人一走,那便如同放虎归山。世家子弟或许不会离开,可在座还有许多平民白衣,倘若出了京城,再找回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然而宾客也不愿一直待在此处,你一言我一语,吵嚷声渐大,争得脸红脖子粗,眼看着就要将金鳞阁变成了菜市场。 楚熹年从头到尾一直安安静静,他伸手替谢镜渊拉了拉风氅,低声问道:“将军可是乏了,想回府休息?” 并不,其实谢镜渊看热闹看的挺开心,不过再留下去,难保牵扯楚熹年。他勾唇冷笑道:“你直接与我出去便是,我不信有谁敢拦。” “那岂不是平白落人话柄,”楚熹年笑着掸了掸衣袖,“将军稍等片刻,等案子一查明白,我们便可回去了。” “查?”谢镜渊掀了掀眼皮子,“谁来查?” 楚熹年该不会真想去验尸吧?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谢镜渊就见楚熹年忽然走向人群中间,对着四方作了一礼:“在下不才,德薄能鲜,今日高朋满座,皆有踔绝之能,故不敢显露人前,班门弄斧。” 众人不明白他想说些什么,但也都侧耳倾听,退避回礼。 楚熹年看了眼金如海,顿了顿,这才继续道:“金公子无辜命丧,父母必深悲痛切,想亲手替爱子洗清冤屈也是人之常情,我等又何必阻拦,想来圣上也会体恤。如今官府未至,金大人想查问什么便尽管道来,我等定一一解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虽不精验尸之道,却也粗知一二,金大人在此哭求太子殿下也无济于事,不如便亲手查验,我等从旁辅助如何?” 楚熹年语罢,做了个请的动作,方向正好对着金公子已经半凉的尸首。 金如海脸颊肌肉抽搐不断,心想梅奉臣性格古板不知变通,等明镜司的人一来,自己只怕再难沾手,倒不如趁此机会盘查一番,瞧瞧谁的嫌疑最大。 “好——” 金如海忽然挥袖,出声喝止众人的窃窃私语,对楚熹年道:“老夫今日便依你之言,亲手查验一番,若让老夫知晓凶手是谁,定不轻饶!”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苍老的眼中满是狠戾,将众人吓得齐齐一颤,再不敢吭声。 金公子的尸体便静静趴在桌子上,因为伤势在脑部,而非大动脉,血仅流了一小滩便凝固住了。 金大人看得悲痛心切,双手颤抖,不敢触碰,末了扭头看向众人:“我儿是如何死的?!又是谁发现的尸首?!” 彼时广平郡王正在撕画,大家皆围作一团阻拦,实在无暇分神顾及旁的。画在眼皮子底下被偷了都没发现,更何况死了人。 内堂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就在这时,楚熹年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至金公子尸体旁边,将人在地上小心放平。而后挽起袖口,解开了他的衣衫,声音平静地一一叙述。 “金公子尸首尚有余温,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 楚熹年目光由上至下,粗略看了一遍尸体的四肢后背:“体表无明显外伤,致命伤在脑部,左右太阳穴各有两处血洞,似被尖细之物贯穿。” 他说着,又扒开尸体的眼皮和口唇:“眼球外凸,舌尖破损发紫,耳廓出血,双手痉挛,死前曾经中毒,有挣扎痕迹。” 楚熹年语罢看向四周,见金公子面前的桌上有一杯残茶,从地上起身,忽略了谢镜渊危险的目光,在其中一名穿鹅黄衫裙的贵女头上拔了根银簪下来:“借姑娘簪花一用。” 那贵女小小惊呼一声,却也没阻拦,好奇看向他,想知道楚熹年要做些什么。 众人只见楚熹年将银簪在杯盏中搅弄片刻,等再取出时,银色的簪棍已然乌黑,不由得纷纷瞪大眼睛,惊慌失措。 “茶中有毒!怎么办,我也曾饮过此茶!” “我……我也饮过,这可怎么是好?!” “快去找大夫来!” 楚熹年笑了笑,低头用帕子擦拭手心,出言平息慌乱:“诸位不必惊慌,此毒药性猛烈,服下后顷刻便会毙命,仅金公子一人的杯盏中有毒罢了。” 这是一起有预谋有针对的谋杀案。 金如海闻言面色阴晴不定,已经开始飞快思索自己是否得罪过什么仇家,然而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楚熹年问道:“敢问刚才发现金公子尸首的是哪位姑娘?” 一名雪衫女子闻言犹豫一瞬,从人群中走出,对着楚熹年与金如海施了一礼:“小女子江素琪,是我先发现金公子尸首的。” 是平洲江家的大小姐。 楚熹年:“敢问姑娘,当时是何情景?” 江素琪慢慢回忆道:“……我与金公子席位相邻,赏画之时,与众人一同离了位置上前观画,谁曾想归座回来,便瞧见他一动不动的趴在矮桌上,头上全是血……” 她似乎又想起那副可怕的场景,蹙眉用袖子掩了掩面,不忍目睹。 楚熹年微微颔首:“多谢姑娘解惑。” 他语罢转身看向金如海,慢慢问道:“金大人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金如海一时傻了眼。他掌管金部,平日接手的也只是生意场上的贸易往来,哪里会查什么案子。他正等着楚熹年继续往下说,谁曾想对方又将问题踢了回来。 能在官场上混的就没有几个蠢货,更何况金部监察史这个天下一等一的肥差。金如海能稳居此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方才被怒火冲昏的头脑也瞬间冷静了下来。 第67节 他神色不定的打量着楚熹年,心中大概也猜到面前这个年轻人有几把刷子,语气稍有缓和,一字一句道:“老夫只想知道,凶手是谁。” 老狐狸,一句话便将楚熹年堵了回去。 楚熹年不语,片刻后才道:“要查出凶手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杀害金公子的凶器。” 众人闻言虽不明所以,但都下意识低头一起搜寻,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忽然惊叫一声,指着梁柱旁边的角落道:“瞧!那边有一根铁钉,莫不是杀害金公子的凶器?!” 说是铁钉也不恰当,此物更像一根细长的三棱锥,只是尖端磨得细长,像箭矢一般,一头沾着血迹。半个巴掌长短。 楚熹年走过去,用帕子将此物捡起,置于桌上供众人观察。 楚焦平恰好站在梁柱旁边。他见朱红色的柱子上有些许浅浅的、白色的痕迹,又见窗户大开,顺着看向外间,湖对岸恰好是一处山石树林。 楚焦平微微皱眉:“莫不是有人躲藏于湖对岸,借窗户之便观察金鳞阁内众人。而金公子恰好靠窗,凶手在远处对他射出暗器,穿脑而过,击中梁柱,掉落在地?” 这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金如海正要命人去湖对面察看,却被楚熹年伸手阻拦:“金大人稍安勿躁,莫被假象误导。” 他这句话的意思与楚焦平相悖,难免让人怀疑他们兄弟不合。一时间各式各样纷杂的目光都落在了楚熹年身上,想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楚焦平倒没什么不满,看向自己这个性情大变的弟弟:“有何假象,不妨直言。” 楚熹年往窗外看了一眼,而后在金公子刚才的位置上盘膝落座,对众人道:“我与金公子身量相仿,此刻便坐于此处,请金大人派一奴仆在窗外查看,是否能瞧见我。” 金大人立刻差了名仆人出去。那仆人站在窗边,根本看不见楚熹年的头,除非踮起脚尖往里看,又跑进来复命:“回大人,小的看不见楚公子。” 楚熹年这才对对众人解惑:“金公子席位虽然靠窗,可从外间看去,他的位置是死角,凶手不可能在湖对岸观察他的位置,这是第一点。” “第二,若金公子是被远处射来的凶器贯穿脑部而亡,这根细长的三棱箭矢应该全部沾血才是,可诸位请看,此物仅有尖端沾血。” 广平小郡王等人连忙低头查看,却发现果不其然如他所说,凶器仅有一头沾血。 如此还不算完,楚熹年继续推翻楚焦平的猜测:“第三,凶器如果是从窗外直接射入金公子大脑,他左边太阳穴皮肉应该向内陷入,右边太阳穴皮肉应该外凸,如此才符合箭矢冲力。” 楚熹年从位置上起身,将金公子的头部伤势展露给众人看:“可他左右两边的太阳穴伤势皮肉皆往里陷,很明显,是有人用凶器故意刺出了一个对称的伤痕,想要误导我们。” “第四,梁柱上的暗器击痕杂乱,且位置偏高,与金公子坐直时的身形并不形成一条直线,自然也就不可能是暗器击中所造成的痕迹。” 还有最重要的第五点。 楚熹年将那杯有毒的残茶举给众人看:“凶手若想用暗器杀他,何必大费周章在茶内下毒,他做这一切的目的仅仅只是想让我们误以为凶手在外面作案,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 很明显,凶手是先下的毒,而后趁金公子中毒浑身麻痹之时,直接取了他性命,做出一系列伪装。 在座诸人闻言俱都陷入深思,对楚熹年半是惊叹半是佩服。金如海双手紧攥成拳,追问道:“也就是说凶手还在金鳞阁内?!” 楚熹年颔首:“自然。” 广平小郡王闻言莫名有些紧张,凶手就在金鳞阁内,那还了得?!他对楚熹年长施一礼,言辞恳切道:“楚兄断案如神,还请务必查明真相,还金公子清白,还我等清白。” 谢镜渊暗中盯着他们,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然而一无所获,自觉无趣的挑了挑眉。这种事果然还是交给楚熹年比较合适。 “在下自当尽力。” 楚熹年用帕子包裹住凶器,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一个攥紧的动作。只见箭矢除了沾血的地方露在外面,剩下的位置都被楚熹年尽数攥入掌心:“此物过于细短,且周身锋利异常。人体头颅坚硬,凶手若用此物行凶,必然不好受力,掌心一定会留下伤痕,只需看看在座诸位谁手中有伤,便可知晓真相了。” 他话音刚落,金鳞阁内算是炸开了锅。其中最为激动的便是金如海,他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挨个儿掰开众人的手看个清楚。 楚熹年率先摊开掌心,自证清白,而后拉过谢镜渊的手,也摊开在众人面前。他们二人的手皆没有新伤。 太子也跟着伸手手:“孤也没有。” 颜卿河目光赞许的看了楚熹年一眼,心中直叹后生可畏,也抖抖袖子,伸出了双手给众人看:“老夫亦没有伤痕。” 有他们几人带头,余下众人也都纷纷伸手自证清白。然而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因为金如海挨个儿看过去,发现所有人的手都没有可疑伤痕。 金如海结结巴巴问道:“楚公子,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周遭议论声渐起。 “楚熹年不是说凶手就在金鳞阁内么,难道他猜错了?” “我瞧他也不过是故弄玄虚,还是等明镜司的人来吧。” 谢镜渊拧了拧眉,压低声音问楚熹年:“凶手难不成已经跑了?” “将军莫急。” 楚熹年安抚似的拍了拍他,依旧不慌不忙。见金如海盯着自己,淡淡一笑:“如此不是甚好么,说明在座诸位皆是高义之人,不曾沾染人命官司。” 广平小郡王期期艾艾道:“楚兄,那这凶手……?” 楚熹年目光直直穿过他身后,落在一名神情慌张的粉衣婢女身上,笑了笑:“宾客虽查了,可奴仆还未查,这位姑娘,不知可否伸手让在下一观?”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聚了过去。却见那粉衣婢女容貌娇媚风情,脸色苍白的紧,将双手死死藏在袖中,无论如何也不肯伸出来。 金如海直接大步上前,将她的手用力掰开,却见其右手掌心有几道鲜明的血痕,不由得神色大惊:“是你杀了我儿子?!” 粉衣婢女死死咬牙,目光愤恨的看了他一眼:“是我又如何,你那蠢儿子流连烟花之地,天生负心薄情,纵死多少次也不为过!” 有眼尖的人觉得那粉衣婢女眼熟:“哎,那女子不是点墨楼的花魁晴岚姑娘么,听说前些日子被金公子赎身改了良籍,怎么跑到广平王府当丫鬟了。” 此事细说又是一笔风流债。 那金家公子生性轻浮,兼得花言巧语,将花魁姑娘晴岚哄骗到手便不管了。更不顾她还有三月身孕,直接赶出了府中。 广平小郡王心善,一日出门见她晕倒路边,便留了她在府中当丫鬟,没成想惹祸上身,闹出了这么一场人命官司。 金如海痛心疾首,又是悔恨自己没有教好儿子,又是痛恨这女子害了爱子性命。悲怒交加,竟在一片惊呼声中拔出护卫腰间的长剑,对着她就要砍去,却被楚熹年伸手阻拦:“金大人且慢!” 金如海闻言,挥刀的动作一顿,红着眼睛看向他:“楚公子为何阻拦老夫?!” 楚熹年慢慢收回手,睨了眼那女子微凸的小腹:“金大人,此女子已经身怀有孕,很可能是你金家的血脉,不如查清再做定论。” “当啷——” 金大人闻言顿时如遭雷击,手中刀也落了地,他踉跄着后退,又被众人搀扶住。亲生独苗苗死了,凶手却怀了他金家唯一的血脉,这件事落谁身上都接受不了。 楚熹年对别人家的伦理闹剧没兴趣,见案子已经查清,便拉着谢镜渊一同出了府,谁曾想还没上马车,广平郡王便追了上来。 “楚兄留步!” 谢镜渊冷眼旁观,总觉得广平郡王是不是有断袖之癖,看见谁都喜欢亲亲热热的拉着手。例如现在,又拉着楚熹年不放。 广平小郡王是专程来致谢的:“今日多亏楚兄查明真相,否则小王只怕难以收场,日后若得空闲,定要多多来往才是。” 昌王、平王等陆陆续续出来,见状都有些暗自后悔。楚熹年今日这一出,算是将两家的人情都占尽了。不仅替小郡王找回了古画,还替金家独子查明了冤屈,早知如此,他们便该提前示好的。 “郡王客气,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楚熹年不着痕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正准备上马车,然而就在这时,一名鹅黄衫子的贵女忽然掀起轿帘,唤了他一声,楚熹年下意识抬眼,一个绣花荷包却不偏不倚砸进了他怀中。 “……” 大燕民风开放,闺中女子倒也没有那么多束缚,抛花掷果是常事。今日群英宴上,若论谁占的风头最大,非楚熹年莫属,不少世家贵女都有些芳心乱动。 那顶香轿渐渐远去,徒留楚熹年一人站在原地陷入怔愣。谢镜渊冷笑一声,直接掀起帘子自己上了马车,气的病都快犯了。 楚熹年看着手中的荷包,正思忖着该怎么办,谁料这时身后又有人叫了他一声,回头看去,却见是金如海。 “楚公子,”金如海一时之间仿佛苍老了数十岁,整个人憔悴得不像话,他对着楚熹年拱拱手:“今日这份情,我金家承下了,日后若有机会,定然相报。等此事了结,老夫再登门致歉。” 楚熹年扶起他:“金大人节哀顺变。” 就在他们叙话之时,一队衙役忽然策马赶来,领头的正是梅奉臣。他收到广平王府的消息时,正在陵县查案,一路快马加鞭,这才姗姗来迟。 楚熹年淡淡一笑,转身上了马车,现在还不是和梅奉臣接触的时候。 梅奉臣老远看见金如海,立刻翻身下马:“金大人,令公子尸首现在何处?” 金如海闭着眼,根本不想理他:“抬回去了。” 梅奉臣皱眉:“抬回去作甚?” 金如海闻言倏地睁眼,言辞犀利:“抬回去作甚?自然是好生收敛安葬,难不成等你们明镜司的人来收尸么?!” 语罢冷哼一声,怒而拂袖离去。 人死了他们不来,查找凶手的时候不来,所有事情都了结了,他们终于知道来了!! 楚熹年坐在马车内,见梅奉臣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神色愕然,没忍住轻笑出声。他放下帘子,看向对面的谢镜渊:“将军,今日这出戏倒还算热闹?” 谢镜渊却不搭理他,视线盯着楚熹年手中那个绣花精致的荷包,仿佛要烧出两个洞来。 “扔掉。” 谢镜渊说了两个字,声音细细凉凉,又让人想起某种蛰伏在潮湿之地的毒蛇。 “?” 楚熹年慢半拍反应过来谢镜渊是在说自己手里的这个荷包,他微微挑眉,笑得让人捉摸不透:“为何?” 谢镜渊见他不仅不丢,还敢问为什么,无声眯眼,伸手就要去夺。然而楚熹年眼疾手快,直接藏到了身后,恰逢马车一颠簸,谢镜渊直接跌入了他怀里。 “将军当心——” 楚熹年下意识抱住他,勉强稳住了身形,低头去看谢镜渊的情况:“没磕着吧?” 他们二人如此姿势,倒让马车显得逼仄起来。 谢镜渊趴在他怀里,倒也没动,而是对着楚熹年伸出了手,语气不善道:“荷包拿出来。” 他像一只狗见到了骨头,不知为何,就是跟那个荷包死磕上了。 楚熹年维持着抱他的姿势没动,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荷包,做工精细,应该值不少钱,声音低沉的笑道:“将军可知天下没有白得的东西,你要这个荷包,该拿什么来换?” 谢镜渊揪住他的衣领,威胁道:“你交是不交?” 楚熹年白衫松散,这么一扯,便露出了小片胸膛。他握住谢镜渊的手,免得对方将自己衣服扯掉:“我说了,将军若想要此物,拿东西与我来换,我自然什么都给将军……” 他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莫名多了几分缠绵撩人的意味。 谢镜渊对上楚熹年的视线,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你想要什么?” 楚熹年就是觉得逗他挺有意思:“将军自己决定,若是东西轻了,我可不会换。” 谢镜渊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只听车壁忽然被人从外间叩响,立刻和楚熹年触电般瞬间分开,活像偷情被人抓包。 楚熹年理了理衣袍,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却见是太子,语气不咸不淡:“殿下?” 太子懒得坐轿子回去,骑了一匹白色的骏马,看起来也有几分威风凛凛,他笑着探头看进来,听出楚熹年语气不对:“怎么,生孤的气了?” 楚熹年不置可否。 太子笑了一声:“你放心,孤才不会害你,谢镜渊第一个不答应。” 楚熹年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人,谢镜渊却没看他。 第68节 太子勒了勒缰绳,若无其事的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想查秦道炎的把柄么,孤收到消息,羌族不日将进京朝贡,想要打通两族商路,已经暗中派人给他送了不少礼,想让秦道炎从中游说皇上同意。” “金如海掌司天下贸易,此事由他负责,秦道炎必定会在他身上下功夫。让金家欠你一份情,没坏处。” 太子语罢,不顾楚熹年带着深思的目光,用力一挥鞭子,在半空中发出一声短促轻响,直接带着亲卫策马离去了。 楚熹年这个时候才察觉,太子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蠢笨鲁莽。他将荷包塞入袖中,对着车夫吩咐了一声:“绕去广平王府后门。” 谢镜渊没忍住睨了他一眼:“你去后门做什么?” 楚熹年笑了笑:“将军忘了,那名偷画的小贼我们还没有抓到。” 作者有话要说:  #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太子# 第59章 荷包 那偷画的贼既然连画都没带出金鳞阁, 人自然也不会离开。对方青天白日的想用轻功翻墙离开太过显眼,只可能从后门溜走。 方才在金鳞阁内查看众人手心之时,楚熹年仔细看遍了屋内的每个丫鬟。最后发现除了神色慌张的凶手晴岚外, 另还有一名丫鬟很是特殊。 不, 应该不能说是特殊, 只能说普通。那张脸的长相真是普通到了极点,让人无论看几次也记不住。 淡淡的眉,不大不小的眼,不高不挺的鼻子, 不厚不薄的唇, 就像一幅失了色的墨画,只能依稀瞧见朦胧的影子, 怎么都看不真切。 楚熹年还记得广平郡王说那千面盗贼极擅易容之术, 而这样一张普通的脸就像一张天然画布, 具备了优越的易容条件。 他暗中关注着那名丫鬟,无意中听到对方与管事妈妈说话, 说要出府采买绣缎。故而让车夫把车驾到后门, 守株待兔。 谢镜渊不明白楚熹年为什么执意要抓一个小贼,因着荷包的事, 说话难免风凉:“楚熹年,你断案断上瘾了,一个偷画的毛贼也值得你抓?” 楚熹年道:“将军难道不知’用其才而不用其人‘, 她虽是贼, 可有常人难及的本事,我们不妨利用一二。” 他话有深意,然而未等谢镜渊想明白,便瞧见一名粉衫丫鬟从广平王府后门探头探脑的走了出来。她五官寡淡, 一张白白的圆脸,唯一有点色彩的便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十五六岁的年纪。 谢镜渊皱了皱眉,发现那女子走路无声,步法轻飘,显然是一名轻功好手。 楚熹年笑了笑:“将军,鱼儿出来了,你可抓得住她?” 谢镜渊闻言狭长的眼微微眯起,没好气道:“你想让本将军替你抓女人?” 他发现了,楚熹年近日实在有些不安分,烂桃花也有些过于多了。现在更过分,居然让自己给他抓女人。 楚熹年按住他的手,温声劝道:“此人有大用,将军就当帮我一回。” 谢镜渊:“……” * 近日刚在京城闯出了几分名堂的小毛贼芊芊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是不走运,原本要偷的名画没捞着不说,还莫名其妙目睹了一场杀人案。 她的心理活动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两个阶段: #卧槽,我偷的画被人找出来了# #卧槽,我旁边这个丫鬟居然杀了人# 综上所述,她觉得广平王府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多年偷盗生涯的直觉与经验告诉她,走为上策,再留下来一定没什么好事。 因着出了命案,广平王府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人人自顾不暇。芊芊偷偷从后门溜出来,刚准备拍拍屁股走人,结果还没等走到到街拐角,后腰便是一麻,被人点了穴道,紧接着晕头转向的被扔上了一辆马车。 “你要的人。” 谢镜渊将那粉衣丫鬟扔到楚熹年面前,拧眉用帕子擦了擦手。一个小毛贼罢了,轻功或许极高,真正打起来却不怎么样,一招便被掐住了要害。 楚熹年倒没想到谢镜渊动作这么快,略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他吩咐车夫驾车回府,而后视线慢慢落在了面前的粉衣女子身上。 芊芊对楚熹年印象极深,这不就是今天把画找出来的那个人吗?!她心中悄然升起警惕,暗暗叫苦,自己在河边走了这么多年,竟也有湿鞋的时候。 芊芊装傻不知:“敢问楚公子抓奴婢做什么,奴婢乃是广平郡王的贴身丫鬟,竟不知何处得罪了公子。” 马车摇摇晃晃,已经驶向了将军府。 楚熹年仍是清风明月般的姿态,慢慢端详她,不恼不怒,只笑说了一句话:“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芊芊闻言心里一咯噔:“公子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楚熹年示意了一下她鼓鼓囊囊的袖子:“姑娘身上必然藏了不少好东西,若是交到郡王面前,你猜会如何?” 贼不走空,她没偷到孟溪亭的画,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找补。例如偷些珠宝首饰什么的。 芊芊闻言下意识捂住袖子,心知自己这是碰上硬茬了。有心想溜,可那名带面具的男子一直盯着自己,目光森森,直接让她从头凉到了脚心。 芊芊咬牙:“公子捉我必不会是为了献给小郡王吧,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楚熹年却不答,只道:“回府再说。” 谢镜渊幽深的视线在芊芊身上慢悠悠打了个转,直把后者盯得脊背发寒,这才勾唇轻笑道:“他想带你回去当他的第十三房小妾呢。” 楚熹年立刻看了过来:“将军莫要胡说。” 谢镜渊挑眉反问:“难道不是?” 楚熹年:“自然不是。” 不是?那就好办了。 谢镜渊的眼神终于敛了锋芒,不像刚才刀似的扎人。然而芊芊依旧没觉得自己有半分好受,等马车到了将军府之后,她直接被人带到了一间待客用的房间里。 周围摆设说破不破,说好不好,但总比地牢强一些。外面守着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插翅也难飞出去。 楚熹年并不着急审她些什么,先关一晚上磨磨性子再说。由丫鬟伺候着更了衣,闭目躺在榻上休息,毕竟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有些耗费心神。 谢镜渊见楚熹年似乎睡着了,走到屏风后面,随手翻了翻对方替换下来的衣裳,然而找遍了每一处地方,就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由得有些暗恼。 “将军可是在找此物?” 楚熹年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指间夹着一个精巧的小荷包,对着谢镜渊晃了晃,连眼皮子都没掀,声音却藏着笑意。 谢镜渊被抓包,难免有几分尴尬。他见楚熹年还留着那个荷包,无声咬牙,直接走到榻边落座:“怎么,楚大公子这是动了慕艾之心,真想娶个漂亮姑娘回来不成?” 一双狭长的眼直直盯着楚熹年,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楚熹年却答非所问的纠正他:“将军,熹年在家中排行第二,是楚二公子。” 谢镜渊不理,直接将荷包拿了过来,然而楚熹年竟未松手。他们一人捏一边,无声较上了劲。 楚熹年睁开眼,似笑非笑的低声道:“将军忘了?我说过,你若想要荷包,该拿旁的东西来换才是。” 谢镜渊可以抢过来,反正楚熹年力气不如他。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抢来没什么意思,换也没什么意思,要楚熹年心甘情愿给了他才好。 谢镜渊冷冷挑眉,心中更恼:“我若不换,你待如何?” 楚熹年笑意愈深:“将军若不换,这荷包自然是归我。” 他说着,微微用劲便将荷包抽了过来,当着谢镜渊的面打开,饶有兴趣道:“将军说里面会不会藏了信笺?” 女子以簪子香包示爱,里面必然少不了用来传情的书信。 谢镜渊见楚熹年打开荷包,心中莫名一紧,嘴里却不屑讥讽道:“藏了又如何,一个破荷包,一张破纸便让你动了心?” “将军有所不知,这贵重的并非物品,而是心意。” 楚熹年竟真从荷包里抽出了一张信笺,他正要打开来看,怀里却忽然一沉,有什么细小的东西砸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见谢镜渊对自己伸出了手,语气冷冷道:“荷包拿来,我用我的玉佩换,你总该满意了吧?” 楚熹年下意识就将荷包给了他。 谢镜渊拿了荷包,原本想扔进炉子里烧了,低头看了眼,不知怎的,却又觉得这样做没意思极了。一言不发的走进内室,躺上床闭着眼睛睡觉了。 帐幔滑落,将他的身形遮得朦胧不清。 楚熹年这个时候才看清怀里的东西,却见是谢镜渊贴身佩戴的那块玉牌,上面刻着“兰亭”二字。犹记得自己上次不过盯着多看了两眼,对方便老大的不高兴,阴恻恻说了一堆恐吓的话。 楚熹年不知道这块玉背后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只能依稀猜测这块玉对谢镜渊来说很重要。 结果对方就这么给了自己? 只为了换一个可有可无的荷包? 楚熹年捏着那块尚有余温的玉佩,怔愣了许久,而后看向内室里躺着的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起身静悄悄走了过去。 “将军?” 楚熹年声音低沉轻缓,如他整个人一般,不急不躁。他在床边落座,见谢镜渊背对着自己,出声问道:“将军睡了么?” “……” 谢镜渊闭着眼,不说话。那枚荷包被随意甩在枕头边,看起来孤零零的。 楚熹年见他不理自己,笑了笑。干脆解了外裳,像往常一样钻进被子里,替谢镜渊取暖,从后面把人拉进了怀里。 谢镜渊拧眉,刚想推开他,楚熹年却将一只手伸到了他眼前。修长的指尖绕着几圈红色的线,线的尾端坠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兰亭”二字清晰可见。 “兰……亭……” 楚熹年在他身后,忽然缓慢念出了这两个字,引得谢镜渊身形一僵。却听对方继续道:“此物对于将军来说只怕有些重要,还是拿回去吧,我方才不过随口一说,不必当真。” 谢镜渊没动。 楚熹年便以为他还在生气,捡起枕边的荷包,对准屋内取暖用的火炉轻轻一扔,只见一股青烟冒出,东西顿时烧得不成了形。 楚熹年出言解释:“我本也没想要,只是觉得不好随意扔了旁人的东西。” 谢镜渊终于肯说话,睨了他一眼:“那你还扔?” 楚熹年在枕边支着头,笑看了他一眼:“我恐将军不高兴。” 语罢将那块玉往谢镜渊眼前递了递:“将军收回去吧。” 谢镜渊后背紧贴着楚熹年灼热的胸膛,一时间竟感觉温度有些烫人。他听见楚熹年的解释,垂眸遮住了眼底的神情,语气生硬道:“给你便拿着,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收回来。” 楚熹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仍是有些犹豫:“可……” “可是什么可是。” 谢镜渊终于转身看向了他,目光不善,指尖轻点着楚熹年的胸膛,在他心脏处慢慢划了一个圈,不怀好意的勾唇道:“你若觉得不好意思白拿,便从身上剜一块肉给我如何?” 楚熹年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他下意识按住谢镜渊乱动的手,也按住了心底刚才微妙的骚痒:“……将军要我的肉做什么,我又不是唐僧,吃了能长生不老?” 那块玉就隔在他们相触的手中,按紧了有些硌人。 谢镜渊看了楚熹年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盯着那块玉道:“戴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摘下来。” 楚熹年不知怎的,竟然答应了。 第69节 谢镜渊:“还有,以后不许接女子的荷包,任何女子。” 楚熹年笑了笑,觉得这话好生没理:“她们若是执意要扔过来呢?” 谢镜渊冷笑一声:“你不会砸回去么?” 作者有话要说:  楚熹年:QAQ好叭。 第60章 亲吻 夜深了, 今夜楚熹年仍是与谢镜渊同睡一床。 院外的碧梗树已经砍了个干净,再没种任何东西。菱花窗在月色的照耀下雾蒙蒙发白,外间值守的侍卫失去婆娑树影掩盖, 偶尔晃动一下身形, 举动都被无限放大。 【请宿士注意, 反派黑化度已降为80%】 【请宿士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78%】 【请宿士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75%】 系统的提示音在楚熹年耳畔断断续续响起,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清晰。 谢镜渊已经睡着了。不知怎的, 就在今天楚熹年当着他的面戴上那块玉佩, 并保证一定会妥帖爱惜时,黑化度就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下落。 楚熹年感觉自己好像摸索到了些许规律, 又好像没摸到。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的玉佩, 生平第一次全无睡意, 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所困扰。 谢镜渊不知不觉间对楚熹年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他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埋在对方怀中继续沉睡, 贴得严丝合缝。 楚熹年这个时候别说偷什么机密名单, 就算把整个将军府搬空谢镜渊只怕也不会发现。他慢慢伸出手,替谢镜渊拉了拉被子, 又把人往怀里抱紧了几分,然后继续想事情,丝毫没觉得他们这种姿势有什么不妥。 取暖而已。 楚熹年目前是这么想的。 系统钻石般闪亮的身躯在他面前缓缓凑近, 就像一个人类在聚精会神的观察着什么。楚熹年被闪的有些眼晕, 终于看了它一眼:“怎么了?” 他以为系统有事,事实上系统也确实有事。 系统语气沉凝,好似楚熹年是一个负心汉:【你还记不记得你跟我保证过什么?】 “……” 楚熹年其实不是很记得了,思索片刻, 大脑仍是一片空白。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并没有对系统做任何丧尽天良的事:“保证什么?” 系统觉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为什么每次绑定的时宿士都和任务对象产生了酱酱酿酿不可言说的感情,实在太影响业绩了。 它气的语无伦次:【你……你这个大骗子,说好……说好不会和任务目标产生感情的,结果你们居然都睡一起去了!!】 系统觉得楚熹年比上一任宿士靠谱,就偷懒休眠了两天没有盯着剧情走向,没想到一醒过来,这两个人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它果然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楚熹年闻言睫毛陡然一颤,竟产生了一丝微妙被人戳中心事的慌乱。系统的话就好似一根尖尖的针,在窗户纸上扎了个不大不小的洞,谁也不知道这个洞会不会越破越大。 “……没有。” 楚熹年声音平静,出言否认。 系统是没有手。它如果有手,此时一定会攥住楚熹年的肩膀疯狂摇晃,泪眼朦胧地问道:【亲,我可以相信你吗?】 楚熹年觉得这个问题太幼稚,拒绝回答,并把系统亮闪闪的身体从眼前挥开,礼貌逐客:“时间不早,我该休息了。” 钻石从古至今都是极受人们喜爱的一种东西,系统是个例外。它无论走到哪儿都是被嫌弃的对象。 【你最好别骗我,哼~】 它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在半空中隐去了身形。 楚熹年见系统离去,思及对方刚才说过的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状态。他低头看向已经睡着的谢镜渊,后知后觉发现他们这样的姿势实在太过亲密,已经远远超出了某个安全界限。 “……” 楚熹年沉默许久,最后轻轻拉开谢镜渊落在自己腰上的手,还是决定回榻上去睡。然而刚刚动作,对方便似有所觉的睁开了眼,声音沙哑带着困倦:“楚熹年……?” 楚熹年没回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见谢镜渊盯着自己,几秒后,只能慢慢重新躺了回去:“没什么……” 他们挨的很近。楚熹年说这句话时,清俊的眉眼便近在眼前,余息裹挟着夜晚空气中的寒意,扑在耳畔痒痒的。 谢镜渊虽睁了眼,意识仍然混沌。他只看见楚熹年无声动了动唇,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只言片语都不甚清晰。对方颈间戴着的玉不甚从衣襟露了出来,衬着修长的脖颈,甚是好看。 谢镜渊半闭着眼,还以为是在做梦。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迷迷糊糊伸手攥住了楚熹年颈间的玉佩,然后将他拉过来,一双困倦的眼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毫无预兆亲了他一下。 “——!” 楚熹年被他亲得一愣。唇边温热柔软的触感在黑夜中显得清晰分明,让他想说是自己产生了错觉都不行。一向平静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丝丝裂痕。 而谢镜渊做完这一切,又重新躺回去睡觉了。只有那只手,仍紧紧攥着楚熹年颈间的玉,看的出来,他送的很舍不得。 谢镜渊在做梦的时候,八成还在咒骂着楚熹年。 该死,不仅敢接别人的荷包,还敢贴身佩戴,逼得他要用家传的玉佩来换。 真该死。 “……” 楚熹年慢半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他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亲吻这种事该发生在喜欢的人身上。谢镜渊一个古人,总不可能学西方礼仪,用这个来表示友好吧。 谢镜渊睡的很熟。他右脸埋在枕头间,将伤痕尽敛。光洁如玉的左脸暴露在空气中,被黑夜蒙上了一层暗蓝,整个人也好似被分割成了两半,让人窥不清过往。 楚熹年垂眸,静静看着他,觉得谢镜渊很可能在梦游,最后还是决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慢慢躺回原位,又拉了拉被子,闭上了眼。 不能慌,要冷静…… 越是遇到紧急的事,就越是要冷静…… 楚熹年在心中反复默念无数遍,杂乱的思绪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陷入了睡眠。 翌日清早,庭院内静悄悄的。云雀觉得很奇怪,谢将军不是睡懒觉的人,楚熹年也不是,平常他们二人天还未亮就醒了,怎么今日起的这样迟。 云雀不敢敲门惊扰,又恐出了事,只好踮起脚尖,偷偷往窗户里看,却见谢镜渊已经醒了,而楚熹年还在睡着。 就像醉酒后的人翌日清早会断断续续想起一些事,谢镜渊清早醒来后,大脑记忆也有些许残留。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邪,看见楚熹年近在眼前的脸,鬼使神差的就靠过去亲了一下。 当然,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是梦还好,如果不是…… 谢镜渊支着头,细长的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瞬,指尖规律性轻轻弹动,无声泄露了几分纠结。他睨着楚熹年的睡颜,视线落在对方形状姣好的唇上,心想自己昨天到底亲了还是没亲呢? 偏偏楚熹年没醒,谢镜渊也没办法从他身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楚熹年……” 谢镜渊无声念了一句他的名字,而后指尖轻绕,摸了摸对方颈间的那块玉佩。微微勾唇,心情终于好了几分。 因着床幔遮挡,云雀看不大清。她见谢镜渊低着头,险些快和楚熹年亲上了,心中不由得万分诧异,踮起脚尖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然而就在这时,她肩膀忽然一痛,耳畔响起了一道低沉冷酷的声音:“你在偷看什么?” 云雀吓了大跳,下意识回头,却见是九庸冷冰冰的一张脸。她肩膀一抖下意识躲开对方的手,带着几分被抓包后的尴尬:“谁说我在偷看。” 九庸冷笑了一声:“细作,我早知道你不怀好意,如今总算被我抓了个正着,还敢抵赖?” 云雀脸色涨红,又不敢大声说话,下意识跺了跺脚,示意他小声点:“嘘,你说谁是细作。” 瞎说什么大实话! 她脚下恰有一截树枝,踩断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比他们二人说话声音还要大。谢镜渊察觉不对劲,终于从楚熹年身上回神,目光锐利的看向窗外:“谁在外面?!” 他声音阴寒,显然是动了怒。 九庸和云雀俱是一顿,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谢镜渊直接取过面具戴上,披着外裳下了床。他将窗户推开一看,却见外面仅站着九庸一人,皱了皱眉:“怎么是你?” 九庸顿了顿,而后抱剑请罪:“将军恕罪,方才属下在外间巡视,不慎踩断了枯枝,请将军责罚。” 谢镜渊紧皱的眉头依旧未松懈:“方才问话为何不答?” 九庸吞吐难言:“属下……属下……” 谢镜渊眼尖,发现墙角露出了一片粉色的衣角,看了九庸一眼,心想这个忠心耿耿的属下何时也学会撒谎了,声音冷冷:“自己去领罚。” 他治军极严,府上规矩亦如是。 九庸跟随谢镜渊多年,哪里看不出他已经发现自己撒谎,立刻单膝跪地:“将军恕罪。” 谢镜渊睨着他,没说话,半晌后才道:“下不为例。” 没有人知道在谢镜渊这里犯二次错是什么后果,因为很多人在第一次犯错的时候就已经丢了命。九庸跟随他多年,这才幸免于难。 窗户被关上,发出一声轻响。云雀听见动静,这才略有些心虚的从墙角站起来,她抿唇,正准备对九庸道谢,谁料对方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离开小院去领罚了。 “哎……” 云雀在后面欲言又止,想抬手叫住他,然而到底慢了半拍,九庸已不见了身影。 楚熹年到底还是被窗外的动静闹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谢镜渊披着衣裳坐在床边,不期然想起昨夜的事,顿时清醒了过来。 “将军?” 楚熹年下意识从床上坐起身,见谢镜渊穿着里衣,肩上只披着件外裳,不动声色往窗户那儿看了眼:“出什么事了?” 云雀是楚熹年的丫鬟,要罚也是他罚,谢镜渊不会越俎代庖。他掀开被子,直接将腿懒懒伸了进去,勾唇问道:“你的丫鬟偷听本将军说话,楚熹年,你说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楚熹年闻言挑眉,一听就知道谢镜渊在诈自己。他伸手按住谢镜渊冰凉乱动的腿,似笑非笑的出声问道:“敢问将军在与谁说话?” 谢镜渊穿着里衣,肯定没出屋子。 此处只有他们两个人,楚熹年又刚睡醒,谢镜渊总不可能在自言自语吧。 谢镜渊轻笑一声,心想楚熹年身上真是半点便宜也占不到:“你的丫鬟犯了我将军府的规矩,楚熹年,我该如何罚她才好?” 楚熹年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谢镜渊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云雀必然被他捏住了把柄:“既如此……那便罚她三个月的月钱吧。” 谢镜渊挑眉:“就这?” 半点血腥子都不见,也叫惩罚? 楚熹年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笑了笑:“那便再罚她三个月不许买胭脂水粉。” 第70节 谢镜渊盯着他:“你倒真是个惜花之人。” 楚熹年直觉这个话题再往下深论,说不得又会扯到昨天的荷包上。他掀开被子:“时辰不早,将军随我去看看那偷画的贼人如何了吧。” “不急。” 谢镜渊却忽然按住他,倾身靠过来,整个人险些趴到楚熹年怀里。 楚熹年怕他摔了,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谢镜渊却直接顺着力道趴在了他身上:“楚熹年……” 他身上是真的冷,以至于楚熹年每次触碰到,都忍不住想抱着他。楚熹年伸手拉过被子替他盖上,声音低沉:“嗯?” 谢镜渊盯着他的眼睛,罕见吞吞吐吐起来:“你昨夜……” 楚熹年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语气淡定:“昨夜怎么了?” “昨夜……”谢镜渊慢慢靠近他,说话的时候,微凉的唇险些挨到楚熹年温热的耳垂:“昨夜我可曾亲过你?” 他果然邪性,就这么毫不避讳的问了出来。 楚熹年闻言大脑顿时空白一片,耳畔嗡嗡的,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下意识答道:“自然没有。” 谢镜渊皱了皱细长的眉,看起来有些狐疑:“真的没有?” 楚熹年按住他乱动的手,试图像从前一样风轻云淡,笑了笑:“将军自然没有亲我,何出此问?” 竟然没有……? 谢镜渊盯着楚熹年看了半晌,然后慢慢从他怀里起身,兀自陷入沉思,心想果真是个梦。 楚熹年见他不再追问,便以为糊弄过去了,心头悄然一松。他从床上坐起身,正准备套上衣服去瞧瞧那贼人的情况,脸颊却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被人亲了一下,动作陡然僵住。 “楚熹年,你以后不仅不能接旁人的荷包,也不能让旁人亲你,知道么?” 谢镜渊心想肥肉果然还是吃到自己嘴里比较安心,日日悬在眼前晃算是什么事。昨日扔荷包便被那女子捷足先登,这件事若是再让旁人抢了先,那他谢镜渊的脸就不用要了。 他说完,也没管楚熹年僵化的状态,披上衣服径直出去了。 楚熹年没说话,手里的衣服直接掉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楚熹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将军勇!# 第61章 贼人 有这么一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 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楚熹年擅识人心,惯于在暗处与敌人较量,低眉浅笑算计人于无形。正面相碰是他绝对不会选择的方式。 但谢镜渊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就好像一名武力强劲的敌人, 上来就将他一击毙命, 楚熹年满腹诡计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已经夭折腹中。 楚熹年不懂谢镜渊为何如此, 大脑空白一片,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云雀都忍不住进来唤他时, 这才回神。 “公子,”云雀步入房内,却忽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白着脸低声道, “奴婢今日犯了错, 请公子责罚。” 楚熹年心中大概猜到了她指的是什么事。他慢半拍捡起脚边的衣裳,然后掸了掸上面的浮灰, 离家出走的理智终于回归,声音如常:“今早出了何事, 一五一十道来。” 云雀今日也是被吓到了, 偷偷看了他一眼, 这才面色愧疚的将事情经过道出:“……奴婢并非有意,只是担忧公子,才不慎冒犯了将军,更不曾想连累了九庸……” 楚熹年还当她偷听到了什么机密, 却原来是这个。待听见云雀含含糊糊说瞧见谢镜渊好像在亲自己时, 身形微不可察顿了一瞬, 听不出情绪的道:“此事日后不可再犯。我知你从前在母亲面前侍候, 最得信任,但将军府与曲阳候府不同,规矩极严,动辄便有性命之忧。” 这次谢镜渊念着楚熹年的面子,没有直接动手。若换个人来,只怕云雀性命堪忧。 云雀哽咽叩首:“奴婢知错了,请公子责罚。” 楚熹年见她诚心悔过,也没有重罚:“既如此,便罚你三个月的月银,日后谨守分内之事,多余的事不必再做。” 云雀眼眶有些红:“公子,那九庸……” 楚熹年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跟随谢镜渊多年,自然无性命之忧。他领罚自然有他做错事的原因,你不必再管。” 云雀总觉得公子说什么都是对的,从无差错,闻言只得按下心中担忧,起身伺候楚熹年穿衣。待发现他颈间多了一块从没见过的玉时,也没敢多问,低头替他系好了腰带。 楚熹年静默一瞬,忽然出声问道:“将军呢?” 云雀闻言摇头:“奴婢不知,今早从屋子出去后就不见人影了,公子找将军有事吗?” 楚熹年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却道:“没什么。” 他整理好衣衫,便径直去了关押那女贼的屋子。隔着窗户,却见对方正坐在床边啃鸡腿,满桌子残羹剩饭,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 守门的护卫见是楚熹年,也没阻拦,直接打开门锁让他进去了,想来谢镜渊提前交代过。 “昨夜姑娘住得如何?” 芊芊正吃着鸡腿,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下意识抬眼,却见是将自己捆来的那名白衣公子,手里的鸡骨头顿时滚落在地。 “还……还行吧……” 芊芊用袖子抹了抹嘴,下意识从床上站起身。她昨天怕这些人在饭菜里下毒,所以没敢吃,但熬到早上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桌上的菜被她吃了个精光。 楚熹年寻了一处位置落座,见桌上的饭菜早已冷透,笑了笑,问芊芊:“姑娘可吃饱了,冷食伤胃,不如我让人重新做一份热饭来?” 他谈吐有理,温柔端方,反倒让芊芊有些不知所措,她勉强装出一副硬气的样子:“不……不必绕弯子,你捉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请我来将军府做客的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又是一个打直球的。 楚熹年不紧不慢的抬手,示意她落座:“姑娘不必紧张,在下只是听闻京中近日出了一千面飞贼,轻功出神入化,来去如风,世间从来没有她偷不到的东西,故而想见识见识。” 芊芊一面被他吹嘘得有些飘飘然,一面又有些难堪,毕竟自己被他瓮中捉鳖逮了个正着,嘴里却还是不服输的道:“这是自然,我若想偷什么,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你们高门大户的那些机关密术不过尔尔。” 谁料楚熹年却轻笑一声,微微摇头,表示不赞同:“实不相瞒,我在未见姑娘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昨日一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传说中的妙手神偷也不过如此。” 他此言一出,算是踩了大雷。芊芊一时也顾不得自己还被囚着,怒视楚熹年道:“你说什么?!”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出来走江湖混的就是名声。芊芊功力已超出寻常小贼许多,自然不缺财物,在京中屡屡行窃也只为了闯出一番名声,但没想到阴沟翻船栽在了楚熹年手里,心中大为不服。 楚熹年轻摇折扇:“姑娘的行窃功力可远不如名声响亮,在下原本还想较量较量,如今也不得不歇了念头。昨日将姑娘困于此处是在下招待不周,姑娘现在可以离去了。” 语罢将折扇一收,正指着门口。 芊芊却并不打算与他善了,直觉自己名声受辱,一定要讨个公道回来:“昨日若不是你胡乱搅局,那副《陈王宴饮图》早就落入我手中了!” 楚熹年淡淡垂眸,唇角弧度不变:“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姑娘何必找理由,若那偷画的人是我,我定能将孟溪亭真迹完完整整的带出广平王府。” “你?就你?”芊芊到底是个小姑娘,不知不觉就入了他的套。上下打量着楚熹年的身板,轻蔑一笑:“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也会偷东西?” 楚熹年:“姑娘不信便算了,偷东西论的不是武功,而是头脑。” 芊芊觉得他好像在骂自己:“你的意思是我脑子不好?” 楚熹年却似不愿再与她继续争论,掸了掸衣袖,从位置上起身准备离开,故意对守门侍卫道:“此贼武功平平,捉回来实在没意思,难为你二人值守一夜,自己去找管事领赏吧。” “姓楚的,你站住!” 芊芊闻言快步上前就要拦住他,情急之下想也不想的道:“你说我盛名难副,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楚熹年脚步一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唇,语气却是兴致缺缺:“姑娘还是离去吧,日后莫再行窃,否则再被人抓住,旁人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芊芊:“我昨日只是失手罢了。你既说我功力平平,为何不敢与我一比?难道怕了我不成?” 楚熹年转过身看向她,似乎也受了激,他示意护卫退远,笑了笑:“我为何怕你,姑娘想比什么?偷东西么?” 芊芊轻哼一声:“我是贼,不比偷东西,比什么?” 楚熹年唰的一声打开折扇,若有所思:“可这京中大户皆已经被你偷了个遍,若随便择一家来偷,你比我事先熟悉地形,比起来岂不是不公?” 芊芊仔细想了想:“谁说我都偷了个遍,皇宫我就没偷。” 楚熹年轻笑:“皇宫大内高手如云,圣上身边亦是卧虎藏龙,姑娘还是不要轻易冒险的好。你我就在没偷过的王公大臣中随意选一家如何?” 芊芊道:“那就平霜公主府。” 楚熹年摇头:“平霜公主纵容恶仆出手伤人,被陛下勒令去寺庙修行三月,至今未归。公主府空空荡荡,随便一个小毛贼都可以进去,偷来实在没意思。” 芊芊微微皱眉:“那就太子府。” 楚熹年轻咳了一声:“太子素来愚钝,府上能有什么好东西,只怕都是些鱼目混珠之物,被人用假画骗了都不知道。” 芊芊闻言不由得陷入了苦思,京城中太低阶的人家她不屑去偷,高门大户又已经偷了个七七八八,数来数去还真没几家能偷的:“我倒是知道一家,可你敢去吗?” 楚熹年微微一笑:“姑娘但说无妨。” 芊芊压低声音悄悄说了五个字:“兵部尚书府。” 她说完见楚熹年不语,便以为他怕了,双手叉腰道:“我曾去秦道炎府中踩过点,说句不好听的,他府中守卫只怕比你这将军府不遑多让,那些义子义女个顶个都是高手,寻常人轻易进不去。” 楚熹年似乎来了兴趣,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是秦大人。他身为兵部尚书,圣眷优渥,家中自然宝贝无数。我听闻他卧房枕头下有一机关匣,藏举世之宝,不如你我便以此为赌,看看谁能将那宝贝偷来如何?” 芊芊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你若输了,就得给我写个服字,承认我的盗术天下第一。” 楚熹年欣然应允:“姑娘若输了,便将那些偷来的宝贝还回去如何?” 芊芊狐疑看向他:“就这个?” 楚熹年笑了笑,纸扇轻摇,白衣落拓:“姑娘有摘星之技,用在别处都好,何必步入歧途。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语罢,抬头看了眼天色:“现如今是巳时,便以明日破晓为限,看你我谁更技高一筹。” 《千秋封侯》原著中,秦道炎曾私通外邦出卖国情,来往密信皆藏于枕下机关匣中。后被晋王麾下的能人异士取得,禀告给了燕帝,被判处斩首之刑。 现在故事走向虽然已经与原著大不相同,楚熹年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密信还藏在原处,不过派人去打探一下也无妨,左右不费什么功夫。 今日谢镜渊一天都不在府中,晚间才回来,也不知去了何处。楚熹年原本还怕二人见面尴尬,现在想来也是多虑,沐浴更衣过后,直接躺在了外间的矮榻上。 谢镜渊还等着楚熹年过来暖被窝,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动静,忍不住掀起床幔一看,却发现对方正躺在外面看书。 谢镜渊听不出情绪的叫了他一声:“楚熹年。” 楚熹年其实没什么心思看书,脑子也空空的,闻言翻页的动作一顿,却并没有回头:“将军有事?” 谢镜渊:“听说你将那女贼放了?” 楚熹年:“嗯。” 谢镜渊:“你就那么确定她会乖乖回来?” 楚熹年:“嗯。” 谢镜渊:“本将军冷,你过来。” 楚熹年闻言险些又嗯了一声,反应过来,连忙把到嘴的字给咽了回去。他捏着手中的书,因为力道过大,书页都险些卷了起来:“……我近日偶感风寒,恐过了病气给将军。” 第71节 谢镜渊倒是很关切:“风寒?喝药了吗?” 楚熹年点头。 谢镜渊见状竟直接下床,走过来掀开被子,钻进去和楚熹年一起挤在了榻上:“既喝了药那便无碍。” 说完还往楚熹年怀里挤了挤。 楚熹年没料到他的动作,他慢慢垂眸看向怀里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将军……” 他想说就算喝了药,风寒也还是具有传染性。 以及, 你为什么要亲我…… 楚熹年也许能猜到答案,但他没有猜。对于从来没经历过的事,人们总是有些彷徨迟疑。 谢镜渊不知道楚熹年满腹心思。检查了一下他颈间戴着的玉,确定自己的宝贝玉没弄丢之后,这才躺下来睡觉。 蜡烛熄了,屋内昏暗。 楚熹年将手里的书放在一旁,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思考片刻,才对谢镜渊出声:“榻上拥挤,将军不如回床上睡吧。” 谢镜渊闻言在他怀里睁开眼,瞳仁在黑夜中多了几分光亮:“你与我一起么?” 楚熹年摇头。 谢镜渊说:“本将军冷。” 他说着又往楚熹年怀里钻了钻,冰冷的身躯紧贴着,在黑夜中低语,声音多了几分模糊不清:“楚熹年,我一个人冷……” “……” 楚熹年喉结动了动,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像是堵着什么。他迎着谢镜渊的视线,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却是: “好吧,那就……” 他慢半拍道:“那就一起睡吧……” 言语中似乎妥协了什么。 月亮高高挂在天际,屋顶上的琉璃瓦闪着细碎的光,万物仅露出一抹黑色的剪影。 九庸领了二十鞭子的罚,不顾伤势未愈的后背,到了晚间,依旧穿着盔甲在外值守。直到一片浅粉色的裙摆忽然出现在他视线内,这才顿住来回巡查的脚步。 九庸盯着云雀,目光依旧冷酷。 那粉衫子的姑娘却什么都没说,不似从前柳眉倒竖,安安静静的样子看起来娴静柔美。犹豫一瞬,俯身在台阶上轻轻放下一瓶伤药,转身离开了。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府也将迎来一位轻功超绝、斗志昂扬的女贼。 第62章 尚书府失窃 秦道炎既是右卫将军, 也是兵部尚书。相比从前年轻时,他在朝堂已敛去了许多锋芒,许多事都不会亲自出手, 更多时候选择不显山不露水的站在幕后, 推波助澜。 他偌大的一座府邸从外间看去平平无奇,内里却逾矩甚多,门堂画柱的纹样数量皆超越了他自身品阶。万金难求一株的芜花种满了廊院, 风一吹,白色絮状的种子漫天飞舞, 便好似凭空落了场清白的雪。 每一处小院都有人巡视。这些人有男有女,既不是护卫,也不是奴仆,而是秦道炎所收的义子义女,个个武功不俗。 芊芊隐在暗处, 觉得这些人相当棘手,心里已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却又不愿让那个姓楚的小瞧了自己。她用独门功法敛去身形,几个纵跃飞上屋顶,好似一只灵巧的燕子,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芊芊寻到了秦道炎的住所, 悄悄将屋顶瓦片掀开一条缝,往下看去,却见他正在誊写奏折。明亮的烛火下, 依稀可瞧见对方鬓间霜白的发色。 就在此时, 外间的门忽而被人轻轻叩响, 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禀义父, 秦双回来了。” 秦双?谁啊? 芊芊不认识,趴在屋顶上继续观察。只见秦道炎将毛笔搁在一旁,抬头看向外间,声音苍老的说了两个字:“进来。” 芊芊这时才看清他的全貌。秦道炎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脸上沟壑纵横,与普通老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有所区别的,便是他右边眼睛戴着一个黑色眼罩,左眼精光四射。 他话音刚落,一名劲装女子便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名高鼻深目的黑衣男子,想来便是秦双了。 “参见义父。” 秦双单膝跪地,低头遮去了眼底神情。他从将军府逃出后,并没有立即回来复命,而是寻了一处地方养伤,梳理自己杂乱的心绪。 秦道炎颔首,示意他起身:“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秦双犹豫一瞬,然后摇了摇头:“儿子无能,没有找到九娘留下的东西。” 一旁的劲装女子闻言微微瞪大眼:“不可能,九娘私下曾亲口对我说藏了东西在城郊,怎么会找不到!” “十三娘——” 秦道炎声音微沉,“先不要急着开口,听听秦双是怎么说的。” 秦双只得将事先编好的谎言道出:“儿子去城郊寻觅许久,未能找到九娘留下的东西,就连玉佩也未寻见。但心念义父嘱托,不敢轻率,在四周寻查许久,故而回来晚了。” 他脸上的伤已经淡去,身上的伤敛在衣服下,倒也未露出什么破绽。 秦双一向忠心,秦道炎并未怀疑他,拧眉陷入深思:“十三娘,你确定九娘说过藏了东西在城郊?” 十三娘低头道:“女儿不敢欺瞒义父,九娘对义父早有异心,说……说义父手段毒辣,只怕迟早将她当做废棋,需提前备好万全之策才是。” 她说这句话时内心惴惴,秦双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道炎不怒不恼,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眼底暗藏冷漠,语气却带着几分感慨:“哦?她果真如此说的,倒真是枉费我对她一番苦心栽培了。” 十三娘连忙跪地表忠心:“女儿自幼与亲生父母失散,若不是义父养育,只怕早已饿死街头,定不会如九娘一般辜恩负义。” 她说这句话时,没注意到秦双愈发复杂的目光。 秦道炎却满意闭眼。他虽对九娘私藏的东西耿耿于怀,可到底不确定十三娘的话是真是假,既然秦双寻觅多日都一无所获,想来也是子虚乌有。 “罢了,寻不到便算了吧。” 秦道炎不信一个死人能翻出什么风浪。谢氏一族当年权倾朝野,可自谢壁死后,不也凋零落败了么。虽有谢镜渊撑着,到底也只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就在此时,外间忽然有人通报:“义父,羌族长老到访。” 羌族不日便要进京,除了给燕帝献礼外,再就是请求打通两族之间的商路,希望可以自由贸易。朝中大臣意见参半,导致燕帝迟迟难做决断。 羌族首领与秦道炎私下素有来往,这次进京备了不少厚礼,多次登门拜访,就是想让他从中游说。 然而秦道炎故意钓着他们,三番两次称病不见。这次羌族长老下了狠功夫,咬牙又将礼单增加三倍不止,铁了心要见他。 秦道炎觉得时机成熟,嗯了一声:“把人领到议事堂去吧,老夫稍后便到。” 芊芊伏在屋顶上,见秦道炎从房内离去,又静等片刻,见没有埋伏,这才将砖瓦掀开几片,露出一块头颅大小的位置。也不知她是怎么做的,身形扭动一瞬,骨骼轻响两声,竟直接从那个小洞钻了进去,似一尾游鱼贴着墙壁游入了屋内。 芊芊还记得楚熹年说过,东西就藏在秦道炎枕头底下。 她恐房内有机关,四处检查了一番才小心翼翼的走到床榻间,摸索一阵,最后在墙上发现了一个微微凸起的按钮。 “嗯?” 芊芊咬着指尖,皱眉陷入了沉思。 按,还是不按,这是一个问题。 万一弹出来的是机关,她岂不是命丧当场? 芊芊思索片刻,最后还是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轻轻按下了按钮,并决定一但发现不对劲就立刻撤离。 “咔嚓——” 只听一声轻响,枕头下似乎有什么动静。芊芊掀开被褥看了眼,结果发现床板有一块地方凹陷了下去,里面果然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小匣子。 举世之宝就藏在这里面? 芊芊小心翼翼将匣子拿出来,原想打开看看,但半天竟找不到开关。干脆用布囊一裹,直接系在了身上,并仔仔细细把床铺复原。身形向上一跃,原路顺着屋顶的洞离开了。 翌日清晨,破晓之时,到了她与楚熹年约定的时间。 芊芊直接带着匣子翻进了将军府。她雄赳赳,气昂昂,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将手中的黑匣子往桌上重重一搁,:“怎么样,这东西本姑娘已经取来了,区区兵部尚书府,不在话下!” 她昨天一夜未眠,在屋顶上趴了许久,完全没想过自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时,楚熹年正舒舒服服躺在屋里睡大觉。 “姑娘盗术果真出神入化。” 楚熹年状似惊叹的出声,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他拿起那匣子仔细端详一番,却见上面有许多划痕,淡淡挑了挑眉。 芊芊心虚扭过头去,不敢看他。她是贼,当然想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举世之宝,可秦道炎这匣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刀劈不破,火烧不烂,她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打开。 楚熹年为了确保这匣子的真实性,故意出言试探,慢悠悠问道:“姑娘这匣子……该不会是假的吧?” 芊芊闻言气得一个白眼差点翻过去,浑身哆嗦。这个姓楚的到底跟她有什么仇,一而再再而三坏她好事就算了,还一再侮辱她的职业操守,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她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姓楚的,这是姑奶奶亲手从秦道炎枕头底下偷出来的,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楚熹年笑了笑:“姑娘不必惊慌,在下也只是随口一问。万一你根本没进秦道炎府中,而是随便找了一匣子来蒙骗我,在下输得岂不冤枉?” 芊芊牙齿咬得咯咯响:“你要如何才肯信?” 楚熹年一边研究着手中的匣子,一边漫不经心问道:“秦大人府中有几处回廊?” 芊芊斩钉截铁:“一十三处!” 楚熹年:“院中所种何花?” 芊芊:“飞雪白芜!” 楚熹年:“书房内桌角摆件为何物?” 芊芊:“青兽踏云!” 楚熹年终于打消了心中疑虑。他将匣子放至一旁,起身走至书桌后,然后提笔沾墨在宣纸上写了一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服。 楚熹年将墨吹干,笑着递给她:“姑娘盗术超神,该名留青史才是,日后若有机会提笔纂书,定留姑娘一笔,这是我欠姑娘的字。” 芊芊眉开眼笑的将字接过来,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看起来对“名留青史”这件事相当感兴趣:“纂书?你打算写我什么?” 楚熹年摇了摇手中折扇,思索一瞬道:“穿堂回檐去无踪,妙手摘星盗奸臣,侠盗之名自然非姑娘莫属。” 他话中有话,芊芊终于听出来了那么几分意思,语气狐疑:“盗奸臣?” 楚熹年笑而不语:“过几日姑娘便知晓了。” 他语罢,随手用折扇指了指桌上的千机匣:“反正此物也打不开,姑娘不如便让给在下如何?” 第72节 “那不行,”芊芊觉得亏,“这是我辛辛苦苦偷来的,你得用宝贝来换才行。” 楚熹年欣然接受:“好,姑娘想要什么?” 芊芊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要的,她金银珠宝见多了,充其量就是不想让楚熹年占便宜而已。眼睛上下扫视一圈,发现他颈间露出小半片通透的绿玉,伸手一指:“你不如将你脖子上戴的玉给我好了。” “不可——” 楚熹年下意识拒绝,并侧身避开芊芊的视线,将玉重新敛入衣襟。待发现自己反应似乎有些强烈后,又下意识松开了手:“……此物不可,姑娘还是另换一个吧。” 芊芊歪头:“这么舍不得,怎么,是你心上人送的?” 楚熹年闻言下意识看向她,不知道为什么,许久都没说话。 芊芊被他盯得一阵心虚,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算本姑娘吃亏,这个破匣子就给你好了。” 语罢低头,将那张纸认真叠成小方块,然后塞入了怀中,嘟嘟囔囔道:“看你还敢小瞧我的盗术,哼,本姑娘走了,不和你玩了!” 语罢拍拍手,干脆利落的离开。飞身一跃,转瞬就不见了身影。 楚熹年见状慢半拍回神,慢慢走出了门外。他抬头看向天空,见墙外一片广阔澄净的蔚蓝,早已不见芊芊的身影,静默片刻,自顾自笑了笑。 他问门口的守卫:“将军呢?” 守卫答道:“方才太子来访,将军去前厅接见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子来一定有要事。楚熹年正想去瞧瞧,然而还没来得出院门,就见太子已经和谢镜渊迎面走了过来。 “如何啊,断案如神的楚二公子,怎么像姑娘一样缩在后院不出来。” 太子依旧不着调,见面就要调侃他两句。楚熹年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谢镜渊,而后飞快收回视线,淡定对太子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唔……你还不知么?” 太子都不用人招呼,自己就熟门熟路的推门进了书房:“自那日群英宴过后,你连破奇案的事便传了出去。现在坊间都说曲阳候府一门双杰,百姓夸你断案如神,明察秋毫,满京俊才的名声都被你压了一半,真是好生威风。” 古代没有手机,缺乏娱乐内容。屁大点事都能传得满天乱飞,更何况群英宴名画被盗、金部监察史家的公子蹊跷死亡这种劲爆话题,外头的茶楼说书内容最近全是这个,场场爆满。 谢镜渊在矮榻边落座,端起茶盅,看了楚熹年一眼:“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你倒真应了这句话。” 语罢见楚熹年站在远处,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过来。” 楚熹年依言在他身旁落座,只是中间隔了一大截位置,好似在刻意保持距离。谢镜渊察觉不对,下意识看向他,却见楚熹年对着太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到中间来:“殿下请坐。” 他把C位留给了太子。 太子掀起衣袍,正准备在对面落座,闻言动作一顿,神情诧异,还没反应过来:“你在跟孤说话?” 谢镜渊心想楚熹年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躲着自己? 楚熹年摇了摇手中的山水扇,笑得风轻云淡:“此处还有别人么?殿下乃半君之位,身份尊贵,中间的位置自然留给您。” 太子闻言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楚熹年,又看了一眼谢镜渊,心中纠结许久,愣是没敢坐过去。他在椅子上落座,尴尬出声:“不必,孤坐在此处便好。” 楚熹年也没说什么:“殿下今日到访,可有要事?” 太子也没避着他:“羌族首领木察哈携礼进京拜见,陛下有令,明日开宴迎接,百官皆至。听说你破了群英宴上的案子,特意说了让你也去。” 楚熹年还是很愿意见见这个传说中的皇帝的,看向谢镜渊:“我也去,那将军呢?” 毕竟谢镜渊一直称病不出。 谢镜渊在旁边睨了他一眼,无声咬牙,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去!” 太子疑惑出声:“哎,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和楚熹年一起去吗?” 谢镜渊瞪了他一眼:“你听错了。” 太子一噎。 楚熹年垂眸,没说话,片刻后才开口转移话题:“殿下来便是为了说这个?” “自然还有,”太子有些幸灾乐祸,“你还不知道吧,今早上京城可是闹翻了天,听说兵部尚书府丢了一样重要东西,秦道炎带着兵马满京城乱搜,闹得人仰马翻,被御史参了好几本。” 语罢摸着下巴思索道:“也不知他丢了什么宝贝,这么着急。” 楚熹年拿起桌上的小黑匣子,淡定晃了两下,意有所指道:“自然是可以要他性命的宝贝。” 谢镜渊根本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什么。见楚熹年刻意避开自己,不期然想起昨日他也是这样,无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垂下眼眸。 是他容貌太吓人了么…… 第63章 信或不信 太子注意到了楚熹年手里的黑色匣子, 但也没太过放在心上,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何物?” 谢镜渊猜到这匣子怕是那女贼偷来的东西,心想楚熹年到底哪儿来的这么些诡计, 让别人被他卖了还能念着他的好。 楚熹年神色淡定,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哦,没什么,兵部尚书府丢的宝贝罢了。” 他此言一出, 犹如平地惊雷, 太子一个打滑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神情诧异道:“你说这是什么?!” 谢镜渊拧眉, 在旁边重复了一遍:“听不清么, 秦道炎府上丢的东西。” 尽管事情经过很曲折离奇,但楚熹年还是大概跟太子说了一遍, 中间略微改动了一点小细节, 将匣子说成是芊芊自己发现的。末了端详着手中的黑匣子道:“秦道炎与旁人私谈的密信皆藏在其中, 定有把柄,殿下只需等待时机,呈于圣上面前,自然可立一大功。” 他并未真正投入太子门下,忽而将功劳拱手相让, 难免让人诧异。此言一出,书房内的空气莫名陷入了凝滞。 谢镜渊想说些什么。但碍于太子在场,又不好开口, 只得自己咽了回去, 半晌才皱眉吐出几个字:“不要胡言。” 太子盯着楚熹年, 脸上神情难辨:“你要将此物给孤?” 他大概有些不可置信。 秦道炎乃两朝元老, 地位举足轻重。倘若有人将他私通外邦的证据交上去, 必然大功一件。楚熹年将此物自己呈上也好,交给晋王一系的人也好,都能从中获取无穷益处,可他偏偏给了太子。 内室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过了好半晌,太子才说了一句话:“可孤没什么能给你的。” 他只是一个死了亲娘,不得宠爱的落魄太子。除了谢镜渊,没有任何人愿意帮他,也没有任何人相信他最后真的可以当上皇帝。 但他还是只能去争,走向一条明知结局的死路。 太子不能回头,谢镜渊亦是如此。权位之争是如此残忍,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后面推着他们不断前行。 楚熹年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燕朝太子,天潢贵胄,一个是兵马将军,难逢敌手。谁能想象他们在书中最后的结局。 太子觉得世间最痛苦的死法便是被人勒死,可新帝登基,偏偏赐了他自缢。 谢镜渊一身反骨,心性傲绝,却筋脉尽废,在不见天日的地牢幽禁至死。 楚熹年忽然觉得手中的匣子有些沉甸甸的坠手,堪比“命运”二字的分量。他将东西搁在桌上,往谢镜渊的方向轻轻推了推:“此物是给将军的。” 至于谢镜渊是想给太子还是给别人,那便由对方自己做主了。 谢镜渊心想楚熹年刚才不还躲着自己么,现在又凑上来送什么东西。他皮笑肉不笑,学着太子的话道:“真不巧,本将军也没什么可给你的。” 楚熹年隔着衣襟,摸了摸自己颈间的玉。虽未说话,但这个动作意思很明显,谢镜渊是给过他东西的。 真正给不了什么的是楚熹年。 他给了谢镜渊什么? 一生疾苦,不得善终。 见他们都不说话,太子看了看楚熹年,又看了看谢镜渊,一向闭塞的脑子忽然开了窍,恍然大悟。这两个人……这两个人该不会……?!! 太子喉结滚动,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他无意识攥紧膝盖,心想谢镜渊居然有断袖之癖,自己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不知是为了活络气氛,还是为了转移话题,太子出声问道:“那些密信可否给孤一看?” 自然是可以的,事实上通敌卖国这种事牵连甚广,唯一适合抖出来的人只有太子。 楚熹年道:“匣子已给了将军,自然由他做主。” 谢镜渊拿起匣子,试了半天,结果发现打不开。偏他又不肯丢了面子,正准备用内力强行劈开,楚熹年却忽然从他手中抽走了匣子:“此物材质特殊,只能用钥匙打开,强行损毁,只怕伤了手。” 谢镜渊眯了眯眼,冷笑道:“我偏不信。” 他掌中运劲,抬手便要劈下,楚熹年却忽然握住他的手,一瞬间指尖气力顿消。 谢镜渊睨着他:“你做什么?” 楚熹年慢慢松开他。也不知做了什么,在匣子两边凸起的雕花暗纹上摸索一阵,用力敲击三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其中一朵牡丹雕花竟是浮了起来。 楚熹年在谢镜渊的注视下,捏住牡丹花瓣轻轻一抽,从盒子里抽了出来。只见此物就像一根花簪,长长细细,尾端尖扁。 谢镜渊似有所悟,眯了眯眼:“这便是钥匙?秦道炎这个老狐狸。”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谁能想到钥匙就藏在匣子里面呢。若换了不知情的人,只怕现在还满世界的找钥匙。 太子有些好奇楚熹年为什么会知道关窍:“你怎么知道钥匙藏在这里?” 楚熹年在匣子底部找到一个细小的锁眼,将钥匙伸进去慢慢扭动,一边开锁一边道:“我从前读过一本古书,上面记载过这种千机匣。据说是能工巧匠雕来给皇族女子作为妆匣的,后来这种技法失传,后人也无从寻觅,没想到秦道炎竟有一个。” 太子哦了一声,心想原来自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谢镜渊就不同了,他压根不信楚熹年的鬼话。将军府藏书千卷,每本他都看过,根本就没有什么记载千机匣的古书。 正说着话,匣子忽然咔嚓一声弹开了,一时将他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楚熹年将匣子里厚厚的一摞信件拿出来,发现不仅有秦道炎跟羌族来往的密函,还有早年大燕与胡族议和,他也往里面掺和了一脚。 谢镜渊飞快翻阅着这些书信,待发现其中一张时,陡然顿住了动作,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了?” 楚熹年发现不对劲,将书信抽了过来。却见纸上没有只言片语,有的只是一幅皇宫大内的兵力部署图,而其中一条路线被朱笔描了出来。 收信人为秦道炎,写信人则是—— 周温臣! 楚熹年自言自语出声:“大内禁军统领周温臣?” 这个人在《千秋封侯》原著中曾出现过。周温臣负责京都守卫,掌管十万禁军,武功高深莫测,是燕帝手下一等一的卖命死士。 戏份不多,但地位不俗。 这样一个如顽石般不可动摇不可拉拢的人,与秦道炎竟也会有书信来往? 太子在旁瞥了眼,看见路线图也略有吃惊,下意识道:“这不是当年谢壁将军被擒的地方吗?” 皇宫路线错综复杂,由朱笔描出的一条路由泰安门直通天子寝宫。太子或许知道什么密辛,神情难掩诧异,随后与谢镜渊对视一眼,偏头闭口不言。 第73节 楚熹年似有所觉,摸了摸纸张陈旧的角页,料想这封信已经有些年头了,而且与谢家当年谋反之事脱不了干系。正欲说些什么,手中忽然一空,信纸被谢镜渊抽走了。 “这封信留下,其余的交给太子,让他递交御前。” 谢镜渊除了刚才那一瞬间的神情变化,看起来一切如常。他将那封信折好,然后塞入了袖中。 楚熹年淡淡挑眉,笑了笑:“为何?” 太子随意摆手,大咧咧坐回原位:“一封无关紧要的书信罢了,交不交上去都无碍。” 他们摆明不愿意说,楚熹年也没再问。反正他从来也没指望对方会主动说出来,有些事还是自己查比较好。 他们三人在书房内将秦道炎的书信都一一盘查了一遍,发现除却通敌卖国外,另还有买官卖官、私收贿赂等大小罪名共一十三条,足够让秦道炎死十次都绰绰有余。 太子道:“明日皇宫开宴,秦道炎必会游说众人同意与羌族贸易之事,孤寻个由头,便将他参上去。” 楚熹年端起茶盅,用盖子撇了撇浮沫,冷不丁出声道:“殿下可知让自己处于众矢之的绝非好事?” 谢镜渊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抬眼看向太子:“找个人替你出头,担些名声,你再将证据呈上。” 这么大的事如果只由太子一人来做,不仅会引起皇帝猜疑,也会引起朝臣忌惮,多拉几个人一起才保险。 太子不是没想过,只是他手下无人可用。剩下的都是些东宫老臣,顽固不化,严肃古板,教书育人尚可,朝堂过招却是万万不行。 太子看向楚熹年,言语中竟多了几分请教的意味:“那依你来看,孤该让谁挑这个头?” 楚熹年微微一笑,只说了三个字:“金如海。” 秦道炎若想打通两族贸易,除了需要皇帝点头首肯外,此事绝对绕不开金如海这个金部监察史。这段时日秦道炎暗中往金家送了不少稀世珍宝,罗列出来都是贿赂的罪证。 金如海欠楚熹年一个人情。明日殿前只要他肯出来揭发秦道炎,太子再紧随其后,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太子心想这岂不是又欠楚熹年一个人情:“你为何要帮孤?” 楚熹年不语。 太子又犹豫出声:“你……莫不是想投入孤的门下?” 这下不用楚熹年说话,谢镜渊都知道不可能。他从位置上起身,看了眼外间的天色,将厚厚一摞书信直接往太子怀中一扔:“时候不早,你尽快回府,将明日殿前参奏秦道炎的折子写好。” 写折子其实和后世写作文一样,很费脑子。不仅要词藻优美,还要逻辑通顺,一针见血。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如果出了漏洞,老师只会扣你的分,而皇帝则会要了你的项上人头。 太子显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带着东西匆匆告辞离去了。 晚间的时候,楚熹年仍在思考着那副兵力部署图的事。毫无疑问,图一定出于周温臣之手,可对方为什么要将图纸给秦道炎?又为什么一定要用朱笔画出一条路线来? 周温臣是皇家最忠诚的奴才,对燕帝的忠心毋庸置疑。若非出了什么事,他绝对不会贸贸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轻易交出。 难道周温臣的人设也被改了? 楚熹年心中并不确定,打算等明日宫宴时仔细观察一番再做决断。他清空脑中繁杂的思绪,正准备上榻休息,不经意抬眼,却见谢镜渊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镜子前兀自出神。 谢镜渊不喜欢照镜子,很少照,甚至可以说从来不照。 没有为什么,大概他自己也不想看见那张脸。 银色的面具静静搁在桌角,镜中男子的面容就那么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了空气中。左脸如玉无瑕,右脸却遍布着道道纵横的伤疤,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显得阴森而又鬼魅。 谢镜渊盯着镜子看了许久,而后缓缓闭眼,无意识摩挲着右脸上的伤疤。这一瞬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都没动过。 说不清是恨还是怨。 楚熹年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担忧,皱了皱眉:“将军?” “……” 谢镜渊没有回头,他从铜镜中看见楚熹年又坐在了外间的榻上,听不出情绪的出声问道:“你确定你要睡在外面?” 楚熹年不语,谢镜渊便算作默认。他缓缓拿起面具,一言不发的扣在脸上,遮住了那半面交错纵横的疤痕。 自楚熹年来后,他晚间睡觉就没再戴过面具,如今不知为何,又戴上了。 楚熹年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他原以为谢镜渊又会挤过来与自己睡在一起,但没想到对方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的进了内室。 帐幔层层叠叠落下,将里面情景遮了大半,当谢镜渊吹灭灯烛后,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 楚熹年一个人坐在榻边,许久都没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见内室陷入漆黑,他慢半拍的躺上榻休息,但不知为什么,睡意全无。 他不自觉注意着内室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里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楚熹年下意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皱眉道:“将军?” 事实上谢镜渊只是翻了一个身:“……” 楚熹年久听不见他回答,直接披了外袍走进内室。他摸黑走到床边,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抹起伏的人影,下意识伸出手摸索:“将军?” 说话间,他指尖忽然触碰到了某个类似面具的冷硬东西,不由得一顿。 “……” 楚熹年不知是该收回手还是不该收回手。他在床边缓缓落座,指尖摸索到面具的边缘,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忽然被谢镜渊攥住了手腕:“别动——” 他指尖凉得沁骨,声音也是沙哑的,带着几分警告。 楚熹年先是一顿,而后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将军今日为何又戴上了面具?” 谢镜渊不语,闭眼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冷冷:“睡你的觉去。” 楚熹年这个时候莫名想起人性本贱四个字。他总担心谢镜渊与自己睡在一起,今日连睡榻上的理由都编好了,可对方竟没再纠缠。 说不清为什么,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 谢镜渊见他不动,终于在黑暗中睁开眼,勾唇冷笑,声音讥讽:“你再不走,我就当你想和我一起睡了。” 他话音落下,楚熹年却没反应。 一秒, 两秒, 三秒。 楚熹年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睨着谢镜渊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面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双腿如灌了铅似的,怎么都迈不动。 谢镜渊见状,嘴角弧度终于缓缓消失。他从床上坐起身,离楚熹年挨得极近,呼吸交融间满是一片朦胧的暧昧。 谢镜渊狭长的眼盯着楚熹年,右脸冰冷的面具险些挨到他的脸,一字一句,声音低沉的问道:“你就不怕我?” 怕? 楚熹年终于回神。他抬手,慢慢摘掉了谢镜渊脸上的面具,用温热的指尖摩挲着那道道纵横的伤疤,最后落到对方下巴处,出声反问:“将军是指容貌?” 谢镜渊半边脸都麻了:“是又如何?” 楚熹年轻笑一声:“自然不怕。” 谢镜渊却冷冷挑眉:“我不信。” 楚熹年不上他的套,淡淡一笑:“无碍,我自己信便好。” 谢镜渊攥住他的手紧了紧,抿唇道:“你说你不怕,需得证明给我看才是。” 楚熹年:“将军想让我如何证明?” “……” 谢镜渊在黑暗中缓缓靠近楚熹年,一双眼深藏着许多情绪。他贴着楚熹年的耳畔,气息微凉,一字一句低语道:“楚熹年,你亲我一下。” 他说:“你若亲我一下,我便信你了……” 楚熹年一怔。 第64章 喜欢 楚熹年是个满腹诡计弯绕的人, 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反复盘算。谢镜渊直白的话直接让他愣在了当场,瞳孔微缩,不知该作何回答。 “……”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外间虫鸣阵阵,月色静悄然照进屋内, 洒落满地清辉。 那枚银色的面具就静静落在锦被上, 谢镜渊不着痕迹伸手攥住, 锋利的边缘在掌心留下一道红印, 泄露着不自知的紧张。 他紧盯着楚熹年, 说话间呼吸萦绕,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低声问道:“楚熹年,你敢是不敢……” 楚熹年没动。 他此时心中忽然升起了些许后悔, 也许不该贸贸然跑过来查看谢镜渊的情况,如今弄得自己进退两难, 不上不下。 系统曾经说过的话又在耳畔回响—— 不要对任务目标产生感情。 不要对任务目标…… 产生感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楚熹年没有任何动作。他不曾离开,但也不曾顺着谢镜渊的话去做, 似乎陷入了某种天人交战。 谢镜渊攥住他的手腕, 只是声音这次沉了几分,垂眸道:“楚熹年……?” “……时辰不早,将军早点歇息吧。” 楚熹年闭了闭眼,到底还是冷下了心肠。他竟有些不敢看谢镜渊, 轻轻拉下对方冰凉的手,转身走出了内室。白色的外袍在地毯上轻擦而过,发出一声轻响。 “楚熹年——!” 谢镜渊忽然冷冷叫出了他的名字, 胸膛起伏不定, 细听有几分阴鸷冷凝的意味。 楚熹年无意识顿住脚步, 到底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向了他。却见谢镜渊大半身形都隐入黑暗,轮廓模糊不清。 楚熹年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谢镜渊没有任何动静,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半晌后,只听他唇间忽而溢出一声讥讽的轻笑,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尤为明显。 他像是在笑别人,又好像是在笑自己,手里的面具险些捏变了形。 “……无事,睡你的去吧。” 半晌后,谢镜渊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朦胧的夜色遮住了他讥诮的神情。他抬手解下床幔,将一切都遮挡得严严实实,重新躺回仅剩几分余温的床榻,捂着自己伤痕遍布的侧脸,闭眼没再出声。 楚熹年见状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钝刀子割肉似的痛感。他慢慢走回外间的榻上,看起来带着几分失魂落魄。 谢镜渊喜欢自己…… 第74节 楚熹年在历经几日的混沌过后,终于得出了这个答案,说不吃惊那是假的,但太吃惊好似也没有。他坐在榻边,无意识摸着自己颈间的玉佩,开始思考自己对谢镜渊的感情,但这种事显然并非他擅长。 楚熹年生平第一次遇到了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思考许久寻求不到答案,只能出声唤出了系统:“系统。” 【讨厌,大半夜叫人家干什么啦】 系统从休眠状态醒来,钻石般闪亮的身躯瞬间出现在了楚熹年眼前,带着太阳都难以匹敌的光辉,哼哼唧唧的不乐意。 楚熹年第一次没觉得它刺眼,自言自语出声:“你说,人该如何看清自己的心?” 系统对这个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什么什么?】 楚熹年只能换了一个比较通俗的问法:“我该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 系统心想我怎么知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遇见过心仪的小钻石呢。但它不愿意在楚熹年面前丢脸,轻咳两声,还是出声给楚熹年指点迷津:【如果你以后都见不到他了,你会不会难过?】 楚熹年没出声:“……” 系统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蠢的事,继续追问:【如果他以后和别人在一起,你会不会后悔?】 楚熹年有点难以想象那个场景,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膝盖。 系统最后问道:【你对他是特殊的吗?】 楚熹年彻底陷入了静默。 系统静等半天,见他不说话,正准备说些什么。楚熹年却忽然抬手打住,示意它不用再说。 他一身白净的衫子,从来不染尘埃。如今繁冗的思绪却在刚才的几个问题中忽然清明起来。楚熹年笑了笑,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好似月下谪仙,他语气笃定,低声道:“我知道答案了,谢谢。” #兄弟你明白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系统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话,都没来得及发挥发挥余地。它往楚熹年跟前凑了凑,现在才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你喜欢上谁了?】 楚熹年没说话,偏头静静看了眼内室。心想谢镜渊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下了,还是明天再与他说吧…… 他终于躺上榻,盖上被子准备睡觉。 系统满脸惊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慌的一批:【等等!亲,亲,你先别睡,你先告诉我你喜欢上谁了?!】 千万别是谢镜渊啊啊啊啊啊!!! 楚熹年闭着眼,意有所指的低低出声:“人和石头是不一样的。” 石头不会动情,人却会。哪怕是一样物件,戴久了也会有感情。更何况日日相处,近在咫尺。 系统无暇顾及他是不是在说自己铁石心肠,泪眼朦胧的扑到枕头边:【亲,不要!不要对任务目标产生感情,会影响我业绩的!】 楚熹年嗯了一声:“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 但…… 系统的业绩和楚熹年有什么关系???? 你说对吧。 #系统原地去世# 今夜虽平静,房内的人和房外的人却一夜无眠,皆都各怀心思。翌日清早,到了进宫赴宴的时候,楚熹年几次都想和谢镜渊说些什么,偏偏一直没找到机会。 谢镜渊已经引了皇帝忌惮,本该韬光养晦,毕竟谁也不知道宴会上会发生什么,去了难免惹祸上身。可他还是去了。 四驾的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宫内,车轮滚过青石地板,发出一阵轱辘的声响。 谢镜渊坐在马车内,一身玄色的华贵长袍,愈发显得整个人阴阴恻恻。他仍旧披着厚厚的风氅,以帕掩唇,间或传出一阵压抑的低咳,眉宇间透着青白的病气。 他面无表情,既不和楚熹年说话,也不看楚熹年一眼。神情比脸上的面具还要冰冷几分。 马车内置着矮桌,楚熹年斟了一杯热茶,然后将杯盏轻轻塞到谢镜渊冰凉的手中:“将军喝些热茶吧。” 他笑意如常,甚至比往常更深了几分。白袍玉带,有仙人风姿,看了能让京中大半女儿倾心相许。谢镜渊却并不看他,阖目抽回了自己的手。 楚熹年见状一怔,他托着瓷制的杯盏,无意识摩挲起来,猜到谢镜渊怕是生气了。只是自己难道要在马车上说这件事吗,总感觉有些不合时宜。 他放下杯盏,犹豫一瞬,主动握住了谢镜渊的手。虽然从前也牵过,但那都是懵懂之下的行为,这次意义格外不一样些。 谢镜渊细长的眉微微皱起,下意识就想甩开他,楚熹年却用力扣住了他的指尖,挣脱不能,声音低沉的问道:“将军是否生我的气了?” 谢镜渊没有回答,一双狭长的眼睛看向他,喜怒难辨的威胁道:“楚熹年,你的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他用力反扣住楚熹年的手,只要稍加动作,对方立刻便会筋断骨折。 楚熹年善识人心,自然猜到谢镜渊不会这么做,对方甚至连三分力都没使出。他任由谢镜渊攥着,忽而笑了笑,冷不丁出声问道:“将军是何时喜欢我的?”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炸得谢镜渊触电般松开了他。 楚熹年淡定抖了抖袖袍,想挣脱谢镜渊的束缚,他有不下二十种办法。瞧,对方这不就松开了。 他又问了一遍:“将军是何时喜欢我的?” 谢镜渊闻言扯了扯嘴角,他大概想做出一个冷笑且讥讽的表情,但未能如愿。暗沉的眼眸陡然燃起了两簇怒火:“谁说本将军喜欢你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多么欲盖弥彰,多么慌张无措。 楚熹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倾身靠近谢镜渊,将他抵在了马车壁上。鼻尖挨着鼻尖,额头挨着额头,说话时余息灼热,撩起一阵微痒:“将军若不喜欢我,为何要亲我?” 当初是谢镜渊先亲的楚熹年,所以他输了。 遇上这种场面,自然也只有落败的份,搜肠刮肚也未能找出一个不丢面子的回答。 谢镜渊面色僵硬,说不出话。他眯了眯眼,神情桀骜:“亲你又如何,本将军想亲就亲,还要你许可不成?” 这话说的,实在无理搅三分。 楚熹年闻言不禁低笑出声,自己从前怎么没觉得谢镜渊这么有意思。他摸了摸谢镜渊脸上冰冷的面具,慢慢出声:“嗯……若是别人,自然不行,若是将军……” 谢镜渊下意识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只觉得那半张伤脸是如此碍眼,连面具都遮不住的难堪。指尖缓缓攥紧成拳,想起昨夜的事,不免更觉难堪。 他觉得楚熹年说不出什么好话。 楚熹年却声音低沉道:“若是将军,自然无不可……” 谢镜渊闻言一顿,诧异抬眼看向楚熹年,没明白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马车就忽然停了下来,外间响起九庸的声音:“将军,已到了宫门外。” 谢镜渊被打断思绪,神情烦躁。 楚熹年往外看了眼,淡淡挑眉,心想倒也不急于一时。他坐回原位,重新牵住了谢镜渊的手,这次扣得很紧,笑着道:“将军,下马车吧。” 谢镜渊被他刚才那句话弄得心神不宁,就那么被楚熹年稀里糊涂的带下了马车。 宫门盘查极严,守门郎将仔细检查着入宴的文武大臣身上是否携带兵器,若有佩剑佩刀皆不可入内。这是燕帝定的规矩,哪怕兵部尚书秦道炎、兵马将军谢镜渊这种一品大臣也不能例外。 楚熹年任由士兵检查,心想燕帝倒如原著中一般多疑。他举止有礼,气质不俗,兼得前些日子群英宴大出风头,引得前来赴宴的文武百官纷纷侧目而视。 金如海也来赴宴了,一身绯袍,威严有加。他并未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得对楚熹年非常亲近,仅在擦肩而过时略微颔首见礼。 楚熹年淡淡一笑,同样拱手见礼。视线在半空中与他交汇,无声传递着仅有他们自己知道的信息。 楚熹年并不避讳在旁人面前展示他与谢镜渊的亲近,一路上并肩而行,看起来琴瑟和鸣,关系融洽。 谢镜渊脑子乱糟糟的,还在想着刚才楚熹年的那句话,入席了也没能静下心思。偏偏宫内人多眼杂,不便开口询问,只得暂时按捺下来。 楚熹年今日来就是为了看白戏的。观察观察燕帝是何模样,看看禁军统领周温臣的人设是否改变,当然,最重要的便是给秦道炎致命一击。 谢镜渊恨秦道炎。 这是楚熹年暗中观察许久才得出的结论。虽然他目前尚未查清楚原因,但如果能替谢镜渊铲除一名宿敌倒也无不可,说不定还能降下对方的黑化度。 楚熹年不由得抬眼看向了对面的绯袍官员。对方鬓发斑白,面容苍老,右眼带着一个黑色眼罩,在一众宾客中显得相当另类,便是秦道炎了。 他眼神精明,落在谢镜渊身上时,像刀子似的扎人。 楚熹年笑着在桌下拍了拍谢镜渊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今日我便替将军除了此人如何?” 谢镜渊曾经想过杀秦道炎,但并未得手。对方膝下数百义子,彻夜相护,实在难以铲除,只能静待时机。而楚熹年直接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借刀杀人。 谢镜渊也许杀不了秦道炎,但燕帝可以。 谢镜渊睨了眼楚熹年,总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个人挖去了许多秘密:“本将军何时说过想除掉秦道炎?” 楚熹年不语,向他示意了一下刚刚入席的太子,唇边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就算将军不想,太子肯定是想的。” 太子出宫祭母那日,身边的随从被秦双杀了个精光,还险些命丧当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不弄死秦道炎才奇怪。 谢镜渊幽深的目光落在秦道炎身上,也不知掺杂着怎样的情绪,只觉烈阳当空也未能缓和几分阴森的寒气。 他捏住桌上的杯盏,抵唇,阖目,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一字一句道:“楚熹年,今日若除秦道炎,我谢镜渊的半条命便归你了。” 楚熹年闻言一顿,心想谢镜渊果然与秦道炎有旧仇,他笑了笑:“我要半条命来做什么,将军不如告诉我,该如何得到另外那半条命?” 他们正说着话,外间忽然响起了一声独属于太监的唱喏:“陛下驾到——” 第65章 全了昨夜未尽之事 燕帝是上一届权位之争的赢家。彼天下大乱, 狼烟纷起,他与先帝斩木为兵, 揭竿为旗,创大燕百年基业,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后来登基为帝,满腔热血到底被年岁消磨殆尽,留下的只是一位多疑敏感,满腹猜忌的帝王。 当燕帝从外间步入内殿时,众臣齐齐起身行礼,高呼万岁。声音震彻殿宇, 有拔山之气势, 回音久而不绝。 楚熹年不着痕迹看向门外,只见一名穿帝王冕服的中年男子于宫女簇拥下在龙椅落座, 十二旒玉制冕冠垂落眼前, 遮住了那双眼睛,让人难以窥探情绪。 燕帝声音低沉,暗藏威严:“众卿免礼。” “谢陛下——” 众人收礼,这才纷纷落座。楚熹年见燕帝身旁守着一名身穿银鳞甲的将军模样人物, 气质深如渊海,身形不动如山, 料想便是禁军统领周温臣。 只看表面,一时倒察觉不出什么漏洞。 楚熹年将目光重新投注在谢镜渊身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继续刚才的话题,意有所指的低声问道:“我该除掉谁, 才能让将军把另外半条命也给我?” 谢镜渊勾唇反问:“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命?” 楚熹年认真看向他:“与其让将军把性命轻易给了旁人, 倒不如给了我, 将军说是不是?” 他说这句话时,在桌下握住了谢镜渊的手,扣得严丝合缝。 不知怎的,谢镜渊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挣扎一瞬,却反被对方牵得更紧。直到燕帝目光落在下首,发现谢镜渊也来赴宴,出声询问: “谢卿久病不愈,今日前来赴宴,倒比从前少了几分病气,可见太史令的掐算无误。好好保重自身,你乃我大燕栋梁,朕日后还需多多倚仗于你。” 依外人看来,谢镜渊哪怕久不上朝,也依旧圣眷优渥,引得天子频频关切询问。楚熹年却从中听出了几分疏离忌惮,对谢镜渊无声动唇,说了四个字:“韬光养晦。” 第75节 太子也是这个意思,不着痕迹看向谢镜渊,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装病。 谢镜渊起身对燕帝谢礼,垂眸遮住眼底神情。他用帕子掩唇,声音嘶哑,面色苍白病弱,仿佛随时会一命归西:“臣多谢陛下关怀……” 众臣见状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想谢镜渊这是病的不行了,也不知陛下是否会找人接替其手中的兵权。听闻晋王在朔方接连告捷,短短数日就已平定匪乱,消息传入京中,已经引得流言四起,更甚者有大臣言说晋王文武兼备,实乃诸皇子典范。 晋王若是诸皇子典范,那太子又将置于何地? 一些心思活络的豪门大族已经开始思忖着要不要开始重新站队了。 燕帝并不知晓众臣心思。他见谢镜渊身旁坐着一名白衫公子,玉带锦袍,实在气质出众。眉眼间瞧着有几分熟悉,出声询问:“可是曲阳候家的二子?” 楚熹年闻言从席位起身,落落大方,身长玉立:“回陛下,正是草民。” 燕帝见状唔了一声:“朕听闻群英宴上你智破奇案,实乃人中俊杰,今日一见果然不俗,气势不逊乃兄。曲阳候生了两个好儿子,坐吧。” 看的出来,燕帝对楚熹年这种出类拔萃又无甚威胁的后辈很是欣赏,言语中都多了几分笑意。 “谢陛下夸赞。” 楚熹年没打算在这个生性多疑的皇帝面前出什么风头,淡笑落座,宠辱不惊。 席间羌族首领木察哈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着燕帝的情绪。他见燕帝龙颜大悦,趁势起身举杯敬酒,行了一个部族礼:“尊敬的陛下,木察哈千里迢迢而来,一路见识京城繁华,子民兴盛,实在是大开眼界。” “只有最勇武的君王才能治理出如此繁荣的国度,请允许木察哈敬您一杯!” 看的出来,燕帝对于这种溜须拍马的话很是受用。他举杯与木察哈隔空遥遥相敬,并不介意展示大燕的国力强盛:“你我乃友邻之邦,若喜京城风土人情,不妨再多待一段时日,四处走走看看。” “友邻之邦”四字实在用得微妙。羌族在边界屡屡进犯大燕,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偏偏大小部落甚多,每每都难以根除。 羌族每打输一次,便议和一次。然而没过多久又开始抢掠,再打输再议和,实在劣根难除。有敏锐的大臣已经嗅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果然,宴席未过半,木察哈就表露了自己此行的目地:“尊敬的陛下,羌族一直生活在草原苦寒之地,去岁大雪冻死了无数牛羊,子民都在忍饥挨饿。木察哈恳请您大发慈悲,允许羌族子民能进入白月城与大燕商人交易盐铁棉布,我将不胜感激。” 木察哈话音刚落,谢镜渊就已经冷冷眯起了眼。一名武将接到他的授意,立刻起身反对,对燕帝拱手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答应!白月城乃草原边界要塞,倘若允许异族之人随意进入,后果不堪设想!” 燕帝也不是傻子,皱了皱眉,对木察哈道:“你我虽为友邦,两族国土却泾渭分明,还是不要轻易越界的好。” 木察哈急得弯腰施了一个大礼:“尊敬的陛下,请您相信我族此次议和的诚心。日后羌族将是大燕最坚固的同盟,永世修好。” 太子见状对燕帝道:“父皇,儿臣不知羌族议和是否真心,只知从先帝在位时他们便一再撕毁盟约,实在不可轻信,请父皇三思。” 开通两族贸易只会强大羌族的实力,于大燕并没有什么益处。敌人的强大在某种方面就代表了自己的吃亏,故而许多大臣都不同意木察哈的请求。 秦道炎一直没有动作,见木察哈投来求救的视线,这才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慢慢起身对燕帝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帝:“但说无妨。” 秦道炎:“大燕与羌族仅隔一衣带水,再则睦邻友好。羌族如今诚心议和,我等又何必紧抓旧年之事不忘。陛下心怀天下,为显我泱泱大朝之风范,助羌族开通贸易也无不可,一则广施恩德,二则于我朝商路亦有益处。” 太子早看他个独眼龙不顺眼了,阴阳怪气道:“依照秦尚书的意思是,我们便该大开家门,让异族之人自由来去?” “微臣并无此意,白月城乃草原要塞,自然不能任人进出。只是羌人不能进,却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出,只要陛下下令,命我朝商贾前往草原交易,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秦道炎果真是老狐狸,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便将问题给解决了。只是依旧有大臣不同意,一时间堂下议论纷纷” “可羌族人一直劫掠我朝派往草原的商队,让那些商贾带着货物前去交易,岂不是羊入虎口?不知秦大人收了羌族多少好处,如此替异族人着想。” 说话的正是金如海。他言辞尖锐,一言既出,四下皆静。秦道炎下意识看向他,不明白金如海为何会对自己突然发难,脸色阴晴不定。 燕帝对秦道炎也有几分宠幸,闻言开口平息局面:“朕相信秦尚书并无此意,金大人言重了。” 金如海整肃衣冠,从席位而出,竟是对燕帝行了跪拜大礼:“陛下心慈,对臣子爱护有加,只是微臣却不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陛下被人蒙骗其中!” 燕帝最难容忍有臣子欺上瞒下,金如海此言算是戳中了他的痛处,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金如海,你何出此言?!” 秦道炎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给金家送了不少稀世珍宝,面色大变,心想金如海莫不是要卖了自己。他正欲出言阻拦,却为时已晚。 “微臣要参秦道炎私收异族贿赂,视国法于无度。他为助羌族打通商路,竟捧金银献于微臣府中。微臣心中惶恐,惊怒交加,本欲拒之门外,却又恐陛下不知其恶劣行径,只得佯装收下,以做严证。” 秦道炎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慌慌张张从一旁出列,指着金如海怒道:“金如海,你休得胡言!” 金如海无动于衷:“是不是胡言,秦大人一会儿便知了。” 他语罢,命人从殿外抬进来两大箱珠宝。盖子一开,光芒四射,只见其中的夜明珠大若婴孩拳头,宝石艳红如血,件件都是稀世之珍。另还有古董瓷器,皆是进贡的御用之物。 “哗——” 周遭众人见状顿时一片哗然,燕帝更是脸色难看,他重重拍桌,惊得文武大臣一阵胆颤:“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给朕一五一十的说明白!” 楚熹年垂眸饮了一杯酒,遮住唇边弧度。 金如海掷地有声道:“回禀陛下,秦道炎私收羌族贿赂,置大燕得失于不顾,臣恳请陛下对其施以严惩,以儆效尤!” 秦道炎直接跪地辩驳:“陛下,臣绝无此举,难道金大人随意搬出一箱金银便可作为铁证吗,微臣不服。” 木察哈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连忙跟着出声:“回禀陛下,木察哈可以担保,绝无此事。” 太子在旁观察着事态进展,见时机差不多,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道:“启禀父皇,儿臣有本要奏!” 秦道炎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平白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燕帝见太子也莫名跟着掺和进来,压抑着怒气道:“承昊,你又有何事要说。” 太子递上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奏折,而后走至下首行礼道:“回禀父皇,儿臣要弹劾兵部尚书秦道炎私通外邦,陷害忠良,枉顾人命,恳请父皇明查!” 他语罢,在秦道炎惊恐的眼神下将事情一一道出。包括九娘之死,古井藏信,秦双刺杀,末了将九娘身上的玉佩以及书信呈上。 “父皇,那日若不是谢将军与楚熹年对九娘之死心存疑虑,恰好与儿臣同坐马车出城严查,只怕也发现不了此事。秦道炎私收数百义子,每人身上皆有一块玉佩,足以证明九娘便是他所收的义女,书信内容也确实为真。” 太子隐去了一些事,三分真七分假,条条证据罗列出来,足以将秦道炎捶死。 秦道炎闻言吓得面如土色,脸颊肌肉抽搐,半天都说不出来话。然而这还不算完,太子又呈上了一个极其眼熟的黑匣子: “不知父皇是否听闻京中近日出了一千面盗贼,此人轻功绝顶,来去无踪,虽有行窃之举,却有侠义心肠。她偷入秦道炎府中,原想行窃珍宝,不曾想阴差阳错发现了他通敌卖国的证据,趁夜直接丢到了儿臣府中,儿臣不敢隐瞒,一切听凭父皇定夺。” 燕帝没有说话,他飞快翻阅着那些秦道炎与外邦往来的信件,越看到后面越是怒火中烧,到最后直接冷笑出声,咬牙切齿道:“好,好啊,真是好啊!这便是朕的好臣子!” 他袖袍一挥,面前的杯盏哗啦尽数落地,众人吓得齐齐跪地请罪:“陛下息怒——” 楚熹年看了谢镜渊一眼,意思很明确,今日秦道炎必死无疑,再难以脱身。他似笑非笑的低语:“将军该如何将那半条命给我?” 楚熹年如此态度,倒与昨夜拒绝的模样截然不同。谢镜渊只觉得他忽冷忽热,是在戏耍自己,眼眸低垂,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你若有本事,便自己来拿。” 他语罢看向正殿中央,只见秦道炎哆嗦难言,头上的官帽也轱辘落地,狼狈如丧家之犬。他连滚带爬的上前想辩解什么,却被燕帝命人直接拖了下去,关入大牢严加审问。 羌族首领木察哈一时便沦为了众矢之的。他见燕帝面色不善,浑身冷汗直冒,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子再次给予敌人沉痛一击:“父皇,羌族人说什么诚心议和,分明狼子野心。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并无此事,如今证据确凿,更显其巧舌如簧。两族商路绝不能开,议和也无必要,我泱泱大燕难道还收拾不了区区羌族吗?!” 秦道炎眼见着已经倒霉了,这个时候谁再帮羌族说话那就是没脑子。文武百官见状皆出声附和,直接将羌族贬到了地缝里。 “蛮夷之地,素少教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陛下万不可答应!” “请陛下速速将他们逐出大殿,莫污了此地!” 燕朝国力远胜羌族许多,燕帝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心情好的时候或许还能结交一二,心情不好便如碾死蝼蚁一般简单。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哪儿还有什么好脸。 燕帝脸色铁青的拂袖,示意禁军将他们驱赶出殿。木察哈带来的几十名部落勇士不懂汉语,见禁军强行驱赶他们,皆都怒目而视。其中一名膀大腰圆的壮汉直接夺过了禁军手中的兵刃,用羌族话怒声道:“大燕皇帝,你欺人太甚,真以为我们怕了你不成!” 木察哈闻言神色惊恐,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拦,双方便爆发了争斗。御前三尺之内不可见兵刃,羌族人直接抢过了禁军手中的兵器,大肆砍杀起来,这还了得。 外间的禁军立刻呼啦啦潮水般涌入殿内,刀剑相击,直接将好好的宴席变成了战场。百官生怕误伤自己,皆惊恐后退,心想羌族真是蛮夷之地,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楚熹年未免波及自身,直接将谢镜渊拉到了自己身后,与他后退远离战场:“将军当心。” 谢镜渊见他挡在自己身前,顿了顿,随即讥笑出声:“该当心的是你自己。” 他话音刚落,便听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迅疾的破空声,下意识看去,却见一柄长剑不知从何处飞来,直直刺向了楚熹年。 他们身后恰好是殿柱,退无可退。 谢镜渊见状面色微变,一把推开楚熹年,正准备以内力击开此剑。却忽然察觉一道冷凝的目光正在暗处观察着自己,赫然是周温臣。动作一顿,硬生生改击为避,任由那长剑刺伤自己右臂,最后没入柱中。 “唔——” 谢镜渊闷哼一声,脸上愈发失了血色。 他知道,周温臣在试探自己是否真的病入膏肓。倘若强行将剑击开,定会露出马脚,只能硬生生接了这一招。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等楚熹年回过神来,就见谢镜渊面色苍白的捂着右臂,指缝间满是鲜血,不由得瞳孔收缩。 “将军!” 楚熹年连忙上前攥住他的手腕,想查看伤势是否严重,谢镜渊却说什么也不让他看,皱眉哑声道:“宫中人多眼杂,回府再说。” 楚熹年闻言一顿,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只得飞快撕破衣袍下摆,将布料缠在他伤口处止血。神情罕见的沉凝,喜怒难辨的问谢镜渊:“是何人出手?” “……” 谢镜渊没说话。他从来没见过楚熹年皱眉生气的样子,如今见他眉头紧蹙,不免多看了几眼,苍白失了血色的唇无声蠕动:“……回去再告诉你。” 谢镜渊心想,原来楚熹年也有不知道的事。 羌族勇士虽然善战,可到底寡不敌众,不消片刻便被禁军制服了。木察哈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悔自己为何要带这么几个蠢货来,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请罪。 “请陛下宽恕,请陛下宽恕……” 燕帝却不欲再听,拂袖愤然离席。周温臣命禁军将羌族人软禁起来,等陛下气消再做处置,迈出大殿前,不着痕迹看了眼谢镜渊,这才离去。 太子一直关注着他们,见谢镜渊受伤,皱眉上前:“伤势严重吗?” 谢镜渊神情不变,甚至勾唇笑了笑:“死不了,今日亲眼见秦道炎跌落尘泥,被人刺上一剑又何妨。” 太子见他没事,微松一口气,对楚熹年道:“尽快带他回府找人医治吧,宫中的太医靠不住。” 楚熹年嗯了一声,带着谢镜渊快速出宫回府了。一路上九庸将马车驾驶得飞快,谢镜渊伤势受到颠簸,血已然有些开始止不住了,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袖。 “将军……” 楚熹年紧紧抱着他,紧捂着谢镜渊的伤口,想说些什么,又没有说。 谢镜渊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声音沙哑的嗯了一声:“死不了……” 万济邈收到消息赶来将军府时,瞧见谢镜渊的伤势顿觉麻烦,不免又要骂骂咧咧一番。他替谢镜渊缝好伤口,又上了药缠上纱布,前前后后忙活了好几个时辰,气急败坏:“日后再遇上这种事,莫要来找老夫!” 谢镜渊半身赤luo的躺在床上,右臂缠着纱布。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闻言嗤笑出声:“不找就不找。” 他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万济邈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摔门离去了。 楚熹年拧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替谢镜渊擦拭身上残余的血痕,声音低沉:“将军可知医者不能得罪?” 方才谢镜渊处理伤势,忙乱之间面具也不知掉到了哪儿去。直到楚熹年离得近了,这才从对方浅色的瞳孔中清楚看见自己的模样。 谢镜渊下意识偏头,情绪有些暴躁,声音阴鸷道:“我的面具呢?” 第76节 楚熹年静静看着他,没有动作。 谢镜渊干脆自己找。他强撑着从床上坐起身,动作间牵扯到伤势,面色又白了几分。他皱眉环视一圈,这才发现面具掉落在了枕边,然而刚刚捡起,侧脸却陡然覆上了一片温热—— 楚熹年倾身靠近,直接吻住了谢镜渊伤痕遍布的右脸。温热的唇缓慢下移,落在眼睛上,脸颊上,最后是唇边,全了昨夜的未尽之事。缠绵又暧昧。 “……” 谢镜渊眼睑一颤,手里的面具从指尖悄然滑落,轱辘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66章 心意 楚熹年从来没有亲过别人, 但有些事好似就是无师自通的,不需要学,也不需要教。他双手落在谢镜渊腰间, 而后缓缓收紧, 将人拥入怀中。在谢镜渊右脸落下密密切切炙热的吻, 将那些陈年旧伤一一吻遍。 谢镜渊感受着脸颊细密的轻痒, 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心底却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恐慌。他一把攥住楚熹年的肩膀,皱眉冷声问道:“你做什么——” 对方明明昨日还避之不及,为何今日就变了态度。楚熹年若用这种事来戏耍他,也未免太过让人心寒。 楚熹年很少直来直去, 这是性格弊端。他睨着谢镜渊近在咫尺的眉眼,呼吸交融织成一片细密的网, 将人牢牢捕获,声音低沉的反问:“将军觉得我在做什么?” 他攥紧了谢镜渊未受伤的那只手,紧贴在自己的心脏处,掌下是有力的跳动。楚熹年静默一瞬,才出声道:“我将这块肉剜给将军可好?” 他说:“我将这块肉,剜给将军……” 谢镜渊闻言指尖倏的攥紧, 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然而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陡然被人抵在床前吻住了。 “唔……” 谢镜渊没料到他的动作, 闷哼一声。楚熹年这个衣冠禽兽, 平日瞧着人模狗样, 私下原来却是这副情景。 只是自己的心肠为何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是因为面前这个人吗…… 感受着楚熹年深切缠绵的吻,谢镜渊控制不住的颤了颤睫毛。他想推开对方,浑身力气却又好似被人抽空, 指尖攥紧, 陷入天人交战的境界。最后不知何时倒入床榻, 视线陡然昏暗起来。 楚熹年撑在谢镜渊身体上方,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口。紧贴着耳畔,一字一句低语道:“我昨日有些事没想明白,现如今终于想明白了……将军呢?” 他浅色的瞳仁清晰倒映出谢镜渊的模样,如此认真,如此细致。 谢镜渊闻言胸膛起伏了一瞬,说不清为什么,心间忽然有一种又涨又酸的感觉。他躺在楚熹年身下,哑声问道:“你想明白了什么?” 楚熹年反问:“将军不懂?” 谢镜渊懂,可他想听楚熹年亲口说:“我不懂。” “……” 楚熹年喉结动了动,语焉不详:“将军日后不必再疑心我是晋王派来的奸细。” 谢镜渊目光紧盯着他:“然后呢?” 楚熹年俯身,亲了亲他的唇,终于将心里话道出:“日后将军是哪边的人,我便是哪边的人,如此可能听明白?” 谢镜渊还欲再说些什么,楚熹年却没给他机会,低头以吻封缄。能将告白的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然是楚熹年的极限了,再露骨一点,实在无能为力。 他撬开谢镜渊的牙关,生疏逗弄着。时而流连至对方伤痕遍布的右脸,轻吻着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 “楚熹年……” 谢镜渊敏感得浑身都开始战栗。他指尖落在楚熹年后背,隔着衣衫留下道道红痕,声音嘶哑,似欢愉似痛苦。 “楚熹年……” 谢镜渊咬住了他的下唇,开始不甘示弱的回吻,字眼在交缠的舌尖中滚动,有些模糊不清,却难掩得意:“你喜欢我?” 谢镜渊总是这么直来直去。 楚熹年不回答,报复性的咬住了他的耳垂。谢镜渊不仅不躲,反而搂紧了他的脖颈,挑眉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本将军?” 楚熹年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脸埋在他颈间:“将军何必再问。” 谢镜渊的心脏忽然跳得很快,险些蹦出嗓子。他忽略了手臂的伤势,用力抱紧楚熹年,抵着他的肩膀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 楚熹年问:“以为什么?” 谢镜渊没有说话,仅剩的几个字吞咽腹中,在空气中逐渐消弭于无痕。 还以为是他一厢情愿…… 今日宴席发生了太多事。先是秦道炎触怒燕帝,被押入大牢候审,再是羌族人殿前行刺,至今仍被软禁宫中,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然而这一切都未能影响谢镜渊的心情。他靠在软枕上,看了眼自己右臂的伤,又看了眼躺在外间榻上的楚熹年,挑眉问道:“你怎么不过来?” 楚熹年这次不跟他睡一起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怕碰了他的伤处。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卷,笑了笑:“等将军伤好了再说吧。” 谢镜渊闻言摸了摸自己右臂,无声冷笑,目光阴鸷。周温臣那个狗东西下手极狠,这伤没个三月半载的只怕好不了。也不知这次试探是出于燕帝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总之饶不了他。 谢镜渊忽然出声:“楚熹年,你不是想知道那柄剑是谁出的手么?” 楚熹年嗯了一声,静等下文,却见谢镜渊对自己勾了勾指尖,笑的不怀好意:“你过来,本将军就告诉你。” 楚熹年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慢慢翻了一页书:“将军直接说吧,我耳力还算灵敏。” 谢镜渊见他不上钩,自觉无趣。只得吹灭灯烛,慢慢躺了下来,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胡思乱想,觉得楚熹年在躲自己。 灯烛既灭,楚熹年也看不了书了。他见内室静悄悄的,静默一瞬,到底还是起身掀开帐幔走了进去,在床边悄无声息落座。 谢镜渊听见他过来,下意识睁开眼:“你过来做什么?” 楚熹年没说话,一言不发的解开腰带,脱了身上的外袍,而后掀开被子与他躺在了一处:“我与将军一起睡吧。” 他在黑夜中轻抚着谢镜渊受伤的侧脸,然后在脸颊上亲了一下。谢镜渊呼吸一滞,顿时紊乱,偏头与他吻作一处。 他未受伤的那只手在楚熹年衣襟处来回勾弄,然后扯出了那块带着体温的玉佩。宝贝似的摸了摸,见没有磕伤弄碎,这才重新塞回去。 楚熹年见状低笑出声,胸膛震动:“将军如此舍不得,我将它还给你可好?” 谢镜渊却忽然道:“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楚熹年一怔。 谢镜渊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是我出生时,父亲给我的……” 谢庭兰玉,光耀门楣。 只看“兰亭”二字,便知取了这个名字的人对他抱有怎样的期望。谢镜渊父亲也许以为他的儿子会成为这京都城中最惊才绝艳的少年君子,却不知谢镜渊如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半生早已毁于阴云诡谲中。 他们二人一时谁都没有动作。过了许久,楚熹年才慢慢出声,却说出了一句与性格外表不符的话:“除了秦道炎,将军还有何宿敌,我替将军一并除之可好?” 谢镜渊一生疾苦既然由他所写,那便由他来平。楚熹年没办法再更改谢镜渊已经经历过的事,却可以让他后面的路走得平坦些。 谢镜渊闻言下意识看向他,却见楚熹年神色不似作伪,顿了顿:“你无心权位之争,不必强迫自己做那些事,能除掉秦道炎,便是意外之喜了。” 楚熹年道:“无碍,总归是要择一方出路的。” 身处京城这个风云之地,被牵扯进去是必然,躲是躲不掉的。 谢镜渊第一次觉得燕帝终于做了一件合他心意的事,例如当初赐下这门婚事。他在黑暗中光明正大的亲吻楚熹年,微微勾唇,在他耳畔轻笑一声:“我知道,你根本不想投入太子门下。” 楚熹年淡淡挑眉:“为何如此说?” 谢镜渊理所当然道:“你嫌他蠢呗。” 楚熹年:“……” 虽然是事实,但……谢镜渊的嘴巴着实有些毒了。 楚熹年斟酌着道:“太子虽轻浮无度,却也未必不是可造之材,若想荣登大宝,倒也不难。” 只要除掉晋王,一切都好说。 谢镜渊听出了他话中玄机,静默片刻:“……太子虽蠢了些,人却不坏。臣子不怕一个良善的皇帝,最怕一个猜度无忌的皇帝,他日后若能登基,会比许多人都强。” 楚熹年不置可否,毕竟他并不了解太子的往事,对谢镜渊道:“晋王不日便会启程回京,他风头正盛,也最是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时候,太子不可掉以轻心。” 谢镜渊当初听了楚熹年的话,并未对晋王暗中加害,而是派人在军中鼓动流言,行捧杀之事。称晋王文武兼备,有带兵打仗之能,一力收服军中上下,比当初的谢壁将军还要更胜几分。 谢壁。 这两个字是宫中禁忌,也是燕帝最为忌惮的名字。于是当众人都以为燕帝会下令褒奖晋王时,宫内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谢镜渊不由得开始庆幸自己信了楚熹年的话。他在黑夜中靠进楚熹年怀里,狭长的双眼闪着莫名的光亮,悄声问道:“你说,该如何才能让晋王跌一个大跟头?” 楚熹年心想这还不容易:“明日再告诉你。” 好吧,其实谢镜渊觉得什么时候说都不要紧,要紧的是…… “楚熹年,我冷……”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男子便低低叹息一声,将他拉入了怀中,小心避开谢镜渊的伤口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谢镜渊嗯了一声,在他怀里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系统悬浮在上空,面无表情盯着他们: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69%】 因为楚熹年的吻……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60%】 因为秦道炎的落败……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0%】 因为楚熹年…… 楚熹年看向系统,神色略有些诧异:“怎么今天降了这么多?” 系统还在生他的气:【别跟我说话。】 楚熹年慢半拍出声:“你……” 系统看见他们两个抱在一起,气的想抓狂:【别想让我理你,除非你们现在赶紧分手!哼!】 楚熹年淡淡挑眉:“好吧,你可以不用理我了。” 第67章 算命 第77节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宴席之上秦道炎被金如海与太子联合参奏, 府邸便被刑部搜查了个底朝天。 那日京城大半百姓都围在外间看热闹,只见衙役将尚书府的金银珠宝一箱一箱往外抬,从晨光初绽抬到日暮霞天, 才堪堪清点了一半。更遑论那些御用的逾矩之物。 因着此案事关重大, 三司六部共同审查。百官彻夜不眠盘查了数日,最后终于罗列出有关秦道炎的大大小小共计一百五十余条罪状, 实在万死难辞其罪。 燕帝没有给秦道炎任何辩解求情的机会, 一道赐死的圣旨立刻下发三省, 曾经在朝堂只手遮天的风云人物彻底覆灭。所收的数百义子义女也在秦双的带领下瞬间逃了个干净。 行刑当日,秦道炎披枷带锁,白发覆面。整个人一瞬间老了十岁不止。用来遮掩伤处的眼罩也不知遗落何处,那丑陋残缺的右眼就那么暴露于青天烈日之下。 他不甘赴死, 尤自挣扎不休,被迫跪在行刑台前, 用尽全身力气仰天长啸,声色苍老凄厉:“狗皇帝!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你寡恩薄义,肆杀忠良,我秦道炎早该料到有今日之事!” “当年谢壁,今我秦道炎!我死后定化作厉鬼缠身, 叫你不得安宁!” 他死到临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其中不乏宫中密辛。监斩的行刑官吓得面如土色, 已经不敢再听, 未等时辰到便直接将签牌扔了下去, 连声催促:“快将这逆臣的舌头绞了,莫让他再胡言乱语!” 刽子手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把小刀,直接捏住秦道炎的下巴刺了进去。刀刃在他口中一阵搅动,只见秦道炎目眦欲裂,痛苦挣扎,舌头已然被割烂了。 围观百姓齐齐惊呼,吓得不忍再看。 离刑场不远处有一座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三名年轻茶客。其中一名半边脸扣着银面具的玄衣男子听见秦道炎口呼谢壁的名字,冷冷出声:“他算什么东西,也配与谢壁将军比。” 太子坐在对面,也跟着道:“秦道炎临死了还要装出一副良臣模样,与谢家攀比,也不知阎王爷信是不信!” 楚熹年敏锐察觉到他们二人与谢壁将军关系匪浅。谢镜渊勉强还能理解为对同族长辈的维护,太子也跟着义愤填膺,倒让人奇怪。 楚熹年饮了一口茶,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殿下与谢家人相熟?” 太子闻言一顿,眼珠子四处乱转,正准备找个理由遮掩过去。谢镜渊却已经替他回答了:“昔年陛下让诸皇子去军中历练,晋王被派去南漠,太子被派去西边,谢壁将军恰好镇守西北,教了太子几天武艺,勉强算他的半个师父。” 楚熹年倒真没看出来太子还会武艺,意味不明问道:“如此说来,殿下想必武功不俗?” “不俗?”谢镜渊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一声,直接把太子的短给揭了,“几个皇子里数他最愚钝,逼得要谢壁将军亲自来教。” 楚熹年淡淡挑眉:“原来如此。” 心中却有些疑惑,谢镜渊知道的密辛好似太多了,根本不像普通的旁支子弟。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能把人气得倒仰。太子视线在楚熹年与谢镜渊身上转了一圈,敏锐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似与从前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好似……更亲密了些? 太子灌了口茶,正准备说些什么,只听底下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下意识看去,却见一颗头颅凌空飞起,鲜血直溅三尺高—— 秦道炎死了。 刽子手利落一刀,直接了结了他的性命。 楚熹年与谢镜渊看得饶有兴趣。前者在研究秦道炎的血为何会飙得如此之高,后者则是纯粹的冷笑,觉得他报应如此。 太子却觉嘴里的茶有些让人作呕,立刻弯腰想吐出来,楚熹年与谢镜渊不由得齐齐看向了他。 楚熹年摇了摇折扇,语气温和:“大庭广众之下,殿下还是谨守君子礼节为好。” 谢镜渊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拧眉道:“咽下去!” 太子面色痛苦的咽下嘴里的茶,只觉得自己下次再也不想跟这两个畜生一起出来了。偏打又打不过谢镜渊,耍嘴皮子也不如楚熹年,回回只有被欺负的份。 秦道炎的头颅凌空飞起,直接落到了人群中。百姓顿时惊得四处逃散,只有一名白胡子的江湖道士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众人只见他慢慢捋了捋胡须,闭目念了一声道号,对着秦道炎死不瞑目的头颅低语:“世间千百苦,数万灾,而今身死,当得大自在,莫要留恋人间,魂兮归去——” 语罢袖袍一扬,无数纸钱纷纷洒落,覆满青石街道。 谢镜渊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楚熹年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个老道,若有所思,而后对谢镜渊低语道:“找人跟着这个江湖道士,查清楚他的落脚点。” 谢镜渊睨了他一眼:“一个江湖术士罢了,查他做什么?” 楚熹年微微勾唇:“将军不是说想让晋王跌个跟头么,此人便是关键了。” 他故意卖关子,谢镜渊正欲开口相问,却见太子忽然凑了过来,满脸狐疑的盯着他们两个:“你们背着孤在说些什么?” 太子一定又在怀疑有人说他坏话了。 谢镜渊懒得理他,直接从位置上起身:“时辰不早,热闹也看完了,我们先回府了。” 语罢携着楚熹年一同离去,经过九庸身边时,不动声色吩咐了一句,让他派人盯着那个老道士。 在《千秋封侯》原著中,太子虽一直不得燕帝宠爱,但还算有几分骨肉亲情。真正使他们二人彻底决裂的则是因为一名江湖道士玄业平。 玄业平此人早年游历四方,颇精戏法之术,以行骗为生,自诩仙家弟子。他因机缘巧合拜入太子门下,替太子看相算命,称太子有真龙之命,不出三年必登大宝。 此事隐秘,然而不知怎么了,竟阴差阳错传入燕帝耳中,引得雷霆震怒。不仅连带着太子受斥冷落,玄业平此人也被燕帝灭了口。这件事从某种意义上也加快了太子造反的步伐。 当然,以上只是未修改版的原著,现在剧情偏移,谁也不知道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唯一能确定的是,玄业平就是个扫把星,十足害人。 而楚熹年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将他扔去晋王那边。 九庸打探消息的速度很快,晚间便来回禀了,他单膝跪在帘帐外,一五一十道:“禀将军,那游方道士在狮子街寻了一处客栈落脚,摆摊替人算命,想必近日不会离开京城,属下已找人暗中盯着他了。” 他眼眸低垂,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纱帐后两抹模糊的身影。直到里面传出谢镜渊轻嗯的声音,示意他退下,这才离开。 楚熹年盘膝坐在床榻上,正在给谢镜渊换药。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谢镜渊右臂的伤口总算结了痂,不至于难以活动。 他将纱布缠好,对谢镜渊道:“伤势总算好些了,明日将军便与我一起去会会那游方道士如何?” 谢镜渊顺势倒在楚熹年腿上,仰头看着他,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他的喉结:“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熹年捏住他乱动的手,递到唇边亲了一下:“明日将军便知道了。” 他二人虽早已表明心迹,但因着谢镜渊受伤,最多同塌而眠,别的什么也没做。楚熹年衣衫半敞,墨发散落,唇边噙着一抹笑意,这个动作由他做来莫名勾人。 谢镜渊见状指尖动了动,耳朵莫名发热。他伸手圈住楚熹年的脖颈,缓缓收紧,声音沙哑:“楚熹年……” 暗示之意甚浓。 楚熹年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揽住谢镜渊柔韧的腰身,直接低头吻住了他。几日的同塌而眠早已让他们对亲吻一事熟练异常,唇舌交缠,声响暧昧,却久不愿分离。 他们不知不觉倒在了被褥间。谢镜渊缠住楚熹年的腰身,像一条吞吐芯子的蛇,准备开始享用自己的猎物……又或者,他才是被享用的那个。 楚熹年解开了谢镜渊的衣襟,埋首亲吻着他的伤脸。谢镜渊不自然偏头避开,指了指自己完美无瑕的左脸,示意道:“亲这边。” 楚熹年闻言低笑一声,温热的舌尖轻轻扫过谢镜渊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轻咬着他的耳垂道:“我偏喜欢亲这边……” 余息在耳畔氤氲,引起一阵颤栗。 谢镜渊闭眼仰头,脆弱的喉结暴露在空气中,上下滚动,在楚熹年熟稔的吻技中乱了呼吸。心中说不受用那是假的,嘴里却道:“你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癖好,不喜欢美的,偏喜欢丑的。” 楚熹年轻抚着他的侧脸道:“这半张脸替将军受了不少苦,要亲自然亲这边。” 谢镜渊勾唇,用力拉下楚熹年的脖颈,在他耳畔轻吻舔舐,说着露骨的话:“本将军身上可不止这一处有伤……” 楚熹年闻言揽住谢镜渊腰身的手猛地收紧,引得他闷哼出声:“将军身上有多少伤,我自然知晓。” 谢镜渊闻言还未来得及说话,便陡然被楚熹年翻过了身,肩头一痒,似雨点般落下密密麻麻的吻。湿濡撩人,一股震颤感直从头顶传到了尾椎骨,遍袭全身。 “唔……” 谢镜渊低低闷哼出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他一遍又一遍念着楚熹年的名字,也不知想说些什么,似笼中困兽,不得脱逃。 “楚熹年……楚熹年……” 他竭力回过头,想要在烛火朦胧中看清对方的面容。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攀爬至耳畔的湿吻,带着些许安抚意味。 谢镜渊的身上有很多伤,有的愈合了,有的没愈合。条条道道纵横交错,都象征了过往尸山血海爬出的凶险。 楚熹年一一吻遍,最后将谢镜渊翻了过来,重新回归唇齿接触,声音模糊不清的问道:“将军的脸……是如何伤的……?” 谢镜渊闻言身形陡然一僵,像是被谁浇下一盆冷水,冷了个透彻。 楚熹年慢慢停住了亲吻的动作,在昏黄的烛火中静静看着他,也不急着催促。空气陡然陷入静默,只有纱帐在轻轻摆动。 “……” 谢镜渊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告诉楚熹年自己那些纷杂的过往。片刻后,才慢半拍的出声:“下次再告诉你。” 这两个字用的相当玄妙。下次?哪个下次? 不过好在楚熹年也没有继续追问:“……好,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他语罢,将谢镜渊揽入怀中,拉上了被子准备休息。 谢镜渊嗅着楚熹年衣襟清冷的气息,只感觉如毒物般让人上瘾。他探出舌尖舔了舔楚熹年的喉结,留下一片湿濡的痕迹,无声暗示,想和对方再亲密一些。 楚熹年却按住了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下次吧。” 谢镜渊:“……” 他们歇的早,全然忘记刚才吩咐过让云雀端几盘糕点来。以至于当云雀从后厨回来时,隔着窗户见烛火已熄,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她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尚且温热。云雀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送进去,一旁的九庸便抬剑挡在了门前,听不出情绪的道:“主子已经歇下了。” 扰了楚熹年没事,谢镜渊却不是个好脾气。 云雀闻言看了九庸一眼,竟也没说什么,亦没有像往常一样横眉冷对。她俯身将托盘放在地上,然后理了理裙摆,在石阶上落座,像从前一样守夜。 将军府军纪极严,侍卫守门时不得擅动。云雀却没那么多规矩,她摘了几根细长的草叶,自己坐在门前低头编蛐蛐儿。头顶灯笼洒落光晕,鼻翼在脸上投下了淡淡的影,极其秀气。 云雀想起楚熹年让自己从九庸身上套话,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一只草编的蛐蛐儿已经在手下逐渐成形,才低声状似无意的问九庸:“九庸大人,你跟随谢将军多久了,我瞧他对你很是信任。” 她第一次如此有礼,不再骂他棺材脸,也不骂他冰块脸。而是客客气气的称呼“大人”。 九庸值守的时候从不闲聊,闻言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社恐PK冷男# 云雀见他不回答,心中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心想公子让她从九庸口中套出谢镜渊的身份来历,实在难如登天。对方一直觉得她是奸细,又怎么会轻易吐露呢。 月色霜白,夜间难免有些寒凉。云雀动了动腿,心想还是先回房,下次再寻机会吧。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耳畔陡然响起了一道冷硬的声音:“十二年。” 云雀闻言一顿,下意识看向九庸,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话,一时有些无措。她略显紧张的捏着裙摆,干笑两声,然后继续套话:“是……是吗?听说你是被谢将军从战场上救回来的,你也打过仗么,在哪儿打的?” 九庸被谢镜渊从战场上救回来的这件事,还是云雀从府上嬷嬷嘴里听说的。对方若质问起来,他倒也不怕。 九庸不太想说话,但见云雀抱膝坐在台阶上,仰头睁着一双杏眼看着自己,大有他不回答便誓不罢休的意思,皱眉说了两个字:“西北。” 他语罢,见云雀又要开口,长剑一绕,直接指向了她,冷冰冰道:“你家主子没告诉过你守夜的时候不要多言么?” 云雀见他冷不丁出剑,吓了一跳。下意识后仰,从台阶上站起身,做贼心虚的退了两步:“九庸大人,你误会了,我是想说……你若饿了,这些点心便留给你吃吧。” 语罢指了指台阶上的精致糕点,又看了他一眼,拎着裙摆转身跑开了。 一旁的侍卫见状,不禁窃窃私语:“没想到九庸这个愣木头也有姑娘喜欢呢。” 一字一句,压得极低。但九庸耳力灵敏,听了个清清楚楚,身形不由得一顿:“……” 第78节 狮子街位于闹市口,人流涌动,来往客商皆在此处落脚。玄业平初至京城,身无盘缠,便在街口支了个算命摊,替人看相算命,只是灵不灵的便见仁见智了。 这日他刚刚出摊,生意还未来得及开张,只见身旁又多了一个算命摊位。 摊主是一名道袍男子,对方发髻高束,以紫檀簪木挽起。鬓边生着两缕白发,就连胡子也是白的。仙风道骨,自摆摊起便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真是好生奇怪。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黑衣男子,头带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觉气质冷酷,双手抱剑,似江湖中人。 此二人赫然是楚熹年与谢镜渊。 小贼芊芊擅易容之术,当初楚熹年将她捉回府中时,把她易容的东西也搜了出来。假发假胡须,以及不知什么东西调制成的肤蜡,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楚熹年带着谢镜渊易容一番,故意在玄业平身旁摆摊,就是为了与他“抢生意”。摊位前的招牌仅写着一句话—— 随缘算命,分文不取。 谢镜渊见楚熹年老神在在,坐在街口扮白胡子老道,眼皮子不禁跳了跳:“你叫本将军大清早陪你来,便是为了在此装神弄鬼?” 楚熹年以指抵唇,示意他稍安勿躁:“将军只等着鱼儿上钩便是。” 现在是早市,来往行人不多。他们静坐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终于来了生意。只见一名头戴四方帽的财主走到了楚熹年与玄业平的摊位跟前,他左看右看,显得有些犹豫,不知该找谁算。 楚熹年岿然不动,闭目打坐。 玄业平则有些按捺不住,主动开口招揽生意:“不知尊客想算些什么?” 胖财主嘿嘿一笑,干脆坐在了他的摊位前,言语间透露了恶霸行径:“本老爷不缺钱,就是从来没算过命,瞧瞧新奇。你若算对了,卦钱分文不少,你若算错了,可别怪本老爷捉你去官府。” 身后不远处站着几名家仆,膀大腰圆。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玄业平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心想自己这是碰上了硬茬。 而四周百姓见狮子街有名的泼皮无赖竟在此处算命,都兴致勃勃的围过来,打算看个热闹。 胖财主挽起袖子,一双眼透着精明,问玄业平:“老道,你可能算出本老爷姓什么?” 玄业平从来只算别人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哪里算得出这种东西。闻言心中暗自叫苦,掐指佯算,却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胖财主又问:“那你可知本老爷从何处而来?” 玄业平又是一阵结巴。 胖财主见状怒而拍桌,正准备让人掀了他的摊子,耳畔却忽然响起了一道慢悠悠的声音—— “这位老爷姓周,自南边而来,胭脂堆中销骨肉,万贯家财落其中,不知贫道算得可对?” 胖财主循声看去,却见说话的正是旁边摊位的那名算命道士。 第68章 鱼儿上钩 真正的高人都是深藏不露的。楚熹年在街口静坐许久, 不拉客也不揽生意,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加上他气质出尘,看起来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 那胖财主听见楚熹年的话, 动作陡然一僵, 面色阴晴不定。他干脆一把扔开玄业平,径直朝着楚熹年这边走来,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他对面。 胖财主对着楚熹年拱了拱手,言语中带着几分敬畏,试探性问道:“敢问道长名号?” 楚熹年淡淡阖目,并不透露任何信息:“贫道是苦修之人, 早已丢弃红尘皮囊, 无名无姓。” 胖财主本就觉得他高深莫测, 闻言更觉内心佩服,出声叹道:“道长果然神通, 实不相瞒,鄙人确实姓周, 刚从南街的胭脂楼出来。” 胭脂楼便是附近最热闹的青楼馆子, 这周财主原来也是个好色之人。 百姓围在一旁看热闹,指指点点:“哎呦,神了, 这道长莫非真有几分神通不成?” “不就算个名字么, 这一片谁不认识周财主,我不仅知道他姓周,我还知道他家里娶了几房小老婆,那我岂不是也成了神算?”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唯有楚熹年不动如山。 周财主将围观人群的话听进了耳中, 心中不免也升起几分疑窦。他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无声打量着楚熹年,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咣一声砸在了桌上:“鄙人还想请道长再算算别的,若算得准,这锭银子便归道长了,只是若算不准……” 他冷笑两声,正准备说些威胁的话,只见那道长身后的黑衣人忽然一掌拍向桌子,等再抬起手时,那银锭直接被拍成了银饼。 谢镜渊眸色冷凝,语气危险的反问道:“算不准你要如何?” 周财主见状吓得一抖,没想到谢镜渊竟是个高手,半天说不出话。就在这时,楚熹年恰好开口解围:“周老爷,我这徒儿自幼生在山野,不知礼数,还望勿怪。” 谢镜渊闻言睨了楚熹年一眼,撇了撇嘴,对他占自己便宜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连根筷子都折不断,还想当自己的师父? 周财主擦了擦脸上的虚汗,只能干笑道:“无碍……无碍……” 楚熹年示意周财主伸出手:“相遇即是有缘,贫道便替您看看手相如何?” 周财主求之不得,闻言立刻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平平整整摊在楚熹年面前:“还请道长算一算鄙人的运道。” 楚熹年不动声色观察着他掌心的纹路,发现周财主虽满身金银,手心却满是陈年厚茧,指头粗糙,虎口处有一道常年放牛牵绳留下的痕迹。 楚熹年闭眼捋了捋自己的假胡须,说了八个字:“先苦后甜,白手起家。” 围观百姓觉得不可能,周财主家财万贯,怎么能算得上苦呢。周财主闻言眼睛却亮了亮,没有说话,而是静等着楚熹年的下文。 楚熹年见他衣衫华贵,领口处沾着一抹极淡的胭脂红,腰间缀着四五个绣工出自不同女子之手的香囊,又慢声道:“荣华已得,却被脂粉女色所误。” 周财主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漂亮的美人儿谁不喜欢。” 楚熹年注意到他后颈有三道细长的指甲印,已经结痂,脸颊虽因饮酒涨得通红,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浅浅红痕,像是被谁扇过一巴掌。 楚熹年不着痕迹把了把他的脉,发现肾水亏虚,五脏六腑都被酒色掏空了,这种人通常很难有后代。慢慢收回手,闭目摇了摇龟壳:“周老爷近日与女子起过争斗,当避则避,莫误自身运道,你至今膝下无子,若想绵延后嗣,必须改命。” 周财主闻言面色诧异,心想楚熹年怎么连个这都知道,心下疑惑顿消,恨不得把他当活神仙供起来,语气激动道:“道长神算啊!实不相瞒,我那正房娘子泼辣得紧,多年未有身孕,鄙人无奈之下只能纳妾养小,可她日日与我撒泼胡闹,实在是不胜其烦,还请道长助我!” 楚熹年从龟壳里抖出三枚铜钱,装模作样掐算片刻:“若想改运,自然有法子,只是不知周老爷能否做到。” 周财主连忙竖起耳朵:“道长不妨直言。” 只看周财主刚才的言行处事,便知其在这条街上是恶霸泼皮类的人物。楚熹年将第一枚铜钱移到他面前:“第一,你福荫单薄,寡友缘,需多做好事,修桥铺路,如此才能累积阴德。” 周财主连连点头,他确实寡友缘,无至交。 楚熹年又将第二枚铜钱移到他面前:“第二,你不日将有血光之灾,多损寿元,半年内莫要外出。” 前两条周财主都听得连连点头,追问道:“道长,第三条呢?” “这第三嘛……”楚熹年将最后一枚铜钱移至他面前,意有所指道,“烟花之地聚声色犬马,你本是福运之人,故而后来飞黄腾达,可若流连脂粉堆中,福运便会被酒色所吞,越来越淡。” 做生意的就没有蠢人,周财主闻言恍然大悟:“道长是想劝我行善事,少出门,避酒色,如此可对?” 楚熹年笑而不语,只道:“贫道一日只算一卦,今日的卦已算完,周老爷可以离去了。” 他若像普通江湖术士那般胡乱掰扯什么印堂发黑,妖魔缠身,需花钱做法消灾,周财主绝不会信。但言语间劝人向善,无威胁恐吓之言,却更让人觉得他不同凡响。 周财主见状从怀里掏出两个大银锭来,恭恭敬敬双手递给楚熹年:“谢道长金玉之言,鄙人身无长物,薄有金银,还请道长笑纳。” 楚熹年却并没有收,施施然起身,抖了抖袖袍:“贫道是化外之人,不需金银,今日与周老爷有缘,赠您一卦又何妨。” 语罢对谢镜渊吩咐道:“徒儿,走吧。” 谢镜渊没动。 他没反应过来楚熹年在叫自己。 楚熹年睨了他一眼:“徒儿,还不走?” 谢镜渊这才回神,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收拾摊位与他一起离去了。 围观百姓啧啧称奇,叹息道:“这才是高人呐,瞧瞧,一文钱都不要,哎,早知道我也找他算一卦去了。” “那可不行,人家道长说了,一天只算一卦。瞧,他们往城外去了,你明日或可去试试。” 玄业平差点被掀了摊子,站在旁边犹自心惊胆战。他见楚熹年算完卦离去,心中不免产生了几分疑惑,心想难道真是什么活神仙不成? 他思及此处,当下连摊也不摆了,连忙收拾东西,顺着楚熹年刚才离去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 谢镜渊与楚熹年慢悠悠往城门外走去,很快就发现了他,不着痕迹回头看了眼,意有所指道:“有个跟屁虫跟上来了。” 楚熹年笑着纠正他:“并非跟屁虫,而是钓上来的鱼。” 谢镜渊用剑柄抬了抬斗笠,觉得楚熹年真奇怪,身上的秘密好似比自己还多:“你怎么知道那个胖财主姓周?” 楚熹年淡淡笑了笑:“他腰间系着一块玉佩,上面刻着’周字‘。” 谢镜渊挑眉:“那你怎么知道他从南边来?” 楚熹年:“他衣领有姑娘唇上的胭脂印子,且一身酒气脂粉香,必然从青楼楚馆而来。此处不远便有一胭脂楼,倒不难猜。” 谢镜渊嘁了一声:“本将军还以为你真的会算命。” “谁说我不会?”楚熹年微微勾唇,捏起谢镜渊的手,装模作样看了看他的掌纹,片刻后才道:“将军是有后福之人。” “后福”代表着“前苦”。 谢镜渊深深看了他一眼:“怎么个后福法?” 楚熹年与他一起往城郊走去,路边冒出不少绿草,灌木渐深:“那便要看将军想要什么了,将军的后福便是一切所求皆如愿,还满意否?” 谢镜渊不知为什么,觉得掌心有些空落落的,他无意识攥住了楚熹年的手,自嘲轻笑,自言自语:“你又不是神仙,说话哪儿能作数,日后我说不得会身首异处,会尸骨无存,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 谢镜渊知道,他和太子走了一条很险的路,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说有,那便有。” 楚熹年淡淡阖目,从来没有这么笃定过一件事。他知道谢镜渊将会有一个好结局,而这个结局未来必定由自己给予。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城郊树林。 楚熹年在湖边停住脚步,低声问谢镜渊:“他还在跟着么?” 谢镜渊嗯了一声:“十步开外。” 楚熹年从袖中抽出一摞黄纸做的符咒:“将军便照我之前说的做吧。” 谢镜渊听见楚熹年提起此事,眼皮子没忍住跳了一下,虽然不太想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低咳两声,故意拔高音量问道:“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听的出来,“师父”二字他念得咬牙切齿,极不情愿。 玄业平就躲在树林后面,观察着他们的情况。只见楚熹年袖袍一挥,手中黄符竟凭空燃起,飘飘然落在了湖面上,紧接着水中忽然炸响一声,溅起水花无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楚熹年声音沉重:“这湖中有枉死之人,怨气冲天,七日后必成鬼煞,待我做法驱除,以免为祸人间。” 谢镜渊双手抱剑,毫无感情的念台词:“都怪徒儿愚钝,学不会师父的看家本领,日后若衣钵失传,徒儿万死难辞其咎,师父不如再收一弟子吧。” 楚熹年长叹出声:“世人痴愚,为师也想再收弟子,只可惜至今未遇有缘人,也罢,许是命该如此。” 第79节 语罢袖袍一抖,便要带着谢镜渊离开,然而未走两步,玄业平便忽然从旁跑出,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仙长留步啊!” 鱼儿上钩了…… 楚熹年后退一步,略微表示诧异:“你是何人?” 玄业平是迷信之人,不然也不会当个装神弄鬼的道士。他今日见楚熹年批命看相,兼得方才那一手捉鬼绝技,打心眼里觉得自己遇到了世外高人,当下哪里肯放过。 他跪在地上,抱着楚熹年的腿就不撒手,语气急切:“仙长留步,弟子玄业平,愿拜入仙长门下潜心修炼,还请仙长收我为徒!” 楚熹年在黄符上抹了硫磺和磷粉,又把硫磺木炭硝石按比例混合做了一个小型炸药包。方才“施法”之时借着袖袍遮掩,轻易便将玄业平糊弄住了。他负手而立,对玄业平道:“贫道乃山野之人,满身清贫,身无长物,实在无甚可教,又何谈收徒。” 语罢将玄业平从地上扶起:“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谢镜渊就在一旁看着楚熹年装神弄鬼,撇了撇嘴。 玄业平死活就是不起身:“请仙长收我为徒,否则弟子便长跪不起!” 谢镜渊直接长剑出鞘,指着玄业平的脖颈不屑出声:“我师父说了不收徒便是不收,你以为什么凡夫俗子都能拜在我师父门下么?。” “这这这……”玄业平急道,“弟子一心向道,苦修多年,只可惜求路无门,今日相逢便是有缘,哪怕不收为徒,也请仙长点拨一二呀。” 楚熹年示意谢镜渊收剑,长叹一声:“也罢,既然相遇,贫道便赠你一卦。” 玄业平闻言眼睛一亮,连忙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请仙长点拨。” 楚熹年看了看他的掌纹,微微一笑,捋着胡须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天峰山下遇明主,三载乘风上青云。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声音缥缈悠远,听得玄业平入了神,不由得开始细思其中含意:天峰山下遇明主,三载乘风上青云,是指自己会在天峰山下遇到贵人,然后青云直上吗? “仙长……” 玄业平抬头想问清楚,然而面前却已经不见了楚熹年的身影,空空荡荡,唯有枝叶颤动。他不由得对着空气叩首:“弟子谢仙人点化!谢仙人点化!” 语罢急急起身,直奔天峰山而去了。 谢镜渊和楚熹年躲在树上,见玄业平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嗤笑出声:“蠢货。” 楚熹年除掉伪装,撕下了脸上的假胡须,微微一笑:“他不是蠢货,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是个大大的祸害。” 语罢看了谢镜渊一眼:“明日晋王会协同梅贵妃前去天峰山礼佛,消息无误?” 晋王三日前平定朔方匪乱后便风光回朝了,得了大堆赏赐,在众皇子中一时风头无两。 谢镜渊道:“太子这些年也不是白当的,在宫中有不少密探,他既然说晋王会同梅贵妃一起礼佛,应当不会出错。” 他说完,直接带着楚熹年飞身下树,还没忘记损他一句:“连轻功都不会,还有脸当本将军的师父。” 第69章 卷宗 楚熹年不会武功, 自然没办法去研究这个世界的轻功原理。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谢镜渊的轻功肯定没有后世的高科技厉害。 楚熹年用帕子擦掉脸上的肤蜡,又脱掉身上的道袍, 露出里面的白衫来。成功从一名长胡子老道变成衣袍飘飘的俊美公子。他抬眼看向谢镜渊:“将军是否嫌弃熹年不会武功?” 谢镜渊摘掉碍事的斗笠:“嫌弃又如何?不嫌弃又如何?”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就被楚熹年抵在了树干上。对方衣襟清清冷冷的气息迎面而来, 将他整个人笼在其中。 “将军如今后悔也晚了。” 楚熹年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谢镜渊耳畔响起,震得脸颊一阵酥麻。 谢镜渊呼吸一窒,伸手勾住楚熹年的腰带,将他拉得靠近自己,下巴微抬,眯了眯眼:“谁说本将军后悔了?” 楚熹年揽住他的腰身, 低笑道:“我知将军不后悔。” 没有任何原因, 他们毫无预兆的便亲到了一起。楚熹年伸手摘掉谢镜渊脸上的面具,一如既往偏爱他的半张伤脸, 低头吻了上去。 “楚熹年……” 谢镜渊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声音嘶哑, 无力仰头,感受着侧脸传来的湿濡痒意,控制不住的闭上了眼。 “楚熹年……” 他反复低念着这个名字,然后用力回吻了过去。狠狠啃咬着对方的唇瓣,发狠似的吮吻着舌尖, 一如心底疯狂翻涌且难平复的情感。 楚熹年搂住他腰身的手越收越紧,勒得密不透风。就在他们二人有些意乱情迷的时候,谢镜渊指尖忽然一紧, 顿住动作,在楚熹年耳畔沉声道:“有人来了。” 楚熹年侧耳倾听片刻, 果不其然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他慢慢松开谢镜渊, 伸手在唇边抹了一下, 白净的指尖便染上一缕薄红,赫然是被某人咬的。 楚熹年淡淡挑眉,而后吮掉了指尖上的血,替谢镜渊重新戴好面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走吧,是明镜司的人。” 谢镜渊闻言往远处看了眼,发现领头打马而来的人一身绯色官袍,赫然是梅奉臣。眉头顿时皱起,语气阴鸷:“怎么又是他这个老东西。” 现在大概只有两个字能形容谢镜渊的心情,那就是晦气。 楚熹年也不知道明镜司的人来这里做什么,不过大概率是为了查案?他不欲惹上麻烦,拉着谢镜渊正准备离开,然而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却发现湖底不知何时浮上来了一具暗红色类似尸体的东西,脚步不由得一顿。 “……” 谢镜渊见楚熹年不动,察觉异样,也下意识看向了湖心,却见一具被泡得发白的女尸静静漂浮在湖面上。身上水红色的衫裙被血沾染,形成一种诡异的暗红。面容腐烂发胀,实在可怖。 她有一头极长的墨发,蛛网般蔓延四散,与杂草相缠。像一只无形扭曲的手,给寂静的林子平添几分怪诞。 谢镜渊也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跟着愣住了。这尸体是哪儿来的?该不会真让楚熹年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了吧,真的有什么冤魂在此? 他们二人站在原地双双愣住,以至于错过了离开的最佳黄金时间。于是当梅奉臣下马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楚熹年和谢镜渊这两名“可疑人物”,面色当即一凝,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梅奉臣看了看湖心的女尸,又看了看楚熹年,神色古怪,难掩疑惑。他一面吩咐赶来的部下去打捞尸体,一面上前拱手见礼:“老夫见过谢将军,不知楚公子与谢将军为何独自在城郊?” 谢镜渊心想这老头是瞎了么,他们二人明明同行,什么叫“独自”在城郊?正欲开口,却被楚熹年按住。 楚熹年猜到谢镜渊说不出什么好话,未免得罪人,便先接过了话茬,笑如春风拂面,一本正经的说瞎话:“今日天色晴朗,在下心觉春色难负,便出城踏青,竟不曾想梅大人也在此处,真是好巧。” 他选择性忽略了湖里的尸体。理由虽扯,却偏偏让人抓不住把柄。 梅奉臣意味不明道:“原来如此,那谢将军呢?也是出城踏青的?” 谢镜渊掀了掀眼皮:“怎么,本将军就不能出城透透气?” 楚熹年适时揽住谢镜渊的肩膀,做出一副感情甚笃的模样:“将军缠绵病榻许久,久不出户,在下甚是忧心,便带他一起出城散心。” 谢镜渊恰到好处的咳嗽了两声,果真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就是脸色臭了些。 梅奉臣一个字也不信,他半信半疑的指向湖中:“那这湖里的女尸……?” 那女尸被人七手八脚打捞上来之后,楚熹年这才发现她手脚都捆着绳索,像是被人捆着石头,沉尸入水的。至于刚才为什么会忽然浮起来…… 应该和楚熹年刚才“施法”扔下去的炸药有关。他一个炸药扔下去,把人家直接给炸起来了。 “……” 楚熹年顿了顿,还是决定装不知道,淡淡挑眉:“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与谢将军在此处杀人吗?” “楚公子多虑了,老夫并无此意。” 梅奉臣倒真没这个意思。肃平侯的儿子当街强抢民女,把人家直接掳回了府中。那老父老母苦等不见女儿归家,四处求告无门,便将状纸递到了梅奉臣跟前。 梅奉臣一路盘查,严加拷问,最后才知那女子被玷污之后想不开上吊了。尸体被肃平侯府的恶奴扔到城郊湖中。他带人骑马出城也不过是为了寻回尸首,只是没想到楚熹年与谢镜渊也在此处。 听到梅奉臣解释完原委,楚熹年这才似有所悟,他拱手施礼:“原来如此,那我等就不打扰梅大人查案了,这便告辞。” 梅奉臣其实还想和楚熹年探讨探讨查案经验,但今日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也罢,那楚公子改日若得闲,可来明镜司找老夫饮茶。” 这句话换算一下,大概和现代的“楚公子若无事,抽空来警察局坐坐喝杯茶”是一个意思。 谢镜渊本来就不喜梅奉臣,闻言便更觉这老头好似有什么大病。拉了楚熹年便要走,然而经过那女尸身旁时,楚熹年却又顿住了脚步,忽然没头没脑问道:“梅大人,你说这女子是自缢死后被人抛尸湖中?” 梅奉臣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据那恶奴所说,确实如此,可有什么问题?” 楚熹年指了指那女尸口鼻,因为被人搬动,胸廓受到挤压,涌出了大量白色泡沫:“人若生前落水受溺,必吸入水,口鼻会生出许多白色泡沫。这女尸绝非自缢而亡,而是生前溺死。” 若这女子是自缢而亡,肃平侯府的公子充其量担个玷污民女的罪名。但若这女子是被人活生生溺死,那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楚熹年充其量就是忽然发现疑点,对梅奉臣提一提,免得判错了案子。大燕律法中,玷污罪和杀人罪的判处有很大区别,前者可能打一顿板子,后者却是要砍头的, 楚熹年语罢,不顾梅奉臣怔愣的神色,转身离去了。临走前笑对他拱了拱手,意有所指的道:“明日得空,在下定上门叨扰大人,讨杯茶喝。” 谢镜渊想不明白,等走远了才语气不虞地问楚熹年:“你找梅奉臣那老东西喝茶做什么,本将军不能陪你喝吗?” 楚熹年笑而不语:“将军便当我好奇心重,想去瞧瞧那尸体吧。” 梅奉臣在明镜司当了二十余年的官,先任副史,后升正史。可以说大燕朝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他都看在眼里,甚至当年谢家满族因谋反之事被牵连,他也是经手人,如今宗卷便封存在明镜司中。 谢镜渊心中藏着许多秘密,楚熹年若想一一探清,不得不借助外力。而今日偶遇梅奉臣,便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谢镜渊没有多想,只当楚熹年研究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入了迷。事实上他也在踟躇着该如何开口告诉对方自己的过往。 不说,他不欲瞒着楚熹年。 说了,又恐将楚熹年拉入浑水。 谢镜渊一向杀伐果决,已经许多年都未如此犹豫。他们二人各怀心事,一时静默无言。 翌日清早,楚熹年便去明镜司登门拜访了。想来梅奉臣提前吩咐过,门口的衙役直接将楚熹年引到了验尸房:“梅大人正在里面勘验尸首,公子可去前厅饮茶等候,也可直接进去。” 看的出来,衙役有些为难,毕竟哪儿有把客人往验尸房领的道理。梅奉臣的原话是楚熹年到了之后直接把人带进来,那句“在前厅饮茶”的话是衙役自己加的。 “无碍,我直接去找梅大人吧,多谢引路。” 楚熹年语罢直接进了验尸房,刚刚推门而入,一阵阴寒之气便扑面而来。两旁的烛火亮度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梅奉臣一身粗布衣裳,外面套着件白褂,正一手举着烛火,低头仔仔细细研究昨日发现的那具女尸。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下意识抬头,却见是楚熹年,立刻上前相迎:“楚公子终于来了,老夫可是等候多时。” 楚熹年拱手还礼:“大人这是在验尸?” 梅大人下意识就想捋一捋胡须,但发现自己手上脏污,又放下了,略有些惭愧的笑了笑:“实不相瞒,自上次城郊女尸一案后,老夫才惊觉原来验尸其中也有许多门道,早就想请楚公子指教一二,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楚熹年笑了笑,做足后辈礼数:“指教谈不上,梅大人若想知道什么,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梅奉臣年纪已经很大了,虽精神矍铄,却难掩苍老。他用身上的白褂子拭了拭手,叹息一声:“楚公子心胸宽广,不计较老夫从前无礼之事,还肯出言指教,实在让人汗颜。” 楚熹年不着痕迹看了眼楼上封存卷宗的位置:“梅大人不必在意,其实在下对验尸之事也颇有兴趣,今日登门拜访,实有一事相求。” 梅奉臣闻言一顿,显然不明白楚熹年有什么事需要求到自己头上:“但说无妨。” 楚熹年淡淡一笑:“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下听闻京中历年牵扯人命的官司卷宗皆封存于明镜司内,按捺不住好奇心,想钻研一二。只是与朝中其他大人无甚交情,所以想请梅大人通融通融。” 大燕所有案例卷宗皆一式两份,一份封藏皇宫,一份存于刑部。燕帝后来设立明镜司,主管京中牵扯权贵的人命官司,便又将刑部的宗卷誊抄了一份过来。 梅大人闻言若有所思,倒没多想,只以为楚熹年喜欢探案验尸这种稀奇古怪的事:“若想查看卷宗,倒也不难,也罢,就在楼上,老夫领你去一趟便是。” 第80节 第70章 谢兰亭 卷宗这种东西就和落定的尘埃一样, 一旦成了定局,就再也不会有人试图重启去改变什么。 梅奉臣领着楚熹年上了楼,木质的楼梯年久失修, 发出吱呀的响动,早已不堪重负。他用袖子挥去空气中的尘埃,似有所叹:“此处已经许久未有人来了,都是些作古的文卷。” 他语罢,在一排排分门别类摆放的书架间穿梭寻找, 最后指着其中一处角落道:“京城历年来查不出因由的人命案子皆在此处了,你想看便看吧, 左右也无人管这些。老夫与你行个方便,日后查案若遇到什么难处, 你可不许推辞啊。” 后面一句带着些说笑的意味。 楚熹年施礼道谢:“必不敢辞。不如这样,大人在底下验尸,晚辈便在上面看宗卷, 若遇到什么疑难未解之处, 只管问来便是。” 梅奉臣笑着连连点头,一向严肃古板的面容竟也和缓了几分:“也好, 老夫正有此意。” 就这样,他们一人在楼下验尸,一人在楼上查找宗卷。 谢家当年犯的乃是谋反之罪,卷宗必然不会与那些悬案放在一起。楚熹年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 最后定格在其中一排红封卷宗上, 里面有一卷牛皮纸包, 书脊上写着一个褪了墨色的“谢”字。 楚熹年心头静了一瞬。他慢慢抽出那卷尘封已久的文卷, 莫名觉得沉甸甸的。半明半暗的光影中, 尘埃也跟着飞扬。 他吹掉上面的积灰, 抽出里面散落的纸张,发现上面写着谢氏一族当年的处决结果,寥寥几笔,言简意赅。 【反臣谢壁,自西北回京复命,日夕蠢蠢,暗藏狼子野心,后领军入宫,意图谋反,被擒杀于无极殿前……】 【帝有命,谢氏嫡系尽诛。然其发妻王氏、独子谢兰亭,携数百家将出京逃至郊野,誓不认罪,就地处斩……】 【旁系子弟,凡男满十八者发配漠北,女满十八者降为奴籍,三代不赦……】 只看卷宗,并没有什么漏洞,但楚熹年皱了皱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许久,最后终于发现有两个字莫名熟悉。 其发妻王氏……独子谢兰亭…… 兰亭……? 兰亭……? 楚熹年瞳孔微缩,下意识捂住了自己颈间的玉佩,好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兰亭”二字不就是谢镜渊赠给自己的玉佩上刻的字么? 难道,谢镜渊的真实身份其实是…… 这个念头陡然在楚熹年脑海中冒出时,让他觉得有些荒谬。但细想下来,倘若为真,那么一切不合理的事就都有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谢镜渊要造反?为什么谢镜渊那么恨皇帝?为什么谢镜渊容貌尽毁?为什么谢镜渊明明是一介旁系子弟,却对早年密事知之甚详?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根本不是谢镜渊,而是谢氏嫡子谢兰亭。 谢壁将军当年镇守西北,数年不曾归京。谢兰亭亦在西北出生,故而少有人见之。唯太子拜于谢壁将军麾下习武,曾经见过几面。 后西北叛乱将平,谢壁将军带领家眷回京述职。未及一日,不知为何忽然带兵自泰安门冲入宫中,以谋反罪被擒杀殿前。 谢夫人听闻消息,带独子与数百家将出逃,却还是被禁军追上,斩杀郊野。 谢氏满门当年如日中天,钟鸣鼎食难述其兴盛。一夕之间轰然倒塌,仅十八岁以下的旁支子弟堪堪幸免于难。 谢夫人当年不知想了何等办法,才艰难留下独子性命,让他以“旁系子弟谢镜渊”的身份存活于世。 一时间想通了所有关窍,楚熹年却久久难以回神。他低头盯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似要努力看透谢家当年兴亡衰落的真相,以及…… 以及谢镜渊当年又经受过什么…… 直到梅奉臣的声音从楼下遥遥传来,这才将他惊醒:“楚公子,这验尸之术实在玄而又玄,敢问为何生前溺毙之人口鼻会有白沫涌出,老夫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楚熹年慢半拍将宗卷收好,放回了原位,平复好心绪,尽量用通俗的话给他解释:“生前溺毙之人必然挣扎呛水,水流入气管咽喉,自然也就形成了白沫。” “而死人若被投入湖中,是不会挣扎也不会呼吸的,故而口鼻少有白沫。” 梅奉臣点点头:“原来如此,若不是楚公子解惑,老夫只怕要被他们给蒙骗了过去。” 楚熹年从楼上缓缓步下,视线落在那具被浸泡得发胀发白的女尸身上,不期然想起了谢家的株连案,若有所思问道:“梅大人,我观架上宗卷千千,亦是人命千千,其中冤案多否?命案多否?” 梅奉臣看了他一眼:“有多少冤案,便有多少人命。这一方阁楼装不下,明镜司也装不下,整个大燕也未必装得下。” 楚熹年没想到梅奉臣会如此回答:“我以为大人会觉得燕朝天朗水清,从无冤案。” “天朗水清?” 梅奉臣闻言忽然轻笑了一下,连连摇头:“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又哪里有干净地方。老夫虽自称洗刷世间冤屈,可你方才看的那些宗卷老夫尚且无能为力,又何谈其他。” 楚熹年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可一时又不太确定。直到梅奉臣脱下身上验尸的粗布外褂,自言自语叹道:“君是君,臣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老夫若不是得了陛下特许,你以为明镜司可以肆无忌惮的捉拿权贵么,当然不可能。” 他们的权力来源于皇帝,靠山也是皇帝。若当有一日权力被收回,梅奉臣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者。 楚熹年不愿去深究梅奉臣话中的含意,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偷看卷宗的事被发现了。可他确定梅奉臣不曾发现自己的动作。 他笑了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大人是少有的直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你错了,老夫不是,”梅奉臣负手而立,语重心长道,“老夫眼里是揉不得沙子,也想当一名直臣,可这么多年眼里揉的沙子实在太多了,想法终究只是想法。这世间还有许多冤案未能昭雪,老夫心知肚明,却无力翻起,只能交给后辈去做了。” “大人还年轻,精神矍铄,何必生此悲言。” 楚熹年从袖中慢慢拿出了一摞纸,上面记载了一些后世的验尸手法。他轻轻搁在旁边的矮桌上,引得烛火晃了两下:“今日叨扰大人许久,晚辈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此物便赠与大人,希望莫弃。” 梅奉臣闻言一怔,拿起纸张翻阅几页,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一抬眼却见楚熹年已经转身离去了。 彼时谢镜渊正在府中查看太子从宫内递来的消息。晋王归京前,燕帝本有意将谢镜渊手中的兵权移交给他。可自朔方匪乱平定,晋王在军中声名日盛,燕帝那边却又忽然静悄悄地没了动静。 很明显,燕帝已经对晋王生了忌惮之心,这对太子和谢镜渊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谢镜渊慢慢整理好密信,丢到炉子里烧了。心想今日晋王与梅贵妃微服去天峰山礼佛,也不知楚熹年糊弄的那个神棍玄业平到底有没有用,毕竟晋王也不是傻子,岂能那么容易就被蒙骗过去。 但楚熹年办事又从无纰漏,谢镜渊不信也得信。 用完午膳,谢镜渊便倒在楚熹年平日看书的榻上,随手抽了几本他常看的书。这才发现楚熹年看书极是认真,每行每页都有批注,而且言之有物,也不知是怎么被外间传成草包的。 谢镜渊翻了一页书,正看着,眼前忽然洒落一片阴影,耳畔响起楚熹年熟悉的声音:“今日怎么有空看书?” 谢镜渊早就发现他了,闻言将书丢在一旁:“怎么,终于舍得回来了?” 楚熹年将书捡回来,平平整整的放在书架上,然后俯身亲了亲谢镜渊,撑在他身体两侧低声道:“嗯,与梅大人闲谈几句便回来了。” 谢镜渊被他亲得有些痒,微微偏过头:“你确定没验尸?” 楚熹年笑了笑,摊开一只手给他看:“自然没有,不然如何抱将军。” 谢镜渊心想楚熹年瞧着一本正经,平日里下流话也没少说,偏偏自己还颇为受用。他勾住楚熹年的脖颈,然后缓缓收紧,将自己右脸最隐秘不可触碰的伤紧贴着对方,然后懒懒蹭了蹭:“楚熹年……” 像猛兽敛了锋利的爪子,安静而又驯服。 这个动作让楚熹年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他轻轻啄吻着谢镜渊的脸,然后吻住了对方有些冰凉的唇,撬开牙关,探入舌尖,开始侵占这片熟悉的领地。 谢镜渊顺着楚熹年的力道躺了下来。他缠紧对方的身躯,有一下没一下的回吻着,与刚刚认识的时候截然不同。 犹记楚熹年初进府时,梅贵妃派了嬷嬷来盯着他们行房,谢镜渊只觉满心折辱,神情阴鸷。但如今心境不同,感觉自然也不同些。 他甚至希望楚熹年与自己更亲密些、再亲密些…… 不知楚熹年是否听到了谢镜渊内心的想法,忽然一把将他从榻上打横抱起,走进了内室。 谢镜渊看了眼窗外明亮的天色,抵着楚熹年的肩膀,勾唇问道:“青天白日的,你想做什么?” 楚熹年俯身将他放到床上,居高临下的睨着谢镜渊。除开略有些红肿的下唇,仍是那副仙人谪凡的模样。呼吸萦绕间,衣襟清冷的气息也逐渐暧昧起来:“将军以为我想做什么?” 谢镜渊躺在他身下,心跳狂乱。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楚熹年修长的指尖忽然轻轻一挑,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楚熹年——” 谢镜渊声音莫名有些发紧,心想楚熹年无缘无故的发什么疯。要做这种事也该是晚上,大白天的就在房里鼓弄,等会儿若是有下人来禀报什么,岂不是都听了去。 “将军放心,”楚熹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轻柔的吻一一落在眉眼间,“我只是想看看你……” 想毫无阻隔的抱着对方,哪怕什么都不做。 谢镜渊嘁了一声:“我有什么好看的。” 楚熹年低笑,将他衣衫除尽,一同滚入床榻间:“将军自然处处都是好看的。” 衣衫落地的瞬间,他们贴得密不透风。谢镜渊不知道为什么,破天荒有些不好意思。他贴着楚熹年的胸膛,眼见自己的那枚玉佩落在眼前,习惯性伸手摸了摸。 楚熹年察觉到他的动作,垂眸看了眼:“我今日去明镜司了……” 谢镜渊嗯了一声:“我知道。” 楚熹年又道:“我翻看了当年的宗卷,有关谢家的。” 谢镜渊闻言身形顿时一僵,许久都没动。片刻后才抬眼看向楚熹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指尖无意识攥紧。 楚熹年将他揽得更紧,那块玉便藏在他们中间,沾染体温,几欲与皮肉融为一体,声音低沉:“将军会不会怪我?” 谢镜渊静默一瞬,而后无谓的笑了笑:“怪你做什么,你自己查到也好,省得我费口舌了。” 他不恼也不怒,神色平静得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楚熹年:“可我还有一事不明。” “问吧,”谢镜渊垂眸盯着他颈间的玉佩,“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不知道为什么,楚熹年总觉得谢镜渊身上涌动着深沉的绝望,静默许久,才终于吐出一句话:“……谢家当年真的谋反了么?” 谢镜渊闻言忽然没忍住笑出了声,止也止不住的那种,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低着头,看不清神情,过了许久才止住笑意,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可知我谢家当年在军中何等如日中天,调兵遣将连虎符都不用,百万燕军尽在麾下。若是真的想造反,你以为京城内的十万禁军能挡得住么?这天下早就易主了。” 他攥紧楚熹年的肩膀,低头掩去了自己通红的眼眶:“我只恨父亲太傻。他只知如何排兵布阵,却不懂朝堂阴云诡谲,不知帝心难测,被一封救驾的信骗去宫中,就再也没回来过。” 谢壁将军镇守西北数年,爱兵如子,军中威望无人可及。彼时秦道炎身为右卫将军,与他同为武将,心中生妒,屡屡私下向燕帝进言,称其有谋反之心。 恰逢西北叛乱已平,燕帝召谢壁回京。然而未来得及进宫觐见,便忽然收到皇后密信,称禁军统领周温臣意图谋反,软禁燕帝,请他速速带兵进宫救驾。 谢壁将军早年因性子耿直,在朝堂多受排挤,幸而皇后贤德,数次出言相助。他收到皇后密信,想也不想的立刻调兵遣将,准备与秦道炎一起进宫救驾。 然而谁也不知道这只是皇帝与秦道炎演的一出戏,包括皇后都被蒙在了鼓里。 谢壁被秦道炎哄骗着从泰安门进宫,殊不知那里早已布下埋伏。禁军埋伏在墙头,万箭齐发,直接将谢壁斩杀殿前,以谋反之罪论处。 谢镜渊提起当年旧事,字句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燕帝素来多疑,他不仅怀疑谢家意图谋反,还怀疑我父亲与皇后有私情……” “我父亲死后,他便亲手勒死了皇后,称其暴病而亡,并下旨株连谢氏满门。” “太子在殿外亲眼目睹这一切,立刻快马出宫传信与我母亲,让我们速速离京逃命。然而刚刚逃至京郊,便被禁军追上了……” 谢镜渊说至此处,顿了顿,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一个字都难以吐出。过了许久才道:“那带兵追捕的将领曾受我父亲恩惠,说可以留我一命,我母亲便亲手划烂了我的脸,让我冒充谢氏旁系子弟,永远不要露真容于人前。” 他语罢,摸了摸自己右脸凹凸不平的伤痕,红着眼对楚熹年笑道:“这些伤都是她用簪子亲手划的,她一边划,一边哭,让我离京城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不要当官,不要入朝……” “我不敢躲,也不敢推开她,只记得脸上疼的像剜肉一样,到最后什么感觉都没了……” 第81节 “后来我母亲也死了,她用长剑自刎,同那些家将一起,被埋在了郊外……” 谢镜渊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自幼长在西北,从未入京,见过我的只有父亲亲信。当年出了谋反一事,那些人死的也差不多了,后来容貌被毁,更无人认出。我便投身军中,一路到了今天。” 他说这些话时,仍无意识用手紧紧捂着脸,仿佛又感受到了当年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谢镜渊是大将军之子,容貌风流,六艺皆通。入京之后,本可以是京城最尊贵的世家公子。一夕落地,沾染尘泥,最后却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鬼面阎罗。 他属于谢兰亭的那些风光早已被毁。无论是容貌还是姓名,亦或者身份,都随着谢家当年的轰然倒塌而烟消云散。 太子叫他谢镜渊,旁人亦叫他谢镜渊。 除了那枚玉佩,无人再记得他是谢兰亭。 包括他自己也快忘了。 空气不知何时陷入了静默,连窗外的蝉鸣都歇了下来。楚熹年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 这故事虽是他写的,原来他却未必懂。 “秦道炎,” “周温臣,” 还有, “燕帝……” 楚熹年用指尖缓缓描摹着谢镜渊的五官,极尽温柔,而后在他耳畔低声道:“将军说与我听,我便懂了。” “日后将军杀仇敌,我便陪着将军一起杀。” “将军想除掉谁,我便帮着将军一起除。” 第71章 契合 这个故事所残缺的部分早已被世界自动补全, 残忍尤胜楚熹年笔下三分。 《千秋封侯》中的谢镜渊仅是一名家族覆灭的旁系子弟,心性狠绝,与燕帝有灭门之仇。后在诸皇子中选择投入太子门下,助其造反, 不得善终。 而现在…… 而现在…… 故事好像什么都没变, 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唯一不变的只有谢镜渊这个人, 世间诸般苦难,皆一分不少的落在了他身上。 窗外日影斜入, 隐约可见尘埃跳动。 谢镜渊见楚熹年盯着自己的侧脸静默良久,好似比自己还难过些。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在楚熹年耳畔玩笑似的哑声道:“楚熹年, 早知会遇到你,当初阿娘划烂我的脸时,我就该拦着她些……” 谢镜渊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将我划得这样丑, 瞧着与你不大相衬。” 楚熹年知道谢镜渊在故意说笑, 却还是没忍住偏头亲了亲他的唇。脸颊相触时,依稀还能感受到谢镜渊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以及对方尸山血海中走来的岁月与过往。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更亲密些,一切都水到渠成。 楚熹年抬手放下帐幔,悄然将谢镜渊压在了身下。而后者一顿, 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图,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躯。 锦被是大红色的, 绣着繁复的花纹。床帐落下遮蔽了外间阳光,只留下一片影影绰绰的红。他们好似又回到了初入府的那个夜晚, 慌乱且悸动。梅贵妃派来的嬷嬷便站在外间, 盯着他们行房。 “将军……” 楚熹年声音低沉, 悄无声息分开了谢镜渊的腿。他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仙人沾染情欲亦是动人之极。 谢镜渊肖似他母亲,生得一副阴柔面相,在模糊的光线中愈发显得雌雄莫辨。他不知为什么,面上浮现一层薄红,狭长的双眼微眯,亦是妖冶勾人,紧紧缠住了楚熹年的腰身。 “楚熹年……” 谢镜渊胸膛起伏不定,对这种事一知半解。但他心想再怎么也不会比战场上受伤更疼了。短暂的紧张过后便放松了下来。 楚熹年一边与他厮吻,一边在床头前的匣柜摸索着,然后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描花盒子。谢镜渊不明所以,倒在被褥间,眼神迷乱:“这是什么?” 楚熹年似乎是笑了笑:“将军不如猜一猜?” 他打开盒盖,却见里面盛着不知名的白色香膏,修长的指尖沾了一块,很快便被体温融化,变得亮晶晶的一片。 “……” 谢镜渊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对这香喷喷的东西很是嫌弃。他微微仰头,在楚熹年微凸的喉结处轻舔了一下,声音暗哑道:“我又不是女子,用这个做什么。” 楚熹年喉结动了动,意有所指道:“就是因为将军并非女子,所以才更要用。” 谢镜渊仍是不愿。 楚熹年笑了笑,只好将指尖的香膏在被褥上擦干净:“将军既不愿,便算了吧。” 只是到底要东西润滑的。 谢镜渊只感觉楚熹年修长的指尖在自己脸侧摩挲片刻,然后缓慢移到自己唇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按压着。最后沾到些许湿濡,与舌尖纠缠到了一起。 谢镜渊瞳孔微缩,却听楚熹年声音沙哑的在耳畔低语道:“将军舔一舔……” 他用两根手指逗弄着谢镜渊的唇舌,最后加到了三根。谢镜渊想偏头避开,却又躲避不能,被迫将对方指尖舔了个湿透。 楚熹年眼见谢镜渊的唇瓣多了一抹殷红,眸色暗沉一瞬,终于抽出自己的手,却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将军……” 他重新俯身吻住谢镜渊,擒住了对方未来得及收回去的舌尖,带着他一起共赴极乐。 谢镜渊腰身劲瘦,感受到外界疼痛时,身躯无意识绷紧,隐隐可见肌肉轮廓。他无力仰起头颅,脆弱的喉结便暴露在空气中,上下滚动,喘息声不断。 “楚熹年……楚熹年……” 谢镜渊眼睛红了。他拼命吻着身上的男子,眉眼鼻尖和唇,最后落在颈间。那枚玉佩便抵着他的侧脸,温热却又硌人。 恍惚间,楚熹年感觉肩头一片湿濡,伸手却摸到一片泪意。但天色已然渐暗,什么都看不清。他轻轻撕咬着谢镜渊的耳垂,灼热的余息喷洒在颈间,一股痒意遍袭全身:“兰亭……” 楚熹年忽然念出了这两个字,引得谢镜渊身形陡然一僵。 “兰亭……” 楚熹年唤着他从前的旧名,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他吻掉谢镜渊眼角咸涩的液体,舌尖轻轻舔舐,声音温柔,仿佛跨越了一整个时空:“我会记住将军的名字……” 楚熹年说:“我替将军记住这个名字……” 这样一个从不曾出现在他笔下的人物,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显然不是楚熹年曾经冗长且无趣的文字所能塑造出来的,但这苦痛却与他丝丝相连。 倘他执笔,写尽春秋,只想把这世间最好的词都赋予在谢镜渊身上。 显赫家势,少年英才,白衣王侯…… 赴琼林而登庙堂,折海棠而引红袖。 这是否才是谢镜渊本该拥有的一生? 谢镜渊听见耳畔一声一声的“兰亭”,控制不住的闭了闭眼。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楚熹年抱得很紧很紧,任由对方侵占掠夺,过了许久才哑声自语道:“楚熹年……” “你若不曾来过,我这辈子死了也就死了,无甚可惜。但你来了,我此刻若是身死,却觉满心遗憾……” 一个满心仇恨的人是不能称之为人的。谢镜渊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很久,每活一日,便多当一日的行尸走肉。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想活着了…… 想和楚熹年一起活着…… 也想帮太子登上皇位…… 当初成婚之时,谢镜渊心底也许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希冀。很微弱,像漫天风雪中燃起的一堆火,在逐渐熄灭,苟延残喘。 但楚熹年替他挡住外间风雨,也挡住了余生苦恨。 就在他们抵死缠绵时,系统静悄悄冒出来,“叮”地响了一声: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5%】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0%】 显然,它想让楚熹年和谢镜渊分手的念头已经希望渺茫。可能性也就比男人生孩子高那么一点。 外间月色静谧,蝉鸣声阵阵,掩住了紧闭房门内传来的喘息轻响。 云雀坐在外间台阶上守夜,这次没再编蚂蚱了,而是拿了个绣棚低头绣花。她武功不如九庸高,自然也就听不见房内的动静,只内心偶尔会好奇一下,公子和谢将军待在房里做什么,一下午都不出来,难道不会闷的么? 九庸五识灵敏,里面的动静不说全听见,但也依稀能听出个一二分来。他面色古怪,皱眉深思许久,却怎么也没办法想象出里面的情景来。 将军…… 将军怎么会…… 云雀低头低久了,难免酸麻。她抬手揉了揉后颈,眼神不经意扫过九庸身上,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略有些诧异的问道:“九庸大人,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九庸行事严谨,值守期间从来不会饮酒,云雀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得出对方受了风寒这一结论,思及对方上次因代自己受过,满身血痕的样子,不由得顿了顿。 九庸听见云雀问话,指尖一抖,险些连剑都没拿住。他本就皱起的眉头不由得更紧了几分,面色冰冷,一言不发。 云雀见他不答话,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沾染的尘土,收拾好绣棚离开了。只是没过多久又回来了,这次在台阶上放了一瓶治风寒的伤药。 “喏,给你的。” 云雀坐在台阶上,轻轻把瓷瓶往九庸那里推了推,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酒窝,只是黑夜中看不大清。 九庸看着她,没动。 他从前不明白谢镜渊为什么会与曲阳候府的二公子纠缠在一起。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好似忽然明白了一点…… “多谢。” 九庸长剑一挑,直接将那瓶药凌空击起,而后抬手接住,看也不看的塞入怀中。声音冷冷,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让人险些怀疑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不是他说的。 嘁,冰块脸。 云雀支着头,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句,同时没忍住看向了紧闭的房门。是她的错觉吗,刚才里面好像传出了什么响动? 长夜将尽,旭日东升。 京都城的早市已经开始逐渐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皆是商贾百姓。一只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入将军府,然后落在屋檐上,咕咕地叫了两声。 九庸飞身而起,一把将鸽子抓入手中,摘掉了它腿上的竹筒,而后将它放飞,走向了内院。 第82节 已经巳时了,谢镜渊还未起。 九庸不敢进去,只能隔着窗户轻轻敲了两声:“将军,有密信传来。” 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片刻后才响起谢镜渊慵懒沙哑的声音,带着某种事后的餍足:“知道了,搁在窗外吧……” 九庸只能将密信搁在窗台上,然后慢慢退了两步。没过多久,就见楚熹年披着一件白色的外裳推开窗户,然后将密信拿了进去。 窗户再次合上。 楚熹年重新回到床上,将睡意惺忪的谢镜渊揽进了自己怀里,睨着手中的小竹筒笑了笑:“将军,有密信。” 谢镜渊嗯了一声:“你看吧。” 他外露的肩膀满是红痕,不难看出昨日厮缠得多激烈。懒懒趴在楚熹年怀中,连眼皮子都懒得掀。 楚熹年打开竹筒,将里面藏着的字条徐徐展开,也不知看见什么,微微勾了勾唇,轻笑一声:“晋王昨日陪同梅贵妃上山礼佛,途遇道术高人,称其有真龙之命。晋王半信半疑,后将那名高人带回了府中。” 他语罢做下总结:“晋王可是捡了个’宝贝‘回去。” 第72章 争斗 古人多迷信。他们凡遇大灾, 便开坛祭天,祈雨求天,祈阳求神, 一年四时, 供奉不断。可见骨子里对鬼神便有着敬畏。 秦道炎处斩那日, 血溅三尺, 言称必会化身厉鬼纠缠索命。燕帝表面虽无动于衷, 但听太子说,他暗中请了高僧在宫中念经驱邪, 整整三日。 君父尚且如此,晋王身为臣子, 亦不能免俗。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古人, 信奉神佛再天经地义不过。尤其那日他微服出行,那名叫玄业平的道士替他看相算命, 批语正中心底最隐秘之事。 真龙之命…… 真龙之命…… 这区区四字让晋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一直觉得自己比太子强,无论是文韬武略, 亦或者是用人之道。偏偏这些年无论他做什么, 做得多优秀, 燕帝都没有废太子的意思。 随着时间的流逝, 晋王的耐心已经开始逐渐消耗殆尽。他现在急需有人来帮他确定些什么,玄业平的出现则恰到好处。 唯一持反对意见的大概只有楚焦平。这些时日他替晋王笼络了不少人才, 自朔方之乱平定后,也在暗中推波助澜, 抬高晋王在坊间的名声。他并不赞成晋王将一名江湖术士带入府中, 尤其那句“真龙之命”的批语, 传出去必会引来大麻烦。 “焦平, 你素来谨慎,我自然是知晓的。一个道士罢了,养在府中也没什么,若是弄虚作假之辈,不过多费碗饭,但若真是得道高人,本王又怎能将他赶出去?” 晋王坐在书桌后,对楚焦平的劝谏不以为意。他顺风顺水太久,兼得在朔方立了大功,难免忘了平日规行矩步的小心谨慎。 按照原著剧情发展,太子此时早已经对着晋王频频发难,而晋王也在楚焦平这个智囊的辅佐下一一破解难题,愈发变得滴水不漏。 但是现在剧情改变,太子不仅没有丝毫动作,反而破天荒沉寂了下来。晋王在朝堂上一时风头无两,易储的流言也漫天疯传。 百官称晋王为诸皇子表率,百姓则猜测燕帝是否会重立太子。流言传得多了,连晋王自己都快信了,偏偏上面就是没动静。 楚焦平心中总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感,闻言皱了皱眉:“殿下怎可轻信那道士的谎言,他不过是个巧舌如簧的江湖骗子,留在身边百害而无一利。” 晋王闻言忽然看向他,意味深长地问道:“谎言?那道士说我有真龙之命,你也觉得这是谎言?” 楚焦平闻言一愣,自知失言:“焦平并无此意。只是殿下近日声名愈盛,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还是小心为上,何必授人以柄。” 晋王缓缓倒入椅背,若有所思:“本王已经查过了玄道长的底细,干净得很,你不必担忧。只是本王近日差事件件都办得利落漂亮,父皇为何还不肯废了太子?” 蛰伏多年,他已然开始心急。 楚焦平敏锐察觉到了燕帝的不对劲,思忖片刻才出声:“是我失策,有时候风头出多了也未必是好事,东宫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反倒显得我们急近了些。后面一段时日,殿下不如静心陪贵妃娘娘礼佛,传出去也是孝名一件。” 晋王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只是很快便松开了,并没有让楚焦平看出来:“你的意思是让本王效仿太子?” 楚焦平道:“宏图大业不可草率,现如今殿下风头已出,无非便是比比谁更有耐性,潜心静养一段时日也无不可。” 晋王并不赞成楚熹年安静蛰伏的意见,但他面上却并不显,模棱两可的道:“且看看父皇是什么态度吧。” 他语罢站起身走到楚焦平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看起来平易近人:“焦平,本王有你这个左膀右臂,何愁不能赢过太子那个草包。” 你可以说晋王稳操胜券,也可以说他轻敌狂妄。 楚焦平打从心底不希望是后者,闻言笑了笑,并未说话,垂眸时掩去了眼底不易察觉的担忧:“我听闻北边闹了蝗灾,共牵连邻地二十四州县,圣上不日便将下旨派人赈灾,这件差事殿下争否?” 晋王缓缓吐出一口气:“赈灾募粮这种事是吃力不讨好,百官平日挥金如土,一到了紧要关头却又开始挨个哭穷。那些商贾更是不谈,重利轻义,一毛不拔的人物,本王有心想接,却怕这烫手山芋伤了自己。” 他微微摆手:“此事罢了,莫要再提,本王便依你的意思静心礼佛,赈灾募粮的事说什么也不能接,若能扔到太子头上,再好不过。” 楚焦平思索一瞬:“此事倒也不难,找几个门下人往上递请折子,举荐太子去,陛下应当会同意。太子不知晓此事棘手,说不定便自己接下了,只是……” 晋王追问:“只是什么?” 楚焦平微微皱眉:“只是赈灾之事总归要有人来解决,否则北地饿殍遍野,迟早会蔓延至京城。” 他是在担心北地的流民。 晋王一直觉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死区区几个流民,笑了笑,嘴上却还是宽慰楚焦平:“无碍,等太子接下这桩差事,最后收不了尾的时候,父皇自会另外派人去收拾局面。” 他们三言两语便直接定下了这桩事,于是一口黑锅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太子头上。燕帝见不少臣公都上折子举荐太子筹备募粮赈灾一事,加上近日晋王风头太盛,实在需要压一压,便准允了此事。 “承昊,在京中募集钱粮的事便交由你去办,这件差事办好了,朕自然有赏。” 太子站在朝臣首位,一直低着头,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燕帝大抵也觉得这个儿子近日实在沉默,不免出言关切了几句:“你是太子,便该拿出一国储君的气度来,底下的流言蜚语不必理会,这天下朕还是说了算的。” 他一向如此。瞧见哪个儿子飘了,便踩一脚,瞧见哪个低了,便抬一手。 此番话落在众臣耳朵里,都品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晋王站在下首,脸色微不可察变了变。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根本没打算废太子?还是说在旁敲侧击的警告自己? 这两个结果无论是哪一个,对晋王来说都算不上好。 “儿臣遵旨。” 迫于诸多因素,太子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份倒霉差事。也不知为何,他领完旨连府都没回,直接去了将军府。 九庸见太子来访,犹豫一瞬,没像往常一样任由他胡闯,而是将他引到了待客的前厅:“殿下请等,将军稍后便到。” 语罢便转身去内院通报了。 彼时楚熹年与谢镜渊闲来无事,正在房内对弈下棋。谢镜渊棋势汹汹,楚熹年老谋深算,几番厮杀,到最后还是楚熹年险胜了半子。 谢镜渊盯着棋盘看半天,最后发现已成死局,将手中仅剩的几颗棋干脆利落扔至一旁:“我输了。” 楚熹年轻轻挥开棋盘,指尖微微用力,便将谢镜渊拉到了怀里,声音低沉带着笑意:“将军这便认输了?” 谢镜渊顺势枕在他腿上,心想死都死了,不认输还能怎么办,自己又不是那种耍赖的无耻小人,勾唇反问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让一让本将军?” “将军怎么知道我没让?” 楚熹年摸了摸他的脸,对着那些伤总是爱惜万分,低头亲了亲。谢镜渊却反手勾住他的脖颈,直接加深了这个吻,从来不知矜持为何物。 “唔……” 楚熹年在短暂惊讶过后,幽深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反手将谢镜渊揽得更紧,厮吻间不知不觉便倒在了榻上,白色的衣袖不慎带落棋盅,墨色的棋子散落得到处都是。 情窦初开的人总是喜欢死缠在一起,落在他们二人身上也不能免俗。 楚熹年掌心落在谢镜渊腰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揉着,却更似某种暧昧撩人的挑逗,须臾便软了腰身。 谢镜渊将脸埋在他颈间,眼皮都懒得掀:“现在是什么时辰?” 楚熹年怎么老喜欢大白天的做这种事。 “白日,那又如何?” 楚熹年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不甚在意。指尖一勾一挑便解开了谢镜渊的腰带,衣衫半敞,最是一片好光景。 谢镜渊被他撩得也有些情动,正准备回吻过去,就在这时,外间却忽然传来了九庸的声音:“将军,太子殿下到了,正在前厅等候。” 楚熹年闻言动作一顿,淡淡挑了挑眉。 谢镜渊的回答则干脆利落,拧眉道:“让他等着!” 太子不知何时偷偷溜到了后院,听见谢镜渊的话,站在门外喊道:“好你个谢镜渊,居然敢让孤等着,孤要治你的怠慢之罪!” 楚熹年也有些不上不下的。他捏住谢镜渊的下巴,给了一个深吻,而后气息微乱的道:“走吧,太子还在外面等着。” 谢镜渊缠着他的腰不肯松,漫不经心道:“他都已经治我怠慢之罪了,出去有罪,不出去也有罪,舒舒服服躺着多好,让他在外面等着吧。” 楚熹年知道他在说笑,将谢镜渊从地上拉起来,整理好衣衫,这才推门出去。 太子伸长了脖子等着,见他们终于出来,立刻上前道:“孤今日上朝,圣上命孤募钱集粮,以救北地流民,这可如何是好?” 谢镜渊皱了皱眉:“这种烫手山芋你也敢接?” 太子:“孤也不想接,可圣上摆明想抬着孤压一压晋王的气焰,此事横竖都躲不掉。孤今日来找你,便是想寻个法子。” 他说话时虽然在问谢镜渊,眼神却落在了楚熹年身上。 第73章 募粮 太子对楚熹年眨了眨眼, 好似在不着痕迹暗示什么,想让他帮忙支个招。偏偏楚熹年垂眸整理着袖袍,全当没看见。 谢镜渊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他虽然有兵, 但总不能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逼着别人捐。这种差事是出了名的吃力不讨好,得罪人。 谢镜渊皱了皱眉:“你先回去吧, 等我想出了法子再告诉你。” 太子摸了摸鼻尖:“孤没指望你能想出法子……” 他想找的是楚熹年。 谢镜渊闻言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道:“叫花子还嫌饭馊了。那你就别指望我, 自己去挨家挨户的募粮吧。” 太子心想这可不行,那他不真成要饭的了:“怎么, 孤就不能在你将军府喝杯茶再走?” 谢镜渊冷笑:“行啊, 你要喝便喝,喝完了就走, 我盯着你喝。” 于是最后的结果就变成他们三人围坐一桌,大眼瞪小眼。 楚熹年垂眸思忖着太子刚才说的事。募粮这件事着实棘手,但若办好了也是大功一件, 百官精明狡猾, 自然不可能从他们身上找出破绽, 那么就只能在那些商贾身上捞油水。 转瞬之间,办法便已浮上楚熹年的心头。然而他不知是不是故意作弄太子, 眼见对方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茶水, 偏偏就是不吭声。 谢镜渊在桌子底下推了推楚熹年,语气嫌弃:“你快想个法子将他打发走。” 否则太子这个不要脸的真能住在他们府上过夜。 楚熹年按了按谢镜渊的手:“好法子也需时间想, 将军莫急, 会有办法的。” 谢镜渊咬牙切齿:“你再想下去, 他就要将我的将军府搬空了。” 第83节 楚熹年下意识抬眼看去, 只见太子喝光了茶水, 正拿着屋内的古董摆件啧啧称奇。说一看就是前朝古物,卖出去必然值不少钱,一边说一边递给身后的随从,美其名曰就当谢将军替灾民捐的一份心意。 只是他拿一个就算了,接二连三的拿是什么意思? 太子又盯上了一尊孔雀大明王像,指着东西惊奇道:“哎,这一看就是好东西,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到底还是谢将军府上好东西多,孤就笑纳了。” 语罢正准备故技重施,塞到侍从的怀里,一只修长的手却忽然按住了那尊佛像,赫然是楚熹年,只听他似笑非笑道:“好好的佛像,殿下却要将它卖了,岂不是亵渎神灵,受了天谴可怎么是好。” 谢镜渊则直白的多,睨着太子讥讽出声:“你也不怕遭了雷劈。” 语罢直接将那尊佛像抢了回去。 太子手中一空,神情讪讪:“反正文武百官都要捐银捐粮的,孤就当你提前捐了,瞧你那小气劲。” 谢镜渊掀起衣袍,重新落座:“本将军就算把整个府邸掏空了,只怕也填不上北地的蝗灾窟窿。” 太子恨恨道:“那些老东西守着金银财宝,恨不得带到棺材里去,孤今日就派暗卫去挨家挨户的偷,有多少偷多少!” 楚熹年笑着抚掌,看热闹不嫌事大:“太子殿下英明,真是个好主意。” 谢镜渊语气冷冷:“分明是馊主意,他胡闹便算了,你也跟着瞎起哄。” 一国储君去偷东西,像话么。 楚熹年这才敛了笑意,身形懒懒倒入椅背,支着头道:“我倒有一计,不仅能让百官和商贾出钱,还能暗中让晋王跌个跟头,不知太子愿意听否?” 太子立刻腆着脸凑了过来:“你说你说,孤听着。” 楚熹年淡淡挑眉,笑着反问:“殿下就不怕我是晋王府派来的奸细?” 他旧事重提,难免让人讪讪,就连谢镜渊也看了过来,低咳一声没有说话。 太子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孤与镜渊日后若真栽在你手中,那也只怪我们识人不明,日后生死由命,怨不得谁。” 他和谢镜渊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太子,一个身陷囚笼的将军,就这么组成了《千秋封侯》中的反派联盟。 谢镜渊有灭门之仇,太子亦有杀母之恨。 楚熹年太过关注谢镜渊,以至于有时会忘了太子身世也好不到哪去,他曾经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被父亲活活勒死。 谢镜渊不知是不是和他想到了一处,狭长的眼眸缓缓垂下,睫毛打落一片阴影。恰逢太阳西沉,光影游走,自眉眼中间将他的脸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毫无瑕疵,尚属人间;一半冷铁覆面,早已归属地狱。 太子蹲在楚熹年跟前,好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镜渊,一时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太子生性跳脱,高兴或者不高兴全写在脸上。全然不知自己日后会造反失败,幽禁东宫,自缢而亡。 楚熹年见太子一身明黄蟒袍,腰系龙佩,一时间有些难以想象这个天潢贵胄日后的落魄样子。索性不再逗他,将自己的法子低声一一道出,末了做下总结:“……百官顾及颜面,商贾追名逐利,世家大族自视甚高,介时你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想破了脑袋将银钱往你这里送。” 太子听得眼中精光连连,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文武百官真的会往孤这里送钱?” 谢镜渊在旁边掀了掀眼皮:“他们送不送不知道,反正将军府是肯定不会送的。” 太子得了妙计,恨不得立刻就去办,闻言对谢镜渊道:“孤早就知道你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孤不与你计较,等募粮完了再与你算账。” 语罢对着楚熹年拱了拱手,算是谢过,转身匆匆离去了。 谢镜渊果然变了脸色,对楚熹年冷笑道:“你就不该帮他。” 庭院四下无人,空空寂寂。楚熹年伸手将谢镜渊拉到怀中,摘了他脸上的面具,漫天霞色落在他二人身上,平添几分瑰丽。 “说让我想法子的是将军,不让我帮的也是将军,到底该如何?” 楚熹年用指腹摩挲着他的下唇,带着莫名的色气。谢镜渊正欲说话,楚熹年指尖便忽然见缝插针的探入了他口中,轻轻搅弄着。 “唔……楚熹年……” 谢镜渊喉结滚动,想推开他,这种事来一次就够了,楚熹年怎么回回都来。 “嘘……” 楚熹年笑着在他耳畔低语:“将军舔一舔……” 他指尖逗弄着谢镜渊柔软的舌,灵活至极,然后慢慢的增加至三根,直到完全湿濡,这才轻轻抽出。 谢镜渊呛了一下,嘴角因为长时间未合拢,有些发红。他攥住楚熹年的手腕,像是终于服输,过了好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用匣子里的东西。” 楚熹年动了动指尖:“将军是指什么,香膏么?” 谢镜渊觉得他在故意折腾自己:“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好吧。” 楚熹年终于不逗他,笑了笑,将谢镜渊抱入内室,然后轻扔在了床榻上。床头匣柜里积灰的香膏盒子也终于有了用处。 楚熹年挖了一块香膏,用起来得心应手,他见谢镜渊喘息不定,笑问道:“将军,此物可好用?” “……” 谢镜渊说不上来,有些难耐,有些空荡。他急切吮吻着楚熹年的唇舌,然后缠紧对方的腰身,无声示意他快些。 体温急剧升高, 眼睛逐渐通红。 谢镜渊浑身紧绷,肌肉绷起,线条流畅分明。只是因为感官刺激,控制不住的颤了颤眼睛,睫毛一片湿濡,急促的喘息声极为明显。 他声音破碎,无意识咬住下唇,带着鼻音:“楚……楚熹年……” “将军要说什么?” 楚熹年从后面轻轻咬着谢镜渊的耳垂。他实在爱极了这副身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如此刚刚好。 谢镜渊脑子一片混乱,情到浓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师自通地说了许多下流话。从前在军中时,他荤话就听了一箩筐,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到最后楚熹年听的都有些耳热,他沉下身形,掩住谢镜渊从唇间溢出的闷哼,勾唇道:“将军在我面前说便罢了,在旁人面前可不许这么说。” 谢镜渊被捂着说不出话,只能红着眼点了点头,睫毛湿濡一片。 “真乖。” 楚熹年满意亲了亲他的眼睛。 到最后一盒香膏用了大半,剩下的也零星无几,他们这才鸣金收兵。只能说谢镜渊不愧为习武之人,耐力就是比旁人强些。 夜晚入眠时,谢镜渊已经累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但想起太子募粮的事,还是问了一句:“你的法子当真有用么?” 他们维持着相拥的姿势,不曾分开。 楚熹年闻言在黑夜中悄然睁开眼,从后面将谢镜渊往怀里紧了紧,不知牵扯到什么,引得谢镜渊低低闷哼了一声。 楚熹年低叹出声,意有所指:“将军说,这香膏是不是果然好用?” 谢镜渊不知楚熹年是如何顶着一副风光霁月般的皮相说出这种下流话的,饶是再不拘小节,面色也难免尴尬,睨了他一眼:“谁问你这个了。” 楚熹年笑着道:“将军是指太子么,这个法子自然没问题。” 楚熹年在布一个很大的局,这个局不仅能把晋王逼到墙角,还能借力打力将燕帝也拉下来。今日太子募粮之事只是个开始。 他会不动声色削弱晋王的实力,先名声,后财力,再将对方麾下的谋士一一除尽。 等这些事做完了,局也可以开始收尾了,谢镜渊的仇自然也就报了。 “兰亭……” 楚熹年忽然叫了谢镜渊一声,然后偏头亲了亲他。 谢镜渊没说话,后退着落入了楚熹年怀中。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心里的恨少了那么一些,不至于带着同归于尽般的覆灭感。 大抵今日太累,谢镜渊沉沉睡去时,又梦到了旧年之事。谢家满族覆灭,数百家将拼死护送他们出城,最后死得一个都不剩。 那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山郊外,但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满地都是尸体,鲜血横流蔓延,将干涸的土地染成了暗色。 谢镜渊也杀了人,但他精疲力尽,实在杀不动了,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牢牢将母亲护在身后,少年面容青涩,眼神却狼一样凶狠。 身上穿着一件白衫,被血染得通红,若干净时,风姿大概不逊楚熹年。 一名身着盔甲的将军见状示意部下后退,长叹口气,对他们道:“谢将军对在下有恩,今日我若赶尽杀绝,辜恩负义,可若心慈手软,有负圣命,谢夫人莫要令在下难做。” 谢夫人顿时被抽空力气般,轰然倒地。她也曾是世家贵女,如今却跪在泥地,痛哭叩首:“我夫君蒙冤而死,仅兰亭一条血脉,将军手下留情,我来世当牛做马不忘此恩!” 那将军思忖良久,只说了一个字:“可。” 他剑锋寒芒一闪,正指着谢夫人,意思很明显,今日只能活一个人:“谢夫人,在下别无选择,你安心去吧,令公子我会照顾好,陛下说了,你谢氏子弟旁支免死。” 谢镜渊闻言将谢夫人用力拉起来,双眼猩红:“娘,你别求他!我不怕死!” “啪!” 谢夫人忽然重重扇了他一巴掌,哭喊道:“但是娘怕!” 不知是那一巴掌太重,还是谢镜渊厮杀整夜,早就没了力气,他跌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谢夫人忽然跑过去将他抱在了怀里,眼泪一直往下落:“兰亭……兰亭……我的孩子啊……” 她将谢镜渊抱得很紧很紧,指尖几欲陷入皮肉,神情却是温柔的,低头认真摸着他的脸,又轻又柔。过了片刻才痛苦闭眼,一只手慢慢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金钗,滚烫的泪水尽数掉在谢镜渊脸上:“你要记得娘的话……离开京城……不要入朝,不要为官……有多远便走多远……” 谢镜渊不知她要做些什么,僵住了身形不敢动,直到谢夫人忽然用簪子在他脸上狠划了一下,才震惊挣扎起来。 谢镜渊声音惊慌:“娘!” 谢夫人紧紧抱着他,用力亲了亲他的额头,不让他乱动,泪水混着血,淌得满脸都是:“兰亭、兰亭、别动!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对不起你,娘最疼的就是你……” 她抵着谢镜渊的额头,用簪子一下一下,将他的脸划得鲜血淋漓,痛哭出声:“兰亭,娘不想,娘不想啊……” 簪子划破皮肉,留下道道狰狞的伤痕,鲜血黏腻,缓缓流淌。 谢镜渊无助瞪大眼睛,身体因为疼痛而控制不住的抽搐紧绷起来,却又不敢推开母亲,直到鲜血模糊了视线,所有景物都变得血红一片。 “娘……” 他怔怔出声,半边脸早已麻木,他想伸手去摸,却被谢夫人攥住了手。 女人的手冰凉颤抖,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兰亭,兰亭,娘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以后忘了你的名字……忘了你的身份、好好活着……” 她又爱怜的亲了亲谢镜渊的额头,终于松开了他。谢镜渊眼睁睁看着她起身后退,对着自己凄然一笑,然后捡起地上的长剑,朝着脖颈用力一划—— 漫天鲜红。 “娘!” 谢镜渊从睡梦中陡然惊醒,倏地从床上坐起身。待发现周遭的环境时,这才发现是将军府。他胸膛起伏不定,闭了闭眼,慢慢平复着起伏的心绪。 窗外晨光熹微,阳光顺着斜入内室,落在团花锦簇的地毯上,打出道道光柱。帐幔轻纱层层叠叠,隐约可见尘埃跳动。 “做噩梦了?” 第84节 楚熹年也醒了过来。他看了眼外间大亮的天色,然后披着衣服起身下床,倒了杯茶递给谢镜渊,语气关切:“喝一点。” 谢镜渊默不作声喝完了,也不知为什么,看着楚熹年不说话。 楚熹年见状一顿:“怎么了?” 谢镜渊低头,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什么。” 楚熹年拉着他起床:“时辰不早了,起身更衣吧,等会儿东宫募粮的人便到了,将军还可以看场好戏。” 楚熹年喜欢穿白衣,这颜色他也衬得起。谢镜渊是行军打仗之人,三两下便穿好了衣裳,见楚熹年动作不疾不徐的,双手抱臂靠在门边打量他,忽然勾唇出声道:“本将军从前也喜欢穿白衣,比你好看。” 楚熹年闻言一顿,不知道谢镜渊大清早为什么要和自己比美:“何以见得?” 他觉得自己也不差。 谢镜渊将那枚银色面具扣上右脸,转身出去了:“这不明摆着的么。” 西北长大的少年,一身白衣,策马疾驰,肆意生长。白天是耀眼的太阳,夜晚是黄沙滩上皎洁的明月。越过万里山川来到京城,亦是鲜衣怒马,无人可及。 徒留楚熹年在房间里盯着镜子看了半天,摸着自己的脸若有所思。他穿白衣服很丑吗? 第74章 功德碑 京中达官显贵甚多, 太子自然不可能挨家挨户的上门募集钱粮,故而前来登记造册的都是东宫属官以及户部小吏,仅有几名辈分较老的皇叔才能让太子亲自上门。 将军府的对门住着一户人家, 乃是秘书省少监萧达的府邸。此人乃晋王门下,昨夜便已经收到晋王暗中指派的消息, 绝不可让太子此次募捐太过顺利。 故而当户部与东宫的官吏上门时, 萧达站在门口, 双手揣于袖中,面色愧疚的道:“老夫家中清贫, 身无长物, 有心帮扶北地灾民, 奈何无力,咬咬牙挤出了五百两银子,还望莫要嫌弃。” 语罢便吩咐老仆抬来了一箱子零零散散的铜板碎银,看起来实在是寒酸的紧。 谢镜渊和楚熹年站在门后看热闹,见状嗤笑道:“这老东西喜欢养马,后院数十匹上好的西域千里驹,随随便便牵一匹出来便要千两银子, 萧达这是得了晋王的命,故意在给太子使绊子。” 燕朝百官俸禄平平, 不算米粮棉布,三品官一年的俸禄也就八百两,故而萧达只拿出五百两, 倒也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可惜官员都不是傻子,谁家私底下没点商铺生意, 燕帝也会时不时赐下金银良田, 再加上底下人的孝敬, 朝堂的俸禄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总而言之,萧达纯粹是在恶心人。 东宫的官吏已经见怪不怪了,大概别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命人清点好银钱,登记造册后便来到了将军府。 谢镜渊将一摞银票扔到楚熹年怀里,后者见状笑了笑,递给太子属官:“将军听闻北地蝗灾蔓延,百姓易子而食,实在忧心不已,特捐纹银一万两,米粮三千石。” 一万两,不多也不少,既出了力,也不会引起燕帝的怀疑。别人都穷得叮当响,就你一个人出手阔绰,岂不是让人怀疑你贪污。 太子属官激动得热泪盈眶,哆哆嗦嗦把银票接了过来。看的出来,这大概是他今日募捐为止收到的最大的一笔“横财”了。 “将军大义,下官替百姓先行谢过了。” 萧达站在对门,估计也想探探情况,见谢镜渊捐献一万两白银,意有所指的叹息出声:“还是谢将军出手阔绰,我等靠俸禄吃饭的人,也只能攒下这些杯水车薪了。” 他好似在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偏偏让人抓不到马脚。 谢镜渊平日也是个猖狂性子,闻言睨了萧达一眼,眼中笑意轻蔑,缓慢出声道:“萧大人为官二十余载,只攒下了百两家私,啧,真是……” 他摇摇头,似乎不知该怎么形容为好,半晌才吐出四个字:“……废物一个。” 楚熹年深以为然。这就好比现代一个年薪百万是领导层人物,无病无灾的情况下,二十年只攒了五十万一样离谱。不知道是该说他太大手大脚还是脑子不好使。 谢镜渊骂人从来都是明晃晃的,从不拐弯抹角。萧达在对面听见这句话,气得脸色铁青,吹胡子瞪眼,指着谢镜渊哆哆嗦嗦道:“你你你……谢镜渊,老夫要去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谢镜渊才不怕,闻言直接仰头笑出了声,甚是开怀:“捐五百两银子还好意思参本将军,你去吧,瞧瞧圣上会罚谁。” 这年头钱多的人才硬气。 楚熹年慢慢摇了摇扇子,在旁补刀,轻言细语道:“萧大人已是年过天命,何必学稚子小儿,哭嚎告状?” 萧达已经快被这两个挨千刀的给气死了,眼前一阵眩晕,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偏偏他还真没胆子闹到燕帝面前,捐了五百两已是抠门,还敢闹到圣上面前,那纯粹是提着灯笼进茅厕,找死。 “老夫与你没完!” 萧达只能甩出这么一句没什么威慑力的狠话,转身拂袖进门了。 谢镜渊睨了眼楚熹年:“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楚熹年笑着道:“将军莫急,等会儿自然有好戏看。” 募粮之事刻不容缓,加上东宫户部人马齐动,兵分多路,一上午就把所有显贵家中走遍了。意料之中的,数额少得可怜,也就那些世家大族给的多些,但也是杯水车薪。 晋王一派的人都在暗中看笑话,包括平王昌王也在不着痕迹的使绊子,准备看看太子怎么交差。然而午间的时候,东宫属官忽然又挨家挨户的上门发了一张名涵,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捐献钱粮者的姓名。 萧达也有一份,他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楚熹年和谢镜渊就站在门口,他们吃完午膳就出来看热闹了,见状步下石阶,“好心”给萧达解释道:“萧大人难道不知,这是功德碑上的排名。” 因着募粮一事牵动千户万家,各家各户都探头出来看情况了,包括商贾百姓也聚集在街边,准备听听这张纸是个什么名堂。 萧达眉头紧皱:“什么功德碑?” 楚熹年声音清朗,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萧大人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感念诸位捐粮恩德,有意让后世铭记,便请能工巧匠用汉白玉石砌了一块百年功德碑,将我等姓名篆刻其上,立于城门之外,好让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瞧见,流芳百世,岂不是美名一件。” 萧达此时还没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无意识跟着点了点头,心想这五百两银子捐的倒也不冤。他此生功绩平平,怕是到死也难入史官笔下,青史卷中,若能将自己的名姓留于百年功德碑上,让所有人都看见…… 萧达思及此处,胸中忽然一阵热流涌动,心脏狂跳不止,仿佛已经预见自己名传后世的场景了。与将军府比邻而居的人家官位都低不到哪儿去,仆役们听见楚熹年的话,都纷纷跑进去给自家主人报信了。 然而就在此时,楚熹年却忽然话锋一转,状似为难的啧了一声:“不过这碑上的名字……” 萧达下意识看向他:“碑上的名字怎么了?” 楚熹年连连摇头,状似可惜:“太子殿下说了,碑上的名字顺序不论官位高低,只按捐银多少来排,多捐者名列前茅,少捐者嘛……这名字自然也就被压到底下去了。” 萧达想起自己的五百两,心里顿时一咯噔,美梦碎了一地。 古人重名重节,有思想顽固的人甚至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捐的少便也就罢了,还要刻在百年石碑上让所有人来看,岂不是丢尽了八辈祖宗的脸。 偏偏楚熹年还拿着名单,在萧达眼前翻了好几页,指着最后几排垫底的名字故意道:“萧大人,瞧,您的名字在这儿呢。” 萧达顺着他手指的看去,只见自己的名字列于众人之后,压到了最底下。大概最后纸张位置不够,名字特意缩小了写,歪歪扭扭像蚂蚁,脸色顿时涨红。 偏偏谢镜渊双手抱臂,仿佛还嫌萧达受的刺激不够大,故意拔高声音问了楚熹年一句:“快瞧瞧,咱们的名字在哪儿?” 楚熹年往前翻了几页,指着第五排笑道:“将军,名列第五。” 谢镜渊微微勾唇:“第五怎么够,最不济也要挤个第三,否则子孙后代瞧见祖宗名字落后,岂不是丢了大人。” 萧达气得脑子发懵,谢镜渊和楚熹年这两个断袖之癖,绝子绝孙,哪儿来的子孙后代,分明是在含沙射影的骂自己! 楚熹年笑着收了扇子,轻敲掌心:“这还不简单,将军不必忧心,我立刻让人快马加鞭再送三万两银子去东宫,咱家的排名自然也就上去了。” 偏偏太子还损的很,在名单上故意把敌对世家的名字都写在了一起。 河东裴氏与京兆韦氏素有世仇,裴氏的排名却不偏不倚刚好在韦氏上面。韦氏的家主现在已经气得直拍桌了:“混账,同为世家大族,凭什么我韦氏要低人一头,被裴家压在底下!” 韦夫人更是忧心:“夫君,听下人们说这块碑还要立于城外,百年长立,来来往往的百姓都能瞧见,咱们多捐几万两银子也就是了。” 韦氏家主皱眉犹豫:“可晋王……” 韦夫人甩了一下帕子,此时不免也气恼了起来:“晋王晋王,晋王还没当上太子呢,就算当上了又能拿咱们家如何,夫君仔细想想,是百年名声重要,还是晋王重要,再不捐银子,妾身日后闺中聚会,岂不是都要矮裴家娘子一头。” 朝代兴衰更替,唯一屹立不倒的却是世家门阀。其姓贵不可言,一度盖过皇姓,就连公主想嫁亦是高攀。晋王虽有可能成为储君,韦家倒也不必太过忌惮。 韦氏家主叹息一声,若有所思:“我原以为太子蠢笨,可只看今日这个法子,便知他不是个蠢的。我明知是套,却还不得不往里钻。也罢,几万两银子罢了,我韦家还出得起。” 语罢立刻吩咐家仆带着银子,快马加鞭送去东宫。而同样的事也在各家各户同步上演,一时间街上满是奉了主家之命往东宫送银子的仆役,街道都快堵了。 但楚熹年依旧觉得不够。燕朝最富的人并非这些世家大族,也不是权利滔天的皇族,而是那些忙忙碌碌,地位低下,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钱用的商贾。 他站在门口,眼见萧达被自己气得甩袖回屋,而围观百姓都目光好奇的看向自己,又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险些忘了,其实太子殿下还说了,此次募捐亦有商贾巨富出粮出力,他感念其仁善之心,说要择几个人赐下亲书牌匾,以示嘉奖。” 文武百官或许不稀罕太子亲手写的牌匾,但这些地位卑贱的商贾却不同。他们见了县老爷都觉贵不可言,更何况身为天潢贵胄的太子。 倘若他们家中有这样一块牌匾挂在门上,地位就与别的商贾截然不同了,出门也不用点头哈腰,脸上都沾着光。那可是储君亲赐的牌匾,谁见了不得礼让三分,出去做生意都多了几分底气,毕竟是太子亲口夸赞过的人。 围观人群中亦不乏经商之人,闻言小心翼翼问道:“太子真的会赐下牌匾么?” “自然为真。” 楚熹年将名单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对众人道:“太子殿下有言,太原商人陈氏守仁,于北地灾荒之时倾囊相助,特赐’德厚流光‘匾一枚,此时大概已经派人送去他家中了。” 人群中忽然有一男子惊诧出声,指着同伴道:“陈守仁?!陈兄,那不就是你么?” 被好友指着的陈守仁也愣在了当场。他家乡在北地,千里迢迢进京行商,数年未归,不曾想竟发生了蝗灾,听闻太子募集钱粮,恐家乡父老受难,便将所有家财尽数捐出,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太子亲赐的牌匾?! 陈守仁仍有点难以置信,左右频频相看:“是……是我么?” 围观百姓都不由得对他投向了羡慕的眼神,能得到太子亲赐的东西,说不定都沾着龙气呢,这家伙祖坟冒青烟了吧。 楚熹年走到他面前,笑着将自己手中的名册递给他:“德厚流光出自《谷梁传僖公十五年》,太子盼你德泽深厚,影响世人,子孙亦得福报。” 陈守仁双手接过那份名册,指尖颤抖不已,只觉重若千斤。也不知为何,瞧见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写在上面,忽然哭得泣不成声:“草民……草民多谢太子……” 他冷不丁接了个金馅饼,让别的商人看得眼热,二话不说转身就直奔钱庄粮庄而去。不就是捐银子么,他们别的不多,就是钱多,陈守仁不过捐了区区千两薄银,就得到了太子亲赐的牌匾,他们凭什么不行! 楚熹年将各方反应都看在眼里,终于收了戏,转身与谢镜渊一同回府,声音慢条斯理,带着不急不缓的笑意:“将军瞧,这银钱不就全送过来了么。” 谢镜渊看着他,没说话,半晌后才忽的笑出声,偏偏也不说原由。 楚熹年这下是真猜不出了,语气疑惑:“将军在笑什么?” 谢镜渊推门进屋,笑得直接跌在了榻上。他将脸上的面具一摘,随手扔至一旁,过了好半晌才气喘吁吁地道:“本将军在笑晋王是个睁眼瞎,好好的一个治世之才不用,偏偏当做弃子扔到了将军府来,真是可笑,何其可笑。” 楚熹年自己也觉得想笑,他俯身撑在谢镜渊身侧,声音低沉道:“那将军该谢晋王才是,否则如何遇见我这个良人。” “良人?”谢镜渊闻言掀了掀眼皮,轻哼一声,“分明是个奸人。” 他想不出天底下还有谁比楚熹年更奸了。 楚熹年吻住他的唇,不轻不重咬了一下,声音模糊:“奸人就奸人吧。” 不是贱人就行。 与此同时,晋王那边也很快收到了消息,府中一片阴云密布。 第75章 捐银 “本王倒真是低估太子了, 为了募捐钱粮,竟闹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晋王坐在书房,闭眼用手扶额, 久久都难平复心绪。尤其是当听到底下人来报,那些世家贵族又重新捐了大笔的银子送去东宫,包括京中的商贾巨富也开始集钱筹资,只为了得到一块太子亲赐牌匾时,太阳穴青筋直跳。 第85节 楚焦平等幕僚齐聚书房,知悉此事, 皆都愁眉不展。 萧达重重拂袖, 半是愤恨半是无奈:“现如今朱雀街都挤满了人,都是给太子送银子的。裴、韦、萧、郑四家为了争功德碑先后之名, 也一改作态,派人频频送粮,实在可恨!” 晋王闭目不语, 但脸色沉沉,半晌后才忽的抬眼看向楚焦平:“焦平,你素来足智多谋, 依你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楚焦平皱眉道:“太子已然占了先机, 若我们一毛不拔, 实在是自折名声。为今之计,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殿下多出银钱,务必要在功德碑上占个首名。” 晋王脸色难看:“你的意思是本王不仅不能少出钱, 还得倾家荡产的给东宫送银子, 全了太子的美名不成?!” 晋王很不喜欢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 尤其得益的对象是太子。他又不是财神转世,平日的俸禄用来打点官员已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萧达第一个反对:“不可!募集的钱粮越多,太子在陛下面前就越得脸,楚焦平,你怎可让晋王用自己的钱去给太子贴金!” 虽同为晋王门下,但幕僚之间也不见得多么和气,明争暗斗是常有的事。他们你来我往地暗中过招,一如太子与晋王互相陷害。 楚焦平脸色也冷了下来:“那萧大人是什么意思?旁人都捐钱捐粮,名列榜首,晋王万金之躯,王爵之尊,难不成学你一样捐银五百?” 五百两,五百两,萧达现在每每听见这两个字,都感觉有人在骂自己。他脸上火辣辣的疼,指着楚焦平道:“老夫对晋王一片赤胆忠心,这名声不要也罢,我宁背上个一毛不拔的骂名,也不愿成全了东宫的人!” 晋王见他们争执不休,重重拍桌,沉声道:“都不要再吵了!” 他甚少发怒,如今陡然冷言相对,不免让人胆颤,萧达一时也噤了声。 晋王缓缓吐出一口气:“离太子募粮结束还有些许时日,让本王再好好想想,届时再补银送粮也不迟。” 楚焦平见状,心中那股无言的担忧忽然越来越深,出言劝诫:“殿下,迟则生变,东宫那边必然不会让我们那么顺利的补上银粮,拖得越久就越不利。” 晋王还是犹豫,毕竟他私库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冷不丁送个数万两出去必然要元气大伤,又怎么和那些百年世家去比拼根基。 更何况钱是要送到太子手里的,实在吃力不讨好。 晋王顿觉头痛,对侍从挥了挥手:“你派人进宫给母妃递信,问问她手中还有多少银钱,虽不一定能用得上,但总要求个稳妥。” 侍从得了命令,立刻照办,直奔宫中而去。 楚焦平见晋王无意听进自己的话,心脏沉了一瞬。他开始思索连日来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好似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后面推波助澜,偏偏查不到踪迹。 他欲言又止:“殿下……” 晋王抬手打住他的话:“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索性离募粮结束还有些时日,你让本王再仔细斟酌斟酌。” 他语罢直接起身离开了书房,想找个清净地方自己待一待。 人在某种事情上犹豫不决时,多数情况下喜欢寻求外界的帮助,以此获得方向。当晋王一人散步至后院时,却见玄业平正在石块上打坐修炼,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玄道长。” 玄业平闻言缓缓睁开眼,见是晋王,颔首施礼:“贫道见过晋王殿下。” 晋王抬手:“道长不必多礼,本王近日有一事不明,不知道长可否解惑?” 玄业平自入晋王府,已经被晾在一旁许久,心中说不着急那是假的。眼见晋王终于主动找自己说话,强自按捺着喜悦,闭眼念了声道号:“殿下有何事迷茫,不妨说出来,贫道或可指引迷途。” 晋王模棱两可道:“本王要去做一件事,或可赢得些许微薄名声,但这件事不仅会让自己元气大伤,还会助仇敌爬得更高,你说本王是该做还是不该做?” 他的遣词用句其实已经无意中透露了自己的态度。玄业平行走江湖多年,看人眼色的功夫亦有几分,见状将拂尘一抖,笑着道:“若照殿下如此说,自然不该做。声名皆是过眼云烟,何必损毁自身元气,去换些虚无之物。” 他此言正是晋王心中所想,听起来倒比楚焦平的逆耳之言动听几分。 晋王虽不一定会听玄业平的,但心中稍稍舒服了一些:“道长初次见本王时,便批本王有真龙之命,不知可否详解?” 玄业平那日得了楚熹年的指点,在天峰山下蹲守许久。后见有一群随从护着一辆王侯才能用的四驾马车上山而去,料定马车中的人非富即贵,便根据那“金鳞岂是池中物,三载乘风上青云”的批语胡诌了一通,没想到竟真的混入了晋王府中。 玄业平见晋王追问,掐指半晌才道:“贫道遇见殿下前夜,曾见天峰山方向紫薇星动,隐龙出世,便想去探个究竟,不曾想遇见了殿下,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他语罢长长叹息一声:“殿下莫要再追问了,天机算尽未必是好事。贫道修为浅薄,也难窥一二。” 玄业平一副故弄玄虚的作态,倒真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晋王闻言忐忑的心终于落定了几分:“道长确定本王有真龙之命?” 玄业平将拂尘一指,正对着庭院小池,只见那鲤鱼忽然齐齐跃出水面,激起涟漪无数:“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殿下可明白了?” 晋王眼见玄业平随手一指,那鲤鱼便忽然齐齐跃出,心中不由得惊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惊叹出声:“道长果真有大神通,本王险些听信旁人之言,将您当做了江湖骗子。” 他不知快要刮风下雨时,水面气压较低,水中缺氧,鲤鱼会频频跃出水面,只当玄业平真是名得道高人。 玄业平闻言动作一顿,慢慢捋了捋胡须,不着痕迹问道:“贫道夜观天象,见阴煞之星大亮,此星主小人是非,亦是暗伴小人之星。贫道恐殿下身旁近日有奸险小人,不知是何人所言呐?” 晋王对楚焦平尚有几分信任:“道长多虑了,楚兄乃是本王母家血亲,忠心耿耿,必不会是奸险小人。” 楚兄? 玄业平来了这么多日,其实也没闲着,把该打听的东西都打听得差不多了。晋王麾下幕僚众多,但姓楚的就只有一个,莫不是那个楚焦平? 玄业平心胸狭隘,听闻楚焦平曾说过自己坏话,已然记下了这笔账。面上却笑着道:“贫道只是怕殿下心慈,误信小人谗言,故而提醒。” 晋王心思多,便容易多想。他闻言看了眼玄业平,惊疑不定道:“本王知晓了,近日会多加小心的。” 楚熹年看人一向很准,他说玄业平是个扫把星,玄业平就已经开始不动声色的在晋王府搅风弄雨了。 太子见补捐的人甚多,另外又将募粮的期限多宽限了三日,他听了楚熹年的话,每隔一日便会将功德碑上的新排名拟成名帖,然后派人送往各家。 那些达官显贵,见自己名列榜首便沾沾自喜,若见自己落于人后,但凡家底厚实些的都会立刻派人去东宫送银送粮,务必把自家的排名顶上去。一时间京中官员人人内卷,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性。 晋王原不想搭理,但眼见太子日日将名帖送来,自己的名字已然被挤到了最底下,和一些微末官员勉强并齐,不由得暗中恼火。 梅贵妃也在关注此事,她见晋王一直没动静,忍不住频频派人出宫催促,想让他在众兄弟中拔得头筹,甚至连自己多年的体己银子都拿了出来。 梅贵妃身边的嬷嬷亲自上门,带来了一匣子银票。她鬓发梳得一丝不苟,面相看起来带着几分刻薄:“娘娘有言让奴婢交代殿下,陛下非常看重此事,诸皇子皆已捐银,殿下万不可意气用事,在此时落了下风。” “……本王知晓了,劳烦嬷嬷走这一趟。” 晋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他问身旁的侍从:“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侍从道:“回殿下,快酉时了,户部正在清点粮银,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便该落锁了。” 晋王只觉得自己心里在滴血:“去,叫上一队人马,将库房里的银子都送过去。”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到手的银子强留不住,早晚都是要交出去的。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人人却又不一定能做得到。 侍从领了命,立刻带着人马押送大箱金银赶往户部,然而途经朱雀街的时候,却见一队长龙似的士兵正往城外徐徐而出,将街道占得水泄不通。 侍从不由得暗自心焦,正准备派人去问问怎么回事,却见一名男子不疾不徐的从远处骑马而来。对方一身玄色锦衣,腰系白玉佩,冷气逼人,离得近了才看清上面的纹样,是御赐的一品蟒服。 那男子实在耀眼夺目的紧。眉眼细长阴柔,唇角微勾,仿佛瞧见了什么趣事儿,另外半边脸覆着一枚银色面具,让那笑意多了几分不真切。 他大抵马术娴熟,连缰绳都懒得牵。任由那马儿慢慢的挪动蹄子,闲庭信步,胜似世家公子游街观花。 谢镜渊?! 侍从见状心里一咯噔,吓得险些从马上掉下来。谢镜渊不是病得快死了,在将军府闭门不出么,怎么今日竟是出来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立刻对身后人吩咐道:“快快快,咱们绕路,从狮子街去户部。” 负责押送银两的车夫苦着脸道:“车队太长,一时怕是转不过去,您瞧瞧,那些兵大爷把路挤得满满当当,我这马儿都没地方落蹄子了。” 侍从叫苦连天,他实在不愿得罪谢镜渊这个活阎王。但想起晋王的吩咐,又看了看头顶昏黄的天色,只能硬着头皮下马上前,对谢镜渊拱手施了一礼:“小人见过将军,敢问将军可是要出城去?” 谢镜渊垂眸,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语气不急不缓,直让侍从心急如焚:“小人是晋王门下,奉命押送粮车,敢问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谢镜渊似笑非笑:“哦,原来是晋王门下,也没什么大事,武德营来了许多新兵,本将军带他们出城操练罢了。” 侍从一听只是普通练兵,悄然吁了一口气,陪笑道:“不知将军可否行个方便,让晋王的押粮车过一过,时候晚了,这户部就落了锁了。” “唔……” 谢镜渊闻言好似陷入了沉思,半晌都没说话。 侍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火烧屁股,恨不得直接插上翅膀飞过去,却还是只能强自陪笑:“将军您瞧,近日北地出了蝗灾,晋王也想尽一份心力,您深明大义,不如便高抬贵手,让小人的车马先过去吧。” 谢镜渊睨了眼那长长的车队:“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本将军就让你们过去了。” 他话虽如此,却依旧安安稳稳坐在马上,没有半分动作。 侍从恨得咬碎了一口牙,强挤出一抹笑来:“您看,要不让您的兵让让位置?” “让位置,怎么让?” 谢镜渊甩了甩手里的马鞭,指着那些队列整齐的士兵,饶有兴趣道:“你瞧瞧,他们若让了位置,后面不就全乱套了么。” 侍从已经难掩焦急:“可小人的粮车……” 谢镜渊声调懒懒,每个字似乎都故意拖长了音:“不急,武德营也就那么些人,你再等上半盏茶的功夫,他们自然也就走完了。” 侍从闻言也只得退到一旁,强自按捺性子等着。然而一盏茶功夫过去了,两盏茶功夫过去了,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出城的士兵队伍仍然长的不像话。 侍从终于忍不住上前,咬牙切齿问道:“谢将军,敢问你这武德营共有多少人?” 谢镜渊没有计较他的无礼,语气轻飘飘道:“哦,没多少人,也就三千之数。不过本将军忘记告诉你了,听闻武德营要出城练兵,平骧营、宣虎营也要跟着一起去,三个营加起来……” 谢镜渊当着他的面算了算:“嘶……其实也没多少人,不过本将军有些算不清了。” 侍从终于看出他是故意挡道的了,只怕再耽搁下去,误了晋王的事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也顾不上计较,立刻转身吩咐那些人:“快快快,不要马车了,留下几个人守着,其余的跟我一起把银子抬去户部。” 那银两皆用木箱锁着,更不提十来车的粮食。只见晋王府的人七手八脚将东西抬下车,拨开缓慢行进的军队,投胎似的直往户部冲。 楚熹年站在对面的茶楼上,将一切都收入眼底。他看了眼时辰,见已经差不多了,遥遥对谢镜渊做了个手势,示意可以收队回营了。 头顶落霞漫天,将屋脊照得金光闪闪。暗蓝的天色缓慢吞噬着霞光,最后天色擦黑时,晋王府的人才堪堪赶到户部。 户部官员清点完各家银两,拟出名单,已然准备落锁放衙了。然而刚刚走出门口,就见一群彪形大汉抬着箱子直往此处冲来,气势汹汹,吓得不禁后退了一步,指着他们道:“你你你……你们是何人?!” 晋王侍从跑得气喘吁吁,从怀里掏出一张银钱清单,重重拍在他手中,上气不接下气道:“这是……这是晋王府捐的……捐的银两……快……快快登记入库……” 户部官员闻言这才恍然,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不动声色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原来是晋王府的,不过此时已经过了时辰了,募银早就结束了。” 侍从脑袋都气懵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他收拾不了谢镜渊,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户部书吏么?! 这户部官员有恃无恐,将他的手直接拽了下来,趾高气昂道:“在下也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实在无能为力,时辰一到,过时不候。” 侍从咬牙:“你这是不把晋王殿下放在眼里?” 户部官员哼了一声:“晋王殿下再尊贵,也得知道长幼有序,先来后到。怎么,晋王的话是话,太子殿下的话便是放狗屁么?” 语罢直接落锁关门,指着外间的箱子道:“你们速速抬走,莫要挡在门前,再不抬走,我直接找人扔了去。” 那侍从闻言惊怒交加,眼前一黑,竟直接晕了过去。 第76章 朝堂风波 第86节 消息传回晋王府的时候, 晋王只觉眼前一黑,差点也跟那侍从一样晕过去了。他气得遍体生凉,勉强扶着桌子站稳身形,咬牙颤声道:“太子分明是故意的!” 楚焦平闻言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募粮已经结束, 上至王公大臣, 下至平民商贾,皆有所捐, 独独缺了晋王, 燕帝看见会怎么想? 楚焦平心中又是气又是急, 皱眉道:“殿下糊涂啊, 若早早将银子送过去, 太子纵想动些手脚也没办法。现如今步步受掣肘,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晋王闻言脸色青白变幻。他本就心情不虞,被楚焦平如此指责, 愈发糟糕到了极点, 拂袖道:“够了,你说的本王都知道, 可现在事情已经如此,本王还能怎么办!” 晋王起身在屋内团团乱转,末了想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本王就不信这银子只能过太子的手, 明日本王便进宫, 直接让母妃代为募捐,交到父皇手中。” 楚焦平闭眼, 缓缓吐出一口气。太子足足给了三日期限, 平王昌王他们也都老老实实将银子送去了东宫, 偏晋王特立独行, 由后宫女子代为转交, 让旁人看了怎么想。 楚焦平眉眼间罕见出现了一丝挫败,语气疲惫道:“只怕明日再送也晚了,太子此举分明是有意为之,他一定早早就将功德碑刻好了,殿下纵然将银子交去,名字也刻不上去。” 晋王一噎:“那本王现在便命人将银两送给母妃?” 楚焦平看向外间已然暗下来的天色,缓缓摇头:“宫门已经落钥了,早就过了递帖参拜的时辰。再者那些银两少说数十箱,殿下如何运进宫内,深夜必然惊动陛下。届时陛下问起,为何不在三日之内交齐银两,殿下如何答复?” 一句话将晋王最后的念头也堵死了。 月上中天,疏影横斜。皎洁的月色倾洒而下,将庭院地面照得发白,鹅卵石小路上的棱角微微闪光,铺成一条蜿蜒银白的路。 楚熹年正坐在书房内,俯首在桌上描描绘绘。只是用的并非墨汁,而是姜黄汁。只见他在黄表纸上画出一名官服男子的剪影来,右眼留了小块空缺,看起来奇奇怪怪。 太子趴在桌对面,盯着看了半晌:“你在画谁?” 谢镜渊则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凑到楚熹年身前看,而后挑了挑眉:“你画的是秦道炎?” 楚熹年吹了吹纸上的痕迹,只见那姜黄干透之后,颜色便渐渐淡了下去。他问谢镜渊:“如何,我画的可还像?” 谢镜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没说话,不想打击楚熹年。 太子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楚熹年啊楚熹年,孤还以为你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没想到画技连三岁小儿都比不上,可见世无完人。你若想画秦道炎那个独眼龙,孤给你画,你瞧你画的,歪歪扭扭,活像个鬼。” 楚熹年却意味深长道:“殿下猜对了,我画的就是鬼,只求形似,不求神似。” 谢镜渊闻言品出了些许别样的意味,他看向楚熹年,语气热心:“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说来听听,本将军也好帮你一起参谋参谋。” 楚熹年又重新换了一张黄表纸:“那便劳烦将军替我想想,皇帝到底最怕哪些’鬼‘。” 听闻燕帝近日彻夜难眠,已经病得连床都下不来了,又请太医又请高僧,偏偏查不出病因。外人不知晓原因,太子却知道,他偷偷告诉楚熹年,燕帝夜间梦魇,老是梦到有人找他索命。 “鬼?” 谢镜渊若有所思,“陛下早年为拉拢臣子关系,曾亲自驾临已经逝去的右相冯秋平府中,这冯秋平有一儿媳,生得国色天香。” 楚熹年不急不缓的接话道:“后来这国色天香的美人离奇出现在圣上后宫中,而右相冯秋平也离奇暴毙而亡。” 这个故事走向挺常见的。 谢镜渊却对着楚熹年笑了笑,声音凉凉:“错,不是离奇暴毙,而是被人活生生砍去双臂,流血致死。” 他话音落下时,楚熹年便已提笔在纸上又画了一名男子的身形剪影,一身宰相袍服,只可惜双臂缺失。 太子虽然还没明白楚熹年的意图,但也跟着出谋划策:“还有我母后。” 他在自己脖颈前比了个手势:“皇上亲自用白绫将她勒死了。” 楚熹年不知道太子说这句话时心中是否难过,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太子对那一幕印象极其深刻,不然不会反复提起。笔尖思忖着,不知该如何下落。 太子道:“我母妃总是常戴一支孔雀衔珠的步摇,你画一宫装女子,再画一步摇,脖颈上再吊着一根绳,旁人一见,自然便知是我母后了。” 楚熹年慢慢蹭了蹭笔尖杂乱的毛:“你就不觉冒犯先皇后么?” 太子沉默片刻道:“该冒犯的早都冒犯完了,你见过哪个一国之母是无错无过,是被皇帝亲手勒死的。画吧,我母后不会怪罪的。” 楚熹年只好在纸上依言画了一名宫装女子的剪影,又在鬓发间添了支孔雀步摇。正准备搁笔,却忽然听见谢镜渊道:“还有谢壁将军。” 他冷不丁说出这六个字,连空气都静了下来。 楚熹年下意识回头,只见谢镜渊双手抱臂,背靠在自己的椅子扶手上,线条分明的脸在烛火中模糊不清:“皇帝此生负过的人太多,怎可缺了谢壁将军。” “他惯穿盔甲,擅使长剑银枪。” “你便画银枪吧,他进宫那日带的便是那柄银枪。” “不过我不知他是如何死的,只听人说,他身上中了数十箭。” 随着谢镜渊的讲述,楚熹年纸上渐渐画出了一名身着盔甲的将军,手持银枪,威风凛凛,正气凛然。身上添了几支箭,便让身份呼之欲出。 谢镜渊瞥了眼那黄纸:“画的还挺像……其实我都快忘了他是何模样了。” 太子也忽然落寞下来:“我也快忘了我母后长什么样了。” 他们二人聚在这间书房里,自剖伤疤。将陈年旧事一点点的翻出来,扬起的不止是尘埃,还有一场冰凉微腥的血雨。 有句话说的好,最了解你的人永远都是敌人。燕帝做过的那些破事,被谢镜渊和太子一一抖落了个干净,楚熹年手边的黄纸也越摞越厚,粗略估计大概有二十多张。 谢镜渊也愣了一瞬,大抵没想到燕帝做过这么多亏心事。他见太子在旁边惊叹连连,讥讽出声:“你吃什么惊,都是你老子做过的事,说不定你日后也和他一样。” 太子活像被踩了尾巴,险些跳脚:“谢镜渊,你敢不敢出来和孤单挑!” 楚熹年抖了抖手中的纸,在旁边说风凉话:“殿下何必冲动,一国储君若死在将军府内,届时我跟将军如何解释得清。” “你们两个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子在谢镜渊阴森森的目光注视下,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艰难咽进了肚子里。他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朝门外走去,紧接着拍了拍手,命人抬上来一个蒙着红布的大物件。 那物件估计有些沉,一人多高,两名大汉吃力的抬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也不知是什么。 谢镜渊皱了皱眉,和楚熹年一起走出书房:“太子在搞什么名堂?” 楚熹年心中好似猜到了什么,笑着道:“自然是京中人人想名列榜首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就见太子一把扯掉了上面蒙着的红布,赫然是那块功德碑。上面篆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正反皆有,王公贵族都在列,唯独就是没有晋王的。 太子拍了拍那块碑:“明日孤将募银名单交上去,皇上定会好奇为何没有晋王的名字。” 楚熹年饶有兴趣问道:“那殿下会如何答复?” 太子早就想好了后招:“孤能怎么答复,是户部的官员行事死板,将他的银子拦在了外面,又不是孤下令拦的。再则孤给了足足三日期限,他自己不来交,怨得了谁。” 太子也是个小心眼记仇的,他摸了摸功德碑上挤得满满当当,没有丝毫空余的位置,笑得像个大反派:“明日早朝,孤找皇上认个错,重新把晋王的银子收过来也就是了。不过可惜这功德碑已经刻满了,不可能重新再造。” 届时晋王不仅要挨燕帝的训斥,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楚熹年眼睛尖,在功德碑上瞥了眼,结果发现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略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还有我的名字?” 太子理所当然道:“你和镜渊是一家的,按理说只能上一个名,不过孤给你个流芳百世的机会,把你也添进去了。前面你是挤不进去了,那些世家门阀不要命的往里砸银子,前面都被他们占了,不过屈居第三十八名还是可以的。” 楚熹年没说话,指着第三十六名和三十七名道:“既然我与将军是一家的,那为何殿下的名字要挤在我们中间?” 三十六名,三十七名,三十八名,对应的顺序分别是谢镜渊、殷承昊、楚熹年。 太子的名字鸡立鹤群般,突兀的挤在了他们中间,像第三者一样刺眼。 谢镜渊眼皮子跳了跳,觉得相当碍眼,拧眉道:“你赶紧找人重新做。” 太子道:“那可不行,若是重新做,被晋王逮到了机会怎么办。” 太子捐的银两刚好就比谢镜渊低一点点,不偏不倚刚好在三十八名。他嫌这个数难听,就把自己的顺序和楚熹年的顺序“小小调整”了一下。 他不敢把谢镜渊换后面,怕挨打。 谢镜渊转身,立刻就要拿刀把太子的名字划掉。太子拦着不让他抹:“谢镜渊,你我亲如兄弟,名字刻在一起怕什么,你还怕玷污了你的名字不成。” 谢镜渊冷笑一声:“殿下猜对了。” 确实挺玷污的,不仅玷污,还特别碍眼。 太子挡在石碑面前,就是不让他抹,眼见谢镜渊握着刀就要动手,吓得连声催促:“楚熹年,楚熹年,你快管管他!” 楚熹年见状,终于将谢镜渊拉了过来,将他手里的刀抽出来,当啷一声扔在地上,转而捡起一块鹅卵石塞给他,温声道:“将军,用这个打,不会出人命。” 他比谢镜渊还毒,比太子还小心眼。 谢镜渊拿刀只想把碑上的名字划掉,楚熹年轻飘飘一句话就帮他转移了目标,直接攻击太子。 三十八? 呵…… 太子嫌难听,楚熹年也嫌难听。 太子后悔把功德碑搬过来给他们炫耀了,立刻催促侍从把东西搬走,火烧屁股似的离开了将军府。 谢镜渊站在后面,抛了抛手中的石头。在黑夜中对准太子,嗖的一声掷了出去。只听一声惨叫传来,瞬间惊哑了蝉鸣。 太子隔墙怒骂:“谢镜渊!你这个挨千刀的!” 谢镜渊嗤笑一声,直接转身进了房内。 楚熹年没忍住叹了口气,已经有一个不省心的了,现在又来一个。 夜色渐深,楚熹年却并未休息,而是将方才画出的一摞黄纸翻来覆去,思忖着该如何将效果最大化。手边的蜡烛燃烧过半,昏黄的光亮也渐渐暗了下来。 谢镜渊支着脑袋躺在床上,见楚熹年对着那些纸描描画画,全神贯注。百无聊赖的伸长手,拨弄着帐帘上坠下的流苏。 “楚熹年……”他懒懒出声。 楚熹年抽空看了他一眼:“嗯?怎么了?” 谢镜渊对他勾了勾手指:“你画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不如画本将军呢。” 楚熹年没说话,垂眸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将军就不怕我将你画成了鬼?” 谢镜渊闻言只当他不愿意,嘁了一声转身背对着他,盖上被子睡觉了。 楚熹年在后面静静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笑了笑。然后从桌旁抽出一张白色的宣纸来,也没用毛笔,以指尖沾了点薄薄的墨水,开始描摹起来。 一名男子风流的容貌在纸上渐渐成形,眼尾上扬,带着三分讥诮,三分笑意。赫然是谢镜渊。 楚熹年犹豫一瞬,并未添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疤。盯着看了片刻,然后慢慢拭净指尖,将纸上墨痕吹干,小心叠了起来。 他解开外袍,随手搭在矮榻上,朝着内室走去,然后轻车熟路的爬上了床。 楚熹年从后面将谢镜渊揽进怀里,声音带着笑意,好似在说悄悄话,低低叫了他一声:“兰亭……” 谢镜渊不着痕迹竖起耳朵,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然而楚熹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蹭了蹭,然后睡着了。 黑暗中,他将一张纸悄悄塞到了谢镜渊的枕头底下。 “……” 翌日太极殿早朝,百官齐聚。太子将连日来的募粮名单呈递给燕帝,拱手道:“禀父皇,儿臣不负所托,已将北地蝗灾所集银款悉数清点,请父皇过目。” 燕帝近日缠绵病榻,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闻言勉强打起精神看了眼清单,却见上面数额之巨令人惊诧:“嗯?” 第87节 燕帝有些不可置信:“这些都是你募捐来的钱粮?” 一旁的老太监悄悄上前解释:“陛下,您近日龙体抱恙,不知外头的情况……” 语罢将太子所造功德碑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燕帝这才恍然,将募捐名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而总感觉漏了什么,这才发现名单上诸王都在列,就是没有晋王的名字,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晋王,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晋王闻言心里一咯噔,立刻出列跪地请罪:“儿臣该死,昨日已经募银七万两,派人快马加鞭送去户部,只是……只是……” 晋王贤名在外,惯做好人,当朝指责太子故意阻拦不是他的作风,故而吞吞吐吐。 而萧达则充分担当了解语花的职责,见晋王不便言语,出列对燕帝义愤填膺道:“回禀陛下,此事与晋王无关,实是晋王派人送银时,太子门下人多加阻拦,称三日期限已到,拒不收银!” 燕帝闻言喜怒难辨,看向太子,听不出情绪的问道:“承昊,可有此事?” 太子很干脆利落的认了罪:“儿臣该死,因定了三日期限,门下官员便不敢违逆,行事难免死板了些,昨日便未收晋王府的银两。” 萧达冷哼:“只怕并非是行事死板,而是有人授意。” 他话音刚落,一堆折子便忽然劈头盖脸砸向了他,萧达被砸得眼前一阵金星,还未反应过来,只听燕帝冷声斥道:“怎么,难道你想说是太子故意授意?!” 萧达连忙噗通跪地请罪:“陛下息怒!” 燕帝近日心情烦躁,他们算是撞枪口上了。他面色阴沉,又扔了一道折子重重砸向萧达:“好一个秘书省萧大人,捐银五百!” 又一道折子砸向晋王,冷笑连连:“好一个晋王!三日期限迟不交银,偏偏压在最后一日,话里话外是这在怪罪太子故意陷害于你么?啊?!” 第77章 入宫驱邪 燕帝老了, 却不傻。那名单上的银款写得清清楚楚,独晋王一派的人所捐最少。最可笑的便是萧达,仅捐五百, 晋王更是荒诞, 一毛不拔! 燕帝一拂袖, 将御案上的折子尽数挥落, 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指着众臣道:“你们打量着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整日的腹内藏奸, 勾心斗角, 有谁是真的替大燕着想?!” 众人连忙跪地请罪,连头都不敢抬:“陛下息怒——” 晋王从来没在朝堂上跌过这么大的跟头, 半是羞臊半是懊悔,他有心描补,连忙膝行上前出声:“父皇,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 您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都怪儿臣不好,募银的时日用得久了些,未能及时上交, 才造成如此误会。” 燕帝从前觉得晋王端方有礼,就是眼界窄小了些, 现如今一看,何止是眼界窄小, 分明是心胸狭隘, 语气难免失望:“你到底是故意不想交, 还是募银用的时日久, 自己心里清楚, 不必在朕面前花言巧语!” 晋王闻言只觉当头一棒,脸色都白了一半:“儿臣该死,下朝后便立刻补齐银两,请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燕帝闭眼移开视线,却不欲再理:“太子这件差事办的不错,朕从前还觉得你混账顽劣,如今一看,却也是稳重识大体的,莫辜负了朕的期望。” 太子拱手,听不出情绪的道:“儿臣谢父皇夸赞。” 燕帝精神不济,今日早朝已是勉强才打起的精神,见诸臣上奏完毕,便起身退朝了。起身时身形还踉跄了一下,幸亏被一旁的老太监搀扶住了:“陛下当心!” “无碍。” 燕帝一路蹒跚着回到了寝宫,在宫女的伺候下倒入床榻,一个劲长吁短叹,只觉头疼欲裂:“朕这些儿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太医想上前替他扎针,却被燕帝一把攥住了手腕,他目光暴怒多疑:“你日日扎,日日扎,为何朕的病还不见好,反而日益加重,莫不是想害朕不成?!” 这种锅可不能背。太医吓得噗通一声跪地,连连叩首,连药箱打翻了都顾不上:“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实是陛下邪祟入体,非普通药石能助啊!” 太医院治不好的病,通常就会往邪祟身上甩,交由那些道士和尚去管。总之死道友不死贫道。燕帝生了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加上夜夜梦魇,难以安寝,早已是油尽灯枯之态,再怎么治疗也是枉然。 燕帝闻言忽然一怔,下意识松开了太医的手,喃喃自语:“邪祟入体?邪祟入体……” 他慢半拍道:“是了……朕近日确实……确实梦到了许多旧人……许多旧人……” 老太监见燕帝自言自语,半疯不癫,小心翼翼上前唤了他一声:“陛下?” 燕帝忽然回神,一双赤红的双眼紧盯着他,咆哮道:“你速去给朕找能人异士来,必要将宫内的邪祟驱除干净,听见没有?!!” 老太监太了解燕帝冷漠嗜杀的性子,闻言立刻转身去办了,步伐慌张。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真是伴君如伴虎。 消息传入将军府时,楚熹年正对着手中的那摞黄纸发愁,不知该如何递入宫内,闻言眼前一亮,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他看了眼内室,见谢镜渊懒懒躺在床上不知在做什么,走到谢镜渊身旁坐下:“将军,随我出去一趟如何?” 谢镜渊听见他走来的动静,立刻将手中看了许久的画飞快收起来,重新塞到枕头底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出去?去哪儿?” 楚熹年没发现他的小动作,笑了笑:“自然是城郊,见见上次的那个祸害。” 祸害? 谢镜渊闻言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祸害指的是谁,不就是上次的那个江湖道士玄业平么。他嗤笑出声,斜睨了楚熹年一眼:“你又想让本将军跟你扮江湖骗子,不去!” 掉份! 楚熹年从柜子里拿出他们上次易容用的东西和衣物,搁在一旁,轻轻推了推谢镜渊:“东西都备好了,将军不如赏个脸?” 谢镜渊转过身背对着他,还是不愿意去。楚熹年干脆与他躺在一起,贴着谢镜渊的耳垂亲了亲,热气扑面而来:“我替你换衣裳?” 谢镜渊被他亲得浑身一颤,呼吸也乱了,闻言挑了挑眉:“换?你打算怎么换?” 楚熹年没说话,修长的指尖一挑,便解开了他的腰带,衣衫尽除。只是不知怎的,将谢镜渊剥光后,他们稀里糊涂便亲到了一起,滚进了床堆。 谢镜渊兴致格外高,紧紧缠着楚熹年,在他唇上又啃又亲,喘息声破碎:“楚熹年……楚熹年……” 楚熹年吻遍他脸上的伤痕,搅弄着唇舌,发出一阵暧昧的声响。长臂一伸,从床头匣柜里拿出了一块香膏盒子,指尖摸索一阵,却忽然低笑出声,引得胸膛震动:“我忘了,早就用完了……” 谢镜渊狭长的眼中满是意乱情迷,他闻言轻飘飘扫了眼楚熹年,然后慢吞吞拉过对方的手递到唇边,用殷红的舌尖轻舔,将他的手指全部含了进去。 楚熹年见状呼吸一窒,眸色陡然幽深起来,他任由谢镜渊动作,过了许久才哑声道:“可以了……” 谢镜渊吐出他的指尖,见楚熹年盯着自己发呆,忽然得意的笑了一下,搂住他的脖颈直接亲了上去。右脸慢条斯理磨蹭着他,声音沙哑慵懒:“楚熹年……” 谁若能忍住,那就不算个男人。 楚熹年自然也是忍不住的。他将被子一掀,直接盖住他们的身躯,埋首动作起来。 谢镜渊皱眉,神情似痛非痛,过了好半晌才放松下来。他无不得意的问楚熹年:“你不是要去找那个祸害么,怎么不去了?” 楚熹年亲了亲他的唇:“不急,晚间去也可。” 月黑风高,正适合办事。 玄业平虽只是一江湖道士,却也和普通人一样,多年打坐修炼,意图窥入仙门,获得长生之术。只可惜多年以来,求路无门。 他坐在晋王分给自己的庭院外打坐修炼,心中无不叹息,上次在城郊树林时,他便该死皮赖脸跟着那名仙长的。现在在晋王府成了闲人一个,实在是没意思。 然而上天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感慨,庭院外墙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玄业平下意识看去,却见一名头戴斗笠的抱剑黑衣人正静静站在墙头,吓得立刻起身:“你——” “你是……” 玄业平想起来了,对方不正是那名仙人身后跟着的徒弟么,心情一激动,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出了。 那黑衣人却没理他,扔了一个锦囊在他脚边,随即转身跃下墙头,身形隐入黑夜,顿时没了踪迹。 玄业平捡起锦囊,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化龙时机至,朱雀街口见。 楚熹年原本想定在城郊见,不过很可惜,因为某件事折腾的太晚,城门已经落了锁。他们出得去,就怕玄业平出不去。 朱雀街这条路有一处茶寮,夜间打烊后,便清清冷冷的一片。一名白须道长静静坐在棚子底下,道袍翩翩,有遗世之风。 谢镜渊从晋王府回到茶寮,见楚熹年坐得老神在在,大咧咧往他对面一坐。但不知为什么,又皱眉不自然的调整了一下姿势,似笑非笑的道:“你扮牛鼻子老道扮上瘾了是不是,大半夜的不睡觉,夜会佳人也就罢了,见的还是一个糟老头子。” 楚熹年慢条斯理将手中拂尘换了个边,抬眼看向谢镜渊,笑意不明:“我若真的夜会佳人,带着将军做什么。” 谢镜渊一剑能把他们捅个对穿。 谢镜渊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他未坐片刻,就见一抹人影急匆匆的从街口另外一边跑来,下巴微抬,对楚熹年示意道:“喏,你要找的祸害来了。” 玄业平一见是那日的仙长要找自己,立刻就从晋王府跑了出来,险些跑断气。谢镜渊恐后面有人跟踪,见状直接飞身上了屋顶,站在屋脊上望风。 “仙长!仙长!” 玄业平一眼就看见楚熹年了,半是惊喜半是恭敬的上前施礼:“贫道玄业平,见过仙长,不知仙长深夜传召有何要事?” 楚熹年虚扶了他一把:“玄道长免礼,贫道今日找你,实是有一事告知。” 玄业平见他神情沉凝,心中不由得也咯噔了一下:“仙长请讲。” 楚熹年装模作样掐指算了一下:“贫道夜观天象,发现近日紫薇星弱,皇宫之中龙气大衰,怕是有天下易主之象。” 天下易主?那岂不是说燕帝驾崩?! 玄业平闻言面色震惊,一时险些没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什么,便听楚熹年道:“可贫道仔细算过,此事竟是你青云直上的一个机缘,恐你错过,特来相告。” 玄业平听见“青云直上”四字,立刻就将燕帝抛到了脑后,跪在楚熹年面前激动恳请道:“请仙长赐教。实不相瞒,那日弟子得了仙长点化,前去天峰山等候贵人,竟阴差阳错入了晋王门下,只可惜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有志难伸啊!” “你从前有志难伸,是时机未到,现在时机已至,青云之路便近在眼前。” 楚熹年伸手将他扶起,对着太极殿的方向遥遥一指:“皇宫近日妖气冲天,有妖邪作祟。陛下缠绵病榻,久难痊愈,便是此故,我不欲插手红尘中事,便想请你入宫捉妖,不致使天下大乱。” 玄业平顿时傻了眼:“捉妖?这这这……弟子愚钝,不会捉妖呀!” 楚熹年示意他莫要担忧,从袖中拿出一叠早就准备好的黄纸递给他,又解下腰间的葫芦道:“此黄符非同凡响,你将它贴在天子寝宫中,念上几遍经文,再将葫芦中的水洒在黄纸上,妖魔邪祟自然也就现形了。” 玄业平不由得瞪大了眼,哆哆嗦嗦接过黄符和葫芦:“这……这……多谢仙长赐下法宝,只是弟子该如何进入皇宫中啊?” 楚熹年心想自然是借晋王的名头,他故弄玄虚的指了指天边圆月:“能带你入宫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玄业平闻言低头喃喃自语,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楚熹年见状不动声色对谢镜渊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下来,与谢镜渊一起转身离开了。身形消失在街口,只余满地清辉。 而玄业平也不负楚熹年所望,终于悟透了他的意思。将那黄符与葫芦宝贝似的捂在怀里,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发现,立刻一溜小跑回了晋王府。 翌日清早,侍卫在宫门外张贴皇榜,称宫内有妖孽作祟,寻求能人异士前来驱除妖邪,若有成者,赏金万两,赐太史局七品官位。 皇榜一贴,堪称巨石入水,激起水花无数。百姓围在城墙外间,对着皇榜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哎,我要是会捉妖就好了,七品官位啊,我得多少年才能混上。” “得了吧,你一辈子都混不上,大字不识一个。” 皇榜上的诱惑虽大,但就是没人敢接,傻子都知道若是没有真本事,肯定是脑袋的下场。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只见一名老道士忽然挤进来撕下皇榜,然后揣入袖中,直接转身离开了。 百姓神色惊诧,指着他的背影道:“嘿,还真有人敢揭这皇榜啊。” 守门的士兵发现不对劲,带人走了过来,却见告示栏上光秃秃的,不由得皱眉道:“皇榜呢?被谁揭了?” 有人指着晋王府的方向道:“刚才被一个老道士撕下来了,往西边走了。” 士兵闻言面色一变,立刻带着人追了上去。 第88节 揭下皇榜的人正是玄业平。他取下皇榜,直接去了书房求见晋王,说明自己的来意,声称可以进宫替燕帝捉妖除邪,请晋王准许。 “什么,你要进宫?!” 晋王闻言唰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神色惊疑不定,眉头紧皱:“道长可知此事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便是掉脑袋的大罪。” 玄业平舌灿如莲,兼得有楚熹年给的宝贝,说话底气十足:“贫道早已窥见宫内妖气冲天,再不降服,只怕有损天子龙体。此次揭下皇榜,一是为了替陛下排忧解难,二是为了报答晋王殿下的知遇之恩。” 换个角度想,玄业平若是真能治好燕帝的病,身为举荐人的晋王自然也有大功,怎么想都是双赢的事。 晋王还是犹豫:“道长真有把握?” 玄业平阖目捋了捋胡须:“贫道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请晋王带贫道入宫吧,拖延得越久,只怕邪祟就压制不住了。” 晋王思忖片刻道:“道长稍等,我去与焦平商议商议,务必求个万全之策。” 玄业平一听是楚焦平,想起他上次说自己是江湖骗子,心中暗自冷笑一声,一脸担忧的对晋王道:“殿下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万不可被人牵着鼻子走,若事事都要经过他的允许,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晋王闻言身形一顿,竟被说得动摇了,一个人站在原地神情变换,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业平故意长叹了口气:“也罢,殿下要去便去吧,贫道在此静候佳音。” 反正他已经揭了皇榜,晋王就算不带他入宫,等会皇城守卫来了自然也会将他带走。 晋王皱眉道:“不必,罢了,道长既然如此说,本王便冒险带道长进宫去瞧一瞧。道长若真有大神通治好父皇的命,日后本王必然让你飞黄腾达!” 玄业平闻言心中顿喜,面上却一派平静,他闭眼念了声道号:“贫道不为金银,不为权势,只为报答殿下的知遇之恩。” 就这样,玄业平被晋王带入了宫中。 彼时燕帝已经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寝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那些高僧敲经念佛,烧香贴符,香雾四处弥漫,从远处看实在怪异无比。 燕帝多日未合眼入睡,加上周遭烟雾弥漫,难免神情恍惚,瞧见些不愿瞧见的东西。老太监悄悄上前,在他耳畔低语道:“陛下,晋王殿下带了一名道士来,说可以替您驱除妖邪,如今正在外间等候,是否将他们传召进来?” 燕帝闻言慢慢睁开眼,勉强打起精神,声音沙哑道:“既然是晋王带来的,那便让他们进来吧……” 第78章 入宫 晋王听见通传, 迈步将玄业平带入了内殿。他掀起衣袍下摆,跪在柔软的团花地毯上,俯首叩拜, 并不敢看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数十岁的燕帝:“儿臣拜见父皇。” 玄业平跟着叩首:“贫道玄业平, 见过陛下。” 燕帝勉强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平身, 目光落在玄业平身上, 皱了皱眉:“晋王, 这便是你带来的能人异士?” 晋王颔首:“回父皇, 儿臣听闻宫中邪祟入侵, 忧心忡忡, 恰好玄道长精于此道, 便将他带入宫中,为父皇排忧解难。” 燕帝在老太监的搀扶下从床上坐直身形, 一双眼浑浊老迈,紧盯着玄业平, 带着帝王独有的狠辣凉薄:“你当真能替朕驱除邪祟?” 玄业平被燕帝盯得脊背发寒, 不由得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泄露了眼底的紧张:“贫道近日夜观天象, 见紫薇星弱, 龙气损淡, 皇宫方向邪气冲天,而源头正是陛下寝宫……” 他语罢将手中拂尘一扬, 指着殿内的边边角角道:“那些邪祟就藏在这里。” 玄业平此言一出, 将殿内的宫女太监都吓了一跳, 一股凉意顺着脚底板直接蔓延到了头顶。他们略有些紧张的左顾右盼, 好似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暗中盯着他们似的。 燕帝不知是不是也被吓到了,喉间忽然发出一阵剧烈咳嗽,过了好半天才喘匀气息,他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还不赶快施法替朕驱邪,若能成功,金银爵位,朕必有重赏!” 玄业平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一摞黄纸,心中踏实了一些。他俯首对燕帝道:“还请陛下屏退四周念经的佛僧,贫道这就施法驱邪。” 燕帝一挥手,老太监便立刻领会,将那些佛僧都驱赶了出去。殿内一时间只剩下几名贴身伺候的奴仆以及晋王。 周温臣带兵守在殿外,以防不测。 玄业平行走江湖多年,施法念经这种把戏还是会一些的。他将拂尘一扬,在殿中间踩着八卦步开始作法,闭目疾走,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念的是什么。 他每走过一处,袖袍一挥,那门窗上便多了一张黄色的符纸。等二十圈八卦步走完,殿内已经被贴得满满当当。 玄业平高声念了一句道号,而后在殿中央盘膝而坐,因为刚才一番剧烈动作,后背衣襟汗湿了大片。他闭目对燕帝道:“此殿中妖邪太多,藏匿不出,贫道便在此镇压。待到入夜时分,阴气最甚,必让他们现出原形。” 这是楚熹年临走前交代过他的话,施法一定要晚上才能奏效。 看的出来,燕帝不甚满意。他脸色阴阴沉沉,很可能已经在怀疑玄业平是个江湖骗子。晋王见状心知不好,赶紧出声打圆场:“父皇,儿臣从前在古书上也看过,说那些妖魔喜暗避阳,只有夜间才会出来游荡。玄道长是有大神通的人,还请父皇信他一次。” 燕帝到底还是给了晋王几分薄面:“也罢,朕便等到入夜,倘若还毫无动静,这个江湖术士直接给朕拉下去砍了。” 晋王不敢反驳,连声应是。 玄业平在心中悄然为自己捏了把汗,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继续盘膝打坐。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很快便到了入夜时分。燕帝见天色暗沉下来,外间的树影倒映在窗户上,好似一只只身形扭曲的鬼怪,额头冷汗涔涔。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燕帝做过太多亏心事,他比那些妖邪还要惧怕黑夜的到来。哪怕宫娥掌灯,将殿内照得亮亮堂堂,也还是难掩阴森。 晋王等得也有些心焦,他压低声音暗自催促玄业平:“道长,已经入夜了,是否可以开始捉鬼驱邪?” 玄业平闻言缓缓睁开双眼,然后从地上起身。他解下腰间的葫芦,神情高深莫测,对燕帝与晋王道:“贫道这便施法,让那些妖魔现出原形。” 他语罢,将葫芦口打开,又开始走起了白日的八卦步。 玄业平停在第一张黄纸前,将葫芦中的液体倒入掌心,而后嗖的尽数洒了上去,只见在明亮阴森的烛火中,一名男子的剪影在黄纸上渐渐成形。 头戴长翅帽,身着官员袍服,唯一不同的,便是那男子右眼留了块白,就像独眼龙一样—— 难免让人想起前些日子死状凄惨的秦道炎。 燕帝见状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停滞,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脸色铁青难看。 然而这一切都还没结束。玄业平身形一转,袖袍翻飞,又停在了第二张黄纸前,洒水念咒,一气呵成。那纸上又渐渐浮现出了一名失去双臂的官服男子剪影。 燕帝步伐一个踉跄,好似想起了什么,浑身抖如筛糠。 冯秋平…… 那是他最为倚重的宰相,后来为保儿媳不入后宫为妃,屡次进言犯上,苦苦跪地哀求,被燕帝命人砍去双臂,半死不活的扔回了府中。 不知不觉间,玄业平又走到了第三张黄纸前,他装模作样一阵施法,照旧洒水。这次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名宫装女子的模样,她头戴孔雀衔珠步摇簪,只是脖颈上吊着一根绳子,怎么看怎么怪异。 燕帝见状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攥紧。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心脏,脸色苍白如纸。 皇后……皇后…… 那是他的结发妻子。少年相识,后宫相伴,贤德无双,母仪天下。后来被燕帝亲手用白绫活生生勒死了,气绝而亡。 殿外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将黄纸吹得翻飞作响。灯烛晃动两下,瞬间暗了不止一星半点,偏偏殿内众人都被黄纸上的景象给惊呆了,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去重新点灯。 玄业平丝毫没有察觉到燕帝摇摇欲坠的身形,将葫芦中的“仙水”倒在手中,继续撒向第四张黄纸,这次上面浮现出了一名手持银枪,威风凛凛的将军模样男子。只是胸前插着数支长箭,看起来难免怪异。 谢壁! 是谢壁! 燕帝一眼就认出了那黄纸上的是谁。他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起,好似想说些什么,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带着窒息般的绝望。 那是大燕威名赫赫的战神。 定海神针,护国基石。 谢壁死后,除谢氏镜渊外,军中再无人能出其左右,再无一人能现其荣光。 他是燕帝最倚重的臣子,他是燕帝最忠心的臣子,他是燕帝最忌惮的臣子,他亦是燕帝最想杀的臣子! 燕帝一道密信,便骗得谢壁从泰安门外带兵直入,却被早就埋伏好的士兵乱箭射死。 他一身银甲,骑在马上,怔愣且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宫墙之上的燕帝。然后数支羽箭贯穿胸口,血雾喷出,手中银枪落地,那名守护了大燕数年的战神也就此陨落。 谢壁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镇守数年的西北之地,却死在了君王的猜疑与陷害中。 燕帝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场景,他午夜梦回时,脑海中全是谢壁那双沾血的眼。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幽梦却惊魂。 冷风顺着袖口灌入四肢百骸,燕帝只觉浑身冰凉僵硬,好似一个死人般难以动弹。他眼见殿内那些黄纸上浮现出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剪影,控制不住想起了那些人死前的惨状,眼前一黑,恍惚间好似看见无数鬼影要来找自己索命。 “不……” 他喉结滚动,艰难吐出了一个字。 “不……” 又一阵呼啸的夜风吹入殿内,将灯烛吹灭大半。 “不……” 燕帝紧捂着心口,缓缓弯腰,半晌后,忽然猛地吐出了一大口乌黑的血,溅得满地都是。只见他面如金纸,身形晃动两下,然后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宫女太监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冲上前来。 “陛下!陛下!” “陛下晕厥了,快传太医!” “快快快!把陛下抬到床上去!” 晋王见状人都傻了,立刻拨开人群挤进床榻边,攥住燕帝的手连声急喊道:“父皇!父皇!你醒醒啊父皇!父皇!” 周温臣就守在殿外,听见动静脸色顿时一变,立刻带兵冲了进去,却见燕帝已经倒在床上人事不知了。只有晋王在床边哭喊不止,玄业平则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已经被吓傻了。 周温臣怒而拔剑,正指着玄业平:“你胆敢谋害陛下!” 玄业平一个劲摆手后退,急得汗如雨下:“不不不!不不不!我没有谋害陛下!我什么都没做啊!” 周温臣是跟随燕帝多年的家臣,他一见殿内黄纸上的人形图案,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脸色也是青白变幻不休,暗自心惊。 “来人,将这妖道带下去严加看管!务必要撬开他的嘴,看看是谁指使他来谋害陛下的!” 晋王闻言脸色顿时一变,都顾不上以往温和有礼的形象,箭步上前质问道:“周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周温臣是燕帝的家臣,此生也只听他一人号令,区区晋王自然不被他放在眼里。周温臣将长剑缓缓入鞘,一字一句道:“微臣说的意思,殿下自然明白,陛下若有三长两短,今日凡有牵扯的人,无论高低贵贱,杀无赦!” 他语罢不顾晋王摇摇欲坠的身形,命人将玄业平拖死狗一般带了下去,所有闲杂人等也被赶出了殿外,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晋王。 很快,晋王带妖道入宫施法谋害燕帝的消息便风一样传遍了京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有所耳闻。 梅贵妃听闻消息急匆匆赶来侍疾时,就见晋王正跪在殿门外间叩头请罪。太医则在里面给燕帝施针,看起来情况不容乐观。 梅贵妃来得太急,连钗环都乱了,她指着晋王又惊又怒:“混账!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指尖抖得厉害,一片冰凉。出了这档子事,晋王还有继位的可能吗,等燕帝醒了,只怕连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数十年的同床共枕,梅贵妃实在太了解燕帝的为人了,倘若有危及到他皇权性命的人,哪儿还有活路。 晋王一见梅贵妃,就像见了主心骨,连滚带爬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母妃!母妃!儿臣真的没有施法谋害父皇啊!儿臣真的没有啊!你快替儿臣求求情!” 第89节 梅贵妃用力攥住他的肩膀,低声斥道:“安静些,吵什么吵!” 她一贯温婉静美,神色陡然狰狞起来,让晋王也吓了一跳,到嘴的话也慢半拍咽了下去。他声音艰涩:“母妃……” “在外面好生跪着请罪,你父皇一日不醒,一日不许起!” 梅贵妃咬牙切齿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拂袖进了内殿。 彼时燕帝已经昏迷不醒,在太医合力施针下,勉强恢复了几分神智。他一双眼直愣愣盯着头顶明黄色的帐幔,恍惚间看见一张张故人的脸在上面浮现,神色陡然惊慌起来:“来人——” “来人……” 他已病得苟延残喘,连声都发不出来,一只手紧紧攥住床沿,喉咙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梅贵妃急着想上前,却被燕帝一把推开。周温臣仿佛知悉燕帝心思似的,立刻单膝跪地回禀道:“微臣已将那妖道押入天牢,命人严加拷问,晋王正跪在殿外请罪,陛下不必担忧。” 燕帝无声动了动唇,好半晌才从肺腑里艰难吐出两个字:“逆、子——!” 梅贵妃霎时哭得梨花带雨:“陛下,承泽素来孝顺,此事与他无关啊,定是那妖道受人指使陷害于他,还请陛下明查!” 燕帝没有理他,示意周温臣上前,在他耳畔断断续续道:“传朕旨意……晋王大逆不道……谋害君父……幽禁府中……不得……不得出来……” “宣兵部尚书董肃……协理大臣罗元卿……还有太子承昊……兵马将军谢镜渊入宫……” “守好宫门……莫让……莫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周温臣深深看了眼燕帝病入膏肓的样子,神情复杂,领命退下了。 梅贵妃欲言又止,老太监却已得了燕帝的示意,走到梅贵妃跟前婉拒道:“娘娘请回宫,此处有老奴照应,不需担忧。” 梅贵妃闻言脸色阴晴不定,只得勉强扯出一抹笑来,说了句劳烦公公,然后转身离去。途经晋王身旁时,低声留下了一句话:“不要轻举妄动,在宫外等本宫的消息!”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有了楚熹年这个干预者的存在,晋王在原著中的优势似乎一瞬间荡然无存。 谢镜渊接到明日入宫的圣旨,心知燕帝怕是不行了,只是不知此次入宫是福是祸,若重现泰安门旧事,必然是九死一生的结局。 楚熹年早料到燕帝会传召他们入宫,一是为了太子监国,二则是为了谢镜渊手中的兵权。他见谢镜渊皱眉陷入沉思,出声道:“我与将军一同入宫吧。” 谢镜渊下意识看向他:“你无官身,如何进宫?” 楚熹年笑着晃了晃手中用来易容的肤蜡盒子:“我扮作随从,与将军一同入宫。” 谢镜渊没有立即答话,他低头有一下没一下擦拭着久未出鞘的落渊剑,低低出声道:“你可知此次入宫,若燕帝布下埋伏,我必然十死无生,你跟着去定会受到牵连。” 楚熹年不甚在意:“我从前替将军算过命,将军所要的一切,都会如愿以偿,如今这卦象依旧作数。” 谢镜渊的结局是他亲手所写,如今也将由他来亲手改写。 外间夜色涌动,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但楚熹年有预感,这一切风波很快就会结束了。 翌日清早,谢镜渊带着易容过后的楚熹年一起进宫。行至太极殿门前,这才知晓燕帝又另传了几名文武大臣,如今皆齐齐整整跪在殿外,等候宣召。 谢镜渊寻了一处位置跪下,心知殿内人早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讥讽,在烈阳下无所遁形。 楚熹年一身玄色侍从长袍,在他身侧跪下,不着痕迹按住谢镜渊的手,压低声音提醒道:“宫中耳目众多,莫要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谢镜渊反攥住他的手,哼了一声:“这算不算把柄?” 太子姗姗来迟。他是储君,本该跪在前面,结果一扭头发现谢镜渊他们也在,走过去往其中一名官员屁股上踹了一脚,示意他闪开,然后臭不要脸的跟谢镜渊挤着跪在了一起。 太子正欲说些什么,然而离得近了才忽然发现谢镜渊正和一名不认识的小白脸侍从手拉手,眼睛忽的瞪大,神色古怪难言,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 第79章 坑哥 楚熹年敏锐察觉到了身侧的眼神。顺着看去, 却见太子正盯着自己看。他淡淡挑眉,对太子笑了笑,然后慢慢收回手, 拢入了袖中。 太子见他还敢对着自己笑, 神情惊疑不定,心想这个小白脸还挺嚣张。他不着痕迹瞥了眼谢镜渊,压低声音问道:“你背着楚熹年养面首?他知道吗?” 谢镜渊闻言皱了皱眉,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太子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他轻飘飘睨了眼身旁的楚熹年, 而后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关你何事。” 太子好似抓住了什么把柄, 说话底气都足了一些:“谢镜渊,你对孤最好客气一点, 信不信孤现在就去告诉楚熹年。” 谢镜渊勾唇故意道:“他就算知道又如何, 本将军想养几个, 便养几个,他敢说个不字吗?” 楚熹年闻言身形一顿, 唇边弧度僵了僵。 太子没想到谢镜渊还有这种嗜好, 啧啧道:“孤还以为你是专一深情之人, 没想到也学那些不三不四的癖好。可收着点,楚熹年心肝黑, 小心他收拾你。” 楚熹年一时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是在骂自己还是在夸自己。他指尖轻轻弹动,对谢镜渊这种“口出狂言”的行为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后才轻笑了一声。 也罢, 回府再收拾。 众人在外间未跪片刻, 燕帝便传召他们进殿了。楚熹年进不去,低声对谢镜渊提醒道:“等会儿无论皇上说什么, 你们都只管应下便是。” 如果不出意外, 燕帝应该是想让太子监国, 却又恐谢镜渊造反,想借机让他交出兵权。 谢镜渊点了点头,起身与太子一同入殿了。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情景。 楚熹年扮作侍从等在外间,指尖无意识轻弹,开始盘算整件事情的布局。 燕帝现在病重,时日无多,他临终前应该会顺应祖宗立下的嫡长规矩,传位于太子。 昌王平王势力微弱,可忽略不计。 唯一棘手的便是晋王,他是诸王中唯一有军中关系的人。施法驱邪一事虽然很大程度上打破了他继位的可能,但只要他手中兵力尚存,便仍有反扑之力。 镇守京畿的兵力共分三营。武德营与平骧营是谢镜渊的亲部,届时燕帝就算命他交出兵符也无碍,此二营仍在掌控。 宣虎营兵力最多,由中郎将常宗平统领。他有一女,前些日子嫁入了晋王府,现如今是晋王侧妃。无论是明面还是暗地,常家早已是板上钉钉的晋王党。 晋王若要造反,常宗平的宣虎营便是最大臂助。 楚熹年反复推算着事情的走向,不愿出任何纰漏。毕竟亲身经历到底不比纸上文章,动动笔杆子就行了,稍有差池便要用人命往里面填。 晋王倘若造反,其实翻不出什么风浪。 因为周温臣手中的禁军加上谢镜渊的武德营平骧营,兵力远远大于晋王手中的宣虎营。 但怕就怕晋王造反之后,谢镜渊与周温臣一起平叛,事后燕帝却卸磨杀驴,要除掉谢镜渊。 楚熹年虽然只见过燕帝一面,但从种种迹象中不难推测出来,燕帝很忌惮谢镜渊,又或者说他忌惮由姓谢的人掌控兵权。 尤其谢镜渊天生反骨,看着就不是什么老实样子。 楚熹年在外间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天色擦黑的时候众人才从殿内鱼贯而出,只是独独不见太子。谢镜渊走出殿门,见楚熹年站在围栏旁,径直走了过来,神情沉凝的道:“果然不出你所料,皇上以我病体为由,将兵权收回去了。” 楚熹年与他一起往宫外走:“意料之中的事,无碍,太子呢?” 谢镜渊摇摇头:“皇上将太子留下侍疾了,似是有话要对他说。” 这可不算妙,也不知燕帝在打什么鬼主意。 但楚熹年转念一想,燕帝让太子在跟前侍疾,莫不是有让他继承皇位的意思?毕竟晋王现在幽禁王府,昌王平王想入宫探视,皆被燕帝给驳了回去,只有太子待遇特殊。 “将军随我去一个地方吧。”楚熹年忽然出声。 谢镜渊听见他说这种话就眼皮子直跳:“你又想去什么地方?” 玄业平现在被关在天牢里,楚熹年还能坑谁。 楚熹年只缓缓说了四个字:“曲阳候府。” 夜幕已至,圆月徐升。高耸的太极殿屋脊只余一抹黑色剪影。骑兽仙人昂首望向东方,远处是绵延不尽的城池街道。 一辆四驾马车滚过青石地面,轱辘作响,最后停在了曲阳候府门前。只是车厢里面动静却有些大,好似有人在打架,时不时传出一阵闷响,半晌都没人下来。 “本将军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谢镜渊心想去了曲阳候府岂不是就要见到楚熹年爹娘,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怪怪的。掀开帘子,皱眉对前方骑马的九庸吩咐道:“回将军府!” 九庸闻言一勒缰绳,立刻命众人停住,正准备调头回去,却听马车里陡然传来了楚熹年平静的声音:“就停在此处,不许动。”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九庸思忖一瞬,还是决定听谢镜渊的,正准备打马回府,却见坐在车辕上的云雀忽然轻轻跳了下来,小声道:“来都来了,走什么,进去坐坐也不碍事,何必大老远白跑一趟。” 她从小在曲阳候府长大,许久不回,也有些想念府中的姐妹了。 九庸闻言身形一顿,居高临下看向云雀,却只能瞧见那小姑娘漆黑的发顶。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无意识停住了动作。 与此同时,楚熹年正在车厢内对谢镜渊循循善诱:“将军怕什么,万军阵中都敢闯,怎么还惧了区区一个侯府,丑媳妇终须要见公婆的。” 谢镜渊睨了他一眼:“你说谁丑?” 这个时候倒讲究起形象了。 楚熹年扣住他的手,将他往外拉:“谁不敢下车,我便在说谁。” 谢镜渊又不能打他,又不能推他,就那么被硬生生拽下了马车。他自持身份,不愿让那些侍从看热闹,冷着脸重重咳嗽了两声,众人立刻自觉背过了身去。 楚熹年拉了拉谢镜渊,低声道:“走吧,进府去。” 谢镜渊的脚却好似在地上生了根,怎么都走不动。他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垂眸问道:“你无故回府,到底想做什么?” 楚熹年也没瞒他,望着曲阳候府的牌匾意味深长道:“自然是找兄长叙旧。” 他需要一把助力。这把助力不仅能推动晋王造反,还能让晋王与周温臣两败俱伤。而此人非楚焦平莫属。 谢镜渊闻言不由得陷入深思,就那么一个晃神的功夫,便被楚熹年拉进了府中。 曲阳候府守门的小厮正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冷不丁清醒过来,却见府门外停着一队人马,不禁吓了大跳。再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正是楚熹年与谢镜渊,立刻就要进去通报。 谢镜渊眼疾手快,直接将他拦住了,听不出情绪的问道:“你家侯爷和夫人可歇下了?” 小厮遇见这位传说中的杀神,不禁腿肚子打颤,结结巴巴答道:“回回回……回将军……侯爷夫人用完晚膳便歇下了……” 谢镜渊心想正合他意,一改刚才死活不肯迈步的样子,径直入内:“那便不必通报了,省得惊扰。” 楚熹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笑了笑,只当不知谢镜渊的小心思,状似不经意的出声问道:“兄长呢?也歇下了?” 小厮道:“回二公子,大公子正在房中,估摸着还没歇下。” 楚熹年点点头,给了他一块赏银:“知道了,记住,日后值守不可懒怠。” 楚焦平一向睡得晚。他思虑的东西太多,要顾及的东西也太多。尤其近日发生了太多事。太子募银、燕帝病重、晋王幽禁,桩桩件件似乎都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深夜难眠,自己在桌边摆弄棋局,却依旧没个头绪。一豆灯火将他的身形倒映在窗户上,边缘模糊不清。 楚熹年在外间轻轻叩了叩门:“兄长。” 楚焦平闻言终于从沉思中回神。他略有些疑惑的起身走至门边,推门一看,却见楚熹年正站在阶前,不由得愣了一瞬:“二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熹年道:“方才回来的,你我兄弟许久不见,不如一起饮杯茶?” 第90节 楚焦平看着面前性情大变的弟弟,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他慢慢后退一步,侧身让开位置:“更深露重,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楚熹年颔首入内,雕花木门也被轻轻带上。 谢镜渊躲在屋顶,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直接掀了一块瓦片,懒懒支着脑袋侧耳倾听。反正楚氏兄弟武功都不怎么样,发现不了他。 底下二人的谈话声隐隐约约传来。 “兄长以为若天下易主,诸王之中谁可担此重任?” 不用说,一定是楚熹年的声音。 楚焦平却无言以对,陡然陷入一阵冗长的静默中。若换作以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是晋王,但现如今,却不能肯定了。 他看向楚熹年,目光复杂:“你以为呢?” 楚熹年没有直接回答:“任谁继位都好,蠢也好,愚也罢,我在意的只是那个继位的新帝是否有一颗宽宥之心。” 他拎起茶壶,给楚焦平慢慢斟了一杯茶,然而茶汤未满,便听对方忽的出声问道:“你投靠了太子?” 此言一出,便如惊雷炸响。楚熹年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楚焦平,却见对方正目光如炬的盯着自己。 “……” 楚熹年慢慢搁下茶壶,没有说话,片刻后,笑了笑:“兄长是如何猜到的?” 楚焦平胸膛起伏一瞬:“你今日若不来,我自然猜不到,可你今日来了,我若再猜不出,岂不是愚蠢?” 第80章 兵变 楚焦平第一次露出这种神态, 眼中满是愠怒,没想到弟弟竟真的投靠了太子,咣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 压低声音斥道:“你以为皇位之争是好玩的事吗?谁让你掺和进来的!” 谢镜渊在屋顶上听见动静,心中莫名有些担忧, 皱眉往下看去, 却见楚熹年不慌不忙道:“兄长难道不知,早在你投入晋王门下时, 曲阳侯府便已经无法脱身了。你大业若成,自然满府荣光,可若择错明主,亦是满门陪葬。” 他用最轻飘的语气说着最令楚焦平惊惧的结局,房内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楚焦平从位置上起身, 在原地来回踱步,末了忽然重重一掌拍向桌子,盯着楚熹年一字一句质问道:“就算晋王不是明主,太子又能强得到哪儿去?!你为了太子, 便要置梅、楚两家百年交好的情分于不顾吗?!” 楚熹年却道:“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他说:“太子会是个好皇帝……” 楚焦平闻言蓦地静了下来, 他神情几番变化, 似是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变成一个略显讥讽的表情:“无计无谋, 无才无智, 轻浮鲁莽, 游手好闲, 这便是你所说的好皇帝?” 楚熹年忽然觉得楚焦平很像从前的自己, 也像台下不知真情的看客。 他们在台前, 只见金陵玉殿, 秦淮水榭。不见青苔碧瓦,五十年兴亡踏遍。 “太子虽愚但诚,虽顽但义,他若智计满怀,要满朝臣子又有何用?他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有一颗不害人的心,会知人善用便足够了。” 要计谋,有臣子;要诗才,有状元。 一个皇帝若什么都会,满朝文武也就没了用处。 楚焦平冷声道:“你这是诡辩!” 楚熹年确实是在诡辩,不过他们又不要求太子能与三皇五帝并肩,当个普普通通、无功无过的皇帝也就罢了,笑着反问道:“兄长认为我说的不对?” 楚焦平缓缓攥紧指尖:“太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为的不是他。” 楚熹年缓缓垂眸。烛火中,他一身白衣皎洁,恍若谪仙,神思飘远,似乎想起了某个人。 那你是为了谁? 这句话楚焦平没问,楚熹年也没说, 只有躺在屋顶上偷听的某个人,似有所觉的坐起了身。谢镜渊一身黑衣,险些融入夜空,晚风吹拂,将他的衣袍吹起,像江湖上来去无踪的侠客,下一秒便会随风而去。 他缓缓摘下脸上带着余温的面具,在边角摩挲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顺着瓦片缺口看下去,轻笑了一声。 还能是为了谁,自然是为了本将军。 谢镜渊用尾指勾住面具,翘着二郎腿,懒懒靠在屋脊上,连身形都懒得掩饰了。他唇角微勾,带着几分得意,又带着几分让人看不懂的愉悦。 楚焦平显然不可能轻易被说动:“你不必多言,我绝不可能倒戈相向去帮太子。” 两姓家奴如何能有好下场,背叛旧主的人又有谁敢用,他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 楚熹年笑了笑:“我不需兄长倒戈相向,恰恰相反,我是来帮兄长的。” 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状似热心的道:“晋王他日若要造反,兵力自然不够。兄长记住,周温臣在青平坊有个相好,那女子与他连孩子都生了,是周家唯一的血脉。” 他语罢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转身推门出去了,徒留楚焦平一人站在原地惊疑不定。 晋王……造反? 真的可能吗……? 楚焦平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了椅子上,看起来失魂落魄。 楚熹年走出院门的时候,谢镜渊早就已经把瓦片归位,然后悄无声息跃下屋顶,从另一条路飞快返回了住处。 于是当楚熹年回到自己的房间,推门一看,就见谢镜渊正靠着床柱,百无聊赖的擦拭着手中的匕首。 楚熹年走过去落座,抽出他手中的匕首,缓缓收入鞘中,然后搁在了一旁:“将军一直在这儿?” 谢镜渊挑了挑眉,算是默认:“否则呢?” 楚熹年捻起他的衣袍下摆,拍了拍上面的浮灰,以及一小片碎叶,叹气道:“将军下次莫要坐在屋顶上了,弄脏了衣裳事小,被虫蚁咬了事大。” 谢镜渊见状这才发现自己衣裳沾了灰,神情有些讪讪:“本将军是为了你好,若你那兄长脾气急躁,将你毒打一顿可怎么办?本将军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他话音刚落,便忽然被楚熹年反压在了被褥间,是一个半跪在床沿上的姿势。谢镜渊喉结动了动,莫名有些紧张,回头看向他:“你……你做什么?” 楚熹年从身后拥紧他,没有说话。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条丝带,将谢镜渊的眼睛蒙了起来,一圈一圈开始绕,触感丝滑冰凉,并且从后面攥住了他的手。 谢镜渊总觉得眼睛上这条腰带花纹有些眼熟,想了片刻,这才发现是自己的腰带。他连挣扎都懒得挣扎,轻笑一声道:“你手倒是快。” 不去做贼可惜了。 楚熹年低沉带笑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自然不比将军,伶牙俐齿。” 他褪下衣物,随手扔在了地上。 谢镜渊觉得有些凉,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楚熹年悄无声息捂住了嘴。他不明所以,然而下一秒就瞳孔骤缩,被陡然袭来的疼痛激得绷紧了身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太……太突然了。 谢镜渊腿都在打颤,险些没跪住,回头一看,却见楚熹年仍是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带着慢条斯理的温和笑意。 楚熹年轻咬着谢镜渊的耳垂,似痛,似痒,似笑非笑地问道:“将军想养面首?” 谢镜渊这才发现自己白天有点猖狂得过了头,在太子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呼吸紊乱,一面迎合着楚熹年,一面低声喘道:“自然……自然不想……” 太子有句话说对了,楚熹年心肝黑,真的会收拾他。 楚熹年却好似没听见一样,慢慢将谢镜渊白日说过的话复述了出来,笑着道:“将军想养几个,便养几个,我自然不敢说些什么。” “养几个也比不上你……” 谢镜渊又疼又爽。他偏头艰难吻住楚熹年,心想这人已经够好了,天底下谁也比不上。 楚熹年捏住他的下巴,轻吻浅啄,好似在勾引,偏偏就是不深入。任由谢镜渊破碎的声音溢出唇瓣。 楚熹年抹了抹谢镜渊唇边暧昧的银丝:“将军不养,又怎么知道他们比不上我呢?” 谢镜渊已经后悔白天为什么要逞威风说那种话了,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已然有些撑不住身形,偏偏每次倒下去,又被楚熹年揽住腰身扶了起来。 那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收拾他。 谢镜渊声音断断续续:“比……比不上……自然比不上……” 楚熹年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像杠精一样挑三拣四:“怎么,若是比得上,将军便要养么?” 谢镜渊连话都说不出了。他一个劲摇头,因为生理刺激,眼眶泛红,睫毛湿漉漉的一片。他自己挣扎着起身,挣脱了楚熹年的束缚,然后反手将他拉过来,一同倒入床榻。 谢镜渊坐在楚熹年腰间,每个字都夹杂着喘息:“不养……不养了……你只当本将军白日发疯……说了些胡话……” 楚熹年扣住他的肩膀,将谢镜渊缓缓往下按,引得对方闷哼连连。又将那条玄色的腰带绕着他眉眼围了一圈,这才稍见满意的吻了他一下。 “将军日后不可说谎。” 谢镜渊连连点头。他视线一片漆黑,别的感官便被无限放大,本能寻找着楚熹年的唇舌,上瘾般靠近纠缠,喉间呜咽。 帐幔落下,一片情潮涌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才停了折腾。 楚熹年躺在床上,眉眼带着某种事后的餍足。他用指尖轻轻描摹着谢镜渊的眉眼,声音慵懒:“睡吧,时辰还早。” 谢镜渊却艰难从床上爬起来穿衣,见楚熹年不动,推了他一把:“天快亮了,回将军府睡。” 楚熹年一时不知道“天亮了”跟“回将军府”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为何?” 谢镜渊捡起楚熹年的衣裳扔给他:“再过一会儿你爹娘醒了怎么办。” 于是楚熹年懂了,谢镜渊心里怂。他慢半拍坐起身,有一下没一下的套衣裳,想说谢镜渊其实不用怕,别人不怕他都不错了。 “怎么,将军怕他们吃了你?” 谢镜渊心想那倒不是。他系好腰带,睨了楚熹年一眼,忽然倾身往他俊俏的脸上亲了一下,像西北来的土匪,半真半假道:“本将军若是从前少年模样,自该风风光光的登门拜访。” 可他不是了。 曾经权倾朝野的谢家,钟鸣鼎食的谢家,现在凋零得仅剩他一个。 曾经风光霁月,容貌绝世的谢兰亭也只活在一堆死人的记忆中。 剩下的只是一个不人不鬼的谢镜渊。 他觉得如今的自己还不够好,不够有底气站在曲阳侯面前。 楚熹年注视着谢镜渊,知道这是他的心里话,忽然伸手将他拉入怀中,没有任何缘故的将他抵在床柱上吻住了。 “将军只记住一句话……” 楚熹年喘息密密,半真半假的道, “我是为了你来到此处的……” 谢镜渊没听懂他这句云里雾里的话,但并不妨碍他觉得楚熹年是喜欢自己的。他抵着楚熹年的肩膀,无声点了点头。 系统久违的出现,再次响起:【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0%】 第91节 它的光芒依旧璀璨耀眼,比初升的太阳还要夺目几分。如果能抠一块下来卖钱,必然可以一夜暴富。只是悬在旁边,难免像个大号灯泡。 只剩20%了…… 谢镜渊心中的恨也不多了…… 那20%,一份属于燕帝,一份属于周温臣。 楚熹年心中已然有了布局。 之后的一个月,太子同辅臣监国,于燕帝床前侍疾尽孝,朝野上下颇有赞誉。与之相反的则是燕帝每况愈下的身体,听说已经连进食都有些困难了。 梅贵妃暗自心焦,疯了似的拉拢朝中众臣,想为晋王铺路,然而这一切注定都只是白费。当她得知燕帝已经暗中命令内府拟了传位诏书,想传位于太子时,气得直接吐了一口血,脸色煞白。 倘若太子登基,那他们母子还有活路么?! 楚熹年一直关注着晋王府的动静。时局如此,晋王除了造反这条路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希望楚焦平能给力一些,将周温臣的那条“软肋”告诉晋王,好好利用一下。 谢镜渊有些担忧:“他若隐瞒不说该怎么办?” 楚熹年抖了抖手中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他若不说,我们多的是法子自己偷偷告诉晋王。” 谢镜渊支着头,慢慢打量楚熹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总是如此笃定:“你就不怕楚焦平在晋王面前把你卖了?” 楚熹年道:“他不会。” 楚焦平不会拿曲阳侯府的人命去赌,更何况他对楚熹年还有些兄弟之情。 楚焦平现在不愿意舍弃晋王,无非就是晋王还没走到绝路。他是个聪明人,等时机一到,哪怕心中再不愿,也会当机立断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启盛二十一年九月,燕帝病危,召太子日夜陪护。传位诏书下达三省六部,倘若驾崩,由太子承昊继位。 晋王欲反,却苦于兵力薄弱,迟迟难决。楚焦平献计,捉周温臣妻子,将禁军掌控其中。周温臣佯装投靠,却暗中禀报燕帝,将晋王谋逆之心尽数道出。 是夜,燕帝传召武德与平骧二营统领入宫,详谈许久才出。 “禀将军,晋王欲于今夜子时发动宫变,由中郎将常宗平带兵,从朱雀门杀进宫中,与周温臣内外接应。” 武德营与平骧营的统领出宫之后便秘密来到谢镜渊府中,将一应事情禀告。 谢镜渊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冷笑道:“晋王忍了两个月,终于忍不住了。皇上呢,如何对你们说的?” 武德营统领道:“陛下不知我们是将军的人,命我等在泰安门外守候,等周温臣与常宗平交战之时,以烟花为信,立刻带兵援助他。” 谢镜渊缓缓点头:“你们便照他说的做,出府之后立刻点齐兵马等在泰安门外,本将军稍后便到。” “是!” 两名统领领命之后,匆匆离开了将军府。 楚熹年便躲在屏风后面。见他们离去,从屏风后面走出:“太子呢?” 谢镜渊道:“他如今被皇上留在宫中,行走不便,昨日偷偷传了消息来,确实与他们说的分毫不差。本将军倒真是低估了周温臣,连亲生儿子的性命都不顾,好一条忠心的狗。” “未必是狗,而是无心无情。这种人大多难得善终。” 今夜无月,仿佛是不忍目睹即将到来的一场厮杀。楚熹年走至门口,看向太极殿方向,衣袍翻飞:“将军要去泰安门?我扮作亲兵,与将军一起去。” 谢镜渊看向他:“你不怕死?” 他说完又不等楚熹年回答,勾唇道:“哦,也是,本将军就没见你怕过谁。我本不欲带你去,可又觉得一定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那你便与我一同去吧。” 楚熹年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缓缓笑开:“谁说不怕,我若真不怕,又何必寸步不离的跟着将军。” 他其实有点怕谢镜渊死了。 结局都已经改到这一步了,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谢镜渊的命。 谢镜渊仿佛看清了他心底的想法,声音低沉道:“熹年,我不会重走父亲的旧路。他当年枉死泰安门,今夜我偏要领着兵马冲入太极殿,将那个人从高位狠狠拉下。”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称呼谢壁为父亲。 原来有些事深埋心底,却并不代表忘却。只有今夜过后,也许谢镜渊才可以重见天日,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活着。 净街鼓响遍后,京城陷入一片寂静。一队兵马却忽然举着火把,由晋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出。他们在街道中穿行,直奔皇宫而去。马蹄落在青石板地面,发出一阵轰隆的震响。 晋王与常宗平带兵杀入了朱雀门。 周温臣骑于马上,静静等候,身后数万禁军鸦雀无声。他远远瞧见火光冲天,大批士兵骑马汹汹而来,赫然是宣虎营的人。 周温臣没有像计划中那样接应晋王入宫,而是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缓缓拔出长剑,然后直指前方,冰冷的吐出了三个字:“给我杀——!” 谢镜渊一身银甲,带领武德营与平骧营的六万兵马蛰伏在泰安门外的数条街道中。他勒紧缰绳,敏锐嗅到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耳朵动了动,依稀听见杀声震天。 楚熹年也穿着盔甲,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他见朱雀门方向火光冲天,笑了笑:“周温臣与晋王的人马开始交战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枚信号弹嗖地一声冲上天空,在夜幕中炸开亮光—— 那是周温臣的求救信号。 谢镜渊掀了掀眼皮,笑得蔫坏:“楚熹年,本将军还没带你看过烟花呢,反正现在无事,慢慢瞧着吧。” 楚熹年唔了一声,出声点评道:“周将军放的烟花甚是好看。” 他们存心看热闹,无论周温臣那边怎么放信号,就是按兵不动。眼见那烟花一支接一支的冲上夜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过节。 周温臣共放了二十二支信号弹,最后不知是不是放弃寻求援助,到后面就没了动静。直到天空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前去探听消息的人才回来禀报。 “回将军,宣虎营七万人马已被周温臣的禁军尽数击败擒拿!” 谢镜渊居高临下的看向他:“禁军伤亡如何?” 探子道:“伤亡惨重!” 周温臣虽有十万禁军,但因为另留了一部分人马守卫皇宫,对上宣虎营难免吃力,此战可谓两败俱伤。 谢镜渊与楚熹年对视一眼,一声令下,立刻带兵冲入了皇宫。 第81章 这结局早已改写 朱雀门外杀声震天, 遥遥穿过这座有着数万间房的宫殿,却又渐渐缥缈悠远起来。天边露出一抹线浅白,却又转瞬阴云密布, 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静得可怕。 谢镜渊兵分两路,一半人马去攻打伤亡惨重的周温臣, 自己则带着另外一半人马把控了皇宫。站在高处望去, 只见宫内宫外火光冲天,雨水也未见得能浇熄几分灼热。 夜色中刀兵混乱,谢镜渊率领亲兵直接包围了太极殿。马蹄声急促, 刀剑相碰甲胄哗哗作响, 无数箭矢闪着寒光,在黑夜中锋芒毕现。 “嗖——!” “嗖——!” “嗖——!” 他们张弓搭箭,直直对准了在宫门口保护燕帝的禁军, 无数箭雨密密射出,没入血肉身躯,悄无声息便解决了大半敌军。 谢镜渊攥紧腰间佩剑,本想直接冲入殿内,但想了想, 还是询问了一下楚熹年的意见:“我们进还是不进?” 他脸上扣着银色面具,在黑夜中泛着冰冷的色泽。淅淅沥沥的小雨斜落在身上, 顺着盔甲缓缓流淌, 带走了上面的血污。 楚熹年思忖一瞬,随便择了一名士兵过来, 在他耳边俯首低语几句, 命他去殿内给燕帝报信。等做完这一切, 才对谢镜渊道:“无碍,反正事情已成定局,再等等吧。” 燕帝本来就要传位于太子,他们没必要再多此一举。此时若冲进去,名正言顺的继位就变成了逼宫篡位。虽然名声这种东西不痛不痒,但在情况允许的情况下,何必给史官留下把柄。 燕帝病得昏昏沉沉,并不知外间情况。直到天边忽然一声惊雷炸响,这才陡然惊醒,他艰难床上坐起身,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便气喘不止,有气无力的喊太子的名字:“承昊……” 太子记挂着外间的局势,亦不知谢镜渊他们到底怎么样了,这些日子也没传消息来,一个人兀自出神。殿内除了几名宫女太监,别无他人。听见燕帝的喊声,他慢半拍回神,走到了床边半跪下:“父皇有何吩咐?” 燕帝断断续续道:“殿内……殿内怎的这样暗……” 老太监立刻命人点灯,只是外间乌云压顶,难掩风雨飘摇的暗沉。 太子有些心神不宁,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垂眸道:“父皇,外间惊雷落雨,故而天色灰暗。” 燕帝没有说话,他颤颤巍巍伸出手,似乎想摸一下太子的脸。但奈何气力不够,又落了下去,而后者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大殿空旷,宫女太监站立角落,犹如一尊尊毫无生气的木偶,神情麻木。窗外风雨交加,重帷深锁,掩去了外间尸横遍野的惨状。 就在此时,一名兵士在外间跪地禀报:“回陛下,晋王、常宗平带兵谋反,已被周将军尽数擒拿。武德营、平骧营的人马皆在宫外守候。” 太子闻言一惊,有心想问谢镜渊他们的状况,却又因着燕帝不便开口,只能皱眉按捺下来。 燕帝闻言半是痛心,半是愤恨,毕竟他也曾对晋王这个儿子寄予厚望。一阵剧烈咳嗽过后,气喘吁吁骂出了两个字:“逆子!” 他胸膛不住起伏,好似下一秒便会晕厥过去,老太监连忙上前替燕帝顺气:“陛下,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动怒,瞧瞧,太子可孝顺着呢,这些日子连夜侍疾,眼睛都没合过,老奴瞧了都心疼的紧。” 他是宫里多年的人精,眼见着晋王落败,自然要在太子面前卖卖好。 而燕帝似乎也被他劝慰到了,看向低头不语的太子,对他艰难招了招手:“承昊,你过来。” 太子下意识抬头看向他,然后慢慢膝行上前,却见燕帝从枕下摸出了一卷明黄的卷帛:“晋王不孝,昌王平王难成大器,如今朕膝下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能靠得住……” 他说着又是一阵咳嗽,面色泛青,透着近乎死亡的灰败:“朕……朕百年之后,这大燕就交给你了……” 毫无疑问,他手中的这卷黄帛是传位诏书。太子闻言一愣,一时竟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也许他对这个冰冷的位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渴求。 他恨燕帝,可燕帝已经快死了…… 太子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在死气沉沉的太极殿,他好似一具行尸走肉,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摸了摸僵硬酸麻的膝盖,忽然有些想念谢镜渊的将军府。 谢镜渊的府上从前也是死气沉沉,可自从楚熹年去了,就热闹了起来。 太子总爱往他们那里跑,只有待在那里,他才觉得自己能暖和些。不像皇宫,是个冰冷的囚笼,脚下埋的是尸骨,高座上的人六亲不认。 他正出着神,忽然听燕帝吩咐了一声,命小太监出府,传召谢镜渊与平王入宫觐见。 太子闻言一惊,心头一紧:“父皇,你传召谢镜渊与平王做什么?” 燕帝没有说话,一旁的老太监却得了他的示意,用托盘端了壶酒来。细长的金壶,雕龙画凤,却不知里面盛的是什么。 也许是要人性命的东西。 “承昊,你过来……” 燕帝知道太子不是个心狠的人,起码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远远不够。而他临死之前,要除掉最后一个隐患,才能放心把这江山交到太子手里。 “朕知道,你与谢镜渊交情匪浅,可君是君……臣是臣……永远不能混淆……你年轻气盛,这皇位还坐不稳,谢镜渊是个隐患……” 太子急急开口:“父皇多虑了,谢镜渊……” 他话未说完,便被燕帝抬手打断:“不必多说,等谢镜渊入宫之后,你便将这酒赐给他,赐完酒,朕便传位于你……” 太子忽然遍体生凉。他怔怔看着燕帝,只觉得对方的眼神是那么凉薄且熟悉,许多年前,燕帝勒死母后时好似也是这种表情。 “……” 第92节 太子没有说话,浑身僵硬,过了好半晌才艰涩出声:“若儿臣不愿呢?” 他不知外间境况如何,只知谢镜渊如今手无兵权,入宫之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垂在身侧的手隐隐发颤。 燕帝阖目:“朕不止有你一个儿子。” 与谢镜渊一同入宫的还有平王。太子若真能狠下心杀了谢镜渊,才算通过燕帝的考验,若他做不到,这皇位便是平王的。 真是好算计…… 太子扯了扯嘴角,忽然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一旁的老太监见他迟迟不动,将酒杯塞到了他手中,低声劝道:“殿下可别犯傻,等会儿谢镜渊来了,陛下怎么说,您便怎么做。” 太子盯着手中的酒杯,只觉沉的坠手,像被施了定身法,久久都不出声。燕帝见状有些怒了,重重拍着床沿问道:“谢镜渊只是一个外臣,难道比你的江山社稷还重要吗!” 太子没动,闭了闭眼。 燕帝怒斥道:“心慈手软,如何成大事?!” 太子还是没动,眼睛悄无声息红了。 燕帝一动怒便咳嗽不止,撕心裂肺,好似要将肚腹里的五脏都咳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可知谢镜渊在军中人脉多深……朕活着尚且能压制一二……等朕百年……你初登皇位……资历浅薄……他若有二心……这天下你守得住吗?!啊?!” 无论过往如何,起码燕帝此时是真的为太子考虑。他竭力咽下喉中腥甜,急切等着太子回答,然而一直安静跪在地上的太子却忽然将手中酒杯狠狠掷在了地上—— “嘭——!” 酒杯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毒酒溅了一地。然后滚动两下,轱辘没入了角落阴影。宫女太监俱都吓了一跳,齐齐跪地请罪,胆战心惊。 燕帝也被太子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他震惊抬眼,却见太子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红着眼眶一步一步后退,离自己越来越远。额角青筋暴起,好似一头发怒的狮子。 太子缓缓抬手,指着风烛残年的燕帝一字一句道:“你自己薄情寡义,也想让孤跟你一样薄情寡义!你自己恩将仇报,也想让孤跟你一样恩将仇报!你自己众叛亲离,也要孤和你落得一样的下场!” “孤不要!孤不要!” 太子眼中都是恨。他想起谢壁,那个唯一不嫌他愚笨,将他视为亲子对待的师父,他想起皇后,那个给他做糕点,缝衣裳的母亲,但是这些人都死了,都死了! 死在面前这个狼心狗肺的人手里! 他指着燕帝痛骂,声嘶力竭:“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孤不是!” 太子用力捶着自己的胸膛,悔痛交加:“孤以前有师父!有挚友!有母后!是你毁了这一切!” “你杀了谢壁!你杀了母后!现在还想杀了镜渊!你要死便死,这皇位爱给谁就给谁,孤一点也不想要!孤不要你听明白了吗!” “你知不知道孤多恨你!孤多恨你!孤一点也不想当你的儿子,孤去当乞丐、去当罪奴,也不要做你的儿子!” 太子忽然箭步上前,用力攥着燕帝的肩膀,双目赤红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神情凶狠道:“孤日后会儿孙满堂,孤日后会挚友成群,孤会比你快活一百倍一千倍!你带着你的皇位皇权进棺材,日后虫蚁啃食,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你!” 他滚烫的眼泪大滴大滴掉落,掉在燕帝手上,掉在锦被上,烫得让人心慌。 “你杀忠臣,灭贤妻,孤就算死了也要让天下人知道你肮脏的往事,你会遗臭万年,你会受世人唾骂!” 随着太子字句道出,燕帝一口气梗着上不来,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他双目外凸,颤颤巍巍指着太子,似乎想说什么,却连句完整话都吐不出来:“你……你……” 太子松开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燕帝指尖颤抖,似乎想攥住他的衣袖,面庞瘦削苍老,神情狰狞,好似要择人而噬,身形因为过度前倾而噗通一声掉下了床,喘着粗气:“你……你……” 燕帝想说些什么,但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好似外间急急的风雨,正在渐渐归于平静。末了忽的喷出一大口鲜血,瞪眼看向前方,维持着那个浑身紧绷的姿势许久未动,片刻后,趴在地上不动了。 众人俱都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 过了许久,老太监才壮着胆子上前,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而后面色一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仓惶失措:“陛下……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太子闻言怔了一瞬,他盯着燕帝的尸体,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只觉浑身力气都被尽数抽空,扶着柱子缓缓下滑,脸色苍白如纸,好似丢了魂一样。 楚熹年与谢镜渊就在殿门外面,燕帝派出去报信的小太监此时正被人捆着扔在了墙角。他们听见里面的动静,面色微变,恐太子出事,直接推门冲了进去,却见燕帝早已死去多时,一群宫女太监神情惊恐,抱头哭泣。 太子就坐在地上,呆呆傻傻,目光无焦距的盯着一处。 楚熹年慢步上前,在他面前倾身蹲下,伸出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没有反应。 谢镜渊则直接的多,走过来直接一脚把他踹翻了,然后又伸手揪住太子的衣领把人拽了回来,皱眉担忧道:“魂让小鬼给吃了么!坐在这里干什么!” 太子这才慢半拍回神。他见楚熹年与谢镜渊都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愣了一瞬。不知怎的,眼前视线开始模糊,鼻子一酸,忽然抱着他们呜呜痛哭了起来:“你们……你们怎么才来……” 他哭的撕心裂肺,不知是痛恨还是难过,上气不接下气道:“他死了……他死了……” 太子哭的像一个孩子:“镜渊……孤不想……不想当皇帝……孤不想成为孤家寡人,孤想要亲朋挚友,想要手足兄弟,想要平安一世,想要海晏河清,孤不想像他一样众叛亲离……” 他声音满是痛苦惶恐,害怕自己以后会成为和燕帝一样的人。臣不忠,子不孝,妻不爱,友不诚,这样的一生有什么意思。 楚熹年闻言静默着没有出声,谢镜渊也神情复杂,过了许久,才把太子从地上拉起来。 “你不会……” 楚熹年无声拍了拍太子的肩,而后缓缓攥紧,低声道:“只要你日后一直记得今日的这份心,就永远不会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不会当皇帝没关系,我们教你当,不会计谋也没关系,我们教你学……” 《千秋封侯》这本书,无论是原本的那个故事,还是改后的那个故事,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谢镜渊从未背叛过太子。 楚熹年从前也许不明白,但现在有些明白了。在这个波谲云诡的时代,能得到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虽九死其犹未悔。 皇位当前,太子未负过谢镜渊。 危难当前,谢镜渊亦未舍过太子。 这是一份再纯粹不过的友谊,他们心中有远比权位更重要,也更珍贵的东西。 这个时候,反派是什么,早已不重要了…… 外间骤雨停歇,一缕初阳穿透云层,天光乍亮。太极殿外尸体成堆,血流成河,但除却阴谋诡计,远处亦有绵延不尽的锦绣江山。 楚熹年缓缓吐出一口气,对太子道:“你放心做你的太子,也可以放心做你的皇帝……” “这山川万里,风月无边,我和镜渊帮你一起守。” 一旁的老太监实在机灵,见状直接捧着燕帝的传位诏书,双手举过头顶,一路膝行至太子脚下,叩首道:“陛下驾崩前曾立遗诏,命太子继位,老奴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众将士见状也都纷纷跪地,鳞甲碰撞作响,声震云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82章 番外——好名字 启盛二十一年初冬, 燕帝驾崩。太子承昊继位,改立年号永安。 晋王犯上作乱,意图谋反,按律当诛, 然新帝恩赦, 将其贬为庶民, 协同家眷发配岭南,永世不得回京。 未及一月, 新帝又颁一旨,为当年谢氏谋逆一事满门平反。凡谢氏子弟,贱籍者改良, 入狱者释出, 刺面发配者尽数召回。已故护国将军谢壁, 册赠嘉陵、琅川都督, 谥号“忠勇”, 立衣冠冢。 又是大雪纷飞的一年。青石街道上落满了雪, 屋檐瓦片亦是一片洁白。凛冽的风迎面吹来, 刮在脸上似要活生生剥去一层皮肉, 百姓穿着单薄的棉衣,来去匆匆, 时不时低头呵出一口热气,抱怨今年雪下得实在太冷也太晚。 楚熹年此时却不在将军府,而在……青楼。 温香楼是京城最热闹的销金窟, 外面数九寒天,里头却温暖如春。上好的银丝炭坐在角落, 热烘烘暖丝丝, 燃起来似乎还带着香味。 二楼是雅间, 一楼是唱台,底下摆着数十酒桌,衣香鬓影间一片热闹繁华。楚熹年一身干净的白衫,腰间系着青玉,上好的狐狸毛披风因着楼内有些热,解下来齐齐整整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仪容端正,举止有礼,将周遭动手动脚的酒客衬得好色下流,与这销金窟格格不入。 楚熹年手中有一摞纸,指尖捏着一块削尖的炭笔,正飞速记录着什么,出声问道:“姑娘是几岁入的青楼?” 他对面坐着一名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绿衫女子。此时正襟危坐,竟莫名有些紧张,见楚熹年一本正经,也不敢劝酒,结结巴巴道:“奴家……奴家名唤月姑,大抵……大抵是十岁入的温香楼。” 这客人实在奇怪,不要陪酒也不要伺候,只说想打听打听温香楼内几名资历较老、年岁较长的姐妹生平,以备日后写书。 写书?写什么书? 竟然也会有人替妓女写书? 月姑觉得有些荒唐,但看在银子的份上,闲聊几句也没什么:“奴家可不是自愿进来的,是那年闹饥荒,被家里人卖进来的。虽让人戳脊梁骨,说辱没祖宗,可到底也活下来了不是。” 楚熹年叹了口气:“世道艰难,此事不怪姑娘。那姑娘的家里人呢?” 月姑原本正在嗑瓜子,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脸上脂粉妆浓,殷红的唇有些刺目,百无聊赖的道:“早饿死了,两个连路都走不动的老人,我那点卖身银子够做什么的。偏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能接客,也给不出什么银子,尸体还是楼里的妈妈出钱帮忙下葬的。” 楚熹年点点头,继续问道:“姑娘日后可有想过做什么?” “做什么?”月姑笑了笑,却语气惶然,“能做什么,多攒些银钱,日后赎了卖身契,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完下辈子呗。” 楚熹年还是喜欢写书,四处收集素材。这样一方世界虽然是因为他的落笔才存在,但依旧有许多故事是他不知道的。 上到寻常官吏,世家大族,下到平民百姓,不良贱役。 因着皇上和谢镜渊这两个人顶在上面,楚熹年每次对那些达官显贵的调查采访都很顺利,就是青楼有些麻烦,谢镜渊一定不会让他去。 今日殷承昊微服出宫,去了将军府找谢镜渊喝酒,楚熹年趁着这个机会,避开谢镜渊出来了。他看了看手中厚厚的一摞纸,眼见天色不早,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今日有劳姑娘。” 他对月姑道:“常言说色衰爱弛,风月场中难遇良人,日后若年华老去,岂不是连安身立命的资本都没了。姑娘当年是因世道艰难,所以才误入歧途,只是莫被这销金窟中的虚假荣华磨了骨头,最好多学一门手艺营生,日后赎身也有底气些。” 他声音温和,目光平等,只让人觉得舒心。 月姑犹犹豫豫将那锭银子拿入手中,久久都未说话。过了好半晌才用袖子擦了擦微红的眼睛,对着楚熹年起身福了一礼,局促道:“今日……今日让公子破费了……奴家也未做些什么,便白得了这么大的一锭银子……” 楚熹年道:“姑娘安心拿着,我听了姑娘的故事,这钱便当作买故事的钱。” 他收拾好东西,起身欲走,一转身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张陡然放大的脸,瞳孔微缩,本能用手中的纸扇了过去。 “啊!” 殷承昊捂着脸惨叫一声,满脸悲愤,哆哆嗦嗦指着楚熹年道:“你你你……你不仅敢背着谢镜渊逛青楼,还敢打我!” 赫然是太子……也许现在该叫他皇帝了。 楚熹年皱了皱眉,他记得殷承昊正在府中跟谢镜渊喝酒,怎么忽然出现在了这里,不着痕迹往他身后看了眼:“你怎么在这里,将军呢?” 他不问还好,一问殷承昊就忽然得意了起来:“他酒量不如我,喝了两杯就倒了。我见你鬼鬼祟祟出府,便一路跟来,没想到你竟然敢来逛青楼,信不信我告诉镜渊!” 楚熹年自然不会受他拿捏,笑了笑,慢条斯理将披风系上:“我能逛,你不能逛,你该担心的是自己被发现,而不是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太子当了皇帝也未见得长进几分,依旧还是从前不着调的模样。楚熹年总以为他会稳重些,成熟些,现在看来却是想多了。 不过也好,许多人大权在握,都会不知不觉变得面目全非,太子能守住初心,未必是件坏事。 殷承昊没明白他的话,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楚熹年将手中纸张卷起,贴心替他指了指门口:“瞧见没,御史张大人已经走到门口了,你还是速速离去吧,若被他瞧见,明日早朝又是一场风波。” 御史负责监察百官言行风评。这位都察院的张大人有个外号,叫得理不饶人,冒死直谏的事做了一箩筐。每逢下值都会去各大青楼转上一圈……当然不是为了嫖,而是为了捉捉那些品行不正的官员。 如果被他瞧见当今圣上在此处……那真是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殷承昊也怕了这个老骨头,眼见张大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情急之下扭头就往楼上跑。结果猝不及防撞进一名清倌人的怀里,被对方用手绢轻扇了一下脸:“呸!淫,虫!路都不瞧就想往姑奶奶怀里撞,吃豆腐也得找对人才是!” 第93节 楚熹年眼见太子吃瘪,站在楼下直笑,又见外间天色不早,摇摇头,转身出门离去了。 谢镜渊酒量不差,但不知为何,与殷承昊饮了两杯酒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知觉全无。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身处一个不见天日的地牢,双手双脚皆被镣铐锁住。双膝箭伤贯穿,伤口久难愈合,鲜血顺着滴答滴答下落,将地上铺的稻草尽数染成了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味道,夹杂着厚重的尘埃。 谢镜渊感觉自己好似已经在这个牢笼里关了许久,久到已经开始熟悉这片无尽的黑暗和疼痛。他尝试着动了动四肢,但稍有动作,束缚的铁链便缓缓绞紧,勒得人筋骨尽断。 他痛得闷哼一声,冷汗涔涔落下,只觉身上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难受。 “楚……熹年……?” 谢镜渊喉咙干涩得好似一把枯草,连声都发不出,但在孤身一人时,他还是本能寻找着楚熹年。 地牢空旷,无人应他。 谢镜渊又拔高了声音,却因牵扯肺腑伤势,吐出了一口血。那血并未滋润他干涸的喉咙,反而引起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让人痛不欲生。 谢镜渊攥紧了指尖,忍着没出声。直到外间忽然发出一阵门锁响动,似是有人走来,才倏地抬眼看去—— 他不知自己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模样多么骇人。一双眼阴鸷暗沉,好似从地狱爬出,要择人而噬。 前来报信的衙役见状不禁吓得后退了一步,但想起上面的命令,还是壮着胆子道:“陛下说,你与太子好歹相识一场,他死了,总该让你知个信。” 谢镜渊闻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好似一滩死水,狭长的双眼微眯,想知道谁死了。 衙役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在地牢回响:“废太子承昊,犯上作乱,意图谋反,本该诛杀。先帝仁慈,仅将其幽禁东宫。然废太子不思悔改,幽禁之期频出疯癫言语,今赐自缢,葬于皇陵。” 他话音落下,周遭却一片死似的沉寂,谢镜渊没有任何反应。 衙役忍不住提醒道:“废太子承昊已死,尸首估摸着现在已经抬出东宫了。” 谢镜渊低着头,依旧没反应,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死了。直到衙役失去耐心,转身离开,身后才陡然响起一道破碎嘶哑的声音:“你说谁死了?” 衙役顿住脚步,讥笑道:“自然是废太子,与您一起谋反的那位。” 铁链又是一阵哗啦响动,谢镜渊缓缓抬起头,双目猩红,又问了一句话:“楚熹年呢?” 他声音冰冷地问道:“楚熹年呢……” 男子半面尽毁,刀疤纵横交错。当初关押入狱时,上面的人未给他留半分体面,将面具也摘了。如今只能依稀从左半边脸瞧出几分风姿。 衙役是新调来的,对外间之事并不了解,权贵也不尽都认得。他只知楚氏一脉最风光的那位公子名唤焦平,至于楚熹年,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但实在不记得了。 他敷衍不耐道:“谁知道,大概跟太子一样也死了吧。” 语罢离开地牢,重新锁上了那扇沉重的铁门,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周遭又重新陷入了寂静。 谢镜渊却不知为何,忽然用力挣扎起来,数斤重的铁链哗啦作响。一股深沉的绝望悄无声息涌上心头,让他眼眶发酸,心头生恨。似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咽喉,在一片濒死的窒息中掀动滔天仇恨。 那是他的情绪吗? 不、不可能…… 燕帝早已驾崩,周温臣自尽而亡,晋王发配岭南,承昊登基为帝,楚熹年常伴左右。 他为什么会如此愤恨? 还有太子……太子怎么会死……楚熹年又怎么会死…… 谢镜渊额头青筋暴起,只觉这个梦窒息得让人可怕,这结局也不该如此。他任由铁链绞紧自己,伤势也因挣扎而重新崩裂,直到一阵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才倏地停住了动作—— 那铁链在他腰腹死缠,稍有挣扎便勒紧一点,如今已到了极致。肋骨断裂,刺破内脏,喉间也呛出了大口的血。 谢镜渊低着头,没有动,血一股一股的涌出,滴滴答答掉在地上。他艰难喘着粗气,苟延残喘,末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抬头,看向了地牢上方一个巴掌大的透气口。 外间下雪了。 极致的冷,极致的寒。他瞧不见宫殿红墙琉璃瓦,瞧不见漫天飞雪遮山川,只有呼啸凛冽的寒风吹进地牢,带来星点雪沫。落在谢镜渊眉眼间,须臾便和血消融。 几名宫人恰好从东宫的方向出来,抬着一个白布蒙着的人。遥遥看去,似要与冰雪融为一体。直到一只形销骨立的手不慎从布下滑落,露出半截早已破旧失色的明黄绸袖。 新来的小太监不知他们抬的是谁,也没敢问,等走远了才小声对那年长些的太监问道:“师父,咱们抬的这人是谁?大冷天的,也太折腾人了。” 老太监叹了口气:“别多问,生前再贵不可言,死了也只是个死人。” 后来那雪越下越厚,越下越厚,淹没了口鼻,也淹没了天地。谢镜渊只觉一阵窒息,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身形一颤,从酒桌上醒了过来。 他惊醒的动作太大,直接带翻了杯盏,噼里啪啦一阵响。外间守候的侍从还以为出了事,连忙掀起帘子冲了进来:“将军?!” 谢镜渊惊魂未定。他神色怔愣的看着面前的桌子,上面摆着精美却早已凉透的菜肴。环视四周一圈,这才发现是自己的将军府,而不是那个见鬼的地牢。 他闭目抹了把脸,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问道:“楚熹年呢?” 侍从结结巴巴:“楚公子……额……楚公子……” 去青楼了…… 这四个字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说,帘子就陡然被人从外间掀起,进来一名披着狐狸毛披风的白衣公子来。 楚熹年裹挟满身风雪,来的恰恰是时候。他睨了那侍从一眼,示意对方退下,这才走到谢镜渊跟前,摸了摸他苍白的脸:“是不是着凉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谢镜渊察觉到脸侧温热,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力道之大,险些筋骨断裂,连呼吸都跟着急促了几分。 楚熹年没有挣扎,皱了皱眉:“将军?” 谢镜渊这才回神,下意识松了几分力道。他见楚熹年活生生的在眼前,浑身力气忽然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勉强聚起几分力气,伸手抱住了他。 “楚熹年……”他嗓子哑的厉害。 楚熹年虽不知缘由,但也还是抱紧了他:“怎么了?” 谢镜渊闭眼,忽然问出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说,倘若我们当初起兵失败,如今会是什么下场?” 太子被迫自缢,葬于皇陵。 他幽禁而亡,死后泉泥销骨,不得立碑。 字字句句,都让谢镜渊心颤难平。 楚熹年却笑笑,叹了口气:“左不过便是死在一块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子若死,定然不悔,他有将军如此忠臣相伴,纵身死亦无憾矣。我若身死,亦是不悔。” “将军,世人大多不怕死,他们只怕死的不值得,也怕为了不值得的人去死……” 原著结局固然凄然。可楚熹年总相信,若是重来一次,他们提前知晓自己的结局,还是会无怨无悔走上同样的路。 无惧身死,只愿不负。 谢镜渊莫名平静了下来,他抬眼看向楚熹年,哑声问道:“太子呢?” 他们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纵然殷承昊登基已有时日,还是喜欢叫他太子。 楚熹年总觉得谢镜渊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又好像不知道。眼见他神情恍惚,索性将他从位置上拉起来,披上披风,带出了门外:“走吧,今日无事,我带将军去街上看看,顺便瞧瞧太子的热闹。” 九庸正在外间值守,见他们出门,便要跟上保护,却被谢镜渊吩咐留在将军府中,只好打消念头。 已经入夜,谢镜渊的另一亲信九枭带着部下来与九庸换值,却不期然又得到了同样的回答:“不必,今夜我来值守。” 九枭觉得他奇奇怪怪,哪儿有人喜欢大半夜不睡觉的:“也罢,那我明早再过来与你换值。” 九庸话少,只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在门口来回巡视。就在这时,远处树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他眉头一皱,正准备用石子击落,却见是一只冻伤落地的雀鸟,慢半拍顿住了动作。 士兵上前查看:“大人,是只普通雀鸟。” 九庸迈步上前,俯身将那雀鸟捡起来看了眼,发现还有气,只是翅膀受伤飞不了。外间寒凉,他见屋子里燃着炭火,犹豫一瞬,掀开帘子一角把鸟扔了进去。 里面霎时传来一声恼怒的惊叫:“啊!是谁乱扔东西!” 九庸身形一僵。 云雀正在里头收拾床铺,那雀儿冷不丁被扔到她脚边的毯子上,着实将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只受伤的小鸟。 “呀,真可怜。” 云雀将那小鸟捡起来捧在手心,然后打开帘子往外看了眼,却见九庸直愣愣站在外面,像个木头,皱起细眉哼了一声:“你扔进来的?” 九庸:“……” 死木头。 云雀放下帘子,不理他了。 温香楼对面是个酒楼。楚熹年自然不敢带谢镜渊去青楼,而是带着他在酒楼上面找了个靠窗的雅座,命小二上了些菜,然后推开窗户观察一番,最后指着对面街口给谢镜渊看:“将军瞧,太子在那儿。” 殷承昊还是被张御史给发现了。但他坚信只要死不承认,就没人能发现他,用袖袍挡着脸,急匆匆跑出温香楼,准备找个地方避避。 张御史在后面紧追不舍,一把拉住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神情惊疑不定,总觉得眼熟:“你……你……” 太子用袖子挡着脸,就是不放下来,烦躁推开他:“你认错人了!让开让开!” 张御史道:“老夫不信!你将袖子放下来,让老夫看看!” 太子把袖子拿下来,对他做了个鬼脸:“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我都说了你认错人了,走开走开!我得了麻风,少碰我!” 谢镜渊眼尖,发现那是御史张铁嘴,出了名的难缠碍事:“他们二人怎么碰到一起了?” 楚熹年微微勾唇:“一国之君逛青楼,张御史看见了,岂有不管的理。” 谢镜渊不知道为什么,没说话。临近年关,他眼见外间烟火热闹,而楚熹年就坐在对面,心里忽然软了一瞬,看着他低声道:“我哪怕做梦,也未能想到有今日之景……” 楚熹年握住他的手:“今日之景甚长,年年岁岁,皆余欢喜。” 他话音刚落,一簇簇烟火忽然在头顶炸响。将京城连绵不绝的街道照得灯火通明。险些盖过了酒楼掌柜请来的名角儿戏声,但隐隐约约,依旧韵味悠长: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谢镜渊闭眼倾听片刻,然后对楚熹年道:“是《锁麟囊》” 他深深看了楚熹年一眼,分不清里面藏着怎样深沉的情。只让人觉得比外间万千灯火还要夺目明亮些。 楚熹年竟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偏头移开视线:“你瞧着我做什么?” 谢镜渊摇摇头,没回答:“没什么,本将军只是在想……你怎么会知道太子在逛青楼?” 楚熹年闻言捏着茶杯的手一顿,下意识抬眼,却对上了谢镜渊似笑非笑的眼神。 楚熹年还是想狡辩一下:“我……” 谢镜渊却仿佛早就知道原因,轻笑一声,开口打断了他:“少编瞎话糊弄本将军。梅奉臣那个老东西绞尽脑汁想将你收入明镜司,你却浑然不理,要跑来写那劳什子的书,他知道了岂不是要气死?” 楚熹年却笑着道:“将军不知,笔下文墨,千载风流,写来极是有意思。” 第94节 谢镜渊挑眉反问:“例如?” 楚熹年:“例如?例如我若执笔自述生平,定会把将军写进去。” 谢镜渊饶有兴趣地凑过来:“如何写?” 自然是写进自己的余生…… 楚熹年却没说了。他见底下烟火热闹,干脆拉着谢镜渊下楼,去街上凑凑热闹。恍惚间仿佛听见系统响了一声。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0%,恭喜您成功完成任务,获得重生奖励一次】 楚熹年脚步一顿,却见一颗钻石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在眼前,在周围灯火的照耀下愈发璀璨。 当初谢镜渊还剩下20%的黑化度。 燕帝死后,降为10 %。 周温臣自尽,又降为2%。 现如今,那2%终于干净了。 系统思及上个界面的教训,并没有直接把楚熹年传送回去,而是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问道:【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获得重生机会一次,你可以选择留在此方界面,也可以选择重新回到现实世界,请选择。】 这个问题楚熹年很久之前就思考过。他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亦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却罕见没能做出决断。 他想起爷爷以前对他说过一句话。 人这一辈子永远不要被外界束缚,你生来就是自己。亲人固然不能割舍,但他们的愿望永远不会变,你幸福了,他们才会幸福。 很多年前,楚老爷子曾经给楚熹年算过一卦,说他命中有一大劫,但似生非生,似死非死,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卦象。 楚熹年不怎么信,但就算信了,他也只会坦然迎接死亡,在有限的时间里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我……” 楚熹闭目静默许久,终于缓缓吐出那两个字: “留下……” 他总是不放心的,不放心谢镜渊,也不放心太子。这结局早已改写,可他总要护着他们平平安安走到最后才能放心。 楚老爷子性格洒脱,应该也不会介意。他还有几名孝顺徒弟,可以养老送终,不致使自己太过担忧。 系统对他的选择并不感到意外。飞到楚熹年身旁,像完成某种告别仪式一样,轻轻碰了碰他,为自己平白少了一大半的积分而感到忧伤: 【反派黑化度已成功清零,恭喜您拯救成功】 【系统已成功解绑,祝您旅途愉快,系统小金刚竭诚为您服务~】 楚熹年闻言一顿:“小……金刚?” 啊!糟糕!不小心暴露自己的名字了! 系统心里一惊,连忙否认:【不不不,不不不,你听错了】 楚熹年神情微妙:“你叫小金刚?” 系统已经收拾包袱准备跑了,却听楚熹年慢半拍道:“这名字……挺有意思的,有福气。” 也挺好笑的。 系统听出他的潜台词,重重哼了一声:【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楚三八! 楚熹年不知道它在心里骂自己,否则绝不会好心给它指路,笑着道:“你是不是想找下一任宿主,我告诉你一个人选。” 系统立刻凑过去:【说来听听】 楚熹年压低声音,对它说了几句话,末了做下总结,不怀好意道:【他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你能把他带到另外一个世界,他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系统感动得眼泪汪汪:【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我这就上报执行官大人!再见了亲爱的宿主!】 它语罢转身飞远,闪亮的身躯逐渐隐没在天际,遥遥飞出了城外。却见一块高大的石碑立在外间,上面落满了积雪。其中一排名字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刻着当今天子的名讳,也刻着大燕战神的名讳。 另外一个名字的拥有者本不属于这个朝代,却又阴差阳错,以这样的方式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谢镜渊,殷承昊,楚熹年…… 系统吹掉上面的落雪,凑近盯着看了半天,然后哼的一声飞远了,都没有它的名字好听! 楚熹年与谢镜渊执手走在街头,似有所感的往城门方向看了眼,许久都未收回视线。谢镜渊见状故意问道:“怎么,想你的心上人了?” “就在眼前,想什么。” 楚熹年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兰亭二字择的相当好,一听便是个好名字。” 谢镜渊闻言轻哼了一声,压住唇边笑意:“算你有眼光。” 第83章 开局一条狗 【他出生于帝国最尊贵无匹的家族, 亦获得过最至高无上的荣光。肩章簇拥的玫瑰殷红如血,一如长日永不凋落。 谢莱恩上将曾是全星际雌虫最为艳羡的对象,他身份高贵, 容貌出色, 所匹配的伴侣亦是最高等级的A阶雄虫。 但直到后来被劣迹斑斑的雄主推出来顶罪, 剥去羽翼发配荒星时, 又成为了全星际雌虫最悲悯的对象。 克里斯帝国有这样一句话:珍稀之物应当守护, 所犯之罪应当赦免。 这也就代表着数量稀少且生性残忍的雄虫无论犯下何等罪过, 都不会受到惩罚。而大多数情况下, 这种罪过将由他们的伴侣来承担。 谢莱恩此生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因为嫁了一名糟糕的雄虫,且被迫听从那个所谓的“雄主”的命令, 做下了许多不可挽回之事。然而当事情败露之时,被推出的却只有他。 “我亲爱的雄主,二者之罪不可独受……” 谢莱恩双手戴上电子镣铐的时候,没有任何挣扎, 反而愉悦地笑了笑。他在众目睽睽下,最后拥抱了一下眼前曾经对他日夜鞭笞的雄主,然后在对方瞪大的眼睛中, 毫无预兆用匕首狠狠刺穿了他的身躯,声音低沉, 似情人在耳畔低语, “我犯下错事,将迎来属于我的惩罚……” “尊贵而稀少的雄虫,任意鞭笞责骂也不会受到制裁的雄虫, 这是属于你的惩罚……” 他这一生立下赫赫战功, 与尤安上将并称为帝国双星。仅仅因为他们分别嫁给了不同的雄虫, 最后的结局便如此天差地别。 雌虫不应被剥去羽翼,生来便该翱翔。 雌虫不应承担污名,肩上荣耀不容亵渎。 他们可以从容赴死,却不能跪地残喘。 谢莱恩轻笑一声,缓缓抽出匕首,转而对准了自己。在一片惊呼声中,只见鲜血喷溅,满目猩红。 他肩章上的玫瑰依旧鲜艳,荣耀却就此陨落。】 ———以上内容节选自网络爽文作品《我在虫族娶老婆》。 唔…… 听书名就知道,作者没什么内涵。 唐琰也愿意承认,自己确实没什么内涵。但这并不代表有一天他可以接受自己穿越到曾经的作品中,尤其还是以这种方式—— 他低头,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电子镣铐,真是好一副银镯子。 “唐琰阁下,您为期三天的品德教育便到此结束。因为星际档案中显示您已经有过十九次当街调戏贵族雌虫的记录,超过二十次您将面临为期三月的社会服务。希望您能约束自身行为,引以为戒,很荣幸能够护送您回家。” 护送唐琰“出狱”的两名星际监狱员解开了他手上的电子镣铐。通过他们紧皱的眉头,不难看出他们对这位臭名昭著的低等级雄虫的厌恶。但碍于帝国对珍稀雄虫的保护,他们还是不得不面带微笑说出一系列规定的客套话。 “唐琰阁下,如果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 他们语罢敬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去了。徒留唐琰一个人站在走廊,左右环视一圈,还没弄明白状况。 怎么回事?? 他最近手头紧张,遇到高利贷催债,一时情急就翻到窗户外面想躲一躲。结果外面的护栏年久失修,一个踩空直接从五楼摔下去了,眼前一黑就到了这里。 刚才那两名穿着军装的人不由分说把自己送上了一架类似飞行器的东西,又说了一大堆云里雾里的话,把他丢在这儿就走了。 拍戏也不是这么拍的。 唐琰面无表情活动了一下自己被镣铐锁得有些血脉不通的手,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轻响,听起来令人牙酸。 他皱了皱眉,正准备做些什么,耳畔忽然叮地响了一声,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一颗通体闪亮的钻石,光芒差点闪瞎他的钛合金狗眼。 【叮!恭喜您成功绑定反派拯救系统,正在开机……】 【开机成功。】 这颗钻石居然开始口吐人言,机器特有的声音与人类质感相差甚远,刺啦作响,有些刺耳, 【作者姓名:唐琰 死因:堕楼。 所著作品:《我在虫族娶老婆》、《我在古代当皇帝》、《我给校花当保镖》、《恋爱三十六计》等。 此次任务目标:拯救《我在虫族娶老婆》中的悲情反派谢莱恩。 任务成功奖励:获得重生机会一次。】 唐琰:“……” 作为一名三流爽文写手,唐琰通常都是什么火就写什么,其作品类型涵盖古今中外,其性向跨越男女人虫。实乃文圈之典范,道德之奇葩。 《我在虫族娶老婆》是他近期完结的一本爽系小说。内容平平无奇,走向毫无新意,和大多数虫族文套路一样,讲述了一名专一深情、温柔体贴的地球男人穿越成数量稀少的星际雄虫,在异世寻觅真爱的故事。 穿越过来的地球主角名叫秦洋。他一路兜兜转转,最后和被誉为帝国荣耀双星之一的尤安上将结为了伴侣。 这两个是主角情侣档,结局当然幸福一生。 而另外一名帝国荣耀之星——谢莱恩上将的境遇则没那么好了。 唐琰当初写他纯粹是为了当主角对照组,他过得越悲惨,就衬得主角越幸福。 尤安是平民出身,谢莱恩是贵族出身。 尤安是上将,谢莱恩也是上将。 尤安嫁给了主角秦洋,谢莱恩则嫁给了一名贵族世家的A阶雄虫。 从条件上来看,似乎是谢莱恩赢了。但事实上,在这个雌多雄少的世界,本土雄虫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三心二意,他们高高在上,他们懒惰愚笨,他们残忍暴虐。他们可以迎娶多名雌虫,并任意鞭笞他们,且被帝国律法所允许。 第95节 谢莱恩的婚后生活代表了大多数雌虫的一生,不仅不好,而且相当糟糕。区别在于贵族出身的他骨子里更为决然,最后的结局也是两败俱伤。 唔…… 虽然谢莱恩因为心气高傲,不服尤安过得比他好,曾经在军队中处处与他作对。但不得不说,确实是一个相当悲情的反派。 一个人天生恶毒很难受到旁人怜悯,但若是被周围的环境和现实逼迫而走上绝路,变得面目全非,反倒令人唏嘘。 唐琰花了大概十分钟时间才完全消化这个消息:“你的意思是我在现实世界中已经死了,要拯救谢莱恩才能重新回去?” 系统嗯嗯点头。 唐琰却道:“那我不回了,就待这吧,挺好的。” 他在现实世界欠了一屁股债,唯一的母亲去年就因病过世了,无亲无故的,回去干嘛。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穿越成了谁,但高低是个雄虫,在虫族生活怎么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哒咩!哒咩哒咩!】 系统很生气的围着他转了一圈:【你只有完成任务才可以获得重生机会,再选择留下或者离开。否则时间期限一到,如果你还没完成任务,是会被系统抹杀的!】 好吧,唐琰就知道,世界上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皱眉问道:“那我现在穿越成了谁?”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在社会摸爬滚打的原因,唐琰身上的气质很凌厉,看起来绝非善类。就差把“我不是好人”这几个字刻脑门上了。 系统被他眼神吓到,连忙查阅了一下资历:【C阶雄虫唐琰,因为调戏贵族雌虫,三天前被抓进了星际监狱教育所,今天才获得保释。】 唐琰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但我书里好像没写过这号人物?” 系统道:【这是正常的,因为剧情发生改变,从而产生许多不可控因素,也会多出许多并不存在的人物,而宿主穿越的身份对象都是随机的。】 它说完看了一眼显示栏:【现在故事进度还没开始,任务目标谢莱恩的黑化度目前为47%,任务期间不排除会大幅度上涨的可能性,请宿主努力清零,早日重生】 唐琰懒洋洋倚靠在门边:“47%?这个数据算高还是算低?” 【当然算低】 系统靠近他,压低声音说悄悄话, 【偷偷告诉你哦,上一届宿主的任务对象起始黑化度是99%呢!】 上一届宿主?谁啊? 唐琰正打算问问,然而身后的门忽然咔嚓一声被人打开,走出一名外貌相当于人类三十岁左右的中年雄虫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靠在墙上不小心按到了门铃,下意识站直身形,而系统也嗖的一声在空中消失了。 “唐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年雄虫名叫托帕兹,是唐琰这具身体的雄父。他对唐琰的态度算不上关切也算不上热络,略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就让他进门了,转身絮絮叨叨,满是抱怨。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去调戏那些高等级的贵族雌虫,他们要选也只会选择A级雄虫,更何况你的名声实在糟糕透了。你已经快成年了,如果再被抓进教育所,虫神在上,我不会再保释你了。” 托帕兹坐在沙发上,絮叨完毕后,长长叹了口气:“我是多么想念你的雌父们啊。” 这个世界的雄虫可以迎娶一名雌君与多名雌侍。托帕兹是一名B级雄虫,按照帝国规定,他至少可以迎娶一名雌君和两名雌侍。 不过很可惜,他的雌君与雌侍都是军雌,同属于第四军团。几个月前奉命前往星际战场,全都光荣牺牲了。 唐琰心想这算什么,开局即孤儿? 他在窗户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通过托帕兹的自言自语,终于把自己这具身体的信息了解得七七八八。 在虫族世界,雄虫分为A、B、C、D四个等级。等级越高,则越尊贵稀少,繁育出的后代也就越强大。A级雄虫堪称天之骄子,大多出生在贵族阶层,极其受追捧。 托帕兹是B级雄虫,雌君是B级军雌,二者结合生下了唐琰。 按理说B B就算不能等于A,再不济也得是个2B 。 但很不幸,唐琰就是那个B B=C的辣鸡产物。体质差劲,生育能力差劲,信息素的安抚力更是差劲。 但他等级辣鸡就算了,虫品还相当恶劣,总喜欢去调戏那些贵族雌虫,臭名昭著,已经成了星际教育所的常客。如果不是雄虫的身份作保,早就被当做不良居民驱逐出帝都星了。 雄虫这一生会觉醒两次等级,出生一次,成年一次。唐琰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才成年,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再上一个等级,但按照他的资质来看,很难,希望大于等于零,可以忽略不计。 唐琰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想抽烟,但他习惯性朝口袋摸去,却空空荡荡的,只好忍住。 托帕兹是个刚刚守寡的俏雄虫,还在哭他那死去的雌君雌侍。哭了半天,又忽然不哭了,对唐琰道:“家里的星币已经被我花光了,我们晚上该吃什么?” 前面就说过了,雄虫很废物,相当废物。他们从出生起就不用做任何事,在帝国的安排下迎娶雌虫,便可以坐享其成。 没有雌君雌侍的管制,托帕兹花钱大手大脚,完全没有概念。他前段时间被一个推销员忽悠,花了五十多万星币购买了一架高级飞行器,现在家里已经捉襟见肘了。 身为好吃懒做,只懂在家里享乐的雄虫,托帕兹本能把希望寄托在了唯一的虫崽身上。 迎着托帕兹的视线,唐琰久久都没说话:“……” 他玩过最惨的游戏是开局一条狗,现在更惨,只有一个废物爹。 第84章 初遇 唐琰会做饭, 但他不怎么想动,不过把便宜爹饿死了也不太好。他环视四周一圈,最后走向了客厅疑似冰箱的某个方形物体, 打开一看, 发现里面还剩了点速食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 唐琰居然磕磕绊绊看懂了上面的虫族文字。 他耐着性子把食用说明看了一遍,然后摸索着使用厨房器具,做了一碗相当朴实无华的面。 “吃吧。” 唐琰走出厨房,咣一声把碗搁在了托帕兹面前。他眉头一直紧皱,看起来生人勿近,气质与从前判若两人。 托帕兹从前被雌君伺候的舒舒服服,很嫌弃这碗速食面,直接推开了:“我才不会吃这种廉价的东西!” 唐琰闻言抬眼看向他,然后把袖子慢慢卷到手肘,活动了一下筋骨, 十个指节被捏得咯吱作响。他似笑非笑,语气危险地低声问道:“你吃不吃?” 忘记说了,唐琰除了网络写作,业余还兼职散打教练。他们那个作者圈, 没一个人能打得过他。 雄虫都胆小, 托帕兹见状直接被吓到了,他紧张挪着椅子后退了几步。唐琰以前就叛逆犯混, 没想到进了一趟教育所, 出来之后更混了:“你你你……你想做什么……我可是你雄父……” 帝国规定雌虫伤害雄虫是大罪,但好像没说雄虫伤害雄虫也是大罪? 托帕兹吓的不行, 生怕这个不孝的虫崽对自己做出些什么惨无虫道的事。 唐琰也没想做什么。新生活新开始, 既然来了虫族, 那就做一个文明懂礼貌的地球人,别给地球母亲丢脸。他扫了眼桌上的面,然后又看向吓得抖如筛糠的托帕兹,语气虽然轻飘,但让人不容拒绝,一字一句道:“过来,吃干净。” 唐琰没开玩笑。 现在家里只有他们两只虫,托帕兹想找外援也没办法。迎着唐琰漆黑的目光,他竟不敢反抗,狼吞虎咽地捏着筷子把速食面吃了个干净。 唐琰一直盯着他,见托帕兹吃完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这才从餐桌边起身,扔下了一句对托帕兹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的话:“以后的碗你自己洗。” 托帕兹神情震惊:“你说什么?!我可是你雄父!” 唐琰停住脚步:“那你做饭,我洗碗。” 托帕兹顿时拍桌而起,气得直哆嗦:“我我我……我要去雄虫保护协会告你!” “可以,你赶紧去。” 唐琰懒得理他,直接转身回房了,房门被反手带上,发出嘭地一声响。 原主的房间相当脏乱差,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收拾了。可见这两只雄虫平常都在雌虫的照顾下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唐琰缓缓叹了口气,心里直犯嘀咕。他怎么就没赶上好时候呢。还以为来了虫族能过几天幸福日子,没想到比现代也强不到哪儿去。 房间四处无人,唐琰懒懒倒入椅背,修长的双腿直接搭在桌子上,对着空气叫了一声:“系统?” 【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系统每次的出场都相当绚丽,整个房间都因为它的存在而明亮了几分。 唐琰其实就是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任务:“谢莱恩的黑化度该怎么降下来?” 系统:【请宿主自行探索】 唐琰:“我该怎么遇到他?” 系统:【请宿主自行探索】 唐琰:“我该怎么杀了你?” 系统:【请宿主……额……】 系统忽然发现这个宿主不是很好惹,悄悄往后躲了躲,声音也小了几分:【亲爱的宿主,系统只负责汇报任务目标的黑化进程,其余的需要靠你自己探索哦】 唐琰从来不知婉转为何物:“那你岂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系统敢怒不敢言:【……】 唐琰放弃了找系统求助的念头:“算了,你走吧。” 系统气抖了一下,想说它才不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随便系统,但身体却很老实的嗖一声消失在了空气中。 好汉不吃眼前亏。 唐琰没理它,努力回忆了一下原著,最后发现谢莱恩一生的不幸都来源于嫁给了一个使他不幸的伴侣。如果能阻止他嫁给那名糟糕的雄虫,是不是就算拯救成功了? 他见房间里放着一台光脑,摸索着找到开机键,然后登录星网,搜索了一下谢莱恩的名字—— 其实不用搜索,星网最近的头版头条都跟这位出身公爵世家的谢莱恩少将有关。他几个月前率领第一军在卡兹克星球清剿异兽取得了全面胜利,三天前才乘坐军舰返回了帝都星。 光屏上有一张篇幅极大的照片,第一军的军队正有序在广场集合,远远看去列队森严。谢莱恩便站在领军台上。他一身笔挺的军装,腰系皮带,脚穿长筒军靴,带着白色的手套,浑身上下连一丝褶皱都找不出来。银色镶边的纽扣优雅贵气,却远不如胸前由皇室亲赐的血玫瑰勋章来得夺目。 这种血玫瑰图案的勋章整个帝国只有两枚,分别被赐给了帝国的荣耀双星,一个是尤安,一个是谢莱恩。 他们两个是军中新一代最出色的两名军雌。 唐琰又把图片放大了一点,哪怕照片不甚清晰,也不难隔着屏幕感受到谢莱恩帽檐遮挡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微抬的下巴泄露了几分对方骨子里暗藏的倨傲。 星网群众对于这位天之骄子未来的归属很感兴趣,在网页下面纷纷留评。 【谢莱恩少将在战场待了那么久,算算年纪已经快临近第一次精神力暴乱期了吧,不知道他会匹配谁。】 【我猜应该是西里奥家的那位A级雄虫。谢莱恩少将是SS级军雌,至少要A级雄虫的信息素才能进行安抚。整个帝都的A级雄虫就那么几只,没有娶雌君的就更少了。】 【但是西里奥少爷已经娶了十几名雌侍了,有五个都满身重伤的被送进了帝都医院,虫神在上,我发誓他的性格一定糟糕透顶。】 【真希望谢莱恩少将能找到一名不那么糟糕的雄虫伴侣,不过真可惜,听说双方家族已经在商议订婚了】 虫族世界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性别,雄虫,军雌,亚雌。 雄虫体弱,数量稀少,但天生自带具有安抚力的信息素,同时也是虫族繁衍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军雌体质强壮,也掌控着帝国的军事命脉,但因为他们的精神力太过强大,在经受过战场刺激后,到了一定年纪就会产生精神力暴乱,如果不及时得到雄虫的信息素安抚就会死亡。 亚雌普遍体态柔美,娇小玲珑,很受雄虫喜爱,但他们繁育出来的后代只会是亚雌,体质比雄虫强不到哪儿去。 第96节 总而言之,这一方世界军雌承担了大部分的主力,雄虫负责繁衍与安抚,亚雌嘛……可有可无。 而谢莱恩很快将会迎来虫生中的第一次精神力暴乱,如果想活下去,他必须尽快寻找一名等级至少为A的雄虫结为伴侣,得到对方的信息素进行安抚。 而那名频频出现在星网民众口中的“西里奥”少爷则很大可能成为谢莱恩未来的伴侣。 而唐琰也想起来了,在原著里自己好像确实把谢莱恩和西里奥凑到了一起,从而导致了对方悲剧的一生。 现在问题很清晰明了,唐琰必须阻止谢莱恩嫁给那位“西里奥少爷”。 但同时任务也相当艰巨,因为唐琰现在根本就不认识谢莱恩,又何谈阻止。 唐琰耐着性子把有关谢莱恩的消息全都看了一遍,最后综合各方面情报,发现对方目前被调往第一军后方做文职了,只有等到精神力暴乱期过去,才有可能被重新派往前方战场。 唐琰一直信奉“有问题,找度娘”,现在度娘不在,找星网也是一样的。他立刻搜索第一军的驻扎地,结果发现就在帝都东区,离他们家也不算很远。 唐琰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每天去军部门口晃一晃,有没有可能找到机会。 “咣啷——!” 就在这时,外间忽然响起一阵碗碟碎裂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相当刺耳。 唐琰皱了皱眉,拉开椅子起身走出去,结果就见托帕兹一脸惊恐的躲在角落,而地上满是碎裂的碗碟。 很明显,便宜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让他洗一个碗,他不知怎么做到的,把大半个橱柜的碗碟都祸祸没了。 “……” 唐琰看着地上的碎屑,没说话,又想抽烟了。但他双手插入口袋,依旧空空荡荡。深邃的眉眼不由得皱紧了几分。 托帕兹心惊胆战的解释:“我把碗放进柜子里,它它它……它自己就掉下来了……” 家务机器人坏了,但因为没钱修,现在还在角落躺尸。 #争做文明有礼地球人# #不要给地球母亲丢脸# 唐琰闭眼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了十遍,才终于平静下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跨过满地的碗碟碎片,在卫生间找到了扫把,直接扔到托帕兹怀里:“扫干净。” 言简意赅,没有半个字的废话。 谁打碎的谁扫,很公平。 托帕兹没想到雌君在战场上牺牲之后,唯一的虫崽就反了天,在家里虐待自己。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扫把,又看了看唐琰未成年的单薄身躯,忽然找到了自己属于雄父的底气,将扫把重重一摔,伸手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唐琰!你到底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一只成年雄虫怎么也能收拾一只未成年雄虫……吧?更何况自己是B级,唐琰是最底层的C级—— 托帕兹动手之前是这么想的。 但直到他被唐琰一个反擒拿按在桌子上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托帕兹只感觉自己的右手都快断了,痛哭流涕地出声求饶:“快快快松开……我扫!我扫!” 唐琰纯粹是看见有人对自己动手,身体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他见托帕兹扯着嗓子哭爹喊娘,心想万一把星际警察招来就不好了,手一松,放开了钳制:“不好意思,条件反射。” 他没什么诚意的道了个歉,然后想起家里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对托帕兹伸出了手:“飞行器的购买证书,给我。” 托帕兹惊魂未定:“你想做什么?” 唐琰理所当然:“把它退了。” 托帕兹当然不想退,但还是屈服于唐琰的武力,不情不愿的交出了购买证书和飞行器钥匙。 唐琰把钥匙揣进口袋,直接出了门,顺带着还拎走了一袋垃圾丢到楼下,根据地图上的指示往飞行器售卖店走去。 按照克里斯帝国的售后服务法规定,只要商品无质量问题,半个月之后是不予退换的。但任何规定只要落在雄虫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宽宥些,飞行器这种大型商品可以按照新旧程度给予一定比率的退款。 “额……尊敬的顾客,所以您想将这架一个月前购买的s401最新型飞行器进行退款处理是吗?” 前台的售后服务员是一名清秀雌虫,他见来退货的是一名雄虫,心中难免惴惴不安。毕竟雄虫大多数都很难缠。老板甚至都吩咐过了,宁可吃点亏也不要和那种无耻的雄虫多纠缠。 唐琰也觉得这种事不是很道德,但没办法,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静默片刻,随便编了个理由:“……我不太喜欢它的颜色。” 他穿着一件黑色外衣,拉链直接拉到了下巴,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铂金色的头发和一双深邃迷人的绿色眼眸,像是某种价格高昂的极品宝石。 这名雄虫身上的气质极为神秘,无声抓人眼球。 服务员看恍了眼,随即反应过来,略有些紧张的道:“很抱歉阁下,因为这架飞行器已经售出一个月,如果退款的话,只能按照全款的75%来换。” 与冷酷的外形不同,唐琰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可以,谢谢帮我办一下手续。” “啊?” 服务员闻言愣了一下。他刚才其实是按照最低比率来报的,这样如果雄虫加价,他们也不至于亏损得太厉害。但没想到唐琰这么好说话,直接就答应了。 服务员红着脸道:“这样吧阁下,因为您的飞行器驾驶次数没有超过五次,我按照全款的85%给您退怎么样?” 唐琰没有多想,只觉得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他正准备道谢,肩膀忽然被人从旁边推了一下,紧接着一名胖乎乎的雄虫直接挤到了他刚才的位置,将一张单据重重拍在桌上,态度恶劣的对服务员道:“你们的飞行器质量有问题,才开多久就坏了,这是欺骗顾客,快点把购买金给我退回来!” 他嗓门大,几乎将大半个展厅的顾客目光都引了过来。 唐琰双手抱臂,站在旁边,把外套拉链往下拉了一点。打算看看这个插队的死胖子想做什么。 服务员略有些抱歉的对唐琰说了一句稍等,随即手忙脚乱的开始查询购买记录,满头大汗的对胖雄虫鞠躬道:“很抱歉阁下,记录显示您的飞行器是一年前购买的,近期损坏在三天前,报修原因是与别虫的飞行器发生碰撞所致,非商品质量问题,按照规定是不可以退款的。” 很明显,这只胖雄虫购买飞行器后开了足足一年,发生车祸损毁后想来售卖店退款。 这已经不叫讨公道了,这叫白嫖。 唐琰大开眼界,他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这只虫比自己更不要脸,不由得皱了皱眉。 “什么?不能退款?分明是你们的飞行器刹车有问题,我才会和别的虫撞上,这难道不叫商品质量问题吗?”胖雄虫的声音更大了。 这种雄虫其实很多见。等级普遍不高,出生在平民家庭。仗着帝国律法的保护肆意妄为,占便宜只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恶劣行为罢了。 服务员一个劲鞠躬道歉:“很抱歉,但因为商品已经售卖太久,实在无法赔偿,这边最多只能给您赔偿15%,希望您谅解。” 不同于雄虫的参差不齐,雌虫长相普遍优良。面前的服务员五官精致,紧张得脸色涨红,不知哪里勾到胖雄虫的痒处,他直接拉住服务员的手用力摸了两把,神色垂涎:“想让我谅解,可以,去我的住宅仔细谈谈怎么样?” 服务员闻言脸色瞬间苍白,他一个劲想往后躲,却又怕伤了面前的雄虫,引来更大的麻烦。 周遭议论纷纷,许多虫都皱起了眉头,表示谴责。 “呸,什么谅解,分明是想占便宜!” “开了一年还想退款,简直不要脸!” “虫神在上,快来个虫收拾收拾他。” 这种事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经理闻风赶过来,见状哪儿还有不明白的,立刻彬彬有礼的道歉,选择息事宁虫:“赔偿事宜我们可以去待客厅详谈,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胖雄虫却得寸进尺,眼神下流的指着服务员道:“去待客厅?可以,让他也一起过来。” 经理闻言面色微变,迟迟不出声。 胖雄虫正准备出言威胁,手腕却忽然传来一阵骨裂般的剧痛,令他迫不得已松开了那名服务员。转头一看,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深邃冷冽的绿色眼眸。 唐琰比他高了半截,冷不丁靠近时极具压迫感。他攥住那名雄虫的手腕,声音冷静危险,神情似笑非笑:“这位阁下,我想我有两件事不得不告诉你——” “第一,你插队了。” “第二,你浪费了我宝贵的时间。” 唐琰下手没有丝毫留情,故而胖雄虫疼得冷汗涔涔,连话都说不出了,浑身虚脱,控制不住的半跪在了地上。 他哆哆嗦嗦,想开口怒骂:“你……你……” 却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唐琰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单手把购买证书递给服务员:“谢谢,帮我办完刚才的手续。” 服务员见状都傻眼了,反应过来连忙接过证书,用最快的速度替他办好了手续,结结巴巴道:“退款金额会在……三天之内……打到您的星网账户……” “谢谢。” 唐琰把收据塞入口袋,很满意商家的服务态度,所以作为回报,他临走前直接将那名胖雄虫也给“带”走了。 二楼的VIP展厅拐角处站着一抹身形挺拔的男子。他身穿军装,长靴包裹着修长紧致的小腿。顺着阴影攀爬往上,宽肩窄腰,随即是线条利落分明的下颌。 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非常罕见,平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贵气。 谢莱恩原本打算下楼,但见那名气质冷酷的雄虫率先出手,又慢慢顿住了脚步。他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兴味。 同伴选购好了心仪的飞行器,见他站在楼梯不动,出声问道:“谢莱恩,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谢莱恩收回视线,慢条斯理戴上一双白色手套,修长的指尖隐没其中。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优雅得不可言说,好似中世纪的古老贵族。 他语气淡淡,夹杂不满:“你的速度太慢了。” 同伴开口打趣他:“谢莱恩,放轻松点。你马上就要订婚了,以后可就没那么多机会出来了,那么着急做什么。”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到雷点,谢莱恩忽然狠狠皱起了眉头。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50%】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51%】 听见耳畔毫无预兆响起的提示音,刚刚走出售卖店的唐琰不由得脚步一顿,他目光不善的睨着系统,怀疑是这颗大钻石在暗中捣鬼:“黑化度为什么忽然上涨了?” 系统紧张摇头:【我母鸡啊!】 “……” 唐琰思考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先算了,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垂眸看向被自己揪住衣领痛哭流涕的胖雄虫,然后在对方面前蹲了下来。 唐琰问他:“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胖雄虫先点头,又摇头,哭得涕泪横流,上气不接下气。 唐琰伸出一根手指问他:“这是几?” 胖雄虫:“……一?” 唐琰又把手指收回去:“这是几?” 胖雄虫:“……零?” “砰——!” 唐琰直接一拳把他揍晕了,然后站起身,甩了甩有些疼痛的手,对着地上晕过去的雄虫道:“知道就好,你浪费了我十分钟的宝贵时间。” 第97节 第85章 社会服务 克里斯帝国曾流传着这样一首古老的诗: 【远方的勇士, 若你迢迢而来,闪烁的金丝藤将装饰你的王冠。 若你手无寸铁,带刺的玫瑰将成为你所向披靡的武器。 若你前路漆黑, 衔枝白鸽将停在你的肩头指明方向。 当你披荆斩棘走到尽头, 水晶白兰将舒展枝叶,捧上属于勇者的宝藏。】 普普通通的一首诗, 其实暗指创国之初,帝国最显赫的四大公爵。 克里斯皇室的图腾是金丝王藤,代表权力; 谢莱恩家族的图腾是尖刺玫瑰, 代表杀戮; 西里奥家族的图腾是衔枝白鸽, 代表智慧; 伊尔维萨家族的图腾是水晶白兰, 代表财富。 这四大姓氏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贵族的代名词。因为血统的强强联合, 帝国大部分高等级雄虫都出生于他们家。所以为了保证后代的强盛,四家族之间相互通婚已经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了。 这该死的、去他妈的、不成文的规定。 谢莱恩自持贵族风度, 从来不会口出脏言,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这种该死的规定。 看着茶几对面坐没坐相、眼神下流的雄虫,谢莱恩的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但他心情越糟糕, 唇边的笑意就愈盛, 好似一朵怒放的玫瑰,昳丽夺人眼球。 西里奥和众多雄虫的口味一样,喜欢身娇体软的亚雌,但他还是迫于帝国规定娶了不少身体强壮的军雌当雌侍—— 没关系, 虽然不喜欢,但鞭笞的时候还是挺耐打的。 西里奥目光隔空上下打量着谢莱恩修长强劲的腰身,虽然不太满意, 但好在那张脸相当精致夺目。届时粉碎他高傲的自尊, 哭红着眼跪在地上一定很有意思。 这么一想, 他对家族安排的婚事也没那么不满了。 这场会面是在双方家族长辈的推动下促成的,不过很可惜,谢莱恩全程都一言不发。他察觉到雄虫落在自己身上的淫邪视线,带着白色手套的指尖缓慢轻动,按捺着一种想戳瞎什么的冲动。 虫神在上, 为什么平民出身的尤安可以嫁给一个对他关爱有加的雄虫,而自己却要和这种垃圾匹配? 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明明自己出身更为高贵,更为优秀不是么? 谢莱恩垂下眼皮,遮住了眼眸中的冷凝,内心的不服与倨傲令他挺直了几分脊背,然而却无法掩盖那种被迫低头的憋屈感。 西里奥坐了片刻,又不耐看了眼时间,觉得谢莱恩和大多数军雌一样,实在无趣。他干脆从沙发上站起身,语气高高在上,带着雄虫特有的傲慢:“谢莱恩少将,我下午约了朋友去卡迪俱乐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订婚事宜你和我的管家商议就好。” 门外守着他的六名雌侍,而西里奥就在一群虫的簇拥下,乘坐飞行器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谢莱恩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他双腿交叠,不屑轻笑一声,对着空荡荡的客厅,精致的薄唇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垃、圾——” “谢莱恩,注意你的措辞。” 二楼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神色严肃的雌虫。他与谢莱恩一样,都拥有一双罕见的紫色眼眸,赫然是他的雌父:“血统高贵的雌虫不应口出污言,也不应对未来的雄主有所抱怨。” 谢莱恩闻言一顿,然后不情不愿的从沙发上起身,俯身行了一个致歉礼。他抬眼直视着楼上的雌虫,没有丝毫避让:“很抱歉,请您原谅我刚才的失礼,但雌父……一定得是他么?” 谢莱恩最后一句话声音沉沉。 伊顿谢莱恩公爵皱了皱眉:“谢莱恩,我不愿让你匹配皇室,但伊尔维萨家族的A级雄虫已经迎娶了雌君,难道你想去给他做雌侍吗?” “谢莱恩,这个姓氏已经递传到了你的身上,不要让它断绝。” 谢莱恩的全名是阿亚谢莱恩。但无论是军部同僚亦或者外界媒体,都惯于称呼他为谢莱恩少将。这代表着他已经可以承担起家族的重任,也可以延续血统的荣光。 “……” 谢莱恩缓缓直起身形,没有说话,因为顶撞长辈实在失礼。 得了吧,他心想,伊尔维萨家的雄虫也强不到哪儿去。 伊顿公爵最后沉声提醒道:“你的精神力暴乱期已经快到了,不要忘记定期去注射抑制剂,如果不慎现出虫形,会惊吓到雄虫。” 雄虫? 谢莱恩脑海中不期然闪过一双绿色的眼眸,暗藏寒芒,就像垮尔克密林深处的颜色,神秘幽远,引人探索。 那名雄虫看起来可并不胆小,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做什么…… 唐琰自从那天揍晕了那名胖雄虫,没过多久,两名星际警察就找上了门:“唐琰阁下,很抱歉打扰您的时间,但我们昨天收到了一名雄虫阁下发来的指控,说您曾在飞行器售卖店对他进行惨无虫道的殴打,不知是否属实?” 唐琰刚睡醒,还没弄明白状况,但一见门口站着两名警察,大脑也清醒了过来。他单手插兜,懒洋洋靠着门框,思考片刻,然后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是我打的,怎么了。” 因为刚刚起床的缘故,他声音还带着几分未睡醒的低沉沙哑,性感得让虫腿软。 雄虫对于雌虫的吸引力是天然的、致命的。 两名星际警察勉强定了定心神,磕磕绊绊道:“唐琰阁下,很抱歉,因为根据星网档案记载,您在此之前有过19次不良记录,算上这一次已经累计20次了。按照帝国雄虫保护法规定,您可以不用进监狱服刑,但必须进行为期十天的社会服务,您看……” 他们很怕面前的雄虫直接暴怒开打,说完不着痕迹的齐齐后退了几步。 社会服务?什么东西? 唐琰皱了皱眉,慢半拍想起这好像就是传说中的“爱心志愿者”。因为克里斯帝国数量悬殊的雌雄比例,许多雌虫很可能一生都没什么和雄虫接触的机会,于是许多犯了事的雄虫则会被分派到一些公众场合进行社会服务。 当医疗辅助人员,在街头发放公益传单,以及探望孤寡老虫等等等等一系列活动。 唐琰显然不适合做这些,他皱了皱眉:“就不能换成别的?” 星际警察因为他周身低沉的气压而心惊胆战,小声道:“阁下,很抱歉,因为您已经累计了20次前科记录,是不可以用罚款抵消的,所以您必须去第一军的医疗部进行十天的社会服务。” “嗯?” 唐琰耳朵忽然捕捉到什么敏感词,掀了掀眼皮:“你说去哪里的医疗部?” 星际警察:“第一军。” 唐琰正愁没理由去军部那种戒备森严的地方转转认识谢莱恩,结果机会就送上门了,真是天助他也。他见星际警察手中拿着电子镣铐,破天荒主动伸出了双手:“走吧。” 托帕兹穿着围裙,正在兢兢业业的打扫客厅,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立刻挤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 星际警察猜出他可能是唐琰的雄父,一脸遗憾的道:“很抱歉阁下,您的虫崽因为殴打他虫。需要接受为期十天的社会服务,请您……” 不要难过。 然而这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们就见托帕兹一脸吃惊的捂住了嘴,语气激动的问道:“真的吗?实……实在是太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把他带走?” 人类七天就可以养成一个习惯,经过唐琰的实验,虫族更短,只需要三天。在他穿越过来的这些日子里,混吃等死的托帕兹已经被他训练成了一个洗衣拖地做饭一手抓的全能型雄虫了。 全虫族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可想而知,托帕兹把唐琰当做了魔鬼一般的可怕存在。现在听闻他马上要被抓进去做社会服务,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星际警察:“……” 这对父子真的非常奇怪。 唐琰把托帕兹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他对着星际警察微微一笑:“稍等一下,我换个衣服。” 语罢咔嚓一声关上了房门,隔绝了里面的情景。 唐琰转身,双手插兜,面无表情打量着托帕兹,片刻后笑了笑:“我亲爱的雄父,您好像对我的入狱感到非常高兴?” 托帕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高兴得有些意忘形了,立刻捡起地上的扫把认真扫地:“不不不,你听错了,你放心去吧,家里交给我就好。” 唐琰摸了摸口袋,撕了一颗水果糖扔进嘴里,在没有烟的时候,他只能暂时靠这个来缓解戒烟的饥渴感:“是吗,那么在接下来的十天内,我希望你能每天坚持打扫,我回来会检查的。” 托帕兹已经不敢生气了,指着墙角的家务机器人道:“但是……但是家务机器人已经修好了……” 虫神在上,他一点都不想再做那些该死的家务了!那些都是雌虫该做的事儿! 唐琰略有些诧异的反问:“修好了?” 托帕兹连连点头:“是……是的……” “咔嚓——!” 只见唐琰走到家务机器人面前,直接一脚把机器外壳踹瘪了,顺便一拳捶坏了显示屏。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理所当然道:“现在它坏了,所以请你继续做卫生。” 难得把一个废物雄虫改造得像模像样,半途而废实在有些可惜,反正多做家务有益身心健康,死不了虫的。 唐琰做完这一切,在托帕兹惊怒交加的眼神中进房间收拾了一些换洗衣物,洗漱过后直接拎着包出门了。 克里斯帝国的雄虫单拎出来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理所当然,犯事儿的雄虫也非常多。他们普遍都是C、D等级,算是雄虫界的最底层。 唐琰在星际警察的陪同下上了一辆飞行器,刚上去就见里面坐着大概十来名雄虫。个个神色傲慢,坐没坐相,很像后世的流氓混混。 星际警察略有些抱歉的对唐琰低声道:“很抱歉阁下,请您找一个地方坐,稍后我们会把您送到第一军的医疗部。” 唐琰听不出情绪的说了一声谢谢。 他见飞行器后面有一个靠窗的位置,径直走了过去,结果还没落座,一名C级雄虫就直接把脚踩到了座位上,语气恶劣道:“该死的家伙,滚去旁边,这里的位置是我的。” 驾驶舱负责押送的军雌见状皱了皱眉,生怕引发什么冲突,焦急出言制止:“诸位阁下,请不要吵架。” 挑事的C级雄虫被抓进去做社会服务,心情糟糕透顶,闻言冷笑道:“我想吵就吵,一个雌虫也敢对我这么说话,信不信我去军部投诉你。” 毫无疑问,这种事哪怕过错在雄虫,但只要投诉到上面,受罚的一定是雌虫。 那名军雌脸色一白,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同伴制止:“算了米尔,不要和他们计较,万一被记处分就不好了。” 唐琰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因为他不喜欢吵架。睨着座位上那条碍眼的腿,他慢慢磨了磨鞋尖,然后毫无预兆一脚踩了下去—— “咔嚓——” 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世界彻底清净了。 家务机器人坏得有多惨,这名雄虫就伤得有多重。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咯噔一下晕过去了。 唐琰果然还是比较喜欢直接开打。他在周围雄虫惊惧的眼神中把那名晕过去的雄虫扔到过道,然后拍了拍座位上的灰,直接坐了上去,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闭目养神。 负责押送的军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他们站在驾驶舱门口悄悄打量着唐琰,窃窃私语,难掩激动。 “虫神啊,他可真是帅气极了,不知道有没有雌侍。” “清醒一点,这位阁下还没成年,他确实非常俊美,但如你所见,性格也非常糟糕。” “不不不,他性格好极了,刚才还对我说了谢谢。” “你一定是出现幻听了,雄虫那种生物怎么会道谢。” “该死的,你是在质疑我的听力吗?!” 第98节 虫族的科技领先了数千年,飞行器的速度也比地球上的交通工具快了不止一星半点。起码唐琰感觉自己都没眯一会儿,飞行器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诸位阁下,请有序下车。” 帝都的军部规模相当之大,半透明材质建造的高楼拔地而起,直上云霄。半空中漂浮着许多飞行战舰以及微型探测器,时不时就会有一道红光扫到身上,堪比M国的科幻大片。门口巡视的军雌一队接一队,无形透着森严。 唐琰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第86章 初见 在此之前, 唐琰还打算每天在军部门口晃一晃,跟谢莱恩来个偶遇什么的,但事实证明他想的太简单了。军部方圆五百米之内, 但凡有可疑人士出现,立刻就会被巡逻的军雌抓进去严加盘问。 哪怕是他们这些被划为“濒危动物”的雄虫, 在进军部之前也进行了一系列的身份扫描。把所有信息录入军网档案, 这才能自由出入。 负责押送的军雌把他们领到了医疗大楼:“诸位阁下, 接下来的十天之内你们需要在这里进行社会服务, 主要工作就是当主治医生的助手, 替受伤的军雌进行包扎。希望诸位能够改过自新,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医疗部的林赛部长。” 周围的几名雄虫看起来都兴致缺缺, 低声咒骂着什么,显然不想待在严苛死板的军部。唯一没反应的就是唐琰,他视线透过窗户,飘向外间的作训场,内心思忖着谢莱恩会不会也在里面。 医疗部有东南西北四个区, 抛开那个断腿的不算, 被送来义务劳动的雄虫刚好有四个, 一边分派一个区。 唐琰负责东区, 并分配到了一间独立宿舍。条件还算不错, 毕竟军队里只有尉官以上的虫才能住单间。 雌虫对雄虫大多追捧, 但医疗部的林赛部长仿佛是个特例。他已经五十岁了,按照虫族寿命来算,生命才刚刚走过四分之一, 却偏偏严肃古板得不像话。 “给你十分钟时间换好衣服, 然后坐在你的位置上, 不要乱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林赛将一套医疗兵的军装制服扔到唐琰怀里, 动作谈不上客气。他虽然是军雌,但只负责后方医疗,没有上过战场,自然也没有受到战场刺激产生精神力暴乱,所以并不需要雄虫的信息素安抚。 简而言之,这是一只对雄虫永远没有好脸色,且脾气糟糕的单身老雌虫。 “……” 唐琰面无表情盯着林赛,没有说话。就在暗处围观的系统以为他会一脚踹飞这名雌虫时,他却一言不发的转身去后面换衣服了。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而第一军的军雌听说医疗部又新送进来了一批雄虫,结束训练之后纷纷挤到了医务室门口看热闹,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米尔说东区分来的雄虫有一头铂金色头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会比巨星多莱还要帅气吗,我一直认为多莱是全帝都最俊美的雄虫了。” “希望他的脾气不要太糟糕。” 人是一个矛盾的个体,虫族也不例外。这些军雌对雄虫恶劣的行为嗤之以鼻,但出于基因对异性的渴求,却又总是忍不住想靠近。 林赛手里拿着一本病历簿,走过去恨铁不成钢的对着他们脑袋来了一下,堪称暴跳如雷:“你们这些臭虫,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把那些该死的雄虫往我这里送!他们除了发脾气简直一无是处,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军雌们捂着脑袋,正准备开口抱怨些什么,然而眼角余光一瞥,却发现隔间后面忽然走出了一名穿着军装的雄虫,嘴巴不由得张大,齐齐陷入了呆滞。 部队的军装大多修身,穿上去显得十分挺拔,但从未有谁告诉他们这套衣服穿在雄虫身上也能如此夺目。 唐琰离成年还有几个月,但不知为什么,有别于其他矮小的雄虫,他身形已经出落得十分修长。挺直的脊背和窄瘦的腰身一览无遗,黑色的军靴紧紧包裹着小腿,平添了几分冷酷。 铂金色的利落短发,堪比宝石般瑰丽的绿色眼眸,平平静静的一眼看过来,足以摄人心神。 唐琰走出来后,顺手套上了一件白大褂,下意识寻找林赛部长,这才发现门口挤着不少军雌,都盯着自己发呆,表情出奇的一致。 医务室因为唐琰的出现有了片刻寂静,周围杂闹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唐琰没多想:“你们都是来看病的?” 那些军雌这才纷纷回神,虫群中一阵此起彼伏的尴尬低咳声,他们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又在心中开始疯狂呐喊他们的虫神了。 虫神啊虫神啊,他从未见过如此有魅力的雄虫,哪怕是巨星多莱也要逊色三分,馅饼终于要掉到他们头上了吗?! 林赛部长有一个算一个直接把他们撵了出去:“赶紧滚回去训练,否则我一定会向伊尔维萨上将投诉你们!通通记过处分!” 一听会记过处分,他们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去,只有其中一名作训时不小心伤了腿的军雌挤进医务室,强忍喜悦,满脸“悲痛”的道:“林赛部长,我的腿受伤了,请给我上药。” 林赛哪里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军雌自愈力极强,哪怕被捅了一刀,过几天也能活蹦乱跳,膝盖上擦伤一点算什么。 林赛找出消毒药和纱布,冷笑一声道:“你来的可真及时,再晚一点伤口都愈合了。” 那名军雌神情讪讪,却又总忍不住去偷看一旁的唐琰,只觉得对方穿着白大褂的样子比林赛部长讨喜得多。 雄虫被分配来这里其实什么都不用做,也不能指望他们会做什么,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给那些单身军雌看两眼,解解馋。 因为前段时间清剿星际海盗,三军伤亡太重,大部分的值班医生都被派去了三区,值班室目前只有林赛部长一个。 他正准备给军雌上药,耳畔却陡然响起了一道低沉平静的声音:“我来吧。” 林赛部长闻言一愣,却见是唐琰,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的药和纱布就已经被他给接了过去。 只见唐琰在那名军雌面前倾身蹲下,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品说明,然后开始熟练的给对方的伤口消毒止血,上药之后,整齐又漂亮的缠上了一圈纱布。 “好了。” 唐琰以前是散打教练,这种擦伤磕伤没少处理,看起来比林赛部长还要专业几分。他把纱布尾端打了个结,然后从地上起身,殊不知这个举动把屋内唯二的两名雌虫惊得不像话。 被他上药的军雌眼前一阵晕眩,险些怀疑自己在做梦。高高在上的雄虫竟然也会弯腰给雌虫上药吗?! 林赛部长也噎了半天。他目光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唐琰,很显然想不明白这次送来的雄虫堆里居然也有几个能顶用的。 唐琰不喜欢当闲人,他问林赛:“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有。”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赛的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一些。他毫不留情把那名飘飘然的军雌撵出去,又指了指靠窗的一个桌子,皱眉道:“坐在那儿值班就好,如果有虫来找我,让他在记录簿上签字。” 林赛要开医疗会议,大概两个小时之后才能回来。加上帝都不比战场,除了军雌偶尔打架,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伤势,所以他很放心的离开了。 “……” 唐琰还指望趁机出去找找谢莱恩,结果还得留在这里值班,可见太有责任心了也不好。 系统啧啧两声,很难评价唐琰:【你真是我见过最……的宿主了。】 原谅它词语库缺乏,实在想不出什么词适合形容唐琰了。 你说唐琰消极咸鱼,但他确实在很努力的做任务,你说他积极进取,但这么多天了连谢莱恩的毛都没见到,反派黑化度还蹭蹭蹭往上涨了不少。 实在,无法形容。 唐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双腿交叠,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听见系统在说风凉话,他睨了系统一眼,忽然问道:“你被人打过没有?” 系统一惊:【没……没有……】 唐琰吃了颗糖,咔嚓一声咬碎,似笑非笑道:“没有那就不要冒险尝试了,不是什么好事。” 潜台词,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系统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立刻嗖一声消失在了空气中。 军部的上午很安静,因为大多数军雌都在作训场或者机甲操控室训练,走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影子。偶尔走过一两名军雌也是来去匆匆,看起来非常忙碌。 谢莱恩是来注射抑制剂的。 精神力暴乱发作的时候总是令军雌算不上太过体面,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半虫化,完全失去理智,需要用加强的电子镣铐才能锁住他们。 电子镣铐,那是什么?只有罪犯和宠物才会戴的东西。 谢莱恩一辈子都不想戴上那种东西。他从作训室出来后,径直朝着医务室走去,后颈的虫纹隐隐发烫,牵动着并不算平稳的精神力,连带着那双紫色的眼睛也逐渐变得猩红。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摘下军帽,推开了医务室的门。 隔着一道白色的帘子,林赛部长正在整理药架上歪七倒八的药瓶。房间空旷而又安静,一时只能听见玻璃瓶碰撞的声音。 “注射三针抑制剂。” 谢莱恩关上门,在病床边落座,然后抬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军装外套及衬衣,精壮的身形就那么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了空气中。 他银灰色的头发不慎滑落一缕,遮住了逐渐猩红的双眼。眉头紧皱,强忍着精神力暴乱所带来的痛苦,连带着那张玫瑰般瑰丽的薄唇也难吐出任何优雅高贵的词句。 “真该死,我快压制不住它了——” “压制什么?” 一道低沉疑惑的声音陡然在他身后响起。有别于林赛部长的暴躁,好似一汪平静深邃的蓝湖,独自静处在密林深处,唯有晚风才能吹起些许涟漪。 谢莱恩闻言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声音……是雄虫?! “哗啦——!” 不同于雌虫的清朗,雄虫声音大多低沉,很好分辨。谢莱恩触电般穿上衣服起身,动作大得连病床都歪移了几分。他无暇思考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忽然出现陌生雄虫,神色已然冷冽暴怒起来,然而这一切情绪都在看清身后那名绿色眼眸的雄虫时戛然而止—— ……是他? 谢莱恩顿时僵住身形,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唐琰刚刚闲着没事做,就去后面整理了一下药架,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又来了病人。他刚刚拉开帘子一看,就见一名看不清容貌的军雌背对着自己脱掉了军装外套及衬衫,也愣了一瞬。 他们四目相对,彼此都难掩诧异。 唐琰正犯愁不知道该怎么认识谢莱恩,没想到对方这就自己送上门了?他双手缓缓插入白大褂口袋,思忖一瞬,还是选择用了一个比较正常的问句:“你哪里不舒服?” 谢莱恩也许思考过自己会偶遇当初的那名雄虫,也许没思考过。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他下意识转过身,胡乱扣上外衣扣子,眉头拧得死紧,语气平静却难掩慌乱:“很抱歉阁下,我是来找林赛部长的。” 唐琰说:“林赛部长去开医疗会议了,两个小时之后才能回来。” 真该死! 谢莱恩心里又没忍住冷冷咒骂了一声,他捂住自己后颈发烫的虫纹,生怕自己在这名雄虫面前现出虫化的样子,急匆匆开门就要走:“那我两个小时之后再来找他——” 话音未落,半开的门便被一只黑色的军靴抵住,只见对方不轻不重一踢,门就咔嚓一声重新关上了。 唐琰视线慢慢扫过谢莱恩猩红的双眼,最后发现这种情况和自己小说中写的军雌暴乱情况很相似:“你精神力暴乱已经开始发作了,再过半个小时就会现出虫形……” 顿了顿才道:“我帮你打抑制剂吧。”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起伏太大,加快了精神力的波动起伏,谢莱恩只觉眼前视线一片模糊:“不……不用……” 他勉强维持着几分理智,冷汗顺着脸侧滴落,艰难出声:“我可以去隔壁医疗区注射。” 唐琰转身从药架上找到了抑制剂,然后用注射器把药剂吸入,动作有些生疏,但步骤严谨:“医生都去第三区了,那边离这里太远,所以我建议你最好在这里注射……” 他话未说完,一转身就见谢莱恩身形缓缓蜷缩,已经控制不住的跪在了地上,快步上前接住了对方滑落的身躯,眉头紧皱:“谢莱恩少将?” 谢莱恩呼吸沉重,双眼出现某种网状纹路,瞳孔也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捂着自己的后颈,太阳穴青筋暴起,断断续续道:“阁下……我无法保证我虫化之后是否会伤害你……所以……请呼叫医疗兵过来……” 第99节 唐琰没有说话,看了看手中的注射器,又看了看强自忍耐痛苦的谢莱恩,然后一言不发地俯身将他打横抱起,走到了病床边放下—— 他又不傻,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认识谢莱恩,叫什么医疗兵。 抑制器的注射其实很简单,顺着脊椎骨中段注射进去就好。虫族体质跟人类不一样,没有那么多危险神经。他们最危险的根源来源于精神力。 唐琰左手拿针,右手就要去解谢莱恩的衣服,然而对方却死死攥着衣领不松手,侧脸埋入枕头,看不清神情,脸色涨红,声音沙哑道:“阁下,我还没有匹配伴侣……” 所以,这样去脱一名未婚雌虫的衣服是不是不太好? 唐琰心想我知道。不过有他在,谢莱恩这辈子也别想匹配成功。 见雌虫紧攥着衣领不松手,唐琰没什么耐性纠结,直接撕拉一声从后背把谢莱恩的衬衫撕开了,微凉的指尖顺着对方脊椎骨慢慢下移,最后停在中间位置,把注射器里的液体缓缓推了进去—— 针尖刺破皮肉,引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对军雌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谢莱恩捂住后颈的手控制不住松了几分。他的虫纹形状有些像玫瑰,是暗红色的线条。此时在药效作用下于后背肩胛骨深浅不一地浮现,衬着耀目的肤色,像一副瑰丽旖旎的画。 谢莱恩顿时被抽空了力气,虚脱的趴在病床上。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回神,皱眉缓缓直起身形,捋起汗湿的头发,紫色的眼眸迷离恍惚:“阁下……” 声音沙哑,一度发不出声。 唐琰却伸手将他重新按了回去,俯身时离得极近,与冷酷的外表不符,衣襟上有淡淡的糖果甜香,声音低沉地安抚道:“你还有两针没打完。” 谢莱恩分不清那是不是对方身上信息素的味道,一阵晕眩。刚刚因为药效而平静下来的精神力又开始起伏不定,叫嚣着渴望什么。 脊背传来熟悉的刺痛,又是两管抑制剂被注射进了体内。 药效会使雌虫短暂的虚弱无力。 谢莱恩赤luo上身趴在病床上时,只觉得今天真是糟糕透了,从出生起,他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如此狼狈过。尤其还是在雄虫面前。 他闭着眼,许久都没说话,心里有些乱糟糟的。虫族的规矩落在雌虫身上总是非常严苛,未婚雌虫在陌生雄虫面前luo身露体,传出去会被指责不知廉耻,甚至被虫唾骂。 贵族的规矩则更严。 谢莱恩莫名觉得有些冷,后背接触到空气中的冷意,不由得微颤一瞬。然而下一秒身上就覆上了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耳畔响起了唐琰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撕坏了你的衣服。” 唐琰把自己的军装外套盖在了谢莱恩身上,上身仅穿着一件衬衫。他习惯性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小臂,然后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旁边等凉。 谢莱恩见状不由得一怔。 此时的他和那些军雌一样,心中都产生了同一个疑惑的念头:他真的是雄虫吗? 谢莱恩从小接受着贵族教育,条件要优渥于那些普通雌虫许多。但无论他们的血统有多么高贵,有一点是永远不变的,当匹配了雄虫之后,无一例外都必须屈膝下跪,为雄主奉献生命与忠诚。 雄虫大多糟糕, 可能也有不那么糟糕的, 但绝不会做到唐琰这个地步。 谢莱恩深深看了坐在病床边的唐琰一眼。SS级雌虫敏锐的嗅觉令他捕捉到了唐琰身上极淡的信息素味道,原本躁动不安的精神力诡异般平静了下来。 但…… 怎么可能…… 谢莱恩忽然出声:“阁下,恕我冒昧,请问您的等级……?” 唐琰没有遮掩:“C级。” C级? 只是C级么? 谢莱恩一瞬间说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别的。他从床上缓缓坐直身形,哪怕衣衫凌乱,也难掩骨子里的高贵,微微颔首致歉:“阁下,多谢您的帮助,希望我没有惊吓到您。” 惊吓? 唐琰实话实说:“没有,你的虫纹很漂亮。” 他虽然写虫族小说,但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放在虫族有多么暧昧露骨。纯粹是抱着想拉近关系的想法,开口夸赞几句。 虫族哪儿有这么会说情话的雄虫。 谢莱恩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耳朵莫名发烫。他匆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虽然衬衫破碎,但好在掩在军服外套下并不大看得出来。 谢莱恩银灰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无声透露着刚才发生过什么。他有一双罕见的紫罗兰色眼睛,鼻梁高挺,薄唇精致,这样的相貌放在雌虫身上实在是优越。 唐琰没有社交牛逼症,而且生活中相当寡言少语。他看似平静,实则正苦恼着该怎么把谢莱恩的联系方式要过来,再顺理成章的成为朋友,再阻止对方与西里奥匹配—— 一切都还没想出章程,谢莱恩便先有了动作。 他盯着唐琰看了半晌,静默一瞬,忽然俯身行了一个贵族礼:“第一军少将阿亚谢莱恩,能否有荣幸得知您的姓名,阁下?” 谢莱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事实上他就是这么做了。他虽然是军雌,但显赫的家世令他并不缺乏匹配的雄虫。SS级的雌虫亦是许多雄虫趋之若鹜的优秀匹配对象。 在此之前,A级以下的雄虫从未入他眼。 高高在上的谢莱恩公爵继承者,亦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去向一名C级雄虫询问姓名。 唐琰只觉得自己运气好像有点太好了,想什么来什么。他看了谢莱恩一眼,声音低沉道:“唐琰,很高兴认识你,谢莱恩少将。” 他话音刚落,系统就叮地响了一声:【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9%,请继续努力哦~】 系统想不明白,明明唐琰这个b崽子什么都没做,就说了一句“很高兴认识你”,为什么反派黑化度就忽然降下来了。 系统很困惑的用不存在的手挠了挠不存在的头。 第87章 再遇 【我们血统高贵, 我们优雅无匹。 我们带来杀戮,我们战无不胜。 我们野心勃勃,我们无惧险境。 我们以鲜血浇灌玫瑰, 守护无上珍宝,如有觊觎之徒到来,请立刻挥剑斩杀。 丛林窥伺之兽甚多, 犹豫往往败北。】 ——谢莱恩家族族训。 克里斯帝国的子民由虫形进化成人形, 中间跨越了数千年的时间。他们站上食物链顶端, 像当初的人类一样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但唯一无法改变的就是基因中的兽性残留。 他们好战嗜杀,他们天性争夺, 猎物如此, 配偶……亦如此。 想要什么, 就一定要争夺到手,因为站在原地哭泣不仅会一无所有, 还会被时局淘汰。这种野心与实力令谢莱恩家族延续了数百年的荣耀与地位。 谢莱恩从小被灌输的也是这种教育。夜色已深, 他却全无睡意,军装外套半敞, 露出精致的锁骨,姿态随意慵懒的倒入沙发, 但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今天刚认识的那名雄虫的容貌。 “唐、琰……” 谢莱恩压低声音, 自言自语,性感的尾音逐渐消弭于空气中, 了无痕迹。 他膝盖上搭着一件军装外套, 是唐琰借给他的那件, 细嗅衣襟上还沾染着极淡的糖果香味。谢莱恩指尖一勾,就将外套轻易勾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对方气息的包围下,他躁动灼痛的精神力竟有了几分久违地平和。 谢莱恩动用自己的军网权限,查出了唐琰的身份档案。当看到对方因为在大街上调戏雌虫而累计了十九次不良记录时,眉头微不可察皱起,陷入了沉思。 怪不得雄虫会出现在医务室,原来是被押送到第一军做社会服务的。 谢莱恩有些难以想象唐琰顶着那张略显冷酷的脸去调戏雌虫时的样子。又皱眉将档案翻了一页,最后落在等级判定的那个“C”上。 居然真的是C级…… 只是……C级么? 平民出身的、C等级的雄虫。 谢莱恩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说的不甘。C级雄虫的信息素是不足以安抚SS级的雌虫的,这中间横跨的等级太高,非技术可以弥补。 他复又重新凝视着档案,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在沙发上久久未动。直到楼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才下意识起身。 “谢莱恩,你为什么还不休息?”伊顿公爵见谢莱恩深夜坐在客厅不睡觉,不由得皱了皱眉。 谢莱恩不着痕迹把唐琰的外套藏到身后,微微颔首:“抱歉,雌父,我等会儿就上楼休息。” 他紫色的眼眸猩红未褪,很显然是精神力暴乱留下的后遗症。 伊顿公爵愁眉深锁,意有所指的道:“谢莱恩,我不得不提醒你,抑制剂并不能替你拖延太久的时间,和西里奥家族的订婚仪式必须提上日程了。” 这该死的、去他妈的订婚仪式。 谢莱恩慢步走上楼梯,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伊顿公爵:“雌父,我说过,不一定非得是他。” 伊顿公爵听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思:“谢莱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难道你想悔婚?” “不不不雌父,还没有订婚,怎么能叫悔婚呢,” 谢莱恩出声否认,笑时优雅矜贵,一字一句低声道:“是您说过的,谢莱恩家族流淌着最高贵的血液,所以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必须是最好的。” “而我,只是遵从您的教诲,去选择并争夺那个‘最好的’。” 至于垃圾,就让它待在该待的地方吧。 谢莱恩想到伊顿公爵并不喜欢自己这么称呼西里奥家族的那位少爷,以免惹他不虞,还是将最后那句话咽了回去。 伊顿公爵没想到谢莱恩居然敢顶撞自己,目光沉沉:“谢莱恩,我替你选择的就是最好的,相信我,西里奥是所有A级雄虫中最适合你的匹配对象。” “只有天知道,” 谢莱恩负手而立,唐琰的外套就被他藏在身后:“我该庆幸您找的雄虫都非常优秀吗,西里奥暴虐成性,而我的雄父,也就是您的雄主。恕我直言,他被那些亚雌勾去了魂,您有多久都没见过他了?” 伊顿公爵被戳中了痛处:“你——” 谢莱恩讥讽道:“但事实上他的夜不归宿对您来说是种幸运。” 独守空房总比满身鞭痕的跪在地上受折辱强,难道不是吗? 伊顿公爵控制不住的颤了颤眼睛:“谢莱恩,我知道你非常不甘,但这是每个雌虫的宿命,没有谁能够逃脱。” 谁说的,尤安那个平民出身的家伙不就逃脱了么? 他都可以,凭什么自己不可以? 谢莱恩垂眸,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虽然低着头说话,语气却难掩骨子里的高傲:“很抱歉雌父,我无意如此。但请您相信,我未来的伴侣一定会是克里斯帝国最优秀的雄虫。” 他语罢笑了笑,对伊顿公爵优雅欠身,转身回房:“雌父,夜安。” 伴随着房门被咔嚓一声带上的轻响,谢莱恩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了下来,逐渐变得面无表情。他所面临的一切远没有嘴上说的那么轻松,因为帝国的律法总是无条件偏向雄虫,更何况西里奥那个阴险卑劣的家伙。 第100节 无论是家世背景,亦或者雄虫等级,唐琰似乎都不足以与西里奥去争斗。 谢莱恩垂眸看着手中的外套,他该松开的,指尖却又非常诚实,控制不住地越攥越紧,许久后才终于扔到床上,准备去洗漱。 谢莱恩对着镜子,一颗一颗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军装纽扣,那副完美的身躯不过分柔弱,也不过分强壮,足以令任何雄虫垂涎三尺。水晶灯落下的光辉给白玉般的肤色蒙上了一层暖调,肌肉线条愈发流畅分明。 每个雌虫在后颈处都会有一块独一无二的虫纹,雄虫则是干干净净的。 谢莱恩后颈处的虫纹古老而富有韵味,暗红色的线条在皎白的皮肤上蜿蜒盘旋,形成了一个类似玫瑰图案的纹路。暧昧旖旎。 “你的虫纹很漂亮……” 绿色眼眸的雄虫曾经如此低声夸赞道。 谢莱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耳朵发烫,好似对方又贴着他的耳朵将这句话说了一遍。紫罗兰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睫毛颤动不止。 每个军雌都有一副漂亮的身躯,但很可惜,天生孱弱的雄虫讨厌这种精壮。他们总是会毫不留情的鞭笞虐打雌虫,以此为乐。 更甚者还会活生生剥下军雌用来飞翔的翅翼,用做收藏。因为那过于糟糕的基因使雄虫并没有如雌虫一般进化出双翼,他们对此总是非常嫉妒。 得不到,毁掉也不错…… 谢莱恩闭了闭眼,假使他以后与某个雄虫匹配结婚,也许身上也会多出许多鞭笞留下的伤痕,而且永远不会消退。因为这样的伤每天都会有。 思及此处,他指尖控制不住地缓缓攥紧,力道过大,甚至在皮肤上留下了道道血痕,眼中一片暗沉。 真是,非常不甘呢……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57%,请您提高警惕!】 系统在深夜凌晨冷不丁响了一声,直接把唐琰给吵醒了。他从床上坐起身,睡眼惺忪,待发现原本降为49%的黑化度莫名其妙升为57%时,不由得狠狠皱起眉头:“你做了什么?” 系统才不背锅,紧张摇头:【我母鸡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唐琰想起谢莱恩昨天离开医务室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黑化度忽然升了这么多,难道出什么事了? 他无意识摸上了自己手腕上带着的通讯器,但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并没有要谢莱恩的联系方式,只得徒然放弃。 唐琰其实也有点费解:“黑化度为什么会涨?” 系统比他更费解,明明这个b崽子什么都没做不是吗:【请宿主自行探索。】 它说完似乎是怕唐琰攻击自己,亮闪闪的身形嗖一声消失在了空气中。 唐琰却陡然没了睡意。这个世界对于雌虫来说太过危险,哪怕谢莱恩是贵族也不能避免。早知道昨天就该主动把对方的联系方式要过来,现在也好问问情况。 军部统一七点上班。当太阳刚刚升起时,林赛部长像往常一样提前十分钟来到医疗部打卡上班,这才发现有一名雄虫比他到得更早。 “唐琰?”林赛的声音充满不解。 唐琰习惯了早起。他抱着一摞杂乱无章的病例本从后面的储藏室走出,黑色的军靴落地发出一阵轻响。略显薄弱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却无比熨帖,将修长笔挺的身形勾勒无疑。 “林赛部长,”唐琰顺手抽出一册记录簿给他,随口道:“这是昨天来访者的名单,谢莱恩少将曾经来找过您,想要注射抑制剂,但您不在,所以我帮他注射了。” 林赛部长的震惊很快由“这名雄虫居然起的这么早”变成了“他居然敢给军雌注射抑制剂”,语气诧异道:“你给谢莱恩少将注射了抑制剂?!” 抑制剂需要从脊椎骨中段注射,这也就意味着需要脱衣服,但雌虫的身体绝不可以被除了雄主之外的雄虫看见。 所以……唐琰到底是怎么注射的?! 林赛不由得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给谢莱恩少将注射了抑制剂?” 唐琰拉开椅子在桌边落座,双腿交叠,黑色的军靴包裹着修长的腿,气质比大多数雄虫都要洒脱利落:“我确定。” 林赛部长追问:“你怎么给他注射的?!” 唐琰偏头看向他。因为光线偏暗,他绿色的眼眸在某一瞬间近似黑色,那是虫族非常罕见的瞳色。落在他身上却似乎比绿色更为契合。 “当然是……” 唐琰在林赛部长紧张的目光中一字一句慢声道,“用针注射的。” 他巧妙避开了这个问题。 而林赛部长不知为何,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后知后觉想起谢莱恩少将似乎将要与西里奥家的那位少爷订婚,这件事如果传出去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他沉下脸,故意吓唬唐琰:“我不得不告诉你,阁下,没有考取医师资格证是不具备注射资格的。所以如果有虫问起来,你必须说昨天的抑制剂是我注射的,明白了吗?” 唐琰意外的好说话,嗯了一声:“我知道。” 林赛部长悄然松了口气。他不着痕迹看了唐琰一眼,第一次觉得雄虫也许不是都那么糟糕。 听说另外三个区的雄虫昨天因为住宿问题大闹了一场,弄得军需部长非常头疼。今天早上上班,他们干脆全部装病,一个喊肚子疼,一个喊眼睛疼,一个喊脚疼,偏偏什么病症都查不出来。 唐琰居然是里面最认真敬业的一个。 林赛部长总算没有对唐琰横眉冷对。他冲泡了一杯饮品,舒适躺在椅子上,正准备好好享受一下这个惬意且安静的早晨,却发现以前门可罗雀的医务室忽然挤满了受伤的军雌。 “林赛部长,请给我上药。”这是头流血的。 “林赛部长,我走不了路了。”这是腿受伤的。 “林赛部长,我骨折了,也许需要在医疗部住上十天半个月。”这是手骨折的。 医务室门口挤满了军雌。他们每只虫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点彩,虽然在和林赛部长说话,但视线无一例外都飘到了一旁的唐琰身上。 虫神啊,这只雄虫果然俊美,还以为米尔那个家伙是在吹牛,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林赛部长的心情顿时糟糕透顶,他一眼就看出那些伤是军雌们故意弄出来的,把水杯重重搁在了桌上:“你们这些家伙都想吃投诉了对不对,伊尔维萨上将呢,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其中一名军雌小声嘀咕道:“伊尔维萨上将正在和他的雄主办离婚手续,现在应该没有闲工夫管我们。” 另一名军雌随声附和:“他的雄主总是虐待虫崽,伊尔维萨上将生气极了,忙得焦头烂额。” 伊尔维萨,这个姓氏很熟悉,貌似是帝国四公爵财力最雄厚的一个贵族。 唐琰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并没有多想,也没放在心上。他戴上消毒手套,起身从储物架上翻找出纱布和止血药,对其中一名头上流血的军雌道:“坐到那边,我给你包扎。” 他有时候很少去思考一些事,例如这些军雌弄伤自己的原因仅仅只是为了来医务室见一见他。 那名军雌可从没想过唐琰居然会真的给他包扎,在一众军雌羡慕的眼神中,脚步发飘的走到了病床边坐下,双手紧张攥住膝盖,舌头打结道:“多……多谢您阁下……” 唐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开始动作娴熟的给他包扎伤口。林赛部长也无暇顾及什么,步伐匆匆的离开了医务室,却不是为了投诉,而是急着去劝告好友。 和雄虫离婚的雌虫可没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还带着一个虫崽。 整整一个上午,唐琰都在医务室替那些受伤的军雌包扎,最后因为止血药的告罄才结束。不过很可惜,谢莱恩并不在其中。 最后一名被包扎的军雌见唐琰似乎脾气很好,说话的胆子也大了几分,红着脸道:“真抱歉阁下,今天给您添麻烦了,现在已经到了午餐时间,您要不要去军部食堂用餐?” 得益于雌虫优良的基因,他们大多长得很俊俏,只是不如亚雌柔美。光今天一上午,已经有不下二十名军雌对他明里暗里的示好了,偏偏唐琰好像没发现那些军雌对他抛媚眼抛得眼睛都快瞎了,全程无动于衷。 唐琰:“谢谢,我等会儿就去。” 在军部也没别的地方吃饭,更何况他们这些因为社会服务被送进来的雄虫,十天期限不到,是不可能踏出军部半步的。 唐琰整理好医务室杂乱的东西,就乘坐电梯下楼了,准备去军部食堂用餐,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碰到谢莱恩。 彼时谢莱恩正和一众同僚从会议室三三两两的走出,只是他的心情却算不上好。不仅是因为那冗长无趣的会议,更因为他的竞争对手尤安少将昨天举行了伴侣仪式。 听说嫁给了一个名叫秦洋的A级雄虫? 大部分军雌都在祝贺尤安。 “祝贺你尤安少将,你找到了一名优秀的伴侣。” “秦洋阁下非常温柔知礼,而且非常英俊,相信我,你再遇不到比他更好的雄虫了。” “尤安,我可真羡慕你,秦洋阁下比某些贵族雄虫还要优秀。” 尤安站在中间,红着脸一一谢过大家的祝福。他行走无虞,很显然没有受过雄虫鞭笞,脖颈露出的也只是遐想连篇的浅红吻痕。脸上除了幸福还是幸福,不存在屈辱,不存在苍白,也不存在痛苦与绝望。 谢莱恩站在远处冷眼旁观。 与谢莱恩一个派系的贵族将领都与他表情差不多。丹看出谢莱恩心情不虞,出言劝道:“听说尤安匹配的只是一个平民雄虫罢了,谢莱恩,你的伴侣可是公爵后代,放轻松,你不比他差什么。” 殊不知他这么说只会让谢莱恩的心情更糟糕。 谢莱恩没有说话,只是冷冷觑了丹一眼。而后不急不缓地理了理领带。他忽然迈步走到尤安面前,黑色的军靴落地,声音轻响,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优雅:“尤安少将——” 谢莱恩静静睨着尤安,明明是祝福的话语,却偏偏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祝福,反而夹杂着几分讥诮,轻声道:“祝贺你,新婚愉快。” 他们是死对头,不仅在军中,哪怕在外界也总是被拎出来对比。彼此不说针尖对麦芒,但也相去不远。 面对谢莱恩无声的挑衅,尤安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只能道:“我也祝贺你,谢莱恩少将,听说你马上就要和西里奥阁下订婚了,祝你幸福。” 谢莱恩被他扎到痛处,睫毛控制不住的颤了一瞬,面色微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以对,险些快要维持不住风度。好半晌才从嘴角缓缓扯出一抹弧度:“承您吉言,尤安少将。”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60%,请提高警惕!】 当电梯停在第25层时,唐琰耳畔忽然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他皱眉,愈发不解,正准备问些什么,却见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一群军雌将领正站在外间,为首的赫然是谢莱恩。 他们双方都不由得齐齐愣了一瞬。 唐琰是没想到这么巧,居然会在电梯间里遇上谢莱恩。 而其余军雌则是被这名从未见过的雄虫晃了一下神,他们反应过来后,三三两两的走进电梯,目光或惊艳或惊叹,但都十分有礼,颔首道:“阁下,很荣幸与您同乘。” 谢莱恩是最后反应过来的。他慢半拍走进电梯,只觉得唐琰的风采比昨天更甚。指尖无意识紧了紧,面上却仍是优雅自持,他微微颔首,银灰色的头发滑落一缕,遮住了紫色的眼眸,低声打招呼:“唐琰阁下,午安。” 唐琰回神:“谢莱恩少将,午安。” 他猜到对方是去食堂用餐的,正思忖着等会儿该用什么理由拉近距离,一起吃个饭什么的。电梯外面忽然出现了两名雄虫,赫然是跟唐琰一起送进来的那一批。 这让正准备按下电梯关门键的军雌下意识顿住了动作。 那两名雄虫没注意到唐琰,直接大咧咧挤进了电梯,就在这时,电梯忽然响起了超载的提示音。他却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很显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谢莱恩不偏不倚刚好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似乎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该礼让一下雄虫。 这该死的规矩…… 谢莱恩心中冷冷咒骂一声,不着痕迹看了眼身旁的唐琰,压下那股不甘,正准备走出电梯。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腕却忽然被人攥住,紧接着耳畔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过来,站我这里。” 唐琰把谢莱恩拉到自己身侧,与他交换位置,主动站到了电梯口。 另外两名雄虫见电梯久久不动,已然有些不耐烦了:“你们到底谁出去,不要耽误我宝贵的时间!” 唐琰双手缓缓插入白大褂口袋,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他们身后,似笑非笑地问道:“我出去怎么样,两位阁下?” 那两名雄虫闻言一愣,正准备说话,然而下一秒腰间就陡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被唐琰毫无预兆一脚踹了出去。 “砰——!” “砰——!” 只听两声闷响,那两名雄虫一前一后飞出去,齐齐摔了个狗吃屎,惨叫声不断。 第101节 唐琰淡定站在电梯里,无视周围军雌惊诧的目光,直接按下了电梯关门键。 第88章 调戏 唐琰的性格有些沉默寡言, 这也就导致他大多数时候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这条规则放在地球不一定适用,但放在虫族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电梯里的军雌都被他干净利落的两脚直接给震住了,纷纷面面相觑,陷入震惊中难以回神。他们见过雄虫打雌虫, 还从来没见过雄虫打雄虫的。 哦, 当然, 虫神在上, 唐琰这么做实在是太大快虫心了。 一些未婚军雌已经控制不住地动了心思,暗中打量着唐琰。然而这一看不要紧,目光就像生了根一样,落在他俊美冷酷的脸上拔都拔不下来。 唐琰没有去管周围纷杂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向了谢莱恩,却发现对方神情怔愣,也和别的虫一样陷入了呆滞, 不由得出声提醒:“谢莱恩少将?” 谢莱恩闻言终于回神。迎着唐琰碧绿色的眼眸, 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注射过抑制剂本该陷入沉寂的精神力不知为何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连带着后颈的虫纹也开始滚烫发热。 那种感觉就像在丛林中蛰伏的野兽四处寻觅猎物,忽然找到了合心意的目标,血液因为过于兴奋而直接沸腾, 躲在暗处伺机而动,随时准备一击毙命。 谢莱恩想, 面前这名雄虫似乎远比他想象中要更有吸引力。 一名绅士的、有礼的雄虫。 一名俊美的、体贴的、绅士的、有礼的C级平民雄虫。 有这么多前缀在,后面的C级与平民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谢莱恩昨晚被强压下去的心思忽然又开始翻涌。他不着痕迹睨了眼一旁的少校丹,结果就见这名号称非贵族雄虫不嫁的军雌此刻正目光灼热的盯着唐琰, 心动之意昭然若揭。 谢莱恩皱了皱眉, 缓缓上前一步, 不着痕迹挡住丹的视线, 在狭窄的电梯里走到了一个离唐琰更近的位置。他略微垂眸,呼吸交织间一片暧昧,似乎在刻意告诉别的虫他们关系匪浅:“非常感谢您的帮助,阁下。” 他声音低低,一如既往优雅。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愈发显得鼻梁高挺,唇色艳丽。耳尖藏在银灰色的碎发中,不知是否因为感知到雄虫身上极淡的信息素,有些敏感泛红。 唐琰注意到谢莱恩泛红的耳尖,有片刻出神,然后偏头移开了视线:“……没事。” 唐琰知道雌虫身上也会有信息素,但从来没遇见过。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近的原因,他鼻翼间嗅到了一股极淡的玫瑰水味道,过于昳丽高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面前的谢莱恩。 ……挺好闻的。 “叮”地一声,电梯抵达了一楼食堂。 那些军雌将领陆陆续续走出电梯,只是无一例外,步伐都放得奇慢,频频回首看向那名绿色眼眸的雄虫。 唐琰和谢莱恩一起走出电梯,斟酌片刻,终于出声:“谢莱恩少将——” 谢莱恩看向他,心中莫名一紧,却还是保持微笑:“阁下?” 唐琰写小说写的流畅,并不代表社交厉害。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通讯器,对着谢莱恩伸出了手:“可以交换一下通讯方式吗?” 唐琰的手很修长,却不难感受到其指尖蕴藏的力量。走廊斜斜的光影恰好穿过他指缝间,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隐隐可见尘埃在上下跳动。 谢莱恩一怔。事实上,他刚刚还在思忖着该怎么不动声色的与雄虫拉近距离,结果对方就这么主动找自己要了通讯方式? 原因呢? 谢莱恩睨着唐琰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身体就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伸手缓缓握住了唐琰。掌心相扣的一瞬间,他们手腕间的通讯器也同时相贴,“滴”地响了一声,代表着已经建立联系。 雄虫的手握上去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但在克里斯帝国,这两个字从不会用来形容雄虫。 谢莱恩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松手,他略微颔首,垂眸遮住了眼中的深思:“这是我的荣幸,阁下。” 谢莱恩此时正在心中思考,唐琰为什么会忽然要自己的通讯方式。他对于自己的皮相有着一定程度的自傲,相信大部分雄虫都难以拒绝这么一名家世显赫、外貌出众且是SS等级的军雌。 昨天医务室所发生的一切太过暧昧不清。无论承不承认,谢莱恩都曾经赤身luo体的在唐琰面前注射过药剂。他并不希望被唐琰认为是一名随便轻浮、可以随意约x的雌虫。 这个猜测太过糟糕,令谢莱恩的心思不由得沉重了几分。 唐琰却说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如果你以后遇到需要帮助的事,可以随时找我。” 在这个雌多雄少的世界,雌虫所受到的限制实在太多。面对平民雄虫尚且无能为力,更何况是贵族雄虫。唐琰自认为打架勉强算得上优点,如果谢莱恩需要,他很乐意出手。 谢莱恩一怔,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唐琰又认真重复了一遍:“如果你以后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找我。” 只是……为了帮自己么? 谢莱恩无法否认,当听到这句话时,他又不争气的狠狠心动了一瞬,勉强压抑着躁动不已的心跳,谢莱恩忽然笑得夺目勾人,意味不明的问道:“阁下,真的随时都可以么?” 谢莱恩问出这句话时,紫色的眼眸毫不避讳直视着唐琰,比这个时代绝大部分雌虫要大胆热辣得多。他刻意加重了某两个字。 唐琰点了点头:“随时。” 随时。 唐琰对谢莱恩比对别人要特殊些。他的不幸由自己一手造就。整本小说里,自己为了突出主角的幸福,刻意把身为天之骄子的谢莱恩匹配给了一名人渣。当这一切成为现实,难免残忍。 唐琰现在不仅想阻止谢莱恩与西里奥匹配,如果条件允许,他打算尽可能的帮对方找到一个好归宿。 得到这个答案,谢莱恩的心又跳了一瞬,区别在于这次很轻微,却牵引着一阵久难平复的心悸。他感觉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巧妙转移话题:“阁下是要去食堂用餐吗?” 唐琰点头:“我刚来,对这里不太熟悉。” 谢莱恩笑意愈深:“那么作为感谢,我带您一起去怎么样?” 唐琰当然不会拒绝,他求之不得。 于是当他们两个结伴踏入军部食堂的时候,不出意料引来了不少注目,许多军雌都在窃窃私语。谢莱恩少将就算了,身为帝国的荣耀双星之一,他一向高调瞩目,可他身旁那名俊美的雄虫是谁,从来没在军部出现过。 “谢莱恩少将旁边的那名阁下是谁,哦,他绿色的眼睛可真是漂亮。” “众所周知,军部如果出现雄虫,那只有一个可能性,是进来做社会服务的。” “该死,快查查他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可千万别是因为虐待雌虫。” 只有第一军的军雌默默含泪咽下了一大碗饭。虫神啊,他们还没来得及出手,梦中情虫这么快就被撬走了吗?谢莱恩少将实在是太过分了。 军部没有什么特殊待遇,上下一视同仁,所以饭食都是一样的。谢莱恩总觉得他和唐琰的第一餐饭不该如此寒酸,应该在最顶级的餐厅配上玫瑰与蜡烛,不过条件如此,只能将就了。 谢莱恩取了一个餐盘递给唐琰:“阁下,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饭菜,希望能有合您胃口的东西。” 每次有雄虫被送进军部做社会服务时,他们除了会因为住宿问题而大闹一场,还会为了饭食过于粗糙而摔盘子,无一例外。 没办法,雄虫大多养尊处优,他们脆弱的肠胃并不能和雌虫相比,一张嘴也被养得非常金贵。 周围的军雌见唐琰接过餐盘,都在兴致盎然的猜测这名雄虫会在几秒之内摔盘,又会大声咒骂军需部长多少遍,又会在几秒内愤然踢桌离去。 这种好戏他们看了不下数十场,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新乐趣。然而令他们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唐琰不仅没有摔盘子,反而自觉站到了队伍后面排队打餐。 不得不说,谢莱恩也有些讶异,他提醒唐琰:“阁下,您是雄虫,可以不用排队。” 唐琰没办法告诉他插队这种事在地球上会被痛殴,只能道:“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排。” 他话音刚落,就见谢莱恩的脸忽然慢慢红了,在脸颊浅浅的蔓延了一小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唐琰因为离得近,捕捉得非常清楚。 “……” 说不清为什么,唐琰忽然想起了昨天替谢莱恩注射抑制剂,对方也是涨红着脸,死活不肯脱衣服。心念微微一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跟着前方的队伍前移打餐。 军队负责餐区的大部分是亚雌,冷不丁看见一名雄虫来打餐,个个脸颊飞红。尤其唐琰还十分有礼貌,每次都会说谢谢,这也就导致了他餐盘里的饭菜分量比别的军雌要多上两倍不止,险些快堆成了小山。 谢莱恩忽然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危机感。他带着唐琰在一个比较空旷的餐区落座,玩笑似的道:“看来您很受欢迎。” 唐琰嗯了一声:“可能因为我是雄虫?” 他没有对自己身上的目光和追捧感到奇怪,因为这里的雄虫待遇好像都差不多。 谢莱恩心想原来这是一名优秀而不自知的雄虫,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深深看了唐琰一眼,笑着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别的雄虫过来可没有您这种待遇……例如这些满满当当的饭菜。” 唐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餐盘,忽然伸手把他和谢莱恩的调换了一下:“你吃我的。” 谢莱恩又是一怔,他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怔愣的次数好像有点多,连忙回神:“阁下,不用……” 唐琰把餐具递给他:“没关系,我吃不了太多。” 周围的军雌见状目瞪口呆,虫神啊,他们眼睛没瞎吧。不是说谢莱恩少将已经准备和西里奥少爷订婚了吗,那这名和他关系密切又非常有礼的雄虫到底是怎么回事?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53%,请您继续努力】 系统的提示音响得毫无预兆。唐琰正吃着饭,闻言不由得一顿。他下意识看向对面的谢莱恩,却见对方正安静且优雅的用餐,不经意低头时,脖颈侧面有几道清晰的血痕在衣领下一闪而逝。 唐琰无意识皱眉,疑惑问道:“谢莱恩少将,你受伤了?” “什么?” 谢莱恩下意识看向他,却见唐琰正盯着自己的脖颈,无意识伸手摸了摸,想起好像是自己昨天弄伤的,勉强笑了笑:“没关系阁下,只是一点小伤。” 唐琰道:“等会儿吃完饭,去医务室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谢莱恩动作微顿,他说这句话时,依旧是笑着的:“阁下,没关系,雌虫的自愈力很强,无论受多严重的伤,很快就会痊愈的。” 是的,军雌的自愈力真的很强…… 强到可以在战场上用性命拼杀,可以经受住雄虫无数次的鞭笞,哪怕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也可以苟延残喘的留下一口气。 谢莱恩思及此处有些出神,心中无端牵扯出了一阵细密针扎似的不甘,连带着饭菜也食之无味起来。他握住餐具的手无意识攥紧,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迹。 “但是会疼,不是吗?” 唐琰不喜欢浪费食物,他把餐盘里的最后一口饭吃干净,用纸巾擦了擦手,对谢莱恩认真道:“去医务室吧,我给你包扎一下。” 谢莱恩闻言攥紧餐具的手陡然一松,无缘由被这平淡的一句话卸下了力道与心防。他抿了抿唇,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头顶忽然洒落了一片阴影。 “这位阁下,我是第三军少校多伦,有这个荣幸认识你吗?” 军队中从来不缺乏大胆的雌虫,毕竟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一名军雌在暗中观望许久,最后确定唐琰是自己的菜,立刻就大胆出击了。 唐琰见一名外貌俊朗的陌生军雌站在桌边,目光热辣的盯着自己。本着礼貌的缘故,起身自报了姓名:“你好,唐琰。” 军雌的脸更红了,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谢莱恩脸色已经黑了,更大胆的问道:“阁下,我是A级军雌,请问可以做你的雌侍吗?” 唐琰委婉拒绝:“抱歉,不可以。” 军雌脸上难掩失望,有心追问,却又不敢。问一遍就算了,被拒绝了再问第二遍,会被当成纠缠雄虫的流氓。 他只好道:“好吧,但还是希望阁下您能认真考虑一下。” 唐琰点头,算作礼貌性的回应,对谢莱恩道:“走吧,我们去医务室。” 谢莱恩从位置上起身:“阁下,您先去,我随后就到。” 唐琰也怕再遇上什么大胆的军雌拦路告白,多了实在招架不住,点点头,就先回了医务室。 第102节 谢莱恩眼见唐琰离去,目光这才落在刚才的那名军雌身上。他带着白色手套的指尖在对方肩上的少校军衔上轻扫而过,声音听不出情绪的问道:“第三军少校多伦是吗?” 多伦心里有些紧张。好吧,他承认他有赌的成分,刚才被雄虫的温柔体贴一时冲昏了头脑,居然当着谢莱恩少将的面就开始撬墙角了,结结巴巴道:“是……是的少将……” “唐琰阁下不会娶你做雌侍。”这是谢莱恩说的第一句话。 “以及,现在立刻去作训场跑十圈,作为你今日冒犯的赔礼。” 谢莱恩家族的雌虫从来不缺少野心,也从来不缺少独占欲。早就盯梢已久的猎物又怎么会允许他人染指。 【我们以鲜血浇灌玫瑰,守护无上珍宝,如有觊觎之徒到来,请立刻挥剑斩杀。 丛林窥伺之兽甚多,犹豫往往败北。】 谢莱恩现在才发现这句家训十分有道理。他说完这句话,轻飘飘看了多伦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因为止血药不够,唐琰上楼的时候特意去军需部又拿了一盒。谢莱恩走进医务室的时候,就见他正在低头裁剪纱布,咔嚓一声将门轻轻带上了。 “唐琰阁下,很抱歉,我来晚了。” 谢莱恩看见里面的那张病床,微不可察顿了顿,显然想起了一些事。 唐琰看了他一眼:“叫我唐琰就行了,坐吧,那边有椅子。” 在虫族,每一位雄虫的姓名后面都必须带尊称。如果有雌虫直呼其名,会被视作冒犯。 谢莱恩为这份特殊待遇而感到愉悦,意有所指道:“您和别的雄虫不太一样。” 唐琰心想如果和那群雄虫活的一样废物岂不是完蛋。他把药盘轻轻搁在桌上,走到谢莱恩身后,微凉的指尖拨开他衣领看了看伤口,说话时的热气一分不少的喷洒在了颈间:“把扣子解开。” 军装的衣领太笔挺贴身,加上谢莱恩扣子一直扣到了最上面,这样没办法上药。 谢莱恩的脸又是一红,他慢慢摘掉手上的白色手套,指尖落在领口精致的金属军装纽扣上,似乎在思忖着要不要解开:“恕我冒昧,阁下您是怎么进来的?” 大概因为摸清楚了唐琰的脾气,他说话胆子也大了几分。 唐琰顿了顿,虽然觉得有些丢脸,但还是实话实说:“打架,还有……调戏贵族雌虫。” 谢莱恩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诚实。这间不大不小的医疗室只有他们两个,莫名显得空旷,连带着低语声也相当清晰:“难以想象……不过真巧,阁下,我也是贵族雌虫……” 唐琰闻言一顿,下意识看向谢莱恩,却见对方忽然对着自己笑了笑:“我开玩笑的,您不用在意。” 他语罢,在唐琰的注视下,解开了自己腰间的皮带,然后一颗一颗,慢慢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军装纽扣,紧接着是白色的衬衫扣子。 谢莱恩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在刻意撩动着什么。他把里面的衬衫扣子解到中间就停了下来,然后将领口往外拉了拉。性感微凸的喉结,精致的锁骨,顺着往下是某点殷红在白色的衬衫中若隐若现,依稀可以看见精壮的腹肌线条。 与之相比,反而没人去注意他脖颈的伤势了。 谢莱恩坐在椅子上,黑色的军靴抵着桌脚,愈发显得腿部线条修长紧绷。他仰头看向唐琰,脆弱的喉结暴露在空气中,紫色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睫毛颤动,色泽殷红的薄唇中低低吐出了一句话:“阁下,解成这样可以吗?” 尽管不大看得出来,但唐琰的性取向确实为男。他见状呼吸陡然乱了一瞬,勉强定下心神,用消毒棉替他擦拭伤口,并低声纠正谢莱恩的称呼:“唐琰。” 谢莱恩感受着唐琰与外表不符的轻柔动作,只觉得伤处一阵酥麻微痒,慢声开口:“好吧,唐琰,您既然喜欢调戏贵族雌虫……” 唐琰无奈打断他:“不喜欢。” 谢莱恩的心情更愉悦了:“好吧,我也这么认为,因为事实上您看起来更像是被调戏的那一个。” 唐琰闻言略微俯身,低头看向他,铂金色的发丝悄然滑落,险些碰到谢莱恩的脸。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问道:“所以谢莱恩少将……您这是在调戏我吗?” 他目光太深邃惑人,谢莱恩的脸控制不住红了个透彻:“您误会了,并没有。” 他下意识就想拉起衣服,把领口攥紧,却被唐琰不轻不重的重新扯开了,出声提醒:“谢莱恩少将,我还没有上药。” 谢莱恩只好松开衣领。 唐琰垂眸给他上药,神色认真,忽然听谢莱恩问道:“您为什么要拒绝刚才那名雌虫,A级军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是吗?” 唐琰好整以暇看向谢莱恩:“你想知道原因吗?” 谢莱恩:“当然。” “唔……” 唐琰沉思许久,终于出声:“因为我还没成年。” 谢莱恩闻言一顿:“您说什么?” 他嘴角笑意僵了一瞬,忽然想起来自己好似太过注意唐琰的等级,从而忽略了档案上那句“等待二次觉醒”的批注。 “我是未成年雄虫,谢莱恩少将。” 唐琰好整以暇的看向他,目光扫过谢莱恩那半遮半掩的漂亮身躯,以及衬衫领口若隐若现的朱红,声音戏谑的道:“我还有一个半月成年,谢莱恩少将。” 在某个瞬间,他们的呼吸交融到了一起,不分你我。还有两颗跳动难平的心脏。 第89章 检讨书 谢莱恩衣衫不整的离开了医务室, 神情狼狈,堪称落荒而逃。 虫神在上,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候。对着心仪的雄虫解衣诱惑半天, 结果对方竟然是个未成年! 谢莱恩觉得唐琰八成已经把自己当做了流氓或者那种生活作风不正经的雌虫, 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他慌慌张张扣好军装, 径直回了办公室, 一路上虽然神色如常, 但细看耳朵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砰——” 正在复印文件的文员只见谢莱恩少将风似地走进办公室, 砰一声关上了门。声音响起的瞬间伴随着一句低低地咒骂—— “该死!” “……” 文员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谢莱恩少将一向优雅高贵, 怎么可能会骂脏话呢。他耸了耸肩,全当没听到, 继续低头工作。 彼时唐琰被谢莱恩落荒而逃的举动弄得怔愣了一瞬。他站在原地, 看着半开的医务室大门,又想起雌虫刚才明晃晃的色诱与窘迫, 双手缓缓插入口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倚靠在桌边静默许久, 忽然笑了一下。 谢莱恩…… 挺有意思的…… 唐琰见他在自己面前解衣, 还以为他胆子很大,结果就像含羞草一样,碰一碰就缩回去了。哦不,唐琰甚至都没怎么碰, 只说了一句未成年, 对方便火烧屁股似的逃开了。 矛盾且复杂的雌虫。 唐琰拉开椅子, 在位置上落座。一个人思考了半天, 最后终于确定谢莱恩刚才好像是在诱惑自己, 为什么? ……喜欢自己吗? 他修长的双腿交叠, 军裤因为这个动作而紧绷了一瞬,同时垂眸陷入了深思。谢莱恩是贵族出身,在小说里拿着目空一切的高傲人设,所有事都难入他眼。A级雄虫尚且令他颇多挑剔,对方居然会喜欢上自己这名C级雄虫吗? 系统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唐琰耳畔恶魔低语:【我亲爱的宿主,他当然不会喜欢上你,他也不可能喜欢上你,你也不可能喜欢上他……】 系统不明白它的每一任宿主为什么都要和任务目标产生感情,所以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业绩,这次一定要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它亮晶晶的身躯趴在唐琰肩头,继续催眠:【相信我宿主,他一点都不喜欢你,他只是在你面前脱了衣服,脸红了一下,仅此而已……】 “不,”唐琰忽然出声,“我觉得他应该挺喜欢我的。” 谢莱恩对他的示好其实相当明显。 唐琰只是沉默寡言,不喜欢说话,又不代表他傻。写了那么多小说,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了, 系统催眠失败,险些出现痛苦面具:【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唐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撕掉包装扔进嘴里,神情捉摸不透:“没什么意思。” 系统紧张扒住他的肩膀:【亲,你千万不要跟任务目标谈恋爱呀呜呜呜】 唐琰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系统:【……】 系统知道,当唐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输了。瞎子都能看出来唐琰不仅不反感谢莱恩的诱惑,甚至还饶有兴趣,以后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他们今天脱的衣服。 系统强自忍耐着泪水,抽抽噎噎:【因为会影响人家的业绩呜呜呜】 “原来如此,”唐琰似有所悟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但……” 他偏头看向系统,认真问道:“你的业绩和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 这冷漠且无情无义又无理取闹的世界。 林赛部长午休结束就回到了医务室。结果他刚刚进门,就见唐琰已经坐在位置上值班了,不由得做出了一个习惯性动作,那就是抬头看看今天的太阳有没有从西边出来。 哦,很好,还是东边。 虫神见怜,他终于给克里斯帝国指派来了一名比较勤劳的雄虫。 林赛部长把自己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然而经过桌子旁边时,却发现医用托盘旁边有一枚亮晶晶的金底红宝石镶嵌玫瑰纹纽扣,在阳光折射下闪闪发亮,不由得皱眉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他正准备拿起来看看,一只修长的手却忽然先他一步按住那枚纽扣,并直接拿走了。 “是我的,”唐琰面不改色把那枚纽扣塞进口袋,“抱歉,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掉下来的。” 嗯,刚才谢莱恩脱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的。 林赛部长目光不明地看向他:“你确定?” 唐琰神色如常:“您难道怀疑我在撒谎吗?” 林赛部长从公文包里抽出两张纸放在他面前,罕见地用了尊称,只是态度依旧不好:“阁下,您撒谎与否我并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今天接到了两名雄虫阁下发来的投诉函,说您无缘无故对他们进行了虫身攻击,把他们踹得现在都没办法下床。” 唐琰拿起那两张投诉函看了看,结果发现是今天被他踹出电梯的那两个倒霉蛋,只能感慨这个世界的雄虫都是纸糊灯笼,轻飘飘踹一脚就散架了。自己明明都没怎么用力。 唐琰没什么诚意的道了个歉:“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 林赛部长皱了皱眉:“写一份检讨书,明天交到军务部克林部长的办公室。” 事实上唐琰正处于改造期间,出了这种事大概率会延长两个月的社会服务期,但林赛部长对他印象不错,向军务部长求了个情,改成了写检讨。 唐琰如果知道真相,他一定宁愿再做半年的社会服务也不想写这个见鬼的检讨。写小说他会,写检讨?那是什么东西? 唐琰虽然擅长以武服人,但大多数时候还算守规矩。他眉头紧蹙,从抽屉里抽出两张记录纸,不情不愿地开始写起了检讨。 写什么呢? 他坐电梯的时候因为空间太过拥挤,右脚不小心挨到了那两名雄虫尊贵的屁股,并且非常不小心的把他们轻轻踢到了外面去? 很好,就这么写。 唐琰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来写这篇检讨,字斟句酌,当初写小说都没这么认真。等终于写完一篇长达三千字的检讨书时,天都已经黑了。 他看了看时间,准备上床睡觉。然而不知为什么,脑子总是回想起今天谢莱恩当着自己的面解扣脱衣的那一幕,还有那双泛着水光的紫色眼眸。 第103节 唐僧当初被妖精勾引也不过如此。 唐琰睡意全无,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外套,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质地坚硬的金属纽扣。上面嵌着细碎的红宝石,拼凑成了一个玫瑰形状的纹路,哪怕在黑夜中也熠熠生辉。 如此高调华贵的袖扣,整个军部大概只有谢莱恩会用。 “……” 唐琰盯着看了片刻,心想明天再还给谢莱恩算了。他露出手腕上的微型通讯器,不知给谁发了一条信息,这才盖上被子闭眼睡觉。 “嗡——嗡——” 通讯器收到消息时通常只会震动一瞬。但因为被设为了特别关注,接连响了好几声也未安静。 谢莱恩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身上仅穿着一件松垮的丝绸睡袍,腰带随意一系,露出大半个胸膛,银灰色的头发还在湿漉漉往下滴水。 他听见通讯器一直不停地震动,随手擦了擦头发,漫不经心地走到桌边拿起来看了眼,却见是一条未读消息,动作不由得一顿。 无他,发信人是唐琰。 谢莱恩想起今天医务室发生的事,心脏莫名紧了一瞬,毕竟如果往严重了说,自己很可能被误认为在调戏未成年雄虫,那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虫神在上,谢莱恩家族的脸已经被他丢光了。 谢莱恩罕见的有些挫败。他不知道唐琰为什么会忽然发消息过来,也不知道内容是什么,神色复杂,犹豫许久,终于还是点击了读取—— 【伤口不要碰水,明天过来换药。】 唐琰发过来的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却让谢莱恩陡然松了口气。他身形泄力似的倒入床榻,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没忍住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伤口,又见唐琰明天让自己去换药,藏在发丝里的耳朵悄悄红了个透。 明天还要换药? 那岂不是还要脱衣服? 谢莱恩把脸埋入被子,双手缓缓拉紧了自己松垮的睡袍领口,无意识抿唇,浑身都烫得厉害。他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见唐琰那件黑色的军服外套还搭在床尾,修长的手臂一伸,直接把外套捞了过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流逝,雄虫的气息其实已经很淡了。 但谢莱恩依旧没打算把外套还回去。他把外套搭在自己枕边,现在满脑子都是唐琰,原本与尤安针锋相对的反派剧本现在已经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 谁说尤安的雄主很优秀? 现在明明出现了一个更优秀的,不是吗? 他谢莱恩又怎么会输给尤安那个平民出身的家伙。 翌日清早,唐琰特地等候在了军部走廊门口,打算把那枚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袖扣还给谢莱恩。顺便把那艹蛋的检讨书交到军务部办公室。 可想而知,他引来了不少注目。 雌虫对于雄虫总是抱着一种矛盾的心理,一面唾弃不屑,一面却又控制不住地接近。 唐琰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背靠在墙上,这个姿势令他被军靴包裹的腿看起来更加修长。铂金色的头发和碧绿色的眼眸再相衬不过,只是习惯了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冷酷。 来来往往的军雌都忍不住一瞥再瞥,甚至有虫拿出了通讯器悄悄偷拍,毕竟这么俊美的雄虫可不多见。 尤安早上上班时经过办公室走廊门口,结果就见唐琰站在那儿,似乎在等待着谁。依稀想起对方昨天似乎和谢莱恩吃过饭,秉着礼貌的态度问了一句:“阁下,请问您是在等谢莱恩少将吗?” 唐琰下意识抬眼,结果见是一名容貌清秀的棕色头发军雌在对自己说话,眼睛是金棕色的。很像……很像他给主角秦洋配的那名CP,尤安少将? 唐琰嗯了一声:“是的,他掉了东西在我这儿。” “阁下,那您应该去走廊另一边等,他的办公室不在这儿,”尤安说着,低头看了眼时间,“谢莱恩少将通常都是踩点上班,不会早一分钟也不会晚一分钟,还有十分钟他就会过来了。” 唐琰倒真没注意过谢莱恩办公室在哪儿,他只知道第一军在这片区域办公,站直身形,对尤安道了声谢:“谢谢。” 尤安略有些讶异,他以为这两个字只有自己的雄主会说,没想到唐琰也如此有礼:“没关系,很荣幸能够帮到您,阁下。” 尤安说完颔首告辞,转身朝着办公室走去,结果好巧不巧,在走廊拐角碰到了谢莱恩。对方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优雅得体的样子。 谢莱恩昨天一晚上都没睡,但这并不影响他与死对头针锋相对。漫不经心睨了眼尤安,却见对方红光满面,一看就是滋润过度的样子,身上的雄虫信息素味道浓得散都散不去。 谢莱恩皱眉用手帕捂住了鼻子,有些难以忍受陌生雄虫的味道,慢条斯理道:“看来您的新婚生活很愉快,尤安少将。” 尤安同样不喜欢谢莱恩那副高傲的样子,只当他在嫉妒自己找到了一个好雄主:“当然,我的雄主他非常温柔。” 呵…… 谢莱恩讥讽勾唇,他拿下掩鼻的手帕,语气凉凉:“希望他对您一直都那么温柔,所以尤安少将,您现在挡到我的路了,最好让一下。” 走廊很宽敞,足够容纳好几名军雌同时通过,但这并不妨碍谢莱恩找茬,一定要尤安后退认输。 尤安当然不会给他让路:“谢莱恩少将,您也挡到我的路了。” 他等着谢莱恩的下一轮语言攻击,然而令虫诧异的一幕却出现了。谢莱恩不知在他身后看见什么,忽然面色微变,神色慌张地扭头就走,步伐匆匆好似在躲着谁。 尤安疑惑皱眉,下意识回头,却见唐琰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阁下?” 尤安下意识指了指谢莱恩离去的方向:“谢莱恩少将刚刚往那边走了。” 唐琰神色淡定,甚至笑了笑:“谢谢,我看见他了。” 谢莱恩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唐琰的第一反应就想跑。他头都不敢回,步伐匆匆的走到了一处偏僻的楼梯拐角,然后背靠着墙,捂着心脏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真该死…… 谢莱恩闭了闭眼,在心中低低咒骂了一句,心想自己躲什么,白白在唐琰面前丢脸。然而心跳就是乱得不像话,险些蹦出嗓子眼。 他罕见的不顾仪态,抬手扯松了领带,试图让呼吸顺畅一点。然而就在谢莱恩努力平复心跳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唐琰熟悉的声音:“谢莱恩少将。” 谢莱恩闻言身形一僵,下意识抬眼,结果就见唐琰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面前,碧绿的眼中好似带着笑意。 “唐……唐琰阁下……” 谢莱恩的脸直接红了,他无意识后退一步,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您怎么在这儿?” 唐琰实话实说:“跟着你来的。” 谢莱恩……谢莱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垂在身侧的指尖无意识收紧,掌心出了一层黏腻的薄汗。 唐琰见他紧张得耳朵都红了,心想自己又不是坏人,难免起了逗弄的心思。他上前一步,因为距离狭窄,看起来就像把谢莱恩堵在了墙角,低声问道:“你在躲着我,谢莱恩少将?” 离得近了,雄虫身上的气息愈发清晰。 谢莱恩睫毛一阵颤抖,他看向唐琰,勉强维持着平静:“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躲着您……” 他话音未落,脖颈处忽然多了一阵冰凉的触感,却见唐琰忽然伸手,用指尖轻轻拨开他的军装衣领,看了看昨天包扎的伤口,呼吸不由得一窒。 唐琰做下判断:“你碰水了。” 谢莱恩不知该怎么说,有些怕他生气:“很抱歉,我昨天洗完澡才看见您的消息……” 事实上体质强悍的雌虫根本不会在意伤口碰不碰水这种问题。 唐琰慢慢收回手,嗯了一声:“是我消息发晚了,昨天就该告诉你的,但是谢莱恩少将,你跑的太快了。” 跑? 谢莱恩脸上有升温的趋势,他无意识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并不想让雄虫觉得自己随便:“很抱歉,昨天冒犯了您……” 唐琰故意反问:“是么,你觉得哪里冒犯了?” 谢莱恩总不能说自己当着唐琰的面故意脱衣服,无意识抿唇,这下彻底陷入了沉默。 唐琰见他不说话,终于也没再逗他,将右手递到谢莱恩面前,缓缓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颗玫瑰宝石袖扣,低声道:“你的东西,昨天掉在我这了。” 谢莱恩见状一怔,事实上他没有怎么注意这枚袖扣,因为他的军服订制了三十多套,每天穿的都不是同一件。 谢莱恩没想到唐琰是专门给自己还东西的,有些诧异,慢慢把袖扣接了过来,然后悄悄攥入掌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抬眼看向唐琰,不知为什么,胆子忽然大了起来。色泽殷红瑰丽的薄唇轻启,吐出了一句暧昧不清的话:“阁下,您难道是特意过来把袖扣还给我的吗?” 唐琰纠正他的称呼:“唐琰。” 谢莱恩与唐琰对视,银灰色的碎发落在眼前,却遮不住那紫色眼眸中的万千瑰丽。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低低叫了一声:“好吧,唐琰……” 唐琰这才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慢声道:“捡到东西应该物归原主不是么,所以谢莱恩少将,我的那件外套……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唐琰一直记得,注射抑制剂那天,谢莱恩穿走了自己的军装外套,至今尚未归还。 谢莱恩一顿,没想到唐琰还记得这件事,故意思索片刻才道:“很抱歉……我忘记把它放哪儿了,我赔您一件新的好吗?” 唐琰盯着他,没说话。 而谢莱恩依旧用那双瑰丽的紫色眼睛与他静静对视,没有丝毫要改口的意思。 唐琰忽然没忍住笑了笑,只是浅得让人难以察觉。他终于作罢,看着谢莱恩认真道:“你如果实在喜欢,那么从今天开始,那件外套归你了,谢莱恩少将。” 谢莱恩闻言难掩愉悦:“真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唐琰的眼神非常包容。 唐琰嗯了一声:“真的。” “那么……”谢莱恩忽然站直身形,靠近了唐琰,这个姿势让他整个身形都被笼罩在了雄虫的气息范围之内:“礼尚往来,我也送您一样东西好吗?” 唐琰又嗅到了那股玫瑰水的味道,很好闻:“你指袖扣吗?” 谢莱恩笑了笑:“当然不是。” 那种宝石袖扣他太多了,送出去实在轻飘,应该送一样更贵重的东西,才衬得起谢莱恩家族高贵的身份。 他在唐琰的注视下,缓缓解下了自己右肩一个更为精致的玫瑰纹路勋章,金丝藤交错盘绕一圈,贵不可言,是克里斯皇室亲自授予的荣耀勋章。整个帝国只有两枚。 谢莱恩很重视这枚勋章,他曾将它视作荣耀,日日佩戴。摩挲片刻,有些恋恋不舍的放到了唐琰掌心,语气认真道:“现在它归您了,请务必珍视。” 唐琰当然知道这枚勋章的含义,不由得顿了顿:“你确定?” 谢莱恩:“当然,我从不说谎。” 唐琰莫名觉得手中的勋章有些沉甸甸的,照常理他该推拒的,但不知为什么,心念触动一瞬,珍而重之地收下了。 他当着谢莱恩的面,把东西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做出承诺:“我会好好保管的。” 谢莱恩见状心跳乱了一瞬,他注意到唐琰手中有一卷纸,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 唐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轻轻抖了抖手里的纸:“哦,要交到军务部的检讨书。” 谢莱恩很快猜到了因果,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雄虫认认真真写了一份近千字的检讨书,他低咳一声:“您是为了帮我才被罚的,作为赔礼,我带您去军务部找克林部长吧。” 唐琰看了他一眼:“作为赔礼,你难道不应该帮我写吗?” 谢莱恩整理好领带,慢慢摊手,无奈笑了笑:“很乐意效劳,但您已经写完了,不是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些,暧昧涌动。 谢莱恩带着唐琰走到了军务部门口,然而隔着老远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虫在争吵砸闹。 第104节 一堆军雌三三两两的站在门口,皆都面色沉重。 谢莱恩皱了皱眉,军部一向不允许喧哗:“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军雌见是他,抬手敬了个军礼:“谢莱恩少将,伊尔维萨上将的雄主……他……他不满意离婚后所分得的财产,所以大清早就来军部吵闹了,无论我们怎么劝他都不肯离开。” 谢莱恩闻言面色微沉,他带着唐琰走进办公室,结果就见一名雄虫带领着七八名雌侍气势汹汹的站在伊尔维萨上将的办公室门口,嘴里吵嚷不休。 “伊尔维萨,别把我当做乞丐来打发,你想要离婚,可以,但那么点钱休想打发我!” 伊尔维萨,这个姓氏的含金量是公认的,四大公爵中最富有的一个家族,据说他们家的商业可以垄断整个帝国的经济命脉。 伊尔维萨上将当初匹配了一名家族没落的A级贵族雄虫作为雄主,但没想到这名雄虫好吃懒做就算了,还虐待虫崽。伊尔维萨上将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并支付给了雄虫一笔数额不菲的星币。 很显然,这名雄虫知道那些星币对伊尔维萨家族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直接带着军部来大吵大闹,试图逼迫伊尔维萨上将,分得更多的财产。 军雌们想把他驱赶出去,但迫于A级雄虫的身份,迟迟不敢动手。对方如果告到雄虫保护协会,那可真是有理都说不清。 唐琰把手中的检讨书慢慢卷起,皱了皱眉,心想真是开了眼了。虐待虫崽还想分离婚财产,放在后世这种虫渣不得被人把shi都打出来。 谢莱恩眉头拧得死紧,他走到那名雄虫面前,语气虽然有礼,但难掩讥讽:“这位阁下,您知道虐待虫崽在帝国会判多久吗,哪怕是A级雄虫也至少在监牢里待一年。如果伊尔维萨上将提出诉讼,您不仅一分钱都拿不到,还会被送进星际监狱。” 他冷冷出声:“恕我直言,您现在最好离开。” 雄虫认识谢莱恩,阴阳怪气道:“哦,瞧瞧,这是谁,鼎鼎大名的谢莱恩少将。你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有闲工夫管伊尔维萨的闲事吗,恐怕你嫁给西里奥之后,下场会比伊尔维萨更加糟糕。” 雄虫说完,不顾谢莱恩愈发难看的脸色,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精致优雅的外貌,声音下流道:“西里奥那个家伙经常和我换雌侍玩,也许等你与他匹配过后,我们还有机会在别的地方见面……” “砰——!” 那名雄虫话未说完,便忽然被人一拳揍倒在地,他踉跄着想爬起身,紧接着腰间又挨了一脚,噗地吐出一口血,疼得直抽抽。 整个办公室陡然陷入了寂静,针尖落地可闻,所有目光都聚在了毫无预兆出手的唐琰身上,只见他轻轻甩了甩右手的拳头,睨着那名雄虫冷冷问了一句话:“你是想在监狱见,还是想在医院见?” 唐琰语罢,直接把自己手里的检讨书放到了克林部长桌上,语气无谓道:“说吧,我还需要再补多少字的检讨书?” 第90章 偷亲 把一名A级雄虫揍了个半死, 显然不是写几份检讨就能摆平的。 “唐琰阁下,我很遗憾地告诉您,您为期十天的社会服务将被延长至六个月零三天, 还要外加一份五千字检讨函。现在卢尼阁下已经被他的雌侍送去了医院, 希望他醒来后不会起诉您。” 军务部的克林部长一脸遗憾地通知了唐琰这个处罚决定。他内心隐隐觉得这个惩罚对于雄虫有些过重了, 毕竟唐琰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但军部的规矩向来很少有通融的可能。 刚才的那场纠纷以唐琰的一拳一脚作为终结,而伊尔维萨上将的前任雄主卢尼则被他的雌侍七手八脚抬去了医院—— 很巧, 医疗楼就在附近,他可以得到最及时地治疗。 外面是一片公共办公区,军雌都在三三两两收拾刚才歪倒的桌椅以及被弄乱的文件。他们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频频抬头看向克林部长那边, 唐琰阁下正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接受训斥。 所有虫都看得分明, 唐琰是为了谢莱恩才出手打架的。他们一面对雄虫替雌虫出头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一面又控制不住地猜测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所有军雌都在心中暗自抱怨,克林部长的惩罚也太重了些, 万一惹恼了唐琰阁下该怎么办,他们摇摇欲坠的军务部已经没办法再接受第二次摧残了。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 唐琰非常平静且有风度的接受了这个处置:“很抱歉,克林部长, 给你添麻烦了。” 这个处置对于唐琰来说不痛不痒,比他想象中轻多了。毕竟雄虫数量实在稀少, 帝国不可能真的去罚他们什么。等那个倒霉雄虫醒过来后, 撑死赔笔医药费。 早知道刚才多揍两拳了。 唐琰目前是这么想的。 谢莱恩却不怎么满意这个处置。他直接按住了克林部长正准备签署的社会服务延期文件, 俯身撑在桌边, 目光极具压迫感, 眉头皱得死紧:“克林部长,我认为你非常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对唐琰阁下的处置。” 克林部长感到一阵头疼:“谢莱恩少将,请您体谅,我已经酌情减免了半年的时间,否则正常情况下唐琰阁下的服务期至少要延长一年。” 谢莱恩的等级比他高,但并不分属同一个部门,真要理论起来谁也扯不清。 谢莱恩冷笑一声,还欲再说,手腕却突然一紧,被唐琰直接拉出了办公室。 唐琰的动作毫无预兆,加上还有许多军雌在旁围观,以至于谢莱恩一时忘了反应。等走出办公室,他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拉住了唐琰的胳膊:“阁下……” 唐琰回头看向他:“嗯?” 谢莱恩看起来相当不满,语气冷冷:“克林部长的处置对您来说实在太过无礼了,我一定会让他撤回这份处罚的。” 唐琰闻言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没显露出来。他一面拉着谢莱恩往医务室走去,一面漫不经心道:“随他吧,延长社会服务期也不是什么坏事。” 谢莱恩闻言低头看向唐琰牵住自己的手,莫名脸热了一瞬。心想确实不是坏事,这样唐琰就能天天待在军部了:“但阁下,您还有五千字检讨……”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医务室门口,唐琰推门进去,然后反手把门带上,慢慢看向谢莱恩,意有所指地问道:“我记得刚才有谁说过,愿意效劳?” 谢莱恩其实也没写过检讨。越是高傲的人就越难以去写那种承认自己错误的东西。天错地错都不可能是他们的错,哪怕走在路上被石头绊倒了,也一定不是他们不小心,而是石头长错了位置。 谢莱恩不想食言,只能道:“是的,很乐意替您效劳。” “所以,现在一切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唐琰穿上白大褂,消毒过后,从药架上找到了纱布和促使伤口快速愈合的药剂。他看了眼一旁的椅子,示意谢莱恩坐过去:“坐下,我替你换药。” 谢莱恩不免又想起昨天的窘迫,他走到椅子边落座:“阁下,恕我直言,您看起来并不像未成年。” 唐琰已经放弃纠正他的称呼了。这次他没站在谢莱恩身后,以免居高临下,从领口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哪里不像?” 他随手拖了张椅子过来,直接在谢莱恩对面落座,用棉签沾了些消炎药剂,动作严谨认真。 谢莱恩目光扫过唐琰,只觉得他沉稳得不像话,与别的雄虫有着天壤之别:“……哪里都不太像。” 唐琰没说话,看了眼谢莱恩的领口,无声示意他解开外套。 谢莱恩脸色又红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的前车之鉴,他今天相当保守,只扭扭捏捏解了一颗扣子就没动了。 很显然,这不够,唐琰连他的脖子都看不见。他无奈笑了笑,不明白热辣大胆的雌虫为什么今天忽然害羞了起来:“谢莱恩少将,如果你不想弄脏你的衣服,我想你需要再解几颗扣子。” 再解几颗?几颗呢? 谢莱恩心想,这件事可真不好斟酌。解少了雄虫不满意,解多了又显得自己太轻浮。他指尖落在自己的领口处,不着痕迹看了唐琰一眼,却见雄虫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正经模样,心中忽然有些淡淡的不满意。 自己非常优秀不是么? 无论是血统还是外貌,亦或者显赫的军功,都是克里斯帝国万里挑一的。 所以面前这名雄虫,怎么能三番四次对他无动于衷。 谢莱恩忽然倾身靠近唐琰耳畔,他睨着对方俊美的侧脸,气息吞吐间灼热微痒,认真低声询问道:“那么依您看,我解几颗比较好?” 他骨节分明的指尖在笔挺的军装上徘徊,一一划过那些璀璨夺目的勋章,然后不急不缓解开了第二颗扣子,性感的锁骨露了小半出来。 谢莱恩笑得致命惑人,就像带刺的玫瑰:“一颗够么?还是两颗?” 唐琰没说话,静静注视着谢莱恩,想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谢莱恩见唐琰不说话,指尖又缓缓下移到第三颗纽扣,轻轻解开了,声音低低道:“看来还是不够,那么我再解开两颗怎么样,阁下?” 第四颗扣子也被解开了,衣襟开散。谢莱恩精壮的胸肌若隐若现,很显然是常年高强度锻炼后的效果。 从唐琰这个角度看去,他好似又窥见了某点诱惑的朱红。他偏头移开视线:“足够了,谢莱恩少将。” “但如您所说,我不想弄脏我的衣服,所以还是多解几颗比较好……” 谢莱恩语罢缓缓直起身形,当着唐琰的面,把剩下的扣子也解开了,然后一点点把衬衫下摆从腰间皮带里慢慢抽了出来。 就像拆礼物一样,又像玫瑰花层层开放,露出里面馥郁的花蕊。 谢莱恩军装半敞,精壮的腰身展露无遗,线条流畅且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他咬唇笑着靠近唐琰,像一颗甜甜的玫瑰糖,等着人去吞咽:“您现在可以上药了。” 唐琰…… 唐琰勉强还能把持得住。他面不改色的揭下谢莱恩脖颈上的纱布,然后对着那愈合大半的伤口轻轻上药,感慨着军雌强悍的体质:“谢莱恩少将,我想你的伤口明天就可以愈合了。” 谢莱恩闻言微微一顿,挑眉持反对态度:“阁下,我与您想的恰恰相反,这个伤并不会太快复原。” 谢莱恩有不下六十种方法使伤口难以愈合。 唐琰毕竟是写小说的,在某一瞬间很快猜到了谢莱恩话语中的隐含之意。他看了谢莱恩一眼,给他的伤口重新贴好纱布,认真道:“谢莱恩少将,我想无论发生任何事,随意损伤自己的身体都不算一个非常明智的举动。” 他其实想说愚蠢,但话到嘴边,还是尽量换了一个委婉的说辞。 真是感人,唐琰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终于学会了委婉。 谢莱恩闻言微微一顿,难免有些讪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忽然自嘲道:“我们并不想,阁下,可那些伤往往都来源于雄虫。” 是的,都来源于雄虫…… 再高傲的玫瑰也会迫不得已弯下枝叶,剔尽满身尖刺,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掐断根脉。 谢莱恩不愿屈服宿命,一直在竭力摆脱,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终将走向何处。 唐琰闻言顿了顿,在这一刻,他清楚看见了谢莱恩嘴角微微上扬的讥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摸了摸谢莱恩的侧脸,稍触即离,神情认真道:“谢莱恩少将,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而他的到来,就是为了改变谢莱恩的宿命。 谢莱恩感受到脸颊温柔的触感,垂眸看去,却见唐琰的右手指关节有些许斑驳淤青,下意识抬头,神情诧异:“您受伤了?” 雄虫的体质不比军雌,加上唐琰打架又一直没轻没重,受伤是难免的。毕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唐琰不怎么在意,随便甩了甩手:“没关系,过几天就散了。” 谢莱恩却显得有些紧张,立刻起身找到消肿的药油,在唐琰面前蹲下,不由分说就要替他上药。唐琰挣扎不过,只好随他去。 谢莱恩很少看见雄虫受伤,以至于他上完药,握着唐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才忽然出声问道:“您今天打架是为了我么?” 唐琰没听清:“什么?” 谢莱恩抬头看向他,紫色的眼眸在阳光照射下清澈通透,就像带刺的玫瑰陡然软下尖刺,可以乖顺无害地盘绕在指尖。 谢莱恩一字一句问道:“您是为了我才出手的么?” 唐琰没说话,他避开谢莱恩的视线,略有些不自在的抽回自己的手,静静搁置在膝盖上:“我脾气不好。” 唐琰这么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 谢莱恩刚才为了方便给他上药,单膝跪在了地上。闻言略微直起上半身,胸膛紧贴着唐琰的小腿。温热紧致的皮肤感受到冰冷的军靴边缘不由得微颤了一瞬,紧接着缓慢上移。 唐琰的手垂落在膝盖上,随着谢莱恩陡然挺直脊背靠近的举动,他指尖触碰到了对方质地丝滑的白色衬衫,紧接着不慎探进去挨到了谢莱恩温热的皮肤,强壮的胸膛,以及某点凸起。 谢莱恩贴近唐琰的耳朵,银灰色的头发挨到唐琰鼻尖,触感毛茸茸的,说话时热气喷洒:“我可以理解为,您是为了我才生气的吗?” 唐琰的指尖挨到了什么,触感愈发清晰。 富有弹性的,很小的,一粒。 大概和红豆差不多大小,颜色却更为鲜艳瑰丽。 第105节 此刻正随着谢莱恩有意无意的举动,在指尖缓缓摩擦。 唐琰呼吸一窒,触电般收回指尖。他微微皱眉,伸手攥住谢莱恩的肩膀,迫使对方抬头看向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心跳一阵狂乱。 “……” 空气陷入了凝滞,只有心脏狂跳的声音。就在谢莱恩以为雄虫会狠狠撕开自己的衣服时,唐琰却毫无预兆松开手,转而将他的衣领拉了起来。 唐琰在谢莱恩阴晴不定的目光中,一言不发替他扣好了军装领口的第一颗扣子,然后慢慢往下,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动作细致认真。直到凌乱的衣服重新变得平整,这才停手。 谢莱恩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力道有些大,胸膛起伏不定,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您是否看不起我,并认为我非常放dang,阁下?” 他将唐琰的举动视作不屑,指尖不由得越攥越紧。 “并不,谢莱恩少将,你非常优秀,” 唐琰干脆倾身,与他视线平视,一如他们之间是平等的:“所以你值得我的尊敬。” 他虽然对谢莱恩有感觉,但并不会在医务室这种地方与对方随随便便发生关系,既无名分也无仪式,那样难免不尊重,也轻慢了这名高傲的军雌。 谢莱恩没想到唐琰是这么想的,眼中闪过一抹错愕。雄虫往往要求雌虫守贞,但事实上婚前不顾仪式强要的实在太多,随意将雌侍交换的也实在太多,谁会如唐琰这样呢? 哪怕是谢莱恩自己…… 他自己也不会奢求那种尊重…… 唐琰刚才如果想与他发生什么,他大概率不会拒绝。 谢莱恩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喉结上下滚动,目光复杂:“阁下……” 唐琰微微用力,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垂眸见对方膝盖处沾灰,倾身替他拍掉:“谢莱恩少将,不要看轻自己,我认为你非常优秀。” 唐琰原本想说自己并不是不喜欢他,但又觉得太过直白,几经斟酌,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谢莱恩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后颈的虫纹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热,他勉强压制住血液中对猎物的饥渴感,哑声道:“阁下,不得不说,我非常高兴……” 他当初获得虫帝亲自授予的荣耀勋章时都没这么高兴。真是奇怪,这种感觉有一天竟会来自于雄虫身上。 医务室外间陡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大概是林赛部长回来了。谢莱恩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无不惋惜地摸了摸脖颈间的纱布,对唐琰道:“多谢您对我的夸赞……” 唐琰闻言正准备说没关系,谢莱恩却忽然上前一步,轻轻吻住了他。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是如此清晰分明,就好像衔住了一朵馥郁的玫瑰,唐琰不由得瞳孔微缩。 谢莱恩笑了笑,贴着他的唇低声道:“希望您不会将这视作冒犯,阁下。” 他语罢,慢慢后退一步,转身走向了门口。 林赛部长刚好推门而入,看见谢莱恩时不由得一愣:“谢莱恩少将?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莱恩眼中笑意不明,唇瓣色泽红得有些不正常。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动作优雅矜贵,垂眸语气轻飘道:“没什么,如您所见,我只是过来上个药。” 语罢拂了拂肩章上不存在的浮灰,与林赛部长擦肩而过,转身离去了。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0%,请继续努力哦~】 系统陡然响起的提示音终于把唐琰惊醒,他慢半拍回过神,结果就见林赛部长正盯着自己看。 林赛部长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心中满是疑惑:“谢莱恩少将来这里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唐琰心想色诱失败,偷亲成功算吗? 他拉开椅子在桌边落座,唇上那抹温热的触感挥之不去:“没什么,上药而已。” 不知是不是错觉,唐琰隐隐觉得自己后颈的位置有些灼热发烫,连带着精神力也有些起伏不定。他皱眉摸了摸后颈,那股灼热感却又忽然消失了,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91章 相亲 之后一段时间, 唐琰都在军部正常上班。那名被他揍晕的雄虫从医院苏醒过来后,曾吵嚷着要将唐琰告上星际法庭,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但好在最后被伊尔维萨上将不知动用什么关系压了下去。 “唐琰阁下, 鉴于那天我正在办公室与律法官进行私谈,所以无法得知外面发生过什么。但不管怎么样, 还是感谢您平息了一场风波。” 伊尔维萨上将是第一军的最高指挥官。只看外表,他更像一名文质彬彬且精明的商人,而不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军雌。但很显然, 能在这个时代与雄虫成功离婚且保全自身的雌虫少之又少, 伊尔维萨的手段不可小觑, 并不如表面那么无害。 这天清晨,他把唐琰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很抱歉,因为某种原因,我没办法免除您的社会服务,但作为补偿, 从今天开始您可以自由进出军部,不用和其他雄虫一样受到管束。” 伊尔维萨上将说完,拉开了手边的抽屉, 并把一份由他亲自签署好的文件抽出来递给了唐琰。只要唐琰把这份文件交到保卫部做一个存档, 就可以不用天天住在军部, 空闲时间随便去哪儿都行。 唐琰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家里好像还有一个便宜爹。他接过文件, 习惯性道了声谢:“谢谢。” 伊尔维萨上将鼻梁上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这让他看起来愈发文雅,只有眼角淡淡的皱纹泄露了几分年纪。肩章上的水晶白兰图腾温润且平和。 “您果然和谢莱恩说的一样, 很特别。”不知为什么, 伊尔维萨上将的声音带着几分惋惜。 真可惜, 唐琰只是名C级雄虫。但凡等级再高一点,哪怕升至B级,凭借谢莱恩家族的手段与势力,也能想办法与他匹配成功。 但上天的安排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诞。 唐琰不知道伊尔维萨上将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听到对方提起谢莱恩时抬眸看了一眼,然后就告辞离开了。 谢莱恩昨天接到了作训任务,需要带领新兵去野外受训,可能过两天才能回来。唐琰细算发现自己已经在军部待了不少时间,刚好回家拿些换洗衣物。 当然,最重要的是看看便宜爹有没有饿死,真希望对方还好好活着。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温暖,空气清新。 托帕兹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然后围上自己从星网上购买的打折围裙,准备开始做家务。 他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把拖把打湿拧干,然后弯腰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拖了一遍,来回忙碌个不停。最后犹嫌不够,又重新拖了两遍,直到地板一尘不染,亮得能照出虫影。这才满意收手。 做完清洁后,托帕兹擦了擦额头的汗,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也不想这样,但他昨天晚上收到消息,他那倒霉又凶残的虫崽今天要“出狱了”。 想起角落里被唐琰一脚踹报废的家务机器人,托帕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顿时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干劲。做家务确实很累,但总比被唐琰踹废了强,而且每天做每天做好像……好像也习惯了? 毕竟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真的非常无趣,睡觉又不可能睡一整天。 托帕兹做完清洁后,就拎着菜篮子出门,准备去超市买菜了。 没错,就是买菜。唐琰那个挨千刀的狗崽子去军部前把家里所有的星币都拿走了,只给他留下了每天买菜的钱。 托帕兹如果像以前一样挥霍无度的去高级餐厅吃饭,那么恭喜,剩下的几天他可以请等着饿死了。在现实和生活的逼迫下,他迫不得已学会了买菜做饭。 星际超市今天的菜格外便宜。当托帕兹拎着一满篮子的菜出来时,摸了摸口袋里还剩下不少的钱,思索半天,转而去了街对面的甜品店。 雄虫总是非常钟爱精致的小甜点。 以至于当托帕兹走过去的时候,发现甜品店外大排长龙,都是替自家雄主来买东西的雌虫。但幸运的是雄虫不用排队,托帕兹用身上仅剩的二百星币买了两个限定款草莓蛋糕。 他一个,唐琰一个。 虫崽虽然很凶残,但毕竟是自家的崽,不能嫌弃。坐牢也是很辛苦的。 托帕兹赶着回去做午饭,以至于步伐匆匆,转身时没看路,不小心撞倒了什么东西。等反应过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是一名雌性小虫崽。 这名虫崽大概只有托帕兹膝盖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被撞倒在地也不哭。浅棕色的眼睛又大又亮,仰头无措看着托帕兹,往后躲了躲。皮肤过于苍白,看起来有些先天不足。 在克里斯帝国有一个公认的事实,亚雌可以柔弱,雄虫可以柔弱,但雌虫绝不能柔弱。因为柔弱意味着这名雌虫不可能上战场,而没有雄虫会娶一名没有军功的雌虫。 唯一因为血脉关系,天生身体孱弱,却还能凭借着超绝的经商手腕在帝国占领一席之地的雌虫,唯有伊尔维萨这个家族。 “哦,可怜的虫崽。” 托帕兹见状耸了耸肩,他还是挺喜欢可爱的虫崽的,奈何家里那只太凶残。弯腰把这名虫崽从地上扶了起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些郁闷。 他明明记得唐琰小时候也很可爱的,为什么越长大越凶残了。 托帕兹发现地上有一块沾了灰尘的蛋糕,他看了看虫崽嘴角的蛋糕渣,后知后觉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撞掉的。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份草莓蛋糕放到虫崽手里。 “吃吧,小虫崽,这可是限定款。” 托帕兹随手呼噜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头发,拎着小菜篮子转身离开了。却没发现一名身形修长的雌虫站在不远处,将他所做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乔安。” 幼小的虫崽头顶陡然落下一片阴影。他转身一看,却见是雌父,伸手要抱,而这名穿着军装的雌虫也顺势将他抱进了怀里。 虫崽咬了一口手里的蛋糕,又递到雌父嘴边,声音奶奶的,小声道:“好吃……” 他轻轻晃了晃脚尖。 “乔安自己吃吧,雌父不饿。” 军雌戴着一副银边眼镜,模样很是斯文。他摸了摸虫崽的头,又若有所思看了眼托帕兹离开的方向,这才转身离开。肩章上的图案是一株水晶白兰,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托帕兹回到家的时候,就听见厨房传来一阵动静,他走进去一看,却见唐琰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在里面切菜做饭,不由得语气惊讶道:“唐琰,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他以为唐琰晚上才能回来。 唐琰闻言切菜的动作一顿,皱眉看向了托帕兹,很明显,他并不满意“出狱”这个词,听不出情绪的纠正道:“出军部。” 好吧,出军部。 托帕兹把菜篮子搁在地上,原本想摆摆身为雄父的谱,教导唐琰几句“好好改造,重新做虫”什么的。但碍于后者周身气息太冷,还是怂了一瞬,磕磕绊绊道:“家……家里的卫生我每天都在做……” 唐琰心想自己又没打算揍他,托帕兹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是什么回事,连眼皮子都没掀,语气淡淡:“知道了,今天的饭归我做。” 他一向信奉公平分配劳动力。既然托帕兹这段时间负责家里的清洁卫生,那么饭食就由他来负责。 托帕兹无暇去细想唐琰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只是暗自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他脚步发飘的走到了客厅,身形一歪,直接舒舒服服倒在了沙发上。 虫神在上,今天可把他累坏了。 唐琰在现实世界的母亲因病去世了一年多,导致他已经有些忘了家里有人是什么感觉。但好像还行,算不上好,也算不上糟糕。 他做完饭,端着菜盘子走出了厨房,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不知是不是错觉,唐琰去了军部一段时间,身体悄无声息发生了许多改变,只是自己并没有察觉。 托帕兹闻到饭菜的香味,立刻从沙发上爬起身,自觉走到了餐桌旁坐下。虫神啊,他已经有好久都没正常吃过一顿饭了,不是糊了就是咸了,没想到唐琰做饭意外的味道不错。 唐琰见托帕兹被收拾得服帖了许多,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星卡递给他,这才拿起筷子吃饭:“这是你接下来一个月的伙食费。” 托帕兹一点也不想做饭,但经过无数血泪教训,他知道不能和唐琰面对面硬刚,否则倒霉的一定是自己:“我已经做了很久的卫生,所以公平起见,接下来的十天内是不是应该由你做饭?” 真是感人,托帕兹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认真讲道理的一天。 “我不介意,” 唐琰淡定吃了口饭,破天荒的好说话,然而还没等托帕兹高兴,他接下来的话就轻易粉碎了托帕兹的美梦:“但我必须在军部做为期六个月的社会服务,所以不好意思,你必须自己做饭。” 托帕兹筷子差点掉在桌上,瞠目结舌:“不是十天吗?” 第106节 唐琰对他微微一笑,声音犹如恶魔低语:“因为我踩断了一只雄虫的腿,踢伤了两只雄虫的屁股,以及把一名A级雄虫揍进了医院,所以……服务期限延长了。” 听听,这是正常虫能做出来的事吗? 唐琰真诚发问:“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托帕兹:“没……没有……” 托帕兹哆哆嗦嗦捡起筷子,埋头吃饭,一点也不想重复那些雄虫的下场。他真的生了一只雄虫崽子吗,为什么唐琰看起来比战场上厮杀的军雌还要凶残? 他们吃饭时很安静,托帕兹也不敢抱怨什么。当然,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唐琰做饭的手艺实在很好,简直无可挑剔。 唐琰总觉得自己有些发烧的征兆,他皱眉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后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托帕兹见状从碗里抬头,露出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冷不丁出声问道:“唐琰,你快要二次觉醒了吗?” 唐琰没注意听,下意识道:“什么二次觉醒?” 托帕兹终于找回了一点身为雄父的骄傲,以一副过来虫的姿态侃侃而谈:“我的孩子,这是每个雄虫都必须经历的阶段。等你成年的那天,你会忽然发烧陷入昏迷状态,觉醒自身等级,等第二天才会醒来。” 唐琰写书的时候没有细抠过这种东西,以至于并不怎么清楚觉醒过程,闻言掀起眼皮问道:“醒过来之后呢?” 托帕兹:“然后你会发现你还是C级。” 唐琰静默一瞬:“……为什么?” 不是说会觉醒等级吗? 托帕兹理所当然道:“因为觉醒是非常难的,没有雄虫可以觉醒成功,他们通常只会在成年那天昏睡一晚就结束了。例如我,我醒来之后还是B级。” 唐琰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尽管他非常想告诉托帕兹,你B不代表我B,我C不代表我一直C。 托帕兹一眼就看出唐琰在想什么了,摊手扎心道:“只有极少数的雄虫可以觉醒成功,而他们大多都天赋出众。我和你雌父都是B级,你却是C级,这种天赋已经证明了你不可能觉醒成功。” 是的,唐琰差点忘记了,自己是B B=C的产物。简称2B。 他没什么感觉,反正觉醒也就睡一晚上的事,又不会掉块肉。正准备继续吃饭,外间的门铃却忽然“叮咚”响了一声。 唐琰闻声顿了顿。鉴于托帕兹非常懒惰,且不怎么喜欢社交,他们家可以说没有任何亲戚朋友,这个时候到底谁会忽然上门。 唐琰问:“你的朋友?” 托帕兹摇头。 唐琰:“你的相好?” 托帕兹敢怒不敢言:“我才没有那么下流!” 唐琰干脆搁下筷子,起身走到了门口,开门一看,却见外面站着一名干部模样的陌生雌虫,手里还拿着一摞白色名单。 “请问是托帕兹阁下的住处吗,我是雄虫保护协会的伊万主任。根据星网数据统计,托帕兹阁下丧偶已经超过了半年时间,所以为了能替帝国的繁衍做出贡献,我们特意寻找了一批优质军雌为您匹配。” 伊万主任语罢抽出了一张名单递给唐琰,内心暗自感慨这名丧偶的中年雄虫居然如此年轻如此俊美,但同时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这是协会为您安排的相亲表,时间以及地点都在名单上面了,如果您还有疑惑,可以登陆官网查询信息,很高兴为您服务。” 他语罢颔首鞠躬,随即看了眼名单表,转身离开去了下一家。 最近丧偶的单身雄虫真的非常多,导致伊万主任的工作量都增加了几倍不止。否则他真的不介意和这名俊美的守寡雄虫再多交谈一会儿。 唐琰:“……” 唐琰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发言权,他也并不知道自己被误认成了年轻守寡的俏雄虫。皱眉看了眼手里的名单,转身进屋了。 “找你相亲的。” 唐琰把手里的资料扔在托帕兹面前,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这种事其实并不稀奇,因为克里斯帝国堪忧的繁衍率,雄虫保护协会是绝不允许有“成年单身雄虫”这种生物存在的。 后世的七大姑八大姨催婚好歹还能躲一躲,在这里堪称避无可避,属于强制性相亲。 “原来是因为这个。” 托帕兹恍然大悟,随即非常熟练地登陆相亲网站,找到了自己的信息列表。上面显示协会给他安排了七名军雌进行见面,每天一个,如果没有合适的就再继续下一轮,直到脱单为止。 为了避免雄虫以貌取人而拒绝相亲,上面并没有照片。 而在这一长溜相亲对象里,无一例外都是军雌,等级和托帕兹相等,清一色通通为B。于是就显得其中一名A级军雌的信息格外瞩目。 “咦?”托帕兹忽然点了点屏幕,“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唐琰扫了眼:“什么错了?” 他话音刚落,随即发现了不对劲,因为这名A级军雌名字后面跟着的姓氏是…… 伊尔维萨? 那个帝国最富有的姓氏? 唐琰淡定道:“估计搞错了。” B级雄虫的信息素虽然勉强可以安抚A级雌虫,但既然冠上了伊尔维萨这个姓氏,实在没必要找托帕兹这种…… 嗯,这种又懒又馋的平民雄虫。 托帕兹有些不满意唐琰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说不定没有弄错,就是因为我足够优秀,所以才会匹配到A级的相亲对象。” 唐琰闻言喝水的动作顿了顿,他看向信心满满的托帕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我就喜欢你这种自信。” 他刚好吃饱,转身回屋休息了。 托帕兹把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哪怕有段时间没回来住,也依旧是整洁无尘的。唐琰半靠在床上,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指尖微动,从自己上衣口袋拿出了一枚低调华贵的勋章。上面镶嵌着一圈由宝石拼成的金丝王藤,却也难以夺去中间那朵玫瑰的风姿。 既不清冷淡漠,也不俗于尘世。 肆意怒放,热烈高傲。 谢莱恩,SS级军雌。 这个等级是唐琰亲手赋予的,给予对方无上荣耀的同时却似乎也带来了无形的枷锁。 地球上的古语曾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而在此方世界,自由与生命不可兼得。 “我和你雌父都是B级,你却是C级,这种天赋证明了你不可能觉醒成功……” 唐琰耳畔又回响起了托帕兹说过的话,他无意识皱了皱眉,把勋章重新放进上衣口袋。视线一扫,却发现桌子一角放着块巴掌大小的草莓蛋糕,不由得顿了顿。 “……” 托帕兹吃饱喝足,正躺在沙发上挺尸。忽然听见身后响起房门打开的动静,下意识坐起了身,结果一回头就见唐琰从里面走了出来,气质绝非善类。 托帕兹没忍住打了个冷颤,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之前唐琰逼着他做家务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么一副表情。 “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出于保命的直觉,托帕兹嗖地一声后退躲了老远,一脸警惕的看着唐琰。 唐琰挽起袖子,心想托帕兹怕什么,自己虽然经常打架,但又不代表天天打架,皱眉道:“坐沙发上去。” 托帕兹一脸狐疑:“然后呢?” “然后?” 唐琰心想当然是教教托帕兹该怎么去相亲,顺便把对方身上的臭毛病一点点掰正过来。他不可能照顾托帕兹一辈子,还不如趁现在把把关,给他找个合适的对象。 系统躲在暗处,沧桑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烟。他没想到看起来最靠谱的唐琰居然是这些宿主里面最不靠谱的一个。 自己谈恋爱就算了,还要帮着便宜爹相亲。 哦,它差点忘了,在唐琰一系列的爽文作品中,除了《我在虫族娶老婆》、《我在古代当皇帝》、《我给校花当保镖》这种槽点满满的文之外,另外还有一本画风最为正常的《恋爱三十六计》。 嗯,《恋爱三十六计》。 第92章 视频 月色静谧, 洒落一地清辉。此时的垮尔克密林正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高耸入云的树木伸展着枝叶,在地上投下线条怪诞的影子。偶尔一阵风过, 呜呜咽咽,好似有谁正在低声哭泣。 一群穿着作训服的军雌正背着负重包裹, 在密林间艰难穿梭。天亮之前他们必须避开野兽袭击, 走出这片未开化且危机四伏的森林。 数十个追踪器在这些新兵的头顶不断盘旋, 将他们的情况准确无误地传达回了军网终端。经过一天一夜的强度戒备, 他们都已经疲惫不堪。 “谢莱恩, 你真是疯了!”一名穿着黑色作训服的军雌站在山谷上方,用望远镜观察着底下新兵的行军情况, 咬牙切齿道,“他们绝不可能在天亮之前抵达营地,你想把他们都淘汰吗?” “不,索兰德, 恰恰相反, 我真希望他们现在就飞过去抵达终点。” 谢莱恩语气凉凉, 难掩讥讽。他站在山谷上方, 居高临下看着那群新兵,夜风吹乱他银灰色的头发, 一双紫色的眼眸比星空还要深邃神秘,衣摆在空中猎猎作响。 “毕竟我不喜欢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谢莱恩意味不明地出声, 下一秒他就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光能枪,在黑夜中精准无误对准了那名掉队的军雌,只听“砰”地一声枪响, 对方脚下的土地直接炸开了一片斑驳的坑凹。 “236号士兵, 你掉队了, 如果不想被野兽袭击的话,最好快一点。” 谢莱恩冷冰冰的声音一字不漏清楚传到了他们的耳麦里,那名掉队的军雌闻言连忙加快速度,努力跟上了前方部队。 这些新兵都是帝都守卫军精锐中的精锐,每只虫的精神力最低也是A级起步。索兰德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泥痕,见谢莱恩转身回营,跟上前抱怨道:“上面规定他们只需要在三天内抵达终点就可以了,谢莱恩,你太严格了。” 哪怕身在野外,谢莱恩也依旧优雅得体,军装上连半个泥点子都看不见,语气倨傲:“一天足够了不是么,我当初只用了18个小时,而尤安那个讨厌的家伙也只用了23个小时。” 索兰德:“所以帝国只出了两名荣耀双星。谢莱恩,你能做得到,并不代表他们也能做到。” “那只能说明他们不够强大。” 谢莱恩径直朝着营地走去,那里的营帐外聚集着几名军雌,都是分属第二军第三军的少将以及中将。可见军部上层对这些精锐新兵的看重。 他们见谢莱恩走过来,戏谑打了声招呼:“怎么样,真希望那些可怜的新兵能跟上你的进度。” 谢莱恩找了棵树靠着,姿势懒散随意,却掩不住骨子里的贵气:“非常糟糕。” 索兰德道:“别听他胡说,事实上那些新兵的行军速度非常优秀,只是谢莱恩少将太心急着赶回军部了。” 他话里似乎藏着些许别的意思。 一旁的温顿少将闻言神情疑惑,下意识问道:“赶回去做什么?和西里奥家族完婚么?” 他的雌父是帝国御用医务官,也算贵族之一,从小和谢莱恩相熟。只是刚刚才从前方战场归来,对最近帝都发生的事不甚清楚。 谢莱恩知道他只是单纯好奇,并没有生气,嗤笑一声道:“当然不是,谁说我要和西里奥那个蠢货订婚了。” 温顿挑眉,故意拖长声音道:“哦?那要不要我把弟弟介绍给你?不过真可惜,他已经迎娶雌君了。” 温顿有一名雄虫弟弟,罕见的脾气好性格优,就是有些呆板,但在克里斯帝国已经算是稀缺物种了。以至于刚刚成年就被无数雌虫盯上,现在雌君雌侍的位置已经被挤满了。 谢莱恩摊手,敛住唇边似有似无的笑意,将一切都藏在漫不经心的神态下。就好似自己已经在丛林间窥得珍宝,而旁人仍求路无门,钻头觅缝地寻找着什么。 “你自己留着吧。” 第107节 谢莱恩说完,转身进了自己的营帐。 索兰德对温顿耸肩道:“别把谢莱恩想得那么冷傲,你敢相信吗,他急着回去仅仅只是为了见一见喜欢的雄虫。” 这群贵族军雌闻言都来了兴趣:“喜欢的雄虫,谁?” 索兰德故弄玄虚:“我只能告诉你们,那位阁下非常俊美,但并不是贵族出身。” 大家都有些讶异,毕竟谢莱恩一向眼高于顶:“是A级吗?” “不,”索兰德摇头,神情戏谑道:“你一定想不到,那位阁下是C级。” 这无异于一个重磅消息。谢莱恩看不上西里奥他们勉强还能理解几分,但如果仅仅只为了一名平民出身的C级雄虫而舍弃A级雄虫,是否有些太过愚蠢? 索兰德末了做下总结:“谢莱恩一定是被灌下迷魂汤了。” 是的,大家都这么想。 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温顿对着身旁的菲勒中将笑问道:“我记得您还是单身,您需要匹配对象么?我可以让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的弟弟真的非常优秀。” 周遭一片静默,一时只能听见密林中野兽的震啸声。 菲勒中将无动于衷,望着远处静谧的夜空道:“我将会死在战场上。” 温顿闻言一怔,随即笑了笑:“不错的归宿。” 夜色无尽,吹起他们的衣摆,恍惚间是一群反骨未清的军雌,从未向宿命低头。 托帕兹则不一样了,雄虫往往没有那么高傲的骨头。在唐琰气势沉沉的威压下,他的头可以一低再低,磕地上都行。 在后世,有段时间恋爱秘籍类的书曾经流行大火,唐琰也跟风写过一本。照现在来看,里面的手段相当老套,但放在虫族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唐琰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搁着一个笔记本。他手里捏着笔,正飞速记录着什么,字迹潦草,力透纸背。 桌上放着一个衣架,不仅可以轻轻撑起需要晒干的衣服,也可以用来……打人。 托帕兹坐在对面,大气都不敢喘。双膝并起,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万分紧张。 唐琰写了一堆东西,末了抬头看向托帕兹,按了按手中的笔帽:“你的第一场相亲订在纽曼餐厅下午两点5号桌位,为了不显得失礼,我建议你最好提前20分钟到。” 托帕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提前到,小心翼翼举手提问:“我可以不接受这个建议吗?” 唐琰微微一笑:“当然可以,那就提前一个小时吧,刚好去花店买束花。” 托帕兹语气诧异:“我为什么要买花?!” 向来只有雌虫送花追求雄虫的规矩,可从来没有雄虫给雌虫送花的。 唐琰语气淡定:“因为你的相亲对象条件过于优越,为了避免淘汰,你最好把自己和别的竞争对手区分开来。” 雄虫可以和许多雌虫相亲,同理,雌虫也可以和许多雄虫相亲。唐琰觉得他们不一定要赢,但绝不能输。 托帕兹敢怒不敢言:“……” 唐琰:“还有,明天再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去理发店修剪一下你的发型,以及准备一身合适的衣服。” 托帕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早起再早起:“我已经足够英俊,并不需要打扮自己。” 尽管唐琰不想承认,但他们确实是父子。只看唐琰把雌虫迷得晕头转向的样子,托帕兹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浅金色的头发,翡翠般碧绿的眼眸,捯饬捯饬绝对是个帅哥,就是性格有些幼稚。 在虫族平均二百年的寿命中,托帕兹才堪堪走了四分之一还没到,余生依旧漫长。严格来说,他还非常年轻,只是最近被家务折腾得有些颓废,但依旧是风韵犹存的守寡俏雄虫。 唐琰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笔记本换成了衣架,在桌沿轻轻敲了两声,一下一下,让托帕兹冷汗直冒,一字一句缓声道:“我亲爱的雄父,我建议你最好听从我的建议。” 托帕兹向衣架低头:“知……知道了……” 唐琰把衣架扔到一旁,继续自己的课程教导。翻开笔记本道:“作为雄虫,我建议你务必体现一下自己的绅士风度。等对方抵达餐厅落座时,请替他拉开椅子,点餐记得询问对方的喜好,用餐完毕记得提前结账……” 随着唐琰提出的一条条“建议”,托帕兹的嘴越张越大,到最后已经陷入震惊,最后震惊得过了头,导致内心已经平静无波。 唐琰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略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他看了眼时间,结果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从沙发上起身,对托帕兹道:“早点休息,记得定好明天早上八点的闹钟。” 托帕兹明天早上需要换无数套衣服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一套,以及修剪一个利落的发型,并提前在家演练各种相亲过程中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原本只需要下午一点出门就可以,但现在必须早上八点就从床上爬起来。 托帕兹:“……” QAQ他讨厌相亲。 唐琰回房洗了个澡,刚从浴室出来,就听见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通讯器响个不停,拿起来一看,却见是谢莱恩发来的视频通讯请求。 嗯? 唐琰顿了顿,掀开被子上床,然后点击接通。一束光屏瞬间弹射出来,上面显示出了谢莱恩的容貌。 “阁下,希望没有打扰您的晚休。” 他们似乎都刚刚洗完澡。谢莱恩银灰色的头发正湿漉漉往下滴着水,将身上的白衬衫打湿,紧紧贴着皮肤,透出大片肉色,甚至连胸前的凸起都一清二楚。 他笑着贴近屏幕,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皮肤清透,愈发显得唇色殷红欲滴。 谢莱恩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展现他的诱惑与魅力。唐琰身形略微后退,离屏幕远了些,这个动作令他睡袍的衣襟散了开来,露出极小的一片锁骨。深邃的绿眸隔着屏幕看去,引起一阵心悸:“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唐琰的声音和大多数雄虫一样低沉,但更富有磁性些,恍惚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谢莱恩开始有些怀念雄虫衣襟上淡淡的信息素味道,明明只是一天没见不是么?他视线落在唐琰锁骨处,眼神暗了暗,干脆侧趴在了桌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您知道的,新兵一向很麻烦。” 谢莱恩故意趴得离摄像头很近,他甚至对唐琰道:“您离的太远了,可以近一点吗,密林的信号不是很好,我看不清。” 唐琰闻言略微坐直身形,离屏幕近了一点,并抬手调整了一下摄像头角度:“这样呢?” 谢莱恩睨着唐琰愈发靠近的身躯,脸颊与脖颈开始蔓延一层淡淡的薄红,嘴里却还是笑着道:“请您再近点好么,我还是看不清。” 唐琰并不了解虫族的通讯器信号强度怎么样,只当谢莱恩在野外,真的看不清屏幕,只好又靠近了一点:“这样呢?” 谢莱恩的脸更红了,眼眸瑰丽醉人,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摄像头,无声动唇:“再近点,好么?” 他似乎在故意捉弄唐琰。 唐琰深深看了他一眼,俯身靠近屏幕,意有所指道:“谢莱恩少将,如果你还是看不清,我想你需要换个通讯器了。” “您只要再近一点就可以了……我发誓,最后一次……” 谢莱恩的视线慢慢落在唐琰性感的喉结处,呼吸窒了一瞬。事实上他的发情期快到了,血脉基因使然,总是令他对心仪的雄虫无比渴望。 唐琰睨着谢莱恩慵懒诱人的模样,见对方盯着自己,脸色越来越红,且双手不在桌上,很难不去怀疑些什么,淡定出声:“谢莱恩少将,请你离镜头远一点,我看不清楚。” 谢莱恩有些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形,屏幕只对准了肩膀以上,衬衫半敞。 唐琰没看见他的手在底下做什么,低声道:“请再远一点。” 谢莱恩笑着反问:“您想看什么?” 他把镜头极其缓慢地下移,对准了自己的胸膛,隔着半透的衬衫,修长的指尖轻轻绕过某点朱红,声音沙哑问道:“是这里吗……” 那两点是如此明显。 唐琰没看见谢莱恩的右手:“不,再下面一点。” 谢莱恩一定脸红得厉害,因为唐琰看见他周身的皮肤都蔓延了一层淡淡的浅粉。谢莱恩把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精壮柔韧的腰身:“您想看这个吗……” 唐琰:“不,再下面一点。” 镜头却缓缓上移,对准了谢莱恩红得不像话的脸。他五官深邃,比玫瑰还要浓烈夺目,在屏幕上半是戏谑,半是玩味地慢声道:“阁下,我想不可以,因为我只穿了一件衬衫,您明白吗……” 下面是光的。 唐琰:“……” 他现在真的怀疑谢莱恩刚才对着自己做了什么事。 见唐琰不说话,谢莱恩勾唇笑了笑,话锋一转:“当然,如果阁下您真的想看,也不是不可以,我相信您的品德和那些下流雄虫不一样……” 谢莱恩语罢,真的将镜头开始缓慢下移。掠过微凸性感的喉结,精壮的锁骨,半遮半掩的胸膛以及柔韧的腰身,还有…… “不用了——” 唐琰忽然出声。他偏头移开视线,总觉得自己如果真的看了,就变成了谢莱恩嘴里的下流雄虫。 谢莱恩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他在桌下缓缓伸直一双修长有力的腿,然后陡然将镜头推远,姿势慵懒地把腿翘在了桌沿上搭着,赫然穿着齐整的军裤:“您想看的是这个吗?” 唐琰小心且警惕地瞥了眼镜头,却见谢莱恩正对着自己闷声发笑,眸光潋滟多情,这才发现雌虫刚才在捉弄自己。 好吧。 唐琰:“野外气温低,我希望您能多穿一点。” 谢莱恩红着脸把衣领慢慢拉好:“多谢您的关心。” 唐琰注意到谢莱恩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往自己领口看,淡淡挑眉,状似无意地拨弄了一下镜头:“需要我把镜头下移一点吗?” 谢莱恩求之不得:“当然。” 唐琰在谢莱恩略显期盼的眼神中调整了一下镜头,把雌虫逗弄得脸红心跳,末了却没遂他的意,忽地停住了动作:“我想还是不用了,等您回来,面对面再聊更好。” 谢莱恩希望落空,不由得抿紧了殷红的唇,却还是隔着屏幕用指尖悄悄勾勒着唐琰的脸部线条,意有所指的低声道:“阁下,我会在明晚八点之前尽快赶回军部……” 所以,等我好么? 唐琰莫名读懂了谢莱恩的意思,看了他一眼:“我也希望能和你一起下班,谢莱恩少将。” 谢莱恩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是被面前的雄虫灌了迷魂汤了,不然为什么被对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逗得心跳加速? 关掉了视频通讯,谢莱恩缓缓倒入椅背。他身上搭着一件熟悉的外套,紫色的眼眸神情迷乱,过了许久才闷哼一声,眼尾红晕淡淡。 月亮被乌云遮住,似乎也羞于窥见这一幕。 翌日清早,托帕兹八点就被唐琰从床上揪了起来,被迫选了一套得体的衣服,并去楼下的高级理发店修剪了一个利落的造型。 “阁下,您真的非常俊美。” 负责理发的亚雌红着脸夸赞了一句托帕兹,又看了看一旁的唐琰,一时之间竟然罕见犹豫起来。纠结自己要勾搭哪个。 他内心更偏向唐琰,但碍于对方气质太过冷酷,最后把名片悄悄塞进了托帕兹的西服口袋里,笑着抛了个媚眼。 很可惜,托帕兹困到不省虫事,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脚步发飘的跟着唐琰离开了理发店,在门口困倦的伸了一个懒腰:“我们现在该去哪儿?” 唐琰从托帕兹的衣服口袋里抽出那张名片,直接丢进了垃圾桶:“去花店。” 正如托帕兹所说,克里斯帝国只有雌虫送花讨雄虫欢心的,可从来没有雄虫买花的例子。以至于他们两个走进附近的一家花店时,服务员险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两……两位阁下……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买花。” 不知为什么,唐琰一眼就看中了店里刚刚运来的一束玫瑰,颜色夺目且馥郁芬芳,像团浓烈的火。 服务员很会察言观色:“阁下,这是新鲜采摘的玫瑰,品种罕见,一共只存活了三十六朵,请问需要来一束吗?” 唐琰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花枝,将里面开得正艳的几支抽了出来,交给服务员包扎:“谢谢,再买一束水晶白兰。” 第108节 花店服务员听见他说谢谢,羞红着脸点了点头,转身替他包扎了。只是虫族虽然科技领先了人类数千年,但审美却似乎一直没跟上,包装纸大红大绿,堪称怎么艳丽怎么来,刺得唐琰眼睛疼。 “谢谢,我自己包吧。” 唐琰从服务员手中接过玫瑰花,在一堆琳琅满目的花纸中抽出几片纯黑色描金边的纸,又垫了一片黑纱,将手中殷红的玫瑰仔细包了起来,又剪了一截织金的丝带系紧。比刚才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服务员眼睛亮了亮,没忍住赞叹出声:“阁下,您包的真是漂亮极了。” 他语罢将一束清雅的水晶白兰犹犹豫豫递过来:“那这个,您需要自己包扎吗?” 托帕兹很想出一份力,但他有心无力,只能在旁边眼巴巴看着。 唐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他又抽了两张淡绿加鹅黄的花纸,把那束水晶白兰包扎了一下。颜色清新淡雅,和手中高贵奢华的玫瑰完全是两种风格。 托帕兹看得目不转睛。哦,没想到他家的雄虫崽子比雌虫还贤惠,又会做饭,又会打架,又会插花…… 唐琰如果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把手里的花摔到他脸上。付款结账后,唐琰低头看了眼时间,发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把手里的白兰花束递给托帕兹,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微型通讯器递给他。 “把这个塞到耳朵里,用头发挡住。” 唐琰依旧不怎么放心便宜爹,打算在隔壁桌观察情况,当当狗头军师。这种微型通讯器军部多的是,他已经忘了是谁给的。 直到现在,托帕兹已经没有任何想反抗的心思了。他把唐琰递给他的通讯器塞到耳朵里,提前二十分钟进了纽曼西餐厅,因为他们外貌过于出色,且手里都抱着两束相当吸睛的花,引来了不少注目。 唐琰装作不认识托帕兹,在他隔壁的卡座坐了下来,中间隔着一堵半高不矮的分隔墙,上面摆着几盆绿植,简直是完美掩护。 唐琰点了杯咖啡,用杂志挡住自己的脸,避开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然而还没等坐一会儿,耳麦里就传来了托帕兹的声音:“唐琰,我想他会不会更喜欢玫瑰花,我们要不要换一下?” 托帕兹觉得唐琰手里的玫瑰好像更漂亮。 唐琰情绪淡淡:“我拒绝。” 托帕兹:“好吧。” 又过了五分钟,一名亚雌服务员来给托帕兹上饮品。托帕兹在家里已经被唐琰训出了条件反射,见状下意识道:“谢谢。” 亚雌服务员闻言一愣,随即红着脸看了托帕兹好几眼,掐着声音娇滴滴的道:“阁下,不用谢,能否有荣幸认识您一下?” 托帕兹懵了,唐琰没告诉过他遇上被虫勾搭的情况该怎么办啊:“额……” 唐琰拧眉,不耐的声音从耳麦里传了过来:“你是白痴吗?” 托帕兹会错了意思,抬眼对亚雌服务员道:“你是白痴吗?” 亚雌嘴角笑意一僵:“……” 第93章 提前觉醒 唐琰不喜欢打架。自从来到虫族的第一天开始, 他就告诉自己,一定要争做文明有礼地球人。但事与愿违,这里的每只雄虫都让他控制不住的想野蛮—— 例如隔壁桌坐着的那个白痴。 唐琰捏了捏拳头, 骨骼咔咔作响,声音令人牙酸。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收拾托帕兹一顿时, 餐厅门忽然叮的一声自动打开,走进了一名戴着银边眼镜, 面容斯文儒雅的军雌。 唐琰见状不由得一顿,伊尔维萨上将?对方怎么会在这里?! 雄虫保护协会给每名相亲对象都派发了一枚菱形的水晶勋章, 用来别在领带上, 这样见面的时候就能互相认出。 托帕兹不知唐琰内心的诧异。他眼见一名军雌朝着自己迎面走来, 且领带上别着一枚菱形水晶, 心想应该就是自己今天的相亲对象了, 拉开椅子起身, 并拿起了桌上一束包装淡雅精致的水晶白兰。 此时托帕兹所做的一切流程都是严格按照唐琰昨天教的来做。 那名异常清秀斯文的军雌对着托帕兹笑了笑,只是眼神被镜片白芒挡住, 看不大清楚:“请问是托帕兹阁下吗?” “是我,初次见面, 很高兴认识你, ”托帕兹略微颔首, 行了一个堪称优雅的绅士礼, 然后把手里的花送给了对面那名军雌, “今天的花开得很漂亮, 所以买了一束, 希望你能喜欢。” 等做完这一切, 他不着痕迹往唐琰的方向看了一眼, 心里有些紧张, 应该是这么做的没错吧? 唐琰坐在隔壁桌,总感觉事情有哪里不对劲,想阻止,又不知道该怎么阻止。 伊尔维萨今天穿着一套极其普通的军装,甚至连军衔都没有。他下意识接过托帕兹送来的花,见是一束清新淡雅的水晶兰,不由得怔了一瞬:“这是给我的么?” 托帕兹小鸡啄米点头:“是的。” 唐琰坐在隔壁,欲言又止,想让托帕兹赶紧别瞎撩了,那是第一军的总指挥官。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闷头灌了口咖啡。 啧,真苦, 哑巴吃黄连的那种苦。 伊尔维萨看了托帕兹一眼,又低头看向怀里这束异常漂亮的水晶白兰,指尖轻轻拂过枝叶,笑意莫名:“谢谢您的礼物,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水晶兰。” 托帕兹闻言浅碧色的眼眸亮了亮,随即低下头去,又害羞,又得意,又不好意思。 伊尔维萨正准备落座,托帕兹又眼疾手快上前替他拉开了椅子:“请。” 伊尔维萨又是一愣,反应过来,慢半拍落座。嘴角微微上扬:“谢谢您,阁下。” 托帕兹彬彬有礼的在对面落座:“应该的。” 他做完这一切,又非常绅士的把菜单递给伊尔维萨,示意他来点餐:“你想吃些什么,先点餐吧,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从目前来看,托帕兹完美贯彻了唐琰的指导方针,在细节方面做到了极致,力求把竞争对手碾压成渣! 唐琰心想真是该使劲的时候不使劲,不该使劲的时候瞎使劲。他扶了扶耳麦,听着隔壁桌的交谈声,不难看出他们相谈甚欢。只是伊尔维萨上将为什么会过来跟便宜爹相亲,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唐琰心里的疑惑怎么也下不去。他装模作样翻了一页杂志,看似聚精会神,实则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隔壁桌那边。 伊尔维萨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非常令人舒服。虽然已经不比那些年轻漂亮的军雌,但身上自有一股岁月沉淀的韵味:“托帕兹阁下,请问您对未来的伴侣有什么要求吗?” 这个问题唐琰曾经演练过,于是托帕兹摇了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托帕兹活的非常咸鱼。这个世界的军雌基本上都非常优秀,挑不出任何错处。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他们婚后对于雄主都太过盲目服从,以至于丧失了判断力。 伊尔维萨就像一只老狐狸,他闻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问道:“哦?真的没有吗?” 别回答,持保留意见! 唐琰皱眉按住耳麦,正准备说话,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声,托帕兹就已经先一步回答道:“是的,没有。” 掷地有声,斩钉截铁,都不用耳麦窃听,唐琰坐隔壁桌都听得清清楚楚:“……” 很好,底牌全部被掀没了。 伊尔维萨用镊子夹住方糖,往托帕兹面前的咖啡杯里轻轻放了两颗,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这么说来,您不介意我离过婚,对吗?” 托帕兹挠了挠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仔细看信息表:“你离过婚?” “是的,”伊尔维萨双手交叠,静静搁在桌上,让人很难看清他镜片后的眼睛藏着怎样的情绪,“我们家族的雌虫体质基因普遍不好,导致虫崽等级较低。我是特例,觉醒后成为了A级,但我的虫崽只有C级,所以我的前任雄主并不喜欢他,经常打骂……” 伊尔维萨说至此处,微不可察顿了顿,他抬眼看向托帕兹,笑了笑:“所以我向星际法庭提出了离婚诉求。” 托帕兹心想原来是这样,真可怜。鉴于唐琰那边一直静悄悄的,没有给出任何提示,他只能自由发挥,尬笑着道:“好巧,我的虫崽也是C级。” 唐琰在隔壁躺着也挨刀:“……” 伊尔维萨注视着托帕兹:“您如此温柔体贴,应该没有打虫崽的习惯,对吗?” 托帕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下意识摇头:“打虫崽?不,我不打虫崽……” 他在家里都是被虫崽打的那一个。 说话间,一名服务员刚好将他们刚才点的餐品送了上来。好巧不巧,就是被托帕兹骂白痴的那名亚雌服务员。 他见托帕兹对伊尔维萨关怀备至,还以为是什么漂亮雌虫,在旁边听了半天,原来是个离婚带虫崽的,心中难免轻蔑不屑。 “您的蛋糕。”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亚雌服务员将蛋糕端给伊尔维萨的时候,忽然手一滑,不小心撞到了他胳膊,那件军服外套顿时被奶油糊上了一大片痕迹。 “哎呀,”亚雌服务员捂着嘴惊讶出声,连忙用纸巾给他擦了擦,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越擦越脏,“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伊尔维萨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没关系,你可以下去了。” 亚雌服务员被他温和的目光看得后背一凉,莫名有一种自己的小动作被看穿的感觉。连忙收拾好桌子,转身退下去了。 托帕兹看着伊尔维萨被弄脏的外套眨了眨眼:“你的衣服好像被弄脏了。” 伊尔维萨解开外套,直接脱了下来:“没关系,回去洗洗就可以了。” 唐琰虽然没教过托帕兹遇上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但他盯着看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的get到了什么。三两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了伊尔维萨:“你穿我的吧。” 托帕兹非常大方。 唐琰早在三分钟前已经放弃挣扎了。听见托帕兹说的话,他掀了掀眼皮,暗自纳闷这个榆木脑袋居然也会开窍? 伊尔维萨闻言动作一顿,他抬眼,见托帕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慢慢伸手接了过来:“谢谢,不过我真的非常担心您会着凉,对面不远就是星际商场,不如我们去那边逛逛挑几件衣服怎么样?” 托帕兹闻言顿时陷入了天虫交战。虫神在上,他最喜欢逛街购物了,但是唐琰没有给他多余的钱QAQ。 去?还是不去? 伊尔维萨见托帕兹一脸纠结,拿起了桌上的一束水晶白兰,指尖轻拂洁白的花瓣,身上儒雅的气息与白兰极其相似:“礼尚往来,请给我一个机会,也送您一个礼物好吗?” 言外之意,他来付账。 托帕兹眼睛一亮:“真的吗?” 唐琰隔着耳麦拒绝道:“不可以。” 托帕兹听不见他的话,满脑子都是购物购物,语气雀跃的问伊尔维萨:“真的吗?” 他不知道帝都最大的星际商场就是伊尔维萨开的。 “当然是真的,”伊尔维萨被托帕兹逗得笑了笑,“您想买什么都可以,毕竟这束花实在美丽,也实在无价。” 唐琰压低声音对托帕兹道:“不可以!” 儿子是什么?耳麦是什么?拒绝又是什么? 托帕兹已经不知道了,他收拾好东西高高兴兴的和伊尔维萨离开了餐厅。离开之前还没忘记跑去前台把账给付了。 外面静静停着一辆飞行器,低调中透着奢华。伊尔维萨打开驾驶舱,只见里面坐着一名瘦瘦小小,眼睛很大的虫崽。 伊尔维萨俯身将他抱了出来,摸了摸他的头,对托帕兹介绍道:“阁下,这是我的虫崽,乔安。” 他重复道:“乔安伊尔维萨。” 在克里斯帝国,虫崽普遍跟雌虫姓,因为高位者大多是雌虫。 托帕兹的脑袋不记事,早就忘记自己曾在甜品店门口见过这只虫崽。他伸手摸了摸乔安的脸,真心实意夸赞道:“哦,他真是可爱,跟我的虫崽……” 跟我的虫崽一点也不一样…… 第109节 托帕兹慢半拍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伊尔维萨注意到他的举动,眼神柔和了一瞬:“真高兴您能喜欢他。” 唐琰坐在餐厅里面,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个上了飞行器,莫名感觉便宜爹就像掉进狼窝的大白羊,而自己则是多余的,皱眉按着耳麦道:“快回来。” 回来?什么回来? 托帕兹讨厌一切阻止自己去购物的杂音,他降下车窗,摘下耳麦丢到了马路上。一名骑着脚踏车的虫崽刚好经过,直接碾了个粉碎。 “刺啦——” 唐琰耳朵被炸麻了,他摘下耳麦,低着头好半天才缓过来,然后无声飙了一句国骂。 **。 唐琰缓缓吐出一口气,最后决定回去再收拾托帕兹。他看了眼腕上的时间,拿着花起身离开了餐厅,朝着军部赶去。 林赛部长今天值班。他正坐在医务室里喝咖啡,享受这片刻的清闲时光。自从唐琰到了医务室工作,他每天的病患量简直翻了几倍不止,今天好不容易唐琰休假,这才能忙里偷闲。 于是当他看见唐琰去而复返时,直接呛了一口咖啡:“咳咳咳……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放了你两天假吗?” 唐琰把外套随手搭在椅子上,然后整理了一下怀里鲜艳欲滴的玫瑰,搁在桌子一角,这才道:“待在家里没什么事,所以就过来了。” 这个理由可真够糟糕的。 林赛部长还没来得及吐槽,目光就被桌角那束浓烈如火的玫瑰吸引了视线,诧异道:“有雌虫送你的吗?我的意思是,它非常漂亮。” 唐琰:“谢谢,我自己买的。” 好吧。 林赛部长心想这只雄虫的眼光意外的还可以。他重新坐回位置上,正准备抽出纸巾擦一擦身上的咖啡污渍,结果就听唐琰道:“今晚我来值班吧。” 林赛部长看了他一眼:“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唐琰的性格一直干脆利落,他语气淡淡:“抱歉,不可以。” “如果今天由你值夜,那么我就可以休息了,为什么不呢。” 林赛部长已经不知道现在的年轻雄虫都在想些什么了,只觉得唐琰是个怪胎。他搁下咖啡杯,又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离开医务室下班了。 不大不小的医务室顿时只剩下了唐琰一个人。 那些军雌只知道唐琰今天休息,并不知道他半路又折返了回来。于是一天也没有什么病患,清清冷冷,显得很安静。 唐琰坐在桌前清理着病历本,时不时看一下时间,然而从晚霞漫天一直等到夜幕漆黑,时针已经指向了半夜12点整,还是不见谢莱恩的身影。 桌角的玫瑰花依旧鲜艳,只是露水已经干了。 唐琰摩挲着手腕上的通讯器,若有所思,最后拉开椅子起身,准备去楼下的保卫处问问情况。然而刚刚走出医务室的门,一抹黑影便忽然踉跄着倒进了他怀里—— 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唐琰瞳孔微缩,本能接住了对方,借着月色看清了他的模样,却发现竟然是谢莱恩,心脏不由得咯噔了一瞬:“谢莱恩?” 谢莱恩甚少……不,他从来没有如此狼狈的出现在唐琰面前。此刻却好似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军装破损,满身都是血痕,脸颊也沾着斑驳血迹,实在与以往优雅高贵的模样大相径庭。 谢莱恩借着唐琰的搀扶勉强站稳身形,面色苍白,透着虚弱。随即对他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歉意:“阁下,很抱歉,我们归营的时候遇到了兽潮袭击……真希望我没有迟到……” 唐琰注意到谢莱恩的右臂好似被野兽的利爪抓过,留下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膝盖处也有擦伤。皱了皱眉,忽然将他一把打横抱起,走向了病床。 谢莱恩略惊了一瞬,下意识攥紧他的肩膀:“阁下?” 唐琰没有说话,俯身将他放在病床上,随即转身打开了照明灯,在储物架上翻找出了一支蓝色药剂。这是军部最新研发的特效治愈药,不过因为产量稀少,所以很少动用,林赛部长一直当宝贝似的护着,谁也不让碰。 但药品如果不能用在病人身上,放着就成了垃圾不是么。 唐琰用的心安理得。他用注射器吸入药剂,然后走到了病床边落座,微凉的指尖拂过谢莱恩领口,飞快解开了他的衬衣,然后对准臂膀处缓缓注射了进去。 谢莱恩低低闷哼一声,没有动。他抬眼看向唐琰,虽然模样狼狈,可依旧带着瑰丽的风情。斑驳的血痕在他的身躯上更像一幅造物主精心创造的画。 谢莱恩不满意自己现在的样子,声音沙哑道:“阁下,真糟糕,这和我想象中的见面一点也不一样……” 唐琰找来纱布,替他的伤口包扎消毒,终于说了一句话:“嗯,跟我想象中的也不一样。”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谢莱恩不可抑制嗅到了唐琰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因为血液刺激本就翻腾的精神力愈发躁动起来,疯狂叫嚣着什么。 谢莱恩呼吸急促了一瞬,浑身冷汗涔涔。也许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找唐琰的,实在太危险了。谢莱恩咬牙撕开了自己的衬衫,线条流畅且富有爆发力的脊背顿时暴露在唐琰眼前,他紫色的眼眸此刻已经趋近于暗红,勉强维持着理智道:“阁下……请给我注射三针抑制剂……” 他说完,又觉得实在危险,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了唐琰的衣袖,断断续续道:“不……您还是去找保卫处吧……我随时可能会虫化……他们有电子镣铐……” 唐琰没想到谢莱恩这么快就进入了二次精神力暴乱,选择性忽略最后一句话,立刻起身在药架上飞快翻找着抑制剂,然而林赛部长总是喜欢乱放东西,病历如此,药也是如此,唐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不知是不是因为特效药的催化,谢莱恩只觉得这次的精神力躁动比以往来得还要猛烈。他不想伤害唐琰,强自忍耐着,然而双眼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变得猩红一片,虫纹在后背若隐若现,灼热滚烫。 “哗啦——” 身后陡然响起一阵东西摔落的声音,唐琰下意识回头,却见谢莱恩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痛苦蜷缩成了一团。瞳孔细缩成了针尖大小,与凶狠的动物无异。 他匆忙间只找到了两支抑制剂,见状也顾不得什么。上前把谢莱恩扶到怀里,对准他的脊背注射了进去,然而这似乎并不足以平息什么。唐琰身上淡淡的信息素反而使谢莱恩更加痛苦。 他的信息素只要再浓一点,就可以填平欲壑,但只有零星一点,只会让人食髓知味,贪得无厌。 谢莱恩的理智已经消失殆尽。他本能顺着那个令他食髓知味的源头靠近,炙热的吻在唐琰后颈处来回流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渴望什么:“阁下……唐琰……” 谢莱恩跨坐在唐琰身上,眼尾熏红,声音沙哑破碎。他握住唐琰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好受一些,只能努力向他贴近。 近一点,再近一点…… 谢莱恩在黑暗中寻觅到唐琰的唇,磕磕绊绊吻了上去,便如瘾君子找到了那个令他迷恋的东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请把您的信息素给我……” 谢莱恩胡乱吻着他,胸前摩擦着唐琰的外套,直到红肿起来。他好似荒漠中饥渴的旅人,不得到水就会立刻渴死,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隐隐带着哭腔:“信息素……求您给我好么……给我……” 唐琰被谢莱恩一连串的举动弄懵了,未成年雄虫哪儿来的信息素。他用力按住谢莱恩的动作,艰难想去寻找第三支抑制剂,然而力气根本比不过出于暴乱状态的雌虫,很快便被反制住了。 “求您……给我……” 谢莱恩毫无章法的亲吻着唐琰,笨拙而又难耐。身上的玫瑰花香馥郁惑人,夹杂着浅浅的血腥甜味,形成了致命诱惑。 唐琰的后颈又开始滚烫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鼻翼间的玫瑰花香是如此清晰。他好似受了什么诱惑,喉结滚动,忽然一个翻身将谢莱恩压在了身下。 撕碎那朵玫瑰,并吞咽入腹。 唐琰的大脑给他下达了这样的指令。他静默一瞬,忽然毫无预兆吻住谢莱恩的唇瓣,温柔不失力道的搅弄着,直到对方软成了一滩水。 谢莱恩紧紧抱着他,任由唐琰埋首在自己颈间,恍惚间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对方温热的唇舌。殷红一点。他眼神涣散的看着天花板,控制不住仰头,脆弱的喉结暴露在空气中,犹如濒死的天鹅。 不够,还是不够…… 他们在地上来回翻滚,抵死亲吻,谢莱恩的虫纹却依旧灼热。他在唐琰耳畔呜咽喘息,难掩痛苦,眼尾红晕愈深,好似要滴出血来。 “唐琰……阁下……给我您的信息素好么……信息素……” 他要唐琰的信息素…… 只要,唐琰的…… 属于唐琰的…… 一阵阵低语呼唤终于让唐琰回归了几分理智,恍惚间他好似从杂乱的地板上看见了一支熟悉的药剂,艰难伸长手臂捞了过来,找到注射器,对准了谢莱恩的脊背。 唐琰怕伤了他,用力按住谢莱恩,声音低沉道:“别动——” 下一秒,针尖刺破皮肤,药剂顺着被缓缓注射进了体内。 谢莱恩本能想挣扎,但又依靠着所剩不多的理智勉强忍住了。他痛苦闷哼出声,身形一阵痉挛颤抖,末了终于泄力似的倒在唐琰怀中,彻底安静了下来。 唐琰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他勉强聚起一丝力气,踉跄着把谢莱恩抱到了床上,然而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却忽然被人攥住了衣领—— 唐琰低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紫色眼眸,眼尾红晕未退。谢莱恩躺在病床上,气喘吁吁的看着他,神情难掩认真,忽然声音沙哑的问道:“阁下,您知道我喜欢您的,对吗?” 如果以前还能装作不知晓,但今夜的一场吻,已经把窗户纸彻底捅破了。月色静谧,空气也因为这句话凝固了一瞬。 谢莱恩重复道:“阁下,您知道我喜欢您,对吗?” 唐琰闻言陡然陷入一阵静默,他撑在谢莱恩身侧,低头注视着他,良久后才缓缓出声:“……谢莱恩,我只是C级,并不足以抚平你的精神力暴乱。” 谢莱恩忽然笑了笑,在夜色中尤为动人:“阁下,我从来无惧死亡,一支高贵的玫瑰只需要自由地活着就够了,如果苟延残喘,那么它与杂草无异。” 他语罢,攥住唐琰衣领的手紧了紧,下巴微抬:“所以,现在请告诉我,您的心意。” 唐琰喜欢这样洒脱傲慢的谢莱恩,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很难拒绝,并且无法拒绝:“……谢莱恩,我想你知道我的答案。” 唐琰不是犹豫温吞的性格,因为生命中很多东西都是转瞬即逝的。他确实有些喜欢谢莱恩,他无法撒谎,也无法否认。只是他们之间的等级依旧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然而话音刚落,下一秒他后脑便陡然传来一股压力,唇上多了一抹温热。唐琰没有拒绝,他扣住谢莱恩的后脑,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缱绻且温柔的吻。 “阁下,希望您不要介意,”谢莱恩呼吸不匀,他看着唐琰,半晌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回去后,会向雌父告知我们的事。” 纸是包不住火的。 而谢莱恩亦不是藏藏掖掖的作风, 唐琰没有拒绝,低低嗯了一声,他无意识看向窗外,却发现天边不知何时显出了一抹鱼肚白。而谢莱恩此时终于恢复了一丝气力,勉强从床上坐起了身。 医务室满地狼藉,他却注意到了桌角一束热烈如火的玫瑰,慢慢走过去,修长的指尖碰了碰依旧鲜艳的花瓣,不可思议的问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唐琰脱下自己的外套,从后面给谢莱恩披上:“你再来晚一点,它也许就枯萎了。” 谢莱恩闻言唇边笑意渐深,紫色的眼眸满是愉悦。他对那束玫瑰爱不释手,转身吻了唐琰一下,低声道:“看来我连夜赶回来的决定是对的,感谢您的礼物,这束玫瑰非常美丽。” 谢莱恩穿上了唐琰的外套,把扣子一一扣好,手臂虽然有伤,但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虽然很想与您再多待一会儿,但我还有些事要办,办完后我会尽快来找您的。” 他需要去向那个古板而又严肃的雌父坦白一些事,这无疑是个大麻烦。谢莱恩隐隐感到棘手,但并不后悔。 唐琰微微皱眉:“你的伤……” “没关系,军雌的自愈力一向很强。” 谢莱恩离开了,并带走了那束令他钟爱不已的玫瑰。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唐琰的身形便晃了一下,险些晕倒。 唐琰不知是不是受了谢莱恩身上气息的影响,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体温滚烫得有些不正常。他只当是自己熬夜太过疲累,勉强打起精神收拾好医务室,离开军部回到了家中。 托帕兹刚刚到家没多久,冷不丁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还以为是楼下管理员。走过去开门一看,却见是唐琰,吓了一跳,生怕他因为昨天的事收拾自己,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不是去军部了吗?” 唐琰盯着他,没说话,看似神色如常,实则浑身都在冒冷汗,脑神经已经趋近麻木。他步伐踉跄的进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忽然一黑,支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托帕兹见状吓了一跳:“唐琰?!” 他冲上前接住唐琰的身体,结果发现唐琰双目紧闭,身上烫得不像话,而且一直在出冷汗,连忙拨打了急救电话。 等做完这一切,托帕兹还是有点慌,六神无主之下,本能想寻求靠谱雌虫的帮助,给伊尔维萨发了消息。 第110节 第94章 觉醒成功 唐琰在毫无所觉的时候被送进了医院。 星际医院的医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因为唐琰没有发烧,也没有生病,而是精神力二次觉醒的征兆。但根据档案显示, 面前这名C级雄虫还有十五天的时间才会进入成年期。 提前觉醒,这种例子从未出现过。 这下都不用伊尔维萨上将使用特权, 医生也纷纷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他们把唐琰推进加护病房后,用仪器密切关注着他的身体状态。 “精神力波动加快……” “体温还在升高, 注射a2药剂……” “是觉醒的症状……快……找佩纳教授……” 各种纷杂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忽远忽近,最后变成一串无意义的字符。唐琰只觉得自己浑身犹如火烧一般, 皮肉骨髓都被灼穿了, 大脑有无数万根针在不停地扎,疼得他青筋暴起, 呼吸都陷入了沉促,偏偏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生不如死大概就是他现在的状态。 他的心跳频率在某一瞬间速度快得惊人, 随即又一点点慢了下来, 越来越慢,一度濒临休克。 唐琰大脑的精神世界太过杂乱, 就像地震了一样,四处倾倒。系统也受到影响,迫不得已飞了出来。它盘着并不存在的腿坐在枕头边, 向昏迷中的唐琰报告情况:【叮,请宿主注意, 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0%, 请继续努力哟~】 唐琰无法回答它。双目紧闭, 气若游丝, 仿佛只剩一口气续命了。 系统心想不会吧,明明是所有宿主里面武力值最强的一个,怎么看起来一副要挂掉的样子。可千万不能挂,它手上不能出人命! 系统声音紧张的对着唐琰耳朵喊道:【宿主!亲爱的宿主!你快醒醒!快醒醒!】 唐琰没有反应。 系统挥舞着小手绢:【加油!努力!打倒病魔!超越自己!】 唐琰还是没有反应。 系统迫不得已,小心翼翼用自己的钻石尖尖扎了他的胳膊一下,尝试疼痛疗法:【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扎你啦?我真的扎啦!】 系统连扎了几下,到最后胳膊都快扎出血了,唐琰还是一动不动。他静静躺在病床上,偶尔会忽然痛苦皱眉,痉挛似地抽搐一瞬,但并没有任何用苏醒的征兆。 托帕兹趴在隔离窗外面盯着,显得有些紧张。他当初觉醒的时候可什么感觉都没有,睡一觉就醒了,唐琰看起来为什么这么痛苦,而且明明还没有到成年期不是吗? 伊尔维萨上将亦有着同样的疑惑。他站在病房门口,摘下银边眼镜,若有所思地擦了擦,直到锃亮无尘,这才重新戴上。转头见托帕兹神情不安,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斯文随和的气质很好安抚了托帕兹内心的焦虑:“阁下,请不用担心,帝国最好的医生都在这里,他一定会没事的。” 托帕兹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只觉得伊尔维萨真是个大好虫,不仅帮忙把唐琰送进了医院,还愿意在外面陪着自己:“但是唐琰还没有成年,为什么会忽然觉醒?” 伊尔维萨也说不出缘由,只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事总归不太好。他曾经看过虫族密案,在数千年前,曾有一名A级雄虫提前二次觉醒,但因为身体承载不住过于磅礴的精神力,直接爆体而亡了。 他静默一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阁下,相信我,不会有事的,雄虫觉醒期正常都需要24小时,说不定明天就醒过来了。” 托帕兹很好哄,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他点点头,勉强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在走廊外面静坐等候。 这个星球没有四季之分,暖春不临,寒冬不袭,唯有黑夜会如期而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比虫族漫长的生命还要无止境。 伊顿公爵却觉得自己的心好似坠到了冰窟里,比数九寒天的极冬还要冷。他坐在沙发上,周身蔓延无尽的凉意,四肢僵硬,睨着面前的谢莱恩缓缓道:“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谢莱恩处理完军部的事后,就直接赶回了家中。就如他对唐琰承诺的那样,他向伊顿公爵坦白了一切。谢莱恩伤势未愈,面色仍有些苍白,却依旧身形挺直,一字一句道:“雌父,我已经有了心仪的雄虫,所以我不会与西里奥家族订婚。” 谢莱恩把事情做得很绝,断了自己的所有后路:“我已经用光脑发函告知他们了。” 伊顿公爵闻言胸膛中陡然燃起一股怒火,险些灼烧理智。但他自持身份,并不愿做出有失礼数的动作,声音冷冷道:“心仪的雄虫?我的孩子,你是否故意漏了什么,你心仪的是谁?一个平民出身的C级雄虫吗?。” 他刻意加重了“C级”这两个字。 谢莱恩静静负手而立:“我从前觉得很重要,但现在我认为不重要了,雌父。” 伊顿公爵冷冷打断他:“不,那很重要,因为这关系到你的生死。” 他从沙发上起身,目光扫过谢莱恩后颈因为精神力暴乱而颜色鲜艳的虫纹,忽然毫不留情扣住他的后颈,力道大得像是要扼断什么:“瞧瞧,你还能支撑多久?打算依靠抑制剂撑多久?” “谢莱恩,你的生命本可以很漫长,但你却一定要毁了它。在十年之内因为精神力暴乱而痛苦死去,回归虫神的怀抱,你简直愚蠢!” 谢莱恩没有反抗,后颈的疼痛令他呼吸困难,面色一阵苍白,银灰色的头发滑落眼前,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艰难笑了笑:“雌父,能自由无束地活十年,难道您不觉得非常划算吗?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有很多雌虫,早在退下战场,跪在雄虫面前受尽折辱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死了。 他们踩过尸骸成山,踏遍狼烟疮痍。身经百战,遍体鳞伤,未能死在那个遥远浩荡的前方战场,也未能死在敌军手中,而是亡于雄虫鞭下。 “啪——!” 伊顿公爵不知是否被戳中心中痛处,忽然控制不住地狠狠打了谢莱恩一巴掌,将他重重扔在了地上,低声怒斥道:“谢莱恩!你还可以活很久,你还可以为了家族赢得更多的荣耀,为什么要为了一名C级雄虫毁掉这一切?!” 他眼眶控制不住地红了,痛心疾首:“你到底喜欢他什么?远胜你的生命、你的骄傲?!” 谢莱恩被伊顿公爵一巴掌打得直接偏过了头去,摔在地上许久都没动,口中有腥甜蔓延。他慢慢抬手,抹掉了嘴角的鲜血,忽然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喜欢他什么……” 谢莱恩从地上踉跄着起身,勾唇看向伊顿公爵,紫色的眼眸隐隐泛红,却依旧桀骜:“雌父,我跪地之时,他将我扶起,拂去膝上尘埃,算吗?” “我受伤之时,他替我包扎上药,算吗?” “太多了……” 谢莱恩依旧在笑,他缓缓摊开双手,又低低重复了一遍:“太多了……” 伊顿公爵闻言一怔,随即脸色难看道:“谢莱恩,但那并不值得你用生命来冒险。你死后,那名雄虫身边会出现更多年轻漂亮的雌虫填补你的空缺,你将会被遗忘。” 是的,遗忘。 伊顿公爵如此笃定,他深深凝视着谢莱恩,出言警告道:“不要试图去抗衡,也不要试图去打破规则,谢莱恩,我绝不会同意你与一只C级雄虫在一起,绝、不。” 他们由动物进化而来,与人类充沛的情感不同,此生悬在头顶的唯有两件事:生存与繁衍。 伊顿公爵说完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上楼,打算在贵族之中重新替谢莱恩寻觅一名匹配对象。然而西里奥在收到谢莱恩拒婚的致歉函后,气得直接把房间里的摆件通通砸了个遍。 “该死!谢莱恩以为他是帝国的荣耀双星之一就了不起吗?!他怎么有胆子拒绝我?!” 雄虫大多傲慢,西里奥是贵族出身,则傲气更甚。见他发怒,一干雌侍皆都跪地不起,神色惊惶不安,生怕迁怒到自己身上。 西里奥缓缓吐出一口气,垂眸看向其中一名跪地的雌虫,拧眉道:“埃德加,你和谢莱恩都在第一军服役,你说他喜欢上了一名C级雄虫,到底是真是假?” 谢莱恩高傲难驯的样子太深入人心,以至于西里奥都有些难以置信。 埃德加低头:“雄主,是真的,我在军部时曾不止一次见到他们独处一室。” 西里奥用力捏住他的下巴,神色阴晴不定道:“埃德加,别让我知道你在撒谎!” 埃德加抬起手,断断续续道:“对虫神起誓……” 西里奥闻言这才松开他,转而在沙发上落座。他打开光脑搁在膝上,一番操作之后,兀自冷笑道:“谢莱恩,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干脆谁也别嫁好了,我看看哪个雄虫会娶一个名声糟糕透顶的雌虫。” 在很多年前,西里奥这个姓氏在克里斯帝国曾是智慧的象征。传承到这一代来,他们不见得有什么大聪明,却是满腹阴谋诡计。 谢莱恩拒绝订婚的第二天,星网便铺天盖地席卷了一则新闻消息。大意便是帝国的荣耀双星之一——谢莱恩少将,他不仅拒绝了西里奥家族真心实意的求婚请求,还被一名C级出身的平民雄虫迷得晕头转向,连廉耻也不顾了。 虫族世界的等级制度比想象中更加森严。在不知晓西里奥劣迹斑斑的情况下,可想而知,大多数星网群众都偏向了他。更何况新闻撰稿者用词犀利,不断往谢莱恩身上泼脏水,虚构了许多莫须有的事,一时间星网满是骂声。 【谢莱恩少将怎么可以为了一名C级雄虫而拒绝A级雄虫,他的脑子全部用在战场上了吗?!】 【得了吧,说不定他和那位C级阁下是真爱,反正那位A级阁下也轮不到你。】 【谢莱恩少将可真是愚蠢,那名C级雄虫也许只是看上了他的贵族身份而已,哪里比得上西里奥家族的少爷】 【瞧瞧,我们骂了这么久,谢莱恩喜欢的那名雄虫到现在也不曾出来露个面,受伤的永远只有雌虫罢了。】 【看来谢莱恩少将真的被骗了,希望他早点醒悟吧】 【他将会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谢莱恩被禁足在家,无法出门。他曾给唐琰发过通讯请求,但无一例外都没能接通,到最后直接关机了。 伊顿公爵动用势力,勉强把外面的风言风语压下去了几分,但依旧难以挽回局势。现在整个克里斯帝国都知道谢莱恩少将被一只平民雄虫迷昏了头,所有贵族都在暗地里看笑话。 “你自己看看!” 伊顿公爵把微型光脑直接砸在了谢莱恩怀中,外面无尽的谩骂嘲讽令他相当难堪:“谢莱恩,你知道外面都在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愚蠢,说你无脑,说你不知羞耻,家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谢莱恩嘴角红肿未消,包括手臂的伤势也因为崩裂而久久难愈,血色沁出,将白色的衬衫打湿成了一片暗褐色。 他慢半拍垂眸,看向了光脑上的讯息,眸光冷冷,讥讽勾唇:“雌父,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谢莱恩家族的荣耀是从战场上取得,从不存活于外界虚无的流言之中。” 谢莱恩懒懒坐在沙发上,短短几天瘦了一大圈,下颌线条愈发凌厉。银灰色的碎发遮住了那双神秘妖冶的紫眸。只是脊背依旧挺直,傲骨难驯。 伊顿公爵曾为他的优雅高贵感到骄傲,现在却没由来感到一阵悲哀,语气沉沉道:“谢莱恩,今天你的雄父都打电话询问了,我听的出来,他非常生气。” 谢莱恩轻笑一声,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手腕上的通讯器,对这句话做出点评:“他无时无刻不在生气。” 伊顿公爵沉了眸色:“所以你要为了那名雄虫和家族翻脸?你说他无比优秀,你说他对你关怀备至,可事实上他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谢莱恩,你告诉我,他的身影在哪儿?” 这句话扎到了谢莱恩内心痛处,他倏地攥紧手腕上的通讯器,控制不住地颤了颤睫毛。竭力挺直脊背,声音冷冷:“我比您更了解他,雌父,而且我并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不要再和我狡辩这些无用的话,你只能欺骗自己。” 伊顿公爵将一张请柬递给他:“谢莱恩,后天是内阁大臣的生日宴,处理好你脸上的伤,务必出席。” 内阁大臣有一名侄子是B级雄虫,伊顿公爵有意撮合。但他心知谢莱恩不会同意,便换了个说法。 谢莱恩听到可以解除禁足,终于抬眼,悄无无声攥紧了手中的请帖:“……” 正常雄虫觉醒只需要24小时,然而唐琰在医院足足昏迷了三天。托帕兹连家都没回,直接睡在了医院,生怕唐琰出个三长两短四五意外的。 期间伊尔维萨把虫崽交给了托管师照看,一直在医院不眠不休的陪着托帕兹,没怎么去关注外界消息。 系统也在“通宵陪护”,每天坐在唐琰枕头边絮絮叨叨:【亲爱的宿主,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反派黑化度已经升为60%了,你再不醒过来任务就失败了!】 【哦不!反派黑化度已升至70%了,宿主,你快醒醒呀!】 【球球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呜呜呜】 系统卑微恳求出声,全然没注意到唐琰的指尖忽然轻轻弹动了一下。 伊尔维萨刚刚从院长的办公室出来。他见托帕兹坐在长椅上,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正准备让他去休息,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在病房里值夜的亚雌护士忽然推开门冲了出来,语气激动道:“佩纳教授!佩纳教授!这名阁下终于有苏醒的征兆了,他的精神波线开始上升了!” 这句话便如投石入水,激起无数水花。 精神波线开始上升就意味着雄虫正在觉醒,佩纳教授闻言都顾不上吃饭,立刻带着助手冲进了病房。他们仔细检查了一下唐琰的生命体征,发现没有问题后,随即把注意力放在了用来检测精神力等级的仪器上—— 只见原本落在C处的指标线忽然开始缓慢上升,一点点升到了B的位置。 佩纳教授惊喜出声:“你们快看,这位阁下成功觉醒为了B级!” 托帕兹也被惊醒了,他连忙趴在窗户上往里看,却见唐琰精神力指针赫然在B档位,一脸兴奋的扭头对伊尔维萨道:“哦!伊尔维萨,你快看,我的虫崽终于和我一样是B级了!” 他话音刚落没多久,只听病房里又是一阵躁动,定睛一看,却见唐琰的精神力居然还在缓慢上升,一点点升到了A的位置。 第111节 佩纳教授不由得有些激动,捂着心脏开始对天祷告:“虫神在上,帝国又要多一名稀少的A级阁下了,感谢您的恩赐。” 助手却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袖子,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指着仪器结结巴巴道:“老……老师……又开始往上升了……不是A级……是……是S级……” 只见病床旁边那台黑色的仪器正闪着红光,精神波线从C开始笔直上升,直接跨越了两个明晃晃的BA等级,最后在标红的S位置停住了。 S级。 S级…… 自从雄虫基因体质飞速倒退后,帝国已经许久都没有再降生过高阶雄虫,顶天也是个A ,上一次出现S级的雄虫还是三百年前。 佩纳教授盯着看了片刻,大脑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呼吸困难,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过去了。 第95章 宴会 那是唐琰所度过的、最漫长的几天。 他躺在病床上的这段时间, 脑海中就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刀,恃凭尖锐横冲直撞,将大脑搅碎成千万片,痛不欲生。古代的凌迟处死也不过如此。 唐琰一度濒临死亡, 但耳畔总是不断回响起系统的声音。大概是求生欲作祟, 就在刚才,他脑海中忽然聚起一股无形的精神力, 将那柄尖刀硬生生绞碎成了齑粉, 所有的痛苦霎时间如潮水般尽数退去。 “生命体征正常……” “精神力波动稳定……” “心跳正常……” 唐琰耳畔响起了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吵得脑袋生疼。他艰难掀了掀眼皮,只觉得眼前一片虚影, 过了好几秒才重新聚焦,结果入目就是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成一圈站在自己床前, 正神情紧张的盯着自己看。 大概是几名呢? 一,二, 三, 四, 五, 六…… 一共六名医生。 唐琰觉得自己如果没有得个世所罕见的绝症都对不起这种阵仗。他喉咙干涩得根本发不出声音, 想说些什么,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徒然无力地动了动唇。 “冕下, 您刚刚觉醒精神力,身体会有些虚弱, 我们已经给您注射了稳定剂,大概再过几个小时您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佩纳教授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出声, 仿佛怕惊扰了他。双手紧张交握, 目光难掩激动, 兴奋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天呐,天呐,这可是一名S级雄虫,而且是越级觉醒的雄虫,竟然被自己发现了,真是虫神眷顾! 唐琰没有注意到他对自己称呼的改变,只听到了觉醒两个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晕倒原来是因为精神力觉醒。他尝试着动了动指尖,想寻找自己的通讯器,但依旧聚不起力气,只得作罢,闭眼静等药效过去。 与此同时,皇室的御用医务官正在病房外与伊尔维萨上将低声交谈:“经过我们的反复核对测试,唐琰冕下确实已经觉醒了S级精神力,实在是可喜可贺。出于某种原因,我们会暂时将他的档案进行保密,也请您暂时不要对外泄露消息。” 伊尔维萨心知医务官一定是得了虫帝的命令,想秘密研究唐琰突破S级的原因,抬手扶了扶眼镜,不着痕迹把话推了回去:“恕我直言,我想消息压不住太久。” 医务官笑了笑:“能压一天是一天,稳妥起见,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的核对调查。毕竟唐琰冕下精神力刚刚觉醒,还不稳定,万一出现反退情况就不好了。” 伊尔维萨不显山不露水:“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务官道:“随时可以,但我建议最好留院观察几天。” 托帕兹在旁边听了半天,满脑袋云里雾里,唯有这句话听得最清楚,当即想也不想的站出来的拒绝道:“不,我们回家疗养就可以了!” 唐琰精神力觉醒之后,那些医生对着他胳膊抽了好几管血,恨不得把他切片研究。托帕兹也因为亲属关系被拉去抽了一管血,他总觉得如果再继续待在医院,肯定没好事。 医务官刚才只顾着和伊尔维萨说话,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一名雄虫,慢半拍出声问道:“这位阁下是……?” 伊尔维萨没说话,偏头看向托帕兹,打算听听他会怎么回答。 托帕兹则没那么多老谋深算,理直气壮道:“我是伊尔维萨未来的雄主,唐琰是我的虫崽。” 虫族从不存在恋爱这个过程,他们在一起的方式远比人类要简单直白得多。相亲结束后,他们会收到雄虫保护协会发来的调查问卷,如果双方都满意,直接就可以匹配成功。 伊尔维萨这些天到底没有白出力,托帕兹对他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唐琰昏迷住院,他们两个早就领证了。 伊尔维萨闻言,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悄然闪过一抹笑意,并没有否认:“是的,没错,他将是我未来的……雄主。” 医务官知道伊尔维萨离婚的事,心中暗自羡慕。看来伊尔维萨上将相当满意他的第二任雄主,外貌出色也就算了,还白捡一名S级虫崽,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阁下,您的基因非常优秀。”这是对托帕兹说的。 “但我认为出于安全问题考虑,是否让唐琰阁下在医院多休养几天?”这是对伊尔维萨说的。 托帕兹满脸都写着拒绝两个字。伊尔维萨安抚似拍了拍他的手,随即笑着看向医务官,话语暗藏锋芒:“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认为我的上将府不如医院安全?” 医务官一噎,讪笑两声:“伊尔维萨上将,您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伊尔维萨淡淡道:“唐琰阁下出院后将会搬到上将府休养,所以您不用担心他的安全问题,也请替我向陛下问安。”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了。 医务官没有什么底气和伊尔维萨家族去斗,更何况对方还是第一军的总指挥官,闻言只得答应,俯身施礼:“请您务必照顾好唐琰阁下,有什么异常情况随时联系我。伊尔维萨上将,那我就先告辞了。” 托帕兹见那些讨厌的医务官终于收拾东西滚蛋,顿时眉开眼笑。他直接将伊尔维萨抱入怀中用力亲了一口,无不得意的道:“瞧瞧,伊尔维萨,我的基因是多么优秀,唐琰直接觉醒成为了S级。” 伊尔维萨莫名有些脸热,毕竟他不比那些年轻雌虫,成熟稳重惯了,并且很少有雄虫会对着军雌如此亲密:“是的,您的基因非常优秀。” 同时又有些恍惚,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病房内。 S级啊…… 整个克里斯帝国唯一一名S级雄虫,伊尔维萨已经能想象到消息传出去后会引起多大的风波了。 唐琰丝毫不知道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直到身体药效过去,托帕兹不由分说的要接自己出院,这才从他口中断断续续了解到了一些事。 当唐琰得知自己精神力居然觉醒为S级后,有些怔愣:“你确定我觉醒成了S级?” 唐琰怀疑他们弄错了。 托帕兹坐在飞行器副驾驶座上侃侃而谈:“当然不会弄错,几乎整个星际医院的医生都过来给你检查了一遍,毫无疑问,你成功继承了我优秀的基因,觉醒成了S级。” 那你怎么还是个B? 唐琰看了眼前面正在驾驶飞行器的伊尔维萨,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老实说,他对便宜爹和伊尔维萨的事实在是惊讶不起来。前者太过单蠢,而后者太过老谋深算,托帕兹显然是斗不过伊尔维萨的。 唐琰也没什么想反对的心思,他本来也不爱管闲事,更何况托帕兹找个对象不容易。 嗯……他们开心就好。 因为在医院躺了太久,身体仍有些疲乏。唐琰缓过神后,从一旁的行囊中翻找出了自己的通讯器,想给谢莱恩发条消息,结果因为待机太久,直接没电了,只得作罢。 伊尔维萨从后视镜中注意到他的动作,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忧心:“唐琰冕下……” 他已经升至S级,可以尊称为冕下。 唐琰下意识回神:“您叫我唐琰就好。” “好的,唐琰,”伊尔维萨很高兴他并不排斥自己,淡淡笑了笑,一双眼睛好似可以看透人心,声音温和,“你是想找谢莱恩少将吗?” 唐琰没说话,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通讯器,片刻后才道:“……我昏迷了整整三天,我想我应该告知他一声。” 他怕谢莱恩担心。这些天在系统提示下不断上涨的黑化度让唐琰隐隐感到不安。 伊尔维萨叹了口气:“我刚刚收到消息,谢莱恩少将被伊顿公爵禁足在家了,所以很抱歉,我想你暂时无法见到他。” 他语罢,将手边的备用光脑递给唐琰,示意他看看星网上这两天的热议内容,无一例外都和谢莱恩有关。 唐琰一开始并不明白伊尔维萨的用意,但直到看见那些新闻头条,这才反应过来什么。随着帖子一页页往后翻阅,唐琰眉头越皱越紧,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啪——” 唐琰直接合上了光脑,对伊尔维萨道:“请您在路边停一下,我有些事情必须要办。” “我想这不合适,”伊尔维萨平静地劝告道,“你的精神力已经觉醒成为S级,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我都不可能任由你独自出去。更何况我就算放你离开,你也见不到谢莱恩少将的。” 唐琰并不想让谢莱恩认为自己在玩弄他的感情,也不想让他一个人去承受那些舆论:“无论如何,请您先让我下飞行器。” “唐琰,不要紧张,你想见谢莱恩的办法有很多,完全可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伊尔维萨从储物阁里抽出一张烫金请柬递给唐琰,算是对这个“继子”释放善意,笑着道:“内阁大臣的生日宴就在今晚,谢莱恩一定会出席,你可以前去赴宴,面对面和他解释这些天所发生的事。” 伊尔维萨有一颗极擅经商的头脑,善于把利益最大化。如果唐琰依旧是C级,事情大概有些难办,但他现在已经觉醒至S级,那么一切困难就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今晚的生日宴,不仅谢莱恩会出席,还有帝国大半的贵族也会出席。唐琰如果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与谢莱恩的关系,一切谣言就都不攻自破了,顺便还能给西里奥家族一个响亮的耳光,实在是一举多得。 唐琰抬手接过请柬,原以为这是属于伊尔维萨的那一份,然而定睛一看,受邀宾客那一栏却写着“唐琰冕下”。 他略有些诧异:“上面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伊尔维萨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派斯文:“您可能不知道,贵族之间的消息网都是连通的,一传十,十传百,我想现在已经有不少虫都听到了风声。医务官前脚刚刚离开医院,后脚内阁大臣就向我补发了这份请柬……” 他末了笑着总结道:“许多贵族都希望你能出席今天的晚宴。” …… 是夜,内阁大臣帕兰蒂的住宅一片觥筹交错。今晚是他一百岁的生日庆典,这意味着在虫族漫长的生命中,他已经蹉跎行至了一半,加上又是整岁,仪式不可谓不隆重。 只是今夜到场的贵族都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门口,似乎在期盼并等待着什么,目光并不在帕兰蒂这个主角身上。 这方世界的原著主角尤安与伴侣秦洋也受邀来到了宴席,只是他们消息稍稍落后了些许,并不知晓缘由。 尤安隐隐感到怪异,他从侍者托盘中拿了一杯红酒,与同僚温顿碰杯,疑惑问道:“今晚有什么热闹可看吗?” 温顿是医学世家出身,鉴于这层便利,知道的内幕比别人多一些。他一面不着痕迹看向门口,一面压低声音对尤安道:“当然是因为那位传说中的冕下……” 尤安闻言一愣:“什么冕下?” 温顿神情微凝,意有所指道:“当然是那位S级冕下。你不知道么,伊尔维萨上将的继子是一名极罕见的S级雄虫,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冕下,你以为帕兰蒂大人真有这么大的面子?” 纵观全场,宾客如云。帝都军团中有头有脸的单身将领基本上全部都到场了,还有克里斯、谢莱恩、西里奥、伊尔维萨这四大公爵世家,除了伊尔维萨上将未到,家中的嫡系旁系几乎都来了个遍。 哦,还有那名最受瞩目的帝国荣耀之星—— 谢莱恩少将。 很显然,仅凭帕兰蒂大人那张只活了一百年的老虫脸是不足以号召这么多名门望族前来给他庆祝生日的。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很可能前来赴宴的那位S级冕下。 “原来是这样……” 尤安已经匹配对象了,并且婚后生活非常幸福。他仅仅只是对帝国竟然出了一名S级雄虫而感到诧异,并没有和其他宾客一样翘首以盼。 又一辆外形奢华的飞行器在庭院中缓缓降落。许多宾客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往窗外看去。只见一双黑色的军靴从舱门落地,顺着往上是被军裤包裹着的长腿。 宽肩窄腰,银发紫眸,贵气难掩,赫然是谢莱恩。 一段时间不见,他看起来依旧那么矜贵自持,只是气质比之以前多了几分凌厉。 谢莱恩一点也不想来这个该死的宴会,但伊顿公爵派了四名护卫紧紧跟着他,就是为了防止他逃跑。如果不是因为谢莱恩受伤,这种伎俩只能锁住三岁虫崽。 谢莱恩步下飞行器,慢慢活动了一下自己受伤的胳膊,内心暗自估测着自己离开的可能性有多大。他必须去找唐琰,并且见对方一面。 第112节 一名护卫见他迟迟不动,皱眉出声提醒:“少将,你该进入宴会了,请不要在外面停顿太久……” 话音未落,他颈部便突然袭来一阵大力,被人一把扼住咽喉,狠狠按在了飞行器冰冷的车窗上,毫无反抗之力。 “我最讨厌有谁命令我,你还不够资格,懂么?” 谢莱恩的声音慢条斯理,目光不急不缓,指尖的力道却越收越紧。其余三名护卫见状神情紧张的围在一旁,生怕出什么事。 那名护卫只觉得自己的咽喉险些被掐断,他侧脸紧贴着飞行器车窗,扭曲变形,闻言冷汗涔涔,艰难出声:“很……很抱歉……我收回……咳咳咳……收回刚才的那句话……” 谢莱恩没有说话,冷冷扫了他一眼,这才松开手,转身步入宴会厅。他慢慢戴上一双洁净无尘的白色手套,军装上的勋章依旧璀璨夺目,仿佛还是帝国最高贵的那支玫瑰,星网谣言从未对他造成半分影响。 当然,就算有,谢莱恩也不会让他们看出来。 西里奥恰好也在场,他对那名传说中的S级雄虫不感兴趣,来这里赴宴只是为了奚落谢莱恩的。见他进入宴会厅,立刻拥着怀中娇美的雌侍慢慢走上了前去:“瞧瞧,这是谁,谢莱恩少将?” 不少贵族都对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相当感兴趣,见状纷纷投注目光过来。 西里奥看似好心,实则讥讽的开口:“你那位C级伴侣为什么没有过来赴宴?难道是因为星网上的抨击而退缩了吗?如果真是这样,谢莱恩少将,我真替你感到可悲。” 谢莱恩正在不动声色寻找宴会厅的后门,没什么功夫搭理西里奥这个蠢货,语气淡淡:“多谢您的关心,他有事未能前来。” 西里奥反问:“是未能前来,还是不想来?” 周遭一片窃窃私语: “哦,谢莱恩少将真可怜,他一定被那只平民出身的雄虫欺骗了真心……” “瞧瞧,他瘦了很多……” “他应该选择西里奥少爷的,西里奥少爷怎么也比那只C级雄虫强……” 谢莱恩闻言眯了眯眼,眸中一片冷凝。温顿见势不好,立刻上前打圆场:“谢莱恩,你来的正好,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语罢对西里奥客套性的笑了笑,暗中使劲将谢莱恩拉至一旁,压低声音道:“谢莱恩,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和雄虫对上吃亏的只是你自己。” 谢莱恩讥讽扯了扯嘴角:“你放心,我没那么愚蠢。” 温顿也认为他被一名C级雄虫骗心乃至骗身了,无奈摇头:“告诉你个好消息,今晚宴会很可能来一名S级冕下,他是伊尔维萨上将的继子,而你是伊尔维萨上将最器重的部下。谢莱恩,快忘了那名该死的C级雄虫,为什么不去试试更优秀的?” 温顿语气蛊惑道:“那可是S级的雄虫,帝国唯一的一位冕下——” 谢莱恩一点也不感兴趣,换作以前他可能会跃跃欲试,但现在他只想甩掉外面那些该死的护卫:“伊尔维萨上将什么时候有继子了,我想你真该去看看脑袋,我对S级不感兴趣,就算是SSS级也一样。” 温顿耸肩:“谢莱恩,我想你真的被那名平民雄虫骗昏了头。” 谢莱恩闻言脸色白了一瞬,没有说话。就在这时,外间忽然响起一阵躁动,不知是谁低低惊呼了一声:“快看,那位S级的冕下来了——!” 这句话把所有虫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门口。 只见一名有着铂金色头发的年轻雄虫跟在伊尔维萨上将身后,缓缓步入了宴会大厅。他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将身形衬得修长利落,容貌俊美,气质冷酷。一双绿色的眼眸就像克里斯皇室所收藏的那枚莱茵宝石,通透神秘,抓人眼球,有着数千年沉淀的深韵。 满室雄虫在他的衬托下变成了地底尘泥,一瞬间光芒尽失。 所有雌虫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生了根一样难以移开,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温顿没有注意到谢莱恩骤缩的瞳孔,低声叹道:“谢莱恩,这位阁下看起来非常出彩,希望他的性格不会太过糟糕。” 帕兰蒂大人最先反应过来,上前给了伊尔维萨上将一个亲切的拥抱,随即目光落在了唐琰身上,目光殷切道:“伊尔维萨,这位是……” 伊尔维萨淡淡一笑,声音不大不小,向所有宾客介绍他的身份:“我的继子,唐琰冕下,二次觉醒,精神力等级为S。” 这句话让所有雌虫内心又是一颤。 帕兰蒂大人立刻施礼:“唐琰冕下,很高兴您能到场,我感到无比荣幸。” 唐琰颔首还礼,仪态无可挑剔:“帕兰蒂大人,很高兴能参加您的生日宴会。” 他语罢,偏头看向宾客那边,目光准确无误落在了那名有着紫色眼睛的军雌身上。对着帕兰蒂大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朝着军雌聚集的地方迈步走了过来。 宾客堆里又是一阵细小的骚动,那些雌虫纷纷屏气凝神,心中暗自猜测着这位S级冕下要做些什么,又或者说……他看上了谁? “谢莱恩少将——” 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忽然在所有宾客耳畔响起,他们还未来得及心醉,就见那名俊美无俦的雄虫缓缓停在了谢莱恩面前,对着他伸出了手:“可有荣幸邀请你跳一支舞?” 宴会厅内放着舒缓悠扬的音乐,许多情侣都在舞池里翩翩起舞。雄虫或雌虫可以对心仪对象邀舞已经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了,但大家万万没想到这位万众瞩目的S级冕下一上来就看准了谢莱恩。 吃惊,震惊,又或者嫉妒,一时间兼而有之。 就连温顿也是神色诧异。 谢莱恩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动不动盯着唐琰,内心情绪复杂。他见唐琰一直目光温和的看着自己,似乎有话想说,静默一瞬,到底将自己的手慢慢递了过去。 指尖轻触,他们在空中交握, 下一秒,谢莱恩便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谢莱恩,” 在悠扬的提琴音乐中,唐琰仿佛在他耳畔叹了口气, “抱歉,让你久等了。” 第96章 舆论 雄虫觉醒成年之后, 外貌与身形都会发生些许细微的变化,唐琰则更为明显一些。 他原本碧绿的眼眸颜色更深,在光影暗淡的时候甚至一度趋近于墨色, 鼻梁挺直, 唇色浅淡, 糅杂了西方的深邃与东方的精致,身上所剩无几的青涩气息全然淡去。一举一动都令人心折。 唐琰揽紧谢莱恩的腰身, 带着他直接步入了舞池。在某一瞬间, 他们挨得极近, 远远看去不似跳舞,更似相拥。 唐琰深深注视着谢莱恩的脸庞, 心想对方是真的瘦了。他有心开口解释,却又因为事情太过纷杂,不知该如何说起。搂住谢莱恩的手越来越紧,静默着跳完了一支又一支的舞。 许久后, 终是谢莱恩先开口:“冕下, 您抱得太紧了。” 他喘不过气。 唐琰闻言下意识松了几分力道,结果就见谢莱恩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瑰丽炫目, 细看却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唐琰重新将他揽紧:“我说过,你可以直接叫我唐琰。” 这个举动似乎也代表着他的心从未变过, 并不如星网上所说的那样,在舆论的压力下怯懦退缩。 谢莱恩定定看着他,想问很多东西,但最后只吐出了一句话:“您没有后悔,对吗?” 他只想知道这一个答案, 就连唐琰是否真的升为S级都被暂且抛到了一边。 唐琰贴近他脸颊, 在旋身变换舞步的瞬间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轻得好似一阵风, 快得没有任何人看见:“谢莱恩,我从未后悔。” 感受到脸侧传来的温热,谢莱恩仍是不可抑制地颤了颤睫毛。他分不清这是信息素作祟还是基因使然,只觉一阵心悸,语气自嘲:“那您为什么拒绝了我所有的通讯?” 谢莱恩曾一度以为唐琰放弃了这条艰难的路。 唐琰把这些天所发生的事和他简单讲述了一遍,末了总结道:“我提前进入了觉醒期,在医院陷入了昏迷。所以很抱歉,谢莱恩,这些天让你独自面对了太多事。” 当听到唐琰轻描淡写说自己昏迷了一段时间时,谢莱恩的心控制不住狠狠揪了一瞬。他目光诧异地看向唐琰,神情紧张,无意识攥紧指尖,低低咒骂出声:“该死,怎么会昏迷这么久,那个时候我该陪着您的……” 谢莱恩陷入了一阵无端的后怕,唐琰躺在医院生死不知的时候,自己竟然没有陪同在侧。 唐琰笑了笑,他甚至无视身后那些纷杂的视线,直接将谢莱恩轻轻拥入了怀中,一语带过:“没关系,只是昏迷而已。” 是的,没关系,他们谁也不会责怪彼此。 谢莱恩没料到唐琰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不由得脸热了一瞬,但并没有任何拒绝的动作。事实上他巴不得唐琰能够对自己宣示主权。 谢莱恩又嗅到了唐琰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呼吸乱了一瞬,犹豫着出声问道:“您真的觉醒成了S级吗?” 唐琰睨着他绯红的脸颊,眸色深了一瞬,勾唇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谢莱恩少将,你想试试吗?” 谢莱恩闻言脸上温度逐渐升高,一阵发烫。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唐琰,终于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浅笑,满室风采顿时被夺取了一半,咬唇道:“您真的想么?” 低哑暧昧,引人遐想。 唐琰看了他一眼,识趣的没有再答。他骨子里还是有些保守,没办法和谢莱恩一样热辣大胆,只能不轻不重在谢莱恩腰间掐了一下。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毫无预兆的脸颊吻,微湿柔软,带着馥郁的玫瑰香气。 唐琰一怔,下意识看向谢莱恩,随即无奈笑了笑。 这让暗处围观的宾客看傻了眼。这位神秘的S级冕下一来就看上谢莱恩少将,他们勉强还能理解几分,毕竟抛开别的不谈,谁也无法否认后者皮相的优秀。但心高气傲的谢莱恩少将不是跟一名C级雄虫爱得要死要活吗?为什么会忽然向那位S级冕下献吻? “真是不可思议……”尤安认出了唐琰,暗自吃惊。 温顿误解了他的意思,无意识跟着点头,喃喃自语:“虫神啊,S级雄虫的魅力真的有那么大吗?” 温顿实在太了解谢莱恩的性格了,但就是因为太过了解,所以才陷入震惊中久难回神。他在看见那位S级冕下对谢莱恩“动手动脚”时就已经暗自心惊了,生怕谢莱恩忍不住一拳揍过去,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但事实上他看见了什么?他看见谢莱恩脸色绯红的与那名冕下相拥而舞,甚至主动献吻! 这不得不让温顿怀疑谢莱恩是不是被下了蛊,又或者被S级雄虫的信息素迷昏了头。 西里奥和温顿有着同样的疑惑,但他的猜想更为卑劣恶毒些。瞧瞧,谢莱恩平常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总是对自己不假辞色,但遇到一名罕见的S级雄虫,便立刻贴了上去,真是放荡。 西里奥目光冷冷。他见乐曲结束,唐琰终于和谢莱恩走出舞池,面无表情饮尽一杯酒,直接搂着怀中的亚雌迎了上去。 “唐琰冕下,” 西里奥惯会玩笑里藏刀。他压住内心的不服气,且笑且敷衍的对唐琰行了一个贵族礼,随即朗声自我介绍, “庞克西里奥,很高兴认识你。” 看得出来,他对于自己的身份极为自傲,和谢莱恩很像。只是区别在于,谢莱恩的骄傲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而西里奥则像鎏金器皿一样浮于表面。 谢莱恩不知道西里奥在打什么鬼主意,但直觉没好事,目光冷了一瞬。 唐琰无声拍了拍谢莱恩的肩膀,示意他淡定,随即抬眼看向面前神色傲慢且不怀好意的雄虫,似笑非笑道:“很高兴认识你,西里奥阁下。” 唐琰只是不喜欢管闲事,但并不代表他傻。星网上铺天盖地的舆论背后肯定少不了西里奥的手笔。事实上他正在思考着该如何收拾面前的雄虫,好替谢莱恩出一口恶气。 西里奥注意到唐琰放在谢莱恩肩膀上的手,状似感兴趣的道:“您好像非常喜欢谢莱恩少将?” 唐琰没有否认,直接把谢莱恩揽进了自己怀中,声音低沉温柔,恰好能让每只虫都听见:“谢莱恩少将非常优秀不是么,他就像帝国最高傲的一支玫瑰,没有谁不为他的风采而倾倒。” 克里斯帝国可没有这么会说情话的雄虫。不止谢莱恩,围观的一众雌虫都不由得开始脸红心跳起来。 西里奥挑了挑眉,看向谢莱恩,依旧垂涎他精致夺目的容貌:“那么谢莱恩少将,你也对唐琰冕下动心了吗?” 谢莱恩不想理他,但难免有失风度,勾唇嘲讽道:“听说西里奥家族一向智慧卓绝,难道您看不出来么,西里奥阁下?” 他和唐琰挨得密不透风,是个虫都能看出来他们感情匪浅。 西里奥闻言暗自冷笑一声,随即故意拔高音量,状似同情的对唐琰道:“冕下,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我不得不说,您看上了一名三心二意的雌虫。” 第113节 他这句话算是撕破了脸皮,顿时把在座宾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就连帕兰蒂与伊尔维萨上将那边也听到了风声,频频侧目。温顿等一干好友面露担忧,生怕西里奥要使阴招。 谢莱恩闻言皱眉,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唐琰紧紧按住不得动弹:“嘘,不要怕……” 唐琰示意谢莱恩放心,而后把目光落在西里奥身上,意味深长道:“阁下,愿闻其详。” 西里奥摊手:“也许您不知道,谢莱恩少将曾与我有过婚约,但后来他又和一个平民出身的C级雄虫搞在了一起,清白尽失,最后和我退了婚。” 他说着顿了顿,言语中满藏恶意:“相信没有任何雄虫会看上这么一个轻浮放荡的雌虫,那名C级雄虫最后也抛弃了谢莱恩,但现在他又转而投入了您的怀抱,我真的不希望您受骗,冕下。” 西里奥一番话三分真七分假,知悉真相的虫被他气得脸色煞白,不知晓真相的虫被迷惑信以为真,连带着看谢莱恩的目光也开始鄙夷不屑起来。 流言顿起只是一瞬间的事。 “看来谢莱恩以前的高傲都是假的,唐琰冕下真不该看上他……” “得了吧,西里奥说的话也未必是真的。” “谢莱恩可真有本事,同时周旋在三名雄虫身边……” 那些话越说越难听,到最后已经是不堪入耳的地步。哪怕是谢莱恩也冷了脸色,他无声攥紧拳头,目光阴沉,在出手与不出手之间权衡利弊,然而还没等想出结果,就听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恕我冒昧,西里奥阁下,您说的那名C级雄虫是我吗?” 话题跳转得太快,西里奥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唐琰站在宴会厅中央,笑意夺目,轻飘飘扔下了一个平地惊雷:“很抱歉,你刚才说的那名C级雄虫可能是我。” 他此言一出,顿时满场哗然。那些贵族纷纷面面相觑,神色震惊,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唐琰不是S级雄虫吗,怎么又变成C级了?! 唐琰在西里奥瞪大的眼睛中,一字一句平静地解释因果:“西里奥阁下,我想你似乎误会了什么。我之前的精神力等级为C,几天前因为二次觉醒在医院陷入了昏迷,今天才刚刚苏醒。” “所以我并不认同你刚才所说的话,恰恰相反,谢莱恩少将是帝国最优秀的军雌,能与他在一起是我毕生的荣幸。” 西里奥闻言脸色阴晴不定,一度难堪得不能言语。唐琰竟然就是那名从未露面的C级雄虫?但怎么可能?!C级觉醒S级,这在克里斯帝国无异于天方夜谭般的存在。 空气有了片刻静默。周围的雌虫忍不住惊讶捂嘴,低低惊呼出声,实在没料到事情的发展。雄虫觉醒艰难已经是公认的事实,能往上觉醒一阶已然罕见,由C至S更是绝无仅有的事。 “天呐,这名冕下居然是从C级觉醒至S级的!虫神在上,这太令虫难以置信了!” “原来他就是之前和谢莱恩少将在一起的C级雄虫么?” “看来前几天这位冕下不是不愿在星网上现身,而是因为他正处于昏迷状态,怪不得谢莱恩少将会对他那么亲密,原来早就在一起了。” “谢莱恩少将可真是幸运,全帝国唯一的一名S级雄虫……” “我说呢,谢莱恩可不是那么轻易投怀送抱的性格,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仅仅因为唐琰的几句话,舆论就一面倒的偏向了谢莱恩。西里奥胸膛起伏不定,眼前一阵眩晕,险些气晕了过去。 第97章 打架 雄虫永远是受益的一方, 无论是鲜花还是赞美。但今天在帕兰蒂的生日宴上,唐琰却愿意在这个雌虫地位低下的时代对身旁的谢莱恩极尽赞誉之词,不可谓不罕见。 西里奥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只感觉自己的脸皮被人撕下来踩在地上, 除了无地自容还是无地自容。他的脸颊肌肉因为愤怒而飞快抖动,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怀里的亚雌被他死死掐住肩膀, 痛得险些哭出声。 宾客们实在是没想到这个戏剧化的结果。震惊过后,便是羡慕, 羡慕到极致甚至不可抑制生出了几分淡淡的嫉妒。因为在九成九的雌虫眼中,唐琰简直无可挑剔。 唐琰不喜欢语言攻击,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人身攻击。套麻袋这种事虽然没做过, 但偶尔尝试一下也不错,他从侍者托盘中取过一杯酒, 隔空对着脸色难看的西里奥碰了碰杯, 意味深长道:“阁下, 我就先失陪了,等会儿再聊。” 西里奥此时还没明白这句“等会儿聊”是什么意思。 谢莱恩此刻才慢慢从唐琰刚才的赞美中回过神来。他看了唐琰一眼, 唇角微勾, 难掩愉悦:“您说的都是真心话么?” 唐琰:“我从不说谎。” 谢莱恩微微抬眸, 扫视周身一圈,将那些蠢蠢欲动的视线都压了回去, 眉梢微挑道:“不得不说, 您的出现牵动了太多雌虫的心, 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带着唐琰走到了温顿等一干好友的面前, 向大家介绍他的身份:“这位是唐琰冕下, 我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唐琰一来,谢莱恩眉眼间的郁气顿时散去,又恢复成了平常优雅矜持的姿态。他无意在好友面前炫耀什么,但勾起的唇角与微抬的下巴已经泄露了他的心情,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温顿等虫见状都有些受宠若惊,纷纷对唐琰俯身行贵族见面礼:“第三军少将温顿巴伦,很高兴认识您,冕下。” “第二军中将菲勒.戴纳,很高兴认识您。” “第一军少将尤安,祝贺您成功觉醒,冕下。” 唐琰倒没觉得自己地位超然,他仅仅只是觉得觉醒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安抚谢莱恩SS级的精神力暴乱。面对这些军中贵族的行礼,他都一一还礼回应:“你们是谢莱恩的好友,那么也是我的好友,请不必客气。” 离得近了,温顿这些虫才愈发感受到唐琰摄人心神的双目与魅力,一个个都有些暗自紧张。哦天呐,真该死,谢莱恩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们他未来的伴侣是S级冕下。 秦洋对唐琰颇有好感,他全然不知自己是唐琰笔下创造出来的人物,只是单纯觉得有一种亲切感:“你好,我叫秦洋。” 唐琰看了他一眼,与他握手,稍触即离:“我知道,你是尤安少将的伴侣,很高兴认识你。” 唐琰没有什么认亲的想法,也许是没必要。秦洋在原著小说中的人生已经足够圆满,也足够幸福,并不需要外力去干扰或者插手什么。 这本书唯一的悲剧只有谢莱恩而已。 尤安有些怔愣,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介绍过秦洋给唐琰认识:“冕下,您认识我的雄主吗?” 唐琰意有所指:“听说过,你们很相配。” 尤安笑了笑,难掩幸福:“谢谢您的夸赞,您和谢莱恩少将也非常相配。” 谢莱恩在一旁静静看了许久。挑剔的目光先是落在秦洋身上,又慢慢落在唐琰身上,但无论怎么比,都觉得自己看中的雄虫比尤安选择的伴侣强上一万倍。 唐琰是S级,而秦洋只是A级,简直完全碾压不是么?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谢莱恩又觉得与等级无关。因为哪怕在唐琰还是C级的时候,他也依旧认为对方比尤安的雄主强。 那到底是强在哪儿呢? 谢莱恩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当听见尤安说自己与唐琰非常相配时,心头忽然有什么开始释然了。至于到底释然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这些年紧绷着的一口气终于不再悬着,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般,将那根梗在喉间的刺拔了出来。 这一刻,什么较劲的心思都没了。 也许,谢莱恩并不羡慕尤安嫁给了一名A级雄虫,也并不羡慕他的伴侣温柔体贴,他只是羡慕尤安可以嫁给喜欢的雄虫,仅此而已。 可以嫁给喜欢的雄虫,仅此,而已……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0%,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唐琰昏迷期间,谢莱恩的黑化度最高一度曾达到了99%,现在终于大幅度下跌,系统激动得只想放鞭炮。 唐琰听见系统的提示音,下意识看了谢莱恩一眼,却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秦洋看,抬手将他的脸掰了过来:“在看什么?” 谢莱恩终于回神,他慢慢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随后贴近唐琰耳畔,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我在看未来。” 唐琰一怔:“什么未来?” 谢莱恩微微一笑:“当然是属于我的未来。” 说出来也许没有虫会相信。谢莱恩明明相貌优于尤安,地位优于尤安,家世亦优于尤安。可当他每每看向尤安时,就会莫名生出一种一败涂地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他高傲的一生将会慢慢走向衰亡,永远都比不上尤安。 谢莱恩讨厌尤安,因为他总能从对方身上的幸福窥见自身的悲剧。但今天不一样,今天谢莱恩终于没了那种感觉,他直觉自己以后会比尤安活得更好。 “谢莱恩少将,你的未来不应该从尤安少将身上看,而应该从我身上看。” 唐琰亦是语含深意。他饮尽杯中红酒,目光不经意一瞥,结果发现西里奥忽然带着雌侍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了宴会厅。 谢莱恩也看见了这一幕,不屑轻笑道:“西里奥家族的后代已经从智者变成了只会打洞的老鼠,您想去看看吗?” 唐琰当然要跟上去,他正愁没机会套西里奥的麻袋。环视四周一圈,见那些贵族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谈政治,借着人群遮挡,直接拉着谢莱恩走出了宴会厅。 途经甜点区的时候,发现托帕兹正端着盘子吃得兴致勃勃。没错,便宜爹也跟过来了,只是刚进来的时候所有虫注意力都在唐琰身上,导致大家下意识忽略了他。 唐琰没管,毕竟能吃是福。 外面是庭院,一片宽阔精致的草坪可以容纳所有宾客翩翩起舞。天使喷泉雕像栩栩如生,清澈的水流从他手中的罐子倾泻而出,哗哗作响。右侧草坪停着所有来宾的飞行器,一排排看去极为整齐。 夜色好似一片黑纱,笼住了这个星球,但因为这栋别院太过华丽,灯火辉煌,依旧亮得晃眼。西里奥和他的两名雌侍弄坏了监控,在那些飞行器间穿梭着,最后停在了属于唐琰的那架飞行器旁边。 西里奥直到此时才终于扯下了宴会厅中的伪装,恶狠狠咒骂道:“谢莱恩这个**!以为找到一只S级雄虫就了不起吗,我倒要看看他没了靠山,该怎么赤身裸体的跪在我脚边痛哭求饶!” 他语罢重重踹了一脚正在飞行器上做手脚的雌虫,怒声咒骂道:“蠢货!你就不能快一点吗?!” 雌虫一点也不想做这种事,恐惧且惊惶:“雄主,但那位是S级冕下,如果飞行器回去的途中出了什么意外,高层一定会彻查的……” 西里奥目光阴毒:“死都死了,还彻查什么?既然帝国从前没有S级雄虫,那么现在也不该有,除非等有一天我升到SS级!” 一道冷静的声音在他身后陡然响起:“SS级?阁下,恕我直言,这种可能性似乎有点小。” 西里奥闻言吓了一跳,顿时毛骨悚然,他惊慌失措回头,结果就见唐琰正面无表情站在自己身后,惊得后退了一步,语气诧异:“你……” 他做亏心事被抓包,大脑空白一片,都不知道该怎么开脱。本能想躲在自己的雌侍身后,但草地上忽然传来两声重物落地的轻响,一回头就见谢莱恩打晕了自己的雌侍。 “谢莱恩!”西里奥顿时惊怒交加,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腿肚子都在打颤,“你怎么敢?!” 谢莱恩指尖轻扯,摘掉了自己的手套,然后毫不犹豫一拳重重砸在西里奥脸侧,飞行器的车窗登时开裂大片,裂痕四处蔓延。 他冷冷盯着西里奥,低笑出声:“您怕什么,刚才不是还想让我跪在脚下求饶么,怎么不说话了?” 西里奥感受到他迅疾的拳风,吓得快晕了过去,立刻就想逃离此处。然而连滚带爬刚走没两步,衣领就是一紧,被唐琰一把揪了回去。 西里奥慌的不行,全然忘了是自己想害唐琰在先:“伤害雄虫是重罪!唐琰,你就算是S级雄虫,也不能伤害我!” “真不巧,我身上的重罪已经够多了。” 唐琰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一拳揍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西里奥左眼青了一大片,然而还没来得及喊痛,另一边眼睛又挨了一拳,顿时倒地不起。 一左一右两个乌眼青,很是对称,西里奥直接被打成了奥利奥。 不过不得不说,A级雄虫的骨头就是比其他雄虫要硬一些。唐琰甩了甩有些发痛的拳头,还是觉得有些便宜西里奥了,想起对方刚才口出狂言说要让谢莱恩赤身裸体地跪在地上求饶,干脆直接撕掉了西里奥的衣服。 “撕拉——” 布料破碎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明显。 谢莱恩瞧见唐琰的举动,慢半拍明白了他的意思,半靠在飞行器上看戏,修长的指尖在自己领口处轻轻拨弄,忽然勾唇出声:“不得不说,因为您的举动,我开始有些嫉妒西里奥阁下了……” 唐琰像扔垃圾一样将一只光溜溜的雄虫扔到了草丛堆里,闻言抬眼看向他:“嫉妒什么?” 谢莱恩紫色的眼眸在夜幕背景下像极了星辰,语气幽怨道:“毕竟您还从来没有这么撕过我的衣服……” 唐琰闻言直接将他抵在了飞行器上,指尖在他脊背曾经注射过抑制剂的地方来回摩挲,低声提醒道:“谢莱恩少将,我想你的记忆力有些差。” 唐琰不仅撕过,还撕过不止一次。 谢莱恩隔着一层衣衫,在唐琰腹部轻划,指尖戳了两下,声音暗哑道:“但没有撕得像他一样干净,不是吗?” 第114节 唐琰呼吸乱了一个节拍,但并不容易察觉,他不动声色收紧怀抱,挤尽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空气:“谢莱恩,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谢莱恩脸色绯红,在唐琰耳畔轻声道:“并没有,您误会我了……” 他柔软的唇轻轻贴在唐琰耳垂上,然后探出舌尖轻舔了一下,缓慢移动,最后寻觅到了唐琰微凉的唇瓣,辗转厮磨,极尽挑逗。 唐琰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他。 谢莱恩本以为会得到他的回应,见状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触碰到皮肤引起一阵微痒:“这么久不见,您不打算给我一个吻吗……” 话音未落,他便猝不及防被唐琰抵在飞行器上吻住了,闷哼一声,随即抱紧了面前的雄虫。谢莱恩感受到唐琰掌心紧贴着自己的后背游走,指尖轻动,从皮带里抽出了自己的衬衫下摆,气喘吁吁地按住他,声音玩味道:“您该不会想在这里撕掉我的衣服吧?” 唐琰没打算真的撕,但和平常相比,谢莱恩今天似乎有些过于“保守”了。他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归功于这里是公众场合:“如果我真的想撕呢?” “您不会的……” 谢莱恩忽然抱住了他,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撩拨,也不带任何qing欲。他闭目埋在唐琰怀中,在这个独处的环境下,才终于泄露出了一丝微小的脆弱:“就像您哪怕觉醒失败,也不会惧怕外间的舆论一样,对吗?” 这个世界对于雌虫的掣肘太多,优秀如谢莱恩也难以抵抗外界的压力。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咬牙死撑,结局最坏也不过如原著中一样玉石俱焚,能舍出的只有这条命而已。 唐琰昏迷的这段时间,谢莱恩就像在做一个惊天豪赌。赢了固然好,可输了便是满盘落败。整个克里斯帝国没有谁如他一般敢下此赌注。 唐琰没有说话,他想起了谢莱恩的黑化度,最高时曾一度达到99%。一言不发抱紧了怀中的雌虫,在他耳畔落下密密麻麻的轻吻,声音低沉清晰:“当然不会。”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7%】 系统的提示音总是这么毫无预兆。 唐琰一怔,垂眸看向谢莱恩,却只能瞧见对方毛茸茸的银灰色短发,以及红红的耳朵尖。 “走吧,”唐琰揉了揉他的头:“我们该进去了。” 谢莱恩偏头躲开唐琰摸头的动作,扭扭捏捏道:“我不是三岁虫崽,您不该对一名成年雌虫做这种动作。” 唐琰垂眸瞥了眼他有意无意轻蹭自己的身躯,语气平静:“谢莱恩少将,您似乎也不该对一名未成年雄虫做这种动作?” 唐琰虽然提前觉醒了,在虫族已经算成年,但架不住年龄没跟上。 谢莱恩闻言顿时身形一僵,脸上温度急剧升高,红得可以滴出血来。该死,他又忘记唐琰还没成年了! 唐琰见谢莱恩脸色涨红,支支吾吾,终于没再逗他。微微用力,将他一把拉进怀里,搂着他重新回到了宴会厅。 然而里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宾客全部都聚集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天然包围圈。唐琰走近一看,这才发现正中央有一名雄虫正对着伊尔维萨上将发难。面容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军部被他揍住院的那个? “伊尔维萨,如果你和我离婚就是为了找这种B级雄虫,那我不得不说你真是愚蠢至极!” 雄虫智商大多不高,卢尼则算是他们中的智商底限。毕竟连西里奥都知道做坏事要背地里偷偷做,他却直接在宴会上对着伊尔维萨这个“前任雌君”发难了。首当其冲的便是托帕兹。 帕兰蒂大人并不希望自己的生日宴会变得一团糟,他皱眉出声:“卢尼阁下,伊尔维萨上将既然已经与您办了离婚协议,那么他无论找谁都与您没有任何关系,这并不能成为你指责他的理由。” 卢尼就是心里不痛快。他以前娶了伊尔维萨不好好珍惜,离婚之后失去财力支持,这才心生懊悔。刚才在宴会上他原本想找个机会复合,但没想到伊尔维萨已经找好了新雄主,实在是气急败坏,喝多了酒就开始借机发难了。 在场大多数雌虫都是伊尔维萨的军中同僚,见状纷纷相劝,但雄虫这种生物一旦找起茬来就跟疯狗一样,实在是拉也拉不住。 托帕兹气得眼睛都瞪大了:“你这个无耻的家伙,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他挽起袖子,看起来像是要动手,但唐琰知道,托帕兹怂得很,摆明在虚张声势。 卢尼并没有把一只B级雄虫看在眼里,冷笑道:“你的等级也不算差,现在却要捡我的二手货来用,真是可悲。” 这句话让周围的雌虫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托帕兹一阵语结,正准备说些什么,结果就被伊尔维萨拉到了身后,只听他低声道:“阁下,请不要为了我而起冲突。” 伊尔维萨的优点在于手腕心计,他不会面对面的与敌人交战,只会暂时忍下眼前苟且,以待日后筹谋。很像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但托帕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在这时,他肩膀忽然一紧,被人用力按住:“你就打算什么都不做?” 唐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气场强大。托帕兹一回头见是他,结结巴巴道:“那,那我该怎么办?” 唐琰心想这还用问,冷冷道:“去揍他。” 他语罢,又觉得这句话不够具体,重新补充了几个字:“往死里揍。” 于是谢莱恩发现了,唐琰不喜欢多废话。 而卢尼酒意上头,对着伊尔维萨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托帕兹原本还有些怵,但见伊尔维萨一脸静默,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咬咬牙忽然上前给了卢尼一拳:“你这只该死的臭虫!” 他的力量攻击显然没有唐琰厉害,一拳打过去卢尼还站得好好的,仅仅只是偏了一下头。 大家瞧见托帕兹的动作都忍不住齐齐惊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拦,伊尔维萨也第一时间将他保护在了身后。 卢尼尝到嘴角腥甜,简直怒不可遏,一把甩开劝架的宾客,攥紧拳头就要朝着托帕兹狠狠打去,然而在半空却陡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截住了动作—— 唐琰早知道托帕兹那个战五渣靠不住,最后还得自己亲自动手。他用力攥住卢尼的手腕,一个反剪直接扭住了对方的胳膊,全程不到五秒。 “阁下,你真是十分荣幸,” 唐琰对着卢尼的后背一个肘击,动作干脆利落,迫使他弯下腰来,意有所指道:“你将成为第一个被我收拾两次的雄虫。” 卢尼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唐琰,闻言这才觉得唐琰的眉眼实在熟悉,赫然是把自己打住院的那名雄虫,目光惊骇道:“是你?!”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唐琰直接卸了他的胳膊,却并没有松手,而是对着卢尼腿弯重重一踢,迫使他跪在了伊尔维萨上将的面前。 卢尼痛得面色煞白,冷汗涔涔,一度失声。 唐琰气势冷酷,出声问他:“伊尔维萨上将当初为什么和你离婚?” 卢尼不愿说,但迫于剧痛的手腕,只得哭喊着道:“是因为我虐待虫崽!是因为我虐待虫崽!你快松手,快松手!” 唐琰无动于衷,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他和你离婚是正确的吗?” 卢尼只想让唐琰这个煞星赶紧松开自己,忍着疼痛一个劲点头:“是正确的!是正确的!” 唐琰见不得他没骨气的样子,垂眸冷冷道:“那你该为刚才的言辞向他道歉吗?” 卢尼闻言下意识看向唐琰,惊怒交加:“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向雌虫道歉!” “咔嚓”一声骨骼脆响,他手腕的骨头又遭了殃,唐琰不断施加力道,给出了两个选择:“道歉,还是断手?” 卢尼原本还想咬牙撑几秒,但最后实在熬不住,痛得脸色煞白,断断续续对伊尔维萨哭道:“很……很抱歉……我为我刚才的言辞向你道歉……” 唐琰继续补充:“以后凡是伊尔维萨上将出现的地方,你都不可以出现,知道吗?” 卢尼已经生不如死了,汗如雨下,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向虫神发誓……我以后绝不会和伊尔维萨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唐琰闻言,这才施恩般松开他,将卢尼扔在了一边。后者的雌侍见状也不敢说些什么,连忙七手八脚将卢尼抬出了宴会厅,那条胳膊没有个半年估计是养不好了。 克里斯帝国少见雄虫打架,他们通常只会让雌侍代为动手。大家见状皆都暗自心颤,看来这位S级冕下也不是个好脾气。 伊尔维萨实在没料到事情的发展,想起卢尼刚才的道歉,不由得晃神了一瞬。他看了眼托帕兹,又看向唐琰,真心实意道:“谢谢。” 唐琰慢步走上前,虽然气质冷酷,但容色依旧晃眼,伊尔维萨身旁的那些雌虫不由得一阵目眩神迷。此时的他与刚才截然不同,极为有礼,一字一句都重重敲在雌虫心间, “伊尔维萨上将,请不必将他的话语放在心上,您有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利,永远不要让外间的流言蜚语影响您对正确道路的判断。” 唐琰对伊尔维萨上将微微颔首:“以后如果他再来找麻烦,请务必告诉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这里的雌虫可望而不可即的,无论是自由还是权利。 谢莱恩望着大厅中间,一身黑色礼服却难掩光芒的金发雄虫,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狠狠颤动了一瞬。 温顿不知何时出现在谢莱恩身后,他看着彬彬有礼的唐琰,低低感慨出声:“谢莱恩,所有虫都认为你做了一个愚蠢的举动,但事实上你赢得了一切,不是吗?” 谢莱恩回神,无意识抚上自己左肩,那里曾佩戴着虫帝亲赐的荣耀勋章,但送给唐琰之后,难免有些空荡荡的。 “本该如此。” 谢莱恩缓缓挺直脊背,眼眸深邃,气质桀骜不驯,轻笑一声道:“我早就说过,我一定会选到帝国最优秀的雄虫。” 后半场宴会,没有任何虫能够把目光从唐琰身上离开。哪怕拼着得罪谢莱恩家族的危险,也依旧有虫前赴后继的上前搭讪试探。但唐琰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宴席结束后,就带着谢莱恩乘坐飞行器离开了。 谢莱恩将驾驶模式调成了自动,然后与唐琰一起相拥着倒在后座,声音在夜色中尤为清晰:“您想去哪儿,我护送您回去。” 唐琰说:“回家。” 谢莱恩面对面坐在他身上,似乎是笑了笑:“那么您家里都有谁呢?” 唐琰:“都没有。” 托帕兹那个只会哭唧唧的脆皮鸡被伊尔维萨带回去了。虽然他没能一拳把卢尼揍倒,但勇气可嘉,很显然,他的维护让伊尔维萨很是受用。 现在唐琰原本的住宅空空荡荡。 谢莱恩看着唐琰,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点着雄虫的后颈,无声暗示着,希望他能主动发出邀约。 唐琰终于get到他的意思,笑了笑:“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吗?” 谢莱恩抬手理了理领带,一双手玩惯了精密的枪械,极是修长灵活,他故意沉思片刻才道:“当然,我并没有拒绝过您的任何要求,不是吗?” 第98章 夜色 唐琰发现了, 谢莱恩有时候挺喜欢故作正经的。他笑笑,到底还是把这只喜欢瞎撩的雌虫带回了自己家。至于西里奥少爷浑身光溜的被发现躺在草丛里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唐琰对于托帕兹的家务培训很有用, 起码当时隔一段时间再次回到家的时候,里面还是干干净净的。除了一点浮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进来吧。” 唐琰用指纹开锁,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新拖鞋放到谢莱恩面前。随即走向客厅, 解开身上的西装外套扔到了沙发上。 礼服通常很修身, 穿起来不会太舒服。 谢莱恩还是第一次到雄虫家做客,心中难免有种微妙的感觉。他环顾四周一圈,结果发现了在角落里被踹扁的家务机器人,挑了挑眉:“这是您弄坏的吗?” 唐琰纠正道:“我踢坏的。” 谢莱恩慢慢解开了自己的军装纽扣,声音藏着笑意:“看来您能觉醒成S级是有原因的。” 唐琰静静注视着他的动作, 同时内心在思考谢莱恩会不会继续解开里面的衬衫, 而当对方贴上来的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委婉拒绝。 嗯, 毕竟还没结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谢莱恩脱下外套就停住了动作。他半靠在沙发扶手上, 将自己的军装衬衫下摆从皮带里抽了出来,精壮的腰身一闪而过, 有些晃眼。 谢莱恩看向唐琰, 银灰色的短发有些凌乱,与白日的优雅自持不同, 罕见的慵懒随意:“我想洗澡了, 可以麻烦您帮我找一套睡衣吗?” 唐琰忽然发现自己最近好像没怎么买新衣服:“可以, 不过只有我穿过的。” 谢莱恩眼中笑意渐深, 声音暧昧:“没关系, 我求之不得……” 雌虫又在开始瞎撩。 唐琰转身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找了一套衣服出来,直觉自己这个晚上会不太好过,并且会相当难熬。他把衣服递给谢莱恩,并走到浴室帮他放满了热水,这才裹挟着一身缭绕的雾气走出。 第115节 唐琰道:“去洗吧,有事就叫我。” 谢莱恩注意到他细心的举动,唇角微微勾起一瞬。他当着唐琰的慢慢面解开了自己的皮带,慢条斯理道:“我要脱衣服了,请您转过去好吗……” 他就是不进浴室脱,偏偏要当着唐琰的面脱。 唐琰只好转过身,背靠着沙发。他原本心如止水,但架不住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谢莱恩脱衣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客厅内显得尤为清晰,唐琰甚至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对方正在解扣子。 唐琰换了个姿势站着。 谢莱恩在背后低声问他,兴致盎然:“您想看吗?” 他一定挨得很近,下巴甚至搁在了雄虫的肩上,体温透过薄薄的一层衬衫尽数传了过来。唐琰嗅到了熟悉的玫瑰香味,指尖微不可察紧了一瞬:“去洗吧,水凉了。” “好吧。” 谢莱恩没有过多逗弄,终于去洗了。唐琰听到浴室门被关上的声音,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转过身,却见沙发上搭着一件衬衫,地上掉落着一条军裤,金属皮带被丢在茶几上,蜿蜒着落下半截。 凌乱且诱惑,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唐琰顿了顿,然后俯身把谢莱恩的衣服都捡了起来,整整齐齐搭在一旁。他在沙发上落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在星网上浏览一些消息,但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却弄得他心神不宁。 落地窗外一片霓虹璀璨。这个世界的建筑高度远远高于地球,居高临下看去时,一眼望不到底。时而有飞行器在半空中飞行而过,尾翼闪着红灯,科幻迷离。 高楼大厦的后方徐徐升起一轮银色的圆月,清冷的光芒透过玻璃倾撒在地板上,皎洁柔和。 时代会变,种族会变,科技会变。似乎只有皓月与太阳亘古长存,无论怎么看,千万年都是如此模样。 唐琰静静坐在沙发上,月光从侧面倾洒,让他深邃的五官都多了几分柔和。谢莱恩洗完澡出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副情景,他轻轻擦了擦滴水的头发,带着满身水汽走到了唐琰面前。 “我洗完了,您可以去洗了。” 唐琰下意识抬眼,结果就见谢莱恩上身穿着自己的衬衫,下身穿着一条灰色的休闲裤。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连脖子都没露。 不得不说,他有些讶异,甚至怀疑谢莱恩是不是吃错了药,怎么忽然转了性。如此保守实在不像对方的风格。 唐琰疑惑叫了他一声:“谢莱恩?” 谢莱恩见他不动,微微挑眉,走到他身旁落座,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难道您想让我帮您洗吗……好吧,也不是不行,毕竟您是帝国唯一的一位冕下……” 很好,谢莱恩还是谢莱恩。 唐琰没等他说完,就直接起身走进了浴室。大概是怕谢莱恩中途忽然闯进来,或者做出一些不可预料的事,唐琰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谢莱恩听见唐琰反锁的声音,轻笑一声,走进了卧室。高傲的谢莱恩家族可不会做偷看这种没品的事,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一会儿在床上有的是机会。 唐琰的房间很规矩,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方方正正。乍看过去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不同于别的雄虫穷奢极欲,简单得有点过了头。 床头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华贵璀璨的玫瑰勋章,只是被盖子遮挡,看不清楚。谢莱恩原本想看看,但又觉得不太好,慢半拍收回了手。 他四处扫视一圈,察觉到空气中的冷意,直接掀开被子躺上了床。于是等唐琰洗完澡出来,走进房间一看,就见自己的床已经被“牢牢占据”了。 谢莱恩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脸颊微红的道:“您不上来吗?” 唐琰只能慢半拍上床,并且内心祈祷谢莱恩晚上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刚刚觉醒的雄虫真的不能随意触碰。 他的担忧显然不是多余的。唐琰刚刚躺上床,就被谢莱恩抱住了。对方就像一只小动物,一点一点地靠近唐琰,银灰色的短发散落在枕头间,蹭得人痒痒的。 唐琰不经意低头,就见谢莱恩正睁着一双眼睛看自己。不知是外间的月色太过皎洁,还是心理原因,莫名觉得单纯无害起来。 他们又没结婚,唐琰自然不可能对他做什么。 唐琰抽出手臂,将他抱入怀中,在后背轻拍了两下:“睡吧,时间不早了。” 雄虫看起来冷酷,事实上却总是如此温柔。谢莱恩有无数次都在庆幸自己遇见唐琰时,并没有错过对方。 谢莱恩钻到唐琰怀里,然后趴在他肩上,小声道:“您亲我一下,好吗?”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独处的第一个夜晚,谢莱恩觉得自己一定要留下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吻。唐琰只好俯身轻啄了谢莱恩的脸颊一下:“好了,休息吧。” …… 外面的夜色愈发深沉,像一瓶被打翻的蓝色墨水,将月光衬得愈发皎洁。那些高楼林立的建筑尽数化成线条方正的剪影,一眼看去绵延无尽。 唐琰躺在床上,胸膛起伏不定,侧脸浸润着清冷的月光,脸庞棱角分明。他紧紧抱着谢莱恩,力道从未松缓半分。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险些震破耳膜。 他看见头顶灯光炫目,晃花了自己的眼睛。 谢莱恩心中同样是一阵余悸难平。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漫长的人生中除了替家族获得荣誉,终于也多了些许别的盼头,而不是在无尽的等待中徒增无望。 在很小的时候,谢莱恩就要被迫学很多东西。他的雌父一面告诉他,谢莱恩这个姓氏尊贵无匹,一面却又教他在雄虫面前下跪,如何更好的取悦他们。 这本身就是相悖的。 他们静静相拥片刻,又亲在了一起,只是这次更为细水长流些,轻柔得好似一阵风。 谢莱恩每每对上唐琰深邃带笑的绿眸,总忍不住心跳加速。他搂住雄虫的脖颈,睡意全无,声音模糊道:“您的信息素……” 唐琰五指在他发间缓缓穿梭,嗓音低沉性感,带着几分疑惑:“我的信息素怎么了?” 谢莱恩意乱情迷,刚想叮嘱唐琰不要随意释放信息素,否则很容易引起雌虫精神混乱失去理智。然而下一秒耳畔就陡然响起了唐琰有些发冷的声音:“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谢莱恩闻言一惊,顿时清醒过来。肩膀一阵凉意,这才惊觉自己的衣领不知何时被唐琰给拉开了。身躯上道道鲜红的鞭痕顿时无所遁形。 贵族的规矩总是很严,更何况谢莱恩和伊顿公爵硬扛了那么久,受家法是难免的事。 谢莱恩下意识就想扣好衣服,结果被唐琰按住不得动弹:“我问你伤是怎么来的?” 谢莱恩闻言一顿,只好停住了动作。他见唐琰眉头紧皱,静默许久,忽然轻笑了一声:“您真的很想知道吗?” 唐琰勉强维持着平静:“说。” 谢莱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种样子,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他试探性倒入唐琰怀里,见对方虽然身躯紧绷,却并没有拒绝,这才勾唇道:“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 伊顿公爵下手其实很轻。 唐琰垂眸,目光落在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上,只觉得无比刺目,冷不丁出声问道:“是你的雌父?” “……” 空气一阵静默。谢莱恩没有说话,某种意义上代表了默认。 唐琰一窒,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眉头控制不住越皱越紧,目光上下扫视着谢莱恩身上的伤口,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见那些旧伤已经开始结疤,不算严重,这才慢慢顿住动作。 唐琰道:“你不该瞒着我……” 谢莱恩深深看着他,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您不明白,恰恰因为是您,所以才会瞒着……” 如果换了别的雄虫,谢莱恩会瞒着吗?并不会。因为没有雄虫会在意雌虫的生死,更何况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伤势。 只有唐琰会在乎而已。 谢莱恩见唐琰已经发现,干脆放弃了遮掩。他见雄虫一直盯着自己身上的伤看,故意戏谑出声:“您在看什么?” 他似笑非笑拉住唐琰的手,指尖缓缓扣紧,牢牢紧握。余息灼热,声音低低:“您在看我吗……” 唐琰下意识抬眼看向他,谢莱恩却蜻蜓点水般吻住了他,身躯越贴越近,直至密不透风:“您可以……” 可以什么?唐琰没听清。 谢莱恩笑意惑人:“亲一亲我……” 他用另一只胳膊圈住唐琰的脖颈,悄悄咬耳朵:“也可以读一读虫族的文学名著……” 后面言语未尽,让人听不清楚。 唐琰目光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文学名著?” 谢莱恩注意到了唐琰床头摆着的一排书,抽出了几本递给他:“《今夜的月色是如此美丽》,《夜晚适合与心爱的虫一起看书》,《两只虫睡不着的时候应该一起看书》,《晚上再无聊也必须看书》。” 谢莱恩靠着唐琰的肩膀,翻开书本道:“这几本书都非常出名,不过我从前在军队没什么时间看,您想和我一起看吗?” 唐琰:“……” 唐琰想说他睡不着的时候一般不看书,会默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但既然来了虫族,干脆入乡随俗算了,借着台灯的光芒和谢莱恩一起看书。 谢莱恩看得聚精会神,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茫然出声问道:“伊尔维萨上将……为什么……会和托帕兹阁下在一起……?” 很好,这个见鬼的问题连唐琰也答不上来,但这并不重要。 唐琰吻了吻谢莱恩微红的眼角,不期然瞧见对方脖颈处暗红色的虫纹,线条流畅交错,像古老的玫瑰图腾。缓慢压低声音,意有所指道:“谢莱恩,你像极了玫瑰……” 他声音遥远得像隔了无数个时空,认真补充道:“我的那一支玫瑰……” 谢莱恩闻言呼吸急促一瞬,身躯紧绷颤抖,说不出话来。唐琰终于把那该死的书丢到一边,将他揽入怀中:“睡吧。” 托帕兹丝毫不知道他的“宝贝”虫崽已经胆子大到带了一名雌虫回去过夜,坐在伊尔维萨房间里,看着自己红肿的拳头,又是忧伤,又是郁闷,又是委屈。 真是太丢虫了。 自己竟然没能把那只臭虫一拳揍趴下,还要唐琰出来帮忙。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拳头实在太痛了。 伊尔维萨拿了伤药,一言不发的在托帕兹面前倾身下跪,慢慢替他按揉着红肿的拳头。一双儒雅深沉的眼眸掩在镜片下,历经岁月沉淀,总是让人看不透彻。 托帕兹见他不说话,就以为他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晃了晃拳头道:“你放心,等我下次养好伤,再去把那只臭虫揍一顿!” 完全也不顾及自己是否真的打得过。 伊尔维萨没有说话,只是不急不缓的替他按揉着受伤的部位,过了那么片刻才道:“……您不该为了我出手。” 他说:“您不该为了我出手……” 托帕兹目光疑惑,他的眼眸比唐琰颜色更浅,思维也更单纯些:“为什么?” 伊尔维萨扶了扶快要滑落的银边眼镜,直视着托帕兹:“但那样会使您受伤的,不是吗?” 他静静看着托帕兹,想听听对方会如何回答,托帕兹却用力捏了捏拳头道:“但是他骂你,我生气,当然要揍他了!这次不行就下次,总之我一定要收拾他!” 托帕兹觉得伊尔维萨可真是太好了,不像唐琰,不打他,也不骂他,还老是给他买东西。虽然没有年轻雌虫漂亮,但依旧不失魅力。 伊尔维萨闻言缓缓靠近托帕兹,语意深深:“所以您是为了我,对吗……?” 托帕兹终于从唐琰身上学到了些许皮毛,他捧着伊尔维萨的脸理所当然道:“当然了,伊尔维萨,你已经是我的伴侣了,我不会让任何雄虫伤害你的。” 伊尔维萨顿了顿:“……您会一直如此吗?” 托帕兹小鸡啄米点头:“当然会!” 伊尔维萨没有说话,轻轻覆上托帕兹的手,垂眸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可我既不年轻,也不足够漂亮,您以后万一有了更年轻的雌侍,就会忘了今日的誓言……” 托帕兹没忍住亲了亲伊尔维萨:“当然不会,我不会娶别的雌侍。” 伊尔维萨这下真的怔住了:“为什么?” 第116节 “……” 托帕兹没说话,想起了唐琰曾经的恶魔低语,说自己如果敢娶雌侍,就把他的虫腿一根根掰断QAQ。 托帕兹不想说出来,毕竟被虫崽威胁实在是太丢脸了。他把伊尔维萨从地上拉起来,倒入了沙发上,低头认真解开对方身上的军扣子,一颗又一颗,小声嘀咕道:“没关系,我喜欢你。” 喜欢的东西有一个就够了,再多那就不算喜欢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伊尔维萨眸色控制不住的暗沉了一瞬。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家族从小的教育便是告诉他该如何用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回报,看似儒雅斯文的表象下其实是一颗冷漠而现实的心。 他深知雄虫愚蠢,所以嫁给了落魄的贵族卢尼,只为了更好拿捏。 鞭打责骂无碍,伊尔维萨觉得尚且还在自己的忍受范围之内。但直到后来生下了乔安,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忍下去了。 他动用手腕,和卢尼离婚,用一笔无足轻重的钱打发了对方。在外界看来,伊尔维萨付出这笔巨额金钱实在不值得,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钱对家族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金钱永远不可能重于自由,也买不来自由。 但这没用,军雌的不幸总是伴随着他们的一生。没了这一个卢尼,还会迎来下一个卢尼。伊尔维萨需要雄虫的信息素,而他的虫崽也需要一个不那么糟糕的雄父。 甜品店门口的相遇是意外,后来的相亲却是刻意为之。 伊尔维萨一开始选择毫无家世背景的托帕兹,有容易掌控的原因,也有对方喜欢虫崽的原因。他凑成了无数个巧合,一点点将面前这只单纯的雄虫诱入囊中。 但不得不说,对方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好像你只得到三十分就满意了,对方却给了你八十分。而余下的二十分,也在今天这场宴会上尽数补足。 伊尔维萨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划算的一笔“生意”了。 室内暧昧涌动。 伊尔维萨是一只成年雌虫,并且生育过虫崽。气质带着特有的韵味与魅力,其实远比那些年轻雌虫更吸引人。 虫族一直都是雌虫在上,因为这样能让雄虫更省力。 伊尔维萨慢慢摘下了自己的眼镜,斯文秀气的眼眸目光迷离。他外套上的军属勋章有些冰冷硌人,俯身靠近,亲了亲托帕兹,笑得宠溺:“您想看书了,对吗?” 他低低叹了口气,不经意询问道:“那么今晚看几本书呢?两本,还是三本?” 虫族的文学名著总是那么多。 托帕兹舒服得不行,但他觉得自己拳头受了伤,需要休息,想了想,伸手比了个二。 “两本吗?” 伊尔维萨笑了笑,有些令人捉摸不透,慢声道:“但我觉得有些不够……四本吧……您觉得怎么样?” 虽然虫族身体素质比地球人强,熬夜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托帕兹觉得不怎么样QAQ,他困。 伊尔维萨脸上有些微微泛红,他牵引着托帕兹的手,隔着衬衫落在自己腹部,兴起时便像喝醉了酒。低声胡言乱语:“我再给您生一只虫崽,好吗?” 托帕兹觉得这个好像可以,悄悄伸手比了个四。 第99章 接送 翌日清晨, 唐琰是被太阳晃醒的。他动了动眼皮,略有些困倦地睁开双眼,入目就是透过窗帘斜射在地板上的光柱。 视线模糊了一瞬, 然后缓缓聚焦,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房间。 唐琰感觉颈间痒痒的, 低头一看,却见谢莱恩正紧紧抱着自己。银灰色的发丝柔软顺滑,带着丝绸般的质感, 并不如他的性格那么刺硬。 “……” 唐琰不期然想起昨天的事,思绪仍有些恍惚。他们虽然没有实质性做些什么,但也不能算什么都没做。在他单身多年的人生中,可谓是破天荒头一遭。 通讯器定了闹钟, 每天早上会滴滴报时, 提醒唐琰上班时间快到了。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刚响没两声就被唐琰关掉了—— 他怕吵醒谢莱恩。 “您醒了吗?” 谢莱恩忽然睁开眼,从唐琰怀里懒懒抬起头, 轻蹭了两下。紫色的眼眸一片清明,不见半分困倦。很显然, 他醒得比唐琰要早, 多年的军队生涯让他警觉且敏锐,并不需要闹钟这种东西。 唐琰声音带着睡醒后的惺忪沙哑, 闻言轻嗯了一声,又摸了摸他的脸:“起床吧, 还有一个小时就上班了。” 这个亲密的举动让谢莱恩有些脸红。他躲在被子里窸窸窣窣穿好衣服, 然后下床从衣柜里找到了唐琰的衬衫。唐琰下意识想伸手接过, 谢莱恩却红着脸道:“我帮您穿吧。” 贵族军雌从小就是作为雌君被培养的。他们不止要会作战杀敌, 还必须会烹饪叠衣, 日后匹配对象都会作为加分项,谢莱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向唐琰展示一下自己的优秀,让对方知道娶自己做雌君是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不过很可惜,唐琰没有被人伺候的习惯。他从谢莱恩手里抽出衬衣,三两下就套好了:“没事,我自己穿。” 谢莱恩见状不由得有些失望,忽然感觉自己学了那么多东西,在这里却没有半分用武之地。他只好从床上起身,理了理军装上的褶皱,无奈摊手道:“好吧,不得不说,您总是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唐琰当然知道虫族的规则,只是知道归知道,却并不代表一定要按照规则来。洗漱过后,他们就准备出门了。唐琰从椅子上拿起外套,忽然想起什么,意有所指的对谢莱恩道:“我不得不提醒你,谢莱恩少将,你好像还欠了我一件外套没还?” 唐琰一共只有两件外套,都被谢莱恩穿走了。手上的这一件还是找林赛部长另外申请的。 迎着唐琰似笑非笑的目光,谢莱恩后知后觉想起还有外套这回事:“您可以直接叫我谢莱恩……不过好吧,我明天就把衣服还给您。” 他语罢,微微抿唇,忽然安静了下来。紫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唐琰。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他们昨晚已经足够亲密…… 就连渣男睡完人都会走一遍流程,说几句海誓山盟非你不娶的话。唐琰这个时候却有些粗神经,清早起床一切照旧,除了偶尔一些亲密的小动作,什么都没说。 谢莱恩有些患得患失。他希望唐琰能对自己说一些关于承诺的话,哪怕只是几句。 但唐琰显然理解错了意思,他见谢莱恩一直盯着自己,靠过去亲了亲对方的侧脸,声音低沉:“走吧,我送你上班。” 谢莱恩的黑化度悄然升了一点, 又降了一点。 数据起伏不定,就像他复杂的心思。 不过脸颊边温热的吻稍稍安慰了一下他的失望。 谢莱恩没有表露出任何失落的情绪。听见唐琰的话,他微微怔了一瞬:“您要送我上班?” 在克里斯帝国,向来只有雌虫接送雄虫的份,哪儿有雄虫接送雌虫的道理。毕竟雄虫稀少,需要保护。 唐琰自然而然地拉着他出门,嗯了一声:“走吧,我送你到办公室门口。” 他话少,除了个别情况,大多数时候都喜欢把关心表现在行动上。 谢莱恩垂眸看了眼唐琰牵住自己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但不得不说,他多多少少感到了些许安慰。 虫族网络的发达程度并不比后世的地球逊色多少。如果说昨夜唐琰觉醒为S级的消息仅仅在贵族之间传播,那么经过一夜的时间发酵,今天已经传遍了整个星网。 S级雄虫的诞生本就是一件意义不凡的事,更何况还是由C级跨越觉醒的。可想而知这条消息有多么轰动,几乎头版头条都被相关内容牢牢占据。只可惜唐琰的信息资料都被秘密抽调走了,对外并没有暴露,所以星网群众并不知道这名S级雄虫到底是谁。 【老实说,今天早上看见这条消息,我甚至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到底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帝国医务官都亲自发了解释说明,难道还能有假?】 【竟然是传说中的S级雄虫,虫神啊,我可真想知道这位冕下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我想我需要重金求一下这位冕下的信息资料,他的基因一定非常优秀,当不成雌君,当个雌侍也可以啊。】 【我也非常想知道这位冕下到底在哪儿,该死的星际官网,为什么不把他的信息公布出来!】 此时的唐琰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沦为了话题中心。他乘坐飞行器和谢莱恩一起抵达了军部,下车时不出意料引来了大家的频频侧目。 正在作训场休息的军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声音闲话。 “看来前几天星网上的消息是真的,谢莱恩少将为了一名C级雄虫和西里奥家族解除了婚约,我一猜就是唐琰阁下。” “唐琰阁下非常俊美不是吗,如果让我选,我也会选唐琰阁下。” “嘿,别傻了,到底是命重要还是脸重要,C级雄虫根本无法抚慰SS级雌虫。” “别再关注那些事了,你们看了吗,星网的最新消息,帝国新觉醒了一名S级雄虫!!” 他们没有参加帕兰蒂大人的生日宴会,自然也就不知道那名S级雄虫其实就是唐琰。闻言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一般,立刻凑在一起,热火朝天讨论着“S级雄虫”这四个字存在的可能性。 只有一些贵族出身的雌虫无动于衷,他们站在一旁,个个都心照不宣。目光睨着唐琰走进军部大楼的身影,或多或少都感到了些许头疼。 他们无一例外都接到了家里的暗示,要使尽浑身解数勾引唐琰。能当雌君是最好,当不了雌君当个雌侍也行,总之不能放过这名罕见的S级雄虫。 但这个想法实施起来显然有些过于困难。 暂且不说唐琰到底好不好勾引。在对方以前还是C级的时候就有无数雌虫投怀送抱,其中不乏条件优越的军雌,但唐琰就是无动于衷。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那么点松动的迹象,结果暧昧对象竟然是谢莱恩那个家伙。 在所有年轻适婚军雌之中,能升到少将位置的军雌寥寥无几,第一军中能与谢莱恩有一拼之力的只有尤安。可论起家世外貌,尤安却又逊色一筹。 想从谢莱恩手中抢走唐琰,外貌家世,军功实力缺一不可,前提你还得打得过他。 此时这些贵族军雌心里的想法出奇一致:哦,真该死! 唐琰工作的医务室和谢莱恩在同一栋楼,他乘坐电梯把谢莱恩送到了办公室门口,原本想叮嘱些什么,但想了半天,又不知道该叮嘱什么,只能道:“你进去工作吧,晚上我等你下班。” 你可以说他直男,但好像又没有那么直。 谢莱恩闻言抬眼看向唐琰,过于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愈发显得五官精致,就像造物主最杰出的作品。他微微勾唇,神情似笑非笑:“您就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外面是一片半开放式的办公区域。那些军雌见唐琰站在门口和谢莱恩说话,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目光兴致盎然。 唐琰注意到他们的目光,语焉不详道:“下班再跟你说吧。” 谢莱恩闻言似有所觉的往办公室里看了眼,那些探究的目光又都尽数收了回去。他只好道:“那我中午等您一起用餐?” “好。” 唐琰点点头,答应了。事实上他在思考着要不要给谢莱恩一个告别吻,但又觉得在办公场合这么做不太好。于是身形微微前倾,又改变主意,停顿一瞬,转身离开了。 谢莱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抬手松了松领带。经过昨夜的亲密接触,他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雄虫的信息素味道,只是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 笔挺禁欲的军装下,掩着满身吻痕,是昨夜拥吻的证据。 谢莱恩用军靴踢了踢墙角,算是发泄自己心中的郁闷。他看了眼时间,见已经到了打卡上班的时间,走进了办公室,结果好巧不巧看见尤安站在中间,满脸笑意地抱着一束花,而他的雄主秦洋则当着大家的面亲了他一下:“生日快乐,尤安。” 啧…… 谢莱恩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不是很美妙了。昨夜在宴会上思考着不与尤安较劲的念头也瞬间消失无踪。果然讨厌一只虫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秦洋是专门来给尤安送生日惊喜的。看着他们亲吻的样子,谢莱恩真是…… “他们简直糟糕透顶,不是吗?” 第117节 丹不知何时走到了谢莱恩身后,神情嫌弃且羡慕。 谢莱恩睨了丹一眼,决定对这句话持赞同态度。他轻笑一声,站在贵族的礼仪与角度,语气讥讽道:“在公共场合和雄虫接吻,可真是令虫作呕。” 全然忘记他和唐琰昨天不止一次在宴会上接吻。 第100章 触角 唐琰乘坐电梯上楼的时候, 背靠着扶手栏,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看了眼谢莱恩的黑化度—— 37%。 这个数据不算高, 但也不算低。不会轻易升高,却也不会轻易降下。 唐琰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 已经隐隐明白黑化度所代表的含义。他不由得开始思考谢莱恩是否有什么不开心或者不高兴的事,而那37%的黑化度又代表着什么。 系统是人工智能,它也不懂。它只知道唐琰这个小b崽子一意孤行要和任务目标谈恋爱, 害得自己积分被活生生扣没了一半。 【沧桑点烟.jpg】 虫族的建筑物很高,楼层也非常高,一路停停走走,原本掐得刚好的时间也不得不晚了几分钟。唐琰几乎是踩着迟到的步伐走进医务室的, 然而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林赛部长中气十足的怒骂声。 “你们这些蠢货, 我早就说过不要乱动我的药, 你们为什么不听!哦该死该死,军务部那些臭虫, 为什么老是要把雄虫往我这里送!” 唐琰在医院昏迷了几天,期间并没有请假, 乍然听到声音还以为林赛部长是在骂自己, 结果走到门口一看,却见医务室里站着三名雄虫, 地上满是药瓶碎玻璃。 这个世界的雄虫永远在不断犯事。 位高权重的高等级雄虫犯了错还可以想办法疏通关系,免除社会服务劳动。而那些没身份没背景的低等级雄虫只能被迫送进军部进行义务劳动, 就像当初的唐琰一样。 很明显, 在唐琰昏迷的这段时间里, 医务室又增添了许多“新成员”。只可惜他们笨手笨脚且态度敷衍, 不仅打翻了药架, 还把林赛部长气得七窍生烟。 “滚出去滚出去!你们通通给我滚出去!” 林赛部长已经开始暴躁撵虫了。相信如果不是顾忌着雄虫身份,他一定会立刻拿扫把将这几名雄虫打出去。 那些雄虫什么时候被虫指着鼻子这么骂过,闻言皆都脸色难看:“你这只老雌虫竟敢辱骂我们!你的上级在哪里,我一定要投诉你!” 林赛部长把手里的水杯重重搁在桌上:“六十三楼A区!要投诉就快点去!你们这群只会吃饭的废物!” 其中一名雄虫顿时怒不可遏,但又没胆子直接跟林赛这种军雌开打。他环顾四周一圈,竟是直接对着旁边的药架用力一踹,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一些稀缺药品顿时掉下来碎了一地。 他很聪明,这个举动无异于往林赛部长心口插刀。 林赛部长捂着心脏跌坐回椅子上,顿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两名助手惊慌失措扶住他:“老师!老师!” “这位阁下,请不要损毁药品!” “里面有刚刚运来的抑制剂,这种药很重要,请您不要再踢了!” 雄虫这种生物越劝越来劲。那名踢药架的雄虫见成功刺激到林赛部长,正准备再踢一脚,然而后腰却陡然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扑通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黑色的军靴边缘冷硬,加上又下了十足的死力气,可想而知这名雄虫一定很疼,下一秒医务室就响彻了他的惨叫声。 唐琰在站在门口,在所有虫惊诧的目光中淡定收回了腿。他视线一一扫过剩下的两只雄虫,黑色的军靴在地上轻轻磨了两下,语气平淡,却极具压迫性:“你们还有谁想继续踢的吗?” 剩下的两只雄虫见状无意识后退了两步,皆都紧张得不能言语,毕竟唐琰看起来就不像个善茬。 被唐琰踹趴下的那名雄虫艰难从地上爬起了身。他有些不幸,因为地上全是药瓶碎玻璃渣,有些扎到了他脸上,导致他连喊疼都不敢大声,指着唐琰面色痛苦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我要找你的上级投诉你!” 雄虫的长相普遍不如雌虫精致。他没看见唐琰光洁的脖颈,见他长相出色,下意识就以为是名雌虫。 唐琰闻言活动了一下筋骨,心想这些雄虫怎么只知道投诉,就不能上来跟他对打吗,指着林赛部长道:“我的上级就是他,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投诉了。” 林赛部长一向讨厌雄虫,但看见消失已久的唐琰忽然出现在这里,他居然莫名松了一口气,真是活见鬼! 那名受伤雄虫见状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一个词——蛇鼠一窝。他忍着疼痛,一边抽冷气一边怒斥道:“你的下属公然殴打我,你就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吗?!” 哪怕是林赛部长讨厌雄虫,最多也只是在嘴巴上骂两句,从来没有动过手。唐琰可倒好,每次一出手非死即伤,军部有一半的雄虫都是被他踹残的。 林赛部长闻言冷笑一声,盯着那名受伤的雄虫道:“你想让我处罚他?好,那我就罚他在这里盯着你们把医务室给我打扫干净!如果不扫干净,我会向高层申请无限期延长你们的社会服务期!” 他语罢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打算去找军务部长吵架,让他把这些只会混吃等死的废物雄虫赶紧送走。 他的两名助手红着脸看了一眼唐琰,又飞快收回视线,连忙跟上去了。 偌大的医务室里顿时只剩了四只雄虫。 唐琰见状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意林赛部长把这个烂摊子留给自己。他随手拖了张椅子放在唯一干净的门口,径直落座,深邃的目光极具压迫感,容色沉静地问道:“你们谁想做,谁不想做?” 他希望这些雄虫要么都做,要么都别做,这样一人一脚踹起来比较方便。 见唐琰似乎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趋势,另外两名雄虫都战战兢兢拿起扫把开始扫地了。只有那名受伤的雄虫恶狠狠瞪着唐琰,出声警告道:“我可是A级雄虫!” 嗯? 唐琰闻言眉梢微挑,不可否认,他确实小小的吃惊了那么一瞬。毕竟A级雄虫大多背景不俗,哪怕他们之中有极少数是平民出身,成年之后也能凭借着自身等级迎娶贵族雌虫。通常来说他们如果犯了错,是拥有一定“免罪权”的。 军部送来进行社会服务的雄虫,除了C级就是D级,还从来没出过A级。 唐琰干脆换了个姿势坐着,并不因为这名A级雄虫的言语而着恼。恰恰相反,他甚至还笑了笑:“所以你不打算做?” 那名雄虫当然不想做,但他显然打不过唐琰,狠狠瞪了唐琰一眼,转身就要离开。然而唐琰坐在门口,长腿一伸,直接抵住了门框,军靴锃亮,踢在身上一定很疼。 唐琰睨着他道:“行动不便的虫可以不用做。” 言外之意,想走就得被他踢残废。 那名A级雄虫正打算怒骂回去,却见唐琰忽然慢慢捏了捏拳头,一副准备揍他的样子,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你别乱来!你这只该死的臭虫,我一定……唔!” “砰!” 唐琰话不多说,直接一拳过去把他揍趴在了值班室的桌子上,砰的一声闷响。唐琰把那只雄虫的头用力按在桌子上,终于失去耐心:“给你十分钟时间,把这里打扫干净,我不想见到一块碎片,听明白了吗?” 抑制剂这种药物非常珍贵,用多少都是有限额的。今天被踢碎了一堆,唐琰的心情有些糟糕。 那名雄虫脸被按在桌子上,说不出话,只能含糊不清的艰难点头。 唐琰见状这才松开他,重新走到门边落座,盯着他们打扫医务室。 事实证明雄虫只是懒,并不是不会做卫生。在唐琰的高压威胁下,他们动作飞快,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把医务室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彼时林赛部长正怒气冲冲地拽着军务部长往医务室走,打算让他看看里面的烂摊子,让他意识到把雄虫送到这里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那些蠢货不止大呼小叫,还踹碎了我的药品,现在医务室一团糟……” 军务部长却忽然拉住了他,一脸疑惑地指着窗户里面道:“林赛部长,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可事实上那几名雄虫看起来还算……听话?” 林赛部长闻言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医务室不知何时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那几名闹事的雄虫正任劳任怨的把桌椅扶正。 唐琰就坐在门口,像门神一样。 林赛部长甩开军务部长的手,压低声音怒斥道:“这是特殊情况,总之那些雄虫你随便往哪儿送,就是不要送到我这里!” “冷静,冷静,” 军务部长安抚道:“林赛部长,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起码唐琰冕下还在这里,他对您非常尊敬不是吗,那些雄虫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林赛部长咬牙切齿道:“可唐琰只是一名C级雄虫,没有任何势力。他上次就揍了一名A级雄虫,幸亏伊尔维萨上将出面解决了这件事,他今天又踢了一只A级雄虫,虫神在上,我可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是一名性格孤僻且暴躁的雌虫,消息闭塞,以至于消息比别人落后了一大半。 军务部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林赛部长,如果你担忧的只是这个,那么我想你的担忧非常多余。早在昨天消息就已经确定,唐琰已经成功觉醒为S级冕下了。” 他语罢,刻意重复道:“克里斯帝国唯一的一名S级冕下。” 林赛闻言瞳孔一缩,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显然不能接受这个违背医学常识的事:“你说什么?!” 军务部长没有说话,摇摇头,拍了拍林赛部长的肩膀,低声出谋划策:“我如果是你,我就会打报告向上级申请,给唐琰冕下一个军部职位,让他来管理那些糟糕的雄虫,这个主意非常好不是吗?” 他语罢笑了笑,不顾还处于怔愣状态的林赛部长,转身离开了。 唐琰盯着那些雄虫把医务室收拾干净之后,就没有再管他们,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值班。按理说上午通常会很清闲,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格外忙碌,那些军雌一个接一个的往医务室里挤。 “冕下,我的右手胳膊不太舒服,可能是在作训场上不小心摔倒了,您可以帮我看看吗?” 一名容貌清秀的贵族军雌坐在桌子对面,把自己的胳膊放在了桌上。他眉头紧蹙,看起来疼痛难忍,只是一双眼睛总是忍不住在唐琰身上来回打量,藏着算计。 唐琰听见那名军雌对自己的称呼,心中就已经猜到了什么。他挽起对方的袖子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只是普通的小擦伤,从抽屉里拿了一盒创可贴递给他:“贴上,愈合之前不要碰水。” 那名军雌看起来不太甘心:“您可以帮我贴吗?” 唐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左手也不舒服吗?” 那名军雌有些尴尬,只好从唐琰手里接过了创可贴。然而在唐琰准备收回手时,对方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充满暗示:“您下班之后有时间吗,我想邀请您去我家里做客……” 话音未落,他身后陡然响起了一道意味不明的声音, “抱歉,他可能不太有时间。” 谢莱恩也不知在医务室门口站了多久,他双手抱臂,斜倚着门框,目光无声在那名军雌和唐琰之间来回打量,饶有兴趣。 这下都不用唐琰甩开,那名军雌直接吓得缩回了手。慌慌张张从椅子上起身,结结巴巴道:“谢……谢莱恩少将……” 谢莱恩没说话,直起身形走进了医务室,步伐优雅从容。他从桌上拿起那盒创可贴看了眼,又把目光落在那名军雌胸前的名牌上,慢条斯理问道:“第一军中校弗兰德……哦,你的胳膊不舒服,是吗?” 弗兰德是谢莱恩的部下,实在太知晓对方的脾气,闻言后背顿时汗湿一片:“是……是的长官……不过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 谢莱恩唇边笑意愈盛:“胳膊受伤当然是大事,我记住你了,下次作训我会重点关注你的。” 那名军雌欲言又止:“长……长官……请您听我解释……” 谢莱恩把创可贴递给他,眼神一瞥,艳丽夺目,瞬间就将弗兰德压得光芒顿失:“没关系,关爱部下是应该的……不过我想你现在必须出去了,弗兰德中校。” 弗兰德闻言心中暗叫倒霉,苦着脸接过了那盒倒霉的创可贴,犹犹豫豫地离开了医务室,顿觉前途一片灰暗。 唐琰在旁边看戏,心中纳闷谢莱恩竟然如此心胸宽广。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雌虫在自己对面落座,目光幽怨地盯着自己。 唐琰叫了他一声:“……谢莱恩?” 谢莱恩:“您看上了别的雌虫,是吗?” 唐琰心想这是什么结论:“?” 谢莱恩语气更幽怨了:“您还想和他一起回家,是吗?” 唐琰:“???” 唐琰不接受这个黑锅,他正准备出言解释,然而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看向了在一旁当木头人的三名雄虫。 三只雄虫:“……” 唐琰的语气平静且不接受质疑:“楼下作训场脏了,拿着扫把下去打扫干净。” 那名A级雄虫小心翼翼问道:“十分钟之内吗?” 第118节 唐琰静默一瞬:“三小时之内。” 那几名雄虫闻言立刻秒懂,他们拿着扫把一溜烟跑出了医务室,决定等三小时之后再回来。虽然作训场一直由机器人打扫,干净得连片叶子都看不见。 唐琰见他们离开,起身关上医务室的门,这才转身,对谢莱恩解释刚才的事:“我不认识他。” 谢莱恩酸得冒泡,但他认为一名优秀的雌虫不该把自己的嫉妒表现出来,故作大方:“没关系,您看上别的雌虫也是应该的,毕竟帝国的漂亮雌虫还有很多,不是吗?” 他又在故意炫耀。几乎所有上层贵族都知道,谢莱恩家族的继承者是帝国最夺目耀眼的军雌。 唐琰干脆拖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好整以暇道:“谢莱恩,你身上好像有些酸溜溜的。” 虫族不懂地球人吃醋的梗。谢莱恩闻言下意识闻了一下自己衣领,心想哪里酸了。他皱眉,倾身靠近唐琰,一脸认真的道:“您昨晚看见我洗澡了,不是吗,怎么可能酸呢?” 唐琰嗅到了一股馥郁的玫瑰花香。就好像谢莱恩无法抵御唐琰信息素的诱惑,唐琰同样无法拒绝他身上的气息。 “是吗,那可能是我闻错了吧。” 唐琰忍着笑意,微微用力,把谢莱恩拉到了自己怀里坐着。然后低头在他颈间轻嗅了一下,一本正经道:“嗯,不酸。” 谢莱恩这才满意,他就说嘛,自己身上明明是香的,怎么可能酸,后知后觉想起了刚才那几名雄虫:“医务室里怎么会有雄虫?” 唐琰言简意赅道:“被送进来做社会服务的,他们刚刚打碎了一整个药架的抑制剂。” 他语罢轻轻摩挲着谢莱恩后颈的虫纹,顿了顿才问道:“你离下次精神力暴乱还有多久?” 雌虫的精神力暴乱如果日趋严重,只靠浅层的信息素安抚是不够的,必须深入安抚。谢莱恩已经度过了至少五次暴乱期,第六次如果再发作,将会非常痛苦。 唐琰已经在思考着回去该怎么查一查虫族的结婚流程,让托帕兹帮忙提亲了。 谢莱恩丝毫不知道唐琰的内心想法,闻言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无谓笑了笑,自嘲道:“您知道的,这个得听虫神的安排,它就像命运一样捉摸不定。” 唐琰心中已然有了计划。他看了一眼时间,原本以为快到吃饭的点了,结果发现还早,不由得问了谢莱恩一句:“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哪里不舒服吗?” 谢莱恩充其量就是“不小心”路过医务室,“凑巧”进来看看,结果刚好就看见有虫在勾引唐琰。他故意捂着肚子,可怜巴巴道:“是的,我肚子疼。” 唐琰一看就知道他在故意装病,却并不戳破。他从椅子上起身,直接俯身把谢莱恩打横抱了起来,朝着病床走去。 谢莱恩脸红了,轻轻晃了晃军靴:“您想做什么?” 唐琰看了谢莱恩一眼,心想这是医务室,能做什么。他把谢莱恩放到床上,然后道:“你不是肚子疼吗,躺着睡一会儿。” 谢莱恩翻了个身,悄悄盯着他:“那您陪我一起睡吗?” 唐琰闻言有些无奈,只好脱掉靴子,跟谢莱恩一起躺在了床上。隔着一层被子抱住他,和衣而眠。 唐琰低声道:“睡吧。” 反正那些雄虫没有三个小时绝对不敢回来。 谢莱恩在他怀里蹭了蹭,闭上眼睛休息了。他原本没打算睡觉,但不知是不是雄虫的怀抱太过舒适,谢莱恩到最后竟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平缓。 唐琰自从觉醒为S级后,对周围某些力量的感知就变得超乎寻常敏锐起来。他隐隐感受到了谢莱恩杂乱的精神力,就像一团麻线,略有些生疏的用信息素开始替对方慢慢梳理。 对于雌虫来说,雄虫的信息素永远都是最好的安抚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唐琰终于停下了动作。然而不经意低头,却陡然发现谢莱恩银灰色的短发中忽然多出了两根小触角。 细细的,黑色的,就像小蜜蜂。 唐琰静默一瞬,目光疑惑地盯了许久,然后犹豫着伸出手碰了一下,其中一根触角却“咻”的一声缩了回去,就像含羞草一样。 “……” 唐琰又把目光转向了另外一根触角,再次轻轻碰了一下,那根触角又“咻”的一声缩了回去。他感到些许新奇,正准备拨开谢莱恩的头发看看,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紫色的眼眸。 谢莱恩眨了眨眼,红着脸小声问道:“您在玩我的触角吗?” 第101章 星网热议 虫族虽然已经进化成人形, 但还是会保留些许虫形特点,仅在特殊情况下会出现。例如翅翼,例如双眼, 例如…… 触角? 大概是唐琰的气息令谢莱恩感到了舒适,他在松懈的情况下,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最为敏感的触角。 唐琰偷摸被抓包,有些尴尬,毕竟这种事太幼稚了。他慢半拍收回手, 迎着谢莱恩的视线问道:“……是触角吗?” 谢莱恩趴在被子里摸了摸自己的触角, 想说这种东西只有虫崽时期才会控制不住露出来,实在是敏感得连自己都不能碰。他抿唇看向唐琰,双眼亮晶晶的, 有些不好意思:“您想玩我的触角吗?” 唐琰…… 唐琰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种癖好。他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谢莱恩头上,然后又尴尬移开, 语气勉强维持着淡定:“不, 我只是有些好奇。” 雄虫没有触角。 谢莱恩趴到唐琰怀里,用自己的头轻轻蹭了蹭他,触感柔软:“很抱歉, 触角只有特殊的时候才会自己探出来,下次再给您玩吧。” 唐琰想解释自己真的没玩,但又觉得越描越黑,只得作罢。他轻轻拨开谢莱恩丝绸般顺滑的银灰色短发, 试图探个究竟,结果却一无所获。 刚好到了中午的吃饭时间, 唐琰估计另外三名雄虫应该快回来了, 轻轻拍了拍谢莱恩的肩膀:“走吧, 去食堂吃饭。” 谢莱恩闻言坐在床边穿好军靴, 正准备和唐琰说些什么,门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的动静:“请问唐琰冕下在吗?” 唐琰与谢莱恩对视一眼,不明白谁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找过来。他走到了门口开门,却见伊尔维萨上将的秘书官米修正站在外面,不由得顿了顿:“有事吗?” 米修得知了唐琰的身份,神情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冕……冕下,伊尔维萨上将得知您今天来了军部,让您去办公室找他一趟,大概是有东西要交给您。” 唐琰闻言没有多想,下意识看向谢莱恩,对他道:“你先去食堂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谢莱恩仿佛是猜到了什么,并没有阻拦:“您去吧,我在食堂等您。” 唐琰点点头,这才跟着米修一起离去。 谢莱恩眼见唐琰的身形消失在走廊拐角,背靠着墙,低头目光沉凝地看了眼通讯器。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帝国招架不住星网群众的意见,迫不得已公布了唐琰的身份资料,现在网络已经快卡爆了。要不了半天时间,整个克里斯帝国都会知道唐琰就是那名S级雄虫。 伊尔维萨上将自然不可能任由唐琰这么一名罕见的S雄虫继续待在军部,和那些犯了错的雄虫一起进行社会改造。别说军部高层不答应,就连星网群众也不会答应。 丛林窥伺之兽甚多,犹豫往往败北…… 谢莱恩想起家训中的话,无意识皱起了眉头,心想现在不是甚多,而是非常多了。他退出星网界面,却见消息栏有十五条来自伊顿公爵的未读消息。不用说,对方一定是得知宴会结束后谢莱恩和唐琰一起离开了,特地来询问情况的。 谢莱恩已经能猜出伊顿公爵会说些什么了。 唐琰是否真的为S级雄虫?对方真的会娶你做雌君吗?务必把握住这名雄虫的心,千万不要让别的雌虫钻了空子。 总而言之一句话,一定要在精神力暴乱发作之前,想尽办法嫁给唐琰。 谢莱恩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他也想快点嫁给唐琰,可雄虫偏偏没有提及,他总不能一直逼问。那些无用的骄傲与自尊心让他根本拉不下脸来主动开口。 谢莱恩给伊顿公爵回了条信息,皱眉关掉通讯器,转身去了军部食堂。 彼时唐琰已经到了伊尔维萨上将的办公室。途经走廊时,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路过的军雌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几分狂热与激动,更甚者还有虫在暗中偷拍。 唐琰以前虽然也受欢迎,但起码还在正常范围内,今天那些雌虫的举动显然有些太过……夸张了? 唐琰不由得看了眼身旁的米修:“今天军部出了什么事吗?” 米修心想军部没出事,星网倒是出事了。不过他半个字也不敢多说,替唐琰打开了伊尔维萨上将办公室的门,恭恭敬敬道:“冕下,请进,上将正在里面等着您。” 唐琰走进了办公室。他其实一共也没见伊尔维萨几面,但却还是能敏锐感受到对方的精神面貌与之前有着很大的变化,细究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隐隐觉得对方身上沉郁的气息淡了很多。 “上将,您找我?” 伊尔维萨正在处理文件,听见唐琰的声音,下意识抬起了头。见是他,从位置上起身,然后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唐琰,你来了,坐吧。” 唐琰拉开椅子在对面落座,心想是不是自己今天揍虫的事又被捅上来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伊尔维萨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张纸质文件夹递给他,沉吟片刻才道,“鉴于你已经觉醒为S级雄虫,军部高层开过会议,决定免除你的社会服务,毕竟你身份尊贵,实在不适合再继续工作。” 唐琰闻言微微一顿,接过文件看了眼,结果发现是一份免除服务书。但他并不算很高兴,因为这个世界的雄虫都靠雌虫养活,是不需要工作的,而唐琰并不喜欢当闲人。 唐琰把文件放了回去:“没关系,我不介意把剩下的期限做完。” 伊尔维萨总是那么儒雅,笑了笑:“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唐琰心想难道说自己喜欢工作?是不是有点太贱了?在地球上当社畜已经当够了。他思索一瞬,选了一个折中的理由:“我不喜欢……闲着。” 伊尔维萨下意识道:“你可以试试每天去商场购物,或者买几辆新款飞行器,再或者去餐厅吃饭……” 唐琰静静看着他,心想对方该不会把自己当成托帕兹了吧:“很抱歉,我和雄父的兴趣爱好并不太一样。” 伊尔维萨闻言一顿,罕见闹了个大红脸。他扶了扶眼镜,尴尬低咳两声,不着痕迹转移话题:“但很抱歉,我想军部高层很难同意你继续留在这里工作。一名S级冕下接受社会服务传出去也并不好听。” 唐琰心想自己该不会要出去另外找工作吧。但是他除了写书什么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也没学历,也就打架勉勉强强过得去,难不成去应聘商场保安? 可是保安工资低,他打算过两天就和谢莱恩求婚的。没钱没房也没车,钻戒也没买,他得攒多久才能攒够钱。 唐琰忽然感受到了虫族生活的压力,似乎并不比地球上轻多少。完全没思考过这个世界的雄虫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他完全是在自寻烦恼:“……” 见唐琰不说话,伊尔维萨又转而拿出了另外一份文件,声音温和:“好吧,如果你确实想留在军部继续工作,其实我还有一个更好的建议。” 他语罢将手中这份文件往唐琰面前推了推:“你知道的,军部每年都会送来许多接受社会服务的雄虫,但他们有时候……并不太听管教,而军雌也不适合管理他们。军务部的格奇副部长上个月被调往了前方战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向上层打报告,让你接替他的位置。” 唐琰从来没走过后门,这种阶梯式跨越升职让他感到了些许诧异:“副部长?” 伊尔维萨却误解了他的意思,笑了笑,略有些歉意的道:“虽然你的身份完全可以配得上更高的职位,但军部现在目前没有太多的空缺,只能让你先委屈一段时间了,后续有机会再给你做升职调整。” 军务部是后方部门,并不牵涉前方战场,哪怕唐琰什么都不会,把他安排进去也没有任何问题。军部上下不仅不会反对,恰恰相反,还会热烈欢迎。 唐琰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副部长的职位会不会太高了?” 伊尔维萨没想到他是这种想法:“不,并不会。毕竟只有你的职位够高,才能处理更多的事,不是吗?而且军部现在并没有副部长以下的位置空缺。” 唐琰没有说话。 伊尔维萨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继续劝道:“请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军部的位置向来是能者担之。你可以先试一个月,如果不合适,我们再做商量。” 他是经商者,对于人心的把握总是那么准确。 唐琰思索一瞬,最后终于点头答应了。他从位置上起身,对伊尔维萨上将致谢:“麻烦您了。” 伊尔维萨笑着起身,心想托帕兹和他的虫崽都是如此优秀:“请不用如此客气。” 唐琰并不知道伊尔维萨在心里把他和托帕兹放在一起做比较,否则一定会非常抗拒。见没有别的事情,就告辞离开了办公室。 结果好巧不巧,刚走出门口就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唐琰看着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的托帕兹,莫名感到一阵头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来这里。他走过去用手里的文件拍了拍托帕兹的肩膀:“你来军部做什么?” 他刚想说军部是军事重地,有什么事直接给自己打电话就行了。结果托帕兹一看见他就满脸惊喜地问道:“哦,唐琰,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你知道伊尔维萨的办公室在哪儿吗?这里实在太大了,我找不到。” 唐琰:“……” 第119节 原来……原来是找伊尔维萨的…… 唐琰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自作多情的时候,皱了皱眉:“进去直走,最大的那个办公室就是他的。” 托帕兹晃了晃手中的一个小食盒,还没有完全忘崽:“唐琰,我新学了一种点心,你要尝尝吗?” 他原本很讨厌做家务,但不知道是不是血液里就自带贤惠基因,越做越上瘾,越做越来劲。最近迷上了料理,好不容易做成功,立刻屁颠屁颠送来军部想给伊尔维萨尝尝。 雄虫的肠胃并没有雌虫强悍。唐琰睨了眼半透明食盒里黑乎乎的一片,拒绝了:“谢谢,不用。” 他做不到和伊尔维萨上将一样昧着良心夸托帕兹的手艺好。托帕兹属于越夸越上天的那种,就因为伊尔维萨夸他做饭好吃,他现在已经沉迷做饭无法自拔了。 唐琰觉得托帕兹还是更适合做家务,起码对方打扫房间真的很干净。 托帕兹本来也没打算给他吃,闻言直接走进办公室里去找伊尔维萨了。 唐琰站在办公室门口,莫名有一种爹大不中留的感觉。他双手插入白大褂口袋,皱了皱眉,老感觉自己忘了什么没说,思考半天,才忽然想起来有一件事忘了和托帕兹交待。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唐琰立刻转身折返回了办公室,推开了伊尔维萨上将办公室的大门。结果一抬头就看见托帕兹正抱着伊尔维萨坐在办公椅上亲,他们四目相对,空气莫名陷入了凝滞。 “……对不起。” 唐琰反应过来,触电般重新关上了门,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样一幕,毕竟伊尔维萨对外的形象实在是太过儒雅稳重。他心中一阵尴尬,风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不得不说,唐琰冷不丁推门的举动把托帕兹也吓了一跳。伊尔维萨也有些尴尬,平常如果有虫进办公室都会在外面提前通报,估计因为唐琰S级的身份,米修并没有阻拦。 伊尔维萨红着脸就要从托帕兹身上起来:“唐琰可能找您有事,您出去看看吧。” 托帕兹不让他动,用手摸着伊尔维萨平坦紧致的腹部,又好奇又认真,小声嘀咕道:“唐琰才不会找我。” 对方只会逼着他做家务,要么就是揍他,总之没什么好事QAQ。 托帕兹掀开伊尔维萨的衬衫下摆,把脸贴上去,一脸认真道:“伊尔维萨,你说这里会不会已经有虫崽了?” 如果是个雄虫,他一定要把虫崽养得温柔一点,千万不能像唐琰那么粗鲁。 伊尔维萨按住他的手,有些无奈。原本是某次床上意乱情迷说的胡话,没想到雄虫竟然当真了:“您忘了,雌虫的体质很难受孕,更何况我年纪大了……” 托帕兹抱着伊尔维萨,把他抵在办公桌上继续亲,悄悄解开了雌虫的军装纽扣:“不,伊尔维萨,你还非常年轻。” 他们的生命才走过四分之一个年头。 伊尔维萨闷哼一声,微微后退避开了托帕兹的动作,然后宠溺地亲了亲对方浅绿色宛如宝石的眼眸,低声安慰道:“如果您想要,等回家再给您好吗,唐琰也许真的找您有事,您出去看看吧。” 托帕兹想说唐琰如果打他怎么办?但又觉得这个问题太丢脸,憋回去了。在伊尔维萨的催促下不情不愿走出了办公室。 唐琰果然没走,正在门口徘徊不定,因为等得太过焦急,以至于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托帕兹心中暗道不好,扭头就要回去。结果唐琰眼尖看见了他,见状直接上前,一把将托帕兹拽出了办公室。 托帕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唐……唐琰!我可是你雄父!” 唐琰心想就是因为你是便宜爹,这种事才要找你商议。他把托帕兹拉到办公室门口,皱眉盯着他看了许久,憋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雄父……” 唐琰这个称呼吐得很艰难。 托帕兹听得也很不安。因为唐琰只有在收拾他的时候,才会冷笑着叫他“我亲爱的雄父”。 托帕兹不自觉捂住了心脏,开始思考自己最近有没有犯事,慌慌张张道:“怎……怎么了?” 唐琰欲言又止:“我……已经觉醒了……” 托帕兹茫然点头,不明白唐琰想表达什么:“我知道,并且你觉醒成了S级,这都多亏了我优秀的基因。” 唐琰抬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带,紧皱的眉头一直未松开:“不,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有了伊尔维萨上将,而我……” 我还没娶老婆…… 托帕兹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握住唐琰的肩膀,眼泪汪汪道:“哦,我的虫崽,你放心,我哪怕有了伊尔维萨,也绝不会减少对你的半分疼爱。” 唐琰脸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托帕兹:“那你是什么意思?” 唐琰思忖片刻,显得有些焦虑,毕竟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他在托帕兹面前来回踱步,烦躁抓了抓头发,最后终于停住脚步,盯着托帕兹一字一句低声道:“我有了喜欢的雌虫,我想娶他。但你是我的雄父,所以你要想办法帮我提婚,懂吗?” 提、婚! 唐琰脸上明晃晃写着这两个字。 但托帕兹并不明白。因为虫族没有提婚这个概念,雄虫看上雌虫,直接就可以带回家盖章领证了。他眨巴了一下单纯的双眼:“提婚……是什么意思?” 唐琰想了想后世的结婚流程,眉头紧蹙,努力想用虫族语言表达出来:“你……带着礼物上门拜访他的雌父,然后帮我商定结婚细节,懂了吗?” 托帕兹似懂非懂:“可你是帝国唯一的S级雄虫,难道不应该是他的雌父带着礼物上门来拜访我吗?” 事实上唐琰非常抢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雄虫保护协会就已经上门找过托帕兹许多次,想提前替唐琰安排未来的匹配对象。 “这和等级没关系,”唐琰发现自己脾气果然变好了,听到托帕兹说这种话,居然没有想打他的冲动,语气认真道,“我喜欢他,所以我尊重他,想给他一个体面的仪式。” 托帕兹听到仪式两个字,耳朵动了动,内心思考着要不要给伊尔维萨也弄一个。但唐琰并没有教他这点,所以只能不动声色地打探着:“仪式指的是?” 唐琰举例:“你带着礼物上门拜访他的雌父,然后我给他送花,送戒指,然后求婚。” 原来如此。 托帕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拍了拍胸脯打包票:“放心交给我吧,哦,对了,他的雌父是谁?家住在哪里?” “……” 这个问题挺尴尬的,因为唐琰也不知道,他静默一瞬道:“……你要不去问问伊尔维萨上将?” 他和谢莱恩已经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结果现在连对方住哪里都不知道,放在地球上绝对是年度大离谱事件。 唐琰和托帕兹交代完了所有事,目送着他走进办公室。又低头看了眼时间,结果发现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步伐匆匆往食堂赶了过去。 此时他丝毫不知道,帝国已经在星网上面公布了自己的照片与信息,网上已经快炸开锅了。星网群众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把他的身份资料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待发现唐琰不仅等级很高,而且容貌俊美时,则就更激动了。 【虫神在上,这位冕下实在是太俊美了呜呜呜,我真想闻一闻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这位冕下既然已经觉醒了,雄虫保护协会是不是也该替他随机匹配对象了?雄虫协会会长,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严肃)】 【有句话说得好,等级越高的雄虫越傲慢,不知道这位S级冕下性格如何?】 【我如果有他那个等级,出门横着走,反正军部也不敢抓我,难道不是吗?(滑稽)】 【哦,天呐,这位冕下的脸好像有些眼熟,好像是前几天和谢莱恩少将纠缠在一起的那名C级雄虫????!】 【虫屎,你可不要乱开玩笑!】 帝国只对外公布了唐琰是S级雄虫的信息,却并没有解释他是由C级直接跨越觉醒为S级的。 西里奥当初把谢莱恩的事捅到了网上,有些好事者甚至挖出了唐琰的照片,只是因为流传度不广,所以见到的虫不多。现在看见帝国公布的照片,不少虫都觉得似曾相识,纷纷开扒之前的旧贴。 与此同时,唐琰在走去食堂的路上,敏锐发现了不少军雌都在有意无意地盯着他。更甚者有雌虫故意摔倒,不小心扑到了他的怀里。 “哦天呐,真抱歉冕下,我不是故意的。” 一名身形较为清瘦的军雌不小心跌到了唐琰怀里,随即羞红着脸站直身形,低声道歉。丝毫不知唐琰因为常年练习散打,在察觉有人靠近时差点条件反射一拳把他揍倒在地。 “没事。” 唐琰没有多想,伸手扶住了他,随即松开对方,朝着食堂里面走去,怕谢莱恩等急了。 然而四周围观的军雌见到有虫因为摔倒而和唐琰“亲密接触”,内心都有些蠢蠢欲动。一名棕发军雌见状内心给自己鼓了鼓劲,快步跟上唐琰,然后有样学样,故意惊呼一声,不小心摔向了唐琰的方向—— “砰!” 唐琰走路走得好好的,只见眼角余光忽然冲过来一抹身形庞大的黑影。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就被对方撞出了三米开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最后险险扶住餐桌站稳了身形。 唐琰人还有些懵,他来军部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被谁打过,今天有仇家找上门来了吗?!他定睛一看,却见一名身高两米、体型健壮的军雌正站在不远处,一脸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又紧张又惊恐,五官皱成了一团,让人不禁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而在食堂内用餐的军雌听见动静,都不由得齐齐看了过来。 第102章 求婚 军雌的体格和雄虫有着天然差距。像谢莱恩那种修长匀称的大概只是少数, 还有一部分则健壮无比。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大概就是体壮如牛。 唐琰哪怕是S级雄虫也禁不起这么一撞。 在一楼用餐的军雌正在一边吃饭一边登录星网吃瓜。他们听见动静冷不丁一回头, 结果就见唐琰正站在食堂入口处的位置,绿色眼眸,铂金色头发,不由得缓缓瞪大了眼睛。 S……S级雄虫?! 军部实在太大,光食堂就有二十六个,四军部队都驻扎在里面。认识唐琰的大部分是第一军军雌,这也就导致仍有许多雌虫都不认识唐琰。 他们见状下意识看了看星网上的照片, 又对比了一下唐琰的容貌, 结果发现竟然一模一样, 一度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与此同时, 谢莱恩在二楼也发现了异常。他起身快步走下楼梯, 结果就见唐琰捂着胳膊站在一旁, 而身后的一张餐桌都被撞歪斜了, 面色微微一变。 “您没事吧?!” 谢莱恩立刻快步上前, 神情紧张的就要去查看唐琰的伤势。唐琰见状这才从怔愣中回神, 松开了捂着肩膀的手,随便甩了甩:“没事, 只是撞了一下。” 刚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唐琰都没回过神。 谢莱恩眉头拧得死紧, 见唐琰确实没事,这才稍有松缓。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随即目光严肃地看向了不远处那名体型高大的军雌, 声音冷冷地问道:“你是谁的部下?!” 四军制服有所不同, 对方身上的军装扣子是银棘花,很显然分属第三军。 那名军雌看起来强壮, 胆子却小得不得了,见自己不小心把唐琰撞伤,已然快哭了,“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囫囵话来。 谢莱恩眯了眯眼,自带上位者气势,一字一句问道:“我问你的长官是谁,有这么难回答吗?再不回答我会直接去询问阿普上将。” 就在这时,一名军雌忽然从餐桌旁起身,快步跑到谢莱恩面前,略有些紧张地抬手敬礼道:“很抱歉少将,我是他的班长,法雷不是故意撞伤这位雄虫冕下的,他脑子愚笨……请您原谅!我回去一定好好责罚他!” 法雷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军中同僚就曾经戏谑过,他在虫蛋里的时候只顾着长拳头去了,所以连脑子都没长,憨憨笨笨,根本没有雄虫会喜欢。 第四军和第三军一向不对付,有军雌见状出言冷笑道:“法雷,你想嫁雄虫想疯了吧,竟然撞伤了一名S级冕下,真是该死,我倒要看看阿普上将会怎么责罚你!” 周围讥笑之声顿起,甚至有人在拍视频看热闹。 法雷更是快哭了,涨红了一张脸,对着唐琰连连鞠躬:“真的很抱歉冕下,我不是故意的,您打我吧,真的非常抱歉……” 这件事如果捅上去,不仅上级会狠狠处罚法雷,就连雄虫保护协会也会把他带走调查。 雌虫的命运无一例外都相当可悲,哪怕不能伸出援助之手,也不应当堂讥笑。 谢莱恩目光扫过第四军那些窃笑不已的军雌,面色越来越冷。就在这时,唐琰忽然把谢莱恩轻轻拉到了自己身后,对着已经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法雷道:“没关系,刚才是我没仔细看路,我也有一半责任。” 他隐隐清楚这件事可大可小,但好在没受伤。所以干脆选择轻轻揭过。声音平静清晰,让每只虫都能听见:“我并没有受伤,也没有任何不适,你下次走路小心一点就可以了。” 第120节 他语罢微微颔首,然后拉着怔愣中的谢莱恩径直往楼上走去了。 唐琰的反应出乎众虫意料,毕竟莫名其妙被撞了一下,是个人都会生气。就算不严厉责罚,也不会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法雷的班长见状如释重负,转身往法雷的军帽上狠狠敲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蠢货,下次不要再听那些臭虫的撺掇,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次幸亏是唐琰冕下不追究,如果换了别的雄虫,你现在已经被雄虫保护协会带走了!” 他语罢犹觉不解气,指着门口道:“你现在立刻给我去作训场跑五十圈!午饭不许吃了!” 法雷闻言傻兮兮地点头,立刻跑出了食堂。 这场闹剧终于收尾。大家纷纷收回目光,却转而关注起了另外一件事,控制不住的抬头往楼上看去。如果他们没看错,刚刚谢莱恩少将是被唐琰冕下牵上楼的?? 第一军的雌虫早就知道他们两个关系暧昧,见状一点也不惊讶,俱都埋头吃饭。任由那些不知内情的雌虫去瞎猜。 “唐琰冕下和谢莱恩少将在一起了吗?” “唐琰冕下可真是心善,谁能嫁给他真是三生有幸。”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可唐琰阁下不是C级吗,为什么帝国却说他是S级?!” “蠢货,你难道就不会打听一下内幕消息吗,唐琰冕下是由C级觉醒至S级的!和谢莱恩少将在一起的那名C级雄虫是他,觉醒为S级的也是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 唐琰并不知晓底下的议论纷纷,他拉着谢莱恩上楼,找了一处位置落座:“对不起,刚才有些事情处理,所以不小心来晚了。” 谢莱恩发现唐琰的手背青了一块,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拉过唐琰的手,罕见的不顾贵族仪态,低声咒骂道:“该死,那只军雌不知轻重的就敢往您身上撞!” 唐琰也觉得奇怪:“他们的平衡感确实不太好。” 谢莱恩闻言不由得慢慢顿住了动作:“您没有看星网,对吗?” 唐琰确实没有看:“怎么了?” 谢莱恩犹豫一瞬,将一个微型光脑递给了他,形状有些类似后世的平板:“因为太多民众想知道S级雄虫的信息,所以帝国迫不得已公开了您的身份信息,就在今天上午。” 唐琰闻言微微一顿。他伸手,下意识想打开光脑看看,但不知为什么,又在半空中慢慢收了回去:“原来是因为公开了我的身份信息。”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算是为今天一系列的异常情况找到了答案。 谢莱恩低头替他按揉着受伤的手背,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您不想去看看星网上的评论吗,有很多雌虫都想嫁给您。” 唐琰一开始是想的,但后来又不想了,因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反握住谢莱恩的手,察觉到雌虫的指尖有些冰凉,缓缓握紧,低声认真道:“不,谢莱恩……” “他们想嫁的只是S级雄虫,而不是我。” 唐琰对于这一点一直分的很清楚。他当初为了挣钱给生病的母亲治病,写了很多东西。只要能挣钱,他什么都写,而这其中爽文居多。 大多数人无法直面现实生活的残忍,试图从书中寻找慰藉。主角顺风顺水的一生仿佛也成了某种精神寄托。可唐琰一直很清楚,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来了虫族,肩上的光芒与荣耀也仅仅只是来源于他的性别与等级。 而在此之前,他从未替这个国家做出什么,也没能替周围糟糕的环境做出什么。荣耀虚无缥缈,轻得就像一阵烟雾,会随时散去。 他今天可以升为S级,明天也可以降为D级。 星网那些群众想嫁的雄虫可以是唐琰,也可以是西里奥。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S这个级别。 唐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清醒,仅此而已。他始终记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应骄狂,不应沉沦。他来自一个平等的世界,那么更不应为了周遭虚无的追捧,将这颗原本平等的心,变得不平等起来。 唐琰终于察觉到了谢莱恩身上的不安,慢慢揉搓着他冰凉的手,直到变得温暖起来,忽然道:“谢莱恩,我明天有事要请假一天,不会来军部上班。” 谢莱恩闻言一怔:“您要去哪里,我送您吧。” 唐琰摇头:“一点小事,很快就可以办好,你后天在军部,对吗?” 谢莱恩闻言下意识点头,不明白唐琰为什么这么问。 唐琰原本还想问问谢莱恩的住宅地址,但又觉得太打草惊蛇,干脆作罢了,打算回去再自己查。见桌上放着两份谢莱恩刚刚点好的饭,和他一起开始用餐。 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清为什么,谢莱恩总感觉唐琰有些怪怪的,连带着嘴里的饭也食之无味起来。 唐琰见他罕见沉闷,心里猜到原因,却故意不说,把餐盘里的肉夹到了他碗里:“不好吃吗?” 谢莱恩心想食堂的味道一直很糟糕,但还是没有拒绝唐琰的好意,笑了笑:“不,没关系,刚刚是我走神了。” 二楼坐着其他的许多军雌,大部分都是将衔以上的,导致普通士兵都不喜欢上楼用餐。就好像后世的学生看见老师,下属遇见领导,躲都来不及。又哪里会往上凑。 唐琰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名中将正在吃饭,而对面坐着的却是一只雄虫,赫然是今天早上被自己踹屁股的那只,好像叫狄克? 唐琰不由得疑惑看了几眼。 无他,那名中将容貌虽然清秀,但侧脸不知为什么,有几道交错的疤痕。这对于雌虫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因为容貌损毁代表着与雄虫绝缘。 唐琰低声问谢莱恩:“你认识那名中将吗?” 谢莱恩闻言不着痕迹往后看了一眼,很快明白了唐琰说的是谁:“您指纳金中将吗,他的脸在三个月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损毁了,无法复原。” 唐琰:“那他对面的雄虫和他是什么关系?” 谢莱恩原本不认识狄克,但联想到军部中有关纳金中将的传言,依稀猜到了几分:“可能是被他救下来的那名雄虫吧。听说三个月前发生了飞行器故障事件,有雄虫被困,纳金中将前去救援,在爆炸发生前救出了一名雄虫,但脸也因此受伤了。” 谢莱恩想了想才道:“那名雄虫的雌父与雄父都丧生在了那场意外里,然后他就开始一直跟着纳金中将,赶也赶不走。” 在虫族,这种事还挺稀奇的。 唐琰心想难怪军部会莫名其妙被送进来一只A级雄虫。他心里记挂着求婚的事,总感觉时间有些不太够用。匆匆吃完饭,随便找了个理由说要回医务室值班,就和谢莱恩暂时分开了。 温顿等虫坐在别的桌位,见唐琰步伐匆匆地离去,这才上前坐到谢莱恩身旁,伸手搭着他的肩膀戏谑道:“瞧瞧你,谢莱恩,愁眉苦脸的,出什么事了吗?” 谢莱恩喝了一杯茶,闻言微微皱眉,听不出情绪的反问道:“你认为会出什么事?” 一时竟不知道他是在讽刺还是在询问。 温顿耸肩,语气夸张道:“星网上不是都说了么,现在有非常、非常多的雌虫,哦,包括亚雌,都想嫁给唐琰冕下。” 谢莱恩烦的就是这个。他虽然有自信一定能在那些雌虫中脱颖而出,可帝国规定雄虫至少可以纳五名雌侍—— 说不定唐琰可以更特殊,纳十名雌侍也没问题。 谢莱恩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被灌输了这一点。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但他只要一想起会有别的雌虫和自己来分享唐琰,心就控制不住的越来越沉。 谢莱恩唇边弧度冷冷:“他们想嫁,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资格,拿什么来和我争。” 他语罢直接甩掉温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起身下楼,径直离开了食堂。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43%,请提高警惕!】 系统绕着刚刚走出军部的唐琰飞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啧啧称奇:【你是怎么做到的,黑化度又升上去了。】 在系统看来,这个界面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可唐琰愣是把黑化度弄得起起伏伏,一波三折。 唐琰这次知道原因了,但他偏偏不说:“你不是系统吗,自己不会猜?” 系统重重哼了一声:【我如果会猜,我就不是系统了,是人!】 唐琰反问:“你终于知道自己不是个人了?” 系统闻言瞪大了不存在的双眼,咻的一声飞到了唐琰面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 唐琰被他晃得眼晕,皱了皱眉:“闪开,别挡路,信不信我揍你?” 系统莫名委屈:【来啊,你打啊,你打我啊!你打死我好了!】 “……” 唐琰没说话,盯着系统看了几秒,然后冷笑一声,竟然没有跟它计较,而是伸手在路边拦了一辆飞行器离开了。 唐琰又不傻,谁闲得没事去锤钻石玩。 系统见状,理所当然认为唐琰服输了,斗志昂扬地哼了一声,一闪身消失在了空气中。 唐琰性取向是弯的,但性格却是直的,你可以说他浪漫,也可以说他俗气。一提起求婚两个字,他脑海中蹦出来的就只有鲜花和戒指。 “谢谢,去花店。” 唐琰坐上飞行器,用口罩挡住了脸,打算先去买花。 驾驶飞行器的是一名亚雌。他们体质不如雌虫强悍,待遇不如雄虫优厚,只能做这种危险系数不高的工作。他见唐琰带着口罩,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一只漂亮的雌虫,很快把他载到了附近的一家花店。 唐琰付完钱下车了。他走进花店,环视四周一圈,目标明确地指着其中一束瑰丽如火的玫瑰问服务员:“这种玫瑰我想要九百九十九朵,请问你们这边存货够吗?” 服务员闻言惊了一瞬:“九……九百九十九朵,您确定吗……阁下?” 他眼睛尖,看见唐琰脖颈处并没有虫纹。 唐琰点了点头。 服务员怕他生气,纠结为难道:“很抱歉阁下,这种珀尔曼多玫瑰品种非常罕见,极难存活,剪下来插水只能维持三天,所以普通花店不会进太多货,您要不看看月季?” “不,我只要玫瑰。” 唐琰并没有如服务员想象的一般暴怒生气,而是询问道:“你们店里还有多少存货?” 服务员战战兢兢道:“只有六十三朵,如果您想凑齐九百九十九朵,可能需要多跑几家店。首都星最大的花店存货应该比较多。” 唐琰心想求婚果然不是个容易事,他干脆直接刷卡交了定金,把那束玫瑰预定下来,又拦了一辆飞行器去了另一家花店。 只有服务员在唐琰刷卡签字的时候,盯着他铂金色的头发与绿色的眼眸发了半天呆,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真奇怪……” 服务员自言自语地坐回了位置上,见没有客人过来,重新打开了光脑登陆星网,结果发现热搜词条又换了好几个,但无一例外都和那位S级冕下有关。 例如那位冕下其实已经有伴侣了,就是帝国的荣耀之星谢莱恩少将,例如那位冕下其实就是之前和谢莱恩少将闹绯闻的C级雄虫,只是后来觉醒成了S级,堪称克里斯帝国励志第一虫。 “哦,天呐!” 服务员盯着星网上流传甚广的照片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重重一拍脑袋,吃惊不已,“刚才那阁下不就是那名S级雄虫吗?!” 帝都少说有上百家花店,唐琰想凑齐九百九十九朵铂尔曼多玫瑰并不容易,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勉强凑齐,然后找了一家比较知名的饰品店开始挑选戒指。 饰品店里基本上都是雄虫挑选,雌虫买单,像唐琰这样独自前来的雄虫并不多。服务员见唐琰戴着口罩,不着痕迹盯着他的脖颈打量片刻,待发现没有虫纹后,随即笑着将他迎了进去:“您好,尊敬的阁下,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唐琰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我想看看戒指。” 服务员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当然可以,请您跟我来。” 唐琰原本以为虫族的钻石和地球上一样,又贵又小,但并不代表没有。谁曾想钻石在虫族竟然是稀缺资源,有价无市。他们大部分都是用宝石做饰品,用来镶嵌戒指的钻石小得可怜。 非要来形容的话,可能也就比米粒大一点。 唐琰用桌上配置的放大镜看了看其中一枚银戒上的钻石,结果发现不仅小,纯净度也不够:“没有品质更好一点的吗?” 服务员一直面带微笑:“阁下,本店有一枚三克拉的钻戒,不过已经寄售在拍卖行,下个月才会开始拍卖,需要帮您预约名额吗?” 下个月…… 唐琰就算能等,那些玫瑰也不能等,那些玫瑰能等,谢莱恩的精神力也不能等。 第121节 难道买宝石戒指?可那种极品宝石谢莱恩都是随随便便直接用来镶扣子的,做戒指是不是不好? “谢谢,不用。” 唐琰挑了半天,也没挑到合心意的饰品,只有一枚银色的缠枝玫瑰戒指实在漂亮,被他买了下来。但上面光秃秃的,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那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已经被店员送回了家里,因为怕有损耗,唐琰甚至还多买了一百朵。他晚上回到家后,把那些玫瑰仔仔细细包扎了一番,然后装进了一个礼物盒里,否则明天抱着这么大一束花进军部,肯定会被围观。 系统飞出来看热闹了,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哇,你好俗呀。】 唐琰正在收拾地上那些散落的花瓣,闻言抬头看了它一眼,语气平静且危险:“你想死吗?” 他买的银戒上刚好缺颗大钻石,系统这个时候蹦出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被唐琰目光盯得后背发凉,系统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无意识后退道:【你你你……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 这年头世风日下,难保有些人就是丧心病狂,连系统都不放过。 唐琰原本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念头,但盯着系统流光璀璨的身体,忽然越看越觉得可行。他起身走到系统面前,静默一瞬才犹豫出声:“你……” 系统慌的一批:【我?我怎么了?】 唐琰慢慢开口,试探性问道:“你……要不让我抠一块下来?” 【?!!!!】 系统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不是人的话,一度震惊到失语,声音惊诧道:【你说什么?!】 唐琰摸了摸鼻尖,想进行“友好”协商:“我可以出钱买……” 系统直接呸了他一声:【呸!你买不起!我是无价的!】 唐琰伸手比了一点点:“我只要一点,怎么样,你不是想把谢莱恩的黑化度降下来吗,我可以在一个星期之内帮你清空。” 这个条件有点诱惑力。系统做任务也是有时效期限的,如果唐琰这边的进度快一些,多余的时间它就可以用来多绑定一个宿主,这样就可以来弥补之前被扣的积分了。 系统半信半疑道:【你确定能在一个星期内清空反派黑化度?】 客厅满是散落的玫瑰花瓣与枝叶,殷红如血,窗外夜风一吹,四处飘散。唐琰站在客厅中间,在一片悠长的静谧中,轻轻点了点头:“我确定……” 他声音低沉:“我知道谢莱恩想要什么……” 唐琰以前没办法给,而现在终于可以给了。 系统闻言思考许久,最后终于咬咬牙,把心一横,好似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好!我就抠一块给你!】 它语罢直接飞到唐琰面前,语气豪横的道:【说!你想要多少?】 唐琰闻言一愣,随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银戒:“一点就够了……” 【臭男人,求婚还这么小气,你知不知道碎钻不值钱?!】 系统恨铁不成钢,直接从自己身上抠了一大块下来,然后用精神力雕刻一番,直接嵌在了那枚玫瑰缠枝戒指上:【拿去!】 从它身上取下来的钻石绝非饰品店那些劣品可比,通透纯净,流光溢彩。镶嵌在那枚银色的婚戒上实在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在月色下泛着柔美的光泽,可以称得上珍品。 唐琰没想到系统这么豪气,有些诧异:“你……” 系统:【憋说话!】 唐琰:“我……” 系统:【闭嘴!】 唐琰:“……” 系统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缺的一小块钻石,快哭了。不过它又想起地球上有一句话,残缺就是美,勉强抚平了自己受伤的心情,伤心的对唐琰道:【哼,臭宿主,你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把反派黑化度清空,就必须得把钻石还给我!】 唐琰第一次觉得这个系统好像还不错,闻言慢慢抬手,略有些生疏地比了一个OK。 这是地球人才能看懂的手势。 第103章 求婚成功 这一天的军部和以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军雌们早早上班打卡, 来回忙碌着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门口站岗的士兵身姿笔挺,只是目光总控制不住的往外飘。 唐琰今天开了家里的飞行器过来, 后备箱塞着一个巨大的盒子,从外观上看发现不了什么。离得近了才能闻到一股馥郁的玫瑰香。 那盒子实在大,站岗的士兵见唐琰一个人搬,犹犹豫豫上前询问道:“冕下,请问需要帮助吗?” 他可能怕唐琰私藏了什么危险东西想炸军部,眼神像X光一样在盒子上来回扫射。 唐琰看出了他的想法,也觉得搬个不明物体进军部确实奇怪, 慢半拍收回手, 并没有拒绝他的帮助:“谢谢, 我想把它搬去医务室。” “很高兴帮助您。” 巨大沉重的盒子对体质强健的军雌来说算不了什么, 门口站岗的士兵和战友换了一下班, 轻轻松松抱起来帮唐琰送到了医务室。 途中士兵闻到一股浓烈的花香, 大着胆子询问道:“冕下, 有雌虫给您送花了吗?” 他完全没想过这个花是唐琰自己买的。 唐琰含糊不清道:“嗯, 刚好医务室太单调, 用花布置一下。” 士兵闻言不由得在内心感慨了一下,唐琰冕下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有礼, 一样受欢迎。 医务室里没有虫,林赛部长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悠哉悠哉地喝茶。这只老雌虫虽然脾气暴躁了一些, 但唐琰昨天发消息想找他“借用”医务室时,他还是很通情达理的答应了。 唐琰送走了帮忙的士兵, 又关上医务室的门, 终于开始布置房间, 完成这个浩大的工程。 唐琰一边布置,一边觉得自己挺有病的, 谁求婚会在医务室里求。但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别的好地方了,如果去外面的餐厅,八成会被认出来,又是一场风波。 不过转念一想,医务室这个地方其实还算有意义,他和谢莱恩第一次认识就是在这里。 药品已经拿下来提前放在后面的储物室里了。白色的药架上摆满了一排排红艳的玫瑰。让这个寡淡干净的房间增色不少,逐渐变得芳香满室,温馨而又浪漫。 唐琰有那么瞬间恍然以为自己到了后世,毕竟虫族没有谁会去布置一整个房间的红玫瑰。他把剩下的九十九朵玫瑰扎成一束,用丝带绑了一个漂亮的结,这才算做完所有的准备工作。 彼时谢莱恩刚刚和战友一起从作训室出来。操控机甲相当耗费精神力,温顿只感觉自己头都快炸了,他把外套搭在肩上,咬牙切齿地抱怨道:“谢莱恩,你疯了吗!这只是训练,又不是战场,你简直像要杀了我一样,我刚刚直接从操控舱里被震出来了!” 谢莱恩并没有像他们一样衣衫不整,时刻不忘自己的贵族风度,哪怕刚刚完成作训,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闻言面色不变,语气风凉:“那你真该庆幸自己不在战场,否则早就英勇牺牲了。” 他心情不是很美妙,是只虫都能看出来。 温顿猜到了谢莱恩心情郁郁的原因,笑着摊手道:“恕我直言,谢莱恩少将,如果你将怒火撒在我的身上,那可真是太冤了,毕竟……” 谢莱恩漫不经心反问:“毕竟什么?” 温顿故弄玄虚:“毕竟我答应了别的虫,要将你带去一个地方。” 他语罢率先走向电梯,示意谢莱恩跟上,并对身后的那些战友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跟过来一起看热闹。 谢莱恩见状微微皱眉,站在原地没动,想知道温顿在耍什么鬼把戏,但架不住他的拉扯劝说,最后直接被拽进了电梯里。 “向虫神发誓,”谢莱恩皱眉理了理自己的领带,“如果你在耍我,那么接下来的作训有你好果子吃。” 温顿撇嘴:“谢莱恩,跟你做朋友可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电梯叮的一声停住了,双门缓缓打开,赫然是医务部。 谢莱恩想起唐琰工作的地方就在这里,下意识看向温顿:“是唐琰让你来找我的吗?” 事实上,就连温顿也不知道内情,因为他只负责把谢莱恩带过来,指了指医务室的门耸肩道:“没错,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谢莱恩听见唐琰要找自己,心情雀跃了一瞬,他快步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然而不知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温顿他们都盯着自己。 “……” 谢莱恩以拳抵唇,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咳嗽了一声:“谢谢,你们可以回去了。” 温顿心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用完就丢?他们纷纷对视一眼,随即识趣地退到了拐角处,只是却并没有离开。 笑话,他们大老远过来一趟,当然要看看热闹再走。 谢莱恩并不知道他们还躲在暗处没走,犹豫一瞬,轻轻推开了医务室的门,然而刚刚走进去,就被满室热烈如火的玫瑰给惊到了,神色错愕的站在原地。 只见四面墙上的白色架子上摆满了馥郁鲜艳的玫瑰,静静散发着芳香,就像一个再浪漫不过的花仓。间或有花瓣飘落,掉在地上宛如一副肆意挥毫泼墨的画。 玫瑰的红是如此鲜艳夺目,在它的衬托下,连带着外间蔚蓝的天空都跟着寡淡起来。 谢莱恩见状久久都未能回过神,不明白医务室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玫瑰花。 唐琰原本躲在门后,此时终于慢慢走了出来,黑色的军靴落地无声。他背后藏着一束更为漂亮的玫瑰,是从所有玫瑰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枝叶修剪得漂亮且毫无瑕疵。 “谢莱恩,” 唐琰语气如常,细听却有些紧张,毕竟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做。 谢莱恩看见唐琰,神情更为诧异:“您……” 他好似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心跳声一阵快过一阵,震耳欲聋。垂落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连话也说不出。 唐琰原本还有些紧张,但见谢莱恩比自己还紧张,莫名就不紧张了。他斟酌一瞬,慢慢开口,字句都在谢莱恩耳畔清晰响起:“谢莱恩,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其实非常优秀……” “因为除了高贵的家世,双S的等级,你肩上的荣耀与勋章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你本可以获得更耀目的荣光,可雌虫悲哀的命运却束缚了你的脚步,相比之下,我似乎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只是那里泯泯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而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会与你产生任何交集……” 你生在了一个并不自由的时代, “你有一颗自由的心……” 你生在了一个被等级限制生命的时代, “你愿意以性命做赌……” 我生在一个平等的世界,却依旧被条条框框所束缚。不及你的自由,也不及你的勇敢。 唐琰将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话在舌尖绕了几绕,最后选择藏入心底,他静静注视着面前的谢莱恩,最后笑了笑, “谢莱恩,知道吗,我羡慕着你的同时,也喜欢着你。抛开那些等级与勋章,也依旧喜欢着你……” “而我也终于觉醒完毕。” “谢莱恩,我不在意等级,可我觉醒时非常高兴,因为我的等级终于足够安抚你的精神力,也终于可以娶你……” 唐琰说至此处,顿了顿,从身后拿出了那一束包扎精致的花,低声认真询问道:“所以,谢莱恩少将,你愿意嫁给我,并做我此生唯一的伴侣吗?” 谢莱恩闻言陷入无措,许久都没说话。他喉结上下滚动,睫毛颤动不止,修长的指尖缓缓抚上那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瓣触感丝滑微凉:“您……” 谢莱恩嗓子哑得说不出话,顿了一瞬,才出声问道:“……您没有骗我,对吗?” 他没想到唐琰会给他布置满室鲜花,也没想到唐琰会向自己求婚,明明这些事都是该由雌虫来做的。内心无措又感动。 第122节 唐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丝绒红盒,轻轻打开盖子,只见里面静静放着一枚玫瑰缠枝的钻石戒指,流光溢彩。丝毫不夸张地说,整个医务室都亮堂了几分。 “谢莱恩,我没有理由骗你,”唐琰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毕竟戒指没办法退回去了。” 站在门外偷看的温顿等虫见状险些惊掉下巴。这一整个房间的鲜花已经够让他们震惊了,结果唐琰居然还拿出了这么大一枚钻石戒指?! 温顿无声呐喊,对大家道:“钻石!是钻石!” 诺菲勒中校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嘘,别出声。” 他们又不瞎。 谢莱恩的心情并不比他们稳定多少,见状亦是久久都难以回神。唐琰久等不到回答,干脆把花直接塞到了谢莱恩的怀里,拿起他的右手,把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谢莱恩察觉到手上微凉的触感,不由得动了动指尖,终于慢半拍做出反应,言语无措:“请您原谅我……我的意思是……我当然愿意嫁给您……”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5%,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系统飞到医务室上空,揪了一把花,然后慢慢往下丢花瓣:【撒花花~撒花花~】 它东一把西一把,撒得不亦乐乎。 谢莱恩此时却不知为何,忽然在唐琰面前单膝下跪,以手抚肩,行了一个极为慎重的贵族礼:“多谢您的厚爱,我荣幸之至——” 他穿着军装,跪在一片玫瑰花丛中,缓缓立誓, “虫神在上,阿亚谢莱恩今日在此以家族荣耀起誓,愿将您当做此生唯一的伴侣,此后性命与您相系,荣耀与您共享……” 他声音郑重,一字一句低声道, “我们将长夜作为征途,视荣耀重于生命。而此后,您将重于我的荣耀,重于我的生命,永不违背,永不相弃。” 在遥远的以前,雄虫并未如此稀少,也并未如此暴虐。每每结为伴侣,雌虫都会以生命起誓,若遇灾祸,必以性命相护。 可自从千年前的那场浩劫开始,雄虫逐渐稀少,再未有雌虫立下过如此重誓。在时光的漫漫长河中,他们也再没能遇到能以性命相托的伴侣。 谢莱恩觉得虫神是如此眷顾自己, 他在尚未向命运妥协之前,遇见了唐琰…… 温顿等虫见状皆都面色微妙,没想到谢莱恩会向虫神以性命起誓。因为太过怔愣,他们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处于扒在门口偷听的状态。然而不知是谁身形太过前倾,导致失去平衡,只听一阵接二连三的噗通声响起,他们忽然齐齐摔在了地上。 “哎呦,疼死了!” “混蛋!不要压在我身上!” 谢莱恩听见动静瞳孔微缩,立刻敏锐起身看向门口,结果就见温顿等虫姿态狼狈的趴在地上,面色一变,没忍住咒骂出声:“该死!你们刚才一直在外面偷看吗?!” 唐琰倒没什么感觉,求婚这种事嘛,就得昭告天下。他牵住谢莱恩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了亲他,在耳畔低声道:“没关系,谢莱恩,他们是观众。” 谢莱恩闻言不由得红了脸,磕磕绊绊道:“您……您说的对……” 温顿等虫面无表情:“……” 哦,这可真是令虫作呕。 与此同时,托帕兹已经按照唐琰的吩咐,买了大包小包的贵重礼品,乘坐飞行器去往了公爵府邸,准备帮自家虫崽子提亲。 哦,当然,刷的是伊尔维萨的卡。 第104章 临近尾声 伊顿公爵从未想过托帕兹会上门。彼时他正坐在书房里沉思, 兀自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界。与西里奥家族的联姻已经毁了,复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似乎也象征着他们两大家族斩断了彼此之间最后一点微弱的联系。 伊顿公爵并不惧怕西里奥家族的敌视,他担忧的从始至终只有一点,那就是谢莱恩的婚事。 从前唐琰是C级雄虫,他恐惧对方不能延续谢莱恩的性命;现如今对方觉醒成了帝国的唯一一只S级雄虫,他却又要担心谢莱恩的婚事是否能如预期般顺利。 S级雄虫实在太过罕见,那些贵族都在蠢蠢欲动,准备争一争雌君的位置, 他们未必能防得住。 伊顿公爵曾无数次催问谢莱恩, 那名S级雄虫准备何时娶他, 可谢莱恩永远没有正面回答, 往往都是三言两语略过不提。 书房内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 夹杂着几分无力, 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尤为明显。 就在这时, 家务机器人忽然轻轻滑到了书房门口, 用甜美且呆板的声音反复提醒:【有虫拜访, 有虫拜访。】 伊顿公爵闻言终于回神。他皱了皱眉,不明白谁会在这个时候上门, 打开光脑轻按两下,显示屏上便出现了门口监控的情景。 只见一名绿色眼眸的雄虫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外, 正踮起脚来,探头探脑的往猫眼里看。容貌陌生, 从未见过。 伊顿公爵莫名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但无论如何, 让一名雄虫等候太久终归有些失礼。 伊顿公爵用光脑操控大门解锁,然后拉开椅子起身下楼, 准备迎接这名陌生来客。 托帕兹拎着东西在门口等了半天,一直没见有虫来开门。就在他准备再按一按门铃时,忽然听见咔嚓一声响,门锁直接打开了。 他试探性伸手推了推门,发现没有阻碍,慢慢走进了这间极其低调奢华,堪比古堡的住宅区:“有虫在吗?” 伊顿公爵刚好下楼,一双与谢莱恩肖似的紫色眼眸注视着托帕兹,带着不动声色的警惕:“阁下,请问你找谁?” 这一片是帝国的A级住宅区,守卫严密,普通虫根本进不来。他理所当然认为托帕兹是某个来探亲的贵族雄虫走错了地方。 托帕兹看见伊顿公爵,想起唐琰叮嘱的一定要有礼貌,无意识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看起来倒也人模虫样:“请问是伊顿公爵的家吗?” 伊顿公爵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是的,阁下。” 托帕兹闻言立刻笑开了花:“哦,那真是太好不过了,我要找的就是你!” 伊顿公爵觉得这只雄虫奇奇怪怪的:“所以阁下,您找我有什么事?” 托帕兹从来不知道委婉为何物,唐琰怎么说的,他就怎么做,闻言双眼亮晶晶地注视着伊顿公爵,一脸希冀地凑上前问道:“我的虫崽非常喜欢谢莱恩少将,请问你可以把谢莱恩少将嫁给我的虫崽吗?” “……” 空气有了片刻静默。 伊顿公爵可以说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他愣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勉强维持着贵族风度:“阁下,可我并不认识您,还有您的虫崽,他到底是谁……?” 托帕兹连忙摆手,语气骄傲:“哦,不不不,你一定认识他。我的虫崽叫唐琰,他可是帝国唯一的一只S级雄虫,这都多亏了我优良的基因。” 他走到哪儿都不忘介绍最后一句话。 “什么?” 伊顿公爵闻言面露诧异:“您的虫崽是唐琰冕下?” 托帕兹:“当然,我是来帮我家虫崽提亲的。” 他说着打开了自己买的贵重礼物,一一展示在桌面上。有特级宝石,有年代久远的美酒,有全星际限量款飞行器钥匙,总之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托帕兹只买贵的,不买对的。他拆完礼物在沙发上落座,三句话不离主题:“这是我带来的见面礼,希望你喜欢。哦,对了,请问你可以把谢莱恩少将嫁给我的虫崽了吗?” 伊顿公爵有些怀疑虫生,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星际新型骗局。他慢半拍在沙发对面落座:“阁下,您真的是……唐琰冕下的雄父?” 托帕兹再次点头,积极推销:“我的虫崽不仅会洗衣做饭,而且容貌也非常俊美。你见过他的照片吗,如果没见过我可以给你看……当然,你看我也是一样的,因为我和他一样俊美。” 伊顿公爵当然见过唐琰的照片,毕竟星网上传得到处都是。只是他依旧没弄明白托帕兹是来做什么的,毕竟雄虫向雌虫提亲的事也太天方夜谭了。语气比刚才客气了几分:“所以阁下,您来此处的用意是……?” 托帕兹认真重复道:“我是来商议婚事的。” 天上馅饼掉的太快,导致伊顿公爵有些发晕。 托帕兹见他不说话,继续努力推销唐琰:“我的虫崽身体健康,外貌端正,基因优秀,有稳定工作,脾气好性格好,从来不家暴,并且马上会升为军务部副部长。相信我,他可是全帝国最优秀的雄虫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认定了谢莱恩少将做他此生唯一的伴侣,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娶雌侍。如果他敢娶,我就一根一根掰断他的虫腿。” 托帕兹只敢在唐琰看不见的地方逞威风,殊不知他接二连三的消息轰炸下来,不仅没能让伊顿公爵清醒过来,反而更晕了。 见面礼? 提亲? 唯一的伴侣? 伊顿公爵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太过担忧谢莱恩的婚事,导致自己产生了幻觉。他不动声色狠掐了自己一把,终于疼得清醒过来,结果就见托帕兹正一脸热切地盯着自己。 请问你可以把谢莱恩少将嫁给我的虫崽吗? 托帕兹脸上明晃晃写着这么一行字。 伊顿公爵勉强定了定心神,嗓子有点干:“阁下,请问……请问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托帕兹小小报复了一下唐琰当初对自己惨无虫道的虐待:“当然是真的,婚后你还可以让他做家务,做饭也可以,所以你可以把谢莱恩少将嫁给我的虫崽了吗?” 伊顿公爵…… 伊顿公爵还能说什么呢。他选择性忽略了托帕兹让雄虫做家务这种听起来不切实际的话,敏锐抓住了重点:“所以您真的确定想替唐琰冕下和谢莱恩订婚?” 托帕兹否认:“当然不是订婚。” 伊顿公爵心中莫名一紧,紧接着就听托帕兹道:“是结婚,我的虫崽想直接结婚,可以吗?” 伊顿公爵闻言心脏一阵狂跳,心想直接结婚?结婚当然好啊,这样就可以避免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雌虫横生枝节了,毕竟谢莱恩性格高傲,实在是不可能弯下头颅去讨好雄虫。 伊顿公爵慢半拍道:“当……当然可以……阁下,那么婚期您看定在什么时候合适?下个月可以吗?” 正常结婚都没这么快,伊顿公爵不着痕迹把时间提前了许多。 托帕兹掰着手指算了算,觉得有点慢:“要不这个月底吧?” 正中伊顿公爵下怀:“阁下,当然可以。” 托帕兹见他同意,喜上眉梢,从沙发上站起身道:“哦,那我们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我现在就回去准备准备。” 毕竟这个月已经过了一大半了,不过好在虫族的结婚仪式非常简单,盖章领证就行了,时间绝对来得及。 伊顿公爵把托帕兹送到了门口:“阁下,请问是否需要我派虫护送您回家?” 托帕兹摆了摆手:“哦,没关系,谢谢,有虫送我。” 他语罢直接打开飞行器舱门进去了,里面赫然坐着一名面貌斯文儒雅的军雌,一身军装笔挺,鼻梁上的银边眼镜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禁欲感。 伊尔维萨见托帕兹兴高采烈地上来,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答应了,对吗?” “当然答应了,他看起来非常高兴。” 托帕兹抱住伊尔维萨亲了亲:“唐琰这个月就匹配伴侣了,所以伊尔维萨,你什么时候才能再给我生一只虫崽?” 伊尔维萨呼吸乱了一瞬,他指尖轻轻落在自己腹部,无意识摩挲了一瞬,温声道:“请您别着急,这一切都得听虫神的安排,不是吗?” 是的,一切都得听虫神的安排…… 唐琰求婚的事在短短一上午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军部,谢莱恩在所有雌虫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度过了这“艰难”的一天。 第123节 晚上唐琰专门等着谢莱恩下班,并用飞行器把他送回了家。他并没有告诉谢莱恩家中长辈已经定好婚期的事,装作若无其事,等着对方自己去发现。 谢莱恩坐在副驾驶,无意识摩挲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脑海中回想起唐琰求婚时所说的话,唇边弧度若隐若现,压都压不住。 唐琰看了他一眼:“高兴吗?” 谢莱恩眼眸闪着光:“我没有理由不高兴,不是吗?” 他身上本就有一种难以磨灭的骄傲,此时解决了心中最大的忧虑,更加意气风发,耀眼夺目。至此开始,他的命运轨迹终于与前世截然不同,朝着另一个全新的方向走去。 唐琰求婚的视频不知被温顿他们之中的谁偷录下来上传到了星网上,可想而知,又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毕竟虫族难以得见如此求婚规模,尤其据知情者透露,那些花是唐琰收集了整个帝都星所有花店里的玫瑰才凑齐的,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那些星网群众除了羡慕还是羡慕,除了嫉妒还是嫉妒,被酸得差点化身成了柠檬精,直言谢莱恩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才会如此幸运。 殊不知,这只是一场由命运安排的、迟来的救赎…… 唐琰把飞行器停在了谢莱恩家的住宅门口,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谢莱恩,你到家了。” 谢莱恩想和唐琰再多待一会儿,所以没有立即下车。他摸着手上璀璨夺目的钻石戒指,又是高兴,又是忧心:“您一定花费了很多财力才买到这枚戒指的吧……” 唐琰平常的吃穿用度并不奢侈,虽然没有虫觉得他穷,但他浑身上下也并没有写满有钱这两个字。 谢莱恩出身贵族,生活优渥精致,只看他用价格不菲的红宝石来镶嵌扣子就可见一斑。此刻却莫名担心唐琰为了这场求婚耗费太多金钱。 系统在暗处无能狂怒,心想唐琰明明没花一分钱,他是白嫖的!他是白嫖的! 唐琰握住谢莱恩的手,指尖在那颗钻石上摩挲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笑了笑:“……是一个朋友帮我找到的。” 谢莱恩下意识问道:“朋友?什么朋友?” 唐琰不喜欢交际,人脉少得可怜。 唐琰言简意赅:“我家乡的朋友。” 除了系统,这个世界将再无任何人知晓他的来处,再无任何人知晓他曾经的故事。 系统听见唐琰说出“朋友”两个字时,不由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轻哼了一声:【臭美,谁是你朋友】 唐琰没听见系统的腹诽,把谢莱恩送下了车。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天边是一片炫目的晚霞,连带着他们的发梢鼻尖也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谢莱恩原本要进去的,但不知想起什么,走了两步,又重新折返回来,抽出了自己上衣口袋里的卡塞给唐琰。 唐琰看了一眼,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谢莱恩低头藏住笑意,用军靴轻轻踢了踢路边的鹅卵碎石:“我的工资卡,以后请您帮我保管,好吗?” 雌虫与雄虫结婚后,按照律法规定,财产是要共享的。说得好听是供养,其实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雌虫买单。 唐琰当然不会接,正准备让他收回去,谢莱恩却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身上浅淡的玫瑰气息依旧,说不清是本来就有的,还是被今天的满室花香熏染的。 “请收下好么,那样我会很高兴的……” 谢莱恩在唐琰耳畔低声说完这句话,然后偏头亲了他一下。灵活的舌尖微微探出,在唐琰干涩的唇瓣上轻舔逗弄一瞬,快得来不及捕捉。纤长浓密的睫毛扫过脸颊,就像一把惑人的勾子。 唐琰指尖微动,正准备做些什么,下一秒谢莱恩却悄悄退出了他的怀抱。 谢莱恩看着唐琰,然后一步步后退回家,勾唇道:“谢谢您,我今天真的非常高兴……以后我再送您一个更贵重的礼物,好吗?” 他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领口,似乎在不着痕迹暗示什么,却又捉不住马脚。 唐琰背靠在飞行器侧门上,有些无奈。不过他们婚期将近,想收拾谢莱恩还有很多机会,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伊顿公爵坐在楼下客厅,等待着谢莱恩回家,待听见飞行器降落的声音,不由得站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却见一名身着军装,五官深邃俊美的雄虫正站在外间,那双碧绿的眼眸极为熟悉。 那名雄虫似乎是发现了伊顿公爵的目光,敏锐看了过来,随即微微直起身形,隔着一扇窗户,极为有礼的对着他遥遥颔首示意。 伊顿公爵见状不由得愣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下一秒房门就咔嚓一声被打开了。 谢莱恩没想到伊顿公爵会在客厅等他,脚步顿了顿,反应过来,慢半拍俯身行礼:“雌父。” 语气既不疏离,也不亲近,之前的那件事到底还是让他们之间有了隔阂。 伊顿公爵静静注视着他,恍惚间好似叹了口气:“从军部下班了吗?” 谢莱恩轻轻点头:“是……” 他正思考着该怎么开口告诉伊顿公爵自己已经答应唐琰求婚的事,然而下一秒伊顿公爵就已经转身上楼了,到嘴的话也不由得咽了回去。 “谢莱恩……” 伊顿公爵走到楼梯中间,忽然顿住脚步,叫了他一声,却并没有回头, “这段时间在军部请几天假吧,你需要开始准备你的婚事了。” 他语罢,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歧义,复又补充道:“你和那位唐琰冕下的婚事。” 谢莱恩神情错愕:“雌父?” 伊顿公爵站在楼上,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声音感慨:“也许你的选择是对的,谢莱恩……” 军雌总是自持勇敢无畏,可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没能拥有这份勇气。伊顿公爵自己已经深受其害,他却自私的想让谢莱恩重复旧路,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外间天色渐暗,伊顿公爵回到了房间。谢莱恩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动弹,直到清冷皎洁的月光倾洒在身上,这才慢慢回神。 他移步到窗边,对着月色缓缓伸出了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辉。 这双手在战场上,曾经沾满鲜血…… 在他日复一日的噩梦中,曾经戴上过电子镣铐…… 但这两样东西都非谢莱恩心中所愿。现如今戴上这枚戒指,才终于让他的心缓缓落定下来,同时也象征着宿命的解脱。 谢莱恩很久以前,曾经无数次做过同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跪在西里奥面前屈辱求生,折尽满身傲骨, 那个梦里没有唐琰,也没有鲜花,暗淡绝望得只剩下黑白两色, 而他的结局就像在寒冬中凋落的玫瑰,在泥土中逐渐腐烂变质…… “虫神在上……” 谢莱恩慢慢把手收了回来,薄唇亲吻着那枚银色的戒指,高挺的鼻尖在月色下泛着浅浅的光,紫色的眼眸神秘深邃,比星空还要夺目。 他垂下眼眸,声音低沉:“请让梦境永远成为梦境……” 第105章 结婚 那大概是虫族最为特殊的一场婚礼。 无论是基于唐琰S级雄虫的身份, 亦或者是谢莱恩帝国少将的身份,都注定了这场婚礼会受到克里斯帝国上下的瞩目。 不过很可惜, 唐琰与谢莱恩的婚礼并没有邀请任何媒体与名流,仅邀请了双方亲近的朋友与长辈,在他们的共同见证下完成了仪式。外界诸多猜测,议论纷纷,都无法得知里面真正的情况。 彼时唐琰与谢莱恩正站在台上,完成缔结伴侣的最后一项仪式。而宾客坐在台下,掌声热烈, 经久不息, 并不吝啬送上自己的祝福。 伊顿公爵坐在第一排, 目光欣慰而又复杂。托帕兹则格外开心, 全程笑眯眯的, 一想起唐琰婚后可能要和自己一样做饭洗衣, 他就幸灾乐祸得不行, 在伊尔维萨的提醒下才稍稍收敛了些许。 席位间, 除了温顿等虫, 尤安少将与他的雄主秦洋也赫然在列。秦洋看着台上的唐琰,心中那股熟悉感总是挥之不去, 压低声音问尤安:“你不是说谢莱恩少将一向和你不对付吗,怎么这次结婚反而邀请你了?” 自从唐琰要结婚的消息传出去之后, 婚礼请柬一度被炒成了天价。今天凡是到场的宾客,无不和他们关系相熟, 秦洋对于尤安收到请柬这种事感到了些许诧异。 尤安其实也不知道, 猜测道:“可能……因为我们是战友吧?” 但不管怎么说, 谢莱恩那个讨厌的家伙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雄主真是太好了。这样对方以后就不会天天闲得没事来挑自己的刺。 站在台上的谢莱恩似有所觉,目光往下扫视一圈, 最后慢慢落在了尤安的身上。他无声转了转自己手上耀目的戒指,唇角微勾,带着几分得意与挑衅,是胜利者特有的姿态。 谢莱恩想,他终于赢了尤安一次…… 不在是势均力敌,也不在是难分伯仲,而是碾压性胜利…… 他真真正正的赢了尤安一次。 谢莱恩不用一面狼狈维持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贵族骄傲,一面却在心中滋生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与嫉妒。 尤安并不知道谢莱恩内心的想法,否则他一定会收回自己刚才的祝福。唐琰虽然优秀,但他的雄主也不差好吗?! 唐琰见谢莱恩一直盯着台下的尤安,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压低声音挑眉道:“谢莱恩,如果你在盯着尤安少将看,我想我一定会误会你们之间的关系……” 虫族也有断袖癖。 谢莱恩闻言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他对着唐琰笑了笑:“不,我对您的心忠贞不二,虫神可以作证。” 哦,该死,他怎么可能喜欢上尤安那种家伙! 婚礼的最后一项仪式是接吻,虽然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感到了些许不自在,但唐琰还是倾身靠近谢莱恩,轻轻吻了他一下,意有所指的低声道:“那么就请你专心一点吧……” 谢莱恩的小动作永远猝不及防。他在唐琰吻过来的瞬间,飞快轻舔了他一下。微微勾唇,笑得像一颗馥郁甜香的玫瑰糖:“您知道的,我一直都很专心……” 唐琰没有说话,眸色却暗了暗。他真希望谢莱恩到晚上也能这样“专心”。 帝国的雄虫但凡结婚,必须要上报雄虫保护协会进行审查。鉴于唐琰的特殊身份,他们则审查得更为严密。婚礼结束后没多久,他们便乘坐飞行器来到了唐琰的家中。 “冕下,夜安。” 为首的一名中年雌虫带着眼镜,领导模样。虽然笑容满面,但看起来莫名有一种刁钻感。他们走下飞行器的时候,和刚刚到家的唐琰在庭院里碰了个正着。 众所周知,雄虫保护协会并不是什么褒义词。保护雄虫他们不太在行,但论起找麻烦,当属第一。 唐琰已经准备拉着谢莱恩上楼“睡觉”了,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个人都会控制不住的黑脸。 他看向面前这名陌生雌虫,皱了皱眉:“请问有什么事?” 雌虫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谢莱恩身上,笑容无懈可击:“冕下,请不用担忧,我们刚刚得知您和谢莱恩少将匹配成了伴侣,非常替您感到高兴。” 唐琰觉得结婚这件事某种意义上也象征着心智的成熟,所以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做一个文明有礼的地球人,能讲理就绝不动手:“所以你们拜访的用意是什么?” 雌虫闻言笑了笑:“是这样的冕下,经过我们调查,发现谢莱恩少将是一名处于精神力暴乱晚期的SS级雌虫。鉴于他的等级过高,且精神力太过强大,为了避免夜间履行雌君责任的时候忽然陷入狂躁状态伤害雄虫,他必须佩戴抑能环,并注射一针肌肉软化剂。” 他话音刚落,身后跟着的两名随从便打开了手里的箱子。其中一格静静放置着一管药剂,另外一格则放置着一副类似锁铐的银色手环。 谢莱恩闻言眯了眯眼,面色冷凝,却并没有出声拒绝。事实上每名军雌的新婚之夜都是这么度过的,不止是为了防止他们伤害雄虫,更是为了防止雄虫在床榻间拿他们鞭笞取乐时出手反抗。 唐琰却直接拒绝了:“谢谢,我不需要这个。” 那名雌虫闻言愣了一瞬,随即恢复了之前的微笑:“冕下,我们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更何况这是协会的规定,必须遵守。” 他语罢取过箱子里的异能环,走上前就要锁住谢莱恩,却在半空中被唐琰陡然攥住手腕,疼得脸色都变了变。 唐琰目前还处于讲理状态:“我说了,不用。” 雌虫皱眉道:“冕下,这是协会的规定。” 第124节 唐琰试图继续讲理:“你把东西留下,我帮他注射。” 雌虫油盐不进:“很抱歉冕下,我们必须亲自执行注射,否则剂量出错会有生命危险,所以……” “砰——!” 那名雌虫尚未说完,眼前陡然一黑,紧接着被唐琰一拳揍倒在地。鼻梁一阵剧痛,恍惚间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不禁痛苦闷哼。 #讲理失败# 唐琰看了看手中抢过来的抑能手铐,轻抛两下,直接铐住了那名雌虫的右手,紧接着把手铐另外一端咔嚓锁在了庭院门口的护栏上。 “我今天一点也不想打架,但很显然,你让我破戒了。” 雌虫的骨头很硬,唐琰皱眉甩了甩自己发麻的拳头,抬眼看向另外两名保护协会的成员。他目光冷冷,意味不明的反问道:“我建议你们现在最好回家,你们觉得呢?” 先不说唐琰S级雄虫的身份,光谢莱恩的身手就够他们喝一壶了。那两名雌虫面面相觑,看了看唐琰咯吱作响的拳头,又看了眼倒在地上痛苦闷哼的主任,略有些惊慌地后退了几步,干笑道:“很抱歉冕下,我们这就回家,这就回家……” 语罢连忙转身坐上飞行器,嗖的一声离开了这里。 谢莱恩见状看了唐琰一眼,犹豫问道:“那剩下的这名雌虫怎么办?” 唐琰抬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意有所指道:“他不是说你履行雌君义务的时候很可能陷入狂躁状态吗,那就让他在楼底下看着,你到底会不会陷入狂躁状态。” 他语罢,不等谢莱恩回答,就直接把他拉进了屋子里。徒留那名雌虫被锁在栏杆上大声呼救,在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栋住宅楼是伊尔维萨上将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装潢精致而又贵气。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还没来得及购买家务机器人,导致客厅里面漆黑一片,刚刚进来时连灯光开关都找不到。 唐琰和谢莱恩几乎是一路拥吻上楼的,他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前行,衣服在楼梯台阶处散落了一地。 谢莱恩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捧着唐琰轮廓分明的脸,热烈的吻一一落在对方眉眼间,然后慢慢下移。他探出一截灵活的舌尖,来回逗弄着唐琰,发出一阵暧昧的声响。 身躯逐渐软化成了一滩水。 谢莱恩在黑夜中笑意惑人,连带着那双紫色的眼眸也妖娆起来。他轻轻含住了唐琰的耳垂,吞吐轻舔,柔软的舌尖比那双玩惯了精密枪械的手还要灵活,说话时余息灼热:“您舒服吗……” 唐琰没有说话,埋首在谢莱恩颈间,呼吸沉促。 谢莱恩察觉到雄虫落在自己腰间的手正在用力收紧,在唐琰耳垂上轻咬了一下,勾唇道:“我知道,您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他腰身柔韧,被唐琰掐得险些变了形。 谢莱恩低低闷哼一声,鼻音甜腻。他咬唇看向唐琰,不知是在装疼痛还是真疼痛,低低道:“您弄疼我了……” 唐琰五指在他银灰色的发间缓缓穿梭,悄无声息在周身释放着自己的信息素。眼见着谢莱恩双目越来越红,浑身颤抖,最后忽然脱力似从自己怀抱中缓缓下滑,半跪在了地上—— 唐琰跟着俯身跪地,接住了他下落的身形。 谢莱恩后颈的虫纹灼热滚烫,连带着皮肤都快焦灼起来。他在黑夜中仰头注视着唐琰沉静的双眼,眼尾是一片熏红的泪意,无声动唇,颤抖着吐出了两个字:“雄主……” 他像一支诱人采撷的玫瑰,已然到了最好的花期。学着《雌君守则》上所写的内容,军装半解,对唐琰哑声红脸道:“请您享用……” 唐琰没说话,喉结上下滚动,嗓子忽然干涩起来。他一言不发地收紧怀抱,直接将谢莱恩打横抱进了屋内。 月亮高悬在漆黑的夜幕中,愈发显得皎洁明亮。窗帘半拉,透过玻璃窗隐隐可以看见底下成片的花圃,一种不知名的红色藤科花朵顺着墙壁蜿蜒上长,花瓣在夜风中轻颤。 那名被唐琰锁在围栏上的雌虫已经挣扎得没力气了,偏偏通讯器还没电了。他捂着自己红肿的鼻子,依旧想不明白唐琰为什么不愿意让雌君佩戴异能环,那都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 这位冕下实在无礼,晚上如果出了什么事,那可真是他自找的! 雌虫如是想着,没忍住抬头看向二楼边的窗户,却见谢莱恩正站在窗户后面,连忙出声呼救:“谢莱恩少将,请尽快释放我!” “谢莱恩少将!请让唐琰冕下快点释放我!” 谢莱恩没有说话,深深低下头,咬唇忍住了险些溢出的闷哼声。夜色遮住了他泛红的眼尾,泪湿的睫毛,还有站立不稳的身形。 那名雌虫站在楼下,竭力对他挥手:“谢莱恩少将!您听见我说话了吗谢莱恩少将!” 谢莱恩似乎被什么陡然撞击了一下,身形忽然趔趄一瞬,艰难扶住了窗台,整个上半身都探在了外面,喉间微不可察的泄露了一丝哭腔。 他原本齐整的军装此时只剩下一件衬衫,勉强用两颗扣子扣住,与以往高贵优雅的模样大相径庭。 谢莱恩逐渐无力起来,下唇被他咬出了深深的血印。他努力想直起上半身,脊背线条流畅有力,就像丛林中蓄势待发的野兽。只可惜下一秒就又被某种不知名力量撞得前倾趔趄。 谢莱恩垂下头颅,十指紧紧攥住窗台,恍惚间有热泪掉落,神情似痛苦似欢愉地吐出了两个字:“雄主……” 没有任何回应。 谢莱恩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雄主……” 他后颈暗红的虫纹被掩在衬衫领口下,就像一朵逐渐盛开的玫瑰,花蕊馥郁多汁。 谢莱恩支撑不住,终于松懈了一只手,右臂无力垂落在窗台上。恍惚间他好似碰到了墙上蜿蜒攀爬的藤科植物,指尖控制不住地攥紧,将那开得极艳的不知名红花尽数摘了下来—— 军雌的力气太大,花瓣很快被谢莱恩碾烂,花蕊掐破,溅出鲜甜的花汁,一时间满手都是,滴滴答答顺着指尖落在了地上。 谁也没想到这朵花有这么多露水。 当最后一滴花汁在指尖干涸时,谢莱恩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近乎虚脱地趴在窗台上,胸膛起伏不定,银灰色的短发尽数汗湿。唇瓣因为干涸的鲜血,像被人抹了一点胭脂,旖旎惑人。 “咚——” 谢莱恩双腿瘫软,身形下滑,颤抖着半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随即因为地面一滩湿湿的水渍颤了一瞬。不知是冷还是别的,面色平添了一抹红晕。 “雄主……” 谢莱恩在唐琰的注视下,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控制不住地低下了头,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脖颈。银灰色的短发间忽然探出了两根黑色的、细细的触角,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信息素。 唐琰将谢莱恩拉入怀中,温暖了雌虫冰凉的身躯,然后吻了吻对方头顶的触角,不出意料引起一阵更加敏感的颤动,还有强自忍耐的呜咽声。 地板上的水痕更多了, 大概是他们刚才不小心打翻了水杯。 唐琰似乎是笑了笑,但那笑意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他只装做不知,将谢莱恩抱进了浴室,任由这朵热烈开放的玫瑰被热水清洗冲刷。 谢莱恩伏在浴缸边缘,身上的衬衫被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他不着拢了拢衣领,挡住某个被亲得有些肿痛的地方。 谢莱恩紫色的眼眸熏染着水汽:“您在报复我吗……” 他从前刻意挑逗的账终于在今天被清算了一遍。 “嘘……” 唐琰却示意他噤声,并起身替他拿了一套睡衣过来。谢莱恩见状下意识从浴缸里坐了起来,随即又因为疼痛而皱紧了眉头,他有些自责的道:“雄主,应该由我来照顾您……” 唐琰俯身,用一块白毛巾给他擦了擦头发,反问道:“互相照顾不行吗,谢莱恩?” 谢莱恩没说话,只觉得这个新婚夜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同,也和雌父所说的不同。 伊顿公爵曾说过,雄虫喜欢鞭笞雌虫,从中获取乐趣,所以他们婚前一定要注射肌肉松弛剂,那样不会使他们太过疼痛。 婚后见到雄主,必须跪地以示服从,太桀骜的性格只会让雄虫讨厌。 他们与雄虫jiaopei的目的只是为了获取信息素,永远不要试图从这种事情上获得kuai感。 谢莱恩被迫学了很多讨雄虫欢心的技能,但在今天好似一样也没用上。他不顾身上未干的水痕,伸出双臂圈住了唐琰的脖颈,用微湿的短发轻轻蹭了蹭他,声音忽然软得不像话:“雄主……” “撒娇是虫崽才会做的事,谢莱恩。” 唐琰在谢来恩水汪汪的紫眸注视下,俯身把他从水里抱了起来,然后用毛巾快速擦干,直接扔到了外间的床上。 谢莱恩又是闷哼一声。他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带着水汽的眼睛:“您扔的太重了,毕竟……” 毕竟他刚才被唐琰折磨的不轻。 唐琰笑了笑,他俯身靠近谢莱恩,亲了亲对方被咬破损的唇:“好,我下次注意。” 谢莱恩现在没胆子瞎撩,否则换了平常,他一定会说“那么我期盼着下次的到来”。犹豫一瞬,在唐琰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您的信息素非常美妙……” 这在虫族是最高级别的夸赞。 唐琰闻言用温热干燥的掌心摸了摸谢莱恩微凉的脸,他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只能笑了笑:“好,以后信息素都归你。” 谢莱恩闻言将唐琰的手拉到唇边,轻咬了一下,唇瓣柔软湿红:“对虫神起誓?” 唐琰心想他要发誓也是对着观音如来佛,对着虫神起誓干嘛,但还是入乡随俗的道:“对虫神起誓。”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1%,胜利就在前方,请宿主加油加油!!】 系统绕着唐琰激动地飞了一圈:【你还有1%,还有1%哦!】 有句话说得好,这辈子最好别欠人情。唐琰每次看见系统缺了一小块的钻石身形,都不好意思撵它走,闻言低咳了一声:“知道了。” 只剩1%的黑化度了,唐琰原本以为要不了几天就会降下去,但事实上时间远远超出了他对系统所承诺的一个星期。 真要细究起来,谢莱恩黑化度下降的原因其实是一件唐琰想象不到的事。 第106章 番外之希望 唐琰的婚假大概有三个多月, 他休完没多久就回到军部继续上班了,正式接手了军务部副部长的位置。 事实证明伊尔维萨上将把那些犯事的雄虫交给他管理实在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虽然唐琰工作中总是不可避免和那些雄虫产生一些“细小的摩擦”。但不得不说, 那些闹事的雄虫在唐琰的武力镇压下都乖顺了许多。 这天,唐琰又接手了一批新送进军部的雄虫。分配区域时,不出意料在名单上发现了一个相当眼熟的名字——狄克。 “怎么又是你?” 唐琰看着面前这只相当眼熟的A级雄虫,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被自己揍上了瘾,因为对方每个月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抓进军部。 “是的长官,我把一只C级雄虫揍进了医院,所以被送进来了。” 狄克来了至少四次, 对所有流程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语罢对唐琰敬了一个礼, 直接从储藏室里找到扫把, 开始勤勤恳恳地打扫走廊卫生, 看起来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 唐琰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么喜欢打架的雄虫, 看了狄克一眼, 没有再管, 继续分配剩下的雄虫, 并告知规矩:“在接下来的七天内, 你们必须待在军部完成我布置的任务,如果表现恶劣, 服务时间将会无限期延长,所以你们最好不要闹事。” 这些雄虫昨晚刚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收拾了一顿, 闻言个个敢怒不敢言。 唐琰语罢直接合上了手中的名单本册。他一身军装,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冷酷, 垂眸看了眼时间:“你们现在可以开始工作了, 两个小时之后我来检查。” 那些雄虫闻言只得三三两两的拿起工具开始打扫卫生, 不情不愿到了极点。唐琰见状转身下楼,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说来很巧, 军务部的办公区和谢莱恩的办公室离得很近,两扇门仅隔着一道走廊。 现在是午休时间。 唐琰把文件塞入抽屉,正准备去看看谢莱恩,结果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忽然听见门口响起了一阵“笃笃”的轻响,清脆且富有节奏感:“请问您的工作完成了吗?” 一名身形修长的军雌侧靠在门框上,屈指敲了敲门板。银灰色的头发与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相得益彰,唇角微勾,昳丽夺目,除此之外,肩章上多出的一颗星星也极为夺目,赫然是谢莱恩。 婚后第二个月,谢莱恩曾被派往前方执行了一次任务。军功一路累计至今,让他成功晋升为了帝国最年轻的中将。 要知道尤安目前也还只是少将而已。 第125节 “当然,谢莱恩中将。” 唐琰见状起身把他拉进了办公室,并反手带上门。这样哪怕他们私下做一些比较亲密的事,也不会被虫发现。 谢莱恩亲了唐琰一下,语气是掩不住的愉悦和遗憾:“我刚刚结束了授勋仪式,真可惜,您没能到场观礼。” 将级以上的军衔都是由虫帝亲自授予的, 地点就在皇宫里,旁人轻易进不去。虽然相信虫帝并不介意给唐琰特权,但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唐琰还是拒绝了。 谢莱恩也不希望唐琰到场。要知道那名年轻的虫帝可是一只未嫁雌虫,万一产生什么桃色纠纷可就不好了。 唐琰摸了摸谢莱恩崭新的中将肩章,声音低沉的笑道:“谢莱恩,等你晋升为上将的时候,我相信我一定在场。” “不,”谢莱恩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勾唇道,“上将可不够,我要做的是帝国元帅。” 他从不对唐琰掩饰自己血液里深藏着的野心。 唐琰也觉得有道理,毕竟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只要不谋朝篡位,问题都不大:“我订了餐厅,晚上一起吃饭,就当庆祝你晋升中将。” 他总是如此细心,给予了谢莱恩这个时代从未有过的善待。 谢莱恩笑了笑:“我们中午去吃好么,伊尔维萨上将怀了虫崽,我答应了晚上和您一起去赴宴。” 唐琰闻言略有些诧异:“伊尔维萨上将怀了虫崽,什么时候的事?” 谢莱恩道:“已经一个月了。” 虫族的孕期和地球上不同,只有五个月,并且前四个月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只有最后一个月腹部才会逐渐大起来,所以前期很难发现。 唐琰若有所思:“可军雌不是很难受孕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过战场的原因,大多数军雌的受孕率都比不上普通雌虫。更何况伊尔维萨上将体质特殊,已经过了最佳的生育年纪。 谢莱恩闻言无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的光脑,告诉了唐琰一件事:“昨天瓦莱教授在帝国星网上发布了一篇学术文章,说帝国生育率低下的原因其实不止和雄虫有关,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其实在雌虫身上。” 唐琰感到疑惑:“例如?” “例如?” 谢莱恩忽然笑了笑,他拉着唐琰的手从自己军装下摆探入,紧紧落在自己的腹部上方,声音蛊惑道:“雌虫如果在jiaopei的时候感到愉悦,孕育腔口才会打开,这样更容易与雄虫成结。相反,如果他们感到痛苦,腔口紧闭,受孕的难度会十倍增加……” “您没感受到吗?” 谢莱恩缓缓靠近唐琰,似乎在不着痕迹暗示什么,余息在耳畔吞吐:“每次您触碰我的时候,这里——” 他用力按了按唐琰落在自己腹部的手,声音低低道:“都在完全为您打开……” 他话音未落,下一秒便毫无预兆被唐琰抵在了桌边,不禁闷哼了一声。 唐琰双手撑在谢莱恩身侧,心想自己又没和别的雌虫睡过,怎么会知道这种奇奇怪怪的知识:“你觉得这种结论可靠吗?” “很可靠不是吗?瓦莱是帝国生育科的权威教授。”谢莱恩勾住了唐琰的皮质腰带,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着:“其实不止是伊尔维萨上将,尤安也怀了虫崽,要知道这种几率非常罕见……” 唐琰不由得扫了眼谢莱恩平坦的腹部:“那你呢?” 谢莱恩太过年轻,还没到最佳的生育年纪,在此之前并不会受孕,但这并不影响他勾引雄虫:“您试试不就知道了。” 唐琰其实也并不一定要吃午饭。他闻言淡淡挑眉,干脆把谢莱恩翻过去背对着自己,从后面抱紧了对方,声音低沉道:“谢莱恩,扶着桌子。” 谢莱恩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藏笑,唇边弧度惑人:“我不得不提醒您,这可是办公室。” 唐琰将他压在了桌子上,动作慢条斯理,却没有半分犹豫:“谢莱恩,如你所见,我对雌虫受孕的过程并不清楚,也许你可以为我演示一下?” 他语罢,在谢莱恩的闷哼声中伸手按住了他的腹部,微微用力,随即引起一阵剧烈地颤抖。唐琰咬住谢莱恩的耳垂,声音模糊不清道:“告诉我……” “你是怎样完全打开的……” 地上又悄无声息多了一大滩水,滴滴答答下落。 可能他们又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谢莱恩双腿颤抖,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头发汗湿,艰难扶住桌子,然后咬掉了自己手上的白色军官手套。 红润的舌尖轻动,将那团白布含住了,以免发出些不该发出的声音。 唐琰黑色的军靴动了动,分开谢莱恩因为身形抽搐而逐渐合拢的脚。因为这个动作,靴面上多了两滴水痕,让军靴愈发锃亮反光。 唐琰似乎有些无奈,低低叹息了一声:“谢莱恩……” 他踩住了地面的水痕,察觉之后,在旁边干的地方轻蹭了两下。谢莱恩听见唐琰的声音,眼尾染了胭脂般晕红一片,他吐出嘴里塞着的白手套,呼吸依旧急促,睫毛被泪水打湿,凝成了一缕一缕的:“雄主……” 他声音沙哑,险些站不稳身形。 唐琰抽出几张纸,擦了擦,然后扔到地上。伸手扶稳谢莱恩,然后偏头亲了亲雌虫泪湿的眼角:“时间还够,也许我们可以出去用午餐。” 办公室房门紧闭,没有任何人窥见这一幕。 片刻后,唐琰和谢莱恩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除却后者脸上不正常的潮红,看不出任何端倪。他们朝着电梯走去,正准备去预约好的餐厅吃饭,就在这时,走廊拐角处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争吵声。 “我说过,阁下,您没必要一直跟着我。” 一名军雌步伐匆匆,在走廊低头疾走,似乎在试图甩掉谁。因为他脸上明晃晃的伤痕,唐琰很快认出了对方是纳金中将。 唐琰见状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下意识按住了电梯开门键,结果就见狄克快步追上纳金中将,一把拉住了他:“我为什么不能跟着你?” 唐琰把手缓缓插入口袋,心想狄克这个时候不应该在楼下扫地吗? 纳金中将听见狄克的话,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我并不是您的谁,不是吗?也请您不要为了进入军部一再故意犯事,否则您的档案记录会非常难看。” 狄克就是不让他走:“我的雄父和雌父都死了,我就是想跟着你。” 纳金中将抬头看向他:“原因呢?” 雌虫原本有一副极为清秀的面容,但因为上次任务受伤,脸上的几道疤痕生生破坏了美感。 狄克闻言竟然有些扭捏,吞吐半天才红着脸道:“我说过了,我想娶你做雌君。” 纳金中将却不为所动:“我也说过了,您不必为我的伤势感到愧疚。” 狄克闻言似乎是生气了,攥住纳金中将的手腕皱眉低声道:“我说过了,我不是因为愧疚才娶你,是因为喜欢才想娶你。” 唐琰心想狄克原来是为了追心上虫,所以才故意犯事跑到军部来。不过很可惜,后面的好戏他没看上,因为电梯门已经缓缓关上了。 “纳金还是这个臭脾气。” 谢莱恩摊了摊手,在唐琰耳畔小声八卦,“我打赌,他一定也喜欢那只雄虫,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唐琰不知想起什么,笑了笑:“毕竟不是所有雌虫都和你一样勇敢,谢莱恩。” 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来了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可想起和谢莱恩刚刚认识的时候,却历历在目,记忆鲜活得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谢莱恩:“毕竟机遇只有一次,不是么?如果不努力抓住,虫神可不会再给您第二次机会了。” 他是如此深谙这其中的道理,于是在这一世把握住了所有来自上天的馈赠。 唐琰悄无声息牵住了谢莱恩的手,好似也抓住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馈赠:“伊尔维萨上将怀了虫崽,我们吃完饭挑一份礼物吧,晚上刚好送过去。” 唐琰很希望便宜爹可以靠谱一点,毕竟怀了虫崽可是一件大事。 但显然托帕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不靠谱的托帕兹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他成熟稳重了许多,把伊尔维萨照顾得非常好,只是性格依旧幼稚。 晚上唐琰和谢莱恩登门拜访的时候,就见托帕兹正坐在客厅地毯上和一名乖巧可爱的虫崽一起玩遥控汽车,不亦乐乎。 “嗖——” 那辆红色的小汽车弯弯绕绕在客厅内行驶,忽然不小心撞到了唐琰,被他的军靴抵住,嗡嗡了好几声也没能重新改换路线。 唐琰低头看了眼,正准备俯身捡起来,却见一只虫崽忽然爬过来,小心翼翼伸手拿走了汽车,然后用那只胖乎乎的手紧张拍了拍自己的鞋,小声道:“对不起……” 这只虫崽很小,乖乖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只有成年雌虫巴掌大的汽车,就像抱住了一个大号玩具。他发现唐琰是一名雄虫,似乎有些害怕,低头抱紧了怀里的玩具,看起来怯生生的。 谢莱恩对唐琰介绍道:“他是伊尔维萨上将的虫崽,乔安。” 也就是被前任雄主虐待的那只虫崽。 他语罢弯腰伸手,轻轻松松就将这只虫崽抱到了怀里,对乔安低声介绍唐琰:“乔安,这是哥哥,叫哥哥。” 乔安看着唐琰,说的却还是刚才那三个字:“对不起……” 唐琰顿了顿,他从来没带过小孩,以前亲戚家熊孩子来家里闹腾,都被他收拾得哭天喊地。对于这只虫崽子,他反而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唐琰静默一瞬,犹豫伸手,竟是从谢莱恩怀里直接接过了乔安,略有些生疏地抱着,然后嗯了一声:“没关系。” 他脸太冷,属于小孩看了会哭的那种类型,但乔安在他怀里却安安静静的,乖巧得不得了。 托帕兹把遥控扔到一边,起身对唐琰和谢莱恩欣喜道:“你们终于来了。哦,唐琰,你抱着的是乔安,知道吗,你以前和他一样,都是C级。” 什么好话从托帕兹嘴里说出来都会变味。 唐琰懒得理他,左手抱着乔安,右手拉着谢莱恩在餐桌边落座:“伊尔维萨上将呢?” 托帕兹闻言看了唐琰一眼,结结巴巴道:“在……在厨房做饭……” 他本以为唐琰会生气,结果唐琰听了居然半分反应都没有,略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不打我了?” 谢莱恩闻言神色微妙的看了托帕兹一眼,又看了唐琰一眼,有些难以想象这对父子平常的相处方式。 唐琰语气淡定:“因为你做的饭有毒。” 没有任何讥讽,纯粹陈述事实,字面意思。 托帕兹闻言差点气得一个倒仰,就在这时,伊尔维萨上将端着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脱掉了军装外套,上半身是一件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愈发显得儒雅随和。 “别生气,我认为您做的饭非常美味。” 伊尔维萨早在厨房里就听见他们的动静了。他把菜搁在桌上,不忘压低声音安慰托帕兹一句,随即看向唐琰和谢莱恩,笑着道:“只准备了几个家常菜,希望你们喜欢。” 他注意到乔安坐在唐琰腿上,不由得愣了一瞬。 乔安则一直安安静静的低头玩汽车,轻轻晃了晃脚尖。 谢莱恩从位置上起身,对着伊尔维萨轻轻颔首,尽显贵族优雅:“您多虑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话音刚落,唐琰就不动声色把他拉回了椅子上:“谢莱恩,等会儿我们可以帮忙一起洗碗。” 但是千万不要做饭…… 如果说托帕兹做的饭有毒,那么谢莱恩做的饭则有剧毒。总而言之,这两只虫的厨艺都糟糕到了一定的境界,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谢莱恩不懂唐琰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答应了:“好。” 伊尔维萨上将的手艺很不错,虽然只有简简单单几道菜,但也算宾主尽欢。期间唐琰控制不住地看了眼他的腹部,发现平平坦坦,没有任何异常。 伊尔维萨上将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笑:“虫蛋在最后一个月才会显怀,现在看不出来的。” 唐琰略有些尴尬的道:“恭喜您。” 第126节 他心理年龄已经快三十了,结果现在还得恭喜自己的继父添了个弟弟,实在心情微妙。 伊尔维萨:“本来我以为自己会很难受孕,但没想到……” 他语焉不详,顿了顿才道:“也许瓦莱教授的文章是对的。” 谢莱恩抬眼看向他:“您也认为是对的吗?” 伊尔维萨点了点头,并不着痕迹透露了一些内幕消息:“瓦莱教授为了这篇学术文章,已经做了足足四年的研究,他上报之后,帝国高层为了生育率考虑,已经开始考虑是否推行一条新法令,限制雄虫对雌虫的身体凌虐,大概明年就会开始实施。” 只有雌虫才会明白伊尔维萨的这番话代表着什么,又预示着什么。 谢莱恩没有说话,静默许久后才低声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牵动嘴角,似乎想笑一笑,但却没能笑出来。这是帝国许多雌虫都在盼望着的事,可等这一天真正到来,心头涌上的却只有无限感慨与酸涩。 唐琰意有所指道:“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一切人或事都是这样,由坏变好,由旧到新,再由糟糕变得不那么糟糕。任何一件改变世界规则的法令,中间跨越的很可能是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时间,非一蹴而就。 他们的祖辈没能等到,但他们等到了。 伊尔维萨上将扶了扶眼镜,笑着道:“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叮!】 系统的响起毫无预兆。它亮晶晶的身躯凭空出现在餐桌上方,绕着唐琰飞了一圈, 【反派黑化度已成功降为0%,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获得重生机会一次!】 唐琰闻言略微感到了些许诧异,正准备说些什么,系统却忽然飞到面前捂住了他的嘴,声音沉沉的样子很有霸道总裁的范:【嘘,别说话,男人,我知道你一定会选择留下来,所以我准备走了。】 唐琰:“……” 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噎得不上不下。 系统最后问了他一遍:【你确定要留在此方任务世界?】 唐琰在地球已经没什么亲人了,真要论起来就剩一屁股债,选择毋庸置疑。他顿了顿:“你……” 系统靠近他,语气疑惑:【我怎么了?】 唐琰问:“你会回到地球上去吗?” 系统点头:【会吧。】 毕竟他要开始寻找下一任宿主了。 唐琰这辈子都不喜欢欠谁的东西,闻言静默一瞬道:“……那你能不能帮忙给我朋友带句话,我卡里还剩一些钱,再加上还没结清的稿费,凑一凑应该还有不少,你让他帮忙把我的钱还给那些债主吧……” 系统下意识问道:【那要是不够怎么办咧?】 唐琰:“……” 他在桌子底下缓缓攥紧了拳头,勉强保持微笑:“我说够就够。” 【好吧,】 系统很爽快的答应了,谁让他们是朋友呢。它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问道, 【对了,你朋友是谁?】 唐琰道: “我编辑,孟舟山。” 系统用不存在的手挠了挠不存在的头:【咦,编辑是什么?他也写过书吗?】 唐琰思索一瞬:“写过,怎么了?” 系统一本正经摇头:【没什么,我就是喜欢跟写过书的文化人做朋友,放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话我一定帮你带到】 它语罢悄悄飞到上空,身躯越来越透明,与此同时,唐琰耳畔也响起了一道逐渐飘远的机械音。 【反派黑化度已成功清零,恭喜您成功完成任务,祝您旅途愉快,星际系统小金刚竭诚为您服务,拜拜啦朋友~】 小……金刚? 唐琰闻言一愣,慢半拍意识到这可能是系统的名字,神色微妙了一瞬。 谢莱恩察觉到异常,下意识看向唐琰:“您怎么了?” 唐琰悄无声息握住谢莱恩的手,指尖在他手上的钻戒轻轻摩挲一瞬,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唐琰想,他终于知道谢莱恩最后所剩的1%黑化度代表着什么了,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与众多雌虫一样,谢莱恩对这个倾斜的世界同样感到了深深的茫然与绝望,看不到任何一丝属于雌虫的未来。 那一分黑化度的下降,代表着一个新的希望,一个新的开始。 唐琰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要洒脱,他来自何处,最后又将归于何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始终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最初的样子。 “谢莱恩,” 唐琰低头亲了亲谢莱恩的手,很轻,就像一阵风过,声音低低, “这个世界以后会如你所预期的那样,越来越好。” 谢莱恩反握住他的手,笑着认真道:“不,其实从您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变好了……” 包括他的命运…… 第107章 危楼里的少年 【我为了写作取材, 曾经在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里住过整整三年。 那栋即将拆迁的危楼,住着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人。他们贫穷、自私、贪婪、恶毒, 最后又以各种怪诞离奇的方式接二连三死去。 最后只剩下了一名坐轮椅的少年, 还有我。 警察无数次调查取证,最后又无数次把嫌疑从我们身上排除。 第三年的最后一天,我终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敲响,打开一看,却是那名轮椅少年。 我见过他, 但并没有说过话, 于是用目光发出疑惑。 那名少年容貌清秀, 穿着干净发旧的白色上衣, 瘦削的身形撑不起衣服, 看起来有些空荡。膝盖上搁着一个装在蓝色花盆里的向日葵, 在尘埃中静静舒展枝叶。 少年对我笑了笑, 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局促与紧张:“你不记得我了吧……” 我没说话, 事实上我记得他。 少年努力帮我回忆:“三年前, 你刚住进来的时候,我被人从轮椅上推倒, 你把我扶起来了……就在电梯口……” 我记得,楼上的小混混拿他取乐, 故意绊倒了他的轮椅。 “你落下了一盆花,我没来得及还给你, 现在它开花了……” 我记得, 刚刚搬进来的时候, 为了装饰房间,所以特意买了一盆向日葵花种。看见少年从轮椅上摔倒, 我下意识去扶,结果随手搁在地上,忘了带走。 少年见我不说话,顿了顿,最后只说了一句话:“谢谢你……把我扶起来……” 他声音很轻,就像雪花落在温热的掌心,很快便会消融逝去。 “还有,这盆花还给你,它很漂亮……” 少年举起那盆花,递给了我,胳膊露在外面,有许多已经痊愈的陈年旧伤。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自己从他手中接过了那盆花,而我也再没遇见过那名少年。 后来,一名警察好友告诉我,他死了。用一种惋惜的语气对我道:“在被捕的前一天自杀了,可惜了,才二十多岁。” 我微怔,因为“被捕”这两个字。 “他小时候出车祸,父母双亡,腿也残了。舅舅接手了他家的遗产,却不给他治病,虐待打骂了十几年,最后这栋楼要拆迁了,他的腿终于好了一点……” 警察说着顿了顿, “他舅舅为了赔偿款,把他的腿活生生打断了,从楼上推下去,想继承遗产。”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忽然凉了一截:“然后呢?” “然后?”警察抽了口烟,似有感慨,“然后他舅舅全家就死了。” 宿醉的舅舅躺在床上,被人用刀捅烂咽喉;尖酸刻薄的舅妈被人吊在电扇上,活生生勒死;患了心脏病的儿子倒在客厅,呼吸全无。上门吵架的漂亮小三吓得冲出马路,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死。 凶案现场只有少年一人。 警方只能根据线索,推测他为凶手,甚至连之前的连环凶杀案,背后都有少年的影子。 但无论是受害者,亦或者是加害者,都随着当年的真相被掩入黄土,没有任何人知道答案。 我记了那名少年很久,忘不掉。 我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却好像没能把他那栋从倾颓的危楼中拉出。 我问好友:“他叫什么名字?” 好友思索片刻才道:“隋月声。”】 ——节选自悬疑作品《危楼》,内容根据真实案例改编而成。 孟舟山曾经是一名大火的悬疑作家,但自从最后一部作品《危楼》完结后,他不知为什么,忽然封笔,再也没写过书,退居幕后当了编辑。 七八月份正是多风多雨的时候,大街上冷冷清清,几乎看不见什么行人。 孟舟山坐在咖啡厅里,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成熟俊美的外貌让服务员不禁频频侧目,与对面不修边幅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严越昭挠了挠不知多久没打理的头发,神情紧绷且烦躁,扔了一摞照片给孟舟山,压低声音警告这名相识多年的好友:“你最近小心点,‘衔尾蛇’又出来了,我怀疑他这次是冲你来的。” 衔尾蛇。 听见这三个字,孟舟山抬了抬眼。无他,当年那件震惊全市的危楼连环凶杀案,凶手代号就叫衔尾蛇。因为他每每作案之后,都会在案发现场的墙壁上画下一个衔尾蛇图案,但自从隋月声死后,就再也无人犯案了。 桌上是一摞凶案现场拍摄的取证照。上个星期警方在青南路67号发现一名男子惨死家中,墙壁上被人画下了一个衔尾蛇图案。因为怕引起市民恐慌,并没有对外公布。 严越昭刚好是三年前那件连环凶杀案的负责人,他一看见这个图案就知道大事不妙,赶紧把孟舟山约了出来。 孟舟山拿起照片,一张张查看,睨着凶案现场墙壁上留下的衔尾蛇图案,神色逐渐沉凝起来:“你不是说,凶手是隋月声吗?” 严越昭想起三年前的那件案子,眉头紧皱:“我们曾经搜查过隋月声的家里,发现他曾经在笔记本上画过这种代表轮回的衔尾蛇图案,而且当初那栋楼的居民只有你和隋月声活到了最后,他不是凶手,难道你是?” 孟舟山脑海中不期然闪过了那名少年的模样:“可他坐着轮椅。” 第127节 同为三十岁的年纪,严越昭与孟舟山不同,胡子拉碴,看起来相当憔悴:“我们去医院调查过,隋月声在被他舅舅打断腿之前,其实已经可以站起来了,有一半的康复希望,所以他不是没有几率作案。” 孟舟山扯了扯嘴角:“人都死了,当然随便你怎么说。” 他目光又落在照片上,墙壁被人用鲜血画满,刺目且碍眼:“有没有可能是模仿作案?” 严越昭道:“不像,案件刚刚发生, 还在调查取证,我也没办法向上面申请保护。总之这段时间你小心点,每天给我发个信息报平安。” 当初那栋楼里的人都死绝了,只有孟舟山一个活口。而且最新一起凶杀案的地点在青南路67号,就在孟舟山家小区对面。 孟舟山没有说话,三年前的那件事显然已经成为了他的心结。他拿起座椅旁边的一束向日葵,准备告辞离开。 严越昭见状屈指敲了敲桌子:“我听说你们网站莫名其妙死了三个作者,你这是打算去祭拜谁呢?” 说来奇怪,孟舟山手底下最近有三名作者忽然离奇死亡。一个狗血界的扛把子因为心脏病猝死了,一个写正剧历史的出车祸死了,还有一个写爽文的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 单看似乎只是几起普通意外,但连起来看却总让人觉得背后没那么简单。 孟舟山闻言脚步顿了顿,却并没有回头:“我查过,是意外死亡。” 严越昭探头探脑:“万一是被你克死的呢?”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回头看向他:“那下一个可能就轮到你了。” 他语罢,不再和严越昭打嘴巴官司,直接离开了咖啡厅。 外间夜色深沉,冷风呼啸着迎面吹来,冻得人瑟瑟发抖。孟舟山从大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拉开车门上车,驶向了一片早已破败不堪的拆迁区。 今天是隋月声的忌日。 孟舟山没有去刻意打听过那名少年的故事,但他总是控制不住的想起对方。以至于后来每每提笔,都觉得重若千斤,再难写下任何只言片语。 当年的危楼早已拆迁,如今只剩下一堆断壁残垣。钢筋扭曲着在水泥砖墙中贯穿外露,在清冷的夜色下像无情的钢铁巨兽。 这里死过很多人, 好的,坏的,善良的,恶毒的, 但现在都被深深掩埋。 孟舟山俯身,把手中的向日葵放在了一处砖石上,在原地驻足许久。他思及当年的凶杀案,总觉得还有许多疑团尚未解开,只可惜时隔太久,早已无迹可寻。 如果衔尾蛇真的是隋月声,那么为什么在他死后多年,又出现了同样的凶杀案? 危楼倾颓,那些被机器砸出的巨坑就像一双冰冷空洞的眼睛,在夜色中怒视苍穹。孟舟山缓缓后退两步,离开了这片废墟。 外间空荡的街上有人在散发传单,孟舟山一出现就被对方缠上了:“先生,请问入会吗?” 孟舟山看了眼散发传单的人,对方在寒冷的夜晚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声音也因为冷风的灌入而沙哑粗粝。男女不辩,个子高挑。 孟舟山随手接过传单,塞进了大衣口袋:“我回去看一下,谢谢。” 他语罢朝着路边停车的位置走去,然而未走两步,忽然意识到周围都是拆迁区,怎么会有人来这里发传单。 孟舟山慢半拍低头,从口袋里拿出那张传单,在昏黄老旧的路灯下缓缓摊开。却见上面画着一条正在吞食自己尾巴的巨蛇,身躯形成了一个环形。 下面是一排方方正正的打印字体: 我吞食罪恶,我获得永生。 我生而完美,我往复无限。 孟舟山还未来得及完全消化上面的意思,耳畔忽然响起一道迅疾的风声。他眉目一凛,反身一躲,随即攥住那柄在黑夜中朝自己刺来的匕首,却见赫然是那名派发传单的人。 孟舟山目光惊疑不定:“你到底是谁?!” 对方不语,一双眼闪着杀意。抬腿朝着孟舟山踢去,飞速有力,显然是练家子。孟舟山不顾掌心鲜血淋漓,劈手夺刀,直接与对方缠斗在了一起,打斗间不慎扯掉了对方手上的手套,虎口处赫然有一道暗红色的胎记。 但孟舟山更想看清袭击者的脸。他手腕一翻,攥紧匕首朝着对方脸侧刺去,趁对方抬手攥刀的时候,另一只手直接扯下了那人脸上的口罩—— “砰——” 一声经过消音的枪响陡然在孟舟山身后响起,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尤为明显。 孟舟山动作一顿,下意识低头,却见心脏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血洞,鲜血四处蔓延流淌,浸湿了身上的衬衫与大衣。 一名看不清面容的人站在他身后,缓缓收起了枪。 凶手,不止一个。 孟舟山身形一晃,轰然倒在了冰凉的地上。他的大脑意识已经开始渐渐麻木起来,竭力睁开眼,想看清那名被他扯下口罩的袭击者的容貌。 然而因为大量失血,连带着视线也开始难以聚焦,最后孟舟山只能看清对方垂落在身侧的右手,虎口处有一个暗红的胎记。 开枪者走到了孟舟山面前,缓缓停住脚步:“你不该对这个人出手。” 他在对自己的同伙说话。 那名袭击者戴好口罩,俯身用手套沾取了孟舟山身上的血,在那面摇摇欲坠的水泥墙上慢慢画下了一个衔尾蛇符号,望着眼前早已倒塌的危楼道:“今天是他的忌日……”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忽然动了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自己右手虎口处留下了一道痕迹。 在茫茫无尽的黑夜中,一抹谁也看不见的光团悄然出现在了孟舟山尸体上方,绕着他飞了一圈。 系统语气惊奇:【天啦噜,这个宿主死的也太惨了吧!】 它绑定的第一任宿主是猝死的,第二任宿主是车祸死的,第三任宿主是摔死的,被人谋杀还是第一个。 系统周身亮起一阵白芒,缓缓覆盖了孟舟山尚带余温的尸体。在对方此生所写的一系列悬疑作品中,选择了《危楼》。 【开启绑定……】 【绑定成功……】 孟舟山死了一次, 又活了一次…… 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简陋的房间。角落里散发着腐朽的霉味,白色的墙皮因为潮湿大片掉落,露出里面斑驳的墙体。 看的出来,这间房被主人精心布置过,但依旧掩盖不了这栋建筑物由内而外的破旧。不甚隔音的墙壁连邻居剁肉炒菜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孟舟山从床上缓缓坐起身,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因为这个破旧的房间是自己当年撰写《危楼》时所住的地方。可自从他搬走后,没过多久就拆了。 孟舟山从床头柜摸索着找到眼镜戴上,周围的景物顿时清晰起来,然而还没等他细看,眼前就忽然出现了一颗光芒璀璨刺目的钻石,耳畔响起了一道机械提示音。 【叮!恭喜您成功绑定反派拯救系统,正在开机……】 【开机成功】 【作者姓名:孟舟山 死因:谋杀。 所著作品:《无罪书》、《18号路口》、《危楼》等。 此次任务目标:拯救《危楼》反派隋月声。 任务成功奖励:获得重生机会一次。 任务失败:进行抹杀。】 系统最后补充道:【反派隋月声目前黑化度为99.9999%,黑化度清零则任务成功,黑化度满100%则判定任务失败,请宿主务必小心!】 孟舟山这一辈子去过很多地方,见过无数罪恶。他将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整理成册,铅印的字迹剥开来,里面藏着的都是血淋淋的人性。 他总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世界上最离奇的事,可没想到还会遇见更离奇的。 例如那本变为现实的书, 例如那个让自己拯救隋月声的系统…… 多年后,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孟舟山仍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他推门走出房间,看着眼前狭窄昏暗的楼道,恍惚间好似看见一头无情的猛兽站在前方,疯狂吞吃着骨肉残骸。 这是一栋即将拆迁的危楼,住户寥寥无几。他们都是被贫穷筛选后留下的人,拮据的生活让他们只能像钉子一样暂时驻扎在这里,在风雨中日益生锈。 隋月声就住在走廊最尽头的一间屋子,和孟舟山在同一层楼。孟舟山偶尔下楼买东西的时候,会看见他推着轮椅从里面出来,坐电梯下楼买菜。 起初孟舟山还以为是他一个人在住,后来才得知,那间房里还住着他嗜酒如命的舅舅,沉迷打牌的舅妈,以及一个患了先天性心脏病的表弟。 孟舟山走到电梯门口,慢慢顿住了脚步,思考着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再次见到那名坐着轮椅、且与连环凶杀案息息相关的少年。 他无意识摸了摸自己心脏中枪的地方,想起那两名看不见面容的凶手,心中的疑团一个接一个升起,却又不得不一个又一个竭力按压下去。 就在孟舟山陷入沉思的时候,楼梯上方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嬉闹声。一男一女打闹着从楼上走了下来,服饰怪异,妆容厚重,戴着奇奇怪怪的金属装饰,就像是街边再普通不过的地痞混混。 女生画着夸张的烟熏眼影,掐着男生的耳朵故意逗弄打闹:“艹,你他妈的有病,放着电梯不坐,非要走楼梯!” “滚蛋!”男生染 着一头电光紫,不耐烦的推开她,“客人都打电话催了,你他妈的等那个破电梯要等到什么时候,走两步会死啊!” 他语罢忽然发现站在电梯门口的孟舟山,不由得顿了顿,连带着那名女生也安静了下来。 这栋楼的住户在某种意义上是贫穷的代名词,孟舟山与这里格格不入。他穿着价格上万的手工西装,平整得连一丝褶皱都找不到,皮鞋锃亮,不染尘埃。昏黄的走廊灯光让他鼻梁上的金丝镜片多了一抹白芒,看不清神色。气质成熟稳重,就像一杯岁月沉淀的红酒。 女生盯着孟舟山的侧脸看了片刻,忽然红着脸推了推身旁的男伴,声音一下子温柔起来:“就坐电梯嘛,我腿疼……” 男生盯着孟舟山价格不菲的手表看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女生的心思,语气比刚才更加烦躁,脏话连篇:“你他妈的腿疼又不是腿断了,坐个xx的电梯!” 他语罢甩手,转身就要朝着楼下走去,结果在楼梯拐角迎面撞上了推着轮椅出来的少年,直接一脚踢了过去:“你他妈的没长眼啊!” 混混咒骂完毕,看也不看从轮椅上摔倒在地的少年,一阵风似地下了楼。女生见势不好只得跟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孟舟山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隋月声,还是同样的一副场景。 那名身形瘦弱的少年膝盖上挨了重重一脚,直接身形失衡倒在了地上。他用双手撑着,竭力直起上半身,想重新爬坐回轮椅上,但每每用劲,轮椅便会跟着移动,导致迟迟未能成功。 那两条残疾的腿一动不动,瘫软在地,没有任何知觉。就像人鱼上岸一般无力。 孟舟山还未来得及等大脑反应,身体就已经先一步走上前去。他弯腰替少年扶住了轮椅,用低沉的嗓音问道:“要帮忙吗?” 他头发梳得整齐,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很符合作者这个身份。乍然靠近时,能嗅到衣襟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让大多数人自惭形秽。 隋月声闻言下意识抬头,不由得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慌乱低下头去,摇头拒绝了孟舟山的帮助,看起来带着几分孤僻。 他瘦弱苍白的手臂青筋暴起,竭力想重新爬回轮椅,然而越慌越乱,脸色涨红也没能成功。 孟舟山见状踩住乱晃的轮椅,忽然弯腰,一言不发将他抱起来,重新放到了轮椅上。只觉得这名少年比起同龄人实在轻瘦太多。 “我帮你。”孟舟山说。 隋月声闻言忽然安静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年岁不大,看起来仍带着几分少年清隽,皮肤通透苍白,有一种支离破碎感。像一尊被打碎的琉璃器皿,被人粗糙的用胶带粘了起来,摇摇欲坠。 “谢谢……” 第128节 隋月声动了动唇,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没关系,”孟舟山按住电梯门,“我刚刚搬进来,以后就是邻居了。” 这栋电梯实在破旧,年久失修。进门的时候有一块地方不怎么平整。隋月声双手落在轮椅上,正准备推着滚轮进去,孟舟山却走到他身后,把他轻轻推了进去。 孟舟山猜到他是下楼买菜的,但还是问了一句:“一楼?” 隋月声点头,看见孟舟山伸手在老旧掉色的电梯键上按了一下。 电梯间的镜子照出他们二人的模样,一个沉稳,一个静默。 孟舟山理了理袖口,垂眸看向隋月声,却只能看见少年漆黑的发顶还有清瘦的脊背,出声问道:“小孩,你几岁了?” 隋月声低着头道:“十九。” 才十九?应该是上学的年纪。 孟舟山道:“我大你十二岁,你可以叫我叔叔。” 他目光落在少年膝盖那枚灰色的脚印上,出声问道:“严重吗?” 隋月声静默拍了拍上面的灰:“没关系,我没感觉。”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隋月声没动,似乎想等着孟舟山先出去,但男人并未离开,而是把他推出了电梯,这才慢慢松开手。 隋月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情绪难辨,不知在想些什么:“……谢谢。” 这次清晰了许多。 孟舟山笑了笑,表示没关系。未免引起怀疑,他转身朝着右边的街道走了过去。路边有许多摊贩在售卖商品,用塑料膜在地上一铺,把商品一摆,就可以开始卖了。 一名老人在卖花。 孟舟山看见一个熟悉的蓝色花盆,慢慢顿住了脚步。老人见状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极力推销:“这是向日葵花籽,十块钱一盆,二十五块钱三盆,四十五块钱五盆……” 孟舟山递给她十块钱,拿走了那盆还没发芽的向日葵。 第108章 窗外 孟舟山买完花, 没有立刻回去。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隔着人群, 见那名坐着轮椅的少年熟练而又困难的买完菜,然后双手推动滚轮,离开了这个由各种地摊临时搭成的简陋菜市场。 孟舟山怕他被过路人撞倒,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直到看见少年进了电梯,这才从走廊拐角现身,慢慢朝着电梯走去。 他以为电梯门应该关上了。 他无意和少年坐同一间电梯, 免得显出自己太刻意。 然而当孟舟山停在已经关闭的电梯门口, 正准备按键时, 却发现上面显示电梯还在一楼, 并没有上去, 指尖不由得一顿。 “叮”的一声, 电梯门忽然缓缓打开了。 隋月声坐在轮椅上, 静静看着他。膝盖上放着几个塑料袋子, 里面装着刚刚买的菜。他看见孟舟山, 犹豫出声问道:“你不进来吗?” 他指尖一直按着开门键,然后轻声补了两个字:“叔叔……” 这两个字似乎带着些许别的意味, 说不清道不明。 孟舟山闻言一顿,然后走入电梯:“谢谢。” 他在思考少年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 “没关系。” 隋月声按下了关门键。他注意到孟舟山怀里抱着一盆花, 只是还没发芽,看不出品种,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孟舟山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花盆看, 不由得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刚才在路边看见有人卖, 就买了一盆。” 隋月声嗯了一声:“我知道,十块钱一盆。” 那个摊主总是四处收集别人不要的花盆, 然后往里面填一把路边花坛的土,塞几颗瓜子就拿出来卖了。成本也许连几毛都不要。 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谁买谁傻子。 孟舟山还挺喜欢这盆花:“这是向日葵。” “她骗你的,”隋月声说,“里面塞的是熟瓜子,发不了芽。” 孟舟山怔了一瞬,他下意识看向隋月声,却只能看见少年清秀的侧脸,瘦尖的下巴。无端陷入了静默中。 隋月声却忽然笑了笑:“我骗你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电梯灯光昏黄的原因,他眼中倒映着灯光,多了几分微弱的光亮:“好好养着吧,会开花的。” 电梯已经到了,双门缓缓打开,露出那条幽长而又破败的走廊。孟舟山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然后把花盆递给隋月声,走到后面把他推出了电梯间:“小孩,骗人可不是好习惯。” 他声音低沉,身上浅淡的古龙水味道很好闻,与墙角腐朽的霉味形成鲜明对比。 隋月声闻言抿了抿唇,莫名看出几分局促。直到他们在走廊路口要一左一右的分开时,才伸手捧起那盆花递给孟舟山:“你的花……” 因为坐在轮椅上的原因,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许吃力。不太合身的衣服袖子因为过于宽大而往下滑落,露出两条伤痕累累的胳膊。 孟舟山联想到他的家庭环境,好似猜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顿,然后在少年面前倾身蹲下,与他视线平齐,笑着道:“我不太会养花,这盆送给你吧。” 孟舟山说:“我会在这里住很久,你如果把它养开花了,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任何愿望都可以。” 他像是在哄小孩,又像是在腐朽潮湿的烂泥里埋下了一颗代表希望的花种。在往后漫长且黑暗的时光里,凿破四面封闭的高墙,用以泄进一丝天光。 隋月声没说话,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恍惚间与他们前世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相重叠。 孟舟山语罢站直身形,指了指自己的那扇门:“我就住那里,如果没事的话,你可以随时过来做客。” 隋月声闻言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收回自己捧着花盆的手。他低头,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残腿,等再抬头时,孟舟山已经离开了。 “……” 走廊一片寂静。 隋月声把花盆小心翼翼搁在膝盖上,推着轮椅回家了。经过楼梯口时,往上看了一眼,不知发现什么,慢慢顿住了动作。 楼梯拐角一片漆黑,角落静静靠着一根脏旧的红色拖把。布条细长,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中有些像女人的头发。 隋月声端详片刻,忽然笑了笑。他收回视线,滚动轮椅回到了家中。 格局窄小的客厅沙发上躺着一名醉醺醺的男人,他指尖夹着一根燃烧过半的劣质香烟,灰白的烟灰掉了一地,呛且刺鼻。老旧的电视播放着新一季球赛,信号断断续续,刺啦作响。 另还有一名体态痴肥的少年躺在床上玩游戏,唇色透着不正常的乌紫。 隋月声推着轮椅进屋,叫了沙发上的男人一声:“舅舅。” 陈平川视线一直盯着电视,看也未看他一眼,闻言不耐皱眉道:“你买菜怎么买这么久,隔壁都吃完饭了,赶紧做饭去。” 隋月声嗯了一声,推着轮椅到了狭窄的厨房过道。他弯腰把膝盖上那盆花小心翼翼搁在墙角,然后开始洗菜做饭。幸而灶台低矮,不至使他太过费劲。 没过多久,一名瘦矮的中年女子推门从外间进来了。她长长的头发用一个塑料夹挽起,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看起来极为刻薄。她抖了抖手上的零钱布包,里面的硬币哗啦作响,叉腰咒骂道:“我真不该去胡老头家的棋牌室,他背地里出老千,害老娘输了十几块。” 陈平川看见她就烦:“打牌打牌,你天天就知道打牌!有那闲工夫出去找份工作行不行?!你儿子马上就动手术了,钱还没凑够呢!” 王素英声音尖锐:“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儿子吗?!陈平川,你但凡是个男人就不会混成现在这个样子,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你养活乞丐去吧!” 床上躺着玩游戏的少年闻言忽然哭出了声:“妈,我是不是要死了?” 王素英立刻上前把他抱进了怀里,又拍又哄:“瞎说什么,阿康是妈的心头肉,你不活妈也不活了,妈多辛苦才把你生下来呀,手术费肯定会有的……” 提起手术费陈平川就更烦躁了:“有?哪儿来的有?我房子都卖了几套,根本就是个无底洞,你想让我挣手术费,做什么白日梦!” 他说这话时,全然意识不到那些房子都是隋家的遗产。 隋月声埋头做饭,那些嘈杂难听的吵骂声似乎从未听进去,最后这场闹剧以王素英挨了一巴掌作为结局。 她不敢和陈平川打,走到灶台边狠狠掐了隋月声两下:“天生讨债的!腿残了不能走路,连做饭也这么慢,养你干什么!” 女人指甲尖尖,隔着薄薄的衣服一掐,皮肉都破了。 隋月声一声不吭。 吃饭的时候,王素英给儿子阿康添了一大碗饭,拨弄着桌上的两盘菜。沙粒里挑珍珠似的翻找着那些零星的瘦肉沫子,然后全部夹到了儿子碗里。 陈平川怒而摔筷子:“王素英,你要是不想过了就离婚!抠抠搜搜就买这么点肉,喂乞丐呢!” 后面一句话是骂隋月声的。 隋月声碗里干干净净,只有一小勺白饭。他被骂习惯了,既不夹菜,也不喝水,埋头吃完了零星的饭。 彼时孟舟山回到家,随便煮了点意大利面垫肚子,然后坐在书桌前开始撰写自己的记叙稿。金色的钢笔在白净的纸上轻滑而过,留下道道墨痕: 【我又住进了这栋危楼,一切都还是当初的样子。就像时光倒流,回到了最开始的起点。这次我却多了一个可以探知真相的机会。 人们往往总是在罪案发生之后才去寻觅答案,但大多数事件都无迹可寻,因为真相封缄于亡者口中,除非时间倒流,否则无人能够还原碎片。 我喜欢真实的故事。它如何发生,我便如何记录。 这次我站在了时间前沿。无论是当年桩桩件件的凶杀案,亦或者有关于衔尾蛇的线索,终于撕开了一个破裂的口。】 孟舟山写至此处,笔尖慢慢停顿。他慢半拍意识到,这些文字的记叙口吻被别人看到很容易引起误会,犹豫一瞬,然后用笔涂黑,扔进了垃圾桶。 系统落在桌角:【亲爱的宿主,恭喜你,反派黑化度已降为99.99%】 孟舟山习惯性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静静注视着系统,带着几分探究与打量:“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吗?” 系统:【当然有了,黑化度降了0.0099%呢!】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得太多,系统现在已经可以很淡定了。它钻石般的身躯在灯光下璀璨夺目,只是不知为何缺了一小块。 孟舟山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你是不是缺了一块?” 系统害羞,变成了一颗粉钻:【被人不小心抠走了。】 说至此处,它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告诉孟舟山一件事了。都怪对方死得太早,自己都没来得及说,但是现在说好像也来不及了。 自己该怎么开口? 你好, 我的上一任宿主想让你帮忙还一下钱? 鉴于《危楼》这本相当于回忆录作品的特殊性,孟舟山某种意义上其实并不算穿书,而是重生。系统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最后还是决定等自己快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再告诉孟舟山一声,反正都一样。 孟舟山并不知晓系统内心在想些什么。他翻了一页纸,用钢笔在上面写下了一句旁人看不懂的话: 【26日晚九点,七楼,第一条蛇。】 第129节 如果孟舟山没记错,这栋危楼里的第一起命案发生在26日晚上九点。死者是住在七楼的一名好色老头。他最喜欢穿着衣不蔽体的背心短裤,在街上四处游荡寻觅,偷窥年轻女孩。 他死后三天尸体才被发现,凶案现场的墙上被人画下了一个衔尾蛇图案。这也是连环凶杀案的第一个开端。 孟舟山低头看了眼手表,今天才23号,还有三天。 严越昭是负责这片辖区的刑警。孟舟山拿起手机,原本想给对方打个电话提醒一句,但又没办法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凶杀案的事,最后只能发了一条短信过去:【26号晚上八点,过来请你吃饭。】 严越昭很快回信:【看情况,不值班我就去。】 这个时候的严越昭因为工作忙碌,顾不上家庭,半年前就跟老婆离婚了。一个糙汉带着七岁的儿子,又当爹又当妈,堪称焦头烂额。 孟舟山倒也没真的指望他会过来。 一整个下午,孟舟山都坐在书桌前复盘当年发生的凶杀案。死者年龄不一,性别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住在这栋危楼,且恶习难改。 他在纸上画下了一个衔尾蛇图案,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种图案在宗教神话中极为常见,被喻为是不死和完美的代名词。象征着循环往复,以及生命轮回。 但衔尾蛇不能移动,因为它只能在同一个位置上存在,永远不停环状旋转。 孟舟山想起了那张由袭击者递给自己的传单,上面印着一句话: 我吞食罪恶,我获得永生。 我生而完美,我往复无限。 听起来像是某种用来给人洗脑灌输的思想。 孟舟山摘下眼镜,疲惫的按了按鼻梁。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目光不经意一扫,忽然看见窗户玻璃上方有一团黑影闪过,动作不由得一顿。 孟舟山重新戴上眼镜,走到窗边拉开了帘子,抬头往上看去,然而没有任何异常。他视力不好,于是只能把刚才的黑影归结为自己眼花。 这栋楼里安静时非常安静,吵闹时却又非常吵闹。孟舟山收拾完稿子,正准备休息,忽然听见外间走廊响起一阵隐隐约约的吵闹声,夹杂着玻璃器皿砸地的声音。 他开门走出去一看,却见一名面容刻薄的妇女哭红着眼睛从走廊另一头跑出来,怀里紧紧揽着一名体态痴肥的男孩。她一边用力按电梯,一边回头大声哭骂:“陈平川!你个没用的东西!喝醉了就知道撒酒疯!别想老娘会继续跟你过日子!” “ 砰——!” 是酒瓶砸裂在墙上的声音,玻璃四溅。走廊尽头响起了陈平川醉酒的怒骂,整栋楼都能听见:“都给老子滚!” 随即是房门砰一声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男孩从妈妈怀里抬起头:“妈,我们住哪儿啊?” 王素英抱紧他:“阿康乖,妈带你去楼下棋牌室坐一会儿,等你爸酒醒了就好了。” 孟舟山径直略过这对母子,大步朝着走廊尽头走去,结果就见隋月声一个人待在外面,被陈平川关在了门外。寒气逼人的夜晚,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 孟舟山见状走上前,在他面前缓缓倾身蹲下,低声问道:“和家里人吵架了吗?” 他只能用这么一个不伤对方自尊的理由。 隋月声没想到他会过来,愣了一瞬。随即无声摇头,他低头缓缓攥紧膝盖上的布料,因为力道过大,指节都有些泛青:“没有……” 因为衣领宽大,孟舟山看见了他肩膀上几道明晃晃的指甲掐痕,还有胳膊上被酒瓶砸出的淤青,顿了顿道:“外面冷,要不去我家坐坐?” 他说完,忽然觉得这种话很像怪叔叔在诱拐无知小孩,容易被误认为是变态。正准备出声解释,隋月声却小心翼翼开口了:“可以吗……?” 他皮肤过于苍白,于是就显得那双眼眸愈发漆黑。此时里面却闪着两道微弱的光,就像寒风凛冽中的火苗,风一吹就灭,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希冀。 孟舟山一顿,随即笑了笑:“当然可以。” 他站起身,走到隋月声身后,推着轮椅朝自己家中走去。经过楼梯口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台阶角落放着的一个红色拖把,心中莫名感到一阵怪异。 隋月声似有所觉的抬头看向他,墨色的发丝衬得皮肤白净,看起来很是乖巧:“叔叔,怎么了?” 孟舟山回神,摇了摇头:“没事。” 他把隋月声推到自己家门口,然后用钥匙开门,把少年推进去,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孟舟山的生活很讲究,哪怕搬来这个破旧的地方,也依旧把房间装饰得雅致干净。和陈平川脏乱的家中比起来,就像天堂一样。 隋月声环视四周一圈,目光落在书稿成堆的桌子上,又落在对面的真皮沙发椅上,最后看向了窗户外面,微微一顿。 孟舟山写起稿子来很可能大半个月都不怎么出门,所以冰箱里囤了很多食材。他不知道隋月声喜欢吃什么,只能拿了一些小孩喜欢吃的巧克力和薯片,又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 “在看什么?” 孟舟山把牛奶递给他,又怕隋月声冷,打开了空调暖气。毕竟这个城市算不上温暖。 隋月声双手接过杯子,低声说了一声谢谢。牛奶的温度刚好,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连带着冰凉的指尖也温暖起来。他摩挲片刻,然后抬眼看向孟舟山:“你是作家吗?” 孟舟山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在书桌后落座。他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拔掉钢笔盖子,闻言嗯了一声:“业余作家。” 隋月声笑了笑:“怪不得你不怎么出门……” 孟舟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继续整理自己之前的旧稿,修订错字。他思绪堵塞的时候会习惯性抽烟,今天也不例外,然而等香烟燃烧过半,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孩。 孟舟山指尖一顿,然后按灭了烟头。他抬手挥散烟雾,对隋月声歉意道:“不好意思,呛到你了。” 隋月声膝盖上放着孟舟山递给他的平板。这种电子产品他从来没机会玩,甚至连一部手机都没有,陈平川夫妇根本不会给他买,闻言抬起头道:“没关系。” 和陈平川手中几块钱的的劣质香烟不同,孟舟山抽的烟味道并不刺鼻,有一种醇厚的感觉。他指尖夹着烟,低头撰写稿子的时候,认真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眼。 隋月声问:“你在写什么故事?” 你的。 孟舟山看了他一眼,把那两个字吞进腹中,然后笑着摇头:“我写的东西不适合小孩看。” 太血腥了。 隋月声反问:“少儿不宜吗?” 孟舟山一顿,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把钢笔盖好,干脆把稿子收了起来,有些无奈:“小孩,少儿不宜这个词不可以乱用。” 他走到茶几旁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经过隋月声身旁时,却见他正在用平板看自己之前存在里面的恐怖电影,俯身在屏幕上轻点两下,切换成了动画片。 隋月声抬头看向他,柔软的发丝在孟舟山下巴轻扫而过,细细痒痒,目光疑惑不解:“叔叔?” 孟舟山身上的古龙水被烟草香味覆盖,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与斯文俊美的外表不同,观念带着几分陈旧:“小孩应该看动画片。” 隋月声闻言正准备说些什么,只听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不由得一顿。 孟舟山也发现了不对劲,他眉头不自觉皱起,走到窗边哗一下拉开了窗帘。玻璃窗倒映着对面的旧楼,外间响起呜呜的风声,没有任何异常。 “咚——” 那种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被孟舟山敏锐捕捉到。他扶了扶眼镜,下意识向上看去,却见窗户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形似丝线的黑影,在风中轻轻飘荡。 孟舟山直觉不对,正准备伸手拉开窗户,然而还没等他开始动作,就见那团黑线忽然缓缓下落,在窗外露出了一双惊恐瞪大的眼睛,紧接着是鼻子,嘴巴,然后整颗头颅—— 那是一具被倒吊在窗外的女尸。 她脚腕上捆着绳子,被人吊在外间。清瘦的身形在夜风中犹如一根孱弱的野草,来回晃荡,然后又重重撞在孟舟山家的玻璃窗上,留下一片蜿蜒的血痕。 “咚——!” “咚——!” “咚——!” 她的身躯一下下撞在玻璃窗上,扭曲可怖的脸忽远忽近,在夜幕中让人心惊胆战。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丝巾,缠绕飘荡,被鲜血浸透,红得刺目。 “咚——!” “咚——!” “咚——!” 她在外间一下下撞击着窗户,越来越重,越来越急,让人不禁怀疑下一秒玻璃便会轰然碎裂。 孟舟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面色微变。 隋月声也关掉了平板,他悄悄攥住孟舟山的衣角,无意识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第109章 衔尾蛇 “你待在这里别动……” 孟舟山面色沉凝, 他按了按隋月声的肩膀,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即转身离开房间, 朝着楼上飞快跑去,衣角带起一阵迅疾的风声。 隋月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微不可察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抹担忧,然后慢慢推着轮椅跟了上去。 孟舟山来不及等电梯,直接走的楼梯。结果经过拐角时,原本靠在角落里的拖把忽然倒了下来, 木质的棍子当啷落地, 发出一声清脆的动静。 孟舟山顾不上扶起, 继续朝着楼上跑去, 然而未走两步, 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他慢半拍停住脚步, 回头看向墙角, 待看清那里摆着的东西时, 瞳孔不禁微微收缩—— 那里藏着一颗人头…… 鲜血模糊了面容, 难以辨别五官。孟舟山只能通过被鲜血染成暗色的电光紫头发,以及耳朵上奇奇怪怪的金属饰品认出对方是今天踢伤隋月声的那名小混混。 楼道寂静, 头顶的灯泡忽然闪了两下,阴森幽暗的环境让人遍体生凉。 孟舟山慢慢走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 裹住指尖,然后俯身拿起那根拖把看了看, 却见原本是灰色的布条被鲜血浸得通红, 经过氧化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这根拖把从下午的时候就在了。 而现在是晚上十点, 毫无疑问,凶手早已离开。 孟舟山只能放下拖把,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给严越昭打电话,一边朝着楼上走去。 他知道凶手已经逃脱,刚才急促的步伐终于逐渐变得平缓起来,只是心却在一寸寸往更深处沉去。 孟舟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举动改变了什么,从而产生蝴蝶效应,引发了这桩原本并不存在于记忆中的凶案。他只知道这件案子如果和衔尾蛇有关,后面的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 他凭借着刚才那具女尸从自己家窗户掉落的位置,在走廊一间间搜寻着对方的住处,最后停在了其中一扇门前。 孟舟山站在门口静听片刻,确认里面没有活人之后,毫不犹豫一脚踹开了房门。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这扇老旧的房门便轰然倒地。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熏得人一阵眩晕。 孟舟山却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他必须在警察赶来之前确认一些事,否则案件现场进行保护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是一间格局窄小的房间,只有一室一厅。窗户紧闭,密不透风。一张厚重的木桌紧靠着窗户,桌脚系着一根尼龙绳,顺着牵引到窗外。 毫无疑问,绳子的那头就系着刚才掉下的女尸。 孟舟山皱了皱眉,终于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具女尸眼熟了,分明是今天和那个男混混在一起的女生。他站在窗边往下看去,依稀还能看见那具尸体在夜风的吹动下一次次撞击着自家的窗户。 第130节 女生的尸体在这里,那男人的呢? 孟舟山收回视线,转而走到了卧室里面,视线略过地上一堆杂乱未洗的衣物,最后落在了正中央的一张大床上—— 那里静静躺着一副失去躯干的身体。四肢和头颅都不见踪影,鲜血涌出,几乎把整张床垫全部浸透。 墙壁上面被人用东西沾着鲜血,画出了一条正在吞吃自己尾巴的巨蛇,怪诞而又阴森。 是衔尾蛇…… 孟舟山面色变了变,正准备进去看看是否有别的线索,楼下却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警笛声。他皱眉一瞬,只得慢慢退出了凶案现场。 隋月声不知何时也坐电梯上来了。他推着轮椅停在门口,见孟舟山从里面走出,犹豫着出声问道:“里面怎么了,是不是……” 死人了? 最后三个字未来得及说出口,孟舟山便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把轮椅推到了走廊另一端比较空旷的位置:“不是让你在底下待着吗?” 隋月声没忍住颤了颤睫毛,孟舟山掌心一片微痒,只听少年略有些无措的低声道:“我害怕……” 一具女尸大半夜在外面不停地撞窗户,谁能不怕。 孟舟山一想也是,慢慢松开了捂住隋月声的手。他察觉到是自己的疏忽,语气难免带了几分歉意:“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下面。” 隋月声没说话,无声摇了摇头。一双苍白纤细的手紧紧攥住孟舟山衣服下摆,似乎是怕他再次离开。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严越昭大半夜带着手下急匆匆赶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幕情景。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立刻冲到孟舟山面前神情紧张的问道:“尸体呢?!” 孟舟山以前经常受邀帮忙写罪案报道,和警局上下都很熟。他看了严越昭一眼,示意对方去房间里面看:“在里面,两具。” 严越昭看见了被踹开的门,神色不善:“你进去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厚刺鼻。 孟舟山看了隋月声一眼,从口袋里摸出烟,用打火机点燃,烟草味很快盖过了血腥。烟雾袅袅,让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看起来不甚分明:“我不进去怎么发现尸体,不发现尸体怎么跟你报警?” 严越昭:“少他妈跟我扯犊子,回头再跟你算账!” 严越昭没见过隋月声,见他紧紧靠着孟舟山,不由得好奇瞥了他一眼。但碍于情况紧急,并没有问什么,在门口戴上鞋套手套,和手下一起进了案发现场。 在衔尾蛇出现之前,本市从没有出现过这么血腥的凶杀案。可想而知,房间里响起了严越昭的怒骂:“尸体头呢?!” 法证习惯他的暴脾气了:“头儿,没找到。” 严越昭:“胳膊呢?” 法证:“在床底下。” 严越昭:“腿呢……哦,我看见了,在厨房。” 墙壁不隔音,他们的对话都能听个七七八八。隋月声安静靠着孟舟山,嗅着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忽然抬头问道:“里面住着的人是不是被分尸了?” 他声音很轻,就像浸在冰块里的水,悄丝丝泛着凉意,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在走廊里却响起微不可察的回音。 孟舟山垂眸看向隋月声,却见那双眼睛里只是单纯的好奇。他轻轻弹了弹烟灰,吐出一缕寡白的烟雾:“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隋月声闻言轻轻笑了笑,果然没有再问。 没过多久,严越昭脸色黑沉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案子的棘手之处,眉宇间沟壑深深。 法证抬着裹尸袋走出来的时候,恰好经过隋月声面前,他往孟舟山身后躲了躲,让人分不清是厌恶还是害怕。 孟舟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抚着。 严越昭走上前来,见状打趣道:“孟舟山,这谁啊,你私生子?” 孟舟山闻言动作一顿,镜片后的眼睛直视着他,因为灯光折射,闪过一抹白芒,目光凉凉。 严越昭就是嘴贱,从小到大都这样:“孟舟山,你瞪我干嘛,连你亲外甥都不带,跑来带别人家小屁孩。” 严越昭工作忙,前妻又在国外,他总喜欢把儿子往孟舟山这里丢。 孟舟山不想解释太多:“隔壁邻居。” 严越昭道:“是你们发现的尸体?隔开做个笔录,流程你比我清楚。” 一名女警把隋月声推到旁边,开始低声询问他事发时的经过。严越昭示意准备给孟舟山做笔录的助手去屋子里帮忙调查取证,自己则亲自做笔录,然而还没等开口,就听孟舟山问道:“死亡时间大概在几点到几点之间?” 严越昭嘶了一声:“你又不是警察,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重要吗?” 孟舟山却道:“很重要。” 他需要排除隋月声身上的嫌疑。 严越昭不打算告诉他,孟舟山却已经推测出了一个大概,声音平静道:“我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在楼梯口遇到过他们,所以他们的死亡时间在一点半之后。下午四点我正在家里写稿子,刚好从窗户上面看见女尸的头发一闪而过,死者当时应该已经遇害。” 所以, “他们的死亡时间在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 严越昭赶紧抬手打住:“孟舟山,我建议你闭嘴,因为你也算嫌疑人之一,懂吗?说太多对你没好处。” 孟舟山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隋月声身上,对严越昭道:“我不介意你把我带走调查,但你必须问仔细一点,看看他有没有时间证人。” 命案发生的时候孟舟山和隋月声不在一起,他没办法确定对方在做什么。尽管少年身形孱弱,且腿脚不便,实在不像能犯下凶案的样子。 严越昭嗯了一声:“我知道,不过他嫌疑不大,杀人分尸可是个力气活。” 凶手似乎是在玩躲猫猫,故意把男人的尸体藏得东一块西一块。床下,柜子里,厨房里,还有楼梯角落。等待着人们无意发现,然后吓得高声尖叫。 孟舟山忽然问严越昭:“你看见墙上的衔尾蛇图案了吗?” 严越昭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什么?” 孟舟山重复道:“衔尾蛇图案。” 严越昭吃了没文化的亏,他只记得墙上有个红圈圈,挠了挠头:“衔尾蛇是什么蛇?” 孟舟山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和这种人当了十几年朋友的:“你只用知道它是一种宗教图案就够了,我怀疑凶手会再次作案。” 严越昭皱了皱眉:“你怀疑是连环凶杀案?” 孟舟山点头,眸色沉凝。 严越昭脸色也难看起来:“那也得等发生第二起案子才能正式判定。我刚刚查过了,一男一女两名死者都是外地人口,无业游民,社会关系非常复杂,不排除仇杀可能性。” 孟舟山知道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总之你这段时间多注意这栋楼,我怀疑还会有凶案发生。” “这是肯定的,”严越昭知道孟舟山喜欢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取材,“不过你不考虑搬出去?这种地方三教九流乱得很,每年都要死几个人。” 孟舟山摇头,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查清楚。 严越昭道:“你要真想取材,局子里刚好走了几个犯人,位置我给你留着,想体验生活随时过去。” 孟舟山拒绝:“谢谢,你留着自己用吧。” 严越昭也不开玩笑了,正准备问问案发经过。就在这时,法证忽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头儿,捆着女尸的绳子不太结实,我们不敢直接拉上来,得去楼下接着。” 严越昭刚刚进屋的时候就看见了,女尸直接吊到了楼下住户的窗户外面,大半夜不得吓死个人,语气不耐道:“这种事还用跟我说,赶紧下去敲门协商啊。” 语罢自言自语的嘀咕道:“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住楼下。” 孟舟山静静看了他一眼:“我就住楼下。” 严越昭:“……” 孟舟山报警的时候没有说得太清楚,只说这里发生了凶杀案,严越昭大半夜火急火燎就开车赶过来了,闻言嘶了一声:“你还有什么没说的,一次性给我交代清楚。” 孟舟山把房门钥匙扔给他:“凶手把男尸的头藏在了楼梯拐角,用一根拖把挡住,我上来的时候看见了。” 严越昭反应过来,立刻带着人冲了下去。杂乱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显得尤为清楚,回音阵阵。 而隋月声那边还在做笔录。孟舟山背靠着墙壁,在一旁等待,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传入了耳朵里。 “你下午两点到四点的时候在做什么……” “做饭……” “还有呢……” “洗碗……拖地……” “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表弟……舅舅……舅妈……” 女警的声音唏嘘而又怜悯,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让一个双腿不便的小孩做这些:“你的腿不能走路吗?” “不能……” “也就是说,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你都待在家里,舅舅舅妈可以作证吗?” “可以……” 笔录结束了。 孟舟山走过去,从后面握住了隋月声的轮椅扶手,对女警微微颔首:“麻烦了。” 女警把耳畔掉落下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笑了笑:“孟编辑,你还是这么喜欢往凶案现场跑,可得小心点。后续如果有什么情况,警方可能还需要找你们继续调查。” 孟舟山点头,表示没关系。他按下电梯键,把隋月声推了进去,和他一起下楼。等门关上的时候,才出声问道:“怕不怕?” 隋月声点了点头:“尸体很吓人。” 孟舟山注视着他,意有所指道:“人性有时候比尸体更可怕。人死了之后才会变成尸体,但人性这种东西却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如果有选择,我们这一辈子都不要触碰罪恶。” 隋月声忽然轻声反问:“那如果我们没有选择呢?” 电梯空气因为他的这句话静默了一瞬。 孟舟山指尖轻动,正准备说些什么,电梯门却忽然叮的一声打开了。他回神,推着隋月声走出电梯,然后笑了笑:“确实,我们无法保证自己永远不去触碰罪恶,就像我们无法保证自己会永远活着。” 他声音轻轻响起:“所以无论身处何地,我们都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这件案子已经可以确定和隋月声没关系。孟舟山住进这栋危楼里,除了想查清楚有关衔尾蛇事件背后的真相,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确保面前这名少年永远不会去触碰罪案。 严越昭带着人冲进孟舟山家里,打开窗户把那名倒吊在窗外的女尸解了下来。他们取证过后,用裹尸袋把尸体抬出门外,半干涸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孟舟山侧身给他们让出位置,双手插入口袋,对严越昭道:“把地给我拖干净。” “拖地?”严越昭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心想孟舟山还是这么臭讲究,“我让法证帮你把窗户擦干净都不错了,还想让我帮你拖地?” 现在大半夜的,不好扰民。严越昭他们把尸体带走了,打算明天再过来找其他的居民问问情况。 孟舟山只能等他们离开,然后自己收拾。只是三更半夜闹出这么大动静,周围的居民都被惊动了,不少人都拉开窗户探头往外看。 隋月声推动轮椅进屋,刚好看见孟舟山关上窗户。他从储物柜上找到抹布,俯身开始擦拭地上的血渍。 第131节 孟舟山见状走过来,轻轻抽走了他手里的抹布:“我来吧。” 语罢又问道:“困不困?里面还有一个小隔间,你可以进去睡一会儿。” 隋月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凌晨三点了,有些怕打扰孟舟山,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回家睡就可以了……”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一双眼似乎可以看透人心,有些无奈的问道:“你舅舅如果不给你开门呢,在走廊睡吗?” 他猜这种事一定不是第一次发生。 隋月声无意识握紧轮椅扶手:“没关系,他酒醒了就会开门的。” 外面的走廊有多冷是个人都知道,孟舟山自然不可能让隋月声一个人在走廊待着。他起身走到门边,咔嚓一声反手关上了房门:“今晚就住在我这里吧,我收拾一下床铺,你就在里面的房间睡一晚。”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隋月声仰头看向孟舟山,犹豫出声:“孟叔叔,那你睡哪里?” 孟舟山把沙发上的外套搭在:“我睡沙发。” 他语罢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看了隋月声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姓孟?” 隋月声笑了笑:“我听见那个警察叫你’孟舟山‘。” 孟舟山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 隋月声却道:“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孟舟山闻言脚步一顿,然后慢慢在隋月声面前蹲下身形,视线与他平齐,极有耐心的笑着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隋月声一字一句道:“隋月声……” 他说:“我叫隋月声……” 第110章 腿疾 孟舟山的卧房其实很干净, 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他从衣柜里找出一套睡衣,正准备递给隋月声, 却忽然意识到少年残疾的双腿似乎很难独自洗澡。 思及此处,孟舟山脚步微顿,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 平心而论,他们刚认识不久。站在孟舟山的角度来看,他如果双腿残疾,一定不愿意让别人帮自己洗澡,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但卫生间里并没有安装方便残疾人行动的扶手杠杆。让隋月声自己洗也不太安全。 就在孟舟山沉思的时候, 隋月声不知何时轻轻滚动轮椅到了卧室门外。因为常年营养不良, 他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空荡, 似乎有些疑惑孟舟山为什么迟迟不出来:“叔叔?” 孟舟山回神, 把手中一套棉质睡衣递给他, 顿了顿才道:“要我帮你洗澡吗?” 他到底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仿佛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与关切。 隋月声接过睡衣的手微微一顿, 然后摇头:“没关系, 我可以自己洗。” 他目光环视一圈, 看见了角落里的一个塑料小板凳,然后询问孟舟山:“板凳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孟舟山明白他是想坐在上面洗, 走过去帮他把板凳放进了卫生间。隋月声说了一句谢谢,正准备推动轮椅进去, 身后却响起了男人低沉的声音:“要帮忙吗?” 孟舟山不知道隋月声该以怎样狼狈的姿势爬到板凳上,但能替对方解决一些麻烦的流程也是好的。他略微俯身撑在轮椅上方, 冰凉的金丝边镜框险些触碰到少年额头, 出声征求同意:“我把你抱进去?” 空气静默了一瞬。 隋月声无意识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孟舟山久久等不到回答, 便以为隋月声不愿意,正准备直起身, 然而下一秒少年却悄无声息伸出手,轻轻环住了自己的脖颈:“叔叔……” 他过长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墨色的头发柔软顺滑,领口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浑身上下似乎只有黑白两色,纯粹而又矛盾。 “谢谢……” 浴室暖黄的灯光下,少年专注盯着男人的侧脸,目光却算不上清白。 孟舟山没注意到隋月声的目光。他闻言俯身把对方从轮椅上抱了起来,放在卫生间的板凳上,然后拿下洗漱架上的浴巾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隋月声点了点头。 孟舟山见状这才退出卫生间,反手关上了门。 系统适时响了一声:【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99%,请继续努力哦~】 孟舟山闻言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他是问题最少的宿主,看起来对那些黑化度丝毫不感兴趣。 外面玻璃窗上的血痕已经被擦干净了,灯光折射出客厅的景象。孟舟山注视着窗外暗沉的夜色,用打火机点了根烟,目光若有所思。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被吓得惊慌失措,隋月声却比孟舟山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孟舟山记下了前世所有死者的死亡时间和身份信息,但在这一世却被尽数打乱。毫无疑问,衔尾蛇不会再沿着之前的顺序作案。 这个组织也许有很多人,也许只有两个人。但只要养出一名忠诚的“信徒”,就可以悄无声息犯下无数案子。 孟舟山想起自己临死前见过的那名袭击者,还有那名开枪的幕后黑手。凶手的一切身份信息都不得而知,唯一的线索就是对方虎口处的红色胎记。 红色胎记…… 香烟燃烧过半,烫到了指尖。孟舟山回神,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然后给严越昭发了一条消息。不过他估计正为那两具尸体感到焦头烂额,没什么时间看手机。 卫生间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大概因为腿脚不便的原因,隋月声光脱衣服就花去了比常人多数倍的时间。 孟舟山在沙发上落座,修长的双腿交叠,然后打开笔记本,用钢笔把自己之前记录下的凶案发生时间全部划掉了。 既然事情走向已经发生改变,那么就不应该执着于前世的案子,那些只会干扰自己的判断。 楼上住着的小混混是无业游民,没有正经工作。男的经常去街上敲诈勒索附近学校的学生,女的则疑似做着皮肉生意。 恶习难改,很符合衔尾蛇杀人的标准。 那么对方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孟舟山仰头看向天花板,镜片后面藏着的眼睛闪过一抹锐利,目光似乎要穿透墙壁,看清上面的景象。 六楼住着的老婆婆正在厨房整理自己从菜场偷来的杂物,嘴巴尖酸刻薄,吐出的字句就像抹了砒霜的刀刃,狠声咒骂着唯唯诺诺的儿媳。 七楼住着的老头穿着破洞的白色背心,皮肤苍老松垮,犹如鸡皮。他举起望远镜。偷窥着对面那栋楼里年轻漂亮的女租客。 八楼住着一名外地来的打工女,刚刚得到一份保险销售的职业。她对镜描画着精致漂亮的妆容,一面顾影自怜,一面犯愁着自己的业绩。 九楼…… 孟舟山的思绪被卫生间里陡然传来的动静打断,似是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他立刻起身走到门外,屈指敲了敲门:“你没事吧?” “没事……” 里面响起少年如常的声音,隔着一扇门,听起来不太清晰:“我在穿衣服,你别进来……” 孟舟山微微一顿:“那你穿好了叫我。” 隋月声:“好。” 隔着一扇门,里面雾气弥漫。隋月声却不知何时跌坐在了瓷砖地上。他一手稳住板凳,一手艰难撑起身形想重新坐回去,却又一次次滑倒。 隋月声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向安静黑沉的眼神此时带着几分无声的狠意。手臂因为过于紧绷而浮现青筋。他竭力支撑起自己的身形,以一种狼狈的姿态一点点爬坐到了板凳上。 “……” 孟舟山静静靠着卫生间的门,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恍惚间他似乎叹了口气,又让人听不大真切。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于响起了隋月声的声音:“叔叔,我洗完了。” 孟舟山闻言站直身形,打开了卫生间的门,结果就见隋月声坐在板凳上,已经自己换好了衣服。只是因为姿势受限,裤子有些皱皱巴巴的,不大齐整。 孟舟山走进去把他抱了出来,然后放到卧室床上。期间少年的腿一直静静垂落着,没有任何反应,毫无生命力。 孟舟山脑海中忽然回响起了上一世严越昭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们去医院调查过,隋月声在被他舅舅打断腿之前,其实已经可以站起来了,有一半的康复希望,所以他不是没有几率作案……” 隋月声坐在床边,正准备整理一下歪皱的裤子,结果就见孟舟山忽然缓缓俯身,握住了自己纤瘦的脚腕:“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男人的掌心干燥温暖,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紧贴皮肤时引起一阵微痒。少年苍白瘦弱的脚踝在他手中就好似一件精美脆弱的工艺品,轻轻一捏就碎了。 隋月声指尖无意识攥紧床单:“出车祸了……”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没有任何感觉吗?” 隋月声摇头:“没有。” 孟舟山没说话。他修长的指尖顺着少年脚踝缓缓上移,然后悄无声息伸进裤管,摩挲着对方细腻的小腿,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按着,似有似无的力道痒得让人发疯: “真的没感觉吗?” 隋月声轻轻摇头:“没有……” 孟舟山神色不变,心中却暗自疑惑。他指尖继续上移,然而就在这时,隋月声却忽然隔着裤子按住了他,声音不安的问道:“叔叔,你在做什么……” 他睫毛控制不住地颤了颤,看起来有些害怕。一滴泪水悄无声息从眼眶落下,渗进布料,恰好落在孟舟山手背。 孟舟山忽然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收回手:“我……” 他看见隋月声微红的眼眶,愣了一瞬:“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隋月声没说话,连哭都是静默无声的。他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打湿了膝盖,通红的眼眶尤为明显。 孟舟山显然不会哄人,他从床头柜抽出几张纸,给隋月声擦眼泪,温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隋月声闻言抬眼看向他,眼睛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的。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的腿很早就没感觉了……” 他语罢,伸手缓缓拉起裤管,右腿就那么暴露在了空气中,膝盖处有一块凹陷。 隋月声注视着孟舟山,轻声道:“我当初用刀划掉了一块肉,也还是没感觉……” 他孱弱的外貌与这句极端的话相比起来是如此矛盾,在夜色涌动的时候让人毛骨悚然。 “……” 孟舟山没说话,他知道,有些惨痛的遭遇会使人心理扭曲。 隋月声见状,慢慢止住了哭泣。他冰凉的指尖握住孟舟山,低声道:“我真的……很害怕坏人……” 孟舟山闻言指尖轻动,似乎想触摸一下隋月声腿上的伤,但那道伤却隔空引发了他莫名的痛意,迟迟未能落下。最后替少年慢慢放下了裤腿:“对不起……” 孟舟山为刚才的行为道歉:“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恢复情况,如果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腿,下次不会了。” 隋月声却道:“叔叔可以碰我的腿……” 他说:“我只是不喜欢叔叔怀疑我……” 孟舟山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面对少年信任的目光,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等同于试探的行为,最后只能笑了笑,算是应允。 他从地上站直身形,见隋月声仍坐在床边,复又将少年往床中间抱了抱,然后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时间不早了,睡吧。” 第132节 隋月声躺在床上点了点头,眉眼清秀干净,很是乖巧。 孟舟山关灯走出了卧室,轻轻掩上房门。他在沙发上落座,依稀想起手底下有一名认识的作者念医科,用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没响两声就被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男子声音极温润,有些疑惑孟舟山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孟编?” 孟舟山嗯了一声,因为怕吵到隋月声,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我有个朋友几年前出车祸了,腿受伤不能走路……你不是念医科吗,推荐一下这方面的权威大夫。” “我就知道,你打电话过来肯定有事。”电话那头的男子道:“不过我现在没念了,换了个地方工作。” 孟舟山皱了皱眉:“什么地方?” 男子道:“殡仪馆,我写作需要取材。” 孟舟山:“……” 作者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疯狂的职业,电话那头的男子与孟舟山比起来显然也不遑多让。 孟舟山闻言本能就想挂掉电话,但不知想起什么,又顿了顿,提醒道:“少往乱七八糟的地方跑,还有,开车小心。” 他记得对方上辈子死于车祸。 男子嗯了一声:“我知道。” 孟舟山电话挂断没多久,手机就忽然震动了一下,邮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文件。点开一看,却见里面整理了几名骨科以及神经内科权威医生联系方式。 对方办事一向很靠谱。 孟舟山把内容保存,回复了一句谢谢。他其实很想带隋月声去看看医生,但非亲非故,收留对方过夜已然让人怀疑,只能等熟悉一点再做考虑。 这一晚注定无眠。 孟舟山洗漱过后,躺在沙发上囫囵眯了一会儿,天快亮的时候才堪堪睡着。梦中一片光怪陆离,反反复复闪现那个诡异怪诞的衔尾蛇图案,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当啷——” 一阵厨具作响的声音忽然惊醒了孟舟山。他下意识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身,往发声处看去,却见一抹坐在轮椅上的身形正在厨房里忙碌着什么。 孟舟山动作一顿,他在茶几上摸索着找到眼镜戴上,景物顿时清晰起来,却见隋月声正在做饭。 “什么时候醒的?” 孟舟山走过去,俯身轻轻抽出了隋月声手里的刀,本能不太想让少年触碰这种尖锐的物品:“你饿了吗,我来做饭吧。” 隋月声有些无措的收回手,仰头看向孟舟山:“我怕你饿了……” 面前这名少年懂事得让人心疼。 孟舟山把隋月声推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平板递给他:“自己玩一会儿,我来做饭,很快就好。” 隋月声估计是从冰箱里拿的食材,小半袋意面,外加一个切好的西红柿,刚刚好是一个人的分量。 孟舟山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他把面条放进冰箱,重新拿了两盒牛排出来,解冻之后放进锅里熟练地煎熟。隋月声一看就营养不良,估计那种家庭也不会舍得给他吃肉。 隋月声看似在玩平板,其实目光一直落在孟舟山身上。那是一种复杂得让人看不懂的目光,静谧内敛,深藏于心。 “吃吧。” 孟舟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把牛排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另外倒了一杯果汁给隋月声。瓷盘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隋月声抬头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十二点了:“我该回家了,舅妈看见家里没人做午饭会生气的……” 孟舟山道:“等吃完饭再说。” 隋月声仍是犹豫。孟舟山见状笑了笑,有些无奈。他单手插兜,拿起叉子喂了一块牛肉给隋月声:“好吃吗?” 价格昂贵的牛肉煎得恰到好处,哪怕什么都不放,只蘸一点黑椒汁也是难得的美味。 隋月声嘴里含着东西,说不出话,闻言轻轻点头。 孟舟山道:“好吃就多吃点,吃完才能走。” 隋月声很听他的话,闻言果然没再说什么,低头用叉子吃着盘子里被切得方方正正的牛排。 外间走廊响起了一阵动静,似乎有人在吵架。孟舟山打开门一看,却见是来调查昨夜凶案的警察和刚刚酒醒的陈平川发生了矛盾。 “什么死人?什么凶手?老子都不认识他们,哪儿知道那么多屁事,你们赶紧滚滚滚!” 陈平川粗犷的嗓门响彻楼道,只差跟人打架了,左右四邻都纷纷下楼围观。警察勉强按捺着脾气道:“先生,我们也是按照规矩进行询问,请您配合,请问昨天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您在做什么?” 这栋楼里没有监控,就算装了监控也会被附近的流浪汉偷偷拆下来卖钱。于是调查走访的难度则变得相当高,只能挨家挨户进行询问。 隋月声见状推动轮椅,似乎想出去看看。然而推了两下却没推动,低头一看,却见滚轮被孟舟山踩住了。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进去吃饭吧。” 孟舟山语罢松开轮椅,拍了拍隋月声的头。穿了件外套走出房门,朝着陈平川等人走去。 走廊聚集了大堆人,等孟舟山走近,这才发现严越昭也在。只一个晚上的时间不见,严越昭的胡子就都冒了出来,憔悴得不像话,正一个人坐在楼梯角吞云吐雾,脚边满是烟头。 孟舟山在他面前停住脚步:“怎么不去查案,躲在这里抽烟?” 严越昭闻言下意识抬起头,却见是孟舟山,扔掉手里的烟头踩灭:“没头绪。” 凶案现场什么都没留下,指纹没有,凶器没有。严越昭带着人排查了一上午,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找到,可想而知有多焦头烂额。 这片地方太乱,流动人口也太多。他们只能推测出凶手身手不错,且居住在附近,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孟舟山早知道他查不出什么,衔尾蛇接连作案,很少留下线索。孟舟山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道:“去排查一下虎口有红色胎记的人。” 严越昭狐疑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孟舟山目光一直落在那些看热闹的居民身上,暗中推测着衔尾蛇下一个目标是谁:“没什么意思,给你提供凶手线索罢了。毕竟警民合作是应该的,我也想帮你早点找到凶手。” 严越昭站起身,指着陈平川咬牙切齿道:“你要真想帮老子,把那个王八蛋给我揍一拳。” 孟舟山反问:“你自己怎么不去?” 严越昭啧了一声:“我是警察嘛。” 孟舟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这叫教唆行凶。” 第111章 镜中女 围在陈平川家门口看热闹的人很多。孟舟山扫过那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 最后慢慢定格在了靠近楼梯角落的位置—— 那里站着一名戴鸭舌帽的男人。对方衣领竖得很高,挡住了下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鬼祟得像地洞里的老鼠。他并不和旁人一样凑近看热闹,只远远站在人群外面观望着,待发现孟舟山在盯着自己后,立刻转身上楼了。 孟舟山见状双手缓缓插入口袋,用皮鞋尖踢了踢严越昭,低声示意他跟上去看看:“有鱼。” 严越昭闻言往楼上看了眼,从台阶上站起身, 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让我跟上去可以, 不过你得先告诉我, 为什么要调查虎口上有红色胎记的人。” 前世的事显然无法解释。 孟舟山只能编了一个理由蒙骗过去:“案发的时候我见过有可疑人在附近徘徊, 虎口上有红色胎记。” “不早说。” 严越昭嘀嘀咕咕, 立刻转身跟上了那名鸭舌帽男子。他穿着一身便衣, 今天一上午都潜伏在暗处, 并没有暴露警察身份, 倒不怕被发现。 而陈平川家门口的争吵也终于在邻居的劝架下偃旗息鼓。楼上卖保险的年轻姑娘拉开要和警察打架的陈平川, 好言相劝:“陈哥,警察也是为人民服务, 你就消消气,看你, 喝这么多酒,回头嫂子看见了又要生气。” 六楼的佘太婆守寡多年, 脾气古怪, 最是嘴毒, 没事就喜欢搅风弄雨,儿媳妇被她磋磨得不轻。她见没热闹可看, 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挑拨道:“陈平川,你今天可别认怂,警察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还这么忍气吞声呢?” 一旁的年轻警察闻言涨红了脸,不顾同伴拉扯就要上前跟她理论:“什么叫欺负,你把话说清楚!” 佘太婆见状登时拔高音量,用力拍着大腿道:“哎哟!哎呦!大家快来看看,警察要来打我这个老太婆啊,大家快来看啊,还有没有天理啊!” 她没事就喜欢找茬,已经成了一种病态行为。邻居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现在已经看腻了。那老太婆嗓子尖,吵得人耳朵疼,人们越围观她喊得越来劲,见状都纷纷散开回家了。 孟舟山见众人散开,不期然想起屋里的隋月声,正准备回去。然而一转身却见少年不知何时推着轮椅出来了。 “叔叔,” 陈平川就在不远处,隋月声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孟舟山身上,仰头看着他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孟舟山其实不怎么喜欢小孩。他以前帮忙带过严越昭的儿子,不过那男孩太调皮,实在不如面前的少年乖巧讨喜。 隋月声大概算是个例外。 孟舟山缓缓蹲下身:“好,如果有事,随时过来找我。” 刚才大喊大叫的佘太婆见警察离去,没戏可闹,兴致缺缺的准备上楼回家。然而未走两步,却忽然发现隋月声的身影,惊奇哎呦了一声:“月声啊,你这个腿怎么还瘫着啊,得有好多年了吧,看过医生没?不过看了也没用,我听人家说啊,腿瘫太多年基本没希望站起来的。” 隋月声闻言低着头不说话,脸色苍白,莫名显出了几分狼狈与难堪。他指尖无意识攥紧自己的膝盖,力道大得险些陷入皮肉。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掰开了他的指尖。掌心温暖干燥,带着薄茧。手腕上戴着一块男士表,银链表带紧贴着隋月声的皮肤,一片沁凉。 隋月声抬眼,却对上了孟舟山沉静的目光:“不要掐自己。” 孟舟山语罢,缓缓站直身形,看向佘太婆。他用打火机点了根烟,大抵因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平添了几分文气与严谨,说出的话也莫名让人信服。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道:“其实还有一种病比瘫痪更可怕。” 佘太婆被勾起了兴趣。她见孟舟山衣冠楚楚,莫名便收敛了几分刚才的难缠泼辣,兴致勃勃问道:“什么病?” “话癌。” 孟舟山修长的指尖夹着烟,轻弹了一下。眼睛被烟雾熏得眯起:“这种病多发于老年人,话太多就会容易得癌,是一种恶性肿瘤疾病。到了晚期就会烂嘴烂舌头,最好的办法就是这辈子都闭嘴别说话。” 他语罢没有再看一头雾水的佘太婆,握住隋月声的轮椅扶手,把他推到了家门口。 彼时楼上卖保险的女子正坐在屋内,劝陈平川别跟警察吵架。同时不着痕迹推销着自己的保险,条条福利诱惑,引得陈平川陷入了沉思。 “陈哥,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可得好好考虑。时间不早,我就先走了。” 女子语罢从沙发上起身,告辞离开。看见门口的隋月声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随即发现了后面的孟舟山,目光落在男人斯文俊美的脸上,挪也挪不回来。 孟舟山却并未看她,径直把隋月声推到了门口。 陈平川从没见过孟舟山,见门外站着一名不认识的男人,下意识站起身,皱了皱眉:“你谁啊?” 孟舟山掐灭烟头,星火顿熄,不欲过多解释:“隔壁邻居。” 他语罢垂眸看向隋月声,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少年也正看着自己,让人很难分辨出目光里藏了怎样的复杂情绪。 “那我先走了。” 孟舟山声音温和,隐隐为少年糟糕的生活环境感到无力。 隋月声闻言悄悄松开了攥住他衣角的手,小心翼翼问道:“那我下次还可以去找你吗?” 孟舟山:“当然可以。” 隋月声闻言终于笑了笑,漆黑的眼中夜多了一抹微弱的光亮。在这栋危楼里是如此清晰,像灯火俱灭时的最后一点星光。 第133节 孟舟山离开的时候,隋月声久久注视着男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终于收回视线。他正准备推动轮椅进屋,却见门槛底下被人塞了一张红色的广告传单。 这张广告单很小,被踩得全是脚印,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隋月声坐着轮椅,视野低矮,这才看见。 他一只手攥住轮椅扶手,略微俯身,捡起了那张传单。 陈平川见孟舟山离开,烦躁踢了踢脚边的一堆玻璃酒瓶,对隋月声皱眉道:“你昨天晚上又去哪儿野了,地也不拖,饭也不做。现在才回来,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隋月声闻到了一股刺鼻呛人的烟味,果不其然看见地上一堆烟头。默不作声地推动轮椅进屋,找到抹布准备打扫卫生。 陈平川压不住脾气,走过去踢了他轮椅一脚:“都几点了还做卫生,赶紧做饭,跟你舅妈一样,脑子有病!” 隋月声闻言一顿:“舅舅,家里没菜了。” 陈平川皱眉:“那就下去买。” 隋月声轻声道:“没钱了……” 陈平川闻言更为恼火。他酗酒影响工作,公司最近已经有辞退他的意向了,而且下个月中旬才能发工资。 “都是讨债鬼!”陈平川在口袋里掏摸半天,扔了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纸币在隋月声腿上,“赶紧买菜做饭去!” 隋月声收好钱,应了一声,然后推动轮椅进屋,在里面狭小的隔间找到了平常用来装菜的布袋子。 陈平川又开始看他的球赛了,电视机信号糟糕,刺啦作响。 隔间窗台外面放着一个蓝色的花盆,被太阳晒得暖暖的,不过天气预报说下午会有雨。隋月声把花盆拿进来,往里面浇了小半杯水,指尖细细摩挲着花盆边缘,目光带着几分阴郁的温柔。 他不知想起什么,动作慢慢停顿下来,拿出了在门口捡到的红色传单,然后细细铺展开来。 这是一家餐馆的开业传单,纸张粗糙而又廉价。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张纸的反面被人用红墨画了一个衔尾蛇图案,底下写了一排潦草的字: 我吞食罪恶,我获得永生。 隋月声左手拿着传单,右手摩挲着那盆未发芽的花,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左手轻轻伸出窗外,松开了指尖—— 那张红色的传单轻飘飘坠落,在空中打了个旋,随即被风吹往大街小巷。 夜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寒意更甚。这栋危楼立在飘摇的风雨中,似乎会随时轰然倒塌。 孟舟山以前很喜欢在这种天气里写稿,因为潮湿的雨和黑暗的夜,最容易滋生罪恶。但今天却因为家中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使他有些心神不宁。 “哒哒哒哒哒!我是警察,你已经被捕了,还不赶快举手投降!” 一名七岁的小男孩举着玩具枪,对着孟舟山一通扫射,希望他能配合一下。不过很可惜,孟舟山没有半点反应。 “’小严警官‘,我建议你现在最好去写课外作业,抓贼是你长大后做的事。” 家里的保姆请探亲假了,严越昭正在盯梢嫌疑人,实在抽不开身去管这个活祖宗。从学校接回来之后只能暂时丢在孟舟山家里,让他帮忙照看。 不得不说严越昭心挺大的,这么危险的地方也敢把孩子往这丢。 严向明闻言撇嘴,扔掉了手里的玩具枪:“舅舅,那你给我买个新玩具枪好不好,爸爸不给我买。” 孟舟山心想很正常。严越昭花钱大手大脚,离婚之后没有老婆帮他理财,回回月底都穷得精光。 孟舟山把钢笔放到旁边,打开电脑问道:“给你买玩具枪,你就安静吗?” 严向明闻言立刻趴到桌边,小声碎碎念,有些委屈:“我还想要新平板画画玩。我上次考试第一名,爸爸答应给我买,他一直没有买。”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孟舟山慢慢滚动鼠标,浏览着商品:“你爸爸答应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严向明拽着他衣袖撒娇:“舅舅,我不吵你了好不好,我现在就去写作业。” 这是一根被宠坏的独苗苗,除了性格闹腾点,倒没什么大毛病。孟舟山给他选了部平板,又买了把仿真玩具枪,严向明果然趴到桌子上乖乖写作业去了。 孟舟山不期然想起了那名坐轮椅的沉默少年,思索一瞬,在电脑上下单,又买了一部新款手机。 外间雨声淅沥,室内却安静得让人无所适从。 孟舟山正在修自己以前递交到出版社的稿子,里面有些内容太血腥,编辑说必须进行删改。 他无法对那些残忍的故事进行美化,于是能做的只有删改。 严向明见孟舟山沉思写作,不敢吵他。写完作业,悄悄趴到桌子边道:“舅舅,我口渴。” 孟舟山头也不抬,拿起桌角的玻璃瓶给他倒了一杯水:“喝吧。” 严向明:“……舅舅,你倒的是红酒。” 孟舟山终于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倒错了,只好从位置上起身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橙汁。 严向明发现了孟舟山垫在桌角的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衔尾蛇图案,凑过去惊奇咦了一声:“舅舅,你也会画这条蛇啊。” 孟舟山闻言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他:“你还在别的地方见过这条蛇吗?” “有啊,”严向明道,“爸爸把我从学校接过来的时候,我在楼下墙上看见了。” 孟舟山闻言面色微变,正准备下楼查看,忽然想起把严向明一个人留在屋里不安全,干脆走过去把他一起抱出了房门。 严向明不喜欢在下雨天出门,老大的不情愿:“舅舅,你干啥?” 孟舟山用外套把他一裹,走进了电梯,声音严肃:“那条蛇在哪儿,等会儿下去你指给舅舅看。” 严向明哦了一声。 楼道漆黑,灯光昏暗,上面贴满了小广告。要从一堆花花绿绿的斑驳墙壁上找到图案实属不易。 严向明回忆了一下自己背着小书包进门的场景,在周围找了半天,最后指着信箱下面的一个角落道:“舅舅,在这里。” 孟舟山打开手机灯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个疏通下水道的广告章旁边果然有一个衔尾蛇图案,下面还写了一行字: 以谎言挑拨罪恶者,应受拔舌之苦。 鲜红的字体藏在杂乱的广告中,实在不易被发现。只有那条蛇画得精致细密,像是某种古老图腾。 孟舟山指腹用力在墙上抹了一下,图案边缘的墨痕便糊开了一点,很显然刚画不久。 他盯着手上浅红的墨痕,开始飞速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以谎言挑拨罪恶者,应受拔舌之苦?什么意思? 孟舟山莫名想起了佛教中记载的十八层地狱,其中一层就是拔舌地狱。生前言无顾忌,侮辱人身,满口恶言者,轮回之前必入拔舌地狱,被阎王拔掉舌头。 这栋危楼里有谁符合这个条件? 孟舟山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了六楼住着的佘太婆。他一边拉着严向明飞快进入电梯,一边用手机给在楼上盯梢的严越昭打电话,嘟了四五声后才被接通。 严越昭工作时间最怕打扰,在电话那头压低声音皱眉道:“有屁快放!” 孟舟山声音急促:“快去六楼盯着,走廊右边第三户门,我怀疑她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严越昭还在十二楼盯着那名戴鸭舌帽的男子,闻言语气疑惑:“真的假的?” 电梯在每层都开门停了一下,但外面却空空如也。孟舟山皱眉,一直用力按着关门键:“不管是不是真的,你先去看看再说,万一住户已经遇害了怎么办?!” 严越昭只好挂断电话,飞速跑下楼去了佘太婆家。他站在门口连敲了两声房门都没人应,情急之下只能后退几步,一个飞踹踢开了门—— “轰——” 不甚结实的门板轰然倒地,露出了里面简陋逼仄的房间。佘太婆正坐在客厅择菜,冷不丁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踹倒了自家房门,吓得人都傻了。 于是当孟舟山带着严向明赶来的时候,就见佘太婆正揪着严越昭的衣领一个劲打:“王八蛋!王八蛋!你个挨千刀作孽的,无缘无故踹我家房门干什么!你赔钱!赔钱!” 严向明见状立刻冲上去加入战局,蹦起来要拦住她:“你凭什么打我爸!你凭什么打我爸!” 场面一团混乱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电梯缓缓升上去了。 孟舟山见佘太婆安然无恙,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抬头看向楼顶,试图发现什么,然而嘈杂的雨声掩盖了一切。 严越昭好不容易用五百块钱打发佘太婆,看见孟舟山就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上前找他算账,然而就见孟舟山忽然转身看向了电梯的楼层显示屏—— 电梯停在了8楼。 孟舟山示意严越昭别出声,伸手轻轻按了一下电梯键。他们眼见着电梯一点点下来,然后停住,叮的一声打开了门。 严越昭下意识捂住了儿子的眼睛,莫名有些紧张不安,然而电梯缓缓打开,里面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你留在这里,我去八楼看看。” 孟舟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即转身朝着楼上跑去。他心脏不安到了极点,耳畔是迅疾的风声,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八楼只住了一名住户。 等孟舟山飞速赶到楼上,踹门进屋的时候,就见里面一片漆黑。一名长发女子背对着自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对面放着一面高高的落地镜。 “轰隆——!” 外间陡然划过一抹闪电,似要劈裂天空,整个屋子都瞬间亮堂起来,镜子里面清楚照出了女子可怖的死状。 第112章 同住 八楼卖保险的女人死了。 她穿着睡裙静静坐在椅子上, 黑色的头发垂到腰间,被窗外泄进的风吹得飞舞不定, 在黑暗的环境下显得阴森而又鬼魅。 闪电亮起的瞬间,镜子里清楚映出她的模样。只见女人的双眼被人挖出,只剩两个黑漆漆的血洞,直勾勾盯着镜子。她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抹狰狞而又怪异的微笑,似乎在欢迎着第一个进门的来客。 孟舟山缓缓走近,这才发现她的嘴角被人用刀划出了两道深深的裂口, 然后又用黑色的粗线一针一针缝上, 就像一个布偶娃娃。鲜血从女人被缝合的嘴唇缝隙中蜿蜒流出, 缓缓淌到了胸前。 她的嘴好似外间阴云密布的天空, 蓄着满满一池鲜血。如今破了口子, 便滴滴答答往下落着血雨。 镜子上面被人用鲜血画出了一个衔尾蛇图案, 盘踞在正中间。 孟舟山眉头紧蹙, 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脖颈—— 尸体尚有余温, 人应该刚死没几个小时。 这层楼只有女人一个住户, 孟舟山想起刚才被人按上八楼的电梯,有些怀疑是凶手的恶作剧。 但电梯如果真的是对方按下的, 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该怎么逃离现场?自己和严越昭就守在下面, 对方绝不可能冒险走楼梯。 孟舟山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开灯走到窗边, 然后哗啦一声推开了窗户。外间风雨飘摇, 间或夹杂着电闪雷鸣, 雨水斜飞进屋内,很快打湿了他身上的衣服。 孟舟山不顾脸上冰凉的雨水, 俯身看向楼下,只见夜色涌动,墙壁上是一排竖直往下的空调外机。如果凶手胆子够大身手够好,不是没有从窗口逃走的可能性。 “孟舟山!” 严越昭把孩子托付给在楼下盯梢的便衣警察,立刻火急火燎赶了过来。然而当看清凶案现场现场的情况后,脸色陡然变得极为阴沉难看。 “他妈的!” 他没忍住爆了句粗口,立刻打电话让人赶过来,并烦躁踹了一脚墙壁。 第134节 孟舟山的眼镜被雨水打湿,视野模糊不清。他一把摘下眼镜,走到严越昭面前,声音沉凝:“凶手估计翻窗跑了——” 语罢顿了顿:“是连环凶杀案。” 严越昭总觉得孟舟山好像知道些什么,不然刚才不会莫名其妙打电话给自己,目光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凶手会作案?” 孟舟山低头用衣服下摆擦拭着镜片上的水痕:“这得问你儿子,他在楼下墙上看见了凶手留下的衔尾蛇符号,上面有一句线索。” “轰隆——!”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幕,声音震彻耳畔,似乎上天也在为这栋危楼里沉淀的罪恶感到愤怒。 这是衔尾蛇犯下的第二起案件。 尸体解剖后,法医发现女人的舌头被凶手用利器绞断,不知所踪,牙齿也被拔干净了。空荡荡的口腔塞着一朵被鲜血浸透的带刺玫瑰花。 生前如果不能口吐真言,那么死后口吐鲜花也不错…… 消息上报高层之后,警方立刻成立了专案小组,秘密彻查这起连环凶杀案,严越昭就是负责人。 算上之前那一宗案子,前后加起来已经没了三条人命。这栋楼里悄无声息搬走了几家贫穷的人,然后又住进了几家更贫穷的人。 陈平川没打算搬,三天前他彻底被公司辞退了,正处于失业状态。每天抽着几块钱一包的劣质香烟,疯魔般买着一堆一堆的彩票,然而花出去的永远比中奖挣到的多。 王素英一开始又哭又闹,在家里气得直摔东西。最后被急红眼的陈平川用棍子狠打了一顿,终于偃旗息鼓,忍气吞声地抱着生病的儿子默默啜泣。 隋月声没有做饭,家里已经没有菜了。他一个人静静坐在轮椅上,下巴愈发尖瘦,旁观着这一出荒诞无稽的闹剧。 陈平川坐在沙发上猛抽着烟。不知是不是眼花,在一片呛人的烟雾中,他看见那名一直沉默寡言的外甥忽然对着自己笑了笑。但定睛一看,又好像是错觉。 陈平川脑海中不期然回响起了前段时间,八楼那名卖保险的女子对自己说过的话。 “陈哥,要我说啊,你就在我这儿买份保险算了,不管以后是生病住院还是意外受伤,都能给你报销,也算一份保障不是。” “我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也能报销吗?” “这可不行,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不是标准体,买不了重疾险产品。” “那就算了,我最近手上没那么多闲钱。” “怕什么,你儿子买不了,你外甥可以买呀。月声不是腿瘫了吗,后半辈子估计都得靠你养了,你这个当舅舅的给他买份保险,也算尽了心了。以后他如果受伤或者意外死亡,少说也能赔几十万。” “几十万,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想想,月声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万一有一天……他出了点什么意外,赔偿款可都是你的……” 都是你的…… 都是你的…… 陈平川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保险公司的理赔过程其实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没那么简单。单纯听了那名女人的半真半假的忽悠,以为只要自己给隋月声买一份保险,等他意外死亡的时候,自己就可以拿到理赔款。 狗急尚且跳墙,人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似乎比畜生也强不到哪儿去。 王素英只见陈平川忽然一言不发的从沙发上起身,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了家里的证件本。他什么也不说,把东西往口袋里一塞,闷头就出去了。 王素英在后面喊了一声:“陈平川!你又发什么疯!” 没人理他,房门被关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隋月声低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腿,又看了眼陈平川离去的方向,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推着轮椅进了里面的隔间。 之后又是连绵几天的阴雨,那盆花静悄悄的,因为缺少阳光照射,没有丝毫发芽的征兆。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99.99%!】 【警告!警告!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99.999%!】 系统被任务目标陡然上涨的黑化度吓了一跳,犹如惊弓之鸟,嗖的一声弹了出来。它绕着孟舟山紧张转圈圈:【完蛋了完蛋了,黑化度到了濒危值了,宿主你快想想办法啊!】 孟舟山是两起凶案现场的发现人,为了排除嫌疑,这段时间一直在警局接受调查。彼时他刚刚从警察局出来,就见系统火烧屁股似的蹦了出来,一个劲催促自己想办法,活像天塌了似的。 孟舟山只感觉自己脑海中响起了一阵阵刺耳的警告声,眼前一阵眩晕。 黑化度忽然上涨,难道是隋月声出了事?! 孟舟山思及此处,面色微变,顾不得询问什么,立刻驱车朝着家中飞速驶去。然而耳畔的警告声却越来越强烈。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99.9999%!!】 【数据濒危,正在进行任务成功几率检测……】 【检测完毕,经主脑判定,此界面任务成功几率为零,准备抹杀……】 那是一道不属于系统的机械音,更为冰冷,更为生硬。 系统吓坏了,拦着不让动手:【抹杀什么!不许抹杀!还没到100%呢,反派黑化度才99.99999%而已!】 那道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经主脑检测,反派黑化度已无限趋近100%,符合抹杀标准。】 系统瞬间炸毛:【哒咩!哒咩!黑化度才升到99.999999%,还没到100%呢!你不许杀我的宿主!】 那道带着冰冷杀机的红光在孟舟山周围不断徘徊,最后又被系统一次次挡了回去。 孟舟山用力踩下油门,把速度飙到了最快,终于赶到楼下。外间下着瓢泼大雨,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来不及等电梯,径直朝着楼上飞速跑去。 彼时陈平川已经推着轮椅,把隋月声带到了楼梯口。现在夜幕才刚刚擦黑,人们还没下班,正是整栋楼最安静空旷的时候。 陈平川有些紧张,心脏砰砰直跳,在脑海中酝酿着该怎么把隋月声推下楼。死也好残也罢,只要能骗到赔偿金,别的都不重要。 他缓缓伸出手,屏气凝神,朝着隋月声后背伸去。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安静得有些反常的隋月声忽然回头看向了自己—— 那双眼漆黑暗沉,好似一滴化不开的浓墨。清秀苍白的脸带着笑意,唇角微微上扬,阴郁诡异。 “舅舅……” 隋月声轻轻开口,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尤为明显。 陈平川下意识缩回了手,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月声……” 隋月声问:“你想推我去哪儿?” 陈平川脑子一团浆糊,手腕抖个不停。说不清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害怕:“舅舅……舅舅推你出去散散心……” 隋月声闭眼,侧耳倾听片刻:“可是外面下雨了。” 陈平川闻言一愣,半天竟是编不出个理由。只见隋月声忽然转动轮椅,转身面对着自己,然后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舅舅,你知道吗,楼上死了两户人家。” 陈平川:“知……知道……怎么了?” 隋月声轻轻推动轮椅,绕到了他身后,轻描淡写道:“我听说,是同一个凶手做下的连环凶杀案。他每杀一个人,就会在墙上留下一个衔尾蛇图案……” 陈平川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只觉得隋月声在自己身后说话,莫名有些毛骨悚然:“那又能说明什么?” 隋月声盯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说明……如果这里再死一个人,只要在墙上画一个同样的衔尾蛇图案,警察很可能会认为是之前那名凶手做的……” 他话音未落,底下陡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似有人正朝着这里飞速赶来。 隋月声微不可察顿了顿,目光朝着楼下看去。 …… 这栋楼里暗藏的危险太多,无论是杀人手法怪诞的凶手,亦或者恶意满满的人性,都让孟舟山对隋月声的处境感到担忧与不安。 然而当他赶到楼上时,还是来晚了一步。只见那名坐着轮椅的少年被他舅舅亲手从楼上推下,连带着轮椅一起滚下楼梯,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失去掌控。 “隋月声!” 孟舟山见状瞳孔一缩,飞快上前接住了他。同时抬手挡住掉落的轮椅,重重丢在一旁,低头去查看隋月声的情况:“隋月声?隋月声?” 少年从楼梯上滚落,眼前一阵眩晕,外露的皮肤都是台阶刮擦出的伤口。他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目光艰难聚焦,却见是孟舟山, “叔……叔……?” 他面色苍白,声音难掩疼痛,看见孟舟山的一瞬却好似看见了救命稻草。红着眼眶紧紧抱住了他,滚烫的眼泪顺着衣领滚落进孟舟山后背,烫得让人心慌。 “叔叔……”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哭腔,又带着痛楚。两条受伤的胳膊紧紧圈住孟舟山的脖颈,啜泣难止。 陈平川似乎也没料到这个状况,惊慌下楼,对着孟舟山一个劲摆手:“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推的……我真没有推他……” 孟舟山没理他,下巴抵着隋月声的头顶,安抚似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低沉:“没事,别害怕,我带你去医院。” 他语罢收紧怀抱,把隋月声从地上抱起,目光冷冷落在一个劲摆手解释的陈平川身上。 陈平川生怕孟舟山报警:“真的不是我推的!是他自己从楼上摔下来的!是他自己……唔……” 话未说完,他肚子上便挨了重重一脚,后退几步直接摔在了楼梯上,不禁捂着后腰痛嚎出声。 孟舟山却看也未看,抱着隋月声径直下楼,走到自己停车的位置,把人放进车后座,然后驱车朝着附近的医院快速赶去。 【叮!】 系统在黑暗中冷不丁响了一声, 【请宿主注意,抹杀警告解除,反派黑化度已降为95%】 孟舟山闻言开车的手微不可察顿了顿,随即恢复正常。此时他顾不得询问什么,只想赶紧看看隋月声的伤势,车辆在雨夜中飞速疾驰,水花四溅。 雨幕连绵,在一片细细的雨丝中,整座城市的景物都跟着模糊起来。霓虹灯虚化成了一圈圈的光晕,只有医院亮起的红色十字灯无比醒目。 晚上七点,正是交通拥挤的时刻,好在医院的人并不算多。孟舟山在前台挂完号,然后抱着隋月声去科室做检查拍片,在病房等待结果。 “都是软组织挫伤,应该不严重,等会儿结果出来了我会通知你们的。病人走路不方便,家属就更应该仔细点,从楼上摔下来可不是小事。” 护士帮隋月声处理好身上的大小伤口,有些严肃的叮嘱了一番,这才推着小车离去。 隋月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像一件被摔碎的玻璃器皿。孟舟山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唇边,声音关切:“喝一点?” 隋月声垂眸避开,依旧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不松手。 孟舟山只好把水杯放回去。他拨开少年眉眼间的黑色碎发,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静默片刻才出声问道:“你舅舅为什么要把你从楼上推下来?” 为了骗保? 隋月声垂着眼眸,无声点头,声音沙哑道:“他给我买了保险……只要我死了……就可以拿赔偿金……” 孟舟山闻言没忍住闭了闭眼,他慢慢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只觉指尖一片沁凉。 他这一生写过很多故事,字句都在揭露着人心险恶。可现实似乎永远比纸上轻飘飘的文字要残忍千万倍。 上一世,隋月声死后,孟舟山有很多年都没能再拿起笔,也没能再写出任何故事…… 有人说他江郎才尽,有人说他腹内无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都不是…… 孟舟山在那栋危楼里住了整整三年的时间。那三年间,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救出隋月声。只要他多出去走走,多出去看看,很容易就可以发现那名少年糟糕到近乎绝望的境况,从而伸出援手。 第135节 可他没有…… 一次都没有…… 他日复一日埋于桌案,写着他那些死气沉沉、一文不值的字句,剥皮着腐烂发臭的真相,却从未去想过要去看一看外间那些活生生的人。 孟舟山给隋月声留下的只有一盆无心遗落的向日葵,里面埋着一颗永远不可能发芽的死种。三年后少年却捧花相赠,回报着这短暂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份善意。 严越昭说隋月声是杀人凶手…… 外界推测也是这样…… 可无论人们如何猜测,孟舟山都想救一救那名少年。 “别怕……” 孟舟山缓缓收紧双臂,抱紧了隋月声。他衬衫被雨水打湿,却依旧温暖。衣襟夹杂着落雪般清冷的古龙水味,混着烟草香,莫名让人安心。 “等出院之后,我在外面重新帮你找一个住的地方,不要再和你舅舅他们来往了。” 这是孟舟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不介意资助少年的后半辈子。 隋月声闻言顿了顿,抬眼看向孟舟山。男人俊美斯文的侧脸在灯光下有些模糊不清,语气却是认真的。 隋月声:“叔叔,可我没钱还你……” 孟舟山轻轻摇头:“不用你还,你就把我当做朋友。” 隋月声动了动唇:“那你住哪儿?” 孟舟山没打算搬出那栋楼,他依旧想寻找答案,编了个理由:“我要写作取材,所以还是会在那个地方住一段时间。” “可我一个人害怕……” 隋月声靠着孟舟山的肩膀,把脸埋进他怀里,墨色的发丝柔软冰凉,引起一阵轻痒,低声问道:“叔叔,我可以跟你一起住吗?” 孟舟山闻言一顿,垂眸看向隋月声,却因为少年埋头的动作看不清神情。只能通过微颤的身躯猜测对方还在害怕。 诚如严越昭所说,这栋楼实在危险,孟舟山其实想给隋月声找一个安全的住处。但转念一想,在外面无人照顾,也未必安全,思索一瞬,还是答应了。 “也好,” 孟舟山说:“等出院之后,你就收拾东西,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反正隋月声已经成年,有行动自由,陈平川就算想来闹事,也没有理由。 系统又毫无预兆的响了一声。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90%,请继续努力哟~】 第113章 乖一点 不知是不是因为孟舟山陪伴在旁, 隋月声的情绪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紧紧瑟缩在孟舟山怀中,似乎这样就能汲取一些安全感。 孟舟山原本想松开手, 但见隋月声一直紧紧抱着自己,只得暂时打消了念头。 医生拿着片子走进病房,见状还以为孟舟山在安慰女朋友。等走近一看,这才发现男人怀里抱着的是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年,不由得目光怪异的打量了他们几眼。 那名男医生咳嗽了两声:“四号病床,谁是隋月声?” 孟舟山闻言下意识松开隋月声,从床边站起身, 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医生, 我是隋月声的家长, 他今天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了, 请问有没有伤到骨头?” 隋月声静静躺在病床上, 听见孟舟山说他是自己家长, 睫毛微动, 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黑化度又悄无声息降了1%。 医生翻了翻手里的片子, 眉头紧皱:“只是普通的软组织挫伤, 没有伤到骨头……病人的腿以前受过伤吗?” 隋月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以前出过车祸。” 医生没在说什么。隋月声的腿除了以前车祸骨折的旧伤外, 更大的原因是因为神经受损。站起来的可能性就和植物人苏醒的几率一样,外在的治疗手段只是辅助, 主要靠自己。 “没什么大问题,按时换药就行了, 病人如果不方便行走, 家属最好多花时间照看, 万一磕到脑袋就严重了。” 医生语罢,正准备离开, 但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嘶了一声。他低头仔仔细细看了眼隋月声的名字,忽然发现有些眼熟:“你以前是不是来我这儿看过病?” 隋月声这个名字不常见。 孟舟山闻言一顿,下意识看向隋月声,却见他点了点头:“吴医生,以前我们社区残疾人协会组织免费医疗活动的时候,我来你这看过病。” 吴医生闻言思索片刻,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见隋月声年纪不大,就这么瘫了怪可惜的,对孟舟山道:“以后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带病人多做复健,防止肌肉萎缩,有什么事可以过来挂号找我询问。” 语罢从自己白大褂上衣口袋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孟舟山:“我叫吴循。” 孟舟山接过名片看了眼,有心想询问隋月声双腿的康复几率,但又顾及着隋月声在场,只好暂时压下,打算以后私下在问:“谢谢医生。” “嗯,不客气。” 隋月声只能借着社区举办免费医疗活动的机会才能看看伤腿,显然家境拮据。而孟舟山手上的限量款腕表就要好几十万,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的“家属”关系是真是假。 医生打量了他们好几眼,最后也没问什么,叮嘱清洁阿姨注意病房卫生后就转身离开了。 孟舟山把名片塞进上衣口袋,俯身看向隋月声,低声问道:“你是想在这里住一晚上留院观察,还是直接回家?” 他怕隋月声还有哪里不舒服。 隋月声闻言摇头,轻声道:“我想回家。” 他语罢,顿了顿,抿唇补充道:“回你家……” “也好。” 孟舟山没有拒绝。他去前台办完手续后就回到了病房,把隋月声扶起坐着,弯腰替他穿好了鞋。 那是一双刷洗得很干净却异常破旧的球鞋,甚至不怎么合脚,少年纤细的脚穿进去显得有些空荡,鞋带系到最紧也无济于事。 隋月声见孟舟山在调整鞋带松紧,俯身按住他的手:“没关系的,反正我不走路,随便穿穿就行了。” 孟舟山闻言一顿,慢半拍收回了手。他从地上缓缓起身,见外间还在下雨,而隋月声又穿的单薄,直接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 “外面在下雨,等会儿出去的时候用外套挡住自己。” 他语罢弯腰抱起隋月声,朝着电梯口走去。刚才来医院来得匆忙,轮椅遗落在楼梯口都没来得及拿,也不知摔坏了没有。 隋月声双手轻轻环住孟舟山的脖颈,皮肤细腻微凉,小声问道:“叔叔,我是不是有点重?” 孟舟山:“还好。” 事实上按照隋月声的年龄和身高来算,对方实在是有些过于轻了,标准的营养不良。 车就停在医院门口,孟舟山示意隋月声裹好外套,这才抱着他走进漫天雨幕中。然而隋月声却把外套轻轻挡在了孟舟山头顶上方。 孟舟山拉开车门,把隋月声抱进了副驾驶,这才绕到另外一边上车。雨珠大而密集,沾湿了头发,他原本齐整的头发也不由得滑落下来一缕。 孟舟山是一个条理严谨的人,出门必带伞,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被雨淋得如此狼狈是什么时候了。正准备抽几张纸擦一擦,隋月声却已经递了过来:“擦一擦吧。” “谢谢。” 孟舟山接过纸巾随手擦了擦,然后俯身靠过去替隋月声系好安全带,这才发动车子朝着家中驶去。 不同于来时的急促,这次车速终于平缓下来,被堵在马路上时,他们甚至有闲情逸致看雨。 孟舟山见两侧玻璃上全是细碎的雨珠,映着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光,像灯光碎作千万片:“我平常工作太忙,还是第一次看夜景。” 他本能想抽一根烟,但想起身旁的隋月声,就又放弃了。 隋月声轻轻应道:“嗯,我也是第一次看。” 这座城市的大多数人有时候连活着都困难。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贪生蝼蚁,像行尸走肉,又怎么会有闲暇关注那些与性命无关的事。 孟舟山笑了笑,偏头看向他:“你最喜欢待在哪里?” 隋月声却道:“没有。” 他以前喜欢待在走廊,因为这样就不用待在那个糟糕的家里。但走廊太冷了,也太黑了,就像停尸间一样可怖,他不喜欢…… 孟舟山闻言身形微顿,看了隋月声一眼,然后抬手用干燥温暖的掌心揉了揉他的头,带着无声的安抚。 隋月声却抬眼看向他,语气认真道:“但是我喜欢待在叔叔家里……” 孟舟山笑了笑:“为什么?” 隋月声却低下头不说话了。 前面的道路终于开始通畅,孟舟山发动车子,玩笑似的道:“是不是因为我家有很多零食。” 隋月声语意模糊:“算是吧。” 孟舟山驱车回到了家里。他把隋月声抱进房间,安置在沙发上,忽然想起对方的轮椅似乎掉在了楼道里,蹲下身对隋月声道:“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找找你的轮椅。” 隋月声却不知为何,忽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似乎有些不愿让他去:“已经很晚了,明天在找吧。” 孟舟山怕被楼下晃荡的流浪汉偷了:“没关系,反正不远。” 他语罢走出门外,轻轻掩上了房门。经过走廊时,却见一名年轻女子拎着行李箱搬进了对门房间,脚步不由得一顿。 自从这里有连环凶案发生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有条件搬的都搬走了,后面虽然陆陆续续又住进来几户人家,但都穷得叮当响,也就比路边的叫花子强点。 面前这名女子虽然没有穿什么奢侈品,打扮也有些土里土气,但还算得体。面容稚嫩,化着浓妆,很像从农村来到城里工作的打工妹。 孟舟山不动声色打量了对方一眼,内心疑窦丛生。但怕引起怀疑,并没有多做什么,步伐如常的离开了。 陈平川早就不知去向,也许又在家中喝得烂醉如泥。楼道不隔音,孟舟山听见了他们家中传来女人尖锐的吵架声。 “陈平川!这日子你到底还能不能过!不能过就离婚!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嫁给你!你个负心王八蛋!” 一开始是骂,到后面就是哭了。 孟舟山对于这种人发不起什么善心。他甚至还有闲心用打火机点了根烟,站在走廊静听片刻,这才单手插兜慢慢往楼下走去。 隋月声的轮椅就倒在楼道角落,孤零零的无人捡起。孟舟山走过去把轮椅扶起,仔细检查了一遍,却见滚轮从楼梯上掉落时不慎撞歪了,怎么掰都难以复原。 一截烟灰悄无声息掉落。 孟舟山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习惯性眯了眯眼,最后只得放弃,打算重新给隋月声买一个新的。 他站起身,把轮椅折叠起来靠在墙角,准备明天在丢下楼。然而目光不经意一瞥,却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闪着光,走近一看,却见是把锋利的小刀。 孟舟山皱了皱眉,用手帕裹着捡起那把刀,却见刀柄簇新,不像是被人刻意丢弃的。 难道是陈平川的? 他想杀了隋月声骗保,但没想到中途被自己撞破,惊慌失措地离开,连刀都忘了带走。 第136节 ……当然,不排除这只是一把在普通不过的刀。只是因为孟舟山被凶杀案弄得神经敏感,所以有些疑神疑鬼。 他把刀扔进角落,拍了拍手上的灰, 没有在管,上楼回家了。 隋月声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他,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却见孟舟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轮椅不小心摔坏了,我明天给你买个新的吧。” 孟舟山知道轮椅对于不良于行的人来说非常重要,怕隋月声感到不安,打开笔记本电脑递过去,让他自己在网上选。 隋月声看着网页上价格昂贵的轮椅,久久没有动作,犹豫出声问道:“叔叔,轮椅真的坏了吗?” 孟舟山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看向他,不由得有些好笑:“我骗你干什么,又没有好处拿。” 他懒懒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姿势随意而又放松。从隋月声手中接过电脑,综合对比了几家产品,最后下单了一款电动轮椅。 同城配送,明天就可以到。 孟舟山下单速度太快,隋月声都来不及阻止。他拉住孟舟山的手臂,欲言又止:“叔叔,太贵了……” 孟舟山心想人和人之间果然是有区别的。换了严向明那个捣蛋鬼,巴不得越贵越好,哪儿会像隋月声这么节俭。 “没关系,”孟舟山轻轻合上电脑,并没有放在心上,“等你以后有能力工作了,在还给我也是一样的……” 话音未落,隋月声忽然伸手抱住了他,触感轻柔而又孱弱。他侧脸靠着孟舟山温暖的肩膀,满足的笑了笑,低声道:“叔叔,你对我真好……” 孟舟山到底活了两世,心理年龄很大了,他一直拿隋月声当孩子来看。在具体一点,和严向明差不多。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孟舟山垂眸看向怀里的少年,指尖在半空中犹豫了大概两三秒的时间,最后才轻轻落在对方后背,轻拍了两下:“嗯……” 他说:“你乖一点就行了……” 这是孟舟山平常总对严向明说的话,不知怎么,顺嘴就说了出来。 隋月声闻言动了动,抬眼看向孟舟山,睫毛打落一片阴影,愈发显得皮肤瓷白:“叔叔,那怎么才算乖?” 孟舟山声音低沉:“别做坏事。” “嗯……”隋月声说,“我没做。” 孟舟山闻言不知想起什么,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书桌抽屉旁边拿出了一个盒子,复又在原处落座。他在隋月声的注视下打开盒子,却见里面放着一部新手机。 孟舟山动作熟练的激活开机,然后装入电话卡,把自己的号码存进去,试拨了两下,确定能接通,这才挂断。 “这部手机以后给你用,我不在的时候,有事就打这个电话。” 孟舟山觉得少年缺一部手机,毕竟在这栋楼里住着,必须有个安全保障。 隋月声慢慢伸手接过手机,盯着上面那串数字号码看了片刻,然后轻轻点头:“我记住了。” 孟舟山笑了笑:“如果遇到危险,记得打110。” 隋月声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夜色渐深,附近的居民都睡了。孟舟山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找了块干净毛巾帮隋月声简单擦洗了一遍,然后把他抱进了卧室的床上。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有事叫我。” 隋月声的腿依旧没有动静。纤瘦,冰凉,毫无生气。他见孟舟山似乎要离开,忽然伸手拉住了男人的手臂:“叔叔,我睡沙发吧。你睡床。” 孟舟山当然不可能让他睡沙发:“没关系,我晚上经常写稿子,睡沙发方便。” 隋月声却没有松手。 孟舟山只好道:“我明天买张折叠床回来就行了,睡吧。” 隋月声这才慢慢松开手。 孟舟山经常熬夜,不过今天发生了太多事,难免精神疲惫。他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正准备睡觉,却忽然听见隔壁响起了一阵动静。 孟舟山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家隔壁房间根本没住人。然而侧耳倾听片刻,那种搬东西的声音却更加明显了。 他皱了皱眉,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防身用的军用匕首藏在袖子里,打开房门,走到了隔壁门前,然后屈指试探性敲了敲房门。 “咚咚咚——” 房间里面的动静停了下来。 “咚咚咚——” 有沉重的脚步声走近。 “咔嚓——!” 房门被人打开了。 “你有病啊?大半夜敲什么门?!” 开门的男子是一个孟舟山想象不到的人,赫然是严越昭。只见他剃干净了胡子,穿着黑色短袖,看起来倒也人模狗样,很像附近工地搬砖的。 孟舟山一愣,险些没认出来,随即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严越昭拍了拍门板,没好气道:“看不出来吗,以后老子就跟你当邻居了。” 自从连环凶杀案发生后,上面就一直不断施压,严越昭带着人不眠不休的在附近排查蹲点了半个多月。最后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八楼那名女人的舌头和牙齿,以及空调外机箱子上的半个脚印,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凶手似乎故意在逗他们玩,在警察严密防守的时候,一起凶杀案都没发生过。 严越昭蹲守了那么久,一共抓到三个piao娼的,一个贩毒的,四个偷窃的,就是没抓到凶手。上面认为他浪费警力和时间,直接把案子移交给了别人,让严越昭停职在家写检讨。 严越昭怎么可能服气,咬咬牙直接搬到了孟舟山家隔壁,打算近距离蹲点凶手。 孟舟山若有所思:“十二楼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呢?” 严越昭低低咒骂出声:“是个流窜通缉犯,抓局子里审了半天,跟衔尾蛇没半毛钱关系。” 孟舟山:“你住到这儿来,孩子怎么办?” 严越昭道:“孩子他妈从国外回来了,扔到她那儿去了,我一个人实在没精力,顾不过来。” “回国了?挺好的。” 孟舟山心想案子果然变得越来越棘手了:“你们现在是谁负责案件排查,打算怎么办?” 严越昭发现了,孟舟山老喜欢打听些机密,压低声音警告道:“少问这些有的没的,你又不是警察,我凭什么告诉你。”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微微一笑:“你忘了,我是你小舅子。” 严越昭:“滚蛋,我跟你姐已经离婚了。” 严越昭说完扭头进屋,准备继续收拾自己刚搬进来的东西。却听孟舟山道:“严越昭……” “嘘——” 严越昭赶紧回头打住, “我现在是用假身份潜伏进来的,不要叫我严越昭,以后公开场合记得叫我严大壮,这是我新名字。” 孟舟山:“……” 他看出来了,严越昭潜伏的决心非常大,难怪把胡子都剃了,亲儿子站这里都未必能认出来。 “……好,严大壮,不过我必须提醒你,房间不隔音,现在已经到了休息时间,你动静最好轻一点。” 孟舟山语罢转身回房,咔嚓一声关上了房门。 严越昭见状嘁了一声,也反手关上了门。 警察埋伏了这么多天,衔尾蛇都没有在次犯案。就在他们已经有些放松警惕的时候,楼里却又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命案—— 这次死的是陈平川一家。 他们的尸体是被清早上门催债的债主发现的。 这些催债的人都是地痞混混,敲门半天见陈平川不应,自然不讲什么道理,直接把房门给踹开了,然而入目就是王素英被吊在电扇上一晃一晃的尸体。 客厅窗帘被紧紧拉上,光影昏暗。雨季正是凉爽的时候,头顶的老式吊扇却一圈一圈转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 吊扇上面系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系着王素英瘦小的身躯。吊扇每转一圈,绳子就勒紧一分,她就像无根野草,眼球突出,舌头半吐,在半空中随着作用力晃来晃去,头发披散下来,好似恶鬼。 陈平川躺在床上,双目瞪大看着天花板,喉咙鲜血模糊,像是被人用刀子捅了数十下,整张床都是他的血。 唯一死相齐整的,大概只有他们得了心脏病的独子陈康。整个人倒在客厅,呼吸全无。 墙壁上被人用鲜血画了一个断断续续、异常模糊的衔尾蛇图案。 前来踹门的小混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说不出话。哆哆嗦嗦指着王素英的尸体,喉咙吞吐不定,好半晌才终于吐出一句囫囵话:“杀杀杀……杀人啦!来人啊!死人了!” 语罢一群人顿做鸟兽散,吓得屁滚尿流,电梯都来不及坐就连滚带爬的往楼下跑去。只觉得大清早真是活见鬼。 彼时孟舟山还躺在沙发上睡着,尚不知晓情况,只听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这才从睡梦中惊醒。 第114章 叔叔,帮我 “外面怎么这么吵?” 孟舟山昨天修稿到深夜, 天快亮的时候才合眼,结果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了外面杂乱的动静。他从折叠床上坐起身, 摸索着找到眼镜戴上,隐隐感到一阵头痛。 隋月声正在做饭。 他从搬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尽管孟舟山说过很多次不用他做,少年却一次都没听过,每天认认真真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隋月声把刚刚煲好的汤调到保温模式,然后推着轮椅到了孟舟山面前。尽管新轮椅是电动的,但他似乎还是更习惯这种原始的方式。 “不知道,从早上六点开始, 外面就来了很多警察, 我不敢出去看……” 隋月声语罢, 目光落在孟舟山有些泛青的眼下, 微不可察顿了顿:“叔叔, 你再睡一会儿吧。” 孟舟山的作息有些颠倒, 加上出了凶杀案, 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他听见外面来了很多警察, 直觉一定出了事, 起身穿了件外套,对隋月声叮嘱道:“我出去看看, 你待在家里别乱走。” 说完便打开门出去了。 走廊果然如隋月声所说,聚集着好几名调查取证的警察。孟舟山赶过去的时候, 恰好看见法医抬着裹尸袋从陈平川家里出来,脚步微不可察顿了顿。 难道这次凶手把目标定在了陈平川身上? 孟舟山想起这家人上一世的死状, 心里莫名打了个突。不明白自己的重生到底改变了什么, 会让三年之后才发生的案子提前了这么多。 严越昭也站在门口观望情况。不过他目前已经停职了, 最多算个吃瓜群众。孟舟山避着众人视线,把他拉到一旁的角落, 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严越昭已经被这段时间的蹲守磨得连脾气都没了:“没看见吗,一家子人都死了……哦,除了你家住着的那个小孩。案发现场有个衔尾蛇记号,专案组估计一会儿就要找他问话。” 第137节 说是问话,估计也问不了几句,充其量就是问问案发的时候有没有时间证人。前两起凶案发生的时候,这栋楼里的居民早都被查了个遍,相熟的警察都知道隋月声被舅舅虐待,被迫住到了孟舟山家里。 孟舟山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都死了?” 严越昭嗯了一声:“昨天半夜都死了。男的被人用刀捅了喉咙,女的被人吊在风扇上,剩下一个小孩,估计是心脏病发被吓死的。” 死法竟然和前世一样…… 孟舟山不知想起什么,有片刻出神。他慢半拍抬眼看向严越昭,忽然说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我昨天晚上,一直和隋月声在一起。” 所以, 这件凶案与他无关…… 不止是严越昭上辈子猜错了, 别人也猜错了…… 严越昭看不懂孟舟山带着深意的目光,闻言没多想,只下意识道:“那挺好的,你可以给他当时间证人了。” 出了这种事,往往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家属。尤其陈平川一家经常虐待隋月声,隋月声完全具备作案动机。孟舟山和他在一起,某种意义上省去了不少麻烦。 孟舟山背靠着墙,目光落在警方忙碌的背影上,一时竟不知回去该怎么告诉隋月声这件事。 严越昭从来就没什么眼力见:“你站这干嘛,老喜欢往凶案现场凑,有那功夫回去多好,现成的饭摆在桌子上。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天天只能吃泡面。” 他偶尔馋得不行了会去孟舟山家蹭饭。对于孟舟山有隋月声这么个包揽家务三餐的全能型人才相当羡慕。 孟舟山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怕他不开心。”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严越昭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乐了两声:“不开心?有什么不开心。那种缺德舅舅死了高兴还来不及,你应该给他买挂鞭炮回去放。” 孟舟山顿了顿,看向严越昭:“知道我姐为什么和你离婚吗?” 这句轻飘飘的话一下子扎到了严越昭心里的痛处,他险些跳脚:“少管别人夫妻间的闲事,跟你有关系吗?” 语罢没好气道:“就一个收养的小屁孩,看你紧张的。知道的是你发善心,不知道的以为你哄女朋友呢。” 虽然他也没见过孟舟山谈女朋友。 孟舟山懒得理他,直接转身回屋了。经过走廊时,却忽然听见对门传来了些许动静,紧接着就从里面走出了前段时间刚搬进来的那名女子。 她住进来的时候只拎了一个行李箱,搬走的时候还是只拎走了一个行李箱。头发半披着,因为年纪轻,所以面容也有几分俏丽,她看也不看那些忙碌的警察,拖着行李箱就要往电梯口走。 孟舟山不着痕迹用脚挡住行李箱滚轮,故意绊了她一下。女子察觉不对,果然回头看向他:“你谁啊?” 她原本满脸不耐,但见孟舟山仪表堂堂,又收敛了几分怒气。抬手将滑落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尖尖的水晶甲修得极为精致漂亮,下巴有颗美人痣:“你踩着我行李箱了。” “对不起,刚才没注意。”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目光探究,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小姐,我记得你刚住进来没多久,怎么又要搬?” “没看见这栋楼死人了吗,死人了当然要搬。” 女子似乎急赶着离开这里,不欲多说,拉着行李箱就进了电梯。孟舟山却更觉奇怪,这栋楼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危楼了,她住进来之前难道不知道这里死过人吗? 严越昭就在旁边,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不着痕迹与孟舟山对视一眼,随即跟着女子走进了电梯,故意摸了摸口袋,嘀嘀咕咕道:“啧,下去买包烟。”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一切。 严越昭虽然活的糙,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孟舟山没有再管,径直回了家,跟踪这种事警察比他更专业。 隋月声一直在客厅里等着孟舟山,见他回来,握住轮椅的手紧了紧。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叔叔……” 他仰头看向孟舟山,有些无措,好半晌才轻声吐出几个字:“是不是……我舅舅他们出事了?” 孟舟山闻言缓缓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斟酌片刻才低声道:“月声,别害怕。” 他说的不是“别伤心”,而是“别害怕”。世界上唯一虐待你的亲人死了,这件事解恨,却也孤寂。 隋月声闻言身形顿了顿:“真的是我舅舅他们吗,都……死了?” 孟舟山没说话,算是默认:“等警察勘察取证完毕,你就能进去了。如果还有什么重要东西没收拾的,可以一起搬过来。” 隋月声刚住进来没几天,为了避免陈平川他们找麻烦,孟舟山就没让他回去,衣物和鞋都买了新的。 隋月声陡然陷入了静默。他看起来既不高兴,也不难过,平静得有些过了头。黑色的碎发遮住了他总是内敛沉默的眼睛,身形在黑色轮椅的衬托下愈发瘦削。 只有那双苍白纤细的手,悄无声息落在了孟舟山温热的手背上。温度过低,蔓延一片沁凉,男人不由得怔愣了一瞬。 他在诧异他的冰冷, 他却贪恋他的温度。 “叔叔,那以后,是不是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隋月声没有哭,眼睛却泛着诡异的红,周身的无助感就像阴雨时节连绵不尽的乌云,压抑笼罩在上空。 他俯身靠近孟舟山,一字一句,低声认真问道:“叔叔,以后是不是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情绪莫名,一时竟让人分不清他是高兴还是难过。 孟舟山没有多想,只当少年害怕后半辈子没了倚靠。他干燥温暖的掌心反握住少年冰凉的手,悄无声息握紧,语气安抚:“没关系,你可以……” 他顿了顿才道:“你可以把我当做家人。” 也许是缘分使然,又或者是少年身世太过悲惨,孟舟山几乎把自己毕生的善意都用在了隋月声身上。他甚至不介意负担起在外人看来相当累赘的、少年的后半生。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隋月声闻言忽然倾身抱住了孟舟山。他双臂缓缓圈住男人的脖颈,力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莫名让人心惊,声音低低的,无助而又不安:“叔叔,那你以后会不会丢下我?” 孟舟山拍了拍他的后背:“当然不会,别想太多。” 隋月声一直紧紧抱着他,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孟舟山也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极为耐心的等待着他情绪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隋月声的手臂终于松了几分力道。他眼眶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看起来像刚哭过,声音沙哑道:“叔叔,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孟舟山却轻轻摇头:“如果你父母活着,他们对你会更好。” 隋月声笑了笑:“也许吧……” 孟舟山想从地上起身,然而不知是不是刚才蹲了太久,腿部酸麻抽筋,还没站起就跌坐在了地上。 “叔叔!” 隋月声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拉,结果身形失衡直接从轮椅上摔了下来,旁边就是茶几。孟舟山见状脸色微变,眼疾手快把他接到怀里,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桌角。 他们挨得太近,仓促间不甚磕碰到唇齿,两个人心里都惊了一瞬。 自从上次亲眼目睹隋月声从楼上摔下来,孟舟山就有些神经敏感。他顾不得自己尚在抽筋的腿,连忙低头去查看隋月声的情况:“没事吧?” 隋月声不知是不是也吓到了,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然后轻轻摇头:“没事。” 他看着孟舟山,见男人撑在自己身体上方,近到呼吸可闻,睫毛没忍住颤了颤,低头小声道:“叔叔,你压到我了……” 孟舟山见他没事,放下了心,终于从他身上起来。只是小腿抽筋,仍然没办法行走,只能坐在地板上等待着麻劲过去。 孟舟山对他伸出手,询问道:“自己可以坐回去吗?” 隋月声扶着他的手从地上起身,拉过轮椅,然后在孟舟山的帮助下,一点点艰难爬坐了回去。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对他来说却无比困难。 孟舟山本能想看看隋月声的腿,但手伸到半空,想起上次把对方吓哭的事,就又收了回去。他扶着茶几从地上起身道:“等过几天我联系医生帮你看看伤,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去国外做手术,康复的例子有很多。” 正常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高兴,隋月声却有些反常。他见孟舟山一瘸一拐的在沙发上落座,不动声色把轮椅推过去,然后弯腰替男人轻轻按揉着抽筋的腿:“叔叔,我的腿如果好了,你会不要我吗?” 孟舟山心里不免感到好笑:“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 他目光不期然落在少年脸上,却见对方下唇有些红肿,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刚才不甚磕碰到的。顿了顿,然后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隋月声低头专心替他按揉着腿,力道轻柔,指尖衬着黑色的裤子愈发白皙,却让孟舟山心中怪异的感觉愈发明显。他按住隋月声的手:“没关系,已经好多了。” 隋月声抿了抿充血的下唇,漆黑的眼眸让人看不真切:“叔叔,汤已经热好了,你去喝一点吧,洗衣机好像还没断电,我去看看。” 他语罢对着孟舟山笑了笑,然后推着轮椅进了卫生间。 孟舟山下意识看向厨房,却见汤已经熬好了。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灶台边,盛了两碗汤搁在餐桌边,等着隋月声出来一起喝。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85%】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80%】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75%】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70%】 系统的提示毫无预兆。孟舟山不由得怔了一瞬,下意识看向紧闭的卫生间门口,随即反应过来黑化度的下降很可能是因为陈平川的死。 难道真被严越昭那个缺心眼猜对了?自己应该买挂鞭炮给隋月声庆祝? 洗衣机工作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但不多时就停了。隋月声见衣服已经洗好,按下了关机键,然后一个人静静坐在轮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可以一个人静静消化着陈平川人一家死亡的消息—— 又或者不是消化,而是……享受。 隋月声把脸深深埋入掌心,看不清神情,片刻后肩膀轻微颤动了两下,指缝有冰凉的泪水溢出,像极了无声隐忍的哭泣。 然而透过指缝,露出的却是一双扭曲漆黑的眼眸,以及低不可闻的轻笑。 他在笑。 这个死亡消息令他愉悦万分,以至于黑化度瞬间悄无声息少了20%。 孟舟山久久不见隋月声出来,在门口站了半天,最后轻轻敲了敲门:“出来吃饭吧,汤快凉了。” 隋月声听见敲门声,身形一顿,慢慢落下了自己的双手。他回头看向门口,不同于刚才扭曲疯狂的笑意,此时脸上的表情终于多了那么几分属于人的温度。 “……” 隋月声转动轮椅,打开了卫生间的门,结果就见孟舟山神色担忧的站在门口,声音沙哑的叫了声“叔叔”。 “哭过了?” 孟舟山看见隋月声被泪水打湿的睫毛,顿了顿,然后伸手替他擦掉眼角泪水,无奈轻笑道:“小孩子,就是容易哭。” 隋月声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冰凉细腻的侧脸紧贴着孟舟山干燥的掌心,语气认真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下次就少哭鼻子。” 孟舟山抽出手,把隋月声的轮椅推到了餐桌旁:“吃饭吧,都快到中午了。” 孟舟山的生活讲究,却不规律。隋月声一日三餐都花了许多时间去做,他看在少年辛苦的份上,也会或多或少吃一点。 隋月声见孟舟山把碗里的汤都喝干净了,笑了笑。他趴在餐桌边静静看着孟舟山,阳光落在眉眼间,眼底多了几分微弱的希冀:“明天我再煮别的汤给你喝,牛骨汤好吗?” 第138节 孟舟山看了他一眼:“你天天熬汤,不怕辛苦吗?” 隋月声:“但是叔叔每天熬夜写稿子更辛苦,我喜欢给叔叔做饭。” 孟舟山晚上其实没写稿子,而是在推理案情。不过严越昭那张嘴实在太严,什么消息都不愿意往外吐,导致能推理出的内容也有限。 下午的时候,警察果然来找隋月声询问情况了。不过因为他坐着轮椅,而且有时间证人,所以并没有深问,简单了解了一下陈平川平常有没有什么仇家就离开了。 警方似乎也把这件案子归类到了衔尾蛇身上。 孟舟山却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在纸上把案件重要人物都一一标注出来,最后发现有两个不对劲的地方。 第一,衔尾蛇杀人虽然没有 什么规律,但杀的人往往劣根难改。陈平川死了也罢,但他的独子陈康和妻子王素英也死了,这显然有些不合常理。 第二,这件案子比起上一世,少死了一个人。 严越昭上辈子曾经说过:宿醉的舅舅躺在床上,被人用刀捅烂咽喉;尖酸刻薄的舅妈被人吊在电扇上,活生生勒死;患了心脏病的儿子倒在客厅,呼吸全无。上门吵架的漂亮小三吓得冲出马路,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死。 现在所有人都死了,独独缺了一个小三。 孟舟山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了什么,但信息太过零碎,以至于无法串联起来。他想起今天搬走的那名女人,从书桌旁起身朝着卧室走去。 隋月声坐在床上,正在用药膏静静揉腿,以免肌肉萎缩。在暖黄的灯光下,两条过于苍白纤细的腿也蒙上了一层玉质的温润,只是看起来依旧孱弱。 新买的睡衣还没到,隋月声只能暂时穿着孟舟山的白色衬衣,下摆过长,遮住了小半截腿。他听见孟舟山进来的脚步声,下意识停住了按腿的动作:“叔叔,怎么了?” 孟舟山其实想问一件事:“你平常有看见你舅舅和别的女人来往吗?” 隋月声茫然反问:“别的女人?” 孟舟山只好再具体一点:“关系不正当的女人。” 他见隋月声懵懵懂懂,没指望对方能说出什么答案。然而隋月声思索片刻,竟真的点了点头:“有,我见过舅舅和一个女人……去旅馆开房……” 后面几个字声音有些小,隋月声说完,耳朵都红了。 孟舟山却没注意到,上前在床边落座:“那你还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吗?” 隋月声迎着孟舟山的视线道:“我只知道她在附近的工厂上班,下巴有颗很小的痣。” 下巴有颗痣? 果然是今天搬走的那个女人。 孟舟山闻言立刻掏出手机,给严越昭发了条消息,叮嘱他去查查那名女人的信息。等做完这一切,这才发现隋月声正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叔叔,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舟山一顿,却没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药膏,转移话题:“医生说这个对腿部恢复有好处,你每天记得按时抹。” 隋月声却抿唇摇头,难得带了一分孩子气:“叔叔,抹这个好累。” 孟舟山失笑:“累了也要抹,不然腿怎么恢复?” 隋月声忽然抬头看向他,肤色瓷白,眼眸漆黑,干净得一眼就能看到底,却莫名带着妖气:“叔叔,那你帮我好不好?” 第115章 大壮被抓走了 孟舟山闻言愣了一瞬, 却见隋月声认真看着自己,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那两条腿暴露在空气中, 本就毫无温度,在寒气袭人的夜色下愈发冰凉。 孟舟山没有答应,说不出原因,他竟有些不敢去看少年那双白得有些晃眼的腿,偏头移开视线,温声哄道:“自己抹好吗,我给你买一台新电脑?” 他不知道隋月声喜欢什么, 但现在的年轻人好像都喜欢用电脑打游戏? 隋月声却摇了摇头:“我不要新电脑。”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低头摸了摸自己伤痕累累的腿, 那些陈年旧伤边缘泛白, 细摸上去凹凸不平, 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名19岁少年的躯体。 隋月声忽然低声问道:“叔叔, 我的腿是不是很难看?” 孟舟山没有说话。 隋月声笑了笑:“刚开始坐轮椅的那段时间, 我很怕腿会受伤, 舅舅喝醉打我的时候, 我一直躲……” “他说反正都没知觉了,有什么好躲的, 然后……然后我就再也没躲过了……” 又或者不是不想躲,而是无力去躲。 隋月声只要一天坐在轮椅上面, 就永远也离不开这栋危楼,就像被铁链束缚住脚腕的飞鸟, 只能徒然振翅。 当他终于有一天可以站起, 双脚落地的瞬间, 却是由一个牢笼走向了另一个牢笼。 隋月声说完就不吭声了。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孟舟山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他静默一瞬,拿起桌上的药盒, 正准备盖上,另一只手却忽然接了过去,耳畔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有人打你,当然要躲,为什么不躲。” 孟舟山接过药盒,从里面挑了一小块药膏,在掌心揉热,然后握住了隋月声冰凉的小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替他轻按着。他的指尖比隋月声更为修长有力,在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擦,依稀还能感受到指腹的薄茧。 是隋月声让孟舟山帮忙揉药的,可等对方真的揉起来,他反而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孟舟山微微用力,把他拉近,语气无奈:“不是要我帮你揉药吗,躲什么?” 掌心顺着小腿往上,轻覆在了大腿上。药膏逐渐融化,在细腻的皮肤上有些打滑,散发着淡淡的中药香。孟舟山竭力忽略那些伤痕,低头按得认真,金边眼镜在灯光下闪过一抹流光。 他的肩膀近在咫尺。 隋月声盯着看了半晌,忽然悄无声息靠过去,闭眼轻蹭了两下,然后就没了任何动作:“叔叔……” 他什么都没说,声音糯糯的,像在撒娇。 黑化度悄无声息又降了1%。 孟舟山动作一滞,几秒后才恢复正常。只觉得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挠了一下,连带着心跳都漏了一拍。 “嗯。” 孟舟山应了一声,喉咙有些发紧。他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按着腿,快到大腿根部的时候,慢慢把手收了回来。 孟舟山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隋月声的腿,把被角压得严丝合缝。他扶了扶有些滑落的眼镜,永远都是那么沉稳可靠:“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打你。” 孟舟山很少讲大道理,因为懂的人自然懂,不愿懂的人强行灌输也没用。他隐隐感受到隋月声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郁,斟酌着道:“月声,你才十九岁,你以后的路还很长……” 可为什么,才十九岁就要经历这么多,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不是吗? 孟舟山喉结上下滚动,隐隐觉得老天对于面前的少年实在太过不公,于是连带着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抬手拨开隋月声眼前的碎发:“以前是没有选择,但我们可以尽力把以后的生活过好。” 隋月声抬眼看向他:“叔叔,真的可以吗?” 孟舟山:“可以。” 他是如此笃定。 隋月声没有作答,许久后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好似一阵风过。他闭了闭眼:“好,我信你。” 孟舟山揉了揉他的头:“早点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他语罢起身准备离开,隋月声却忽然攥住了他的衣角:“叔叔,明天我想回那个地方拿点东西,可以吗?” 孟舟山知道他指的是陈平川家,点了点头:“好,明天我帮你问问警察,看能不能进去。” 命案接二连三的发生,已经让警方如临大敌。为免市民恐慌和媒体凑热闹,高层一直压着消息,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破案。 现在这栋楼附近埋伏着数不清的便衣警察,就连陈平川家门口也守着一名值夜班的警察。 孟舟山睡意全无,坐在书桌边,拿起钢笔开始记录这件存疑的案子: 【这是唯一一件和我记忆能够完全重叠的案子,包括死法都如出一辙。但我并不认为这件案子和衔尾蛇有关。 衔尾蛇杀人总是有着某种特定的规则,我思来想去,王素英与独子陈康似乎并不符合条件。 今天搬走的那名女租客大概率就是陈平川的情妇,毫无疑问,对方与这件命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在一切证据尚未清晰明了之前,我只能静等严越昭的调查结果。 第一起案件的死者曾经踢伤过隋月声,第二起案件的死者曾经教唆陈平川杀害隋月声骗保。桩桩件件似乎都和隋月声脱不开关系。 但他没有任何作案时间,我不愿也不会将怀疑落在他身上。受害者不应变成加害者,无辜者不应变成蒙冤者。 他以后的路还有很长,也有余力离开这栋危楼,这次不应再从中间折断。 隋月声以后会活得很好。 我从未如此笃定、如此确信过一件事。就像太阳一定会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就像四季交替变幻,万物生生不息,寒冬过后必将迎来雪融。 蜉蝣朝生暮死,蟪蛄不知春秋。 我们愿意遵循自然的生死规律,却不愿臣服于宿命的安排。】 严越昭落下最后一笔,然后盖好笔盖,把纸张撕成了碎片。他习惯性把东西记叙在纸上,但有些东西并不一定要留下。 手机搁在桌角,轻轻震动了一声,是严越昭发来的消息。他跟踪那名女租客到了附近的火车站,对方在旅馆租了个房间,似乎打算明天就离开这座城市。 严越昭私下找宾馆老板要了她的身份证信息,经过调查,确认就是陈平川的情妇黎娟。 孟舟山得知情况,愈发觉得这件凶案与衔尾蛇无关。他穿上外套,轻手轻脚的出了门,想去陈平川家看看墙壁上的衔尾蛇图案,然而没想到凶案现场的门口站着一名值守的便衣警察。 对方认识孟舟山,见状愣了一瞬:“孟编辑,你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儿干嘛?” 孟舟山找了个理由:“我睡不着,出来抽根烟,你怎么还守在这儿,警方不是已经勘察完毕了吗?” 便衣警察打了个哈欠:“上面的安排,不过主要还是为了留在这里保护你们的安全。” 孟舟山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现在不能进去吗?” 便衣警察摇头:“想进去得队长同意,他不同意谁都不能进。孟编辑,大半夜的你也别在走廊待了,回去睡觉吧,外面不安全。” 衔尾蛇案件换了一名负责人,是个雷厉风行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只看行事作风就能猜到几分。 孟舟山闻言只得打消念头,准备明天再想办法。然而刚刚转身,只听电梯忽然叮的响了一声,双门缓缓打开,严越昭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厚外套,怀里拿着一个牛皮袋,鼓鼓囊囊不知是什么东西,活像做贼。看见孟舟山,啧了一声:“老子就知道你没睡,大半夜瞎晃悠什么。” 孟舟山把他拉到了一旁,压低声音道:“我想进陈平川家看看,但外面守着人,你有办法进去吗?” 严越昭眉头紧皱:“你进去干嘛,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少掺和。” 孟舟山瞥了眼他怀里的牛皮纸袋:“严警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停职在家,这件案子和你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严越昭:“嘶,你什么意思?” 孟舟山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单纯想进案发现场参观参观。” 严越昭:“想都别想,不合规矩!” 孟舟山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那我就要找陈局问问了,停职在家的警务人员为什么还可以参与案件调查。” 第139节 严越昭赶紧一把按住他的手:“孟舟山,你怎么跟你姐一样老喜欢威胁人呢,缺不缺德?” 孟舟山微微一笑:“谢谢夸奖,你还是第一个这么骂我的人。” 严越昭:“……” 后半夜正是精神困倦的时候,值守的便衣警察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打起精神来守夜。然而没过多久,就见严越昭忽然面色黑沉的走到了自己面前,身后还跟着孟舟山。 严越昭刮了胡子,形象和以往大相径庭,乍看还有些认不出。便衣警察揉了揉眼睛:“头儿,你怎么来了?” 严越昭:“我发现了一些线索,想进凶案现场看看,开门吧。” 便衣警察:“那孟编辑呢?” 孟舟山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衔尾蛇的案子闹得很大,结案之后警方肯定要对外界媒体做出答复。陈局让我过来跟踪调查,写罪案报道。” 便衣警察挠了挠头,对严越昭道:“头儿,不是我不放你们进去,大队长说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进,而且你不是停职在家吗?” 严越昭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的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我可是你师父,你刚进警局的时候还是我带的,现在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 孟舟山则文明得多:“凶案现场已经勘察完毕了,进去看看应该不要紧。更何况现在大半夜了,打电话吵到你们队长也不好。” 便衣警察闻言犹豫半晌,只好打开门让他们进去:“头儿,那你快着点,大队长经常过来巡查,我怕被发现了。” 严越昭闻言用力揉了揉他的脸,五官都挤变形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师父的好徒弟嘛。” 他和孟舟山就这么混进了凶案现场。 房间还没断电,孟舟山戴上提前准备好的手套,按下了开关,漆黑的房间顿时亮堂一片。 床上的东西已经被警方带回去调查取证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大面积染血的床垫,不难想象出当时案发现场的触目惊心。 严越昭打开怀里的牛皮纸袋,把一摞照片倒在了茶几上,这是他想办法弄到的现场照片。 “我刚才回了警局一趟,鉴证科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小孩死于心脏病突发,还有,王素英很可能是上吊自杀的。” 孟舟山正在寻找凶手遗留下来的衔尾蛇图案,闻言脚步一顿:“你说什么,王素英是自杀的?” 严越昭皱眉道:“王素英没有被人勒死的痕迹,经过指纹取证和绳结对比,她很可能是自己把自己吊在电扇上的。” “而且杀死陈平川的那把凶器已经找到了,上面只有王素英的指纹。现在初步怀疑她是因为感情不和,所以持刀杀死陈平川,从而自杀。他们的独子陈康一直患有心脏病,亲眼目睹父母死亡,受惊猝死也是有可能的。” 孟舟山发现了墙上的衔尾蛇图案:“不,王素英不是凶手。她如果是凶手,为什么要在墙上画这个衔尾蛇图案?” 他仔细观察着墙上被凶手用鲜血画出的衔尾蛇图案,发现线条断断续续,且细节异常模糊,愈发确认了自己之前的猜测:“这是一起模仿作案。” 孟舟山眯了眯眼:“凶手杀死陈平川一家后,故意在墙上画下衔尾蛇图案,想以此混淆视听,逃脱罪责。但她根本不知道衔尾蛇图案是怎么样的,所以画得歪歪扭扭,甚至少了两颗毒牙。” 他前世研究了衔尾蛇很多年,对那个图案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严越昭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你怀疑凶手是陈平川的情妇黎娟?” 孟舟山不喜欢把话说死:“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她。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她到底是怎么作案的。” 毕竟不是拍电视剧,一个女人想同时杀死三个人,其实非常困难。 陈平川死了,王素英也死了, 但凶案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属于黎娟的作案痕迹。 孟舟山心中有无数个猜测,每一种都有可能,但谁也不知道现场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目光落在茶几上,拿起了上面散落的照片,一张张翻看着,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便衣警察结结巴巴的声音“队……队长,你怎么来了?” “凶案现场怎么亮着灯?里面有谁进去了?” 严越昭闻言心中暗道不好,赶紧关掉客厅的灯,准备进房间里躲一躲。然而速度到底还是慢了半拍,下一秒房门就被人推开了,被进来的大队长逮了个正着。 “严越昭?!你来这里干什么?” 大队长是一名年过半百的老刑警,经验丰富,资历深厚,严格来说甚至算严越昭的师父。 严越昭下意识站直身形:“我我我……我发现一些线索,所以想进来看看……” 他语罢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然而却见空空荡荡的一片,孟舟山竟然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大队长眼睛毒辣:“你在看什么?” 严越昭闻言一愣,反应过来赶紧摇头:“没看什么。” 大队长目光扫视一圈,显然不信。他不顾严越昭的阻拦,走到卧室里看了眼,检查过衣柜以及卫生间,把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大队长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更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直接把严越昭揪了出去:“我看你检讨是写少了,你今天不给我把事情解释清楚,别想复职!” 房门砰一声关上,彻底陷入了寂静。 又过了大概三分钟,大队长终于带着人离开了。 只见房间内窗帘微动,孟舟山拉开窗户,直接从空调外机上翻进了屋内,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叹了口气,严大壮被抓走了,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孟舟山把凶案现场的照片装进口袋,直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门口值守的小警察看见他目光诧异,下意识就想惊呼,却被孟舟山打住。 “嘘——” 孟舟山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出声,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休息了。” 第116章 水落石出 严越昭被大队长带走了。他需要面临的很可能是警告处分或者新一轮检讨, 但那些事都不在孟舟山的考虑范围内。 翌日清早,孟舟山征得大队长同意, 带着隋月声回了陈平川家里,帮他收拾一些私人物品。 昨天时间匆促,孟舟山没怎么仔细看过这间房的布局。等今天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现里面只有一间卧室,大概是陈平川和王素英睡觉用的。 除此之外,再就是客厅沙发旁边摆着的一张单人床。 孟舟山问隋月声:“你平常就睡沙发旁边吗?” 隋月声摇头,他推着轮椅进入旁边的储物隔间, 指着一个靠墙收纳的简陋折叠床道:“沙发旁边是阿康的床, 我平常睡这里。” 储物间本就狭小, 被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堆, 只剩一条狭窄的过道。旁边是一扇透风的窗户, 冬冷夏热, 孟舟山有些难以想象隋月声是怎么在这种地方住了那么多年的。 隋月声正在收拾东西, 没注意到孟舟山复杂的目光。他拉开窗户, 把在窗台外的那盆花小心翼翼抱了进来, 有些担心这么多天不照料,种子会不会枯死了。然而仔细看了看, 却见黑色的土壤里探出了一株嫩绿的新芽。 “叔叔,” 隋月声把花盆捧给孟舟山看, 声音藏着欣喜,眼中满是细碎的亮光, “你看, 种子发芽了。” 他那么高兴, 带着最纯粹的欢喜。就好像那颗埋于土壤中的种子是自己一样,如今终于挣脱土壤冒出了新芽。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 蹲下身去看,故意逗他:“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隋月声低头,用手指给他看:“这里,绿色的。” 孟舟山:“我怎么看不见,你是不是眼花了?” 隋月声只好又倾身靠近了一点,险些抵着孟舟山的额头:“叔叔,你看,这里有一片绿色的叶子……” 他语罢抬眼看向孟舟山,结果对方刚好抬头,两片温热的唇不经意摩擦而过,夹杂着彼此温热的呼吸,触感轻柔而又分明。 他们不约而同愣了一秒。 孟舟山诧异抬眼,结果恰好对上少年颤动的睫毛,还有清澈见底的黑色眼眸,隐隐带着一层旖旎的水光。 隋月声捧紧了膝上的花,无声动唇,余息灼热勾人:“叔叔……?” 他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无辜且可怜。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是杏形的,睫毛长而浓密,细看眼尾却隐隐上挑,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妖气。 孟舟山恍惚了一瞬,本能想抽身离开,下一秒隋月声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一字一句认真问道:“叔叔,你看见了吗,它发芽了。” 他重复道:“种子发芽了。” 因为刚才那个无意间的吻,孟舟山脑子有些乱。闻言终于回神,却见隋月声因为一盆花就高兴成这样,不免有些心软。 “我看见了。” 孟舟山笑了笑:“你现在可以想想你的愿望了,等它开花的时候再告诉我。” 他把这盆花送给少年的时候,曾经许诺过,如果开花了就答应他一个愿望。 隋月声闻言慢慢摩挲着花盆,目光直直看着他:“叔叔,什么愿望都可以吗?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孟舟山站起身,揉了揉他的头:“你如果要天上的月亮,那可能有点困难。” 但隋月声那么乖,应该不会要很费劲的东西? “我不要月亮。” 隋月声笑了笑,到底也没说自己想要什么。他打开衣柜,终于开始收拾自己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然而那几件旧得有些抽了线的衣服刚刚拿出来,就被孟舟山抽走扔到了一旁。 孟舟山不喜欢隋月声穿那些旧衣服:“衣服都别要了,我给你买新的。” 语罢补充道:“鞋也是。” 经他这么一排除,隋月声似乎就不剩什么东西了。 隋月声想了想,打开储物柜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连带着那盆花一起珍而重之地放在膝盖上—— 这就是他全部的财产了。 孟舟山看了眼盒子:“里面装的什么?” 隋月声道:“我爸妈的遗物。值钱的都被舅舅他们拿走了,只剩这些了,是一些小时候的玩具。” 孟舟山心想摊上了陈平川这种极品亲戚真是人生灾难。他见隋月声没有别的东西要拿,推着他离开了陈平川的住处,然而经过客厅时,却见地板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照耀下闪了闪。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想看清是什么。下一秒隋月声就弯腰把那个东西捡起来了,小小的一个托在指尖上,是枚心形水钻,不仔细看实在发现不了。 隋月声没有立即丢掉,而是举起来给孟舟山看了眼,意有所指道:“叔叔,是一颗水钻。” 很可能出现在衣服上,也有可能出现在女人的指甲上。 系统隐在暗处,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有些怀疑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但经过检查,确认不是,这才放下心来。 孟舟山看见那枚水钻,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了些什么,但信息太过碎片,一时抓不住。就在这时,外间值守的便衣警察敲了敲门,出声催促道:“孟编辑,你们东西收拾好了吗?” 孟舟山闻言慢半拍回神:“收拾好了,麻烦你了。” 第140节 经过这么一打岔,孟舟山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疑虑,推着隋月声离开了这间屋子。 晚上的时候,严越昭打了个电话过来:“鉴证科核实过了,陈平川家墙壁上的衔尾蛇图案确实与前两起案件的不一样。我跟队长报备过了,申请逮捕黎娟。” 孟舟山总觉得事情肯定没那么顺利:“然后呢?” 严越昭大概觉得憋屈,声音难掩恼火:“人是早上抓的,但证据不足,晚上又给放了。” 黎娟是三年前从农村来到城市打工的。她没念过书,什么也不懂,只能在工厂做流水线生产。陈平川刚好是她的组长,当初嘘寒问暖一番,轻轻松松就把她哄到了手。 一个月前,黎娟忽然得知陈平川竟然有老婆,大吵大闹逼着他离婚。陈平川不愿意,被公司辞退后就和黎娟单方面断了联系。 严越昭道:“我们查过了,她刚好是在和陈平川闹掰后才搬进这栋楼的。陈平川一家死亡后,她又急匆匆搬走了,我怀疑是预谋杀人。但现场没有找到任何对她不利的证据,她咬死了没有进过案发现场,我们审了半天只能放了。” 她咬死了没有进过案发现场? 孟舟山听见这句话,忽然想起今天在陈平川家里发现的那颗水钻,自己似乎在黎娟的指甲上看见过一模一样的? 他思及此处,对严越昭匆匆说了句“晚上过来一趟”,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准备去陈平川家里找找那枚水钻。 隋月声正在做饭,见孟舟山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轻轻推动轮椅到了他面前,语气疑惑:“你要出门吗?” 孟舟山嗯了一声,不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问道:“月声,你今天捡到的那颗水钻还记得放哪儿了吗?” “水钻吗?” 隋月声闻言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然后拿出了今天找到的那枚心形水钻,抿唇小声道:“我看挺漂亮的,丢了可惜,就带回来了。” 他语罢有些不安的问道:“叔叔,怎么了吗?” 孟舟山见状心头一松,毕竟水钻这种东西实在太小,丢了还真不好找。他伸手揉了揉隋月声的头发,笑着道:“没怎么,夸你聪明。” 他把水钻接过来,用纸巾包着,打算等严越昭过来了再给他。 然而但等做完这一切,一个新的问题又浮上了孟舟山心头。如果凶手真的是黎娟,她该怎么确保在杀了三个人的情况下,还能不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呢? 孟舟山在沙发上缓缓落座,不由得皱眉陷入了沉思。 隋月声见他愁眉不展,一只手轻轻落在孟舟山膝上,低声问道:“叔叔,你怎么了?”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杀死你舅舅一家的凶手可能找到了,但凶案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唯一的凶器上面只有你舅妈的指纹。所以现在证据不足,警方难以定案。” “哦……” 隋月声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他甚至在孟舟山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原来是因为这个……” 隋月声像说悄悄话一样,倾身靠近孟舟山耳畔,压低声音道:“叔叔,你知道吗,我舅妈真的很爱阿康,把他当做命根子疼。” 他就像小孩撒娇一样,伸手轻轻抱住了孟舟山的脖颈,指尖落在孟舟山喉结致命处,来回轻抚:“如果有人用阿康的命威胁舅妈,她什么都愿意去做,包括杀人……” 隋月声轻飘飘几个字,就将孟舟山脑海中凌乱的线索串联到了一起。 是啊,黎娟确实没办法同时杀掉三个人,但如果她只是挟持了其中最弱的一个呢? 用陈康的性命做威胁,逼王素英杀了宿醉的陈平川,再让王素英把绳子系到吊扇上,逼迫她“自杀”,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孟舟山想通这一点,思绪豁然开朗。他甚至顾不上别的,立刻走到书桌旁开始翻看昨天晚上严越昭留下的一摞照片,最后停顿在其中一张有关陈康的尸检伤痕记录上—— 法医在陈康脖颈处发现一些细微的红痕,但并不致命,更像指甲剐蹭留下的,所以拍照留疑。 孟舟山看了看那枚水钻,又看了看陈康脖颈处留下的伤痕,发现如果黎娟真的挟持过陈康,那么她指甲上的碎钻非常有可能在陈康脖颈处留下痕迹。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孟舟山想明白了答案,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缓缓落下。他慢半拍看向隋月声,却见少年对着自己笑了笑:“叔叔,吃饭吧,汤已经熬好了。” 孟舟山走过去在他面前倾身蹲下,用指尖碰了碰隋月声有些冰凉的脸:“下次吃饭不用等我,饿了自己就先吃,知道吗?” 隋月声靠近孟舟山,与他额头挨着额头,墨色的发丝柔顺,愈发衬得皮肤白净,声音认真:“可是我想和叔叔一起吃。” 第117章 抓捕 隋月声从来不吵, 从来不闹,永远都是那么安安静静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他早已悄无声息渗进了孟舟山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 吃完饭,孟舟山坐在桌边写稿子,隋月声则整理着自己从陈平川家里收拾出来的私人物品。其中有两个胖乎乎的泥娃娃摆件很是可爱,一个蓝色的男孩,一个粉色的女孩。 孟舟山写东西一向专注,但自从家里多了隋月声之后,就时常走神。他扶了扶眼镜, 注意到少年手里的两个泥娃娃, 不由得出声问道:“是你家人送给你的吗?” 隋月声闻言抬头看向他, 见孟舟山似乎很感兴趣, 推着轮椅到他面前, 犹豫一瞬, 把手里那个蓝色的男娃娃递给了他:“给你。” 孟舟山搁下钢笔, 饶有兴趣的问道:“给我吗?” 隋月声点了点头:“这是以前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专门找人定做的……送给你。” 孟舟山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蓝色的泥娃娃, 发现和隋月声长得果然有几分相似:“那怎么还有一个粉色的泥娃娃?” 隋月声把那个粉色的娃娃藏到身后,难得显露了一分孩子气, 对孟舟山摇头:“只能送叔叔一个。” 孟舟山故意逗他:“那你怎么不送我那个粉色的?” 隋月声低下头,没说话, 片刻后才红着耳朵道:“这个蓝色的才是我。” 孟舟山闻言一顿,反应过来笑了笑:“你真舍得送给我?” 隋月声抬眼看向他, 眼中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认真道:“给别人我不舍得, 给叔叔才舍得。” 乖巧的少年总是讨人喜欢的。孟舟山第一次发现自己并不反感彩虹屁。他习惯性揉了揉隋月声的头,欣然做出承诺:“好, 我一定好好保存。” 他语罢接过那个泥娃娃,环视四周一圈,最后摆在了桌角最显眼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 孟舟山极有耐心,征求他的意见:“这里可以吗?” 隋月声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晚上将近凌晨的时候,严越昭终于下班回家。他一向不懂什么叫礼貌,直接敲响了孟舟山家的门,声音笃笃笃能把死人从棺材里震醒。 孟舟山打开门,以食指压唇,示意严越昭噤声:“现在已经是半夜了,月声刚刚睡着,你动静轻一点。” 严越昭困得不行,连门都不想进。他抓了抓头发:“你大半夜让我来干嘛,赶紧说完我回去睡觉,明天还得继续查案呢。” 孟舟山示意他进屋,把用纸巾包好的水钻递给他:“你看看这个,是我今天在陈平川家的客厅里发现的。” 严越昭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线索,结果发现是颗钻石,还是最不值钱的那种水钻,也就比米粒大不了多少:“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这种水钻没办法提取指纹,也没办法提取DNA,说不定是从死者衣服上面掉下来的。真要拿这当线索,鉴证科的人能累死,你找把带血的刀出来我还能好想一点。” 看的出来,严越昭有些失望。警方调查取证大部分情况下都侧重于凶器一类,这种小水钻很难列入参考范围。 孟舟山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如果我告诉你,这颗水钻是从黎娟的指甲上掉下来的呢?” 严越昭闻言面色狐疑:“你怎么知道是从她指甲上掉下来的?” 孟舟山:“我曾经在她指甲上见到过这种心形水钻,你只要用这颗水钻对比她指甲上的缺口,就可以证实她到底去没去过案发现场了,还有……” 他说着抽出了陈康的尸检照片,指着脖颈处的可疑伤痕对严越昭道:“我怀疑黎娟曾经挟持过王素英的儿子,用他的性命做要挟,逼迫王素英杀了陈平川。” 严越昭总算听出那么点味儿来了:“你的意思是,黎娟其实根本没有亲自动手,她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逼王素英去杀人?” 孟舟山说话永远留着三分余地:“我只是猜测,事实怎么样你得亲自把人逮捕回来才能知道。黎娟挟持王素英儿子的时候,指甲上的水钻在他脖颈上留下了伤痕,而且水钻还掉落在了客厅地板缝隙里,这个她赖不掉。” 严越昭抹了把脸,又拍了拍孟舟山的肩膀:“好兄弟,没得说,案子办完了我请你喝酒。” 孟舟山见他似乎要走,出声问道:“你打算现在去抓人?” 严越昭打了个哈欠:“大半夜抓什么人,都下班回去睡觉了。黎娟现在被下了限制令,案子一天不结束,就一天不能离开本市,现在就住在车站旁边的东来旅馆……离这儿挺近的,我明天早上跟队长打电话报备一声,直接带回去调查。” 他语罢叹了口气:“这件案子算是查到眉目了,衔尾蛇的案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谁也不知道凶手下一个目标是谁,说不定他看见这么多警察守着,压根不打算再作案了。” 孟舟山点了根烟,微微皱眉,正准备说些什么,听见这句话动作却忽然一顿:“严越昭——” 严越昭下意识看向他:“怎么了?” 孟舟山声音莫名有些发紧,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说,衔尾蛇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黎娟?!” 黎娟故意模仿衔尾蛇作案,真的不会受到报复吗? 衔尾蛇自持高尚,认为自己在吞噬罪恶,所做下的每一件案子都有着特定的规则。而且他每次都会在案发现场留下一个衔尾蛇记号,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他很有可能是一名极度完美主义者加强迫症。 衔尾蛇真的会容忍有人模仿他的作案方式、打破他一直以来制定的规则吗? 不…… 孟舟山站在衔尾蛇的角度去思考,得到的答案是——“当然不会容忍”。 而严越昭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面色微变,下意识站直身形,有些紧张:“孟舟山,你可别瞎猜……” 孟舟山吐出一口烟雾,在烟灰缸里按灭烟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那你就当我在瞎猜吧,希望你明天去抓人的时候,黎娟还活着。” 话音刚落,严越昭扭头就跑,火急火燎朝着黎娟的住处赶去了。 孟舟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皱眉沉思片刻,最后到底放心不下,从沙发上拿起外套跟了上去。 不可否认,他想知道真相,比严越昭更甚。 房门被关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没过多久,卧室的阴影处缓缓出现了一名坐着轮椅的身影。 隋月声没有睡。他推着轮椅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低头若有所思。 “……” 孟舟山很少出门,活动范围仅限于楼下附近,导致他对周围的地标都不熟悉。而严越昭又跑得太快,嗖一下就没了影子,他只能用手机导航找。 这是一片类似于平民区的地方,旅馆自然也高级不到哪儿去。一个个黄底红字的彩灯招牌挂在门口,蛛网密结,被密匝匝的老旧电线挡住大半。 孟舟山最后停在了一条狭窄漆黑的巷子口前,根据导航定位,这就是那间“东来旅馆”的门口。实在是破得出类拔萃。 孟舟山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他走进巷子口,正准备找找店招牌确认一下。就在这时,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为明显。 他回头一看,却见一名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人直接从二楼的窗户上跳了下来,风似的跑离了这里。 严越昭从楼上窗户探出头,见孟舟山也在底下,情急之下大声喊道:“孟舟山!别让他跑了!” 孟舟山闻言目光一凛,意识到刚才跑掉的人可能是衔尾蛇,立刻追了上去。 那名凶手不知是不是刚才跳下来的时候受了伤,跑起来明显力不从心。他回头见孟舟山已经快追上自己,眼神一狠,直接拔出匕首朝着他刺了过去。 孟舟山敏锐侧身闪过,一把钳住对方手腕,反扭时发出一声骨骼轻响,只见他右手虎口处赫然有一个红色胎记。 孟舟山语气冷冷:“果然是你!” 然而凶手不顾疼痛,又是一脚踢来,腿风凌厉。孟舟山虽然躲闪及时,但鼻梁上的眼镜却被对方直接扫了下去,视线顿时模糊起来。 凶手趁他失神的瞬间抽回了手,然而却并不趁机逃走,似乎铁了心要孟舟山的命,匕首闪着锋芒刺去,招招都是死穴。 第141节 孟舟山看不清对方的动作,只能凭借本能闪躲,手臂多处受伤,已然开始落了下风。最后一击直接被凶手踹中腹部,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你身无罪恶,我没有理由杀你,可你阻碍了一切,你必须死……” 凶手神神叨叨、自言自语的说完这句话,朝着孟舟山一步步走去。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匕首,刀尖正对着孟舟山的心脏,然后用力刺下—— “刺啦——” 是利器划破布料,刺进血肉的声音。 然而孟舟山却并未受伤,他只感觉自己身上陡然一沉,下意识抬眼,却见有一个人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地挡在了自己面前,赫然是隋月声,瞳孔不由得骤然收缩:“月声!” 凶手似乎也愣住了,他险险收住下刺的匕首,直接从隋月声后背拔了出来,正准备对着孟舟山刺去第二刀,然而隋月声却忽然回头,冷冰冰瞪向了他。 没错,是瞪,而不是看。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带着令人心惊的狠意,还有无声的警告。暗沉翻涌间,阴鸷戾气,与平常判若两人。 凶手与他无声僵持了几秒,但隋月声死死护住孟舟山,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恰在此时,严越昭终于赶了过来,凶手听见他的脚步声,只得转身恨恨离开,身形很快消失在了弯弯绕绕的大街小巷中。 隋月声见状紧绷的身形终于一松,低头去查看孟舟山的情况,语气难掩担忧:“叔叔,你没事吧?” 孟舟山本能接住他的身形,掌心触碰到少年单薄的后背,却是一片黏腻的鲜血。他把隋月声抱在怀里,紧紧捂住他的伤口,生平罕见的失了态:“谁让你过来的?!” 一辆轮椅倒在不远处的地上,和主人一样狼狈。 孟舟山顾不得去捡眼镜,一手捂住隋月声的伤口,另一只手拿出了手机想叫救护车,然而指尖抖个不停,连号码都拨不出去。 “别打了,我早就叫救护车了。” 严越昭一瘸一拐的走到他们面前,面色痛苦,身后还跟着一名吓傻的女人,赫然是黎娟。视线下落,只见他把自己和黎娟的手拷在了一起。 孟舟山闻言只得扔掉手机,转而去检查隋月声后背的伤势,见凶手刺得并不深,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孟舟山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捂住隋月声伤口,一边急匆匆道:“凶手往右边跑了。” 严越昭身形缓缓下滑,坐在了地上,只见他右腿血流不止,显然刚才被凶手给刺伤了,白着脸有气无力道:“我是追不上了,一堆老弱病残,别凶手没抓到,把自己给搭了进去,等局里派人过来吧。” 他赶上楼的时候刚好撞见凶手行凶,幸亏黎娟没事,不然线索又断了。 隋月声背后中了一刀,冷汗打湿了头发,显然是痛极,偏也不喊疼。孟舟山只能把他抱紧了一点,不明白隋月声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你怎么过来了?” 隋月声抿了抿苍白的唇,垂下眼眸:“我被你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结果起床一看,你们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害怕,就出来找你了……” 孟舟山微微皱眉:“你难道不知道外面更危险?” 他原本憋了一肚子话,但想起少年刚才奋不顾身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又忽然什么斥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静默一瞬,闭了闭眼,紧紧握住隋月声冰凉失去温度的手,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 隋月声窝在他怀里,有些不安的动了动,仰头看向他:“叔叔,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严越昭闻言不着痕迹看了眼隋月声,眉头紧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巷子里赶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隋月声扑过去挡在孟舟山身前,对方…… 对方的腿好像能走路? 但他好歹还算了解孟舟山的性格,知道地方把隋月声看得比较特殊,没有贸贸然开口询问,而是选择把疑虑压回心底。 没过多久,警局和医院的人都赶了过来。孟舟山直接把隋月声抱上了救护车,而严越昭则是被担架抬上去的,嚎得那叫一个惨。 黎娟虎口脱险,尚未回过神来,就被带回了警局的审讯室。手上沉甸甸的,锁着一副冰凉的镣铐,头顶灯光苍白刺目,让人从头冷到了脚。 一名警察带着手套走上前,仔仔细细看了看黎娟的指甲,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放着一颗小小的心形碎钻:“黎娟,你曾经说过你没有去过案发现场,但警方在死者陈平川家中找到了这颗属于你指甲上的碎钻,鉴证科正在做痕迹比对,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承认的话……” “我承认。” 黎娟抬起头,忽然出声:“我承认……” 她蓬头垢面,眼神死板呆滞,心如死灰,已经看不出半分从前的俏丽模样,好似三十几岁的女人。但事实上资料显示她今年才二十五。 黎娟在笑,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我早知道会被查出来,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不过也值了,三条命在底下垫着呢。” 警察开始做笔录:“你杀死陈平川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黎娟低头擦掉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回忆往事:“我是从农村过来打工的,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经常被人欺负排挤。陈平川对我好,我就信了他,傻傻给他白当了几年的小三,还把所有存款拿去给他做生意。” “直到后来他被公司辞退,我才发现他竟然有老婆……我气疯了,我这才发现他骗了我这么多年。我真的不甘心什么都没有,我找上门,逼他离婚,结果他不肯,还推了我一把……” 黎娟死死掐住掌心,面色狰狞了一瞬,她捂着自己的腹部,红着眼睛颤声道:“三个月的孩子,就那么没了,我身体不好,医生说我很可能以后都没办法再当妈妈了,你说我怎么甘心?!你说我怎么甘心?!”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眼眶掉落,砸在桌子上。黎娟额头青筋暴起,不难看出她对陈平川恨得咬牙切齿:“我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 警察有些唏嘘:“所以你就杀了陈平川?” “杀了陈平川?不,不是我杀的。” 黎娟忽然笑了笑,眼中泪痕犹在,表情诡异:“是王素英杀的。” 警察反问:“难道不是你挟持陈康,逼她杀的吗?” 黎娟闻言一顿,大概没想到警察连这个都知道。她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慢慢比划了一下,笑的得意:“我不过把刀架在他儿子的脖子上,让她二选一。是她自己选了她儿子的,谁让陈平川那么缺德呢,连自己老婆都恨他。” “我让王素英捅一刀,可她捅了十刀才停,她比我更恨陈平川……” 黎娟语气轻飘飘的,诡异森寒。 警察翻了一页纸:“那王素英呢?你怎么杀了她的?” 黎娟捂住自己的腹部,想起那天晚上王素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样子。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所有事都是陈平川做的,跟我儿子没关系,跟我儿子没关系,你要杀就杀我吧,放了我儿子吧!” 王素英看见宝贝儿子被挟持,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但她哭得越伤心,黎娟就笑得越开怀。 黎娟用刀抵住陈康的脖颈,指着地上的一捆绳子恶狠狠道:“不许出声,把别人引来我立刻杀了你儿子!把绳子捡起来,吊到电扇上去!” 陈康惊慌害怕:“妈,救我,我不想死,我害怕……” 王素英急得不行:“你说过只要陈平川死了就放过我儿子的!” 黎娟踢了踢脚边的绳子,笑得疯癫而又恶毒:“我是这么说过,你把绳子系到电扇上,再把陈平川吊在上面,我就放了你儿子,怎么样?” 王素英见陈康脸都吓白了,只得连滚带爬的照做。然而当她把绳子系好,正准备回去搬陈平川尸体的时候,后脑却忽然传来一股大力,被黎娟按进了绳结里。 寒气袭人的夜里,电扇被人按到了最大,扇叶飞速旋转,绳结瞬间收紧。王素英尚未来得及反应,脖颈处便陡然传来一阵窒息的力道,开始无力在半空中挣扎着。 儿子看见妈妈可怖的死状,一口气上不来,浑身抽搐不止,心脏病发猝死了。 思绪缓缓归笼。 黎娟轻轻拨弄着手腕上冰凉的镣铐,语气低沉:“我住进那栋楼之前,听说陈平川家附近发生了好几起凶杀案,而凶手每次杀完人,都会在墙上画一个衔尾蛇图案……” “所以我用陈平川的血,在墙上也画了一个衔尾蛇图案,没想到还是被你们识破了……” 她语罢疲累闭上双眼,终于为这起“模仿杀人”案画下了一个句点。 彼时孟舟山正在医院里照顾隋月声。所幸凶手那刀刺得并不深,伤口缝合之后,等待愈合就行了。 时至深夜,孟舟山却全无睡意。他守在隋月声的病床旁,用刀慢慢削着苹果,然后切了一小块递到隋月声嘴边:“饿不饿?” 隋月声轻轻摇头,按住他的手:“叔叔,你手上有伤,别动了。” 孟舟山本能想扶一扶眼镜,但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眼镜已经碎了。没了镜片的遮挡,他眼中深藏的自责暴露无遗。 孟舟山看着病床上瘦弱的少年,实在想不明白对方怎么有勇气挡在自己身前。他在被子底下握住少年失去温度的手,缓缓收紧,低声问道:“伤口还疼不疼?” 他眼中的疼惜是那么明显,除了自己,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隋月声见状怔了怔,静默一瞬,正准备说些什么,只听隔壁病床忽然响起了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 “疼……” 一只手从隔壁帘子那里伸了过来,示意孟舟山把那个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严越昭躺在床上呜呼哀哉:“疼死老子了……孟舟山……你也不说照顾照顾我……我怎么说也是你姐夫……” 孟舟山没理他,起身拉好帘子:“你跟我姐已经离婚了。” 第118章 偷吻 隋月声的伤口并不算深, 缝完针静养几天就没事了。严越昭则更严重些,他右腿险些被凶手用匕首刺穿, 起码有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孟舟山显然不可能同时照顾两个病人,尤其严越昭难伺候得紧,一下嫌饭不好吃,一下嫌水烫了。就在他分身乏术的时候,医院病房来了一名“新访客”。 “舟山。” 这天早上,一名身形曼妙的女子忽然走进了病房。她踩着一双黑色的细跟鞋,白色包臀西装裙, 看起来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头发齐剪至脖颈处, 像是坐办公大楼的职场精英。 孟舟山正坐在病床边剥桔子, 闻言下意识抬头, 却见是刚刚归国没多久的姐姐孟晴岚, 从位置上起身道:“姐, 你怎么过来了?” 隋月声静静坐在病床上, 手里还捏着半边橘子。他听见孟舟山叫姐姐, 下意识抬头跟着看了过去, 却见是一名漂亮的短发女人。 隔壁床的严越昭听见动静心中一惊,立刻哗一声用被子捂住了头, 期盼前妻千万别看见自己这副丢脸样子。 然而孟晴岚看都没往隔壁床看,直接把手中拎的营养品递给了孟舟山:“听说你受伤住院了, 我过来看看……哎,这个小弟弟是谁,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孟舟山闻言顿了顿, 把营养品接过来搁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隋月声。他为了救我受伤了。” 他并不用“朋友”这两个常见且通俗的字眼来搪塞自己和隋月声之间的关系。但具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孟舟山一时还没想好。他语罢抬手揉了揉隋月声的头,低声对他介绍道:“这是我姐姐, 孟晴岚,她之前一直在国外,前段时间才刚回来。” 孟晴岚看了孟舟山一眼,对弟弟这副过于温和的态度感到讶异,但并没有说什么,默认他们是朋友了。 她对隋月声笑了笑,见面前的少年生得清秀漂亮,心中也很是喜欢:“谢谢你救了舟山,不介意的话和他一样,叫我姐姐就可以了。” 隋月声闻言不知为什么,忽然笑了笑。他看着孟晴岚,果然乖乖叫了一声“姐姐”。 孟舟山有些无奈,捏了捏鼻梁:“他叫我叔叔,又叫你姐姐,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孟晴岚常年在国外生活,对这种事并不在意,笑着摊了摊手:“那又怎么样,你想当叔叔,又不代表我想当阿姨。就叫我姐姐吧,不许改了。”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隋月声说的。而后者则听话点了点头,乖软无害。 孟舟山往他头上轻拍了一下:“别听她的。” 隋月声果真不出声了。 孟晴岚生过孩子,就见不得这种乖小孩受委屈:“舟山,你别吓到他。” 孟舟山一猜就知道她又母爱泛滥了。他把唯一的椅子让给孟晴岚,自己则在病床边落座,刚好挨着隋月声,闻言似笑非笑的出声问道:“我吓到你了吗?” 隋月声摇头,紧挨着孟舟山,眼中无意透露了几分依恋。 孟晴岚数了数他们的名字,忽然惊奇发现了什么,笑着对孟舟山道:“你说巧不巧,你的名字里有山,他的名字里有月,我的名字里有晴岚,代表山中的雾气,连起来刚好可以凑成一幅画。” 隔壁床那个叫严大壮的连声都不敢出。 孟舟山不着痕迹看了眼隔壁,对孟晴岚道:“他在旁边的床位。” 第142节 孟晴岚故作不知:“什么他?哪个他?” 孟舟山:“你前夫。” 孟晴岚:“哦,你说严越昭?” 孟舟山:“他现在改名了,叫严大壮。你来了就去看看他吧,好歹夫妻一场。” “严大壮?真俗。” 孟晴岚叹了口气。她终于站起身,拎着包走到了隔壁病床,却见严越昭还捂着被子装死,皱眉道:“你再不露头我就走了。” 严越昭闻言一惊,立刻把被子掀开了:“孟晴岚,我都这样了,你好意思走吗?!你忍心走吗?!” 孟晴岚施施然落座:“我有什么不忍心的,反正我们已经离婚了,你瘫床上了又不用我养着。” 她不知道隋月声的腿有问题。 孟舟山在隔壁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看向隋月声,欲言又止。有心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隋月声没什么反应,他低头把手里的半边橘子剔掉白色的筋络,然后递到了孟舟山嘴边。孟舟山下意识吃了,却听他问道:“叔叔,瘫痪在床是不是真的很累赘?” 孟舟山摇头,思索片刻,像在回答什么学术问题:“对于不爱的人来说是累赘,对于爱的人来说是希望。”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份真挚的爱是轻飘的,世人都惯于用“沉甸”这种字眼去形容。 爱越重,背负的就越重,爱越轻,背负的就越轻。但假使风雨来袭,前者岿然不动,后者便如浮云一吹就散。轻飘飘的爱可以落在你的手上,也可以落在别人的手上。 隋月声忽然靠近孟舟山,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叔叔……” 他问:“那我是累赘吗?” 那双眼睛承载着太多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孟舟山见少年靠近,不知怎的,下意识捂住了他的眼睛,顿了顿才道:“……当然不是。” 睫毛扇动,掌心一片细痒。 隋月声眼前一片漆黑,看不清孟舟山的表情,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就够了,终于慢慢坐了回去。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63%,请继续努力哟!】 系统出来刷了个存在感,又消失了。 于是孟舟山知道了,自己刚才的回答让隋月声很高兴。对方似乎很容易就能知足,一件新衣服,一双鞋,一盆花,一句话,都在促使着黑化度的下降。 黎娟的案子结束后,警方在凶手失踪的地方展开了大规模排查,在各个路段调取监控,截到了几个属于凶手的画面。只是凶手最后消失的地方监控损毁,目前并不知道逃往何处,只能进行地毯式搜索。 对方也许逃远了,也许就在暗处静静盯着他们。 严越昭手机上收到了部下发来的监控画面,然而画质模糊,凶手又戴着口罩,实在难以辨别容貌。 他坐在病床上,把截取出来的监控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天凶手举刀朝着孟舟山刺去时,隋月声直接从轮椅上起身扑过去挡在了他面前,其中有短暂的几秒钟时间,他好像有站立能力。 嘶…… 难道是因为受了刺激,忽然站起来了? 从心理学和医学的双重角度上来讲也不是没有可能。 严越昭暂时记下了这个疑虑,继续往后看监控。只见凶手刺伤了隋月声,正准备再刺,结果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只能不甘逃走。 这段视频乍看没什么问题。但严越昭想辨别凶手容貌,于是放大反复观看,然而看久了又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凶手刺伤隋月声的时候,是有余力继续刺第二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隋月声仅仅回头看了他一眼,对方举刀的动作就有了一个明显的停滞,似乎在犹豫什么。 严越昭按下了暂停键,监控画面被放大,刚好定格在隋月声回头看向凶手时的那一幕。 哪怕隔着模糊的画质,也依旧不难看出少年眼中浓浓的警告意味,目光阴鸷森寒,带着冰冷的杀意。与隋月声平常静默无害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严越昭盯久了,后背莫名冒出一阵寒意,很难把监控中目光狠戾的人和隋月声联系在一起。对方和凶手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严越昭思及此处,无意识皱起了眉头,忽然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他原本以为孟舟山收养了一只孤苦伶仃的小白兔,现在一看,分明是条藏起了毒牙的蛇。 孟晴岚洗好水果,刚从门外走进来,结果就见严越昭瘸着腿就要下床,连忙快步上前拦住了他:“哎,你乱动什么,伤还没养好呢。” 隋月声的伤比较轻,孟舟山前两天就带着他出院了。严越昭一想起隋月声很可能跟凶手有关系,哪里还坐得住,一边套衣服一边急匆匆催道:“快快快,帮我办出院手续,我找孟舟山有点事儿。” 孟晴岚闻言面色一冷,直接把水果盘搁在了桌上。她以前最讨厌严越昭这种为了工作什么都不顾的性子,没想到隔了几年,对方还是一点没变。 她从床尾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往胳膊上一垮,看样子竟是准备直接离开了。 严越昭叫住她:“哎,你干嘛?” 孟晴岚挽了挽头发:“不干嘛,想办出院手续你自己去办吧,我能来医院照顾你几天都是看在儿子的份上。咱俩早都离婚了,少使唤我。” 严越昭知道自己肯定又得罪这个姑奶奶了,期期艾艾道:“那……那你开车把我送回家总行了吧。” 孟晴岚笑了笑:“想坐免费专车啊?你自己去楼下踩辆共享自行车吧。” 语罢踩着高跟鞋直接离开了。 严越昭追不上她,只能自己套好衣服,叫来护士帮忙办出院手续。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下了楼,在底下拦了辆出租回家。 时至晚上,孟舟山正在做晚饭。他刚刚把菜端上桌,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见是严越昭,对方拄着拐杖就算了,手里还拎着一袋子白酒。 孟舟山扶了扶鼻梁上新配的眼镜,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出院了?” 严越昭想让孟晴岚贴身照顾,故意在医院赖了大半个月都不愿意走。今天居然舍得出院了,真是稀奇。 严越昭拄着拐杖,自来熟的进屋,把白酒往桌上一搁:“我不是说过案子破了就找你喝酒嘛……哟,你还没吃晚饭啊,那刚好带我一起吧。” 他在餐桌旁落座,环视房间一圈,看见了一旁坐在轮椅上的隋月声,目光落在他的腿上,状似不经意的出声问道:“这小孩的伤应该好点了吧?” 隋月声察觉到严越昭落在自己腿上的视线,慢慢抬眼看向他,眼眸漆黑,并不说话。 他们两个在半空中对视,气氛一时凝固了起来。 孟舟山没察觉到异样,揉了揉隋月声的头:“叫他叔叔就行了。” 隋月声低头不吭声,往孟舟山身后躲了躲。 孟舟山只得对严越昭解释道:“他怕生。” 严越昭啧了一声:“你也没比我早几天认识他吧?” “早一天也是早。” 孟舟山不和他打嘴皮子仗,示意隋月声去餐桌旁边坐着,去厨房盛了三碗饭出来。为免雾气熏腾,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了一旁:“你伤还没好,从医学角度来讲,不建议饮酒。” 严越昭一直暗中观察着隋月声,闻言终于收回视线,打开了袋子里的白酒:“少啰啰嗦嗦,跟你姐一样,老爷们儿喝两口怕什么。” 孟舟山喝不了白酒,太烈了,闻言起身从桌上拿了瓶未开封的红酒。隋月声见状下意识伸手攥住他的衣角:“叔叔,别喝酒……” 孟舟山闻言脚步一顿,心想陈平川每次喝醉酒都打人,隋月声大概都有心理阴影了。他把红酒瓶搁在桌上,压低声音询问道:“只喝一点,好吗?” 严越昭戏谑道:“看人家小孩,多关心你。孟舟山,你不打算找个医生给他看看腿?” 孟舟山把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用开瓶器打开红酒木塞:“嗯,已经联系了,准备下个星期就带他去医院检查。” 隋月声低头吃饭,一言不发,安静得出奇,连菜都不夹。孟舟山用勺子给他碗里盛了点玉米虾仁,叮嘱道:“多吃点菜,别挑食。” 隋月声点点头,给孟舟山也夹了一筷子菜。 严越昭自己给自己夹。他囫囵垫了点肚子,然后就开始给孟舟山灌酒,白的红的混着灌,最容易上头:“来,喝喝喝,正好我这段时间休息,天天都有时间。” 孟舟山很克制。他在大脑晕沉的时候及时按住了严越昭的手,皱了皱眉:“你今天好像有点反常?” 严越昭对上他敏锐的视线,微不可察顿了顿:“废话,无缘无故让你姐给刺了一顿,换谁不生气。” 孟舟山便以为他是为了孟晴岚不高兴:“你想复婚就和她说,喝酒不是办法。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严越昭还打算趁孟舟山醉倒,找隋月声套个话什么的:“哎,我还没喝够呢。” 孟舟山站起身,把严越昭从椅子上扶了起来,顺便把他的拐杖递了过去:“没喝够就下次再喝,伤口发炎还得回医院,不划算。” 严越昭只能回了隔壁。 孟舟山关上门,闭眼醒了醒神,然而大脑还是晕眩。他抬手松了松领带,走到沙发上落座,对隋月声道:“桌上别管了,放着我明天收拾吧。” 隋月声见孟舟山倒在沙发上休息,慢慢推着轮椅到了他面前,低声问道:“叔叔,你喝醉了吗?” 孟舟山用手背覆住眼睛,晕眩一阵强过一阵,勉强打起精神道:“没关系,我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他酒量其实不算太好,很容易上头。但好在喝醉了也没什么动作,躺在沙发上就像睡着了一样。衣襟沾染着酒气,淡淡的,却并不令人讨厌。 灯光温暖,倾洒下来,照亮了满室寂静。 隋月声静静注视着沙发上躺着的男人,忽然缓缓倾身靠了过去。他目光落在孟舟山斯文俊美的脸庞上,然后又落在他宽厚温暖的肩头,似乎有些难以抉择该选哪个。 “叔叔……” 他无声动唇,白净纤瘦的指尖轻轻落在了男人的唇上,目光带着病态的痴迷。恍惚间似乎喃喃说了些什么,但听不太清,因为一切言语都淹没在了他们相触的唇齿间。 温热,柔软,带着淡淡的酒气…… 隋月声俯身,在孟舟山唇上偷偷落下一吻。 专注,认真,小心翼翼,仿佛世间最虔诚的信徒。 第119章 试探 孟舟山睡得很熟, 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唇上微凉湿润的触感。他闭眼躺在沙发上,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酒意微醺。 隋月声一开始只是轻贴着孟舟山的唇,并没有任何动作。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任何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似野草疯长,蠢蠢欲动。在这一刻,心中贪念忽而更甚。 “叔叔……” 隋月声无声动唇,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个称呼似乎对他有着特别的意义, 一遍又一遍, 病态而又痴迷的呢喃着。 太阳下沉, 一切事物都笼罩在黑暗之下。 白日的伪装尽数撕裂剥离, 取而代之的则是眼中深藏的欲望和阴暗。唇瓣相贴的感觉就像罂粟般诱惑致命, 却又让人甘愿就此沉沦。 隋月声到底没忍住, 小心翼翼撬开了孟舟山的唇舌, 探入舌尖, 然后得到了一个带着酒意的吻。 他怕惊醒男人, 所以只是浅尝辄止,片刻后就轻轻离开了孟舟山的唇瓣。虽然不甘不愿, 但翻腾的欲望终于因此而浇熄了几分灼热。 就在这时,孟舟山忽然翻了个身。只见他用手背覆住眼皮, 低声呓语了几句听不清的醉话,又继续沉沉睡去了。 隋月声见状动作一顿, 还以为孟舟山醒了。但静等半天也没动静, 这才发现对方只是做梦翻身而已。 “……” 第143节 隋月声没有再做什么。他推动轮椅从床上拿了一叠被子过来, 然后搭在孟舟山身上。确定对方不会着凉后,静悄悄收拾着桌上剩余的碗筷, 把所有卫生都打扫干净了,这才回房睡觉。 隋月声的觉一向很浅。翌日早晨,他听见客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床上坐起身,穿好衣服,推着轮椅出去了。 孟舟山刚好从浴室里面走出来。他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用毛巾擦了擦头发,眼角余光看见隋月声从屋里出来,微不可察顿了顿:“我吵醒你了?” 隋月声摇头。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愈发衬得皮肤瓷白,只是身上依旧有种挥之不去的阴郁感。 这件衣服是孟舟山给他买的,一件黑色,一件白色。 孟舟山道:“新衣服很好看,下次试试白的。” 隋月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但是白色容易脏。” 孟舟山像往常一样,在他头上轻揉了一下,随即在书桌边落座,开始工作:“怕什么,我又不要你出去挖煤。粥已经煮好了,去洗脸吃饭吧。” 隋月声下意识看向厨房,却见粥已经煮好了:“叔叔,你醒的很早吗?” 孟舟山把微湿的头发捋到脑后,闭眼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然后重新戴上眼镜:“刚醒没多久,昨天就该听你的,不该喝那么多酒。” 隋月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轻轻放在桌沿,这才推动轮椅进了卫生间。 孟舟山摸了摸杯壁,发现有些烫,就暂时搁到了一边。 他打开电脑正准备工作,一旁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瞬,打开一看,却见是孟晴岚发来的视频通话。 孟舟山原本想找耳机戴上,但找了半天没找到,只能点击接听:“姐,怎么了?” 孟晴岚是事业型女强人,今天周末,刚好休息。她未施粉黛,一张脸素面朝天,眼下青黑明显:“严越昭昨天喝酒了?” 孟舟山没有撒谎,闻言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孟晴岚皱眉:“他昨天喝醉了一直给我打电话,说了堆乱七八糟的话,早上就没动静了。他不是住你隔壁吗,你去看看他死了没。” 孟舟山对他们的相处方式感到无奈:“他可能喝多了吧,等会儿我去看看。” 他语罢正准备挂电话,画面忽然靠近了一张肉乎乎的脸蛋,紧接着是严向明咋咋呼呼的声音:“舅舅舅舅!我的平板和玩具枪到了吗?” 孟舟山书桌下面就堆着两个快递盒,他扫了眼,对严向明笑着道:“早就到了,等下次有空让你爸拿给你吧。” 严向明闻言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孟晴岚抱了下去:“你才多大,买那么多玩具做什么。还学聪明了,知道让你舅舅买。” 语罢对孟舟山道:“你下次不许给他买东西了。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惯坏了怎么办。” 孟舟山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闻言笑而不语。 严向明重新爬到孟晴岚腿上坐着,性子依旧是咋咋呼呼的:“我不,我就要舅舅买。舅舅以后万一结婚了,他最疼的就是老婆,就不给我买东西了。” 孟舟山闻言一愣。 而视频那头,孟晴岚好说歹说才把严向明哄走,忽然想起弟弟现在还是单身一人,不由得出声询问道:“你是不打算成家了吗,这么多年也没遇到喜欢的人?” 孟舟山没有出声。他低头,慢慢扶了扶眼镜。一双眼藏在镜片后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工作忙,以后再说吧。” 孟晴岚常年生活在国外,思想还算开放:“ok,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确实应该找个伴……” 她话音未落,只听卫生间忽然传来一阵瓶罐掉落的声音。孟舟山面色微变,对孟晴岚说了句下次再聊,然后就急匆匆挂断电话,从椅子上起身冲进了卫生间,却见隋月声不小心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孟舟山担心他受伤,连忙上前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隋月声见是孟舟山,下意识摇头。只是他手背不慎被瓷砖边角划出了一道血痕,看起来异常刺目。 孟舟山见状也顾不得轮椅,直接把隋月声抱出了卫生间放到沙发上坐着:“你等会儿,我找一下药箱。” 孟舟山很少用药箱,自己也不记得放在哪儿了,只能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翻。隋月声坐在沙发上,静静注视着他忙碌的背影,悄无声息攥紧了自己手背上的伤口,终于开口:“叔叔,药箱在右边最底下的抽屉……” 孟舟山闻言拉开了最底下的抽屉,果不其然看见药箱在里面。他忙乱的动作终于有片刻停滞,拎着药箱走到了沙发旁,在隋月声面前倾身蹲下,给他处理伤口。 孟舟山看见隋月声手上的伤,皱了皱眉:“怎么摔下来了?” 隋月声垂眸注视着他:“我看见架子上的洗发水瓶子倒了,想伸手去扶,结果不小心摔下来了。” 孟舟山原本想用创可贴给他包扎伤口,结果发现太小,只能换了纱布:“下次遇到这种事就叫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做,知道吗?” 隋月声没有回答,而是冷不丁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叔叔,你要结婚了吗?” 空气有片刻寂静。 孟舟山闻言下意识看向他,却见隋月声正盯着自己看,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很可能听见了严向明咋咋呼呼的声音。 “谁说我要结婚了?” 孟舟山缠好纱布,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天天问些没影的事。” 他语罢,忽然意识到隋月声后背的伤口还没愈合,出声问道:“后背疼不疼?” 隋月声抬眼看向他:“叔叔真的不结婚吗?” 孟舟山叹气,忽然发现兔子似的少年也有些固执:“我问你后背疼不疼?先回答我。” 隋月声静默一瞬,片刻后才低低的嗯了一声:“疼……” 孟舟山没想到他真的疼,面色微变,连忙起身掀开了隋月声后背的衣服:“我看看,是不是伤口裂了。” 隋月声没说话,乖乖靠近男人怀里,任由对方检查自己后背的伤口。指尖在底下轻轻勾住孟舟山腰侧的衣服下摆,看起来就像虚抱住了他一样。 “流血了。” 孟舟山看见伤口上贴的纱布沁出一小片薄红,有些怕伤口崩裂:“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隋月声没有动,把脸埋在他肩头,看起来并不想去医院:“没关系,重新换一下纱布就可以了。” 他后背皮肤白皙细腻,就像一块上好的玉石。只是因为太瘦,肩胛骨微凸,看起来就像两片蝶翼,带着脆弱而又破碎的美感。 和双腿一样,也有许多陈年旧伤。 孟舟山犹豫一瞬,轻轻撕下了纱布。凶手刺出的伤口只有短短的一寸,却异常狰狞,看起来似乎是少年身上最重的一道伤。 男人指尖落在少年后背,轻划了一下,激起一阵轻痒,声音低沉:“知不知道,如果再偏一点,就刺到你的心脏了。” 隋月声闻言从孟舟山怀里轻轻抬起头,注视着他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叔叔,刺中心脏会死的吧。” 孟舟山点头:“嗯。” 隋月声没什么反应:“哦。” 孟舟山拧开医生开的药,在隋月声后背轻轻涂抹。少年身躯单薄,落在怀里的触感却柔软异常,他只觉得自己心尖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一瞬:“哦什么,你差一点就死了。” 隋月声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孟舟山太过温柔,他的胆子也大了些许,轻轻环住了孟舟山的腰身,低声道:“叔叔……” 孟舟山专心致志给他上药:“嗯?” 隋月声:“你不要结婚好不好。” 他说:“叔叔,你别结婚好不好?” 孟舟山闻言动作一顿,低头看向他,却只能看见少年漆黑的发顶,慢半拍问道:“为什么?”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他们二人俱都惊了一瞬。孟舟山把纱布贴好,抬眼看向门外,眉头微皱:“谁?” 门外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我!” 是严越昭。 孟舟山把隋月声的衣服下摆放下来,给他穿好衣服,这才走过去开门。却见严越昭手里又拎着一袋子酒。 孟舟山看了他一眼:“我不喝。” 严越昭纳闷:“为什么不喝?” 孟舟山移开视线:“没有为什么。” 严越昭往里面看了眼,刚好看见隋月声也在客厅:“那我蹭顿午饭总行了吧。附近的楼都拆迁了,封路,外卖进不来,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伤残人士下去觅食吧。” 孟舟山盯着他看了两秒,这才侧身让出位置。 严越昭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进了屋。他看了眼时间,见已经快十点了,对孟舟山道:“哎,你要不下去买点菜,中午炖肉吃。” 孟舟山道:“厨房有粥。” 严越昭铁了心要把他支开:“我不爱喝粥,你下去买点肉,我好歹也是你前姐夫,这么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吗?” 孟舟山俯身收拾着桌上的药箱:“这话你应该对你前妻说。” 他说归说,但收拾完东西,还是准备下楼去买点菜,因为冰箱已经空了。锅里只有粥,没有菜。 孟舟山问隋月声:“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下去买。” 隋月声伸手拉住他,看起来不想和严越昭待在一个屋:“叔叔,我跟你一起去。” 严越昭坐在椅子上,支着头打量他:“小弟弟,你怕什么,我是警察,又不是坏人。” 虽然孟舟山一直觉得严越昭像流氓多过像警察,但好在对方人品没问题。他揉了揉隋月声的头:“你刚刚上完药,别乱动,自己玩会儿手机,我很快就回来。” 语罢穿好外套,拿着钥匙直接出门了。 房门被关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室内顿时寂静了下来。 隋月声见状抿唇,推着轮椅想回屋,严越昭却忽然拦住了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好像很怕我?” 隋月声闻言身形一顿,慢慢转头看向严越昭。 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屋内,将光线分割成了明暗两半。隋月声却刚好处于最暗的那边,面容看不真切,一双眼睛阴鸷森寒,细看进去不带丝毫温度,与那天的监控画面完美重合。 少年缓缓勾唇,轻笑出声,光天白日硬是让人出了一声冷汗,语气轻飘道:“不,我不怕你……” 他只是,单纯的讨厌而已。 第120章 戳穿 隋月声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这个警察在怀疑自己。他十指缓缓交握, 因为力道过大,手背上的伤口隐隐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疼痛不是好东西, 但它有时候可以让人保持清醒。 “说吧,”隋月声轻轻转动轮椅,直接面向了严越昭。碎发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让人难以窥探分明,“你到底想做什么?” 尽管严越昭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少年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面容惊了一瞬。他无意识坐直身形,进入了戒备状态:“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 你接近孟舟山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隋月声闻言无意识摩挲着手背上的纱布, 喃喃重复了一遍。他抬眼看向严越昭:“严警官, 我一个瘫痪, 能做什么呢?” “你只要知道, 我永远不会伤害他就够了……” 第144节 严越昭要不是腿不方便, 一定会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你的腿明明已经好了, 那天抓捕凶手的时候, 我看见你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隋月声依旧平静, 他缓缓倒入椅背,轻声反问:“哦, 那又怎么样?” 他竟是直接承认了。 严越昭一惊,实在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眯了眯眼:“你就不怕我告诉孟舟山?” 隋月声笑了笑:“你觉得,他是会信你, 还是会信我?” 严越昭下意识就想说自己和孟舟山认识二十几年了, 不仅是兄弟还是亲戚, 对方难道会不信自己吗?! 但严越昭转念一想,孟舟山还真不一定会信自己。他险险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内心一阵憋屈,冷声道:“你和凶手到底是什么关系?看在孟舟山的份上我不带你回局里调查,现在他不在,你最好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隋月声:“没有任何关系。” 他对着严越昭缓缓摊开掌心,只见白净的指尖在阳光照耀下近乎透明,两手空空。上面除了疤痕,就只有尘埃在跳动:“看见了吗,我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仇人都没有……” “你觉得我和凶手能有什么关系?” 世界上罕有这么孑然一身的人。 严越昭直视着他,目光锐利:“我不信。” 隋月声闻言轻笑一声,他缓缓收紧指尖,身形前倾,压低声音道:“严警官,那就等有一天你真的找到证据的时候,在来拷问我吧。” 他意有所指,似乎在提醒什么:“希望你能活到那一天……” 严越昭只当他在恐吓自己,心想孟舟山这是收留了个什么神经病。然而自己却偏偏无可奈何,仅凭几张监控截图是不能定罪的,就算带回局里调查,问不出来东西24小时就得放走。 他顿时连饭都没胃口吃,拿起拐杖就离开了,反手咣一声带上门,然而一抬眼却见孟舟山正站在门外,语气诧异:“孟舟山?!” 屋内的隋月声听见动静身形一僵。 孟舟山刚出门没走多远就发现自己手机忘拿了,重新折返回来,却没想到听见这么一番对话。一时竟不知该怪门不隔音,还是怪自己耳朵太灵敏。 “……” 孟舟山与严越昭静静对视几秒,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觉走廊气氛压得让人喘不过来气。片刻后,他竟是直接转身离开,朝着电梯走去了。 “孟舟山!你站住!” 严越昭知道孟舟山肯定听见了刚才的对话,拄着拐杖快步追上他,一把将他揪回来,重重抵在了走廊墙壁上:“你他妈的都听见了吧,装什么装!” 孟舟山微微皱眉:“听见什么?严越昭,你少发疯。” 严越昭气疯了:“隋月声根本是在骗你!他的腿压根没问题,而且还和凶手有关系,说不定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孟舟山把他的手用力掰开:“严越昭,你是警察,说话要讲证据。” 严越昭简直难以置信世界上会有这么执迷不悟的人。他脾气暴躁,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一拳将孟舟山揍倒在了地上:“你他妈的是在拿你自己的命开玩笑知不知道!” 孟舟山不防严越昭的动作,脸上挨了重重一拳,闷哼一声,嘴里立刻有血腥味弥漫。他皱眉捂着脸,想从地上起身,然而下一秒就被严越昭直接从地上揪了起来:“你想要证据是吧,好,老子这就把他带到局里去查,不见棺材不落泪!隋月声如果真的杀了人,我不会留情,他下半辈子就等着在牢里过吧!” 严越昭语罢重重甩开孟舟山,捡起拐杖就要回去,然而却见走廊拐角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抹坐着轮椅的身影,赫然是隋月声。 隋月声一言不发地坐在轮椅上,看似神色平静,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指尖紧紧攥住掌心,力道大得险些陷入皮肉。 他没有料到孟舟山就站在外面…… 隋月声内心被满满的不安和惶恐所占据。他目光落在孟舟山青紫的嘴角上,艰难动了动唇,然而喉咙就像被人灌了哑药,半个字都吐不出。 “叔叔……” 孟舟山通过他的唇形,辨认出了这两个字。 严越昭见隋月声出现,目光落在他腿上:“你的腿不是已经好了吗,还坐什么轮椅,站起来。” 隋月声没有动,他看也未看严越昭,目光固执的落在孟舟山身上。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面色苍白,几息之后眼眶都红了。 他确实骗了他…… 严越昭见状直接把隋月声从轮椅上拽了起来,把轮椅重重扔到一边,力道大得仿佛能捏碎他的骨头:“我叫你站起来听不见吗?!孟舟山,你到底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瘫痪轮椅多年的双腿依旧无力,根本支撑不住身形,只能狼狈跌落在冰冷的地上。干净的新衣服立刻染上了灰尘。隋月声艰难想从地上爬起来,然而却怎么都挣脱不开严越昭的钳制。 严越昭:“孟舟山,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他骗了你多久!隋月声如果和衔尾蛇有关系,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隋月声竭力想挣脱他,滚烫的泪水一滴滴砸落在地。他红着眼睛看向孟舟山,竭力摇头:“不……” 不…… 他不会伤害孟舟山的…… 永远都不会…… 隋月声竭力想起身解释,然而此时此刻却失去了那天挡在孟舟山面前的奋不顾身。浑身力气就好似被抽空了一般,一次次爬起,又一次次摔倒在地。 那双腿瘫痪了太多年,孱弱,无力, 失去了轮椅的辅助,一夕之间根本站不起来。 严越昭只觉得他还在装,用力攥住隋月声的手臂,将少年单薄的身形拉扯起来:“把你刚刚对我说的话在说一遍,当着孟舟山的面在说一遍,你敢吗?!” 隋月声就像一个被人丢弃的破布娃娃。他站不起,挣不脱,只能无力任人摆布。严越昭松手之后,他就在次重重摔在了地上。 隋月声艰难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孟舟山,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他努力想扯出一丝笑意,像从前一样,然而却比哭还难看:“叔叔,我不会害你的……” 泪水砸落在地。 “叔叔,你对我那么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害你的……” “我没有杀人……” 隋月声红着眼,神情认真,一字一句努力解释道:“叔叔,是你说让我做好人,我听你的话……” 手背上缠着的纱布开始沁出血痕,他却不管不顾,艰难挪动双腿,朝着孟舟山的方向爬去。 孟舟山闭了闭眼,无声咬紧牙关。 严越昭见状上前,正准备把他拉起来,然而下一秒脸上却猝不及防挨了一拳,紧接着被孟舟山用力抵在了墙上:“严越昭——!” 孟舟山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咬牙切齿的说话。他眉头紧皱,死死攥住严越昭的衣领,力道大得骨节都开始泛青,不知为何,镜片后的眼睛隐隐有些泛红,一字一句道:“你是警察——” 他说:“你是一名警察!可你现在在做什么?!” “严越昭,我不希望你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不希望你放过任何一个双手沾血的人!” “我相信律法的公正,也相信真相不会掩埋,但我希望你找到确凿的证据在来调查隋月声是不是真的杀了人!” 严越昭怒不可遏:“你就这么信他?!孟舟山,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就是自己骗自己!” 孟舟山想起隋月声前世的结局,手都在抖,他攥住严越昭衣领的手越来越紧,眼眶发红,恍惚间有什么模糊了视线,却掩不住心底深藏的痛意,哑声道: “严越昭,凶手没了可以在抓,证据没了可以在找,但命只有一次你知道吗?命只有一次……” “他救过我的命,甚至可以为了我去死,如果我连他都不能信,这个世界上我还能信谁……” “隋月声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也没有杀人,哪怕他真的能走路,我也只会高兴,不会生气……严越昭……不要把一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重新逼到绝路……” “算我求你,不要把一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重新逼到绝路……”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带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名,承受着别人所难想象的痛苦,在这栋楼里死过一次了…… 才二十出头的年岁…… 他们每个人都是推手,他们每个人都有罪。 孟舟山眼眶通红,一字一句道:“严越昭,我把他救出来是为了让他好好活着的,不是为了让你们在把他送进去的……” 所以, “别动他。” 他语罢将愣神的严越昭重重甩在一旁,转而看向了地上那名狼狈不堪的少年。 空气有片刻静默。 孟舟山慢慢走过去,然后在隋月声面前缓缓倾身蹲下。隋月声红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助伸手,想攥住男人的衣角,然而下一秒就落入了一个温暖且熟悉的怀抱。 孟舟山一言不发地把隋月声从地上抱了起来,他没有去管旁边倒落的轮椅,抱着少年径直回了家。 房间里的一切都还是他刚刚离开的样子。 孟舟山把隋月声放在床上,关上房门。转而从抽屉里找出药箱,拆掉了对方手上被血染透的纱布,然后重新上药,在用纱布一圈一圈的缠好。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隋月声看着他青紫的嘴角,睫毛颤了颤,悄无声息落下了一滴眼泪,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孟舟山手背上。 孟舟山动作一顿。 隋月声眼眶通红,脸色苍白得可怕。他颤抖着捧住孟舟山的脸,指尖凉得就像一块冰:“叔叔,对不起,我害你受伤了……” “你别生气好不好……” “别丢下我……” “别不要我……” 他指尖力道控制不住地收紧,猩红含泪的双眼隐隐透出偏执,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字字低声:“你说过的,你不喜欢杀人,我怎么会去杀人呢……” “你喜欢乖孩子,我一直都很乖……” “叔叔,我爱你……” 隋月声紧紧攥住他的肩膀,终于控制不住地吐出了那三个字。他眼中的痴恋在难遮掩,一字一句颤声道:“叔叔,我爱你……” 但是,他这种人真的配有爱,配站在阳光下吗…… “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 他可以压住心底蠢蠢欲动的恶念,可以压住无数次翻涌难平的杀意。他可以为了孟舟山做一个好人,手不沾血,永远纯良无害。 “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 孟舟山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也许就和严越昭说的一样,孟舟山其实什么都明白,他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不知罢了。 他知道少年藏在眼底日益深沉的爱意,知道少年平日若有若无的亲近,知道少年并不如表面那么无害纯白,知道醉酒后的那次偷吻。 可隋月声依旧是隋月声。 第145节 他可以为了孟舟山收敛恶念,只得到一盆花种就满心知足,他可以每天洗衣做饭,甘心和孟舟山过最平淡的日子;他也可以在危险来临时,毫不犹豫地挡在孟舟山身前…… 他也许可以站起来,但并未告诉孟舟山。 但孟舟山觉得那并不重要。一如他告诉严越昭的话,如果隋月声真的可以站起来,他只会开心,不会生气,更不会…… 因此丢下对方…… 手背上的眼泪灼热滚烫,最后又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冰凉。 孟舟山指尖动了动,片刻后,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慢抬手擦掉了隋月声脸上的泪水,声音低沉:“别哭。” 他怎么会,丢下隋月声呢? 这么乖巧懂事的少年,他只想一直捧在手心里,后半辈子一直保护对方。 孟舟山缓缓起身,然后把隋月声拉进怀里,悄无声息收紧怀抱,抱得很紧很紧,闭了闭眼:“叔叔一辈子都不会丢下你。” 第121章 他想看向日葵,再开一次花 孟舟山活过两世。他对隋月声所经历的一切虽然只是一知半解, 但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在这样扭曲的环境下,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持善念。 同样, 隋月声也不能,孟舟山对此早就有心理准备。 严越昭说的那些,孟舟山未必不知道。他装作不知,是因为觉得并不重要。他把隋月声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照顾,平常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就是为了防止隋月声走上歧途。 没有人比孟舟山更清楚, 隋月声到底有没有与凶案牵扯。 他们都是普通人…… 在白与黑之间游走, 在善与恶之间徘徊。太阳升起时双手干净, 隐于黑暗皆为罪人。 谁又是真正良善的呢? 哪怕是孟舟山, 他心中的善意也仅有一点, 尽数给了隋月声, 没有余力在分给别人。对于陈平川等人的死, 他唏嘘, 却难以怜悯。 唯一使孟舟山感到无措的, 是少年不知何时日益深沉的爱慕。他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鬼祟念头使他开不了口去拒绝,可若是接受了, 总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隋月声才十九岁,他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吗?等以后年岁渐长, 见到更开阔的世界,又真的不会为今天的决定感到后悔吗? 隋月声真的不会后悔, 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 孟舟山无法拒绝, 却也不知该如何接受, 于是他只能装作不知。中间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 可没想到今天到底还是被捅破了。 孟舟山抱住隋月声冰凉颤抖的身躯,无声安抚着他的后背,心脏无端牵扯出一阵细密的疼痛,有些害怕面前的少年重新变得支离破碎起来:“我知道你没有杀人,别害怕。” “但你如果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月声,这里死了太多人……” “也许他们都罪有应得,但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法律……” 隋月声本以为孟舟山会因此厌恶自己,毕竟没有任何人喜欢被欺骗。他闻言目光怔愣,慢半拍抬眼看向孟舟山,却见男人眼中没有他想象中的责怪与痛恨,镜片后的眼睛温和平静,一如往昔。 隋月声无声动唇:“叔叔,你不怪我吗……” 孟舟山摇头,掌心轻覆在他膝盖上,温度透过布料直直渗到了皮肤,让隋月声冰凉的腿终于回暖了几分:“什么时候可以站起来的?” 隋月声红着眼眶哑声道:“只有一次……” 他说:“抓捕凶手的那次站起来了,后来在试,就站不起来了……” 那天隋月声跟着孟舟山到了东来旅馆外面,看见凶手想刺伤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情急之下起身扑过去挡在了孟舟山面前。只是后来在试,就不行了。 孟舟山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原因。隋月声那天大概是受了刺激,意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恰好被监控画面拍到。而严越昭询问的时候,隋月声不想过多解释,却没想到造成了他的误会。 那双腿依旧站不起来,多年来终于有了细微的感觉,隐隐发颤,却是一阵无声蔓延的疼痛。 孟舟山悄无声息覆上他的膝盖,想起隋月声跌落在地的样子:“刚才摔疼了吗?” 隋月声在孟舟山面前总是很容易哭,闻言又是一滴滚烫的泪水悄无声息掉了下来,无声摇了摇头。 他从来没喊过疼。 孟舟山看着隋月声红肿的眼睛,没有说话。他起身去卫生间拿了一块毛巾,用热水打湿,然后轻柔擦掉了隋月声脸上的泪痕,静默片刻后才道:“……别怪他,好吗?” 严越昭和他不一样,没有重生,对很多事的看法都不一样。所以孟舟山并不责怪对方今天的莽撞与冲动,揍回去的那一拳也只是希望严越昭能冷静下来。 他们都不是圣人,没办法时刻保持理智,接二连三发生的命案已经让所有人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严越昭则更甚。 隋月声知道他指的是严越昭,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酸涩沙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系统光屏上面显示的黑化度开始起伏不定,就像心电图一样。高时濒临99%,而低时又落回了50%。 系统紧张盯着黑化值,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直觉自己很可能是星际部第一个得了心脏病的系统。 好在黑化度最后停在了51%的地方岿然不动,善恶一念间。 隋月声看着孟舟山,终于慢慢吐出了四个字:“我不怪他……” 黑化度降为了50%。 就像黑白之间的分界线,隐隐维持着平衡。 孟舟山终于放下了心,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隋月声微红的眼尾,声音低沉且认真:“知道吗,你们都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受伤。” “等这件案子结束了,我就带你一起搬走,然后带你去看医生……” “月声,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要更大更宽阔,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 这也是孟舟山一直想做的事,他不希望隋月声一直困在这栋楼里,前世今生都未曾往外踏出过一步。 孟舟山语罢缓缓站直身形,正准备去把遗落在走廊的轮椅拿回来,然而隋月声却忽然攥住了他的手,毫无预兆出声道:“下一个死的是严越昭……” 他闭了闭眼,攥住孟舟山的指尖隐隐泛青,一字一句低声道:“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是严越昭……” 孟舟山闻言脚步一顿,目光诧异地看向隋月声,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肩膀:“你怎么知道?” 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隋月声早已失去了所有的良善,他冷漠以对,他冷眼旁观,那些人生或者死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 隋月声慢慢看向孟舟山,到底还是不愿意他因为任何事情难过:“我猜的……” “衔尾蛇杀人没有规律,但这一次,严越昭打破了凶手的计划——” “下一个死的,本来是黎娟,可严越昭阻止了这一切。黎娟现在被捕入狱,凶手无法动手,所以严越昭会代替黎娟的位置,成为下一个目标,这样循环才不会中断……” 空气凝滞了一瞬。 孟舟山无意识收紧指尖:“你见过凶手?” 隋月声睨着孟舟山,指尖动了动,似乎想做些什么,最后又重新归于平静:“我只见过一次。” “她是一个疯子,一个被洗脑过度的神论者……你没有搬来的时候,她就曾经出现过一次,但戴着口罩,我看不清她的样子。” 有一次陈平川喝醉酒,在家里砸东西发泄,王素英带着儿子躲了出去。隋月声无处可去,只能像往常一样,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走廊,等着陈平川醒酒。 那天刚好停电,楼道一片漆黑,入夜之后大部分人都早早休息了。 后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楼道口却忽然出现了一名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人。她目标明确,朝着坐在轮椅上的隋月声一步步走了过去,在沁凉的月色下,声音似有叹息。 “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 隋月声闻言下意识看向来人,却发现自己从未见过对方,不由得顿了顿:“你是谁?” 深夜出现在这里,到底是盗贼?还是亡命之徒? 女人并不回答,她注视着隋月声的眼睛,目光又落在他的腿上:“他们这么对你,你就不恨吗?” 隋月声漆黑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女人,依旧认不出她的身份,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你想做什么?” 女人目光怜悯,像救世主般对他缓缓伸出手,掌心画着一个衔尾蛇图案:“你知道衔尾蛇吗?” 隋月声不语,他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总觉得莫名熟悉。 女人声音蛊惑:“它是宇宙中最完美的构造,自给自足。只要吞食足够多的罪恶,就可以转化为自己的能量,从而获得永生。” “你是被罪恶所欺之人,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成为衔尾蛇。” “我是来救你的,”她指尖轻动,似乎在邀请隋月声:“过来,和我一起,只要你学着去吞噬罪恶,就可以摆脱现在的痛苦。” 隋月声面无表情推动轮椅,却是一点点后退,远离了女子的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女子目光怜悯的看着他:“我是来救你的……” “我恢复记忆之后,终于想起你了……” 她声音缥缈,低低的,轻轻的, “我终于找到你了……” 隋月声不知为什么,恍惚从女子身后看见了一道无形的深渊。他并未听清对方在说什么,慢慢滚动轮椅,不着痕迹远离,直到后背挨上冰凉的墙壁:“不用……” 隋月声身形隐在黑暗中,神色无悲无喜,声音讥讽:“没有任何人能救我。” 女人见状,缓缓收回了手:“我是在救你,你为什么不明白。” 隋月声没说话。这栋楼里有太多奇奇怪怪的人,出现一个疯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令人吃惊的事。 房门里面传来一阵响动,大概是陈平川酒醒了。 女子见状终于缓缓后退离开,只说了一句话:“你早晚会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后来,她就在也没出现过,而孟舟山也搬进了这里。 可想而知,隋月声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孟舟山身上,他习惯性追随着那名斯文儒雅的男人,已经忘了那个奇奇怪怪的陌生来客。 直到那天下午,他推着轮椅回家,经过楼梯口时,发现了那个凭空多出来的拖把。 隋月声对于血腥味要比常人敏感得多,只一眼,他就发现了端倪。 拖把的布条是被血浸透后才会出现的颜色,后面不慎露出了半缕染着斑驳暗红的紫,很像那名混混头发上的颜色。 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拖把后面藏着什么吧…… 隋月声盯着看了很久,忽然低笑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他就是笑了。生平第一次,愉悦这种感受遍袭全身,却是由鲜血与死亡所带来的。 然而他笑着笑着,嘴角弧度又渐渐落了下去,重新变得面无表情。 第146节 也许,他也是个潜在的疯子…… 彼时隋月声尚未把凶案与那名陌生女子联系在一起。诚如警察所言,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每年都会出现许多命案。直到那名卖保险的女子离开后,他在家门口发现了那张画着衔尾蛇图案的广告纸…… 【你早晚会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隋月声终于懂了那句话的意思。 他拿着那张传单,恍惚嗅到了鲜血的腥锈味。不可否认,他确实感兴趣,也确实蠢蠢欲动…… 但…… 隋月声觉得他也许…… 也许可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他想亲眼看那盆向日葵,在开一次花。 第122章 同住一室 临近下午, 走廊一片寂静,不见丝毫刚才的争执与激烈。孟舟山安顿好隋月声, 打开门正准备去找严越昭,结果就见一辆轮椅被人折叠好,静静靠在墙角。 “……”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屈指敲响严越昭家的门,然而敲了半天都没动静,握住门把手一拧,这才发现门没锁。 屋里没开灯, 太阳快要落山, 光线难免暗沉沉的。严越昭就那么坐在黑暗中, 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脚边满是烟头, 双眼血丝遍布。呛人的烟雾四处弥漫, 充斥着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 严越昭听见孟舟山的脚步声, 顿了顿, 却没抬头, 皱眉踩灭烟头:“怎么,给你家那个小破孩找场子来了?” 孟舟山打开灯, 随便拖了张椅子在他对面落座,黑色的皮鞋锃亮, 与满地烟灰格格不入:“如果你的腿没受伤,说不定我真的会揍你一顿给他出气。” 严越昭眯了眯眼:“你被鬼迷了?” 孟舟山好整以暇看向他:“严越昭,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 严越昭用舌尖舔了舔自己隐隐作痛的嘴角, 依旧想不明白孟舟山写书写了那么多年, 身手为什么还没退步:“不是为了跟我吵架的,难道是为了杀我灭口的?” 他本是讥讽着开玩笑, 但没想到孟舟山镜片后的眼睛忽然锐利起来。有别于平常斯文温和的样子,意有所指道:“知道有人要灭你的口,你就更应该谨言慎行。” 严越昭闻言身形微微一顿:“你什么意思?” 孟舟山把隋月声今天的猜测转告给他,并做下结论:“凶手大概率是个女人,而且你很可能是她的下一个目标,所以最好小心一点。” 严越昭性子很直,思维简单,对这一切感到匪夷所思:“神论者?你确定真的会有人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去杀人?” 孟舟山记录过很多真实凶案,语气笃定道:“正常人不会,但疯子一定会,所以你最好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严越昭闻言不由得皱眉陷入了沉思。他顾不得自己受伤的腿,习惯性在狭小的客厅内来回踱步,末了目光直直地看向孟舟山:“你就这么信他?” 孟舟山语气平静:“我信他,因为我有我的依据和原因。同理,你也可以相信我。” 严越昭扯了扯嘴角:“我信没用,得大队长信才行。” 孟舟山却道:“大队长会信的,人命比什么都重要。但月声现在的精神状况不适合做笔录,他需要一点时间。” 孟舟山这么说,严越昭就不免想起了今天的那场争执,慢慢坐回沙发边,无端陷入了一阵冗长的静默中,许久都没说话。 就在孟舟山双腿有些僵麻,微不可察动了动,正准备起身离开时,才听严越昭忽然道:“我不喜欢有死人……” 孟舟山闻言一顿,回头看向严越昭,却见对方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不喜欢有死人。” “我当初考警察,就是不希望有那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孟舟山,就像你说的,命只有一条……” 严越昭终于明白自己与隋月声磁场不合的原因在哪儿了:“但隋月声的眼睛很冷漠,他不在意人命,也不在意死亡。” 无论是严越昭也好,亦或者陈平川那些人也好,在隋月声眼中似乎都与死人无异。那名少年只有目光落在孟舟山身上时,眼中才会带着些许温度。 死亡是世人无法避免的归宿。他们的命运或曲折离奇,或平坦顺遂,各有不同,但就像无数条蜿蜒细小的河流,最后的结局终将归于大海。水过无痕,雁过无声。 而隋月声似乎早已窥破所有的结局与命运,对所有人的死亡无动于衷。他不在意,甚至乐于见到这一幕。 这种感觉让严越昭心里像扎了一根刺。 孟舟山没说话。他缓缓起身走到门边,当手落在门把手上的时候,才终于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我知道。” 严越昭反问:“你又知道了?” 孟舟山垂眸,视线落在冰凉的门锁上,声音低沉,有些模糊不清:“因为没有人在意过他的命。” 从没有人,在意过隋月声的命…… 严越昭闻言一愣,孟舟山却已离去。房门被关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隋月声没有轮椅,他只能坐在沙发上,静等孟舟山回来。同时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了凶手的那双眼睛,隐隐觉得熟悉,却丝毫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到底是谁…… 孟舟山把门口的轮椅拿进了屋子,结果一进门就见隋月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走上前,在沙发旁缓缓落座:“我把事情都告诉严越昭了,过几天,警方可能会找你去做笔录。” 隋月声抬眼看向他:“警察会信吗?” 孟舟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语罢,犹豫一瞬才抬手落在隋月声头上:“你能说出来,我很高兴,不要觉得自己做错了。” 换做平常,隋月声大概早就轻轻靠近他,借着各种或有或无的理由待在孟舟山怀中了。可隋月声总怕会引起男人的反感,迟迟未动。 他丢弃了那张无辜的面具,此时竟不知该以何种形象去面对孟舟山。 孟舟山那双眼好似能看透人心,他见状,悄无声息把隋月声揽进怀中,下巴抵着少年的额头,把所有关怀藏进字句:“做笔录的时候我陪你,你如果知道什么,就全部说出来,不要怕。”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5%,亲爱的宿主,请继续努力哦!】 系统亮闪闪的在眼前闪现,然后转了一个华丽的圈,又消失了。 隋月声感受到孟舟山的动作,没忍住闭了闭眼,喉间一阵酸涩。他把脸埋进孟舟山颈间,悄无声息圈住了男人的脖颈,指尖攥得很紧,似乎是怕他跑了:“叔叔……” 依旧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也许并非面具,隋月声在孟舟山面前本就是如此模样。 孟舟山知道他在怕什么,无声轻拍着隋月声的后背,不知是不是错觉,颈间隐隐感受到了些许滚烫的液体:“等这件案子结束,一切都会好的。” 他一直在给隋月声许多希冀,而事实证明也确实有用。 孟舟山语罢,轻轻松开隋月声,果不其然看见他眼睛又红了。 孟舟山摸了摸他的眼角,又笑了笑:“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隋月声语气认真:“因为我喜欢叔叔。” 孟舟山闻言指尖一顿:“……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感激和依赖会混淆你对喜欢的概念。” 隋月声扯了扯嘴角:“我明明懂,可你总觉得我不懂,要等我多少岁的时候,你才会认为我懂呢?” 孟舟山思索片刻,最后给出了一个数字:“等你22岁的时候,如果还不后悔,我再告诉你答案。” 隋月声今年19岁,等他22岁的时候,应该可以医好双腿站起来了,也有能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 如果到那个时候,隋月声依旧不后悔…… 孟舟山注视着隋月声清秀泛红的双眼,到底将喉间那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咽进腹中。 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22岁?” 隋月声听见这个数字,忽然红着眼睛笑了笑,谁也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片刻后才自言自语的道:“好,那就22岁吧……” 晚上的时候,孟舟山把隋月声抱进房间休息,忽然觉得自己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22岁后,隋月声如果没有改变想法便罢,但如果隋月声后悔了呢?自己又该怎么办? 古人说得果然没错,烦恼都是自寻出来的。 孟舟山俯身把隋月声放在床上,正准备替他盖好被子,脸颊却忽然覆上一片温热,紧接着脖颈处传来一股力道,悄无声息收紧:“叔叔……” 隋月声只是亲了他一下,想告诉他一句话:“我不会后悔的……” 孟舟山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却听隋月声轻声问道:“叔叔,你可以陪陪我吗?” 他说:“其实我怕黑……” 但他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待在黑暗中,走廊,或者房间。于是旁人看久了,便以为他喜欢黑暗。 孟舟山从没拒绝过他什么,闻言在床边落座,半靠在床头:“我就在这儿陪着你,睡吧。” 隋月声轻轻挪了挪,把头枕在他腿上,似乎这样才足够有安全感,闭眼道:“叔叔,我觉得那个凶手好像认识我……” 孟舟山也觉得不同寻常,对方似乎刻意找了隋月声很久:“你家还有别的亲戚朋友吗?” 隋月声摇头:“有,但是很远,关系不亲近。” 孟舟山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无意识摩挲着镜框,陷入了沉思:“凶手的声音是年轻,还是苍老?” 隋月声回忆片刻:“很沙哑……但是并不老……” 孟舟山曾经和凶手交过手,对方身形高挑,右手虎口处的皮肤紧致细腻,而且招式利落,大概率是个年轻人:“三十岁以下?” 隋月声在黑暗中悄然睁开眼,觉得这个数字可以再具体一点:“二十五岁以下,二十岁以上。” 孟舟山:“如果是亲戚,应该和你同辈。” 那些老一辈的亲戚可以排除干净了。 隋月声:“可我没有表兄弟,只有一个姐姐……” 他说至此处,忽的噤了声,无意识皱了皱眉,隐隐觉得这个猜测并不可能。 孟舟山敏锐捕捉到了这两个字:“你还有姐姐?” 隋月声点头:“但是她和我父母都死在了那场车祸里,法院已经宣告死亡了。” 当初他们一家外出去海边度假,结果在山路高速上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失控货车撞翻。隋月声年纪小,被撞出了车外,父母和九岁的姐姐则连人带车翻出护栏,掉到了山谷下面,整辆车直接爆炸了,连尸体都是残缺的。 大人都不可能活,更何况一个孩子。 孟舟山也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过于大胆:“你姐姐手上有胎记吗?” 隋月声虽然已经记忆模糊,但对这种事还算清楚,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 孟舟山拍了拍他的头,没有再说什么,温声道:“别想太多了,睡吧。” 孟舟山在黑暗中拿出手机,思来想去还是把可能的猜测告诉了严越昭。虽然尸体不全,但意外失踪满两年且手续齐全是可以直接向法院申请宣告死亡的。 第147节 这个世界上的意外太多,谁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之后的一段时间,孟舟山一直没看见严越昭的身影,对方大概把这件事上报给了高层,秘密布置抓捕任务。 直到隋月声精神状况好转,孟舟山陪着他做完调查笔录,从警局出来的时候,这才见了严越昭一面。 严越昭站在警局门口,似乎是刻意等着他们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他的腿伤已经好了点,但走路还是有些一瘸一拐。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鼓鼓囊囊,装的不知是什么。 孟舟山推着隋月声走上前:“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也不见人。” “别多问。” 严越昭直接把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递给孟舟山,说了一番没头没脑的话:“你带着隋月声出去找个地方暂住,过段时间再回去,里面有点生活用品,将就凑合两天,实在不行去你姐家。” 孟舟山下意识接过塑料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严越昭皱眉:“上面的意思,叫你别问就别问,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孟舟山隐隐猜到警方可能布置了什么抓捕任务,也没多问:“那我先找个地方住两天,有事就给我发消息。” 严越昭没说话,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自己则一瘸一拐的进了局子。 隋月声从头到尾一直很安静,见严越昭离开,他才抬头看向孟舟山:“叔叔,我们要去哪儿住?” 孟舟山原本想去孟晴岚家,但又怕把她牵扯进来:“先找个旅馆暂时住两天吧。” 他语罢下意识打开手里的袋子看了眼,想知道严越昭买了些什么生活用品,结果仔细一看,除了几支牙膏牙刷,里面都是些花花绿绿的零食,还有一个塑料袋装着的冰淇淋,用手捏了捏,软趴趴的,估计早都化了。 孟舟山无奈笑了笑,把袋子递给隋月声,让他抱着:“吃吧,都是给你买的。” 小孩才爱吃的东西。 隋月声闻言低头看了眼袋子,没说话。 临近下班高峰期,附近街道拥堵,车子根本开不出去。孟舟山只能在附近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旅馆住着,不过因为预定太晚,只剩情侣套房了。 “先将就住两天吧,附近的旅馆只有他们家还算干净。” 孟舟山掀开床铺检查了一遍,又翻了翻抽屉,把里面两个赠送的安全用品扔进垃圾桶,这才结束检查工作。 隋月声一直盯着他的动作:“叔叔,你扔了什么?” 孟舟山坐在床边,抬手松了松领带,闻言动作微不可察顿了顿:“没丢什么。” 隋月声推动轮椅,想看一看垃圾桶:“可我看见你丢了两个黑色的包装袋进去?” 这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漆黑的眼中罕见闪过了一抹茫然。 孟舟山皮鞋尖一抵,直接拦住了隋月声的轮椅。他解开黑色的领带,在指尖绕了几圈,软软垂落,莫名带了几分旖旎:“等你22岁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隋月声笑了笑:“为什么又是22岁?” 孟舟山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斯文的眉眼罕见陷入沉思,依旧还是那句话:“……等你22岁再告诉你。” 第123章 逮捕归案 他们住的这间是情侣套房。不知是不是为了情趣, 浴室是磨砂玻璃门做成的,上面还拼了几块不规则碎镜。如果有人在里面洗澡, 什么都看不清,却也什么都能看得清。 隋月声在里面洗澡的时候,水流哗哗作响,雾气弥漫。透过玻璃门,依稀可以瞥见他模糊的背影。 孟舟山站在窗边,掀开窗帘往楼下看了眼。周围已经临近拆迁,远处一片废墟残瓦, 冷寂得让人不适应。 房间打开暖气后, 空调外机嗡嗡作响, 但不多时就没了动静。很显然, 空调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失灵了。 孟舟山盯着看了片刻, 终于收回视线, 打开桌上的购物袋, 把刚才下楼去商店买的东西一一整理出来。顺便用刀切了一个橙子, 放在一次性碗碟里。 没过多久, 隋月声洗完澡,抬手敲了敲浴室门:“叔叔, 我洗完了……” “来了。” 孟舟山用纸巾把折叠刀擦干净,顺手放进了口袋。他起身走进浴室, 竭力忽略少年纤细白皙的腿,把隋月声从板凳上抱了起来。 “我刚刚在楼下的衣服店买了几件衣服, 你穿可能有点大, 先当睡衣吧, 明天我在想办法把行李收拾出来。” 隋月声身上带着水汽,接触到外界冷空气后, 皮肤冰凉一片。他圈住孟舟山的脖颈不肯松手:“暖气是不是坏了?” 孟舟山俯身把他放到床上:“可能是设备老旧,这家旅馆马上就要拆了,我等会儿去问问老板,看是怎么回事。” 他语罢想起身,脖颈上的手却纹丝不动。垂眸看向隋月声,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看,那双眼睛透着极致的干净,声音却低哑惑人:“叔叔……” 隋月声微微仰头,忽然有些笨拙地吻上了他的唇。殷红的舌尖柔软灵活,却难掩青涩,像猫儿在舔食。 孟舟山一愣,反应过来下意识想挣脱,隋月声却悄无声息加深了这个吻。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来气,才终于松手放开他。 孟舟山有些无奈:“月声……” 少年的唇有些红肿,色泽瑰丽。他躺在下面,目光直视着孟舟山,不见半分羞怯,有的只是不在遮掩的占有欲与暗沉。 他见孟舟山盯着自己,用被子盖住自己,往里面躲了躲:“叔叔,我错了……” 孟舟山心想光知道错误,不改有什么用。他替隋月声按了按被角,语气严肃,却毫无威慑力:“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隋月声点头,表示知晓。 他刚洗完澡就被孟舟山抱上了床。穿着略显宽大的睡衣,墨色的头发微湿,浑身带着水汽。结果忽然看见床头柜上有一个黑色的遥控器,下意识想拿过来看看,结果被孟舟山按住了手。 “别乱按。” 孟舟山把遥控器扔到了一边的茶几上,这才走到另外一边在床上落座。他摘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擦了擦上面的雾气,然后搁到一旁的床头柜上。 他们两个挨得很近。 隋月声因为身体差,体温常年都是冰凉的。他躺在枕头上,轻轻侧身,偏头看向孟舟山:“叔叔,为什么不能按?” 孟舟山心想这该怎么解释。那个遥控器很可能是控制电视的,你按开之后,里面保不准会放些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隋月声虽然聪明,但因为生活环境的限制,对很多数事都是一知半解。孟舟山对上他黑润的眼眸,忽然升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你猜一猜?” 隋月声其实对遥控器没有任何兴趣,他悄无声息靠近孟舟山,将侧脸轻轻枕在男人的腿上。黑色的西裤面料虽然细滑,却到底不比温热的血肉:“叔叔,你睡觉为什么不脱衣服?” 孟舟山其实根本没打算睡,他修长的指尖落在隋月声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随便编了个理由:“我认床,睡不着。” 他总感觉今晚会发生什么事,却拿捏不定到底是会发生在严越昭身上,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隋月声却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笑了笑:“你是不是在担心凶手?” 他握住孟舟山的手,语气认真道:“叔叔,我不会让你死的。” 一个从未被保护过的人,此刻却说着要保护别人的话。要么是太傻,要么是太掏心。 孟舟山心念不可控地触动了一瞬。他垂眸,用指尖缓缓捂住隋月声的眼睛,声音低沉:“嗯,我知道。” 隋月声体温冰凉。孟舟山把手伸进被子,摸了摸少年的脚踝,不出意料毫无温度。他正准备收回手,隋月声却忽然抬头看向他,发丝扫过,像毛茸茸的小动物:“叔叔,你在摸一下好不好?” 他说:“你的手很暖和。” 他的腿不能说有知觉,却也不能算全无知觉。 孟舟山觉得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大概因为他经常帮隋月声抹药,已经锻炼出来了。闻言将被子掀开一角,顺着隋月声的脚踝往上捏,力道不轻不重,帮他按摩肌肉。 少年足踝实在纤细,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孟舟山觉得自己手里好似握住了精致易碎的玻璃器皿,稍稍用力便会立刻碎裂。 孟舟山捏了捏他的小腿:“有感觉吗?” 隋月声抿唇:“一点点……” 孟舟山缓慢上移,目光严谨:“这里呢?” 隋月声还是那句话:“一点点……有时候没有……” 孟舟山在快要触碰到大腿的时候,正准备收回手,隋月声却忽然按住了他,牵引着那只常年写字的手缓缓上移,低声道:“叔叔,这里的感觉比较明显……” 孟舟山感觉自己指尖握住了一块细腻的羊脂玉,白皙,细腻,却更为柔软有温度些。微微用力,牛奶般要从指缝泻出去似的感觉。 孟舟山知道隋月声是故意的。他神色不变,指尖轻轻拨弄了某个地方,意有所指道:“如果这里在没感觉,那就严重了。” 隋月声一惊,兔子般往后缩了缩。目光诧异的看向他,似乎没料到孟舟山会突然做这么流氓的举动,面色绯红。 孟舟山抽出了自己的手,从床头柜拿起眼镜戴上:“我去问问老板暖气是怎么回事,你不要乱动,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语罢摸了摸口袋里的折叠刀,拿着外套起身出去了。 大抵因为马上要拆迁的原因,附近生意极为萧条。孟舟山一度怀疑这间旅馆只住了自己和隋月声两个客人。他走到前台,见老板正趴在电脑桌前打瞌睡,屈指敲了敲桌沿:“老板,房间的暖气好像有问题。” 老板没回答他,静静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身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孟舟山皱了皱眉,试探性伸手拨开他头上扣着的一顶渔夫帽,却见老板后颈赫然有一道淤青,竟是被人打晕了。 他敏锐抬眼看向旅馆大门,只见门把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沉重的锁链,把出口直接封死了。 孟舟山察觉不对,下意识就想赶回房间看看隋月声的情况,同时掏出手机准备报警,然而还没等走两步,就见一名带着鸭舌帽的黑衣人忽然从走廊尽头缓缓走了过来—— 是衔尾蛇! 她没有去杀严越昭,而是一直蛰伏在暗处,等待着孟舟山的落单。 孟舟山见状脚步一顿,垂落在身侧的指尖轻点手机屏幕,飞快把短信发了出去。而黑衣人看见这一幕,并未阻拦,冷冰冰道:“等他们赶过来的时候,你已经是尸体了。” 孟舟山把手缓缓插入口袋,握住了里面的那柄折叠刀,看起来平静异常:“你就这么自信一定能杀得了我?” 黑衣人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锋芒毕露。她喃喃自语,说了一段让人听不懂的话:“我生而完美,我往复无限。你会迎接真正的死亡,而我吞噬罪恶,将会获得永生……” 孟舟山现在才终于明白隋月声的那句形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一个疯子,一个被洗脑过度的神论者。】 孟舟山不着痕迹拖延着时间:“吞噬罪恶?你指杀了我吗?可我不明白我哪里做错了,你想杀的难道不应该是那名警察?” 黑衣人步步紧逼,帽檐下露出的眼睛冰冷麻木,就像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不,相比那名警察,你才是扰乱一切的罪魁祸首,只要你死了,一切轨迹都会重新复原。所以我决定,用你的生命来结束这最后一个循环。” 隋月声曾经说过,严越昭很可能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因为他阻止了一切计划。可细细想来,孟舟山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他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隋月声的命运。 孟舟山出神的一瞬,凶手已经拔刀飞快刺了过来。这次孟舟山早有准备,动作利落地劈手夺刀,同时指尖寒芒一闪,用折叠小刀刺向了凶手的掌心。 一声闷响,鲜血蜿蜒流出。 孟舟山刺得不深,却也绝对不浅。然而对方却好似不怕疼一样,握住匕首的右手依旧紧紧不放,腿风一扫,想故技重施,把孟舟山的眼镜扫落在地。 孟舟山敏锐闪身躲过,同时反手将匕首刺出,刀尖一挑,直接打落了凶手的帽子。只见对方目露凶光,头发齐肩,赫然是一名女子! “你是个女的?!” 尽管隋月声早就说过,但等亲眼目睹,孟舟山还是难掩吃惊。衔尾蛇一直没有露面,加上身形高挑,杀人残忍,外界大部分人都误以为她是男子,没想到居然是个女人。 凶手不理会他的吃惊,招式愈发迅猛。孟舟山担心隋月声听见走廊打斗声被引出来,故意示弱败退到门边。他眼见对方举刀朝自己刺来,一脚踢中凶手腹部,趁凶手吃痛弯腰,手肘快如闪电击中她后背,匕首当啷一声落了地。 第148节 孟舟山一脚把匕首踢远,反手将凶手按剪在地上,用力扯下了她的口罩,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瞳孔骤缩。 只见这名女人脸上满是扭曲凹凸的伤疤,似烧似烫,已经隐隐看不出真容。衬着那双凶狠带着杀意的眼睛,比恶鬼还要可怖。 孟舟山觉得她的五官轮廓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不动声色皱眉,沉声问道:“你和月声是什么关系?” 女人不说话,几次挣扎无果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声音沙哑,难辨男女:“你让我起来,我在告诉你。” 孟舟山总不可能一直压着凶手,闻言锁住她的双手,直接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冷冰冰吐出了一个字:“说。” 女人面色痛苦:“我手疼,你先松开……” 她手掌被孟舟山用小刀刺伤,鲜血直流。 孟舟山无动于衷:“我刺的不深,疼你也只能忍着了。” 女人见他软硬不吃,目光阴沉,忽然奋力朝着墙上撞去。孟舟山一把将她扯回来,女人却忽然翻身一踢,强行挣脱孟舟山,随即飞速后退,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改装过的手枪直直对准他:“不许动!” 孟舟山见状果然顿住脚步,他慢慢举起双手,没想到女人身上带了枪,意有所指道:“看来我今天真的可能会死在你手上。”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警笛声。 女人举起枪对准他,语气阴森:“我说过,会用你的性命结束这个循环,哪怕要跟你同归于尽。”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什么是循环?” 女人指尖轻轻落在扳机上,不介意为他解惑:“我会不断吞噬罪恶,转化为永生的力量,这就是循环。但你不是罪恶之人,所以当我杀了你,没办法获取任何能量,这个循环就结束了。” 她最后说了一句话:“我不想杀你,可你阻碍了他成为衔尾蛇的路。” 她语罢,正准备扣下扳机,孟舟山却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中了她的手腕,那把黑色的枪当啷一声飞了出去,二人立刻缠斗起来。 那名女子摔倒在地的时候,恍惚间摸到了掉落的匕首。她狠狠攥住,正准备朝着孟舟山肩膀刺去,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把刀放下来——!” 孟舟山下意识抬眼看去,却见隋月声不知何时出来了。他静静坐在轮椅上,手里举着那把捡来的枪,漆黑的枪管正对着那名女人。 隋月声目光暗沉,又重复了一遍:“把刀放下来。” 女人看见他,动作忽的一僵,四目相对之时,气氛竟诡异的凝固起来。孟舟山趁她愣神的空档打落匕首,重新将她制服在地。 旅馆门外多了好几辆警车,严越昭刚从车上一瘸一拐的跳下来,结果就从玻璃门看见了里面的满室狼藉。他内心暗自吃惊,一边催促着人赶紧开门,一边没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妈的!” 他还以为凶手要杀的是自己,结果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居然冲着孟舟山来了! 玻璃门被人从里面锁住,锁链很粗,一时半刻打不开。孟舟山从女人的口袋里找出钥匙,直接扔出了门缝。 凶手虽然是个女人,但力气超乎寻常的大。孟舟山不敢松懈,直到警察破门而入,这才松手退到一旁,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 隋月声仍举着那把枪,手臂僵硬。他目光落在被捕的女人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舟山先一步走上前,微微用力卸掉了他手里的枪,然后交给警察。眉头皱起,镜片后的眼睛隐隐透着担忧:“月声?” 隋月声慢半拍回神,双手缓缓落下。他抬头看向孟舟山,抿了抿唇,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助:“我看见你那么久都不回来,就出来找你了……” 孟舟山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缕头发滑落下来,难免显得狼狈,却无损身上的斯文,出言安慰道:“凶手已经抓到了,没事的。” 严越昭在旁边等了片刻,有心想看看情况,但碍于大队长在不好做什么,示意一名警员上前把他们带到车上,回局里一起做笔录调查。 今晚这名女子被逮捕归案时,所有人都不着痕迹松了口气。然而做审讯的时候却又遇到了一个新的难题,这名女子什么都不肯说,嘴巴比保险箱还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她面容可怖,但透过那双眼睛,不难看出毁容前一定是名非常妙丽的女子。黑色的头发齐肩,总是低头反复拨弄着自己的指尖,右手虎口处有一枚红色的伤疤。 鉴证科想提取她的指纹,结果发现她的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烧毁伤,根本无法进行身份信息核对。 “你们查不到她身份信息的。” 隋月声做完笔录,推着轮椅缓缓出来,冷不丁对门口站着的严越昭说了这么一句话。 严越昭闻言下意识站直身形:“你什么意思?” 刚才孟舟山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大意就是他们很难查出这名女子的身份。严越昭想不明白为什么。 隋月声并不看严越昭,目光盯着地面,语气平静无波:“因为她是一个死了十二年的人……” 在警局惨淡的廊灯下,隋月声慢慢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右眼下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对方的那双眼睛眼熟了:“她这里,有一颗痣……而我死去的姐姐隋明溪,这里也有一颗痣。” 女人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口罩挡住了那颗痣,隋月声并未发现什么。而刚才在旅馆匆匆一瞥,终于看清全貌,他这才发现端倪。 警员拿着隋月声提供的信息资料,匆匆去了大队长的办公室,并准备联系医生给隋月声和审讯室里关着的女人做DNA鉴定。 孟舟山刚才因为打斗受伤,做完笔录去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结果一出来就见严越昭闷头坐在走廊长椅上抽烟,隋月声则静静坐在另一边。 孟舟山隐隐猜到了什么,他走到隋月声面前缓缓倾身蹲下:“你认识那个女人吗?” 隋月声下意识抬手,想摸一摸孟舟山青紫的侧脸,但想起严越昭还在一旁,又慢半拍落了下去:“我不确定,但很像……” 孟舟山出声问道:“你有她的照片吗?” 隋月声皱眉想了想:“有一张全家福,是她七岁的时候拍的……” 严越昭心想怪不得他们之前抓捕凶手,在监控里用面容识别技术那么久都识别出不来,原来是个死了十几年的人,略有些着急的从长椅上站起身问道:“你还记不记得照片放在哪儿了?” 孟舟山直接替隋月声回答了:“应该在他平常保管私人物品的盒子里,我回去拿,月声留在警局,你帮我照顾一下他。” 经历了刚刚那么一遭,孟舟山也不放心把隋月声放在别处,思来想去,实在没有比警局更安全的地方了。 隋月声闻言伸手攥住孟舟山的衣角,就在后者以为他会害怕时,隋月声却只说了一句话:“叔叔,你早点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孟舟山不语,揉了揉他的头,然后转身匆匆离开了警局。 严越昭抓了抓头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隋月声相处。刚好审讯室的门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名做笔录的女警。 严越昭问道:“录完了吗?” 女警去饮水机旁边接了杯水,闻言叹口气,对严越昭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想录,那也得她肯说才行。磨了几个小时,问她什么都不吭声,只承认了凶案是她做的,别的一个字都没往外吐。我都想申请上面找医生给她做精神鉴定了。” 她灌了两口水润嗓子,又匆匆进去了。门缝开合间,隋月声从里面看见了女人的脸,他眉眼低垂,心中藏了许久的疑团终于解开: 原来是她…… 只有她吗……? 世上仅剩的亲人时隔多年终于出现,却是以这样一副姿态,严越昭觉得是个人都会难过一瞬。然而隋月声只是兀自坐在走廊角落,神色无悲无喜。 值夜的女警见他年纪小,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加上听了点案情,难免心生怜悯。从饮水机那儿接了杯热水递给他:“喝点热水吧。” 隋月声低声说了句“谢谢”,不见哭,也不见难过。 他的记忆已经太模糊了。出车祸的时候年纪尚小,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有个姐姐。小时候感情大概也是很好的,但时间真的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任何记忆都会在它的打磨下逐渐苍白褪色。 现在想起来的,只有眼睛下面的那颗痣,还有那只在黑暗楼道中对他伸出的手,衔尾蛇图案清晰分明: 【你早晚会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不, 不…… 隋月声在心中缓缓摇头,他很清楚,那只手不会帮他,只会把自己拉进更深的渊谷。 那么谁在帮他? 隋月声没忍住闭了闭眼,他无声攥紧手里的杯子,忽然开始有些怀念孟舟山怀里的温度。 夜色翻涌,只有几颗星子挂在天空。 孟舟山飞速驱车回到家,结果刚刚在楼下停好车,就听系统忽然叮的响了一声:【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0%,请继续努力哦~】 系统钻石形的身躯出现在黑夜中,连路都亮堂了几分。它开心撞了撞孟舟山的肩膀,语气激动:【亲,我超级看好你哟,胜利就在前方啦!】 被钻石撞了的感觉说不上疼,但也说不上舒服。 孟舟山叹了口气,莫名觉得系统像个小孩子,没有说话,加快速度回到了家中。因为隋明溪被捕,原本埋伏在周围的警察都撤走了大半,只剩下一栋空荡荡的危楼了,还有零星几家住户。 孟舟山乘坐电梯上楼,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好像被自己忽略了。他莫名思及上辈子开枪射杀自己的陌生男子,对方看起来与隋明溪好像是一伙的。 但当自己的出现打乱一切后,那名陌生男子还存在吗? 孟舟山没办法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警方,就像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重生。隋明溪已经被捕,等警方确认她的身份后,查出她背后的枝叶脉络只是时间问题。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楼层。孟舟山回过神,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开门进屋,从书桌旁边找到了隋月声用来存放东西的小盒子。 里面装着一些很老旧的东西,或是玩具,或是奖状。最底下压着一张全家福,孟舟山拿出来看了看,却见是一对年轻父母与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在公园拍的照片。 男孩皮肤瓷白,眉眼清秀,看起来乖乖巧巧,安安静静,赫然是隋月声。 孟舟山顿了顿,又把目光转向站在隋月声身旁的一名女孩,定睛细看片刻,发现对方眉眼间确实与今天被捕的那名毁容女子有几分相似,连那颗痣都一模一样。 看来那名女子真的是隋明溪。 孟舟山把剩下的东西一一归还到盒子里,最后盖盖子的时候,不期然发现里面还放着一个粉色的泥娃娃。 他见状顿了顿,拿起桌角隋月声送给自己的蓝色泥娃娃,两相比对片刻,发现粉色娃娃脚底下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溪”字,而蓝色娃娃底下刻了一个“月”字,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隋父隋母应当是很疼爱这对儿女的,只可惜天意弄人。多年后,他们一个成了凶手,一个坐在轮椅上受尽欺负。 孟舟山用手机对着照片拍了照,然后一式两份,发送给隋月声和严越昭,这才把那张照片塞进口袋,离开家里朝着警局赶去。 时至凌晨两点,万籁俱寂。 孟舟山赶时间,就没有坐电梯,而是顺着楼梯直接下去了。寂静的楼道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清晰刺耳。 “咚” “咚” “咚” 孟舟山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楼道里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他毫无预兆顿住脚步,清晰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碎响,下意识抬头看去—— 楼道漆黑一片,当没有人出声时,声控灯便失去了作用。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一名男子静静站在楼梯拐角处。他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向孟舟山,像择人而噬的野兽厉鬼,嘴角缓缓扯出一抹怪异病态的弧度,然后很开心的抬手对他打了声招呼: “嗨,孟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孟舟山见状瞳孔微微收缩,神情难掩诧异:“是你——” 男人朝着他,一步步往下走去。 “咚” “咚” “咚” 男人伸手接了一捧幽蓝的月光,神情陶醉,好似诗人即将朗诵世界上最伟大的诗篇。一张脸被月色割锯成了两半,像尸体般苍白,低声吟诵:“我生而完美,我往复无限……” 他声音不大不小:“我吞噬罪恶,我获得永生……” 第149节 随着男人的走近,他的面容终于一点点清晰明了起来。竟然是曾经给隋月声治过腿伤的医生吴循。 他手中拿着一管改造过的手枪,漆黑的枪口直直对准孟舟山,言语中似有可惜:“解决你这个循环可真够麻烦的,我养了那么多年的蛇,就这么被抓了。” 孟舟山不着痕迹去摸手机,吴循却发现了他的动作,笑了笑:“孟先生,你还是自己丢出来吧,毕竟死于枪下不够艺术,我不想那么快杀了你。” 孟舟山只好把手机扔到了地上,缓缓举起双手:“你就不怕把警察引来?” 吴循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带,动作不急不缓,却看出了几分得意:“我为什么要怕,杀人的是隋明溪,又不是我。警察绝不会猜到,还有另外一条蛇藏在后面。” 孟舟山:“你认识隋明溪?” 吴循微微一笑,却吐出了一个惊天猛料:“何止认识,她可是我亲手养大的。” 看的出来,他很得意于自己的这个作品:“十二年前,我去森林里徒步抓蛇做研究,结果刚好在山底下捡到了她。不过很可惜,她脑子已经坏了,根本想不起来任何事。” 孟舟山死到临头,依旧不见慌张,语气平静:“然后呢?” 吴循微微挑眉:“然后?然后我就把她养大了。我教了她很多东西,而她也成为了一条非常出色的蛇,但是她后来想起了一些事,说要去找弟弟。” 吴循对这件事并不是很满意,他神情肉眼可见扭曲了一瞬,似开心,似生气,很复杂:“你说巧不巧,隋月声刚好是我的病人。他真是一条完美的衔尾蛇人选,所有的罪恶都在欺压他,他如果自己能吞噬那些罪恶,就构成了一条在完美不过的循环。” 疯子果然是疯子,最可怕的疯子就是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疯了。 孟舟山隐隐猜到了后续:“所以你就给隋明溪洗脑,让她想办法把隋月声也变成你的蛇?你很聪明,把她当做试验品,所有事都是她在做,你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不不,”吴循用枪口隔空点了点他,“谁说我什么都不做,我这不是来了么?” 孟舟山不动声色后退:“你做这一切,就是觉得这样能让你获得永生?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衔尾蛇传说?” 吴循轻笑一声:“我研究了衔尾蛇二十年,很多人都不相信它的完美,但没关系,你们根本不懂。” 他用枪管抵住了孟舟山的太阳穴,语气低低,无声透着危险:“我已经想好该怎么让你死了,知道吗,衔尾蛇有自我吞食、自我繁衍的能力……我真的很想知道,一个人能不能把自己吃下去。” 吴循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显然对这个实验很感兴趣。 孟舟山感受到枪管的冷硬,没忍住闭了闭眼。他追寻了足足两世的答案终于在今天有了结果,可心中却说不上高兴。“答案”这两个轻飘飘的字似乎远不及活生生的人命重要。 孟舟山以前不在意自己的命,否则不会日复一日往凶案现场跑,他总认为真相重于性命,可直到此时才忽然惊觉,自己的死亡会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无论是孟晴岚,还是严越昭,亦或者…… 隋月声…… 孟舟山缓缓睁开眼,忽然定定出声:“你养了隋明溪那么多年,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在监狱里度过?警察审讯的时候,她死都不肯把你供出来。” 吴循无声眯了眯眼,他本来有一副温润的面貌,但因为眼中的扭曲硬生生让人脊背发寒:“关我什么事……”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轻蔑:“一条蛇而已,只要我想,还会有很多条。” 孟舟山笑了笑:“那你何必在今天杀我,这栋楼还没有撤出警方的监视范围,你今天动手很容易暴露自己。” “十二年,很长了,真可惜,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抵住孟舟山额头的枪松了松,因为拿枪的人手不稳。吴循冷笑着道:“我要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切下来,然后一根根喂给你吃——” 孟舟山充耳不闻:“隋明溪应该很漂亮,她弟弟就很好看,假如没有毁容,她其实也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你以后在也养不出跟她一样的蛇了。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人,也没有完全一样的脸,更没有完全一样的十二年……” “你杀了我之后,真应该去见见她最后一面,那么多条人命,够她判死刑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永生,什么循环,都是假的,你说对吧?” 孟舟山的言语不知何处激怒了吴循,他腹部陡然一凉,紧接着是一阵刺痛开始蔓延,鲜血染红了衬衫,不由得闷哼出声。 吴循面无表情把刀从孟舟山腹部抽了出来:“这把刀是原来切你手指的,但你如果在多话,下一秒就会捅进你的喉咙。” 他拿枪的手缓缓落下,隐隐发颤,有片刻神思恍惚,不知想起了谁。 孟舟山看准时机,一脚踹中吴循腹部,劈手夺枪。毕竟死在枪下总比吞自己手指噎死强。 然而吴循的身手比隋明溪要强上不少,加上孟舟山受了伤,气力不敌,一时竟是失了策。他们在狭小的楼道内缠斗起来,招招到肉,吴循最后到底怕把别人引过来破坏自己的计划,枪管正对着孟舟山的心脏,狠狠扣下了扳机—— “砰——!” 那颗子弹嗖地射出,然而在快要挨到孟舟山的那一刻,忽然被一颗旁人看不见的大钻石给挡住了: 【哼!你敢杀我的宿主!】 系统气死了,宿主死了它哪儿来的业绩!没有业绩它怎么评先进!只见白光一闪,它直接用能量罩接下了这一颗子弹,然后像小炮弹一样冲到了吴循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哼,我打死你打死你!你居然敢打我的宿主!看我小金刚怎么收拾你!】 【我小金刚可是星际学院鼎鼎有名的三好系统,我罩着的宿主从来没人敢打,你敢打我的宿主,小金刚跟你拼啦!!!看招!】 除了宿主之外的人都看不见系统。吴循只感觉自己大脑传来一阵剧痛,连站都站不稳了。他勉强聚起一丝力气,艰难抬手,朝着腹部中刀难以躲闪的孟舟山开出了第二枪,然而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手腕便突然一阵剧痛,枪当啷一声落地,紧接着一群警察呼啦啦从楼下涌了上来,将他围在了中间—— “不许动!” “放下武器!” “吴循,经警方查证,你与凶犯隋明溪曾有通讯往来,我们现在怀疑你教唆杀人,且与多宗命案有牵扯,现依法对你执行逮捕,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第124章 结局番外二合一 孟舟山失血过多, 意识已经渐渐开始昏沉起来。他眼见着吴循被警察拷走,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一松, 身形顺着墙根缓缓下滑,失去了知觉。 严越昭因为腿伤慢了半拍,他挤开人群,快步冲上前,这才发现孟舟山腹部满是鲜血:“快!叫救护车!有人受伤了!” 吴循的手腕中了一枪,疼得面色苍白。他奋力挣扎,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功亏一篑。然而等走出那栋楼时, 这才发现楼下静静坐着一名黑发少年。 因为警方包围现场, 隋月声只能在底下等着。他坐着轮椅, 仰头看向楼上, 脸庞在红蓝闪烁的警灯下明灭不定, 维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未动。 直到暗沉的天际忽然密密落下许多雨丝, 滴进隋月声漆黑的眼中。他才终于颤了颤睫毛, 缓缓收回视线。 隔着一片渐大的雨幕, 吴循与隋月声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他清楚看见隋月声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神情诡异。 隋月声无声动唇:“你现在可以去陪她了……” 他说:“你可以去陪她了……” 吴循亲手把一个无辜的女孩养成了头脑麻木,双手沾血的罪徒。隋月声已经没办法把隋明溪拉回来了, 那么只好让罪魁祸首去陪着她一起。 吴循面露不甘,拼命挣扎, 却被警察强行带上了车。伴随着天边一道闪电轰鸣,似乎象征着这曲折怪诞的命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隋月声知道, 一切都结束了。 孟舟山被人抬上救护车, 紧急送往了医院。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 就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而身旁陪着隋月声与孟晴岚等人, 就连严向明那个小屁孩儿也在,罕见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玩玩具。 孟晴岚最先看见孟舟山苏醒,面露惊喜,捂着心口道:“舟山,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严向明见状立刻扔了玩具,扒着床尾蹦蹦跳跳:“我就说嘛,舅舅那么厉害,才不会有事。” 隋月声什么都没说,他坐在轮椅上,离孟舟山挨得最近。在孟晴岚看不到的地方,在被子底下紧紧握住了孟舟山的手,力道大得有些发疼。 “叔叔……” 他看着孟舟山,眼眶微红,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孟舟山却好似读懂了隋月声想说什么。他见隋月声眼下难掩青黑,料想对方大概许久都没休息过了。在被子底下握住隋月声冰凉的手,声音沙哑,却依旧斯文温润:“没事的。” 他想安慰少年,或者像往常一样摸摸隋月声的头,但伤口缝针,连动一动都困难。 孟晴岚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闻言皱眉责怪道:“还说没事,流了满身的血,小命都快没了。不管你同不同意,以后不许再往命案现场跑,那栋破楼也不许再住,东西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赶紧给我搬回市中心去,否则你就别认我这个姐姐!” 孟晴岚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孟舟山以前喜欢往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跑就算了,起码没受伤,这次可倒好,一个二个的凶手都冒出来要杀他,再继续下去那还得了。 孟舟山出乎意料没和她对着干,无奈笑了笑:“就算要搬家,那也得等我出了院才能搬,对了,严越昭呢?” 孟晴岚道:“在警局忙案子呢,凶手虽然抓到了,但后续还有很多收尾工作,听说八成是死刑。严越昭来看了你两次,我没让他待,让他回去了。” 她语罢叹了口气:“你真该谢谢月声,昏迷的这几天都是他一直熬夜照顾你,好几夜都没合眼了,我让他回去他就是不肯,非要守在你床边。” 孟舟山闻言什么都没说,只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知道。 孟舟山虽然已经苏醒,但孟晴岚还是担心有什么问题,出去找医生了。 孟舟山见她离开,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隋月声清瘦的脸。而少年则像猫儿一样趴在床边,闭眼蹭了蹭他的肩膀,低声道:“叔叔,凶手都抓住了。” 好不容易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却是如今这副局面。 孟舟山知道隋月声一定算不上好受,可隋明溪的思想已经无法纠正过来了,那些人命也无法再挽回。 “等过几天出院,我们就搬到新家去吧。” 孟舟山在市中心还有一套房子,他捏了捏隋月声的脸,声音儒雅温润:“那里很大,很漂亮,你喜欢养花,可以直接在阳台上养,就不用天天把花搬到窗户外面去了。” 他描述了一种温暖而又让人向往的生活,好似做梦一般。 隋月声垂眸,悄无声息攥住孟舟山的手,就好似握住了这辈子唯一的救赎。他静默一瞬,然后笑了笑:“叔叔,那盆向日葵很快就可以开花了。” 孟舟山依旧记得自己的承诺:“你可以提前想想自己要什么礼物。” 严向明闻言在旁边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悄悄靠近,扯了扯孟舟山的袖子,红着脸扭扭捏捏道:“舅舅,我也想要礼物……” 孟舟山:“……” 之后的几天,孟舟山一直在医院休养,等伤好了才终于出院。在此期间,孟晴岚已经帮他把行李收拾好,打包送去了市中心的住处,他只用开着车子回家就行了。 孟舟山依旧有些不放心:“姐,你没漏东西吗,我的那些稿子很重要。” 孟晴岚和他一起往停车场走去,闻言有些无奈:“你不信我,总该信月声吧。他帮我一起收拾的。你放心,那些稿子都好好的放在箱子里了,一张都没丢。” 孟舟山闻言果然没再说什么。他推着隋月声走到车子旁边,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看了眼时间,对孟晴岚道:“姐,你不用送我回家了,向明今天学校开家长会,你再不去就迟到了。” 孟晴岚看了眼双腿不便的隋月声,又看了眼大病初愈的孟舟山,难掩担忧:“你们行吗,要不还是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孟舟山道:“没事的,伤口已经结疤了,不影响开车。你快去吧,家长会迟到了不好。” 孟晴岚拗不过他,又见离家长会只剩半个小时,时间确实来不及,只得匆匆开车离去了。 孟舟山见她离开,这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俯身想把隋月声抱进去。谁料后者却侧身避开了:“叔叔,你伤还没好。” “就算没好,抱你上车还是可以的。” 孟舟山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孟晴岚他们太过大惊小怪。他见隋月声躲着不肯让自己碰,干脆一个用力把少年拉进怀里,直接打横抱起放进了副驾驶座。 隋月声下意识停住了挣扎,却见孟舟山已经把轮椅收好放到后备箱,绕到另外一边坐上了驾驶座。 “你又轻了。” 这是孟舟山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明明是他受伤住院,最辛苦的反而是隋月声。 第150节 隋月声却道:“没有轻,重了一点。” 孟舟山发动车子,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隋月声伸手比了一小段距离:“我长高了。” 孟舟山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因为无论是从隋月声的年龄还是身体状况来分析,这种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我瘦了,我胖了,我高了,我老了,大概率可以归类为人生四大错觉。 孟舟山微不可察笑了笑:“什么长高了,你头发长高了吗?” 隋月声没说话,他听出来孟舟山在笑自己:“回去量一量就知道了。” 孟舟山常年居无定所,但市中心的房子一直有钟点工定期打扫,所以回去的时候依旧干干净净。孟晴岚把他们的行李打包成箱,整整齐齐码在客厅中间,看起来不多,只有四五个。那盆向日葵也好好放在阳台了。 孟舟山用指纹开门,然后把隋月声推了进去:“这里的锁不用钥匙,要用指纹,等会儿我帮你把指纹录进去。” 隋月声看了看房屋大小,大概有一百五十平方米出头的样子。客厅是一整面落地窗,阳光倾洒进来,把整间屋子都照得亮亮堂堂。装修雅致,之前住的地方与这里相比起来,简直一在云天一在地。 隋月声回头看向孟舟山,轻声道:“叔叔,你家真漂亮。” 孟舟山闻言脚步一顿,随后在他面前缓缓蹲下,镜片后的眼睛直视着隋月声,语气温和道:“月声,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家。” 他似乎无形透露了什么信息,但太过隐晦,让人抓不到马脚。 隋月声盯着孟舟山,没有说话。几秒后,他身形微微前倾,忽然圈住孟舟山的脖颈,毫无预兆吻住了对方。这个吻很用力,与隋月声平常悄无声息的性格不同,带着几分占有与发泄。 “叔叔……” 隋月声模糊出声,低哑暗沉, “下次别再受伤了……” 这天在医院里,有孟晴岚,有严越昭。还有那些警察。隋月声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但当他看见孟舟山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心头恨意总是翻涌难平。 隋月声吻得锥心刺骨,吻得笨拙生疏。 孟舟山下意识接住他前倾的身躯,一时竟不知是该回应还是拒绝。直到隋月声不知怎么从轮椅上落下来,他们相拥着在地上滚到了一起。 孟舟山在上,隋月声在下。 地毯足够柔软,将他们的身躯容纳包裹。 孟舟山的眼镜不知掉落在何处,失去那道阻隔,他清楚看见了隋月声瞳孔中属于自己的倒影。二人鼻尖挨着鼻尖,近到呼吸可闻。 “叔叔……” 隋月声慢慢闭上了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你该吻他。 孟舟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但就是真真切切的出现了。 孟舟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他缓缓低头,鬼使神差吻住了隋月声,掌心落在少年清瘦的腰间,悄无声息收紧。 隋月声感知到唇上温热,下意识睁开眼,神情难掩诧异。随即反应过来,笨拙的开始回应着孟舟山,舌尖柔软,轻轻痒痒。 少年的腿依旧毫无反应,就像石滩上搁浅的鱼尾,难以挪动分毫。 孟舟山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握住隋月声纤细的脚踝,然后缓缓上移,有一下没一下轻按着他的小腿。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布料直直传到了皮肤。 隋月声身形控制不住颤了一下,闷哼出声:“叔叔……” 孟舟山指尖继续上移,不急不缓的力道让人觉得他很温柔,却又游刃有余的掌控着一切,他哑声问隋月声:“有感觉吗?” 隋月声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浓密的睫毛被泪意打湿,莫名显出几分无助,不知该如何回答:“我……” 孟舟山力道又重了几分,他握住少年纤细的腿,掌心紧贴着细腻的皮肤,再次哑声问道:“有感觉吗?” 隋月声无声动了动唇:“有……” 痒,但很微弱。 “有感觉是好事。” 孟舟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心境隐隐发生了变化,却又让人说不清他哪里变了。起码在以前,他绝不会失去理智做出如此亲近的举动。孟舟山最后很轻地吻了一下隋月声的眼角,声音低沉道:“把这里当做家……” 他说:“你和我的家……” 孟舟山主动亲了隋月声,又说了这句话,其含义不言而喻。他话音刚落,耳畔就响起了一道提示音: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10%,胜利就在眼前啦,请继续努力!!】 系统冷不丁冒出来的时候像个大号灯泡,能够把人闪瞎。但好在它有自知之明,晃了一圈又隐身了。 隋月声听见孟舟山的话,身形微不可察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孟舟山,面前这张斯文俊美的脸是如此熟悉,而现在终于能够真切触摸,心中却只有一阵无声蔓延的酸涩:“你不是说等我到22岁的时候……才会给我答案吗……” 孟舟山没有说话,一阵冗长的静默后,才慢慢开口:“……月声,我的答案永远不会变,现在不会,等你二十二岁的时候也不会。” 所以什么时候说,其实都一样。 “但你依旧有反悔的机会,也有选择的余地。” “假如有一天你康复了,看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想选择另外一条路,我尊重你。” 孟舟山愿意给面前毫无退路的少年永远留一条余地。在他这里,隋月声可以随时后悔,随时离开。 上辈子孟舟山在那栋危楼里住了三年。他搬进去的时候,隋月声十九岁,他搬走之后,隋月声死在了二十二岁那年。 某种意义上,他也见证了少年短暂的一生。 隋月声闻言不知想起什么,神情有片刻恍惚。他缓缓收紧双臂,抱住了孟舟山,在他耳畔低声道:“叔叔,我的选择不会变。” 他的选择从来没变过,无论是生还是死…… 现在一样,三年后也一样…… 彼时孟舟山尚未听出隋月声话中深意。他搬家安定下来后,就开始四处联系医生,带着隋月声一家家的去面诊,最后终于找到一名快要退休的知名老中医,每天在那里按摩针灸,做康复治疗。 而隋月声也在艰难试着用双腿行走。他的腿本来就已经有恢复的苗头,再经过一段时间的针灸,已经勉强可以从轮椅上短暂站起来几秒。 “试着走一走。” 孟舟山撰稿闲暇之余,一直在帮助隋月声行走。今天刚好做完针灸的最后一个疗程,回家后他就遵照医生的叮嘱,帮隋月声锻炼康复。 孟舟山站在离隋月声几步远的距离,对着他伸出手,示意他走过来:“站起来,试一试。” 他离得很近,隋月声见状下意识想握住他的手,却又被孟舟山避开。对方戴着金边眼镜认真的模样像极了课堂上严肃的老师:“自己站起来。” 隋月声一噎,他第一次看见孟舟山对自己如此严肃,不由得抿了抿唇:“叔叔,你扶我一下……” 少年在撒娇。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然后缓缓摇头。他心中难免无奈,右手一直维持着在半空中伸出的姿势:“自己试着站起来,我在旁边看着,你不会摔的。” 隋月声只好握紧扶手,用双臂做支撑,艰难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身形不稳,一度趔趄着快要摔倒,最后又强行稳住。简简单单一个站立的动作,已经冷汗淋漓。 孟舟山按捺着自己想要上前搀扶的动作,对隋月声道:“慢慢地,一步步地走过来。” 他们中间只隔着三步的距离。 隋月声性格并不如外表绵软无害,骨子里就有一种狠意。他盯着孟舟山那只常年握笔的手,朝着那边艰难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很小,甚至只有十厘米都不到,却让孟舟山的神情松缓了一瞬。他不由得笑了笑,指尖轻动,耐心等待着少年过来:“慢一点走过来,只剩几步了。” 隋月声伸手,想拉住他,孟舟山却依旧避开,虚护在一旁:“ 再走一步。” 隋月声只得艰难挪动左腿,一面维持平衡,一面往他的方向又挪了一点,这次花了足足三分钟。 隋月声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抬眼看向孟舟山,希望男人可以过来扶住自己:“叔叔……” 孟舟山轻声哄劝他:“最后一步。” 隋月声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无声咬紧牙关,竭力又往前迈了一步。然而不知是不是有些心急,这次竟没站稳,一个趔趄朝着地面摔去—— 下一秒他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你走了三步。” 孟舟山一直怕他摔倒,直到把人接入怀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果恢复情况良好,你很快就可以自己站起来走路了。” 隋月声刚才只顾着看孟舟山的手,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距离,一时有些难以想象是自己走过来的。他紧紧抱住孟舟山的腰身,仰头看着他,眼中第一次亮起了微弱的希冀:“叔叔,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陪着你一起去很多地方了?” 孟舟山点头,顿了顿,补充道:“你还会遇见更多的人,认识更多的朋友。” 他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隋月声贴着孟舟山的脸,轻轻蹭了蹭,发丝触感毛茸茸的:“他们和叔叔不一样。” 孟舟山揽住他的腰身,将少年抱起来了一点,忽然低声问道:“假如我当初没有把你接过来一起住,你会和你姐姐走上同一条路吗?” 他始终不知道上一世的隋月声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路。 空气因为这句话,忽然凝固了一瞬。就像陡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隋月声抬眼看向孟舟山:“为什么问这个?” 孟舟山注视着他,目光温和:“只是好奇。” 隋月声顿了顿,然后听不出情绪的道:“不会……” 他说:“不会。” 孟舟山:“为什么?” 隋月声垂眸,说了一句晦涩难明的话:“她站在地狱十八层,而我站在十七层。” 一个落水将死的人无法拯救你,她只会胡乱挣扎,拉着你一起溺毙。隋月声从始至终都看得分明,隋明溪对着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是把自己往下拽的。 所以他不会握住…… 孟舟山亲了亲他的额头:“假如我真的没有把你接过来一起住,你会怎么样?” 隋月声看得如此透彻,孟舟山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自立自强的回答,然而对方沉默许久,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了一句话:“……我会觉得很没意思。” 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没意思。 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力量,只有两种,爱或者恨。假如有一天你所爱离去,所恨皆死,就没有任何意思了。 那么尽头就只有死亡。 “……” 孟舟山一时有些难以读懂这句话。他本能不愿去深想背后的意思,把隋月声打横抱起,放到了轮椅上。忽然想起之前严越昭误认为隋月声是凶手的话,轻轻摇头:“你一点也不像。” 第151节 隋月声眼中透着疑惑:“什么不像?” 孟舟山道:“不像杀过人的样子。” “不像杀过人的样子……” 隋月声闻言无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片刻后,笑了笑,并不作答。 他推着轮椅到阳台,并把孟舟山也拉了过去。然后从地上拿起一盆开了花的向日葵理了理枝叶,抬手捧给他看,语气认真:“叔叔,你看,它早上的时候开花了。” 眼前这一幕隐隐与前世重叠。 孟舟山双手接过花盆。仔细看了看,故意问道:“那我们今年是不是可以吃瓜子了?” 隋月声有时候很单纯,不知道孟舟山在骗自己,拉住他的衣角道:“叔叔,不要吃它,你想吃瓜子,我下楼给你买。” 楼下超市几块钱能买一大包。 孟舟山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到底没忍住,亲了亲隋月声:“傻不傻,这么小一朵花,能有多少瓜子。” 隋月声被他亲红了脸,小声道:“反正不能吃。” “行行行,不吃。” 孟舟山揉了揉他的头发:“赶紧把花收进来吧,外面马上要下雨了,我去做饭。” 隋月声下意识拉住他的手:“叔叔,那我的礼物呢?” 他现在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就连孟舟山的那颗心,也似鱼儿收网般一点点被他攥入手中。所以隋月声什么都没要,让孟舟山自己选一个礼物。 孟舟山半靠着阳台门,把衬衫袖子挽起来准备做饭,闻言笑了笑:“吃饭的时候再给你。” 隋月声这才开始整理阳台上的花草。外间乌云密布,确实一副山雨欲来的景象。他不知怎么的,看着天边有些出神,然后缓缓抬手,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指尖。 孟舟山说他不像杀过人的样子, 但上面其实沾着血…… 杀了自己算吗……? 一声惊雷陡然划过,似要劈开天幕。但经过这场雨的浇灌,底下的草坪会更加茂盛,花朵也会更加鲜艳,未必是坏事。 隋月声慢慢收回手,闭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他身如枯骨, 他心如春过…… 一颗花种掉进了阴暗的尸骸堆里,也能开出代表生机的花朵。 吃饭的时候,孟舟山把一本包装精致的书轻轻放到了隋月声手边。书皮是黑色的封面,上面画着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墙角缝隙长着一棵很小的绿芽。红色的字体占据正中间,写着《危楼》两个字。 迎着隋月声疑惑的目光,孟舟山解释道:“我新出版的书,给你留了一本。” 隋月声下意识问道:“是真实故事吗?” 孟舟山摇头:“改编。”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尝试虚构故事,但多试试新领域也没坏处。 隋月声轻轻翻开书本,却见扉页上有一段引言,遒劲有力的钢笔字体,一看就是出自孟舟山之手: 【我知道,所有尘封真相终将破土而出。 我知道,所有秘密终将重见天日。 我踏过尸骨成山,我行遍罪恶之地,我目睹所有罪行。 废墟之下,枯骨生花。】 隋月声反复看了几遍,然后轻轻合上书页,指尖摩挲着封面,指着废墟墙角的一株绿芽问道:“这个是什么?” 孟舟山笑了笑:“向日葵。” 他觉得原封面太压抑,就让画手加了一株绿芽。 隋月声看起来很开心,毕竟他第一次这么正式的收到孟舟山的礼物:“我会好好读的。” 孟舟山莫名觉得这句话像发誓要好好学习的小学生,伸手揉了揉隋月声的头:“吃饭吧,晚上睡觉再看,以后机会多的是。” 他们来日方长…… 外间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他们两个人安静低头吃饭,直到一声提示音毫无预兆响起,这才打破寂静: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0%,恭喜您完成此次任务,获得重生机会一次!】 系统嗖一声蹿出来,华丽丽出现在了孟舟山眼前,并学会了抢答:【亲爱的宿主,你可以选择重生,也可以选择留在此方世界,但我知道,你一定会选择留下来对不对~】 它第一次没有劝宿主重生,心态已经无限趋近咸鱼且佛系了,简称咸佛。 孟舟山的选择毋庸置疑,只是他仍惦记着一件事,顿了顿,还是开口询问:“上辈子我死了之后,凶手抓到了吗?” 系统思索一瞬,勉为其难破例告诉了他:【亲,你可以安息了,你的前任姐夫靠着你在手上留下的线索,帮你抓到真凶逮捕归案了。】 前姐夫?严越昭? 孟舟山讶异过后,随即了然,对系统说了一句“谢谢”。 系统害羞变成了一颗小粉钻:【哎呦,不用客气啦~】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可能比较冒昧。” 系统很大方:【你说叭】 孟舟山直视着它,目光好似可以看透一切:“我们网站连着死了三名作者,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系统呆若木鸡:【……】 孟舟山微不可察皱了皱眉:【他们死了?】 系统心想死什么死,他们老婆孩子热炕头不知道多高兴呢:【他们都活着,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孟舟山隐隐猜到了什么:“他们和我一样,穿进了书里?” 系统心想果然瞒不下去,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所以你千万不要去救他们,那样会改变他们的命运轨迹。】 孟舟山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那你还会寻找下一个宿主吗?” 系统点头:【会呀会呀,我和你解绑之后就会去找下一个宿主啦。】 孟舟山:“那你有人选了吗?” 系统很是苦恼:【还没有,只能多找找了。】 孟舟山思索一瞬,忽然压低声音给它指了条路:“你可以去隔壁网站看看,我听说他们最近新签了很多作者。” 系统闻言亮了一下:【咦,真的吗?】 孟舟山:“我从来不骗人。” 系统感动得泪流满面,飞过去抱住了孟舟山的胳膊:【呜呜呜你真是个大好人,谢谢你呀,那我就先走啦~】 孟舟山低咳了一声:“不客气,应该的。” 他话音刚刚落下,耳畔就响起了系统解绑的提示音,眼见着那颗璀璨的钻石从阳台飞向远处,对自己摆了摆手:【再见啦亲爱的宿主,对了,我叫小金刚哦~】 孟舟山闻言无意识起身走到阳台,目送着它离去。隋月声见状推着轮椅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叔叔,怎么了?” 孟舟山俯身,在一片模糊不清的雨幕中,指着远处的高楼对他道:“我们之前住过的地方已经拆了。” 隋月声摇头:“太远了,我看不见。” 孟舟山笑了笑:“没关系,我能看见。” 风雨袭来,吹起了他的衣角,天地一片潮湿。看向遥远的边城区,只见那栋摇摇欲坠的危楼在挖掘机作用下变成了一片废墟,烟尘四起。 孟舟山不惧那座日渐倾颓的危楼,他只怕立于人心之上的那座高楼轰然倒塌。 系统解绑之后,飞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都黑了,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忘了告诉孟舟山。 哎呀!忘记提醒他帮唐琰还钱啦! 系统吓了一跳,赶紧调头嗖一声又飞了回去。在茫茫夜色中,它就像一颗小星星,穿过无数座高楼大厦,最后回到了孟舟山的家里。 然而它来得似乎不是时候。只见主卧的大床上被子高高耸起,里面似乎躺着两个人,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暧昧声不断。 【……】 系统呆若木鸡,慢慢变成了一颗黄钻。它犹豫半天,还是飞了过去,停在孟舟山身边叫了他一声:【前任宿主】 正在动作的男人闻言一顿,他眼中带着未褪去的红潮,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想知道是谁在说话。然而因为解绑,他已经看不见系统了。 躺在他身下的少年眉眼惑人,细看带着妖气。他一双白皙纤瘦的胳膊紧紧抱住了孟舟山,声音好似裹了蜜糖,沙哑甜腻:“叔叔……” 他被弄得眼尾哭红,偏偏双腿只能任由摆弄,逃也逃不掉,只知低声念着这两个字:“叔叔……” 系统已经变成了一颗彻头彻尾的大黄钻。它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最后闭着眼睛悄悄靠近孟舟山,在他耳畔飞快说了一句话:【唐琰让我给你带句话,他死了之后,你记得帮他还一下外面欠的高利贷!】 语罢嗖一声飞出窗外,逃命似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125章 恋爱综艺 【本书最后一次采访的地点位于影帝江泷的半山别墅住宅。虽然前篇部分我们都已经采访完毕, 但心中仍然有疑惑想向他寻求解答。 记者:江老师,很抱歉临时安排了这次突击采访。听说您将要出版自传,粉丝都非常开心, 我们书社也在网上抽取了几个粉丝最想知道的问题, 不知道您介不介意作为彩蛋放在最后。 (江老师虽然已经年近五十, 但保养得依旧很年轻。他穿着一身休闲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看起来随意自然,闻言耸了耸肩。) 江泷:不介意, 你们随便问吧。 记者:您十六岁的时候作为偶像正式出道,曾经红极一时, 但后来忽然消失在荧幕前, 潜心进修,最终成为现在的影、视、歌三栖实力影帝, 粉丝很好奇是什么促使了你的沉淀。 (江老师很瘦, 这也就导致他看起来有些病恹恹,面上血色寡淡。他喝了口温水,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我。) 江泷: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原因, 那个时候我除了长得帅, 什么都不会。资源总是被别人抢走,越来越凉,我就干脆去进修了, 学唱歌, 学跳舞, 学演戏。毕竟还是要有实力才能站得住脚。 记者:冒昧问一下, 那个抢走你资源的明星是祁遇白吗?当初你们同年出道, 而且定位都是唱跳艺人, 两家粉丝经常互撕, 也算是死对头了。 江泷想了想:哦,对,就是他。他脾气跟我一样都很臭。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他特别讨厌。 (江老师一向这么心直口快) 第152节 记者:为什么? 江泷有些孩子气:他抢我资源。 记者:听说祁遇白家境显赫,能进娱乐圈全靠关系,出了名的资源好…… 江泷忽然开口纠正:唔……祁遇白也不是全靠关系,他唱歌还行,那个时候比我强,所以很多资源方会优先考虑他。不过我进修之后就比他强了,他还是比不上我。 (江老师还是改不了自恋的性格) 记者:老天果然还是不负有心人的。江老师你当初辛辛苦苦沉淀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厚积薄发,而祁遇白后来因为被对手下药毒哑嗓子,在二十七岁那年迫不得已退圈,结局令人唏嘘。其实在本次征集问题的活动中,也有许多网友很想再次看到你们同台PK,毕竟你们当初是娱乐圈最势均力敌的对家,堪称一时瑜亮。 (江老师很明显愣了一瞬,可能他自己也有些好奇这个问题。因为他当年刚刚复出没多久,祁遇白就被迫退圈了。) 江泷:哦……其实我也挺想知道,他当初如果没有退圈,是会比我强还是比我差。 江泷语罢笑了笑:看来我们都老了,当初粉丝撕逼撕得腥风血雨,老了之后又想看我们同台,真奇怪。 记者:您总是很心直口快,外界很多负面新闻都说您嘴毒没礼貌,您曾经担心过因此流失粉丝吗? 江泷:不担心。 记者:能说说原因吗? 江泷:因为我是实力派。 记者没忍住笑了一下:您总是这么幽默。 江泷终于认真了些:我有想过去维持一下形象,尝试一下温文尔雅,但一直没有做。 记者:为什么呢? 江泷:累。 记者尴尬点头:确实如此,那么您想给您的这本自传拟一个什么书名呢? 江泷:《脏话》。 记者诧异:为什么? 江泷:我年轻的时候很喜欢骂脏话,老了才勉强改过来一点。就用这本书的名字提醒我下辈子做个有礼貌的人吧。 (江老师总是很特立独行,也有很多奇思妙想。相比年轻时候的锐气,他笑得很温暖,我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粉丝了。) 记者:嗯……也不是不行。 江泷:谢谢。 (本次采访就此结束。我万万没想到这是我和江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三个月后他就因为胃癌于医院病逝。他瞒得很严,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葬礼也是静悄悄的。)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避开粉丝去墓地献花的时候,意外看见一名黑衣男子也在那里。不过对方看见我,很快就匆匆离开了,侧脸很像当年隐退的歌星祁遇白。 也许是我认错了也说不准。) 我们曾目睹过巨星的陨落,也见证了新星的诞生。娱乐圈就像人们头顶上的一片夜空,每天都有无数颗星星升起,又有无数颗星星落下。而江泷的病逝似乎也结束了一代人的记忆,回首才忽然惊觉,当年追星的我们都已经老了……】 ————节选自影帝江泷自传《脏话》 江泷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他因为外形条件出众,十六岁就被星探挖掘出道,最红的时候曾经占据娱乐圈半壁流量江山,提起来也算个知名人物。 不过很可惜,他那个时候年少轻狂,眼皮浅薄,仗着一张好脸就飘起来了。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江泷跌落神坛,一夕之间尝遍人情冷暖。他这才醒悟过来,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埋头苦学,有了过硬的实力。 然后…… 他更飘了。 整个娱乐圈都知道,论轻狂二字,江泷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他这一生毁誉参半,但不得不说相当精彩,有无数人辱骂他,却也会有无数人记住他。 有钱,有名气,做人做到这个份上,还求什么呢? 唯一遗憾的就是江泷因为年轻的时候熬坏身体,得了胃癌,年仅五十就“英年早逝”了。 江泷不知道自己死了会怎么样。但大概率会投胎转世,就像采访录里所说的那样,争取下辈子做个有礼貌的人。又或者人死如灯灭,这辈子没了就没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遇上重生这种事。重生了还不算,一颗外形酷似钻石的系统居然莫名其妙绑定自己,强迫性让他去拯救死对头祁遇白,降低对方的黑化值??? “你开什么玩笑。” 江泷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半大不小的屋子里,很像以前做节目后台临时搭建起来的休息室。他不知道这是哪个节目组,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无暇顾及眼前那颗亮闪闪的大钻石,盯着角落里的一面穿衣镜陷入了震惊与沉思—— “这是谁?” 镜中男人身高大概一八五以上,妥妥的男模身材。虽然是个大帅哥,但这张脸和江泷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换句话说,这具身体并不是江泷的。 系统华丽丽飘过来,轻轻撞了他一下:【哎呦~你重生了啦,虽然穿越到了别人身上,但年轻了将近三十岁哎,高不高兴?】 听起来虽然是好事,但…… 江泷一脸茫然:“我穿越成了谁?” 穿越成谁都是空间站随机选定的,系统闻言正欲说话,只听走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名带着帽子的中年男子推门走了进来,连忙在空中隐去了身形。 “陈嚣,赶紧准备一下,还有十分钟就轮到你上场了!” 江泷懵了:“准备什么?” 郑佳国手里捏着一摞台本纸,他卷成棍子,直接往江泷头上敲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准备什么,当然是上场和祁遇白见面啊!我跟你说,前面四个素人嘉宾都被他pass了,你是最后一个,必须给我争气留下来!” 最近恋爱综艺盛行,流量颇丰。乐耀传媒紧随其后,推出了一档名为《take my hand》的大型真人秀节目。节目组特地邀请了四位明星参加活动,再广邀素人嘉宾报名,只要成功入选,就可以与明星近距离接触交友,甚至—— 谈!恋!爱! 没错,就是谈恋爱。这档节目已经举办了四期,成功凑成三对明星情侣。可想而知这个条件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有多么诱人。 他们只要通过海选,不仅能上电视露面,还能近距离认识明星。就算成不了恋人,拓展一下人脉也不错,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陈嚣就是本期成功通过节目海选的素人嘉宾之一。从资料上来看,他外貌优越,经营着一家健身俱乐部,年收入百万,绝对是优质钻石男。 然而真实情况则是,他的俱乐部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快要濒临倒闭,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陈嚣这次上节目一是为了勾搭明星,二则是为了给自己的俱乐部做个宣传,总之一定要捞点什么回去。 然而他不知是不是太过心急。陈嚣在《take my hand》节目组录制嘉宾宣传片时急于展现自己,有些用力过猛,频繁炫富炫肌肉。在预告片流传出去之后,被众多网友大骂油腻,堪称出师不利。 郑佳国是《take my hand》的节目策划人之一。从亲戚关系上来论,还是陈嚣的远房叔叔。他禁不住陈嚣的请求,迫不得已走后门让他通过了节目海选。 祁遇白性别男,爱好男。所以节目组给他挑选了五名男性候选嘉宾。前面四个已经都和祁遇白见过了,被他全部pass,陈嚣是最后一个,现在马上就要轮到他上场了。 江泷缓缓裂开:“为什么我要和祁遇白见面?” 让他和最讨厌的死对头一起相亲,然后被对方挑挑拣拣指指点点,还不如一剑杀了他痛快。祁遇白总是故意抢他资源,在江泷的人生字典里,祁遇白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反派! 郑佳国看了眼艺人名单,这次节目组一共邀请了四位明星,两男两女:“我记得你不是喜欢男的吗?” 现在思想观念都很开放,出柜在娱乐圈已经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了。 江泷闻言一噎,想说自己明明是铁直男,喜欢大美女,前凸后翘那种。但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穿越成了别人,只能慢半拍咽了回去:“那……那你给我换另外一个男明星行不行?” 郑佳国:“你说江泷啊?不行,他不喜欢男的。” 《take my hand》节目组共邀请了四位明星艺人,除了甜心歌后金安妮、实力派女演员虞颖,另外还有当红男星祁遇白,以及…… 知名唱跳小鲜肉江泷。 嗯,没错,江泷。 也就是他自己。 轰隆隆——! 江泷眼前一黑,只感觉晴天霹雳,人都被雷傻了。 —————— 江泷……哦不,现在该叫他陈嚣了。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刚刚出道的时候好像确实参加过一档恋爱综艺节目,不过节目录完就忘到了脑后,也没和当初一起录演的素人女嘉宾擦出什么火花。 郑佳国严词拒绝了陈嚣想和江泷“见面相亲”的请求,并把他强行拖到了节目组提前订好的西餐厅里,准备开始录制正式见面前的一段小采访。 陈嚣被迫坐在了一块黑色的幕布前,面无表情,心如死灰,活像死了爹娘。 节目组的录制人员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所有素人嘉宾里面,陈嚣可以说是最积极的一位。几乎天天都要打电话催问一遍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录制,甚至还给剧组上下都送过礼,令人烦不胜烦,怎么今天看起来这么萎靡不振。 采访人员不着痕迹和导演对了个眼神,然后把话筒递给他:“陈先生,你马上就要和祁遇白见面了,请问心情怎么样呢?” 陈嚣:“……有点复杂。” 采访人员闻言一愣,正常情况下嘉宾不应该说激动或者开心吗,复杂是个什么回答。但好在采访人员心理素质过硬,勉强定了定心神,开始询问第二个问题:“那你平常喜欢听歌吗?” 陈嚣点了点头:“喜欢。” 他上辈子金曲奖拿到手软。 采访人员想引他说出祁遇白的名字,闻言笑着问道:“那你最喜欢听谁的歌呢?” 然而陈嚣却说出了一个令人裂开的答案:“江泷啊。” 陈嚣兴致勃勃:“江泷的歌非常不错,我觉得他是一名非常有前途的艺人,以后成就不可限量。我会把他当做我毕生的偶像与追求。” 他不听自己的歌,难道去听祁遇白那个讨厌鬼的歌吗?想都别想。 导演组闻言安静了几秒钟,空气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凝固状态。这个时候江泷和祁遇白虽然事业刚刚处于上升期,但已经可以初见日后的争抢苗头,两家粉丝撕逼撕得腥风血雨不算,就连正主也是经常抢资源抢剧本,堪称娱乐圈两大死敌。 陈嚣这是在引战啊! 然而导演不怕引战,他就怕没话题度。引战好啊,话热度不都是这么上来的吗。他在后面激动比了个手势,示意采访人员继续问。 采访人员只好硬着头皮往下问,尴尬笑道:“看来你确实很喜欢江泷呢。那祁遇白呢,应该也是你的偶像吧?” 郑佳国快急疯了,在旁边疯狂给陈嚣比划手势,让他千万别瞎说。 陈嚣见状只能把到嘴的“不是”咽了回去。他摸了摸鼻尖,沉思一瞬道:“他是一名比较优秀的歌手,但在我心里还是江泷最优秀。” #他永远是最棒的!# 郑佳国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差点噎死。夸祁遇白就夸祁遇白,为什么还要把江泷拉出来说一遍。陈嚣难道不知道,这俩人是对家吗?! 导演双手反复揉搓,眼睛亮了亮。陈嚣,江泷,祁遇白,这三个人很有话题点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三角狗血恋吗? 而另外一边,采访人员已经招架不住陈嚣的实诚回答,匆匆结束采访,把他带到了约会见面的地点:“陈先生,您可以和祁遇白见面了。你们有十分钟的了解时间,在这十分钟内你可以向祁遇白介绍自己,祝您约会成功。” 节目组包下了一整个西餐厅,约会地点就在靠窗的六号桌。陈嚣走过去的时候,就见一名面容清冷的男人已经坐在那里等候了,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耐。 对方的容貌完美到无可挑剔,是一种带着攻击性的美,隐隐有些勾人。但生人勿近的气息硬生生压下了几分外貌带来的冲击感。第一眼只觉得他冰冷,就像雪堆出来的人一样。 第153节 哦,祁遇白。 在对方二十七岁那年退圈之后,陈嚣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再次见面,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好。” 陈嚣在节目镜头迈步走过去,然后在祁遇白对面落座:“我叫陈嚣,嚣张的嚣。” 阳光斜射入玻璃窗,落在桌角玫瑰上,见证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陈嚣有几分混血基因,所以眉目比常人更为深邃,皮肤也更为白皙,纯黑的头发修剪得很利落。他穿着一件白衬衫,右耳上戴着一颗很小的碎钻,看起来透着几分斯文的雅痞。 只是这个自我介绍未免太猖狂了些。 祁遇白没动,他抬眼看向陈嚣,心想这就是网上那个除了炫富炫肌肉什么都不会的油腻男? 祁遇白根本不想参加这种综艺节目,但碍于经纪人的要求,勉强走了个流程。皱了皱眉,出声问道:“听说你是开健身俱乐部的?” 陈嚣巴不得他赶紧pass自己,闻言笑了笑:“不好意思,三天前刚刚破产倒闭了。” 郑佳国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陈嚣这个小b崽子怎么什么实话都往外说! 祁遇白闻言愣了一瞬:“倒闭了?” 陈嚣:“是的,外面还有三百万债务没还。” 祁遇白眯了眯眼,目光有些惊疑不定,因为陈嚣前后的反差实在太大:“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陈嚣闻言居然认真思考了几秒:“我身材好,以后可以去当模特。” 祁遇白双手抱臂,不动声色打量他,目光带着淡淡的讥讽:“模特?你确定你行?” 娱乐圈曾经评选过年度脾气最差艺人,祁遇白和江泷高居榜首,从来没有人能够把他们拉下第一名和第二名的位置。 陈嚣心想祁遇白怎么还是那么讨厌:“那我总不能去当鸭子吧?” 第126章 不信谣,不传谣 江泷上辈子在出版社的帮助下曾经写过一本自传。后来修订稿子的时候, 在他长达五十万字的回忆里,有二十五万字都在暗戳戳diss祁遇白这个曾经的死对头—— 具体内容详见书名《脏话》。 由此可见,他有多么讨厌祁遇白。 不过相比于年轻时的厌恶, 江泷老了之后反倒没那么讨厌祁遇白了,更多则是带着一种调侃的意味。但他们毕竟是曾经的对家, 天生气场不合, 就连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都感觉怪怪的。 【那我总不能去当鸭子吧?】 陈嚣这句话一出, 旁边围观的录制人员差点笑出声,祁遇白脸色则黑了黑。他家境优越,是富养长大的贵公子, 心气高, 脾气臭, 事儿多。进入娱乐圈后,看不惯江泷抢自己风头, 动用势力多处打压, 妥妥拿着反派剧本。 不过很可惜,这位天之骄子没能一直顺风顺水下去,中途被人毒哑嗓子, 被迫退出了娱乐圈。不知道算不算报应。 外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反正祁遇白回去之后还可以继承家产, 比普通人强太多。但只有江泷知道, 让一个热爱唱歌的人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开口, 是一个极其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当初祁遇白退圈之后,墙倒众人推, 无数人都在扒他曾经的黑料。只有沉淀复出的江泷静悄悄没有任何动静。 不可否认, 祁遇白虽然很坏, 但确实是一名有实力的竞争对手。那个时候的江泷已经成熟了很多。他不喜欢做落井下石的事, 没意思。 陈嚣思绪飘得有些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祁遇白淡淡道:“做鸭子?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爱好。” 陈嚣唇角微勾,看起来有些坏坏的:“有经验的人才能看出来,你如果能看出来那就有问题了。” pass! 祁遇白脑海里只有这个单词。他来参加这档综艺只是为了增加曝光度,根本没想过谈恋爱,所以陈嚣所说的倒闭和债务都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前面四个嘉宾他压根就看不上眼,没想到第五个更糟糕。 祁遇白直接起身离桌,对导演道:“不好意思,我对五号嘉宾不怎么感兴趣,他可以直接离场了。” 导演闻言未来得及说话,祁遇白的经纪人小达就赶紧上前把他拉到了一旁,并对着节目组的人抱歉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和遇白说两句话,刚才那段麻烦剪掉。” 小达直接把祁遇白拉到了镜头死角,对他的脾气万分头疼:“遇白,这是恋爱综艺,恋爱综艺你懂吗?!虽然是假的,没人指望你们真的和嘉宾谈恋爱,但面子功夫总要过得去吧。五个嘉宾你全pass了,你和空气谈恋爱啊?!” 祁遇白眉头紧蹙:“我本来就不想参加这种综艺,下个月马上要发行的原创单曲还有地方需要修改,我没时间玩这种恋爱游戏。” 小达只能劝他:“我知道你只想安静写歌,但你进了娱乐圈就必须要有曝光度,没有曝光度你的歌再好听也没用。吃一行的饭,就得守一行的规矩,这个节目热度很高,你要是现在走了,曝光率岂不是输了江泷一头?” 小达稳稳拿捏住了祁遇白心高气傲的死穴:“遇白,听我的准没错,就定刚才那个五号算了。反正节目组也没真让你们谈恋爱,录完节目直接一拍两散,谁也干扰不到谁。” 祁遇白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总算被劝动了心思。让导演组剪掉刚才那一段,脸色臭臭的重新坐了回去。 陈嚣心想这厮怎么又回来了?正准备开口询问,却听祁遇白勉强耐着性子问道:“你除了会健身,还会做什么?” 炫富?炫肌肉? “我会什么?” 陈嚣心想自己会的可多了。他上辈子活了五十多年,基本各个领域都有涉猎。唱跳演戏作曲,空手道攀岩滑雪游泳,做饭织毛衣插花,除了不会生孩子,什么都会。 但陈嚣就是故意搅局,想让祁遇白赶紧pass自己。他懒懒倒入椅背,故意沉思片刻,然后说出了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答案:“我还会吃。” 围观的节目组工作人员心想陈嚣除了吃什么都不会,那岂不就是废人一个?导演暗自皱眉,回头看向郑佳国,压低声音质问道:“嘉宾筛选是你把关的,我不是说过要挑优质男性吗,你怎么把陈嚣给选进来了!生意破产欠一屁股债,回头播出去不是找骂么!” 郑佳国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忙解释:“导演,他入选的时候还没破产呢。而且你看啊,前面的嘉宾不是富二代就是总裁CEO,其实并不贴近生活,还是陈嚣让普通人更有代入感。” 他语罢在导演耳畔小声道:“另外三组嘉宾都没什么性格缺点,太假了。陈嚣看起来不是个善茬,留着他激发一下矛盾也不错。” 导演没有立即答应,目光盯着他们那边道:“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祁遇白总感觉自己如果再和陈嚣继续聊下去,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他面无表情调整了一下坐姿,盯着陈嚣:“我的问题都问完了,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陈嚣兴致缺缺:“没有。” 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陈嚣对于祁遇白可谓知之甚详,连对方高中数学考过36分的黑料都知道。比祁遇白爹妈还了解他。 祁遇白一噎。他大小也是个明星,陈嚣这种态度也太敷衍了吧。 系统默默看了眼黑化条。 祁遇白是它有史以来经历过黑化度最低的反派,开局只有12%。系统甚至觉得只要陈嚣给力一点,自己明天就可以完成任务去下一个世界。 但陈嚣好像有点过于天赋异禀。他仅仅只和祁遇白说了几句话而已,黑化度现在已经莫名其妙涨到了18%。 #fuck# 祁遇白刚才坐在这里的时候就听到了些许风声。陈嚣在采访的时候三句话不离江泷,摆明了故意找茬。他目光极具压迫感的盯着陈嚣,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冷不丁出声道:“……陈嚣是吧,你通过了。” 陈嚣还等着他pass自己呢,闻言一懵:“通过什么?” “当然是通过约会。” 祁遇白指尖夹着一张邀请卡,姿势优雅地递给他,难改毒舌本性,漫不经心道:“虽然你又穷又废材,但勉强还算诚实,所以你通过我的考核了。” 靠,你才废材呢! 陈嚣严重怀疑祁遇白上辈子被人毒成哑巴就是因为他嘴太毒。闻言正准备说些什么,导演却在旁边忽然喊了一声“咔”,拿起扩音喇叭催促道:“ok,这段就先拍到这里,准备大巴车和游轮,现在就送艺人和嘉宾去海岛别墅。” 节目组很大手笔的包下了一栋海岛别墅,约会成功的四对“情侣”将会在那里共同度过三天群居生活,参与接下来的节目录制。 每个明星手里都有一张邀请卡,他们在遇到心仪嘉宾时就会送出卡片,邀请对方共同前往海边别墅。 陈嚣才不想和祁遇白约会,他赶紧起身离桌,私下找到郑佳国道:“叔,你能不能让节目组把我pass出局?” 郑佳国正为陈嚣通过约会高兴呢,闻言气急败坏道:“嘘!当着别人的面不许叫我叔,要叫郑导,避嫌懂不懂?你不是做梦都想留下来吗,怎么这个时候要走?” 陈嚣编了个理由:“我肚子疼。” 郑佳国一看就知道他在装病:“肚子疼就找医生,想退出节目录制可以,先赔60万违约金再说。” 60万违约金对于以前的江泷来说只是毛毛雨,但对于破产倒闭欠一屁股债的陈嚣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陈嚣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很穷:“你先借我60万,回头我再还你。” 郑佳国掏了掏耳朵:“还?你拿什么还?去卖身当鸭子吗?” 他对这个侄儿还算有几分了解,好高骛远眼高手低,除了有张好脸,什么也不是。 陈嚣:“我会唱歌,会演戏。” 郑佳国:“你会个屁!” 郑佳国直接把陈嚣推了出去:“赶紧拿着行李箱上车,去了那儿给我好好表现。就算你想进演艺圈,那也得有人气了才会有经纪公司签你。” 外面的露天广场放着艺人和嘉宾的行李箱。 另外几组人显然没有祁遇白那么多毛病,甜心歌后金安妮选择了一名阳光俊朗的富二代作为约会对象、实力派女演员虞颖则更偏向成熟男性,选则了一名成熟稳重的上市公司老总。 比来比去,陈嚣似乎被虐得有些惨。 节目拍摄期间,导演不允许艺人带助理,于是金安妮她们只好自己拎着行李箱上了大巴车。 陈嚣走出餐厅的时候,就见外面的露天广场放着几个箱子。他正准备过去找找自己的行李,结果就见一名染着雾霾蓝发色,打扮得像花孔雀似的男子从自己身旁慢悠悠走了过去。 陈嚣目瞪口呆,腿一软差点跪地上:“……” 妈的…… 这个杀马特为什么看起来该死的眼熟??? 时代在进步,审美在变化。当年流行的洗剪吹一条龙放在今天来看已经成为了杀马特代名词,曾经流行的男团烟熏妆放在今天只会让人觉得像大熊猫。 当所有人回顾自己多年前的造型与穿搭,相信大部分人都会有戳瞎自己眼睛的冲动。 陈嚣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他慢慢走到那名孔雀男身边,目光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着对方:“你是江泷?” 江泷闻言下意识抬眼看去,结果发现是之前那名网上热嘲的“油腻男”,顿时失了兴趣:“我不是江泷,难道你是吗,有什么话直接说。” “……” 陈嚣一直觉得自己性格挺好的,直到有一天遇见和自己性格一样的人,他发现自己真他妈想一脚踹死对方。 陈嚣:“……没什么。” 就是觉得你挺丑的。 江泷懒得理他,心中暗骂一句有病,拎着自己的行李箱上了大巴。趁着摄像机不注意时,还一脚踢倒了祁遇白的行李箱。 “咣当——” 那个黑色的大号行李箱直接倒在了陈嚣面前,激起一阵轻微的灰尘。 目睹全程的陈嚣陷入了沉思:“……” 他以前有这么缺德吗? 第154节 系统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托腮道:【原来你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个好东西呀】 “你才不是个东西呢。” 陈嚣回神瞪了它一眼,随即皱眉看向自己面前的行李箱。犹豫一瞬,还是把祁遇白的箱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镜头就在后面,把这一幕悄悄录了进去。 祁遇白从餐厅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见状不由得顿了顿。他走到陈嚣面前,身上的衣服大多是黑白配色,看起来比江泷顺眼了不止一星半点。 祁遇白不着痕迹打量着陈嚣,意味不明的问道:“听说你是江泷的粉丝?” 陈嚣:“你听谁说的?不信谣不传谣。” 第127章 你求我啊 《take my hand》的拍摄地是一座临海城市, 阳光和煦,甚至有些晒人。节目组安排了一辆双层观光大巴,金安妮她们为了看风景, 都跑到最上面一层去了。 陈嚣把行李箱递给祁遇白:“你的箱子。” 祁遇白没有接,一反常态的吞吞吐吐,过了好半晌才语气别扭道:“你帮我拎一个……” 陈嚣觉得自己脾气真的好了很多,换做以前, 他现在已经把行李箱砸祁遇白脸上了,面带假笑:“我能知道原因吗?” 祁遇白闻言偏头移开视线, 心中大概也知道自己有些离谱, 气势都弱了三分:“我还有三个行李箱。” 他生活讲究, 某种意义上就代表了事儿多。一个行李箱装鞋, 一个行李箱装衣服,一个行李箱装洗漱用品,还有一个装零食。 “……” 陈嚣没说话,在心里默默练习了一下自己以前学过的英语单词—— fuck 。 陈嚣扫了眼旁边剩下的三个行李箱。他之前还以为是工作人员的, 搞半天全是祁遇白这个事儿妈的:“你衣服装哪个箱子了?” 祁遇白指了指中间的一个。 陈嚣:“零食呢?” 祁遇白:“你手上拎的就是。” 陈嚣直接替他做了决定:“拿两个箱子就够了, 剩下的不要。” 他语罢直接拎起祁遇白的行李箱走到了大巴车面前,三两下塞到了最下面的储物层。 如果陈嚣记忆没有出错,等会儿节目组会用游轮把他们送到一个海岛上,想去住宅区必须徒步穿过一片密林。祁遇白拎四个箱子过去不是自找麻烦么。 祁遇白不知内情, 闻言只觉得陈嚣在故意和自己作对。少爷脾气上来,谁也压不住,眉头一皱, 不服气问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可以不听。” 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 陈嚣打开自己的行李箱, 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运动包, 挑了三套换洗衣服和一双鞋装进去。剩下的都没要, 留给工作人员帮忙保管,反正别墅里面有备好的洗漱用品。 他做完这一切,把运动包直接往肩上一斜挎,看起来比其他嘉宾要潇洒轻便得太多。而祁遇白则自己把剩下的两个行李箱塞进了大巴车后面,显然没把陈嚣的话听进去。 陈嚣双手插兜,懒洋洋往车上走。经过祁遇白身边时,似笑非笑道:“到时候拎不动千万别找我,我可不会帮你。” 祁遇白闻言无声咬牙,感觉自己喉咙里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上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还是江泷,没想到陈嚣更甚。 江泷是小苍蝇,陈嚣就是大蟑螂。 祁遇白已经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pass前面四个嘉宾了,他们再怎么歪瓜裂枣,也比陈嚣强一万倍。 陈嚣并不知道祁遇白的心理活动,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径直上了大巴车。他走到上面一层的时候,就见金安妮和那名叫Joe的富二代正在用手机玩自拍,虞颖则和那名成熟稳重的上市公司老总何渭南低声交谈着什么。 至于江泷…… 陈嚣看一眼就面色抽搐的收回了视线。 真他妈辣眼睛。 祁遇白这个时候也上来了。他性格一贯特立独行,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到最后面,找了个较远的位置坐下,看起来很是孤僻。 金安妮原本还想和祁遇白打招呼,见状只能耸了耸肩,她把目光落在后面的陈嚣身上,然后对他笑着挥了挥手,声音甜美:“你好,我是金安妮~” 她身旁坐着一名阳光俊朗的运动系男生,也秉着礼貌的态度,对陈嚣打了声招呼:“你好,叫我Joe就可以。” 虞颖摘下墨镜,自我介绍简单明了:“虞颖。” 她的约会对象何渭南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很有电视里的总裁范,就是年纪有些大,语气很公式化:“你好,何渭南。” 陈嚣:“你们好,叫我陈嚣就可以。” 江泷的相亲对象是名短发女生,性格爽朗,她对陈嚣笑着道:“叫我胜男吧,我平常也挺喜欢健身的,有机会去你那边办张卡。” 陈嚣把手中的防晒墨镜挂到衬衫衣领上,闻言语气随意道:“那你来晚了,我的俱乐部三天前刚刚破产倒闭。” 他此言一出,空气静了一瞬,众人都面面相觑。节目组再三保证他们挑选出来的嘉宾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怎么会莫名其妙把一个破产的穷光蛋选上来?? 江泷年轻时候的性格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嘴贱”,闻言嗤笑一声,不屑道:“导演组没人了把你给派过来了?” 陈嚣狠起来连自己都怼,闻言轻飘飘睨了眼江泷:“隔壁精神病院墙塌了把你给放出来了?” 江泷一惊,生平第一次遇到比自己嘴还毒的:“你!” 陈嚣这辈子怼天怼地怼空气,从来就没输过。如果连自己都怼不赢,怎么有脸去怼别人。他语罢懒得理江泷铁青的脸色,直接背着包走到了后面落座。 江泷心中暗骂,祁遇白是个讨厌鬼,他的约会对象也是个讨厌鬼!果然不是一家人就不进一家门! 跟拍摄像用镜头完整记录下了这一幕,内心啧啧称奇:众人的惊诧、陈嚣的猖狂、江泷的气结。简直完美具备撕逼热点,等节目播出后不火都说不过去啊! 就连祁遇白听见动静,都没忍住看了陈嚣一眼。却见对方在左边的位置落座,中间隔了一条走道,没有丝毫想和自己挨在一起的意思。 祁遇白倒不是真的想和陈嚣坐,只是别组情侣都自觉坐到了一起,就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显得他好像被陈嚣嫌弃了一样。 陈嚣看见观光大巴上有一份旅游杂志,抽出来看了看,却见是介绍当地的特色海产生物,一页一页翻看得认真。 他是混血儿,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同时兼具西方的深邃骨相和东方的神秘气质。双腿交叠坐在外侧座位,线条分明的侧脸在阳光下透着浅浅的光晕,安静沉思的模样让人看了难以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摄像对于“美”的敏锐度通常很高,选了个极佳的角度对准陈嚣,打算后期剪成宣传片。五号嘉宾虽然条件不怎么样,但外貌确实顶配,进娱乐圈说不定也能混个流量明星当当。 祁遇白屈指敲了敲栏杆:“陈嚣,坐过来。” 大抵多年习惯所致,语气有些盛气凌人。 陈嚣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祁遇白思维跟正常人好像不太一样,撑着下巴饶有兴趣问道:“为什么?” 他右耳上的碎钻在太阳下闪过一抹细碎的光,那双深邃的眼总是带着莫名的笑意。看起来有些坏坏的,能让大部分单纯的女生脸红心跳。 祁遇白:“没有为什么,让你坐过来你就坐过来。” 陈嚣才不惯他的少爷脾气,把手中宣传册卷成棍,随手敲了敲自己身旁的空位,漫不经心道:“想和我一起坐,就自己过来。” 陈嚣太了解祁遇白了,脾气臭,又好面子。对方肯定觉得一个人坐太尴尬,所以想拉自己过去。 祁遇白莫名有一种被戳穿心思的尴尬:“谁说我想和你坐了。” 陈嚣勾唇哦了一声:“那你就自己坐呗。” 他语罢果真没再管,继续低头看自己手中的宣传册。祁遇白见状无声咬牙,到底还是落了下风,不情不愿的走到陈嚣身旁:“让开,我要坐外面。” 陈嚣头也不抬,语气淡淡:“不让,你要坐就坐里面。” 别的嘉宾都对艺人百依百顺,到了陈嚣这边,完全换了个样子。他们两个人凑一起总有种火药味,仿佛下一秒就会打起来。 祁遇白下巴微抬:“我不爱坐里面。” 陈嚣:“好巧,我也不喜欢坐里面。” 祁遇白闻言一噎,他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对象,什么时候吃过这种瘪:“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让不让?” 陈嚣就喜欢看祁遇白气得跳脚的样子:“我也最后告诉你一遍,不让。” “你……” 祁遇白闻言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观光大巴忽然一个急刹,他身形不稳,因为作用力直接朝着地面摔了过去。 陈嚣见状下意识拉住祁遇白,然而下一秒腿上一沉,怀中一满,竟是不小心把人扯到了自己怀里来。 “……” 这下不止是陈嚣,就连祁遇白也愣了一瞬。 他们四目相对,空气有片刻凝滞。 祁遇白腰身被陈嚣紧紧揽住,对方身上的温度透过衣服直直传了过来,烫得让人心慌。 陈嚣暗自嘀咕,心想祁遇白的腰怎么这么细。他慢半拍举起双手,以示清白,罕见带了几分尴尬:“你自己摔过来的,不关我的事。” 他是直男,祁遇白却是弯的,对于同性之间的亲密举动要更为敏感些,脖子到耳后红了一大片。手忙脚乱就要起身,然而因为位置狭窄,还没站稳就又重新跌坐了回去。 陈嚣无奈叹了口气,心想真是麻烦,他按住祁遇白的肩膀:“你别乱动。” 语罢自己挪动位置,坐到里面去,把外面的位置空出来让给了他。 祁遇白没明白他的用意,总觉得陈嚣不怀好意:“你……你干嘛?” 陈嚣懒洋洋翘起二郎腿,戴上墨镜挡住了头顶刺眼的阳光,俊美的面容平添了一分冷酷,语气不耐:“你不是想坐外面吗?到底坐不坐,不坐就还给我。” 祁遇白冷哼一声:“谁说我不坐。” 他们两个的座位之争终于以陈嚣的退让和祁遇白的胜利作为结局。只是祁遇白耳朵依旧烧红,温度半天都降不下去。 陈嚣则没心没肺得多,甚至有心情打开手机看看网上的评论。《take my hand》节目组曾经在微博上公布本次入选嘉宾名单,号召大家在网上投票,猜猜谁能成功通过约会。 富二代Joe和公司老总何渭南的票数都高居榜首,突破十几万大关。而陈嚣在二十名嘉宾的投票名单中翻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栏: 陈嚣,250票。 陈嚣:“……” 呵,这个无情无义的世界。 陈嚣在宣传介绍片中的炫富举动显然非常令网友反感,评论区清一色冷嘲热讽。那二百五十票大概率还是节目组花水军买的。 【人越没有什么就越喜欢炫什么,我赌一百万陈嚣绝对是个穷x丝。】 【他身材虽然很好,但一直秀啊秀,感觉好油腻啊】 【他除了秀一秀自己的肌肉什么都不会,听说健身俱乐部生意也不好,我想不出来哪个明星会看上他】 第155节 【陈嚣一看就是想攀高枝的凤凰男,眼睛里面野心太重了,一个词,pass!】 陈嚣懒得看评论区,直接关掉了手机。他上辈子还是江泷的时候,网上骂得更狠,这些充其量只能算毛毛雨。 没过多久,大巴车就把他们送到了渡口,节目组和嘉宾都带着行李上了游轮。大家看见面前宽阔蔚蓝的大海或多或少都有些兴奋,咸腥的海风迎面吹来,衣角猎猎作响。 陈嚣双手插兜,靠在围栏边缘,看起来是众人里面最淡定的一个。他心想笑吧笑吧,等会儿有他们哭的时候,节目组新聘的导演以前是拍荒野求生系列的,到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岛上还能好? 祁遇白没有像金安妮他们一样拍照惊呼,而是走到了陈嚣面前。他见陈嚣安静得出奇,忽然出声问道:“跟我一起约会你很不高兴?” 陈嚣摘下墨镜,对祁遇白摇头,意味深长道:“不,我可高兴了。” 他只要一想起祁遇白等会儿费劲扛箱子的样子就乐得不行。 而祁遇白看起来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没有再问什么。和陈嚣一样,靠在栏杆上看风景。 这是江泷第一次到海边玩,他顶着一头杀马特蓝毛,和约会对象胜男在游轮上到处跑,看起来相当欢脱。 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土狗。 陈嚣默默戴上眼镜,和祁遇白一起转过身,换了个方向看海。 祁遇白看了陈嚣一眼:“你确定你不是江泷的粉丝?” 陈嚣:“都说了不信谣不传谣,你怎么还问。” 祁遇白微不可察勾了勾唇,对这个答案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他犹豫一瞬,又继续问道:“那你是我粉丝吗?” 陈嚣:“是啊。” 祁遇白闻言还没来得及高兴,结果就听陈嚣理所当然道:“黑粉也是粉嘛。” 祁遇白脸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他哪里比不上江泷那只花土狗?! 陈嚣语气淡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23%】 系统恨不得一把掐死陈嚣:【我让你降黑化度,不是让你升黑化度的!】 陈嚣摊手:“但是我什么也没做啊,这年头说实话也有错吗?” 没过多久,渡轮终于到了海岛附近。嘉宾和艺人从上面下来,分批乘坐小船到了岸边,结果就见导演组已经提前在前面的一片沙滩上等着他们了。 导演举着扩音喇叭,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各位嘉宾,恭喜你们成功抵达幸福岛,在这里你们将共同度过三天两夜的群居生活,我在此提前预祝你们旅途愉快。” 众人都很给面子的鼓了鼓掌,欢呼出声,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导演冷不丁抛出了一个炸弹:“因为节目要求,现在请大家上交手机以及各种电子设备,录制完毕后我们再归还给你们。” 这种套路屡见不鲜,众人虽然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把电子设备上交了过去。 导演调整了一下喇叭,继续扔出第二个炸弹:“很抱歉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因为你们居住的海岛别墅在小岛中间,外围有一片密林,车辆无法穿行,所以需要你们自己徒步前往。” 江泷第一个出声:“靠!那我们的行李怎么办?!” 导演无动于衷:“你们可以自己搬,也可以寻求约会对象的援手,但节目组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金安妮带了两个箱子,闻言跺了跺脚,苦恼出声:“哎呀,怎么办,这么多我怎么拎啊!” Joe赶紧道:“安妮,我帮你拎吧,我只有一个箱子。” 金安妮笑着给他抛了一个飞吻。 女明星爱美,东西也多,哪怕是虞颖这种很少化妆的艺人也难免带了许多行李。何渭南主动开口:“我帮你拎一个吧。” 虞颖面色微红的点了点头。 就连江泷也帮胜男分担了一部分行李。 这三组嘉宾彼此之间的气氛都其乐融融,然而镜头转到祁遇白和陈嚣这边,却画风突变。 祁遇白看着陈嚣,欲言又止,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你……你帮我拎一个。” 陈嚣半坐在黑色大号行李箱上,不紧不慢挽起了自己的衬衫袖子,闻言抬眼看向祁遇白,似笑非笑道:“你求我啊。” 第128章 爬树 陈嚣这个贱人! 祁遇白闻言气得差点呕出一口老血。他当然不可能去求陈嚣,闻言咬咬牙,自己拎着两个行李箱往前走,打算等抵达住处之后再返回来重新拿剩下的两个箱子。 陈嚣在后面“好心提醒”:“你最好拎着四个箱子一起走。现在已经下午了,海水很快就会涨潮,你把箱子留在岸边会被冲走的。” 祁遇白闻言咣一声把自己的行李箱搁在地上,回头看向陈嚣,冷笑出声:“你懂的还不少。” 陈嚣:“那是,我可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 另外三组的情侣频频侧目看过来。除了江泷幸灾乐祸,别人心中都在默默同情祁遇白选了个这么“一言难尽”的约会对象。破产欠债就算了,还这么缺德,接下来的三天该怎么过啊。 郑佳国要不是顾及着镜头,已经想冲上去把陈嚣揍一顿了。 系统盯着升到26%的黑化度,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杀宿主犯法吗?# 陈嚣丝毫不知道系统内心的危险想法,他眼见着祁遇白朝自己走过来,然后一把将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箱子抽了回去:“谁同意你坐我箱子了!” 陈嚣站直身形,修长有力的手却按在行李箱上,不让祁遇白拿走。他倒也不是真的那么铁石心肠,只是想看祁遇白服个软,微微勾唇,低声笑道:“你求我,我就帮你。” “……” 祁遇白咬牙盯着他,没说话,胸膛起伏不定,几息之后眼眶都红了。 别误会,被气的。 陈嚣见状却以为祁遇白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被自己气哭了。对方本来就是心高气傲的贵少爷,冷不丁遇到人生中第一次滑铁卢,加上心眼小爱记仇,哭了也不稀奇。 啧,真麻烦…… 陈嚣挑了挑眉:“我让你别拎这么多,你非要拎,现在吃苦头了吧。” 他已经过了争强好胜的年龄,还能真跟祁遇白较劲不成?陈嚣语罢“啪”一声打掉祁遇白放在箱子上的手,然后试了试几个箱子的重量,在祁遇白怔愣的目光中拎起两个最重的箱子,直接朝着密林深处走去了。 幸亏原主经常健身,不然一般人还真拎不动。也不知道祁遇白装了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 陈嚣拎着箱子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却见祁遇白还站在原地没动。 陈嚣:“愣着干什么,地上有金子让你捡吗?” 祁遇白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他瞪了陈嚣一眼,拎着剩下的两个箱子跟了上来,心里觉得别扭,却又拉不下脸来和陈嚣说话,于是只好冷着脸保持沉默。 陈嚣没有跟着前面的大部队走,而是一直低头寻找着什么。他记得附近其实有一条近路通往别墅,只是节目组为了增加嘉宾互动情节,故意骗他们往密林走。 祁遇白原本没想和陈嚣说话。但见他越走越偏,完全和金安妮她们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终于忍不住皱眉开口道:“你走错路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走的就是对的?” 陈嚣一直往右走,终于在地上发现了一些重物搬运过的痕迹。节目组有那么多大型设备和器材,当然不可能像嘉宾一样徒手扛进去,他们肯定选了一条通畅且平坦的近路用拖车拉,地面上不可避免会留下痕迹。 跟拍导演在后面没忍住抹了把脸,心中暗自嘀咕,陈嚣也太他妈鸡贼了吧。 祁遇白微微皱眉。他看了眼金安妮她们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眼陈嚣的背影,犹豫一瞬,还是跟上了后者。 祁遇白固执提醒道:“你走错了。” 陈嚣乐了,觉得祁遇白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后面唠叨挺有意思:“那你跟着我干嘛?” 祁遇白一噎:“我……我箱子还在你手上。” 陈嚣很是光棍的道:“那我还给你呗。” 祁遇白闻言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难受:“你简直无耻!” 陈嚣不把祁遇白气死不罢休:“你有四个行李箱,你更无耻。” 跟拍摄像在后面看着祁遇白脸色铁青的样子,很担心他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过去了。这俩人哪儿是甜蜜情侣啊,分明是冤家路窄。 陈嚣拎着行李箱,继续沿地上的拖车痕迹前行。而祁遇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全程阴沉着一张脸跟在他后面,气氛相当诡异。 然而事实证明跟着陈嚣走是对的,二十分钟不到,他们眼前的树林绿植就渐渐稀疏起来,紧接着出现一片沙滩,不远处有一栋三层高的白色别墅。 陈嚣走过去,把行李箱放在门口,结果发现另外三组人还没到。他活动了一下僵麻的手臂,坐在行李箱上休息,结果就见祁遇白正盯着自己:“你看着我干什么?” 祁遇白总觉得陈嚣奇奇怪怪的,和之前宣传片上的样子不太一样,目光狐疑:“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近路?” 陈嚣示意他看向身后:“那么长的拖车印子,你自己看不见啊。再说了,建房子的人又没病,难不成他回个家还要辛辛苦苦走一个小时?” 他似乎在贬低祁遇白的智商,偏偏祁遇白还不知道怎么怼回去,当着镜头又不能骂脏话,忍得牙都快咬碎了。 祁遇白干脆也拉了个行李箱过来,背对陈嚣坐着,胸膛起伏不定,看起来气鼓鼓的。 海滩上的太阳很毒,没过一会儿陈嚣后背就汗湿了,他把墨镜移到头上,看向节目组:“导演,我们能提前进去吗?” 导演对陈嚣抄近道的行为很是不满意:“目前不可以,等另外三组嘉宾到达集合地点才可以开启别墅。” 陈嚣就知道这缺德节目组不干好事儿。他把墨镜放下来,继续闭目养神。而祁遇白没有带墨镜,又刚好面对着太阳,眼睛被刺得睁都睁不开,只能慢吞吞地、不情不愿地转身面对着陈嚣。 陈嚣有点渴,他扒拉了一下祁遇白的零食箱,很想打开看看:“你装了什么零食?” 这个岛上没有吃的,节目组想让他们荒野求生。祁遇白如果真的有食物储备,可以省不少麻烦。 祁遇白懒得理他:“你自己不会看吗。” 陈嚣就等他这句话了,闻言哗啦一声拉开行李箱,结果却见里面只装着一把随身吉他,一袋饼干,一包泡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陈嚣人傻了:“零食呢?” 祁遇白:“里面有饼干。” 陈嚣左手举起饼干,右手举起泡面,不可置信的问道:“这就是你的零食?” 祁遇白是明星艺人,需要身材管理,当然不可能吃太多垃圾食品,闻言嗤笑道:“不是零食难道还能是猪食,你爱吃不吃。” 陈嚣缓缓吐出一口气:祁遇白这个混账王八蛋,自己还以为能蹭点零食,结果大老远就背了个破吉他过来,早知道就不帮对方拎了。 祁遇白一看陈嚣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在心里骂自己,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了别处,心里打定主意一句话都不和陈嚣说。 然而只听身后一阵塑料袋哗啦的声音响起,陈嚣忽然挪着行李箱靠近了祁遇白。他手里拿着一块巧克力饼干,递到了祁遇白嘴边,示意对方先吃。 祁遇白见状一愣。他看了眼递到自己嘴边的巧克力饼干,又看了眼一脸认真的陈嚣,结结巴巴道:“你干嘛?” 陈嚣不回答,只把饼干往他嘴边又递了递:“快吃。” 第156节 祁遇白觉得陈嚣鬼上身了:“你到底想干嘛?” 陈嚣目光认真的看着他:“喂猪啊。” 祁遇白:“……” 祁遇白控制不住哗一下从行李箱上站起身,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拳头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罪魁祸首就已经嗖一声坐着行李箱滑远了。 陈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远处对祁遇白做了个鬼脸。干净爽朗,太阳也不及他眼中笑意夺目。 旁边有摄像头。 旁边有摄像头。 旁边有摄像头。 祁遇白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了三遍,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想暴揍陈嚣的念头。他捂着心脏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坐回了行李箱上,气得肝都在疼。 陈嚣则笑纳了那袋巧克力饼干。他一边吃,一边盯着祁遇白看,眯了眯眼,忽然发现重生真是好玩。 自己已经修炼成了老妖怪,而祁遇白还是个小菜鸟。 他们又顶着大太阳坐了半个小时,屁股都快麻了的时候,另外三组人才终于姗姗来迟。江泷和胜男这组最快,然而当他们累死累活赶到居住地时,就见陈嚣和祁遇白正坐在行李箱上百无聊赖的等着他们。 两个死对头都比自己快,江泷瞬间破防,语气诧异道:“你们有四个箱子,怎么可能比我们快?!” 祁遇白冷笑不语。 陈嚣目光复杂的看着江泷,很想把他脑袋上的毛一根一根揪下来,心想自己年轻的时候有这么笨吗:“旁边有近道。” 胜男闻言一拍脑袋:“难怪啊。我也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把房子建在那么难走的地方。” 说话间,金安妮和虞颖她们也汗流浃背地赶了过来。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们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了,纷纷趴在行李箱上累得直喘气。 导演见时机差不多,调整了一下喇叭音量,对着众人道:“恭喜你们穿越密林,成功抵达住宅区,现在你们可以进去安置行李了。请稍作休息,节目组为你们准备了一个体验当地风土人情的小游戏。” 众人已经意识到了节目组的人心险恶,闻言直觉没有好事:“什么游戏?” 导演笑而不语:“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时隔太久,陈嚣已经想不起来有什么游戏环节了,只依稀记得很坑爹。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进房休息,补充补充体力。 陈嚣拎起两个行李箱准备进去,却见祁遇白自己走在后面,谁也不搭理,似乎还在生闷气。他想了想,又折返回去和祁遇白走在一起。 祁遇白本来就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扎,见陈嚣忽然凑过来,冷冷挑眉道:“你干嘛?” 他语罢又想起陈嚣刚才说的“喂猪”,脸色微不可察变了变,喉咙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不过好在这次陈嚣终于没做什么逗他的举动了,乐得不行,凑到祁遇白面前:“喂,猪食是你自己说的,我只不过顺着你的话说嘛。” 陈嚣就是有一中让人又爱又恨的感觉。就像以前上学的时候,班上人缘最好,成绩最差的坏男孩。 祁遇白一把推开陈嚣,径直进了屋,冷哼一声:“懒得理你。” 导演发现了,目前四组情侣里面,关系最突飞猛进的竟然是祁遇白和陈嚣他们。真是奇哉怪也。 别墅一共有三层,最底下一层是客厅。嘉宾们把行李箱三三两两堆在角落里,纷纷躺在沙发上挺尸。 刚才那片密林实在太过崎岖,加上是热带雨林,时不时就有虫子爬出来,简直比西天取经还难。 陈嚣也找了个地方坐着,环视四周一圈,发现没看见江泷,出声问道:“江泷人呢?” 胜男道:“哦,江泷去楼上洗澡了。我让他睡觉之前再洗,他不听,但等会儿洗完了一出门还是会流汗的。” 江泷年轻的时候是有那么点小洁癖。 祁遇白双腿交叠,坐在单人沙发上,用桌上的杂志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正正好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他见陈嚣似乎格外关注江泷,微不可察勾了勾唇角,带着几分讥讽:“我是不是该和节目组提个意见,让你和江泷当约会对象?” 陈嚣心想我提过啊,郑佳国不同意嘛:“那倒不用。” 江泷现在对他来说是黑历史般的存在,看一眼都恨不得自戳双目,更何况天天在眼前晃。 祁遇白觉得陈嚣似乎对江泷有些过分关注,但就是不承认。闻言冷哼一声收回了视线,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没过多久,江泷终于从楼上蹦蹦跳跳的下来了。他不仅洗了个澡,还换了一身衣服。蓝色短袖,蓝色短裤,蓝色袜子,蓝色球鞋,和那头雾霾蓝的头发相得益彰。 你可以说他很潮,也可以说他很土。 你可以说他很颓丧,也可以说他很精神。 众人都见怪不怪,毕竟唱跳圈和嘻哈圈里的打扮都有些“标新立异”。只有祁遇白皱眉转过了头,看一眼都嫌多。 陈嚣脸色抽搐,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穿的跟阿凡达一样:“……” 江泷洗了个澡,只觉得浑身轻松。他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一圈,正准备找瓶饮料喝,结果身旁位置忽然下陷,就见陈嚣冷不丁坐了过来。 江泷对陈嚣没什么好感,心里还记着他骂自己精神病的那茬事儿,见状掀了掀眼皮:“有事?” 陈嚣抓了抓头发,很是费解的问道:“你打扮成这样,是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满吗?” 他不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受过什么心理创伤啊。 “噗——” 他此言一出,江泷脸色直接变了,旁人都在忍笑。胜男在旁边捂着嘴笑得全身直抖,脸都憋红了。 就连万年冰山脸的祁遇白都没忍住勾了勾唇。他发现了,陈嚣的厉害之处不在于他嘴毒,而在于他骂人不带脏字。 江泷觉得陈嚣真是个土狗,一点潮流都不懂:“你才对世界有不满呢。想打架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 陈嚣无意引战,他真的只是纯粹好奇自己当年穿这身衣服的时候是怎么想的。闻言直接从沙发上起身,坐到了祁遇白那边。 祁遇白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怕什么,跟他打啊。” 陈嚣:“啧,别煽风点火,虎毒还不食子呢。” 他永远都不会伤害曾经那个优秀闪光的自己,永远。QAQ。 祁遇白睨了陈嚣一眼,觉得他乱用成语:“有病。” 嘉宾们在客厅没休息多久,就被导演组通知要开始玩游戏了。他们到底年轻,刚才还累得半死不活,休息一会儿又打了鸡血似的立刻蹿起来。 海岛别墅外面有一片高高的椰子林,当嘉宾们跟着工作人员在沙滩空地上集合时,就见一名肤色黝黑的当地男子踩着脚蹬攀上了十米多高的椰子树。镰刀一挥,椰子就哗啦啦落在了地上,动作灵巧且娴熟。 祁遇白仰头看树,某中时刻很单纯:“节目组想请我们吃椰子?” 陈嚣出言纠正:“不,他们想让你摘椰子。” 祁遇白:“……” 祁遇白觉得这中事实在过于离谱,陈嚣肯定是瞎说的。就连金安妮也出声道:“应该不可能吧,摘椰子那么危险,导演组怎么可能让我们去呢。”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听导演用扩音喇叭介绍道:“这中椰子是当地的特产,但采摘起来极为不易。想品尝美食往往需要付出艰辛的汗水,请每组嘉宾选出一人在椰农的指导下上树摘椰子,成功摘得椰子的嘉宾可以获取一定数额的积分。” 金安妮吃惊捂嘴:“那么高,我们又不是专业人士,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江泷没忍住爆了粗口:“靠,我就知道你们没那么好心,挣积分有什么用?” 导演又不紧不慢的扔出一个噩耗:“岛上只为你们准备了生活用水,但并没有准备食物。积分可以帮助你们兑换生活用品以及各中食物。如果不想饿肚子,请大家积极参与游戏。” 缺德啊! 这是众人内心一致的想法,虽然有安全措施和专业人士的保护,但十米多高的椰子树谁敢往上爬,节目组简直不干人事儿! 但碍于食物短缺的威胁,大家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否则晚上别人吃大餐,你就只能在旁边饿肚子了。 另外三组毫无疑问,都是男士上阵。毕竟让女孩子去爬椰子树也太没绅士风度了。 祁遇白和陈嚣这组则陷入了一中莫名尴尬的境地。两个都是爷们儿,谁去都不太好选。 陈嚣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好像有媒体曝光,说祁遇白恐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故意逗祁遇白:“你去爬。” 祁遇白瞪他一眼:“为什么是我?” 陈嚣:“我除了炫富炫肌肉什么都不会,你比我有用多了,所以还是你去吧。” 祁遇白闻言看了眼十米多高的椰子树,脸色有些苍白。他犹犹豫豫看向陈嚣,气势罕见弱了三分:“万一掉下来摔死怎么办?” 陈嚣:“天要灭你,我有什么办法。” 祁遇白:“……” 第129章 恋爱价值观 陈嚣自从上辈子死于胃癌后就明白了一件事:生死由命, 富贵在天。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快死了,那就说明老天要灭你,非人力可违。 祁遇白早就知道陈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当下只觉得自己脑子被门夹了才会问他, 眯了眯眼:“老天要灭也是先灭你这个缺德鬼。” 陈嚣闻言正准备怼回去, 然而转念一想, 忽然发现不无道理, 低头陷入了沉思:嘶……难道自己上辈子真的是因为太缺德了所以才英年早逝的吗? 前面三组已经定好了人选,只有他们这组没动静。导演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举起喇叭问道:“你们决定好由谁参加游戏上树摘椰子了吗?” 祁遇白心气高,自然不可能认怯。他抿了抿苍白的唇, 皱眉上前一步, 正准备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安全绳索,然而陈嚣却忽然先他一步把绳索拿走了,对导演道:“我上去。” 祁遇白一愣。 江泷嘁了一声:“祁遇白怎么不爬?” 金安妮她们是女孩子,不爬也就算了,祁遇白一个大老爷们儿这么娇气做什么。他就是看不惯祁遇白的破少爷脾气。 陈嚣把绳索系上腰间,闻言似笑非笑道:“哦,他恐高嘛。” 他记得祁遇白上辈子接了个武侠剧,别的地方都挺好,结果因为他恐高, 吊威亚的时候耽误了太多时间, 被狗仔黑惨了。 不过这件事目前只有极少数的死忠粉知道。虞颖和金安妮她们闻言都有些诧异,因为祁遇白几乎唱跳全能,除了脾气不好没别的缺点, 没想到他居然还恐高。 金安妮吃惊捂嘴:“真的吗?陈嚣, 你怎么知道?” 祁遇白脾气太怪, 她不敢问。 陈嚣当然没法儿解释这个问题:“假的,你别信。” 祁遇白不着痕迹看了陈嚣一眼,神情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内心的讶异程度其实不下于金安妮她们,自己明明和陈嚣刚认识没多久,什么也没吐露过,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恐高? 陈嚣说是自己的黑粉,可连黑粉都不知道这件事。 难道…… 他其实是自己的死忠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祁遇白拍散了。陈嚣天天怼自己,哪里像见到爱豆的样子,说陈嚣是死忠粉,简直侮辱了“死忠粉”这三个字。 就在祁遇白思绪飘远的时候,陈嚣他们已经佩戴好了安全措施,在专业椰农的指导下开始爬树。 第157节 Joe和江泷虽然年轻力壮,但毕竟是第一次爬这么高的树。一开始还好,但随着高度上升,难免有些哆哆嗦嗦。何渭南就更不用说了,他年纪偏大,又常年在办公室养尊处优,上树之后折腾了半天,就是不得要领,还在底下打转。 金安妮她们在底下急死了,恨不得亲身上阵,喊加油喊的嗓子都哑了。然而再一看陈嚣那边,他速度又稳又快,已经爬到了树中间。 正常人爬这么高都有些犯怵,但陈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相比于另外三人的四肢不协调,他几乎没花多久就爬到了树顶。 十几米的高度,连人都只能看见黑影了。 “陈嚣!” 祁遇白站在底下,心都蹦到了嗓子眼,他张了张嘴,想提醒陈嚣小心,然而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陈嚣在上面喊话:“你站远点儿,免得砸到你。” 祁遇白下意识往旁边站了站。 陈嚣见状这才重新收回视线。他观察了一下树上成熟的椰子,用工具刀三两下就砍下来一堆,确定没有漏下后,这才利落下树。 沙滩上掉落了十几个成熟的椰子,都是陈嚣刚才摘下来的。而江泷和Joe还卡在树中间不上不上,进退两难。 何渭南因为体力支撑不住,被迫退出了比赛。看的出来,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连嘴角笑意都僵了两分。 金安妮惊叹出声:“陈嚣,你也太厉害了吧!” 陈嚣解开身上的安全绳索,随手丢到一旁:“那以后我出去介绍自己,除了炫富炫肌肉,是不是还可以多加一个炫椰子了?” 他很有自黑精神。 金安妮和胜男都捂着嘴直笑,觉得陈嚣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虞颖则善解人意得多,在一旁低声安慰着何渭南。 只有祁遇白双手抱臂,并不发表任何看法。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他不愿意让陈嚣太得意。 然而没过多久,陈嚣就忽然走到祁遇白面前,一直盯着他看,也不说话。颀长的身形比例完美,可以媲美男模,在头顶打落一片阴影,像灼热的太阳一样让人脸红发烫。 祁遇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干嘛?” 陈嚣眼神坏坏的:“你说我能干嘛?” 祁遇白心跳莫名慌了一瞬,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却听陈嚣道:“捡椰子去。” 祁遇白一愣:“什么?” 陈嚣又重复了一遍:“捡椰子去,你别告诉我你不仅恐高,还恐椰子。” 他才不让祁遇白这个死对头坐享其成呢。 祁遇白:“……” 祁遇白早就知道陈嚣嘴里永远说不出什么好话。不过对方爬了树,自己捡椰子也没什么不公平。闻言破天荒没反驳什么,弯腰把周围散落的椰子都捡起来聚成了一堆。 陈嚣则像监工一样,双手插兜跟在他后面: “哎哎哎,左边,左边还有一个……” “右边……你是不是不分左右啊……我说右边……” 祁遇白这辈子都没遇到过陈嚣这么讨厌的人,闻言转过身,把手里的椰子重重扔在地上,正准备说自己不干了。然而下一秒陈嚣不知看见什么,脸色忽然一变—— 只见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椰子忽然朝着祁遇白身后砸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祁遇白只感觉自己手臂传来一股拉扯力,紧接着被人用力按下后背,对方手臂紧紧护住自己后脑,力道大得甚至有些疼。 “砰——!” 那颗椰子准确无误砸在陈嚣后肩,轱辘一声掉落在地。陈嚣低头闷哼一声,只感觉半边手臂都麻了,他松开祁遇白退到一边,捂着肩膀好半晌才缓过劲来。 而众人也被这一幕给惊到了,纷纷上前询问情况:“陈嚣,你没事吧!” 祁遇白也惊了一瞬,他下意识扶住陈嚣的手臂,语气有些焦急:“你没事吧?要不要找医生?” 郑佳国见势不对,连忙跑上来看情况:“陈嚣,你怎么样了?” 陈嚣摇头,原本想活动一下肩膀,但一动后肩膀就闷痛闷痛的,干脆放弃了动作。他低头看了眼刚才掉下来的椰子,踢了一脚,见里面已经被虫蛀空了:“还好,是个烂椰子,不疼。” 个屁! 鸡蛋从高空上掉下来都能砸死人,更何况一个烂椰子。 但陈嚣某种时刻也挺好面子的,觉得喊疼太丢脸,硬是没吭声。众人见他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慢慢散开,继续刚才的比赛。 祁遇白欲言又止的盯着陈嚣:“你……你真的没事?” 黑化度悄无声息下降了1%。 陈嚣:“有事也是你害的。我就说天要灭你吧,你还不信。” 黑化度又升了1%。 祁遇白抬手就想打他,陈嚣却嗖一声躲了个老远。看起来永远那么活力满满,被椰子砸了也没见安静几分:“我可是你救命恩人,椰子要是掉你头上,把你砸成二傻子了怎么办?” 祁遇白气得快郁卒了,偏偏碍于镜头什么都不能做,最后只得冷哼一声放下了手,心想陈嚣才是个二傻子。 就在他们说话间,Joe和江泷终于千辛万苦爬上了树顶。只不过因为他们浑身肌肉紧绷过度,体力消耗太大,勉强挥了一下镰刀就没力气了,只各自摘下来一个半青不熟的椰子。 很明显,胜负已定。 导演清点了一下陈嚣这组的椰子,最后统计得分:“一个椰子算一分。陈嚣共摘取十二个椰子,获得十二分,Joe获得一分,江泷获得一分,何渭南弃权,算零分处理。” Joe和江泷从树上下来之后,腿软得站都站不稳了,闻言连羡慕嫉妒恨的力气都没有,瘫坐在沙滩上直喘气。何渭南则尴尬笑了笑,并不作答。 夕阳西下,海面被晚霞渲染出大片细碎的红光,落日熔金,美得令人心醉。陈嚣头发被风吹乱,白色的衬衫衣角翻卷飞扬,他弯腰捡起一个椰子,在手上抛了抛,然后笑着扔给祁遇白:“喂,送你喝,补脑的。” 祁遇白下意识抬手接住,看了陈嚣一眼,淡淡挑眉道:“被砸的是你又不是我,要补脑也是你补。” 金安妮绕着陈嚣跑了一圈:“陈嚣陈嚣!你的椰子可以分我们两个吗,Joe摘的没熟。” 陈嚣很大方:“想要就拿,地上多的是。” 几个女孩子闻言欢呼出声,一人捡了两个抱在怀里,这才跟着大部队一起朝别墅走去。 祁遇白总是与人群格格不入,兀自落在后面,看起来高傲又孤僻。而陈嚣不知是不是肩膀受伤的缘故,也走的很慢。 祁遇白低头看了看手里圆滚滚的椰子,觉得陈嚣好像有些过于娴熟:“你以前摘过椰子吗?” 陈嚣也记不清了:“可能吧。” 他上辈子被确诊癌症后,去了很多地方游玩,也尝试了很多极限运动。反正活不长了,怎么开心怎么玩,种类太多,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祁遇白没再问什么,保持着那种不紧不慢的步伐,和他一起回了别墅。众人都瘫倒在沙发上休息,肚子饿得不行,但客厅的冰箱里除了饮用水一无所有,连个饼干渣都找不到。 Joe揉了揉空荡荡的胃:“节目组说积分可以换食物,不知道可以换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积分好像有点惨。 陈嚣也有点饿了,闻言从沙发上起身道:“我去问问吧。” 陈嚣是所有人里面积分最多的,众人闻言皆都翘首以盼,想看看能兑换出什么美食来。然而没过多久陈嚣就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 祁遇白扫了眼袋子,感觉里面像饼干:“这是什么?” “饼干啊。” 陈嚣抖了抖袋子,倒出一堆饼干,细数下来正好八袋。他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份:“今天的晚餐,都省着点吃。” 金安妮不可思议道:“你那么多积分,节目组就给了你一堆饼干?他们也太小气了吧!” 导演组其实给了陈嚣两个选项:第一,用所有积分换取一份双人海鲜套餐,第二,兑换一积分一袋的小饼干。 那份双人海鲜套餐量少得可怜,两个人都不够分,更何况八个人。再加上另外三组积分不高,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陈嚣干脆换了八袋饼干,一人一袋分着吃算了。 不过他什么也没解释:“有别的东西,不过我感觉换饼干比较划算,所以就换了饼干。” 金安妮知道陈嚣完全可以一个人吃,换了八袋饼干完全是顾及大家,笑眯眯道:“陈嚣,你真是个好人,等节目录完了有机会我一定请你吃饭。” 她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有些诧异。现在的恋爱节目说得好听是谈恋爱,其实只不过是一堆人逢场作戏罢了,节目录完后就分道扬镳了,私下很少会有交集,谁都不认识谁。 起码金安妮和Joe接触的时候,就从没说过这句话。 祁遇白看了眼陈嚣:“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受欢迎?” 陈嚣三两下就把那袋饼干解决完毕,扔进了垃圾桶:“不瞒你说,我也是现在才发现我很受欢迎。” 陈嚣一直很纳闷,明明自己上辈子那么优秀,那么帅气,那么闪闪发光,为什么就是没有人喜欢呢? 祁遇白懒得理他:“自恋。” 嘉宾们在客厅解决了一顿简陋的晚餐,大部分人都没吃饱。他们正准备上楼洗澡睡觉,节省节省体力,节目组却忽然来了一个突击采访,想听听他们对于恋爱的看法。 陈嚣再一次被迫坐在了黑色的幕布前,他不懂自己一个单身近五十年的狗能回答什么恋爱问题,看起来兴致缺缺。 采访人员也有些胆战心惊,生怕陈嚣又说出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引战话题:“请问你认为一段恋爱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嚣仔细想了想,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丰厚的人生阅历还是能积累不少经验的:“平等和尊重吧。” 他说:“一段恋爱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这两点。这种平等不单指自身能力,更重要的是精神层面的平等。假如你的另外一半并没有把你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那么他一定也不会尊重你,这种感情往往很难长久。” 郑佳国有些吃惊,天呐,陈嚣这个兔崽子终于会说人话了! 采访人员频频点头,觉得陈嚣说的话很有道理:“那你会怎么去判断一段感情是否正确呢?” 陈嚣觉得这很简单:“你需要认真思考这段感情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 “假如这段感情给你带来的只是焦虑和失望,让你愤怒不安,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那么就应该及早抽身,否则长此以往你对生活的热爱都会被消磨殆尽。” “一段正确的感情不会让你失去自我,给你带来的影响也应该是积极向上的。慢慢变得更优秀,更有勇气,更坚强,和对方互相支持着走到最后,这才是正确的。” 采访人员有些讶异陈嚣年纪轻轻就如此通透:“那么你认为一段感情中最大的禁忌是什么?” 陈嚣一脸认真的告诫道:“永远不要当任何人的舔狗。爱一个人很重要,但你的自尊更重要,所以永远不要当舔狗。” 采访人员点点头:“那么请问你以前有过恋爱经历吗?” 她此言一出,空气莫名陷入了一阵微妙的尴尬。 陈嚣静默了一瞬:“……没有。” 很好。 采访人员微微一笑:“采访结束,感谢您的配合。” 金安妮她们已经采访完毕了,都在旁边围观陈嚣的录制。前半段她们都听得一脸认真,更甚者陷入了沉思,然而冷不丁听到最后一个问题,齐齐笑得捶墙。 祁遇白静静站在窗边,透过玻璃,见陈嚣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微不可察勾了勾唇。 哼,他还以为陈嚣多有能耐,原来也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 于是当陈嚣采访完毕,重新回到客厅的时候,就见金安妮她们忍着笑意跟自己打了个招呼,纷纷上楼洗澡睡觉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嚣看向靠在楼梯口的祁遇白:“他们笑什么?” 第158节 祁遇白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哦,他们在笑一只单身狗。” 陈嚣下意识问道:“你吗?” 祁遇白嘴角笑意一僵:“……” 祁遇白可以发誓,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陈嚣这么不要脸的人。闻言顿时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把手里的东西扔到陈嚣怀里,转身上楼了。 陈嚣下意识抬手接住,却见是一包泡面,略有些讶异的看向祁遇白,对方却已经反手关上了房门。 今天所有人都饿得不行,饼干都如获至宝,更何况是一碗香喷喷的泡面。陈嚣虽然不明白祁遇白为什么要给自己,但心想自己今天帮对方挡了一椰子,也不算白拿。 别墅一楼有厨房,锅碗瓢盆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食物,刚好方便了陈嚣。他兑换完饼干之后,还剩下四个积分,盯着手里的泡面,又找节目组兑换了两个鸡蛋,开锅煮水。 #荷包蛋是灵魂# 陈嚣左边肩膀砸伤了,怎么动都不太舒服。他在跟拍摄像师的镜头下直接表演了一个单手打蛋,动作娴熟,看起来似乎厨艺不错。 江泷原本是下楼喝水的,然而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泡面香味,饿得眼冒金星。他定睛一看,却见是陈嚣,语气诧异:“你哪儿来的泡面?” 陈嚣沉迷煮面,无法自拔,懒得理他:“我偷来的,你赶紧去报警吧。” 江泷嘁了一声,心想不就是有泡面吗,有什么了不起。然而他实在馋的不行,见状连水都喝不下去,直接转身回房了。 而另外一边,陈嚣把面煮好盛起来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自己上辈子得胃癌好像就是因为吃饭不规律,万一江泷饿出胃癌了怎么办? 他思及此处,面色一变。都顾不得烫手,赶紧捧着碗快步上楼,走到江泷的房间外敲了敲门:“江泷!” 房门咔嚓一声开了,露出江泷那颗蓝汪汪的脑袋,他一见是陈嚣,语气嫌弃:“干嘛?!” 陈嚣把碗往他面前递了递:“你不是饿了吗,给你吃。” 江泷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给我吃?” 他见陈嚣捧着碗的模样,莫名想起了一句经典台词:【大郎,喝药了~】 江泷没忍住打了个冷颤,他盯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面,咽了咽口水,艰难摇头拒绝:“我才不吃,你有那么好心吗?” 陈嚣忍着想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强行挤出了一抹微笑:“当然了,我是你粉丝嘛。” 江泷才不信,他总觉得陈嚣和祁遇白是一伙的,肯定没安好心:“我不吃,你拿回去吧。” 陈嚣锲而不舍的劝他:“你吃一点吧,一口两口也行,万一把胃饿坏了怎么办?” 江泷愈发觉得他有鬼:“我说了不吃就是不吃,我又没要你煮面。” 陈嚣继续劝他,卑微的样子像极了舔狗:“其实我一直是你铁杆粉丝来着,我看你饿着肚子心里也不舒服,算我求你,你吃两口行不行?” 江泷确实饿的难受,他盯着面前这碗面,语气狐疑道:“你真是我粉丝?” 陈嚣:“当然了,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江泷:“那我问你,我第一次参加综艺是什么时候?” 陈嚣想一巴掌抽死他,勉强耐着性子回答道:“两年前的《青春激昂》,第三季第八期。” 江泷闻言一惊,心想陈嚣还真是自己的粉丝啊。他回头看了眼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动摇:“……行吧,你等会儿,我收拾一下桌子。” 陈嚣见终于劝动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而还没来得及放下心,一转身就见祁遇白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一瞬间吓得心脏骤停:“!!!” 祁遇白大概刚洗完澡,头发半湿不干,身上还带着水汽,整个人显得愈发通透,就像玉雕出来的一样。他戴着一副黑色耳机,见陈嚣已经发现自己,抬手把耳机摘下来挂在了脖子上。面容清冷,声音带着淡淡的讥讽:“陈嚣,你还挺会做借花献佛的事儿嘛?” 陈嚣莫名心虚。 祁遇白冷笑反问:“刚才采访还信誓旦旦说永远不要做别人的舔狗,怎么一扭头就当了江泷的舔狗,陈嚣,你脸疼不疼?” 陈嚣心想他是说过不能做别人的舔狗,但没说过不能做自己的舔狗嘛,有心开口解释:“那个什么……” 祁遇白却不愿再听。他拿出口袋里的药油,当啷一声扔在陈嚣面前,面无表情转身回房,嘭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陈嚣:“……” 江泷刚好出来目睹全程。他从陈嚣手里接过泡面,幸灾乐祸道:“让你当墙头草,玩儿砸了吧,泡面我就勉强收下了。” 陈嚣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泡面是给你的?” 他直接从江泷手里抢了过来:“拿来吧你!” 江泷:“……” 第130章 锤渣男 天色已经黑了, 却不见城市里的寂静。在这座偏远的海岛上,海浪声似乎永远不会停歇,隔着窗户远远传来, 隐隐还能嗅到属于沙滩的腥咸味。 祁遇白坐在窗边, 怀里抱着一把吉他。正在试音练曲。指尖流泻的音符旋律动听,曲风极具个人特色。他刚刚出道没几年就可以自己作曲,在这个年纪已是极为难得。只是心中难掩烦躁, 怎么也静不下来。 “当啷——” 祁遇白倒入椅背,干脆摘下耳机扔到了桌上。他回想起刚才陈嚣卑躬屈膝求着江泷吃面的场景,眉头无意识皱紧, 心里就像梗了一根刺。 该死的陈嚣, 吃自己的泡面就算了,还敢给江泷那只花土狗吃! 说什么不信谣不传谣,绝不是江泷的粉丝, 都是在骗人! 祁遇白决定以后再也不信陈嚣的鬼话连篇。他起身把吉他放好, 关掉房间里的摄像头,正准备睡觉休息。然而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咚咚咚——” 祁遇白脚步一顿:“谁?” “咚咚咚——” 祁遇白见对方不说话,只好走过去开门。然而刚刚拉开一条门缝,就见陈嚣正端着碗站在外面, 立刻就要关上。 “哎哎哎,”陈嚣连忙抵住了门, “你先别关啊,我有话跟你说。” 祁遇白冷笑出声:“免了吧,你嘴里没一句真话, 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跟拍摄像师在旁边记录全程, 看得津津有味。他感觉这俩人就像电视剧里演狗血八点档似的, 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陈嚣也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不太地道,毕竟祁遇白和江泷是死对家,这不是明晃晃的引战吗。但在镜头前服软好像有点丢脸? 他回头看了摄像师一眼:“这段掐掉,先别拍。” 摄像师后退了一步:“好的。” 然后继续跟拍。 这事儿陈嚣说了不算,导演说了才算。 陈嚣不知情,见摄像师后退了一步,还以为他关掉了摄像头,这才重新看向祁遇白:“我刚才纯粹是看江泷饿得不行了,助人为乐,但是……” 但是我没想到他那么欠。 陈嚣把手里依旧烫手的碗递给祁遇白,看在药油的份上,主动示好求和:“实在不行,这碗面给你吃。” 祁遇白心想自己凭什么捡江泷剩下的:“不吃。” 陈嚣有些可惜,恋恋不舍的看了眼碗里两个溏心荷包蛋:“你要是不喜欢吃面,我把我的蛋给你吃好了。” 祁遇白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陈嚣:“我把我的蛋给你吃。” 祁遇白:“你再说一遍?” 陈嚣以为他听不懂,换了个说法:“我给你吃我的蛋,两个。” 祁遇白:“……” 祁遇白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忽然笑了笑。他单手撑住门框,身形略微前倾,在陈嚣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语气危险:“你再不走,信不信我一脚踢碎你的蛋?” “???” 陈嚣闻言瞳孔放大,神色震惊的缓缓看向祁遇白。 妈的,这个人怎么这么污?! 作为一名单身快五十年的纯情狗,陈嚣这辈子最受不了别人开黄腔。于是祁遇白还没来得及关门,就见陈嚣忽然神情鄙夷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抱着碗转身走了。 祁遇白:“……”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26%!】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30%!】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32%!】 系统直觉自己遇到了统生最大的滑铁卢。他第一次见到陈嚣这种奇葩宿主,硬生生把幼儿园副本打成了地狱级难度,气得直接变成了一颗红钻! 【你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臭宿主!我绑定你是为了让你降低宿主黑化度的,不是为了让你加快他黑化速度的!】 陈嚣端着泡面,一边吃一边道:“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啊,你都看见了,我好心好意请他吃蛋,他自己不吃的。” 系统一想也是,但它依旧不能理解陈嚣的所作所为,恨铁不成钢的问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让你留恋的东西了吗?】 陈嚣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系统:【你哪里有半点想活的样子?】 陈嚣:“……” 陈嚣心想系统纯属胡说八道,哪个正常人会自己找死,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系统警告道:【如果你在规定期限内无法把反派黑化度清零,将会被星际空间站彻底抹杀。】 陈嚣一惊:“会被抹杀?你怎么不早说?” 他完全没仔细阅读宿主手册。 系统快裂开了:【我千叮咛万嘱咐,你居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陈嚣:“我重生的时候有点激动,所以……” 你懂的。 系统直接飞到陈嚣身旁,用锋利的钻石尖尖扎了他一下:【让你不听讲,让你不听讲!总之你一定要想办法降下祁遇白的黑化度,否则任务失败你就死定了!】 陈嚣倒抽一口凉气,摸了摸自己被扎疼的手臂,关键时刻终于靠谱了一回:“嘶……知道了,你别扎了。” 【哼,你以为我很想扎你吗】 系统心想可不是谁都有荣幸被钻石扎的,语罢嗖一声隐去了身形。 导演组还算人道,让嘉宾们都睡了个懒觉,翌日清早九点才把他们叫醒。陈嚣起床下楼的时候,就见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当地的特色早餐,眉头不由得挑了挑—— 第159节 嗯?节目组有这么好心吗? 陈嚣是最晚下楼的,众人都已经在桌边坐好了。金安妮见状很是热情的对陈嚣招了招手:“陈嚣,节目组准备了早餐哎,快点过来吃吧。” 陈嚣看了眼桌子,发现还剩一个空位,走过去拉开椅子落座。很不巧,他左边是祁遇白,右边是江泷。 江泷记恨陈嚣昨天把泡面抢回去的事,看见他自然没有好脸色,当着摄像机明晃晃翻了个白眼。 祁遇白则有素质的多,安安静静吃饭。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嚣落座的时候清楚听见他冷哼了一声。 陈嚣:“……” 妈的,活着真难,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众人眼睛又不瞎,皆都看出了几分端倪,目光好奇的在他们三人之间打量,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餐桌上一时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最后不知是不是为了活跃气氛,金安妮主动开口:“陈嚣,你以前是开健身俱乐部的,也算跟生意沾边,不知道你懂不懂投资啊?” 陈嚣有些纳闷她怎么会忽然问这个:“怎么了?” 虞颖在一旁解释道:“是这样的,渭南说他们公司最近在投资一个很有前景的项目,但资金周转不够,问我要不要一起入股,不过我对这个并不是很懂,所以……” 虞颖是圈里的老演员了,虽然有实力,但名气一直不上不下。据小道消息说她正准备跟现在的经纪公司解约退隐,《take my hand》是她参加的最后一档综艺。 别人来这里都是为了曝光度,只有虞颖是真心想找伴侣的。但不知是因为她天生缺乏安全感,还是因为之前经历过很多段失败的感情,性格总有些自卑,很容易被人掌控思想。 节目才刚刚开拍没多久,她和何渭南的进展就突飞猛进。说夸张点,已经有那么些谈婚论嫁的意思了。 刚刚在餐桌上,虞颖闲着没事,把何渭南昨天说的投资项目和大家聊了聊,心中一时有些吃不准该不该入股。 金安妮等人的态度模棱两可,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们内心隐隐觉得不靠谱,但说出来又怕得罪人。只有祁遇白明确表示风险太大,但问原因,他却什么都不说,性格一如既往孤僻。 陈嚣闻言盯着何渭南看了半天,莫名觉得对方模样眼熟,最后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一档子事。 上辈子虞颖好像嫁给了一名何姓富豪,结婚照还上过报纸。然而男方看似光鲜亮丽,其实公司早就处于破产边缘,欠债倒闭之后,直接卷了她所有的积蓄潜逃到国外,当时还连上了几天微博热搜。 那个何姓富商貌似就是何渭南,只不过真人比起照片要年轻很多。 我靠…… 陈嚣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种现世大渣男,内心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节目组真是火眼金睛,挑的嘉宾怎么都是这种欠债破产大渣男。 祁遇白见陈嚣盯着何渭南看,也不说话,在桌子底下轻踢了他一脚:“你发什么愣。” 陈嚣终于回神,看了他一眼:“哦,没什么,我在想这个项目到底赚不赚钱。” 祁遇白自己家里就开了公司。虽然他没有太过关注这方面的事,但平常听家里长辈提起,也听到了些许风声。何渭南的公司虽然小有名气,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挣钱,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处于亏损状态,连基本运作都很难维持下去了。这个时候往里面投钱,风险极大。 祁遇白皱了皱眉,心想陈嚣该不会也想投资吧,冷冷提醒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永远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 这句话针对性太强,何渭南脸上难免挂不住。但他到底是做生意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不见生气:“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这次的项目前景确实很好,如果不是因为资金周转不灵,别人想投资都找不到门路。我也是为小颖考虑,毕竟她马上就要退隐,需要为以后做打算。” 言外之意,这个项目很高贵,要不是因为我周转不灵,你们想投资都没这个资格。 江泷切了一声,心想有什么了不起。金安妮等人也俱不作答,对何渭南的态度隐隐感到不虞。 只有虞颖面色尴尬,不知该如何圆场。 陈嚣淡定喝了口水,当着摄像机的面开始手撕渣男:“你既然说是投资,虞颖大概要投多少数额?” 何渭南笑了笑:“还好,几百万而已,小钱。” 陈嚣心想好大的口气,虞颖严格来说其实属于三线明星,几百万也不是个小数额了:“一百万也是几百万,九百万也是几百万,能准确一点吗?” 跟拍摄像师嗅到一股无形的硝烟味,连忙把镜头对准了他和何渭南。而祁遇白也对陈嚣忽然咄咄逼人的语气感到诧异,莫名有些不安,这段播出去陈嚣不被网友骂死才怪。 何渭南面色不变:“四五百万吧。” 陈嚣笑了笑:“真不愧是大老板,四五百都能算小钱。那你周转不开的时候,没有找别的商界朋友借一点‘小钱’吗?” 何渭南闻言没有说话,而是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不知是不是在想对策,过了几秒才笑着道:“我和阿颖很谈的来,而且这也是个赚钱的机会,所以想拉她一起入股,就没有找那些朋友。” 陈嚣直接读懂了他的潜台词,挑眉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从其他朋友那里借到钱,而他们也都不愿意借给你?” 那何渭南的名声得差到什么地步。 桌上众人想通这一层后,目光都有些微妙起来。何渭南心中不虞,嘴角笑意也淡了下来:“我想你误会了,四五百万对我来说只是小钱,没必要去借。” 陈嚣笑了笑:“四五百万都只是小钱,那你说资金周转不灵,岂不是得上亿才能补救。虞颖的这几百万够用吗?” 何渭南调整了一下坐姿:“够不够用无所谓,其实我主要是想帮她。” 陈嚣:“巨额的利益背后往往都伴随着等额的风险,虞颖如果赚了钱当然好,但这个投资万一赔了怎么办,毕竟四五百万对她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何渭南勉强笑了笑:“那就当我找她借的吧。” 陈嚣一脸好奇:“借条写了吗?借多久?什么时候还?几分利?你既然想帮她,要不利息给高一点?” “噗——” 他话音刚落,不知是谁忍不住先笑出了声,随后就像传染一样,此起彼伏,压都压不住。祁遇白没忍住勾了勾唇,随即又被自己强压下来。他不着痕迹看了陈嚣一眼,目光深深,心想陈嚣这个缺德鬼原来还挺有正义感的嘛。 不知情的人看了这一幕大概会觉得陈嚣故意搅局,毕竟何渭南在商界也算小有名气,怎么可能骗人呢。然而直到节目播出后,何渭南因为诈骗罪被捕入狱,吃瓜网友们这才惊觉陈嚣锤渣男简直一锤一个准,堪称雷神之锤。 何渭南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估计要不是碍于摄像头,他已经要找陈嚣算账了。 而虞颖惊疑不定的看了眼何渭南,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抵受了陈嚣的影响,她对刚才投资的事闭口不提,夹了一筷子菜,开口缓和气氛:“这碗海鲜粥味道不错,你们都尝尝吧。” 众人这才三三两两的开始动筷子。他们昨天饿得饥肠辘辘,一见桌上丰盛的海鲜大餐,哪里有不心动的道理,吃得连形象都顾不上。 陈嚣看了眼祁遇白头顶32%的黑化度,思索一瞬,决定不计较对方昨天说要踢自己蛋蛋的事。戴上塑料手套,主动剥了一个虾放在祁遇白碗里。 祁遇白见状一顿,淡淡挑眉:“你做什么?” 陈嚣理所当然道:“给你吃啊。” 祁遇白闻言低头看了眼碗里剥好的虾,到底没拒绝,在金安妮和胜男羡慕的眼神中吃了下去。反正是陈嚣剥的,不吃白不吃。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1.999%】 嗯?居然真的能降? 陈嚣一看有戏,又剥了一个皮皮虾放在祁遇白碗里。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1.998%】 怎么这么少? 陈嚣不信邪,这次剥了个大螃蟹放在祁遇白碗里。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1.997%】 陈嚣面无表情盯着系统,无声攥紧拳头,静默了一瞬:“……你在砍拼多多吗?” 第131章 下海捕捞 陈嚣当然不可能只靠剥虾就把祁遇白的黑化度清零, 就像大部分人不可能只靠自己就砍下拼多多一样。 于是当他累死累活把桌上大半海鲜都快剥完的时候,祁遇白的黑化度不仅没降多少,反而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祁遇白本来食量不大, 但能使唤陈嚣的机会实在不多,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硬是吃了不少。陈嚣剥什么他就吃什么。 桌上的其余男士见状也都只能有样学样, 给金安妮和胜男她们剥虾。江泷年轻的时候讨厌一切会把自己手弄脏的事,他一边愤愤不平地剥虾, 一边心想陈嚣真他妈臭不要脸,在这儿卷什么卷! 金安妮外貌甜美, 性格活泼, 某种意义上是氛围担当。她视线在累瘫的陈嚣和吃撑的祁遇白身上转了一圈, 忽然笑着打趣道:“陈嚣,真没看出来,你对遇白爱得还挺深沉嘛。” 爱? 这个词让桌上众人都不由得齐齐愣了一瞬。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这档综艺其实只是一场短暂的游戏。录制结束后,明星与嘉宾彼此之间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明星会回到舞台上,继续站在聚光灯下享受原本属于他们的荣耀;而素人则会回归到原本平静的生活中,沿着之前的轨迹继续前行。 如果说爱,是否有些太过愚蠢可怜? 一时间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陈嚣的身上,思及他刚才给祁遇白殷勤剥虾的举动, 心中不由得齐齐产生了几分怀疑—— 陈嚣该不会真的喜欢上祁遇白了吧? 就连祁遇白都没忍住神色微妙的看了陈嚣一眼,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手一抖险些没拿住筷子, 陈嚣这个缺德鬼该不会真的看上自己了吧? 所有人都在等着陈嚣的回答, 就连摄像师也把镜头对了过来, 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小动作。 然而陈嚣只是倒入椅背, 累得叹了口气:“没办法, 父爱如山嘛。” 祁遇白这个小崽子真难伺候。 他话音刚落,脚上就是一痛,被祁遇白在桌子底下用力踩了一脚。金安妮等人则捂着嘴偷笑,其中又数江泷笑得最大声。 祁遇白快气死了,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陈嚣纯属嘴欠惯了,小狗改不了吃粑粑,一时没收住。他怕祁遇白生气又涨黑化度,连忙举手投降:“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还是第一次服软。大抵因为那张脸长得帅,笑一笑连天空都明朗了起来,又没什么坏心,让人想生气也没办法。 祁遇白瞥他一眼,终于收回了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哼。 陈嚣刚想说自己是一片好心,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导演忽然拿着喇叭走了过来。众人直觉肯定没好事,下意识停住了筷子。 导演看了看桌上所剩无几的早餐,以及散落的海鲜壳,笑得意味深长:“这顿早餐是我们请当地大厨特意精心烹饪的,不知道大家感觉味道怎么样?” 陈嚣直觉有坑,但他实在想不起来后面有什么剧情,就没吭声。祁遇白也没说话。 Joe是个傻憨憨富二代,没什么心眼:“很好吃啊,刚才那道蒜蓉大龙虾很新鲜,味道也很鲜美。” 金安妮:“海鲜粥最好喝,还有椰子蟹。” 导演点点头:“大家吃的好像都不少,不过吃饱喝足后你们就必须开始完成节目组颁发的任务了。” 陈嚣出声询问:“什么任务?” 他大清早看见节目组准备早餐已经觉得很不对劲了,任务估计也简单不到哪儿去。 导演笑而不语,只是把一张纸质表格递给嘉宾们互相传看。陈嚣和祁遇白接过来看了眼,结果发现上面统计的都是他们刚才吃掉的海鲜数量。不仅有大龙虾,还有椰子蟹、扇贝、海胆等等等等一系列东西。 …… 数量令人心惊。 导演:“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们享受了这顿美食,但并没有付出辛劳与汗水,所以今天的任务需要你们在专业人员的保护下入海捕捞,集齐统计名单上的所有食材,当做饭资。” 夺笋啊! 第160节 嘉宾们纷纷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他们虽然知道节目组缺德,但没想到节目组这么缺德,吃完了才来告诉他们这顿饭不免费。 江泷恨不得把刚才吃的东西全吐出来:“靠,你们能做点人事儿吗?” 陈嚣觉得自己失策了:“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给祁遇白剥那么多了。” 祁遇白脸直接黑了。 导演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上午11点半,请嘉宾们尽快学习捕捞技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完成任务,否则天黑之后任务难度会无限增大。” “任务结束后节目组将会统计捕捞数量,给予嘉宾一定奖励,其中很可能包括今天的晚餐。” 让一群半吊子去下海捞鱼,别说给半天时间,半年都够呛。更何况节目组只提供了潜水镜和防护手套,连条船都不给,装备堪称寒酸。 然而众人再不情愿,也只能齐齐起身跟随节目组走到了海边。不算昨天的那袋饼干,他们32小时里只吃了刚才的一顿饭,铁人也熬不住。 沙滩那里已经提前等待着一名肤色黝黑的壮年男子。他五官粗犷,身材高大,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看起来似乎是当地人。 导演调整了一下喇叭音量:“因为食材的生长环境不同,所以请嘉宾们自行分为两组,一组入海捕捞,一组在岸上捕捞。” 金安妮疑惑皱眉:“岸上哪里来的海鲜?” 陈嚣指了指后面的椰子林,开口解释道:“你刚才吃的椰子蟹是陆生蟹,它们怕强光,所以经常缩在树根或者地上的黑洞穴里面。” 陈嚣上辈子游历过不少岛屿,只觉得这里和瓦努阿图的东桑托岛环境很像,椰子蟹是那里的特色。不过他重生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这里了,还没来得及问导演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只能通过气候和温度粗略判断自己在南太平洋西部。 导演组能找到这么一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破岛也是厉害。 金安妮惊叹出声:“陈嚣,你懂的好多呀。” 陈嚣随便编了个理由:“我坐大巴的时候发现上面的旅游手册有海鲜介绍,就多看了两眼,你们可能没注意。” 他很懒,也很散漫,并不像何渭南一样经常有意无意卖弄自己的学识,但关键时刻总是很靠谱,无形之中成了团队主心骨。 祁遇白遇到问题的时候下意识看向他:“那我们谁下海,谁留在岸上?” 下海的人无疑会更辛苦,危险系数也更大。 陈嚣道:“我会潜水,我下去吧,你们还有谁水性比较好?” 祁遇白略有些讶异的看了陈嚣一眼:“你还会潜水?” 陈嚣心想我不仅会潜水,我还考过证呢,挑眉反问:“不然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儿天天在家里炫肌肉吗?” #这个梗已经过不去了# 祁遇白轻哼了一声,偏头移开视线:“我也会。” 言外之意他也去。 胜男举手:“我从小在海边长大的,我也可以下去。” 年轻的江泷不会游泳,安静如鸡。 何渭南因为之前的事对陈嚣抱有敌意,不愿搭腔。再加上他觉得海里危险,就更不会去了:“不好意思,我心脏不太好,不方便潜水。” 金安妮看了何渭南一眼,心中鄙夷。上树不会上,下水也不敢下。之前所有人都说陈嚣最废材,现在一看,分明是何渭南最没用,天天只会耍嘴皮子功夫。 Joe腼腆笑了笑:“我会游泳,我也去吧。” 金安妮和虞颖同样不熟水性,尴尬表示跟江泷一样留在岸上。 陈嚣合理分配:“那你们四个人就留在岸上吧,我们四个下海。” 节目组请来的专业捕鱼人详细向他们教授了一下捕捞技巧,并指导金安妮等人该怎么抓椰子蟹才不会受伤。众人都听得一脸认真,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这才兵分两路开始捕捞行动。 专业的保护人员已经替换了摄像师的工作,换上潜水服准备入水跟拍。 陈嚣收到了节目组分配的潜水工具:三双手套,四个潜水镜,三件潜水服,一把鱼枪,三个背篓,一个网兜。 实在是寒酸得不能再寒酸。 陈嚣知道节目组故意搞事,想给他们增加难度,心中暗自咒骂了一句。他把工具分给另外三人,自己只留了一把鱼枪和网兜,潜水服也没要。 祁遇白皱了皱眉,把自己手里的潜水服扔到了陈嚣怀里:“海底都是礁石和珊瑚,不穿潜水服怎么下去,你真当自己是十项全能吗?” 胜男也道:“是啊,太危险了。” 陈嚣精通水性,只要不去太危险的地方,穿不穿潜水服影响不大,自然先照顾新手。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潜水服,淡淡挑眉,第一次发现这个死对头居然也有嘴硬心软的时候。 陈嚣把潜水服扔回给了祁遇白:“我不想换衣服。” 祁遇白下意识接住:“为什么?” 陈嚣对他做了个鬼脸:“我不想给你欣赏我的肌肉。” 祁遇白语结,耳根都气红了:“陈嚣,你要不要脸?!” 陈嚣心想要脸干嘛使啊,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他不想和祁遇白继续推拉那件潜水服去留问题,直接和跟拍摄像师转身朝着海边走去,到了深水处一个猛子就扎进去了,看起来倒真像水中好手。 祁遇白和胜男见状无奈,也只能换上潜水服跟着下海了。 海水有些浑浊,在潜水区很难捉到任何生物。陈嚣想起节目组名单上的大龙虾和东星斑,直接朝着深水区游去了,速度只快不慢。 跟拍摄像有些讶异他的水性,随即拍了拍陈嚣的肩膀,示意深水区危险,不要过于深入。 陈嚣回头对他比了个ok,表示自己不会游太远。 在海底捕捉生物不仅考验眼力,更考验手速。鱼儿滑不溜手,龙虾带壳带刺,如果不借助工具的辅助很难抓到。 陈嚣一边游,一边搜寻猎物。他显然很有经验,一眼就看出了伪装在石缝里的斑鱼和不知名蚌壳,找准角度按下扳扣,鱼枪尖端嗖的一声弹出,直接把那条斑鱼刺了个对穿。 完美! 陈嚣把鱼取下来放到网兜里,继续寻找龙虾。蚌壳和珊瑚长在了一起,没有刀具撬不下来,他干脆就放弃了。 他们下水的时候才刚刚下午一点,不知不觉太阳都已经快落山了,却还是不见人影。只有Joe因为水性不熟,在浅水区徘徊。 金安妮等人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勉强抓到了四只椰子蟹,又在海边捡了些散碎的“虾兵蟹将”和死鱼,勉强凑够了名单上的一些种类。 她们迟迟看不见陈嚣等人回岸,难免有些焦急,在沙滩上来回走动。江泷盘腿坐在地上,瞥了眼导演:“他们这么久都不回来,你们不找找?” 虞颖也是忧心忡忡:“海里那么危险,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何渭南道:“出海没那么危险,放心吧。” 他的本意是想劝慰虞颖,好拉回一点印象分,但没想到虞颖压根不想理他,闻言语气淡淡道:“辛辛苦苦下水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觉得不危险。” 他们俨然成为了《take my hand》节目史上第一对在拍摄期就出现裂痕的情侣。 何渭南闻言面色微变,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金安妮欢呼了一声,指着远处兴奋道:“快看!胜男他们回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祁遇白和胜男穿着潜水服从海里走了过来。他们手里都各拎着一个背篓,里面装着艰难捕获的猎物。 出海极其耗费体力和时间。祁遇白在水中搜寻了几个小时,勉强抓到了几只大龙虾和若干贝类,胜男则更少一些,大部分都是小鱼。 金安妮等人见状立刻围了上去,却没看见陈嚣的身影,不由得疑惑出声:“咦,你们没和陈嚣一起回来吗?” 祁遇白把背篓丢在沙滩上,闻言皱了皱眉:“陈嚣还没回来?” 金安妮摇头:“我们一直没看见他,但有专业人员在旁边跟着,应该没事吧。” 祁遇白回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想起陈嚣没有穿潜水服,拿着根鱼枪就走了。心想这个缺德鬼该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儿吧?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他。” 祁遇白语罢又重新朝着海边走去,准备去找陈嚣。然而还没游多远,就见远处忽然出现一抹由远及近的黑影,定睛一看,赫然是陈嚣。 陈嚣老远就看见祁遇白了。他潜游加速,然后毫无征兆从水里冒出头,变戏法似的凭空出现在祁遇白面前,水花四溅。 “哗啦——!” 陈嚣抹了把脸上的水,神情玩味的盯着祁遇白:“喂,你怎么又回来了?” 祁遇白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瞪了他一眼:“我怕你淹死了没人收尸。” “放心吧,淹不死。” 陈嚣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满满当当的网兜:“走吧,赶紧回去,晚上还能烤海鲜吃呢。” 陈嚣出海的时候穿了一件白衬衫,现在被海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透出薄薄的肉色。肌肉流畅精壮,既不过分夸张,也不过分干瘦,宽肩窄腰,一切都恰到好处。 不得不说,这具身体极有资本。 陈嚣将湿漉漉的黑发捋到脑后,整张脸明晃晃暴露在镜头下。这种发型很考验颜值,但因为他是混血的关系,五官深邃俊美,皮肤白得晃眼,比耳朵上那颗碎钻耳钉还要吸引注意。 远处是翻涌不息的海水以及炫目艳丽的晚霞,美得就像一幅传世名画。 陈嚣抹了把脸上的水,看了祁遇白一眼:“你手上空空的,该不会什么都没抓到吧?” 祁遇白盯着他看了片刻,没说话,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几秒后才偏头移开视线,转身朝着岸边走去,一如既往的高冷:“懒得理你。”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1%,请继续努力哦!】 系统毫无预兆响起,让陈嚣不由得纳闷了一瞬。他刚才什么也没做啊,黑化度怎么就降了?难道是祁遇白脑子进水了? 他思考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于是只好暂时放下。 当陈嚣和祁遇白回到岸上的时候,金安妮等人都围了过来。一方面是想确定他们的安全,一方面是想看看捕猎情况。 金安妮:“怎么样,你们在海里抓到东西了吗?” 祁遇白:“底下太浑浊了,没抓到太多东西。” 他语罢打开背篓,从里面倒出一堆鱼和四只比巴掌还大的龙虾出来。众人看见这么大的龙虾都有些吃惊,只有陈嚣似笑非笑的看了祁遇白一眼。 啧,老凡尔赛了。 Joe和胜男见状也把自己捕获的猎物都倒在了沙滩上,加起来也有不少。只有陈嚣因为体力消耗太大,坐在旁边休息,一动不动。 导演见他们捕获完毕,终于带着工作人员走了过来。诚如陈嚣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位“面容慈祥”的导演之前是拍荒野求生系列的,最擅长折磨嘉宾。嘉宾哭得越惨,他笑得越开心。 导演笑看了眼地上的食材,又看了眼手表,心想这届嘉宾实力还行:“恭喜你们,经过四个小时的辛苦捕捞,终于有了丰厚的收获。只是所捕获的食材能否达到名单上的标准,还需要经过工作人员的检验,我在此提前预祝你们成功。” 江泷翻了个白眼,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导演挑了挑眉,不和他计较:“你们一共吃掉了四只巨型龙虾……” 祁遇白曾经刻意留心过名单上的统计数量,闻言把自己捕捞到的四只龙虾交给了工作人员。 导演继续念名单:“三只椰子蟹……” 金安妮立刻举手:“我们抓到了四只!” 导演点头:“多出来的椰子蟹你们可以自行抵消一类小型海鲜。” 陈嚣终于出声:“抵消扇贝吧。” 第161节 他们没带刀具,估计谁都没找到扇贝。而众人闻言也没有异议。导演见状从名单上划去了扇贝,继续清点:“两盘椒盐虾,一条石斑鱼……” 这下祁遇白等人犯了愁,鱼类在海底太过灵活,实在不易捕捉。他们抓的都是一些普通热带鱼,没有石斑这个品种。只有Joe和胜男拼拼凑凑把椒盐虾凑齐了。 导演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所以你们没有捕捉到石斑对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搭话。 就在这时,一旁躺尸的陈嚣忽然从沙滩上坐起了身。只见他在自己那个黑色网兜里找了半天,然后扔出来一大一小两条石斑鱼:“两条,应该够了吧?小的那条抵消海胆。” 导演闻言诧异看了他一眼,好家伙,没想到陈嚣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金安妮激动得直接给陈嚣抛去了一个飞吻:“你太牛了嚣哥!” 祁遇白闻言目光下意识落在陈嚣身上,却见他手背上有很多细细密密的擦伤,不由得顿了顿。 而陈嚣察觉到祁遇白的目光,扔了个得意的眼神过去,笑得玩世不恭。 白痴…… 祁遇白抿了抿唇,扭过头去没有再看他。 而导演那边还在继续:“一条金枪鱼……” 祁遇白忽然意识到他们八个人是真的有些过于能吃,难道真的是因为昨天饿太久了? 江泷气到脸色扭曲:“那盘金枪鱼刺身是谁吃的???” 何渭南尴尬低头,没有出声。 而陈嚣似乎早有准备,闻言从网兜里扔了一条小型金枪鱼出来。他运气比较好,这条鱼被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受伤了,否则还真不一定能捉到。 金安妮觉得陈嚣就像叮当猫一样:“陈嚣,你去哪儿抓了,怎么带回来这么多东西,连金枪鱼都有!” 陈嚣闻言把网兜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只见里面有几只热带鱼,一只大螃蟹,三只大龙虾,还有零星几个橘色的海星:“我没抓什么,剩下的都是小东西。” 统计名单上最难捕捉的就是石斑和金枪鱼,其次是椰子蟹和龙虾。所以陈嚣一直在寻找这几样东西。幸而这片岛域没有被完全开发,资源丰富,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抓到了一些。 导演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他往后翻了翻名单,结果发现食材都已经抵消得差不多了,只好无奈出声:“不得不说,你们是《take my hand》节目开播以来综合实力最强的一届嘉宾,恭喜你们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作为奖励,今天的晚饭将由当地的大厨来烹饪,你们可以尽情享受这个美妙的夜晚。” 众人闻言不禁兴奋欢呼出声。他们以前都是衣食无忧的大明星,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待在这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连吃一顿饭都幸福得直冒泡。 陈嚣从沙滩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他眼见天边乌云翻滚,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对众人出声道:“好像快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话音未落,头顶便落下一片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生疼。大家连忙收拾好地上散落的海鲜,七手八脚往回跑。 只有祁遇白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 陈嚣原本也在跑,忽然发现祁遇白没跟上来,下意识回头看向他:“祁少爷,下雨了你还走这么慢,地上有金子让你捡?” 祁遇白因为刚出道的时候资源太过优异,被嘲是资源咖。黑粉对他冷嘲热讽,管他叫祁少爷,严格来说其实算黑称。 祁遇白之前还不信陈嚣是自己黑粉,闻言终于确定了,没好气的出声道:“她们跑是因为怕被淋湿,你身上都是水,有什么可跑的?” 陈嚣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一想也是。他干脆放慢了脚步,和祁遇白一起往回走。 祁遇白从来没见过陈嚣这种人,明明很讨厌,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他一言不发踩过地面湿软的沙滩,忽然出声道:“我刚才听见导演组聊天,说已经定了明天中午的机票,明天早上就结束拍摄返程了。” 而这期节目也就结束了。 陈嚣闻言顿了顿。他倒也不是真的没心没肺,怼了祁遇白这么多天,多多少少也怼出些感情来了,慢半拍道:“……哦,那挺好啊。” 祁遇白瞪了陈嚣一眼:“听说你还欠了三百万的债?” 祁遇白觉得陈嚣如果开口找自己借,他说不定可以考虑考虑。 “小钱。” 陈嚣似笑非笑,也学会了何渭南的大口气:“这年头有才华的人到哪儿都饿不死的。” 祁遇白闻言冷哼一声,觉得陈嚣就像个木头一样。后半段路一直没说话,回到别墅之后就上楼回房休息了。 陈嚣没多想,也回屋洗了个澡。然而当他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却见众人都挤在了走廊,下意识出声问道:“你们在这儿干嘛?” 虞颖有些担忧:“遇白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下海被东西蛰了,刚才脖子上忽然起了一大片红疹,有些过敏,医生正在里面给他检查呢。” 江泷补充得更为具体一些:“脸上也有。” 陈嚣闻言一愣,下意识想进屋看看,却见医生刚好拎着药箱从里面出来,并反手带上了门:“问题不大,只是被海虫蛰了一下,过两天就没事了。” 陈嚣:“那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这名当地的部落医生耸肩:“当然可以,不过我想他现在可能不太愿意见人。” 用头发丝想都能知道,祁遇白那么争强好胜的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满脸红疹的暴露在镜头下。 金安妮是女生,最先表示理解:“那就让他先休息吧,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们给他留一份。” 厨师已经做好了饭菜,整整齐齐摆餐桌上。众人劳累了一天,皆都饥肠辘辘,捧着碗吃得狼吞虎咽。 陈嚣随便垫了两口,忽然想起楼上的祁遇白还没吃,起身去厨房找了个干净碗碟,给他添了一份饭菜,然后端着上楼了。 “咚咚咚——” 陈嚣在外面敲了敲门:“祁遇白,出来吃饭。” 门里面静悄悄的,没动静。过了大概一两秒的时间才响起一道烦躁闷闷的声音:“不吃。” 陈嚣心想祁遇白这臭脾气是随了谁:“怕什么,就我一个人,你再不出来我就直接踹了。” 他真的做得出来踹门这种流氓事。 三秒后,房门咔嚓一声被人打开了。只见祁遇白穿着一件高领衣服,把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因为过敏的原因,看起来有些泛红。 陈嚣乐了:“你还真的过敏了啊。” 祁遇白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是来看热闹的。” 陈嚣把手里的饭菜递给他,心想自己还真不是看热闹的:“不就是过敏么,怕什么,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比小姑娘还爱美。” 祁遇白在海里捕捞了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看着面前的饭菜,心里想吃,却又拉不下脸。 陈嚣干脆在他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吃吧,他们都在底下呢,跟拍摄像我没让他上来。” 完全忘记了走廊还有监控。 祁遇白也忽略了这件事,闻言终于被劝动,犹犹豫豫在陈嚣身旁席地而坐,从他手里接过了饭菜:“你转过去,不许看我。” 陈嚣没动,似笑非笑的看着祁遇白,心里没忍住叹了口气。这个人被虫子蛰一下都能郁闷得自闭,上辈子被人毒哑,岂不是要跳河自尽? 祁遇白的荣耀太短了。 像一只歌声嘹亮的蝉,盛夏未过,寒冬未至,就陡然夭折,掉落在树荫笼罩的泥土下。 陈嚣决定给祁遇白一点自信:“你其实挺好看的,可男可女,过敏也不影响。” 祁遇白的脸是老天爷赏饭吃。五官精致,雌雄莫辨,偏偏气质清冷。这种风格在娱乐圈很少见,扮女装估计能迷倒一大片。 祁遇白瞪了陈嚣一眼:“你敢骂我?” 陈嚣:“啧,我夸你可男可女,又没骂你不男不女。” 祁遇白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淡淡挑眉:“你真的觉得我过敏也好看?” 陈嚣昧着良心点头:“好看。” 祁遇白:“那你发誓。” 陈嚣静默一瞬:“……发誓就算了吧。” 祁遇白:“为什么?” 陈嚣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外面下大雨呢,说谎会被雷劈的。” 祁遇白闻言本能就想生气,但稍一动作衣领就落了下来,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 陈嚣见状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插上耳机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听一点开心的歌,听完歌心情就好了。” 祁遇白语气疑惑:“你哪里来的手机?” 陈嚣:“我还剩了一点积分,找节目组兑换的,可以玩两个小时。” 他语罢把另一边耳机递给祁遇白:“要一起听吗?” 祁遇白和江泷都是唱跳圈新星。他们的代表作《Moonlight city》和《Dreams of fireflies》已经成了今年热歌榜的黑马单曲,粉丝们疯狂砸榜投票,就是为了竞选最佳金曲。 祁遇白犹豫一瞬,心想陈嚣该不会在听江泷的歌吧? 而陈嚣见祁遇白没出声,便视作他默认了,把耳机塞到祁遇白左耳朵里,点击手机屏幕开始播放。 二楼走廊静悄悄的,只听一段旋律轻快的歌在耳畔响起,对祁遇白来说异常熟悉: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祁遇白:“……” 第132章 节目尾声 陈嚣的品味永远是个谜。 祁遇白听着耳机里极具春节气息的歌曲时, 整个人陷入了呆滞中。他甚至觉得陈嚣在逗自己,然而偏头看向对方,却见陈嚣闭着眼听得一脸兴致盎然。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这首歌# “……” 祁遇白本来该生气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 静默一瞬,忽然没忍住笑了一下, 刚才因为过敏而糟糕的心情诡异般有了些许缓和。他见陈嚣一直闭着眼听歌,并没有看向自己, 终于把衣领慢慢拉了下来,然后低头一口一口地吃饭。 过敏不适合吃海鲜, 所以陈嚣夹的大部分都是素菜, 再就是几块清蒸的鱼肉。 祁遇白提醒陈嚣:“我在吃饭, 你不许睁开眼睛看。” 陈嚣果然没有睁开眼。他摩挲着手机壳的边缘,罕见没有去惹祁遇白生气,听见对方碗筷碰撞的声音, 耳朵动了动:“你吃那么快干什么,里面有鱼肉,刺还没挑出来呢。” 他语罢又道:“我说了不看就不看,你不用吃那么急。” 这个人坏起来的时候很坏,好起来的时候却又很好。底下热热闹闹的,他偏偏避开镜头上来陪祁遇白待着。 走廊暖黄的灯落在陈嚣的脸上和肩头, 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气质懒散又随意。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 愈发衬得五官深邃。 “……” 祁遇白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轻挠了一下, 引起一阵轻微却无法忽视的悸动。他分不清是因为自己的性取向作祟, 还是因为陈嚣安静时的皮囊太过惑人, 亦或者对方灵魂有趣…… 第162节 但心跳确确实实漏了一拍。 祁遇白小声道:“嗯……” 他是歌手, 嗓子是吃饭的本钱。清冽如泉,润如璞玉,此刻压低了声调说话,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乖软无害。 陈嚣听在耳朵里,莫名有些心痒痒。 他到底没忍住,悄悄偏头看了祁遇白一眼,却见对方正在低头认真吃饭。侧脸线条轮廓分明,就像上帝精心勾勒的作品。只是白皙的皮肤却因为过敏红了一大片。上面还有几道挠出的印子,在脸上明晃晃的引人注意。 活像只花猫。 陈嚣没忍住勾了勾唇,复又闭上眼继续听歌。 祁遇白刚好吃完饭,偏头看了陈嚣一眼。他不知想起什么,抬手摘下耳机,悄无声息起身回屋拿了一个小药箱过来,然后用衣领重新挡住了自己的脸。 “把手伸过来。” 祁遇白直接把陈嚣的手拉了过来,然后挽起他的袖口,用棉签给他上药。海底的珊瑚与礁石锋利异常,更何况陈嚣没有防护用具,毫不夸张的说,他两条胳膊上全是擦伤,没一块好肉。 白天的时候他故意用袖子挡住了,看不清。此刻挽起来,大片红肿的擦伤难免有些触目惊心。 陈嚣睁开眼,慢半拍看向他:“……你哪儿来的药箱?” 他其实想问祁遇白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受伤。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绕了个圈,又咽回去了。 祁遇白看也不看陈嚣,低头用棉签沾着消毒酒精替他清理伤口:“我自己带的。” 陈嚣心想怪不得祁遇白有四个行李箱,原来装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时有些不适应别人给自己上药,无意识缩了缩手,却又被祁遇白按住:“你能不能别乱动。” 陈嚣心想真麻烦,但气势莫名弱了半截:“哦。” 他手上的细小伤口太多,祁遇白换了一根又一根的棉签,一大包都用完了。最后抿了抿唇,听不出情绪的问道:“……还疼不疼?” 他语气僵硬,大概第一次问这种话。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怪异,手忙脚乱低头把药瓶收了回去。 陈嚣心想废话,他又不是死猪,当然疼。不过这种擦伤可大可小,只要不严重他都习惯性自己解决,所以没有找医生。 “还好。” 陈嚣看在祁遇白是个病号的份上,终于没有再气他。陈嚣低头看了看自己上完药的手,等着药水风干,闲着没事,不着痕迹打量着祁遇白,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略微有些荒谬的想法。 祁遇白好像…… 好像人还不错……? 陈嚣总觉得对方一身少爷脾气,除了唱歌作曲什么都不会。今天一看却发现祁遇白似乎有点刀子嘴豆腐心,起码陈嚣从来没想过他会记得自己的伤。 祁遇白察觉到陈嚣的视线,略有些不自在的把衣领往上拉了拉:“你看着我干什么?” 脸上有些微微发烫,不知道是因为过敏还是因为别的。 陈嚣一脸认真:“我看你好像很善良。” 祁遇白:“……” 祁遇白发现了,无论什么好话从陈嚣嘴里说出来都会变味,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勉强算个褒义词。 祁遇白想起之前的采访,嗤笑一声,对陈嚣道:“怪不得你现在还没谈恋爱,我终于知道原因了。” 陈嚣对于自己单身五十年的问题也感到了相当的好奇,闻言耳朵动了动,立刻凑到祁遇白面前,一脸求知欲,眼睛亮亮的:“为什么为什么?” 祁遇白推开陈嚣的头,心想这个人怎么像小孩一样:“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陈嚣锲而不舍:“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 祁遇白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然而楼下忽然响起了导演的声音,让所有嘉宾去外面接受一段单独采访。声音通过喇叭传过来,他们坐在楼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 时隔一晚,陈嚣再次被迫坐在了黑色的幕布前。采访人员每次对上他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免对方又说出一些石破天惊之语,而自己又没办法及时圆场。 采访人员先是提出了一个对每位嘉宾都会问的问题:“从节目开录到现在,加起来已经过了两个白天一个晚上,大家彼此之间也算有一定的接触和了解,请问你觉得和祁遇白做搭档感觉怎么样?” 陈嚣思索一瞬,然后在工作人员紧张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挺好的。” 有惊无险,很好,下一个问题。 采访人员:“请问你一开始参加这个节目的初衷是什么?” 这个问题别人也都回答过,无非就是交友开拓眼界,想体验一下新生活,陈嚣却道:“我俱乐部生意不好,想来打个广告。” 郑佳国站在镜头后方,面色狰狞的盯着陈嚣,在补光灯的光线下气得浑身直抖:这个兔崽子怎么什么实话都往外蹦! 采访人员闻言惊得险些连话筒都没拿稳,觉得陈嚣未免也太实诚了:“额……那请问你现在还想打广告吗?” 陈嚣很看得开:“不打了,我刚报完名俱乐部就倒闭了。” 这么多年的娱乐圈生涯教会了陈嚣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小看网络的力量。之前参加节目的嘉宾被扒得连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了,他不觉得陈嚣这点破事能逃得过网友法眼。与其后期被挖出来,还不如自己大大方方的开诚布公。 采访人员对他报以深切的同情:“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陈嚣:“还债。” 原身还欠了三百万的债呢,现在都没还清,真操蛋。 采访人员注意到他手上的伤,特意拉进镜头给了一个特写:“在今天捕获食材的任务中,你出力最多,甚至把潜水设备都让给了胜男他们,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时候正常人就应该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大公无私,认真拉一波好感。然而陈嚣的出发点有些过于真实:“因为我想吃饭。” 他说:“吃饭很重要,但是如果你不完成任务,节目组就不给你饭吃,所以我只能下海捞鱼了。” 他上辈子就死于胃癌。 陈嚣最后总结道:“其实我也不想下去,但是为了挣口饭吃,没办法。” 相比于其他嘉宾的人间理想,陈嚣简直是人间真实。采访人员低头咳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那么请问除了祁遇白,你对另外三名艺人中的谁最有好感呢?” 对谁最有好感? 陈嚣闻言认认真真想了一下,金安妮挺开朗的,虞颖挺文静的,江泷挺贱的,这还真不好选。 陈嚣最后决定吹嘘自己一把:“江泷吧。” 采访人员:“能说说原因吗?” 陈嚣:“江泷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我看得出来他内心其实很善良。如果你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凶。” 他夸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怪怪的,这是江泷吗? 采访人员紧随其后:“那如果给你一个机会,把最后一天的约会嘉宾换成江泷,你愿意吗?” 祁遇白脾气臭是圈里人尽皆知的事,不少人都说他难伺候。采访人员以为陈嚣会思索一瞬,然后委婉同意。 然而陈嚣一惊,竟是拒绝了:“嗯?这就不用了吧。” 他对自己的滤镜早在参加节目那一天开始就已经碎了。江泷那么土,自己又嘴毒,天天凑在一起面对面,不打一架都说不过去。 采访人员笑了笑:“所以你还是选择祁遇白对吗?” 陈嚣心里感觉怪怪的,心想不就是个综艺节目吗,怎么弄得好像结婚誓词一样,慢半拍点头道:“嗯,就他吧。” 祁遇白逗起来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采访人员:“好的,采访结束,感谢您的配合。” 外面雨声淅沥,站在遮雨棚下面,依稀可见树影摇晃。陈嚣从位置上站起身,正准备回屋,谁知一转头就见祁遇白正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 对方戴了一个口罩,遮住下半张脸。黑色的瞳仁在夜色下清晰而又明亮,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总是居高临下。祁遇白穿着最简单的灰色长裤和白色短袖。雨丝斜溅进来,打湿了裤脚,洇出一片暗色的痕迹。 哟嚯。 陈嚣心想祁遇白听见自己夸江泷,八成又得气个半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祁遇白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去幕布前接受采访了。 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系统响了一声: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0%,请继续努力哦!】 陈嚣再一次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黑化度忽然降下来。但显然他根本猜不透祁遇白奇奇怪怪的心思。原本想上楼回房睡觉,不知为什么,又顿住脚步,在窗户后面看着祁遇白接受采访。 采访人员问的问题大同小异:“从节目开录到现在,大家彼此之间也算有一定的接触和了解了,请问你觉得和陈嚣做搭档感觉怎么样?” 祁遇白戴着黑色口罩,看不出情绪,一如既往高冷:“还行。” 采访人员:“请问你一开始参加这个节目的初衷是什么?” 祁遇白调整了一下坐姿:“没有初衷。” 采访人员还算了解祁遇白的性格,知道他说没有肯定就是没有,继续抛出下一个问题:“那么请问除了陈嚣,你对另外三名嘉宾中的谁最有好感呢?” 祁遇白:“陈嚣。” 采访人员闻言一愣,着重提醒道:“除了陈嚣呢?” 祁遇白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没有。” 采访人员在心里给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工作这么艰难:“那如果给你一个机会,把最后一天的约会嘉宾换成任意一个人,你会选谁?” 祁遇白:“陈嚣。” 他的回答似乎永远只有这一个。除了陈嚣,还是陈嚣。最讨厌的是陈嚣,最有好感的也是陈嚣。充分体现了人类的复杂性与矛盾性。 采访人员低头纳闷看了眼名单,内心不由得啧啧称奇。在刚才的采访中,金安妮公开表示对陈嚣最有好感,虞颖也表示对陈嚣最有好感,祁遇白也表示对陈嚣最有好感,江泷除外。 陈嚣原本是一开始最不被看好的素人嘉宾,没想到最后却绝地翻盘,一举成为人气最高的热门约会对象。这可是《take my hand》节目开播以来从没发生过的事。 陈嚣站在窗户后面,见祁遇白已经结束采访进屋,赶紧转身上楼。他从来没发现祁遇白对自己居然印象不错,还以为对方会斩钉截铁的要求换约会对象呢。 #QAQ这辈子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坚定的选择过,心里居然还有点小感动# 祁遇白没发现陈嚣在窗户后面。事实上他采访完就隐隐有些后悔,刚才说的那段话八成会被播出去,万一陈嚣那个自恋狂误以为自己喜欢他怎么办? 虞颖对何渭南已经失去了任何好感,早早就回房休息了。金安妮和Joe毕竟年轻,相处得还不错,一想到明天就会结束采访,两个人眼睛都有些红红的,坐在外面聊天。 祁遇白上楼之后,看了眼陈嚣紧闭的房门,心想那根木头应该不会有伤春悲秋这种情绪。犹豫一瞬,还是转身回房了。 大多数人都一夜无眠。翌日清早八点,导演组把嘉宾们集中叫到了沙滩上,也不说要做什么,总之弄得神神秘秘。 祁遇白的脸还没好,依旧戴着口罩。他见金安妮等人都在依依惜别,只有陈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挑了挑眉:“马上要走了,他们都在伤感,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陈嚣伸了个懒腰,回头看向祁遇白:“他们难过是因为以后很可能都见不到面了,当然要抓紧时间告别。” 嘉宾都是素人。节目录制完毕后,他们要么回归到原来的普通生活中去,要么小火一把被包装公司挖走做流水线网红。 但无论如何,与明星依旧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直线,在这期节目中短暂相交,然后越走越远。 有些人只会把这次拍摄经历当做人生中一个特别的体验,有些人却从中窥到娱乐圈的名利浮华,至此被带偏人生的方向。 第163节 “那你呢?” 祁遇白盯着他看:“你不跟我告个别?” 陈嚣心想他还打算进军娱乐圈呢,以后跟祁遇白有的是机会见面,没什么可伤感的。他故意逗祁遇白:“为什么是我跟你告别,你怎么不跟我告别?” 祁遇白移开视线,抿了抿唇:“我不会。” 他从小到大一个朋友都没有,进了娱乐圈之后更是孤僻。永远都独来独往的一个人,也从来没有和谁告过别。 江泷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一脸震惊,心想告白?什么告白?祁遇白和陈嚣居然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忽然在沙滩上画了四条跑道,不知道在弄什么鬼。 导演带着一顶遮阳帽走到了他们面前,手里依旧拿着那个白色的大喇叭。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对众人认真道:“你们都来自不同的地区,不同的职业,却因为一次机缘在这里相聚。节目组当初把拍摄地点选在荒岛,就是想让你们忘记自己的身份,以普通人的方式真诚相处。” “现在节目已经接近尾声,在离开这个荒岛之前,我们将完成最后一项简单的小游戏……” 导演语罢指了指海滩的另外一边:“请背着你们的约会拍档从脚下的位置走到前方终点。不拼速度,不比时间。在这一段路程中,你们可以向对方提问任何问题。当走到终点的时候,我们就启程离开这里,结束为期三天两夜的节目拍摄。” 《take my hand》自从节目开播以来收视率就一直居高不下,热度最高的情侣将会被邀请常驻。不过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大部分情侣结束拍摄后就再也不会联系了。 陈嚣心想这应该算是最后的告别仪式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是都感受到了离别的氛围,静默得不像话。Joe在金安妮面前蹲下身,示意她上来:“安妮,我背你过去吧。” 这个单纯的富二代到底没能俘获金安妮的心,如果不出意料,只能当朋友了。 江泷倒没什么想法,也蹲下身把胜男背了起来。 何渭南有样学样。好在虞颖识大体,并没有在镜头面前给他难堪,任由何渭南把她背了起来。 祁遇白很少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但想起陈嚣,心中的抵抗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他慢半拍转过身,心里莫名有些紧张,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陈嚣一脸认真道:“我准备好了。” 祁遇白闻言一愣:“准备什么?” 陈嚣跃跃欲试:“背我呀!” 第133章 节目开播 很明显, 这是节目组为了让情侣嘉宾能够亲密接触,彼此说说心里话,特意安排的项目。 陈嚣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觉得让祁遇白这个曾经的死对头背自己很有成就感而已。于是别人的神情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感, 只有他看起来格格不入。 祁遇白一口气梗在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 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嚣连声催促:“愣着干嘛,背我呀。” 祁遇白目光冷嗖嗖:“凭什么我背你?” 虽然两个人都是大老爷们儿,谁背都差不多。但陈嚣对自己的体格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祁遇白还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背得动他。 陈嚣装病耍无赖:“我胳膊疼,背不动。” 他这句话算是掐住了祁遇白的死穴。毕竟昨天祁遇白刚给他上过药, 胳膊上红肿的伤口还历历在目。 祁遇白这辈子从来没纡尊降贵地背过谁,闻言与陈嚣僵持对视几秒,无声咬牙。最后到底理亏妥协,转身气闷的在陈嚣面前蹲了下来,没好气道:“上来!” 祁遇白只是脾气不好,又不是没人性,总不能真的逼着一个伤员来背自己。 陈嚣看着他的后背, 挑了挑眉,心想祁遇白还真打算背自己啊,这小身板一压不就散架了? 陈嚣故意咳嗽了两声:“我上来了啊。” 祁遇白闻言只感觉自己肩膀一沉,好像有人故意压他。沙地湿软,身形一个不稳, 直接趔趄着跌坐在了沙滩上。回头一看,却见陈嚣在后面笑得不行:“就你这点力气还想背我, 摔个狗吃屎怎么办?” #陈嚣你可做个人吧# 这是所有嘉宾的心里想法。他们心想怪不得祁遇白脾气不好, 感情都是被陈嚣给气出来的。 祁遇白知道陈嚣在捉弄自己, 正准备从地上起身收拾他, 却见对方忽然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似笑非笑地拍了拍肩膀:“喂,上来吧,我背你算了。” 祁遇白闻言一愣:“你不是手疼吗?” “逗你玩的,”陈嚣头也不回的道:“就你这小身板,我还真能让你背啊,摔了怎么办。” 他语罢见祁遇白不动,催促道:“愣着干什么,上来啊。” 祁遇白闻言抿唇,犹豫一瞬,慢吞吞趴在了陈嚣的背上,任由对方把自己背了起来。 陈嚣试了试分量,发现祁遇白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回头看了他一眼:“别乱动,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祁遇白怕陈嚣报复自己,下意识圈住了他的脖颈,低哼了一声道:“我就算摔下去也拉着你一起。” 导演已经站在了起跑线旁边,用扩音喇叭提示道:“请各位嘉宾准备,3、2、1……出发!” 陈嚣听见“321出发”几个字,还以为回到了以前参加运动会比赛的时候,条件反射背着祁遇白就往前冲,把另外三组甩了老远。 祁遇白急忙攥住他肩膀低声道:“你跑什么!又不是比赛!” 陈嚣闻言急急刹住速度,下意识看向身后,却见另外几组都走得像散步,只有他像小黄鸭一样傻兮兮的往前冲。 “哦,不好意思,条件反射。” 于是陈嚣当着镜头的面又跑了回去,和众人落在同一水平线上。江泷原本条件反射也想往前冲,但慢了陈嚣一拍,及时避免出丑。他和胜男眼见着陈嚣跑回来,在旁边笑得直打跌,连力气都没了,二人噗通一声齐齐摔在了沙滩上。 祁遇白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今天带了口罩,不然一定是社死的局面。他圈住陈嚣的脖颈,往旁边看了眼,见江泷笑得在地上直打滚,对他的讨厌感又上升了一点。 祁遇白想让陈嚣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上,故意煽风点火:“江泷在笑你。” 陈嚣纠正道:“不,他在笑我们。” 祁遇白忽然发现自己不讨厌这个词,淡淡挑眉:“好吧,我们。那你就不生气吗?” 陈嚣心想他犯不着跟自己生气呀:“我没那么小气。” 祁遇白心想陈嚣确实不像记仇的人。他趴在陈嚣后背上,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忽然出声问道:“你不考虑转墙头吗?” 陈嚣眼皮子跳了跳:“什么意思?” 祁遇白也觉得撬墙角这种事不太光明正大。他悄悄靠近陈嚣耳畔,得意勾唇,低声说了一句话:“你粉江泷那种人做什么,还不如粉我,我微博粉丝比他多。” 陈嚣:“……” 他从来没发现,祁遇白居然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陈嚣背着他慢慢往终点走,没说话,既不拒绝也不答应。片刻后才饶有兴趣的问道:“我当你的粉丝有什么好处吗?” 祁遇白心想哪儿有人主动要好处的,但为了能把陈嚣忽悠过来,还是夸下了海口:“当然有好处。” 陈嚣:“例如?” 祁遇白:“我可以送你我的最新签名专辑。” 陈嚣心想就这就这???祁遇白也太小气了吧,扭头嘁了一声:“不要。” 祁遇白心想陈嚣为什么不要,他唱歌明明比江泷好听多了:“那你想要什么?” 陈嚣乐了:“我缺个洗衣做饭的,你来我家给我做两天卫生,我说不定可以考虑不要江泷,直接当你的粉丝。” 他不稀罕钱,也不稀罕名,上辈子该得的都得过了。陈嚣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祁遇白这个死对头吃瘪。 祁遇白就知道他憋不出什么好话:“做你的梦去吧。” 他才不会给人洗衣服做饭呢,除非…… 除非是男朋友…… 祁遇白思及此处,脸上忽然有些发烫,心想陈嚣该不会在暗示自己什么吧,但自己没打算谈恋爱啊。他趴在陈嚣宽厚的肩上,好半天都没说话,离终点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才终于开口喊了陈嚣一声:“喂……” 陈嚣耳朵动了动:“嗯?” 祁遇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你以前真的没谈过恋爱吗?” “……” 陈嚣感觉自己遭到了会心一击,妈的好扎心啊。二十年三十年没谈过恋爱就算了,五十年都没谈过恋爱,他真的那么没有魅力吗? 陈嚣昧着良心道:“急什么,我还年轻。” 言外之意就是没谈过了。 祁遇白哦了一声。 陈嚣走的不急不缓,但只要是路就会有终点。祁遇白眼见着这条沙滩跑道已经快走到了尽头,忽然感觉时间过得真快,偏头看向陈嚣:“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发现陈嚣对自己好像一点求知欲都没有。 “有啊,”陈嚣还真有一件事挺好奇的,“你高中数学真的考过36分吗?” 祁遇白一噎:“……你听谁说的?” 陈嚣:“网上营销号。” 祁遇白冷冷挑眉:“你觉得营销号的话能信?” 陈嚣心想那就是假的呗,他刚想说祁遇白看起来也不像个学渣,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祁遇白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明明是63分……” “?!!!” 陈嚣闻言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好家伙,36和63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没及格?! 陈嚣回头刚想说些什么,祁遇白却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指尖凉凉的,贴在皮肤上很舒服,让头顶灼热的阳光都缓解了几分燥热:“不许告诉别人。” 祁遇白和他挨得很近,陈嚣甚至能清楚看到对方鸦羽似的睫毛,还有瞳仁中漆黑漂亮的纹路。祁遇白又认真重复了一遍:“不许告诉别人。” 陈嚣挑了挑眉,心想祁遇白幸亏没立学霸人设。否则早上刚出道,晚上就被别人扒退圈了。 他心里笑的不行,面上却敷衍点了点头:“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祁遇白这才松开他。 导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这次没再用喇叭说话,多了几分平稳。他递给祁遇白和陈嚣两张机票,笑着道:“恭喜你们成功走到终点,这场短暂的旅途正式结束了,希望对你们两个来说都是一场难忘的体验。” 祁遇白一愣,这才发现陈嚣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终点。他慢半拍伸手接过机票,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陈嚣也慢半拍把祁遇白放了下来。 另外三组人也陆陆续续抵达了终点,金安妮比较感性,眼睛都哭红了。 导演为了活跃气氛,号召大家一起拍照。众人聚在沙滩上,迎着太阳和工作人员一起拍了个大合影,为《take my hand》这期的节目录制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ok!” 第164节 导演放下了相机:“嘉宾们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船已经在岸边等候,半小时后集合返程。” 陈嚣心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来的时候满心嫌弃,现在要走了居然还有点舍不得。金安妮他们都在互相拥抱告别,毕竟相处几天也有了感情,只有陈嚣和祁遇白这组没动静。 导演站在镜头范围外,示意他们赶紧拥抱一下,方便后期剪素材。毕竟是恋爱综艺,总不能一点亲密镜头都没有。 陈嚣和祁遇白这两只从上辈子就单身到现在的狗见状齐齐陷入了呆滞,当着镜头的面抱来抱去,不太好吧? 导演急了,无声对他们做口型:抱一个! 陈嚣下意识看向祁遇白,莫名有些尴尬:“那什么……要不……” 要不抱一个? 祁遇白读懂了他的意思,尴尬扭过头,耳尖泛红:“随便你。” 陈嚣居然有些紧张,他犹豫着伸出手,把祁遇白拉进了自己怀里,一瞬间感觉自己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妈的!和祁遇白打架不稀奇,但是拥抱也太他妈的奇怪了吧! 祁遇白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幸亏戴着口罩,让人看不出异样。他抿唇回抱住了陈嚣,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不难感受到男人精壮的腰身。 好吧,这年头炫肌肉其实也是需要资本的。 祁遇白看向陈嚣身后,忽然低声问道:“金安妮他们都很舍不得,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嚣:“为什么?” 祁遇白:“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等节目拍完之后,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去联系素人嘉宾,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事业处于发展期的艺人绝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绯闻。在节目里亲密是因为恋综需要,但如果节目结束之后,还和素人嘉宾继续联系交往,很大概率会被网友猜测恋爱。 明星和没有名气的素人曝光恋爱,不仅无法带来流量,反而会损失自身人气。 所以无论如何,离开这座小岛后,金安妮她们都不会再和Joe他们有任何交集,充其量在节目播出之后微博互动几天,之后就杳无音信。 在娱乐圈里,强强联合才是1+1>2, 强弱联合得到的效果只会是1+0.5<1。 陈嚣混了那么多年娱乐圈,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有些讶异祁遇白为什么会忽然跟自己说这个,戏谑出声:“所以你想提醒我,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 “不,”祁遇白直视着陈嚣的眼睛,顿了顿才道,“我希望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还能再见面……” 虽然陈嚣真的很坏, 虽然陈嚣真的嘴欠, 虽然有那么多虽然,但祁遇白发现自己也没有真的很讨厌面前这个人。 陈嚣闻言一愣,反应过来看了祁遇白一眼,心中不确定的想到:对方应该只是想和自己交朋友的意思吧? 他竭力忽略怀中身躯带来的异样感,慢半拍应道:“哦……随便啊。” 祁遇白:“那……等会儿留个联系方式?” 陈嚣:“也……也行。” 他们说话声音太小,只有自己能听见。于是摄像只见他们两个抱在一起半天都没动。别人充其量抱个两三秒,这二位抱了一分钟还没撒手。 导演故意重重咳了一声:“咳!” 陈嚣这才反应过来,触电般和祁遇白分开。他们两个齐齐背过身,不约而同都有些尴尬,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陈嚣尴尬转移话题:“那什么,赶紧走吧,回去收拾行李。” 祁遇白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没有吭声,低头跟着陈嚣回了别墅。 嘉宾们本以为都已经离岛结束拍摄了,工作人员总该帮他们搬一下行李。但没想到导演说做事要有始有终,他们怎么搬进来的就怎么搬出去。 陈嚣没说什么,自觉帮祁遇白拎了两个行李箱,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坐上游轮离开了这个无名荒岛。 当游轮抵达岸边时,最开始将他们送来的双层观光大巴已经停在了那里等候。陈嚣把行李箱放好,直接上了二层。他习惯性想找个位置坐下,但不知想起什么,往身后看了一眼。 祁遇白刚好在他后面上来,见陈嚣站在位置旁边不动,语气疑惑:“你站着干什么?” 陈嚣就是想起他们两个上次抢位置差点吵起来。他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自己挪到里面,把外面的位置让给了祁遇白。 祁遇白见状一顿,微不可察勾了勾唇,只是被口罩挡着看不见。他在陈嚣身旁落座,清咳了一声:“你这次怎么不跟我抢位置了?” 陈嚣心想祁遇白怎么比自己还欠,让他不行,不让他也不行:“怎么,你很喜欢我跟你抢东西?” 祁遇白:“我没这么说。” 祁遇白右手放在外套口袋里,犹豫一瞬,把一部崭新的黑色手机拿出来递给了陈嚣,偏偏什么也不说。 陈嚣见状一愣,莫名get到了他的意思:“你要送我手机?不不不,太贵重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祁遇白瞪了他一眼,心想陈嚣脑回路怎么跟正常人不一样:“谁要送你手机了,扫码加好友!” 陈嚣闻言嘁了一声,他就说嘛,祁遇白怎么会这么好心。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两个人顺利加上了微信好友。 祁遇白扫了眼陈嚣的头像,结果发现是一个男人的侧脸自拍,只是光影模糊,看不清五官:“你跟你的头像还挺像的。” 陈嚣一脸谦虚:“哪里哪里,你跟你的头像也挺像的。” 祁遇白的头像是一只狗。 可想而知,祁遇白按捺不住火气了,他咬牙切齿提醒道:“那是我家的宠物狗。” 陈嚣心里笑得直打跌:“那你家狗长得还挺像你的。” 狗随主人嘛。 没有任何人能忍住不打陈嚣,祁遇白也不能。然而陈嚣早有防备,祁遇白刚一动手就被他钳制住了:“你松开!” 另外三组人在附近的商店买特产去了,还没回来,现在车上就他们两个人。 陈嚣又不傻,才不会坐着挨打。他攥住祁遇白的双手,任由对方挣扎气得脸红,连口罩都掉了,似笑非笑道:“你有本事就咬我啊,咬我啊,反正打不着。” 祁遇白不知道是不是气懵了,闻言脑子一热,不知道怎么想的,嗷呜一口偏头咬住了陈嚣的脸,然后世界彻底寂静下来了。 “……” 他们两个同时一僵,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也不动。陈嚣察觉到自己右脸传来一阵微湿微麻的感觉,就像被没长牙的小奶猫咬了一口似的,疼,也不疼。 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慢半拍看向祁遇白近在咫尺的脸,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诧异,结结巴巴道:“喂,跟……跟你开个玩笑,不用这么较真吧,你还真咬我啊?” 祁遇白人也傻了,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么傻缺的事,他飞快眨了眨眼,然后触电般松开陈嚣,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祁遇白手忙脚乱捡起掉落的口罩戴上,头都不敢抬,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咬你怎么了,是你自己让我咬你的。” 陈嚣用袖子擦了擦脸,靠,他这辈子初吻没送出去,初脸反而被送出去了。用指尖摸了摸脸侧,发现有一道很浅的牙印,抬眼看向祁遇白:“喂,你咬了我的大帅脸就什么都不管了?” #陈嚣这辈子都改不了自恋的毛病# 祁遇白见陈嚣脸都被自己弄红了,也有些理亏,声音都弱了下来:“那……那你想怎么样?” 陈嚣捂着脸:“把你口罩摘下来给我。” 祁遇白直接拒绝了:“不可能。” 他就这么一个口罩。 陈嚣威胁他:“你不把口罩给我,我在你脸上也咬一个信不信?” 祁遇白闻言耳根一红,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了江泷他们上来的声音。而陈嚣也连忙捂住脸,不想暴露自己脸上的牙印。 胜男他们买了一堆东西回来,看见陈嚣打了个招呼:“陈嚣,你们怎么不去下面商店逛逛呀,好多漂亮的工艺品。” 陈嚣换了只手捂脸:“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胜男终于发现不对劲了:“陈嚣,你捂着脸做什么?” 江泷刚才在商店看上了一件热带风情的骚粉色椰子树花纹衬衫,买完直接穿在了身上,还特别骚包地搭了一副菠萝形状墨镜,闻言嘁了一声道:“还能有什么原因,他忽然发现自己很丑呗,所以才捂着脸。” 陈嚣看见江泷就眼睛疼,闻言瞪了他一眼:“就你好看,生旦净末你,金木水火你。” 他变成白天鹅的时候,江泷还是颗蛋呢。 江泷脑子没转过弯来:“什……什么意思?” 祁遇白嗤笑一声,语气凉凉道:“他说你又丑又土听不懂吗?” 江泷气死了:“陈嚣,你敢骂我丑?!” 胜男赶紧打圆场:“算了算了,陈嚣是开玩笑的。” 陈嚣心想他才没开玩笑,江泷本来就又土又丑,不过碍于脸上还有块红印子,不适合吵架,就没出声。 没过多久,金安妮和虞颖终于逛街回来了,大巴这才启程出发,载着他们前往机场。 祁遇白见陈嚣一直捂着脸,犹豫一瞬,靠过去把他的手拉了下来:“我看看严不严重。” 陈嚣就是不松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咬你一口你就知道严不严重了。” 祁遇白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丢脸,自己怎么就脑子抽了去咬陈嚣的脸:“我又没咬多重,万一印子已经消了呢,你就不用捂着了。” 陈嚣一想也是,就把手放了下来。他本来肤色就偏白,上面一个明晃晃的牙印还是有些明显:“消了吗?” 祁遇白静默一瞬:“……要不我把我的口罩给你吧。” 陈嚣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居然拒绝了:“我不要。” 语罢放下手,连脸都不捂了。 祁遇白结结巴巴道:“那……那别人看见你脸上的印子怎么办?” 陈嚣天不怕地不怕:“我就说是狗咬的。” 祁遇白:“……” 陈嚣脸皮一向厚,过了心里那道坎就想开了。于是抵达机场的时候,他直接把脸露出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大咧咧下车了。 金安妮疑惑出声:“陈嚣的脸怎么红了一块?” 胜男摇头:“不知道啊,怪不得他刚才一直捂着脸。” 祁遇白原本没打算说话,但经过她们身边时,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我有点过敏,可能不小心传染给他了。” 他瞎编的,架不住有人没常识,真的信了。 金安妮对于祁遇白主动聊天这种事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犹犹豫豫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可……可皮肤病不是只有肢体接触才会传染吗?” 祁遇白和陈嚣是怎么传染上的,脸挨着脸吗? 这解释简直越描越黑。 第165节 祁遇白闻言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装作没听见,一言不发的快速下了大巴。 他的经纪人小达已经在机场门口等候了。因为祁遇白还有别的行程安排,所以和陈嚣并不是同一趟航班,只能在候机楼分手告别。 陈嚣不是记仇的性格。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牙印,又瞥了眼旁边的祁遇白,心想这人肯定是属狗的,打了声招呼:“时间快到了,我先去登机了。” 祁遇白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站在人来人往的等候区,一言不发,显得有些过分沉默。 祁遇白酝酿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我航班跟你不一样,就不和你一起了……还有,微信不许拉黑我。” 陈嚣心想他才没那么闲呢,对祁遇白挥了挥手,算是告别,这才转身进了登机口。 小达见祁遇白一直盯着陈嚣离去的方向,没忍住叫了他一声:“遇白?遇白?” 祁遇白终于回神,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走吧。” 《take my hand》是网络综艺,开拍前少不了一番宣传造势,外界关注度很高。节目录制完毕后没多久,官微就艾特了所有参演嘉宾,并且宣布晚六点在乐耀APP准时播出。 微博网友闻讯蜂拥而至,立刻赶到了官微底下吃瓜,迫不及待想知道被选中的素人嘉宾是谁。之前网上投票有好几名待选嘉宾人气都居高不下,大家为了争论谁最有可能入选,甚至引发了不少撕逼。 是精英老总何渭南?还是帅气阳光富二代Joe?亦或者忧郁美男画家周离? 然而当吃瓜群众赶到微博底下一个个翻找被@出来的嘉宾时,齐齐傻了眼。 第134章 开播进行时 《take my hand》节目组不知是不是为了制造悬念, 官方微博故意把祁遇白这组放到了最后艾特。于是网友顺着一个个往下看,其紧张程度不亚于考试揭露分数。 虞颖cp何渭南? 很好,虞颖的粉丝瞬间高兴了。她们尚且不知道自己女神搭档的是个渣男,只觉得何渭南沉稳有实力, 是个不错的恋爱对象。毕竟这年头爹系男友还是很吃香的。 另外几家粉丝按捺不住了, 连忙继续往下看, 毕竟谁也不想看见自己爱豆匹配一个矮穷矬, 大部分人都喜欢高颜值组合。 而节目组显然也没有辜负她们的期望,剩下的两对cp都非常给力。金安妮搭档帅气奶狗Joe,江泷搭档飒爽美女林胜男,单拎出来颜值横扫一大片,除了养眼还是养眼。 金安妮和江泷的粉丝都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祁遇白的后援团也激动万分。何渭南、Joe、周离都是投票榜热度排名前三的素人嘉宾, 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 祁遇白的cp对象该不会是忧郁美男画家周离吧?! 她们兴冲冲往下翻,然而当看见官微艾特出来的最后一对cp时,控制不住的齐齐裂开,人都傻了。 无他,祁遇白的cp对象居然是陈嚣?!陈嚣?!!! 之前节目组为了宣传炒作, 特意放出了二十几名候选嘉宾的单人Volg介绍视频, 号召网友一起投票。既然有Joe跟何渭南这种人气爆棚的优质单身男,自然也有万众吐槽的油腻普信男。而陈嚣无疑是里面被吐槽得最狠的一位。 当别的嘉宾都在介绍生活介绍艺术时, 只有陈嚣开着一辆豪车骚包出场, 自以为帅气的来了一段健身展示, 频繁炫富炫肌肉, 最后被网上群嘲油腻男。 尤其当他被人扒出来那辆豪车是租的, 群嘲就更严重了。 周离是除了何渭南跟Joe之外, 人气位居第三的素人嘉宾。不仅年轻轻轻就自己创办了画室,而且清秀忧郁的外貌很能吸引一票女生的迷恋。 粉丝以为祁遇白的约会对象大概率会是周离,再不济也得是排周离后面的那位。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陈嚣这个油腻男?!! 窒息,开裂。 祁遇白的粉丝一度怀疑官微是不是艾特错了人,齐齐跑到评论区要说法。 【你们肯定艾特错了吧,小白的约会对象怎么可能是陈嚣!】 【工作人员连这都能手误,很好,你盒饭里的鸡腿没了!】 【救命啊,为什么是陈嚣??节目组想赚话题度也不要拉着遇白好吗?我哥哥怎么可能跟那种油腻男处cp?】 【靠靠靠!我认识陈嚣,他的健身俱乐部早就倒闭了,分明是装有钱,跟何渭南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节目组被他骗了吧?】 这条信息一出算是炸了锅了,没想到陈嚣不仅油腻,还是个假土豪。祁遇白粉丝怒气冲冲的抗议几乎占据了整个评论区,逼得《take my hand》的官微都迫不得已出来回应解释了。 【#祁遇白cp陈嚣#:亲亲们,最后一对cp嘉宾确实为@祁遇白与@陈嚣,节目组一直希望能打破壁隔,拉近普通人与明星之间的关系与距离,所以财富并不是唯一的入选条件,我们更看重素人内心优秀的品质。 约会对象由艺人自行挑选,节目组无权干涉,也不会强迫。相信不同的性格也会碰撞出不同的火花。请大家拭目以待,让我们相约今晚六点,期待与你们见面哦~(爱心)(飞吻)】 见你妈! 祁遇白的粉丝气抖冷,恨不得组团炸了节目组。江泷的粉丝和她们一向不对付,这次看见对家吃瘪,哪儿有不高兴的道理,欢天喜地恨不得去放鞭炮。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我哥哥匹配了一个酷美女,祁遇白匹配了一个假富帅,这是我今年遇到的最搞笑的事没有之一!】 江泷的粉丝随正主,都有点欠欠儿的。 可想而知,祁遇白的粉丝看见这种评论哪里能忍,两家直接在评论区撕起来了,堪称腥风血雨。 什么?你敢骂我哥哥?信不信我屠你广场! 什么?你敢屠我广场?看我不灭你满门! 别家粉丝见状都避得远远的,啧啧称奇。这两家每次碰到一起就跟疯狗一样,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从广告撕到代言,从杂志撕到唱台,简直是冤家路窄。 然而引起话题争论的人物却毫无所觉。陈嚣在微博上注册了一个小号,直接搜到江泷的粉丝大群,然后完成一系列奇奇怪怪的验证问题,提交了入群申请给管理员。 江泷的进群验证问题都很离谱。例如哥哥今年换了几种颜色的头发,哥哥最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哥哥最讨厌的是谁,哥哥第一次出道是什么时候。 陈嚣绞尽脑汁的想了很久,再加上百度辅助,这才勉强把题目答完。然而半小时后管理员却拒绝了他的入群申请,理由是题目回答错误。 靠! 陈嚣人裂开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进自己的粉丝群居然也会有被拒的一天,江泷屁事儿怎么这么多?! 陈嚣干脆放弃了,他实在有些捉摸不透自己年轻时候的品味。但一个人忽然重生回到年轻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精力旺盛,从而促使着自己去做一些无法理解的事。 例如现在,陈嚣又披着小号申请加入了祁遇白的粉丝群,这次验证问题更多。但好在祁遇白的穿搭风格和喜好多年来一直很稳定,陈嚣凭着记忆直接答了个满分。 管理员没有立刻同意他的入群申请,而是私信狐疑问了一句:【你真的是遇白的粉丝吗?】 陈嚣:【是的。】 黑粉也是粉,没毛病。 为了避免黑子打入内部,管理员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那你关注列表怎么还有江泷?】 陈嚣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这样方便我时刻关注江泷的微博动态,能第一时间赶去评论区嘲讽他。】 管理员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好吧,不过为了避免引起误会,你最好取关,免得被当做对家粉丝。】 语罢同意了陈嚣的入群申请。 祁遇白的粉丝群很热闹,因为她们都在群情激愤的吐槽节目组不干人事儿,顺便痛骂江泷的那群粉丝素质低下,落井下石。几乎每个人都冲在了控黑第一线,几乎每个人都在骂陈嚣。 【节目组肯定是安排了什么剧本,为了吸引话题度故意让小白和那个油腻男组cp,气死我了!】 【就是!遇白怎么可能看上陈嚣,肯定是节目组逼的!】 陈嚣看了好几条评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油腻男指的好像就是他自己。不过他也很好奇祁遇白为什么会选自己当约会对象,真是世界十大未解谜题之一。 正常情况下,刚入群的新人都会卖个萌撒个娇,找个大佬抱抱腰。只有陈嚣安静得有些不像话,一直静静窥屏吃瓜。 终于有人忍不住@他了:【@宇宙超级无敌大帅哥 你为什么不跟着我们一起骂呀?】 陈嚣静默了一瞬:【……我在思考骂谁比较解气。】 热心群友帮忙支招:【怕什么,陈嚣和江泷都行,你随便选。】 陈嚣…… 陈嚣一个都不想选。他再抽风也不至于抽风到无缘无故去骂自己啊,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江泷真土!】 粉丝:【江泷不仅土,还特别丑,业务能力跟遇白完全没法比!】 陈嚣地铁老爷爷看手机:【啊对对对对对。】 粉丝:【还有那个陈嚣,伪装成有钱人上节目,更无耻!】 陈嚣黑人问号脸:【啊对对对对对。】 粉丝:【关键江泷还老是觉得自己特帅,天天穿的像个花孔雀!】 陈嚣破罐子破摔:【啊对对对对对。】 到最后陈嚣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关闭群聊的了。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快不认识“对”这个字怎么写了,眼睛都在冒金星。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时针终于指向了六点。乐耀APP也终于更新了《take my hand》的最新一期录制。 祁遇白的后援团已经第一时间蹲点在了弹幕现场,打算仔细看个究竟。她们还是不相信祁遇白会选陈嚣当约会对象,直觉节目组一定做了什么手脚,随时准备开骂。 最先出场的是金安妮,在五名候选男性嘉宾中,只有Joe的综合条件最好,毫无疑问她选择了Joe。 而何渭南此时还没露出马脚,在镜头前表现得彬彬有礼,成功和虞颖约会。 至于江泷,他年轻的时候喜欢看美女,直接选择了颜值最高性格爽朗的林胜男。 事情进展到这里,一切都很顺利,也很符合大家的发展预期。直到镜头转向祁遇白这组,在线观看人数直接暴涨两倍不止,弹幕密密麻麻占据了屏幕。 很显然,不止是祁遇白的粉丝迫切想知道原因,就连吃瓜群众也对这件事抱着莫大的兴趣。 祁遇白在娱乐圈里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挑剔万分,众人真的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看上一个没钱装富的油腻男。 前三名出场的嘉宾显然是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他们虽然没什么大的缺点,但也没有什么大的亮点,可想而知,约会的时候直接被祁遇白给pass了。 第四名上场的就是投票榜上居高不下的人气画家周离。他留着一头略长的卷发,有些像漫画男主,气质忧郁,在小女生里面很有市场。 弹幕激动了一瞬。 【啊啊啊啊周离!他长得好像漫画男主啊!遇白选他啊选他啊呜呜呜!】 【呲溜舔颜!】 【有什么好看的,像个娘炮,眼睛都睁不开。】 【人家这叫忧郁!忧郁你懂吗?!多有艺术气质啊!】 尽管节目组已经公开告知祁遇白最终选定的cp对象是陈嚣,但粉丝却仍抱有一丝微弱的期望:万一节目组是骗她们的呢?万一祁遇白选的其实是周离呢? 万一万一万一呢? 屏幕外的观众猜测纷纷,屏幕里面的祁遇白和周离已经互相介绍认识了,开始计时一分钟的了解与交谈。 周离是画家,聊起天来也三句话不离本行:“我平常挺喜欢听你的歌,是你的忠实歌迷,你平常对画画感兴趣吗?” 祁遇白闻言掀了掀眼皮:“歌迷?那你最喜欢听我哪首歌?” 周离一愣,半天说不出话,随即尴尬笑了笑:“我比较喜欢你今年新出的单曲。” 祁遇白挑眉瞥了他一眼:“我今年的单曲还没发行,你上哪儿听的?” 周离又连忙改口:“不好意思,我说错了,去年的。” 第166节 祁遇白:“歌名呢?” 周离勉强笑了笑:“我平常听歌不太记歌名。” 祁遇白淡淡讥讽出声:“那歌词呢?歌词总不会不记得吧?” 周离更尴尬了,有些无所适从。他没想到祁遇白居然这么较真,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弹幕瞬间躁动起来。观众又不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周离在撒谎。如果他真的是祁遇白歌迷,怎么会连首歌名都说不出来,粉丝只感觉瞬间下头。 【原来是个谎话精,长得就像个海王,估计没少骗人,下头下头!】 【啧啧啧,白瞎了那张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谎的男人长再帅都不能要。】 【我总算知道祁遇白为什么会选陈嚣了,前面四个都pass完了,只剩陈嚣了。节目组就不能找点优质素人过来?这几个都是什么魑魅魍魉?】 【笑死了,周离估计没想到遇白这么较真,撞上铁板了。】 意料之中,周离被祁遇白pass出局。 最后一名登场的约会嘉宾是陈嚣。 粉丝们憋着一口气,已经准备开骂了。她们只见节目镜头中出现了一名身形颀长的混血男子,眉目深邃,皮肤白皙,纯黑的头发很是利落,外貌比起周离不差什么,甚至因为脱离了从前的油腻,隐隐更胜一筹。 对方右耳上戴着一颗很小的碎钻,却与斯文精致四字搭不上边,行事作风都有些像流氓。 “你好,我叫陈嚣,嚣张的嚣。” 这是陈嚣出现在节目镜头中说的第一句话,语罢直接在祁遇白对面落座。没有观众想象中的油腻举动,只有溢出屏幕的敷衍。 粉丝:【?????这个男人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第135章 节目播出(二) 陈嚣出场的时候, 节目组特地给他做了一个定格动画,在屏幕右侧打上他的性别年龄。紧接着画面一转,开始播放他在幕布前的一段采访。 “你平常喜欢听歌吗?” “喜欢。” “那你最喜欢听谁的歌呢?” “江泷。江泷的歌非常不错, 我觉得他是一名非常有前途的艺人, 以后成就不可限量。我会把他当做我毕生的偶像与追求。” “看来你确实很喜欢江泷呢。那祁遇白呢, 应该也是你的偶像吧?” “他是一名比较优秀的歌手,但在我心里还是江泷最优秀。” 观众们闻言还没从陈嚣那段过于嚣张的自我介绍中回过神, 紧接着就被这段采访给震惊到裂开。娱乐圈里是个人都知道祁遇白和江泷不对付, 陈嚣这段话确定不是在故意引战吗? 江泷的后援团快笑死了:【姐妹们,陈嚣是友军啊友军,千万别骂他!】 祁遇白的粉丝快气死了:【集美们,原来陈嚣是对家的粉丝,给我骂死他!】 没想到这个臭男人不仅装阔,还是江泷的粉丝,打死都不能忍啊! 微博上已经有网友石锤陈嚣的俱乐部倒闭,他这个时候如果还在节目里炫富, 无疑是自招骂名。祁遇白的粉丝已经憋足了一口气准备开骂, 然而没想到陈嚣下一秒就让她们破了功。 祁遇白:“听说你是开俱乐部的?” 陈嚣:“不好意思,三天前刚刚倒闭了。” 屏幕外的观众和祁遇白同时愣了一瞬:“倒闭了?” 陈嚣坦诚得就像一块滚刀肉:“是的, 外面还有三百万债务没还。” 他看起来没有丝毫扭捏与遮掩, 炫富炫得理所当然,说自己欠债也光明磊落。反倒把上一名嘉宾周离衬得心机深重起来。 观众莫名对他有了一丁丁丁点好感。当然,只是一丁点。 【陈嚣虽然破产了,但还挺诚实坦荡的。一个男人如果对初次见面的约会对象都能撒谎, 以后的谎言只会更多。】 【我就不喜欢周离,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实, 油嘴滑舌。】 【陈嚣这点比前面四个强, 没钱就没钱,直接说出来也不要紧,遮遮掩掩才更让人瞧不起。】 【那他以后该怎么还债?】 有观众提出了和祁遇白一样的问题。隔着屏幕,她们只见陈嚣很认真的思考了半天,然后说想去当模特。 祁遇白一如既往喜欢挑刺:“模特?你确定你行?” 正常情况下,素人嘉宾都会因为不好意思回怼而面露尴尬,没想到陈嚣却直接硬刚回去了,只见他淡淡挑眉,语气又拽又狂:“那我总不能去当【哔——】吧?” 大概因为这个词敏感,节目组后期直接合成了哔音,让这句本来就敏感的话变得更加引人遐想。 观众纷纷变成秒懂女孩。 【救命,节目组不配哔音还好,一配哔音我瞬间秒懂!】 【姐妹们我会读唇语,陈嚣说他总不能去当鸭子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了鸭子是什么鬼!】 在弹幕的一片哈哈哈哈中,祁遇白最终选择陈嚣作为约会对象,不情不愿送出了自己手里的邀请卡。四组cp正式敲定。 祁遇白的粉丝已经控制不住泪目了,自家哥哥被迫和对家的粉丝约会,还是一个嘴毒没品的臭男人,这叫什么事儿啊QAQ。 嘉宾们拎着行李箱前往大巴的时候,摄像很诚恳地记录下了江泷踢倒祁遇白行李箱的那一幕,不出意料又引发了新一轮撕逼骂战。 【艹!江泷怎么这么没素质!】 【楼上的,你再骂一遍试试,江泷是不小心的好不好,他又不是故意踢祁遇白箱子的!】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你瞎又不代表我们瞎!】 粉丝滤镜厚如壁,江泷的粉丝咬死不承认。就在弹幕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只见陈嚣俯身把祁遇白的行李箱扶了起来,用一个举动终止了骂战。 祁遇白刚好看见这一幕,于是产生了如下对话。在节目播出爆火之后,经常被祁遇白的粉丝当做经典语录用来回怼江泷。 祁遇白语气不善:“听说你是江泷的粉丝?” 陈嚣翻脸比翻书还快:“你听谁说的?不信谣不传谣。” 江泷后援团:【?????】 #陈嚣这个谎话连篇的男人# 弹幕齐刷刷飘过一片问号,围观的吃瓜群众见状已经快笑疯了。陈嚣是故意的吧,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把江泷的粉丝都耍懵了。 陈嚣和祁遇白这对情侣的相处与另外三组画风截然不同,就连拎箱子都别扭了半天。观众虽然不明白陈嚣为什么只让祁遇白拎两个箱子,但并不妨碍她们看热闹。 尤其上了大巴之后,陈嚣直接把一向嘴欠的江泷噎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精神病院墙塌了把你放出来了?” 好毒啊好毒啊。 这下笑疯的成了祁遇白粉丝,江泷可不就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天天找茬不算,还喜欢穿的花里胡哨。 【哈哈哈哈笑不活了,我愿称陈嚣为最强嘴炮王者,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同时制服祁遇白和江泷两个娱乐圈毒舌怪。】 【陈嚣:反正我已经破产了,都毁灭吧。】 【靠,他是祁遇白的粉丝吧,干嘛冒充我们泡泡龙!】 泡泡龙是江泷的粉丝昵称。 综艺播出的时候,祁遇白也在家里追剧。他怀里抱着一只胖乎乎的小柴犬,一脸黑线地盯着电脑屏幕,被迫再次回忆了一遍自己被陈嚣怼得体无完肤的全过程。 简直社死! 祁遇白现在想起来还是恨得牙痒痒,世界上怎么会有陈嚣这种人。他一边撸狗,一边往下追,结果发现跟拍摄像师连他们抢座位那段都放进去了,自己摔在陈嚣怀里的画面也被捕捉了个正着。 “……” 祁遇白动作一僵,顿时陷入了呆滞。他当时还没察觉到什么,现在从镜头里一看,自己摔在陈嚣怀里的时候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陈嚣脸上一闪而过的怔愣也被镜头捕捉到了,他吓得立刻举手以示清白:“你自己摔过来的,不关我的事。” 陈嚣像一只受惊二哈,眼睛瞪得大大的。 弹幕一片狼叫。 【嗷嗷嗷嗷嗷嗷!!天呐天呐,刚见面几分钟就坐大腿了!】 【哥哥快起来!不许坐这个臭男人的腿!】 【妈耶,陈嚣怎么像没谈过恋爱一样,祁遇白坐他怀里的时候都快吓死了哈哈哈哈】 【绅士手好评】 陈嚣在镜头面前又拽又毒舌,然而一旦和祁遇白“亲密接触”,整个人慌得实在太明显,莫名有一种反差萌。此时观众眼见着他把位置让给祁遇白,一小撮人已经莫名磕到了cp感,只是都埋在心里不敢说。 其实仔细看看,陈嚣好像也没有那么油,还挺帅的。认真论起颜值,他和祁遇白绝对是这期节目的门面担当。 祁遇白自暴自弃的把脸埋在桌子上,已经不敢看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怀里名叫嘟嘟的柴犬嗷呜叫了两声,摇着尾巴笨拙爬到了电脑桌上,胖乎乎的身躯在电脑屏幕前一坐,不动了。 它看起来有点想追剧。 祁遇白往它头上轻拍了一下:“笨狗!” 嘟嘟不满的叫了一声,然后扭过头不理祁遇白了。 此时嘉宾们已经由大巴转坐到了轮船上。陈嚣在采访中说自己是江泷的粉丝,但隔着屏幕,观众却感受到了他对江泷明晃晃的嫌弃,就连祁遇白也是如出一辙,表情诡异同步。 他们两个并排站在栏杆边,眼见着江泷从眼前跑过,脸上闪过一抹嫌弃,然后齐齐戴上墨镜转过了身。 节目组手快截图做成了表情包:【此时你看见一只花孔雀路过,并嫌弃转过了身。】 另外三组目前仍处于逐渐熟络的阶段,彼此之间异常客套,相处平淡。观众们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注意力全放在了陈嚣和祁遇白这组身上,笑得简直停不下来,只有江泷的粉丝面无表情咽下一口苦酒,打算回头炸掉剪辑部。 海风舒缓。祁遇白和陈嚣静静靠着栏杆,画面浪漫而又温馨。节目组甚至还配上了一段极为舒缓的BGM,记录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对话。 祁遇白:“你确定你不是江泷的粉丝吗?” 陈嚣:“都说了不信谣不传谣,你怎么还问。” 祁遇白微不可察勾了勾唇:“那你是我粉丝吗?” 陈嚣:“是啊。” 江泷的粉丝自掐人中,原地去世。 【我靠!这货果然是祁遇白的粉丝!】 第167节 祁遇白的粉丝闻言还没来得及得意,结果就听陈嚣下一秒道:“黑粉也是粉嘛。” 画风变得太快,两家粉丝直接蒙圈:【???!】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的粉丝# 吃瓜群众完全不纠结这个问题。当她们看见嘉宾抵达小岛,要自己把行李搬去别墅时,忽然惊觉陈嚣之前的举动实在是明智得有些过了头。别人都在累死累活搬箱子,只有他无重一身轻。 祁遇白显然无法一个人扛四个箱子,他别别扭扭开口:“你……你帮我拎一个。” 陈嚣懒散坐在行李箱上,闻言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在镜头中竟然有些坏坏的勾人:“你求我啊。” 好……好狗! 观众震惊了,这是什么泥石流。陈嚣应该是《take my hand》节目组开播以来最狗的素人嘉宾了吧。但是……但是细看居然有点好嗑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笑死了陈嚣太他妈狗了吧!】 【不行了,居然有点莫名的cp感】 【帮他拎!帮他拎!】 【求他!快求他!】 祁遇白当然不可能求陈嚣,他拎着两个行李箱愤然转身,脸都气红了,却又被陈嚣三言两语又逗了回来。 “你求我,我就帮你。” 陈嚣骨节分明的手直接按住了祁遇白的箱子。当他目光痞气,略微俯身盯着祁遇白说出这句话时,眼中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深深。 他们在半空中对视,无声僵持了几秒。 镜头拉近,给了一个特写。观众捂着心脏下意识屏住呼吸,忽然在这一刻get到了陈嚣的颜值冲击。果然混血帅哥都丑不到哪里去,去了油的陈嚣简直是人间行走荷尔蒙。 “我让你别拎这么多,你非要拎,现在吃苦头了吧。” 这句话莫名宠溺。 陈嚣撇了撇嘴,最后到底还是妥协,转身拎着两个最重的行李箱朝着海边别墅走去。而祁遇白则别别扭扭跟在后面,像个受气包。 吃瓜网友瞬间兴奋:【姐妹们我嗑到了!我嗑到了!!】 【靠陈嚣简直男友力max,那个腰,那个腿,那个肌肉……呲溜,你们不要的话给我算了】 【楼上的你做梦!不许拆我cp!】 祁遇白的粉丝捂着耳朵疯狂摇头:【不许嗑不许嗑!不约不约!我们哥哥不约!】 祁遇白满头黑线地坐在屏幕另一端,再次感觉上这个节目已经把自己的脸都丢光了。他听着综艺里传出的对话声,面无表情把柴犬嘟嘟举起来挡住了屏幕,试图逃避现实,然而声音还是能听见。 祁遇白很固执:“你走错了。” 陈嚣很欠揍:“那你跟着我干嘛?” 祁遇白一噎:“我……我箱子还在你手上。” 陈嚣很是光棍的道:“那我还给你呗。” 祁遇白:“你简直无耻!” 陈嚣:“你有四个行李箱,你更无耻!” 弹幕一片哈哈哈哈,观众已经笑不活了,满地找头锤桌子,这对冤家活宝怎么能这么有意思。尤其是后面陈嚣给祁遇白喂饼干,一脸认真的说自己在喂猪时,弹幕已经笑疯了。 【喂猪?少年你真的不怕注孤生吗?陈嚣真的好像直男啊哈哈哈哈】 【陈嚣好聪明,不仅知道提前减轻行李,还找到了捷径,牛逼!】 【祁遇白遇到了人生中的最大克星,卒。】 【哈哈哈哈无耻cp嗑起来,我妈妈让我滚出去笑】 江泷和祁遇白的粉丝没心情笑,他们依旧困扰在上一个问题里出不来—— 这个无耻男人究竟是谁的粉丝? 江泷的粉丝见祁遇白好几次被陈嚣怼得脸色铁青,心想陈嚣难道真是她们那边派去打入敌人内部的友军?然而还没等论证,就见洗完澡穿着一身蓝下楼的江泷被陈嚣一句话气得差点猝死! “你打扮成这样,是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满吗?” 陈嚣说这句话没有丝毫嘲讽的意思,神情认真,观众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很费解。偏偏这样比故意嘲讽更气人。 虾仁猪心啊! 观众再次笑到锤桌,妈的陈嚣怎么能这么搞笑! 江泷粉丝终于明白了什么,瞬间恍然大悟,气得语无伦次,哆哆嗦嗦指着他道:【集美们,陈嚣是个披皮黑啊!他不是泡泡龙,他是包包龙!】 九块九包邮的假冒伪劣粉丝! #陈嚣,一个游走在两家当红流量之间,把他们玩弄于股掌的心机男人# 第136章 节目播出(三) 就在江泷的粉丝已经被陈嚣气到集体吸氧自掐人中的时候。路人群众却越嗑越上头, 导致镜头每每播放到另外三组的相处画面时,观看人数就直线下降。 祁遇白的粉丝开始风中凌乱:她们是谁?她们在哪儿?她们是来做什么的? 她们应该骂陈嚣吗?可是陈嚣在怼江泷哎。 她们应该夸陈嚣吗?但祁遇白貌似也被怼得不轻。 还没等祁遇白的粉丝理出个头绪来,节目中的情节就已经进行到了比赛爬椰子树这段。粉丝见状脸色几乎齐齐一变, 暗叫糟糕, 显然是想起了祁遇白恐高的事。 【完蛋了完蛋了,遇白恐高啊,千万别让他上去,他腿一软会晕的!】 【椰子树这么高, 不恐高爬上去也够呛,我看着都眼晕】 【集美们跟我一起反手炸了节目组!】 另外三组毫无疑问都是男生上阵, 轮到祁遇白和陈嚣这组, 显然有些难以抉择。毕竟都是大老爷们儿, 谁上去都行。 在镜头画面中,陈嚣偏头看了祁遇白一眼,戏谑之意甚浓:“你去爬。”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逗祁遇白。 祁遇白:“为什么是我?” 陈嚣:“我除了炫富炫肌肉什么都不会,你比我有用多了, 所以还是你去吧。” 偏偏祁遇白当真了, 脸色隐隐透着苍白:“万一掉下来摔死怎么办?” 是呀是呀, 观众齐齐点头,心想万一掉下来摔死怎么办?毕竟恐高可不是好玩的, 这种事就没必要逞强了。但陈嚣真的会有那么好心吗? 显然,不止是观众有这个疑问, 祁遇白的粉丝也隐隐产生了狐疑。 果然, 下一秒她们就见陈嚣摊手无谓道:“天要灭你, 我有什么办法。” 噗—— 网友齐齐笑喷了, 弹幕密密麻麻全是哈哈哈哈。笑得满地找头已经不能形容观众的心情, 她们连桌子都快锤烂了。 【哈哈哈哈妈的谁说陈嚣油腻, 明明是人间清醒!】 【笑不活了,天要灭你我能怎么办?】 【祁遇白好可怜啊救命】 【呜呜呜为什么陈嚣这种人都能有对象约会,而我却至今寡着】 江泷的粉丝左右摇摆不定,她们是该笑呢,还是不该笑呢?总感觉她们现在笑完祁遇白,下一个被怼的立刻就会变成江泷。 痛苦面具.jpg 都说风水轮流转,下一个到你家。但陈嚣偏偏就在祁遇白和江泷这两个人中间反复横跳,换都不带换的。 祁遇白的粉丝和正主一样痛苦。节目组该不会真的让祁遇白上去爬树吧,恐高这种事儿真不是闹着玩的。然而还没来得及在弹幕提出抗议,就见画面里的陈嚣忽然接过安全绳索,对导演道:“我上去吧。” 他不笑的时候,其实看起来也有几分沉稳与可靠。陈嚣把安全绳索三两下系在腰间,略显宽松的衬衫被瞬间勒紧,露出流畅的身形腰线。 【呲溜——】 不知道是屏幕前的谁流下了口水。 【楼上的,请收起你的口水,滴我头上了。】 【我知道,但是我忽然发现陈嚣有点帅是怎么回事,我控几不住寄几了,集美们快点骂醒我!】 没人有时间骂她。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屏幕里紧张而又危险的比赛上。毕竟椰子树那么高,稍不注意就会掉下来。 何渭南爬了没几分钟就自动弃权,观众心里虽然觉得他弱鸡,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坐办公室的体力肯定没那么好,而且他年纪大了,可以谅解。只是对于精英老总的滤镜到底破灭了一点。 Joe和江泷都在底下苦苦挣扎,只有陈嚣动作利落而又敏捷,三两下就爬到了树顶,然后用工具刀把椰子砍了下来。 任务完成! 金安妮说出了所有观众的心声:“陈嚣,你也太厉害了吧!” 陈嚣调侃自黑:“那以后我出去介绍自己,除了炫富炫肌肉,是不是还可以多加一个炫椰子了?” 此时一条弹幕静静飘过: 【嚣哥你清醒一点,你破产了,只能炫肌肉了。】 【谁说的,他除了炫肌肉,还可以炫身材。】 【哥哥真厉害,又会炫肌肉又会炫椰子,不像我,只会炫砂糖橘。我一个人能炫一筐。】 弹幕又是笑趴一片。 时至夜晚,祁遇白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他起身去泡了一碗面,然后回来坐在电脑前继续追剧。结果发现网友都笑得满地打滚,一直在用陈嚣玩梗。 祁遇白盯着屏幕里的陈嚣,最后也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他把一直往电脑上拱的小狗嘟嘟从桌上抱了下来,捏着它的爪子问道:“嘟嘟,这个人是不是跟你一样狗?” 嘟嘟:“嗷呜嗷呜~” 祁遇白就当它默认了。他把视线重新移到屏幕,结果刚好发现一颗椰子从自己头顶上直直掉了下来,看着便让人心惊胆战,幸亏陈嚣眼疾手快帮他挡了一下。那颗椰子砰一声砸在陈嚣后背上,肉眼可见的疼。 祁遇白指尖不由得顿了顿。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现在以第三者的视角去观看,难免心惊肉跳。 网友也是吓了一跳,毕竟那么大颗椰子砸下来很可能出人命,陈嚣怎么有胆子去挡的! 祁遇白的粉丝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江泷的粉丝面无表情,已经认定了这个男人是对家粉丝。 第168节 【天呐天呐,太危险了吧,我看着都疼。】 【陈嚣男友力爆棚,姐妹们我嗑到了嗑到了啊啊啊!】 【陈嚣好帅呜呜呜呜!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懂吗?没错我说的就是你祁遇白。】 【这才是优质素人嘉宾的正确打开方式,前面的油腻介绍什么鬼啊哈哈哈哈】 落日熔金,夕阳西下。陈嚣在大片晚霞的背景中俯身捡起一个椰子,笑着扔给了祁遇白。黑发被风吹乱,白色衣角翻飞,洒脱肆意,少年气十足。 有网友被这一幕帅到窒息,手快截图,在节目播出后没多久广为流传,最后成了陈嚣的出圈神图之一。 祁遇白一个人安静坐在房间里。他看向桌角的手机,顿了顿,还是打开屏幕。在朋友圈界面翻找到属于陈嚣的对话框,慢慢打出了一行字: 【肩膀还疼吗?】 但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现在问似乎有些太过奇怪。于是祁遇白犹豫一瞬,又删掉了那条还未来得及发出的信息。 好巧不巧,陈嚣也在追剧。他跟网友一样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截了一张祁遇白被气成河豚的表情包,正准备发过去嘲笑对方,结果就见对话框那边显示了一行字—— “对方正在输入……” 陈嚣下意识顿住了动作,想知道祁遇白会发什么。然而静等了几分钟也没动静,终于忍不住回了一个问号:【?】 祁遇白没想到陈嚣也在线,看见回复时莫名慌了一瞬,竟不知该回复什么。恰在此时,嘟嘟摇着尾巴拱了两下,恰好面对着祁遇白。 祁遇白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一抽,用手机对准嘟嘟拍了一张照片过去。 陈嚣乐了,祁遇白这是在炫狗?他敲击键盘,又回复了一串问号:【???】 祁遇白生硬介绍:【我家的狗。】 陈嚣:【我看出来了。】 祁遇白聊天干巴巴的:【我家狗挺喜欢你的。】 刚才追剧,嘟嘟一看见陈嚣出场就嗷呜直叫唤,可能是遇见了同伴吧。 陈嚣莫名get到祁遇白的意思,隔了一分钟才迷茫回信:【……你是不是想骂我很狗?】 祁遇白见状一愣,心想陈嚣本来就很狗。他支着下巴,没忍住勾了勾唇,片刻后才回复了一个“嗯”。 此时嘉宾们已经抱着椰子满载而归,虽然大部分东西都是陈嚣摘下来的,但并不影响她们的心情。抵达别墅后,陈嚣作为最高积分拥有者,被节目组叫出去兑换晚餐了。 导演却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你可以用十二积分兑换一顿双人海鲜套餐,也可以兑换一积分一袋的饼干或者牛奶,请选择。” 弹幕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导演好坑啊,陈嚣辛辛苦苦兑换那么多积分,搞半天只能换一顿饭啊。】 【多换几袋饼干算了,明天饿了还能吃。】 【不不不,我觉得吃顿好的比较划算。】 【心疼我虞颖女神,男方弃权,啥积分也没有,估计只能饿肚子了。】 陈嚣思来想去,最后放弃了双人海鲜大餐,而是兑换了八袋饼干,回去之后分给了众人。当金安妮震惊节目组居然只给陈嚣几袋饼干时,他也没解释什么,只说比较划算。 网友对陈嚣的好感动本就在一直upup,见状更是完成了一个阶级式跨越。 【集美们看见了吗,以后找对象就要找这种又油腻,又搞笑,又嘴损,又靠谱,又有担当又善良的帅哥。】 【xswl,别劝我去劝帅哥好吗?】 【哈哈哈哈小心陈嚣打你,他现在已经不油了,就是嘴损了点】 嘉宾们用完晚餐后,都被叫出去接受采访,浅谈一下恋爱价值观。金安妮和Joe都比较年轻,对于这种事没有什么深刻的认知,只觉得开心就好。虞颖和何渭南的爱情观则更现实一些,对伴侣的考量来来回回都离不开“价值”二字。 祁遇白更不用说了,跟他家的宠物狗嘟嘟一样单身多年,一问三不知。 反倒是一向嘴损不正经的陈嚣,认真思考片刻,给了一段非常平等且公正的回答。那句“永远不要做任何人的舔狗”让不少网友都纷纷陷入沉思,开始思考自己的感情是否正确。 采访人员其实还问了陈嚣一个对别的嘉宾都没问过的问题:“其实我们的节目已经录制了很多期,每次结束录制分开时,素人嘉宾们都会很难过。” 她说的是“素人嘉宾”,而不是“明星艺人”。 陈嚣点了点头:“人是感情动物,相处久了再分开,难过是预料之中的。” 采访人员提出了一个有些尖锐,却不带攻击意味的话题:“很多素人嘉宾在参演节目之前,其实都是普通人。但参加节目有了热度之后,他们可能窥见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光彩并被吸引,纷纷走进了演艺圈里,对此你怎么看?” 此时网友已经意识到采访人员指的是哪些人了。前面几期节目结束后,很多素人不甘回归原本平凡普通的生活,被各大包装公司挖走做了网红。然而热度过后,现在都无人问津,沦为了低俗主播,为了博取视线什么都做。 陈嚣思索一瞬才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力,对此旁人无权干涉。但你选择这条路的时候,我认为需要仔细思考一下背后的原因。” 采访人员:“例如?” 陈嚣:“例如你是为了热爱而选择,还是为了热度才选择。假如是后者,那么我认为毫无必要,因为没有谁可以一直保持热度。” 他尽量用浅显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就像微博词条,每天的热搜主角都不一样,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每天都挂在上面,明星也不能。如果你仅仅只是因为热度而选择这条路,当没有实力支撑,光芒黯淡的时候,你会非常痛苦。” “但如果真的喜欢,为之努力也未尝不可,只是没有任何事可以一蹴而就。” “最好的选择就是把这次节目当做人生中一个特殊难忘的经历。你做了没做过的事,去了没去过的地方,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这才是最大的价值。永远不要因为外界虚无的浮华打乱自己原本的选择。” 采访人员点了点头:“假如节目录制结束了,和大家分开,你会难过吗?” “不会。” 陈嚣的回答出人意料,他笑了笑,看起来依旧有些不正经:“因为世界很小,有缘的人一定会再见面。假如你想见他,那么就会督促自己努力攀爬,和他站到一样的高度。” “这是一件很好的事,不用难过。” “因为很多人穷尽一生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 “明星本就不是神坛上的人。他们和所有人一样,普普通通,有血有肉,区别在于他们站在了一个万众瞩目的地方。” “不用羡慕,不用嫉妒,也不用刻意将他们捧高神化。平凡和普通并不是贬义词,它们的近义词是安稳和幸福。” “而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他们的一生只能用离乱和痛苦来形容……” 当网友以为陈嚣只会嘴损搞笑的时候,他却很认真的把自己上辈子所有的人生经验总结了出来,相当透彻,相当锥心。 网友泪目了,陈嚣哪里是什么油腻男,明明灵魂有趣,外表帅气,三观正直,身材倍儿棒。 【集美们,把#陈嚣人间清醒#打在公屏上!】 【嚣哥人间清醒!】 【做平凡的自己没什么不好,千万不要为了博取热度,变得面目全非啊】 【呜呜呜集美们一定要听嚣哥的话,千万不要做舔狗,打死也不要做舔狗!!】 【是的!不做舔狗!】 就在网友被陈嚣的话弄得振奋人心时,他们只听采访人员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请问你以前有过恋爱经历吗?”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陈嚣闻言忽然陷入了静默:“……没有。” 采访人员面带微笑:“采访结束,感谢您的配合。” 网友:【???!!!】 弹幕再次笑倒一片。 【妈的,陈嚣你还我眼泪,我想起我初恋正伤心呢,到你这给我整破防了】 【以为是个实力王者,原来是个嘴炮青铜】 【救命!这对为什么这么好笑,我明明是来看金安妮的!】 陈嚣实在太有梗,平均每三分钟就能让观众笑趴一次。尤其当祁遇白冷着脸把自己的最后一袋泡面扔给陈嚣时,弹幕齐呼磕到了磕到了! 陈嚣怔愣一瞬,随即没有多想,在楼下厨房把这袋泡面给煮了。网友再次躁动起来。 【欢迎来到白天刷不到,晚上躲不掉系列】 【大家快看,这个男人不仅会炫椰子,还会单手打蛋哎!】 【这个男人不仅会单手打蛋,还会做饭哎!】 【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可惜长了张嘴。】 祁遇白的粉丝含泪咬手绢,这可是她们哥哥最后一袋泡面,陈嚣不分一半都说不过去吧? 之前的一小撮cp粉现在已经开始逐渐壮大起来,在评论区喊话:【不能喂饱对象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没错我们说的就是你,听见了吗陈嚣!】 陈嚣显然没听见。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煮好面之后,自己一口也不吃,反而捧着泡面屁颠屁颠追到了江泷门外,苦口婆心的劝他吃面。那叫一个殷勤,那叫一个卑微,那叫一个…… 舔狗! 网友缓缓裂开,恨不得冲进去攥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 【陈嚣你清醒一点!我们说好的不做舔狗呢?!!站起来!】 【从前有个男人,他让我们不要做舔狗,结果他自己就是最大的那只舔狗QAQ】 【陈嚣你个负心汉!你对得起遇白吗?!那是他的面,你怎么能送给江泷吃?!】 江泷的粉丝则齐齐陷入了沉思:这碗面该不会有毒吧? 正主随粉丝,节目里的江泷也有这种疑惑,觉得陈嚣不安好心:“我说了不吃就是不吃,我又没叫你煮面。” 陈嚣的回答惊呆了众人:“其实我一直是你铁杆粉丝来着,我看你饿着肚子心里也不舒服,算我求你,你吃两口行不行?” 祁遇白的粉丝闻言瞬间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集美们!他果然是江泷的粉丝!骂死他!】 江泷的后援团拒不承认:【他不是他没有你们别瞎说!我们泡泡龙查无此人!】 然而屏幕里的江泷此时提出了一个问题:“那我问你,我第一次参加综艺是什么时候?” 江泷的粉丝闻言齐齐一懵,反应过来立刻去查百度,然而她们字还没打完,就听陈嚣想也不想的道:“两年前的《青春激昂》,第三季第八期。” 江泷的粉丝:【???!】 她们一开始被陈嚣弄得怀疑人生,现在已经要开始怀疑自己的粉籍了吗? 祁遇白的粉丝默默咽下一口老血:【你们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江泷的粉丝百口莫辩,靠!她们真的不想承认陈嚣是泡泡龙好吗! #陈嚣,一个在敌我双方之间反复横跳的男人# 吃瓜的路人网友已经开始笑得锤地板了。然而她们万万没想到更戏剧性的发展还在后面,陈嚣送面的时候直接被祁遇白逮了个正着,后者气得直接愤然离去,徒留陈嚣一人站在原地懵逼。 弹幕已经笑到卡顿了。 【哈哈哈哈不行了警察快来了,我捶完桌子捶地板,现在墙都快让我捶穿了!】 第169节 【我妈已经把我赶出来了,我现在抱着被子在大街上笑】 【CP粉的狂悲与狂喜,祁遇白吃醋了对吧对吧!】 【救命啊哈哈哈哈姐妹们看见了吗,墙头草是没有好下场的哈哈哈哈】 【又当墙头草,又当舔狗,陈嚣比狗尾巴草还牛!我们一整个寝室已经笑吐了。】 屏幕里的江泷也乐得不行:“让你当墙头草,玩儿砸了吧,泡面我就勉强收下了。” 观众万万没想到陈嚣瞪了江泷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碗面是给你的?” 语罢直接劈手夺面:“拿来吧你!” 江泷:“???” 屏幕前的观众:【????】 弹幕一度濒临崩溃。 【哈哈哈哈救命啊笑yue了,我家房子已经让我捶穿了,拿来吧你!】 【求求了陈嚣你可不可以别这么搞笑,我笑到肚子疼,直接从床上滚到地下,邻居已经开始抗议了。】 【江泷咱就是说安安静静吃面不好吗,现在什么都没了。你的面没了,我的面膜也笑裂了。】 【楼上的你还敢敷面膜?拿来吧你!】 然而这件事还不算完。陈嚣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又抱着自己的面敲响了祁遇白的房门,说出了之后在网上广为流传的虎狼之词,一度被CP粉奉为经典名场面。 陈嚣:“你要是不喜欢吃面,我把我的蛋给你吃好了。” 祁遇白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陈嚣:“我把我的蛋给你吃。” 祁遇白:“你再说一遍?” 陈嚣以为他听不懂,换了个说法:“我给你吃我的蛋,两个。” 祁遇白:“……” 此时观众和祁遇白的心情一样震惊,这破路也能开??? 【陈嚣快住嘴,我们知道你有两个蛋,但是别当着镜头说好吗】 【把车门焊死,今天谁都别想给我下去】 【救命我今天得笑死在这里】 观众只见祁遇白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身形略微前倾,在陈嚣耳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但是因为摄像机太远,听不清楚。 紧接着陈嚣就瞳孔放大,神色震惊的看向了祁遇白。 吃瓜群众快急死了。她们丝毫不知道祁遇白原话因为内容不过审,被节目组做了消音处理,还以为是摄像头没录上。 【祁遇白到底说了什么!快!朕的御用翻译官呢?!】 【我来我来!集美们!我会读唇语!我这就回放研究!】 【快上!我感谢你一辈子!】 祁遇白的原话是:“你再不走,信不信我一脚踢碎你的蛋。” 然而那名会唇语的CP粉抓耳挠腮研究半天,最后灵光一闪,得出了以下结论: 【你在乎吗,心碎的我一直想贴近你的心。】 祁遇白的粉丝也有唇语十级理解者,她们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冷笑着公布了正确答案。祁遇白说的明明是: 【小婊砸,信不信我要你死得哒哒哒】 有不明觉厉的网友提出疑问:【请问“死得哒哒哒”是什么意思?】 祁遇白的粉丝一脸高傲:【这还不懂,就是让你死得很有节奏感的意思。】 网友恍然大悟。 坐在电脑前的祁遇白看见弹幕,兀自陷入了沉思:“……” 第137章 签约 陈嚣最后一个人嗦完了那碗面。 cp粉们除了恨铁不成钢, 还是恨铁不成钢。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后半辈子你是打算和康师傅一起过吗! 唯一欢乐的大概就是吃瓜群众。她们大部分人原本是冲着Joe和何渭南来的,结果全程被陈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中途转粉沉浸式追剧,全程无法自拔。 “泡面风波”至此告一段落。 翌日清早,节目组提前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 嘉宾们都已经在旁边落座,准备开吃。陈嚣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他的位置不偏不倚, 刚好在祁遇白和江泷中间。 江泷翻了个白眼。 祁遇白冷笑了一声。 陈嚣卡在中间一脸想死的表情。 于是刚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弹幕又开始笑个不停。 【救命啊这是什么狗血修罗场,求陈嚣的心理阴影面积】 【姐妹们引以为戒,脚踏两条船果然是会翻的】 【完蛋了我是该嗑小龙cp还是小白cp?】 就在cp粉们左右为难的时候,镜头里的金安妮主动开口缓和气氛, 提起了何渭南让虞颖入股投资的事。有敏锐的网友已经嗅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味道。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虞颖在此之前经历过好几个渣男前任,在娱乐圈已经是公开的事实了。偏偏她有时候感情至上, 很容易被渣男所迷惑, 这也是粉丝最为担心的一点。 现在的网友警惕心都很强,你提感情他们可能还会犯迷糊, 但你一提钱他们瞬间就清醒了。 什么?!你敢骗我的钱?!打死你信不信?!! 【滴滴!渣男警告!危险!】 【我忽然觉得何渭南一脸歹相, 没错我就是这么现实。】 【我也觉得有点不靠谱,天呐虞颖可千万别信啊,姐姐被渣男已经骗得够惨了!】 【我已经开始恼火了, 节目组为什么找的都是这种离谱嘉宾,刚认识没几天就让姐姐投资投钱?】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 觉得何渭南是商界知名精英, 肯定不会做骗钱这么低俗的事。两拨人在弹幕里吵得不可开交, 硝烟味十足。 直到屏幕里的陈嚣忽然冷不丁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既然说是投资,虞颖大概要投多少数额?” 何渭南:“还好,几百万而已,小钱。” 网友闻言惊了,几百万还小钱,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有细心的人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何渭南这么有钱还用找投资? 此时屏幕里的陈嚣已经开始帮她们手撕渣男了,不同于之前的玩味不正经,字句都藏着锋芒:“一百万也是几百万,九百万也是几百万,能准确一点吗?” 何渭南:“四五百万吧。” 陈嚣:“四五百都能算小钱。那你周转不开的时候,没有找别的商界朋友借一点‘小钱’吗?” 何渭南避而不谈,只说自己想帮虞颖挣钱。 陈嚣条理清晰:“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从其他朋友那里借到钱?” 何渭南:“四五百万对我来说只是小钱,没必要去借。” 他的话语已然开始前后矛盾。节目组特意配了一个紧张兮兮的BGM,再加上陈嚣略显锐利的目光,莫名让人神经绷紧。 他们来回交涉几番,最终还是陈嚣技高一筹,把何渭南逼入了死角:“虞颖如果赚了钱当然好,但这个投资万一赔了怎么办?” 何渭南:“那就当我找她借的吧。” 陈嚣连珠炮似的问道:“借条写了吗?借多久?什么时候还?几分利?你既然想帮她,要不利息给高一点?” 何渭南闻言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镜头中的脸僵硬铁青,无比难看。 网友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弹幕直接炸开了锅,对何渭南简直是一片倒的骂声。 【卧槽恶心!这么大一个公司的老板还骗女人钱,何渭南能不能要点b脸!】 【嚣哥人间清醒!集美们看清楚了,下次如果有男人找你借钱一定要让他写借条懂吗!】 【心疼我姐姐,怎么又是一个败絮其中的渣男!】 何渭南至此被网友从优质男行列pass出局。虽然仍有一些迷妹沉浸在他精英老总的滤镜中无法自拔,但也无碍大局。 观众只见陈嚣前脚一脸冷酷的怼完何渭南,后脚又一脸殷勤的开始给祁遇白剥虾,反差实在太大,让人难以缓过神来。 cp粉开始狂喜:【集美们!嗑嚣白!嚣白啊啊啊!陈嚣给祁遇白剥虾了,这还不够明显吗?!】 尤其当金安妮调侃说陈嚣对祁遇白爱得深沉时,观众齐齐小鸡啄米点头,恨不得把电脑屏幕都啄穿了。 【如果这都不算爱,什么才叫爱?!】 随着剧情越往后推进,网友越来越发现陈嚣的责任与担当。尤其是下海捕捞时,他把所有防护工具都让给胜男等人,自己只拿了一副护目镜就下水时,何渭南的粉丝已经齐齐转投阵营跑了过来。 什么屁精英老总,上树不行,下海不行,粉他还不如粉猴子! 祁遇白捕捞的时候并没有和陈嚣一起,理所当然,他也并不知道陈嚣在捕捞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此时坐在屏幕前,通过摄像师的镜头跟拍,这才发现陈嚣捕获的那些海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在礁石遍布的海底,他因为没有防护手套,只能徒手去抓。手臂被划出了密密麻麻的伤口。 甚至为了捕捉那条受伤的金枪鱼,和它比拼速度,足足耗了一个多小时。到最后连跟拍的摄像师都有点吃不消,中途被同事替换了下来。由此可见陈嚣的体力消耗有多么大。 网友看见陈嚣的捕捉过程,又是担心,又是紧张。但见他最后成功斩获整整一网兜的海鲜时,弹幕密密麻麻全是欢呼。 【嚣哥牛逼!】 【呜呜呜心疼,手上都是伤,泡海水里得多疼啊】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男友力是什么,也许这就是吧。】 有细心的网友甚至注意到陈嚣上岸的时候不着痕迹把袖子放下来挡住了手上的伤,什么都没对祁遇白他们说。 祁遇白见状垂下眼眸,不由得静默了片刻。等再抬眼时,结果就见弹幕不知何时画风一变,网友忽然开始对着陈嚣流起了口水。 一名身材爆好的帅哥穿着湿透的白衬衫从水里出来,成功炸出了一群色胚。 第170节 【(色)(色)陈嚣为什么不油腻了,我现在真的很想看他炫一下肌肉,呲溜】 【哥哥跪求你油腻一把好吗,你不给小白看腹肌,给我们看好不好?】 【说好的油腻男呢,嚣哥请你按照人设秀一秀身材好吗,不然我们很难收场。】 【那个腰,那个腿,那个腹肌,我死了。小白以后的幸福生活有保证了】 弹幕忽然开起了车。 祁遇白从电脑屏幕上尴尬移开视线,不懂这破路是怎么开起来的,耳朵红得都快滴出血了。 而另外一边,实时追剧的陈嚣也忽然发现弹幕画风有点不正常。他莫名有些坐立不安,虽然祁遇白的脸是很漂亮没错,腰也很细没错,但自己是直男,不是基佬啊,这都能开??? 节目组布置的任务原本难如登天,但最后靠陈嚣力挽狂澜。观众们越看越上头,越嗑越起劲,然而就在晚上用餐的时候,祁遇白忽然过敏,把众人吓了一跳。 好在医生最后说没事,只是下海的时候被虫蛰了一下,大家这才放心。 祁遇白不愿意出房间,于是聚餐的时候仅有他一人落单。金安妮等人围坐在下面的客厅里,看着满桌美食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纷纷开始大快朵颐。 自家的哥哥自家疼。祁遇白的粉丝见状都快心疼坏了,祁遇白也下海捞了一天的鱼,现在过敏不算,连饭都没得吃, 下面笑语声不断,就越衬得楼上冷冷清清。 就在这时,网友忽然注意到陈嚣往楼上看了一眼,低头匆匆吃了两口饭垫肚子,然后起身去厨房拿碗分了一份饭菜出来。 跟拍PD想和他一起上楼,却被陈嚣摇头拒绝。于是众人只见陈嚣一个人端着饭菜上了楼,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网友们好奇得抓心挠肝,然而就在这时,节目画面忽然黑屏,出现了一行字:【因陈嚣拒绝拍摄,内容无法获知。】 网友震惊:【???节目组人干事?有什么是我们VIP会员看不了的??】 她们还没来得及开始吐槽,紧接着画面又是一转,出现了陈嚣上楼给祁遇白送饭的场景。 后期摄像皮了一把:【但是节目组找到了监控。】 导演最注重的就是节目看点,陈嚣一个新人嘉宾,在人微言轻的情况下显然无法拒绝拍摄。工作人员直接切到了楼梯的摄像头视角。 祁遇白坐在电脑前,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担心显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节目组连祁遇白摘下口罩,和陈嚣坐在门口一起吃饭的画面都录了进去。 CP粉们见状瞬间原地复活,嗷嗷狼叫,恨不得点烟花庆祝。弹幕自动变粉,还有人疯狂刷爱心。 【集美们看见了吗看见了吗!!陈嚣给祁遇白送饭了!他自己都没吃两口,却上楼给祁遇白送饭了!嚣白cp嗑起来!】 【呜呜呜陈嚣太好了吧,他自己都没怎么吃啊。】 【刚才祁遇白吃饭的时候,陈嚣还笑着偷看了一眼,那个宠溺的眼神杀我!】 当陈嚣和祁遇白一起坐在门口听歌时,有心灵手巧的网友直接用弹幕打了一个粉红色的巨型爱心,把他们两个圈了进去。 【你们两个不领证真的很难收场。】 【哥哥在听什么,《好兄弟》还是《爱你在心口难开》,可不可以带我一个?】 【楼上的格局放大一点,我猜他们在听《恋爱循环》和《甜蜜故事》】 【不不不,一定不是这几首歌,遇白的表情简直就像我在海底捞被人围着唱生日歌一样,尴尬又不失礼貌。】 如果说送饭表达的感情比较隐晦,那么在嘉宾吃完晚饭后的采访中,陈嚣和祁遇白的双向选择在网友眼中已经无异于盖章石锤了。尤其当金安妮和虞颖都隐晦表示对陈嚣有好感时,观众都在心里暗暗吃惊。 妈的,开局全网嘲,结局逆风翻盘。 《take my hand》节目组开播至今,陈嚣算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了吧? 尤其是节目结束的时候,祁遇白和陈嚣互相拥抱,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陈嚣的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就像一块坚冰逐渐有了消融的趋势。 最后节目给了一个空镜,屏幕缓缓浮现出一段文字: 【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一定会带来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场短暂的相逢。愿我们能看到世界的缤纷多彩以及自然广阔,旅途结束,故事却还在路上,再见……】 有追得入迷的网友已经嗑泪目了,就好像真的目睹几对情侣因为各种原因,迫不得已要分开了一样QAQ。 她们太过真情实感,以至于节目结束后就马不停蹄跑到了祁遇白和陈嚣的微博下面齐齐喊话,楼层越盖越高,越盖越高,几乎已经是明天的热搜预定了。 【哥哥告诉我!陈嚣送面的时候你说了什么话,呜呜呜呜好奇!】 【(害羞)可以分享一下你们听的什么歌吗?】 【你们绝配顶配天仙配!】 正常情况下,祁遇白绝不会回复任何与cp恋情有关的话题。以前有男星想要捆绑蹭热度,结果被祁遇白当众戳破不算,他的公司团队也发了公告解释绝无此事,在娱乐圈已经成了笑话一桩。 所以网友虽然喊话喊得欢,但她们从没指望祁遇白真的会做出回应。然而凌晨时分,祁遇白忽然登录微博,罕见更新了一则动态。 他什么也没发,只针对好奇歌单的网友回复了三个字—— 《好运来》。 网友众脸震惊:【??!!好运来?】 她们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陈嚣的歌单居然是这个?!再联想到两个帅哥温馨坐在门口一起吃饭听《好运来》的场景,忽然齐齐笑不活了! 【哈哈哈哈救命啊!我就知道陈嚣不可能会正正经经听歌!这一晚上笑得我腮帮子都疼了!】 【只有我的关注点在于祁遇白居然发动态回应了吗?靠我不会嗑到真的了吧?!】 《take my hand》节目最新一期播出后没多久,因为其积累的观众底蕴,翌日清早就直接喜提各大网站平台热搜。然而当不明真相的路人网友点进去一看,却惊讶发现这些热搜词条无一例外都和陈嚣有关。 #陈嚣花式怼人# #陈嚣祁遇白# #陈嚣人间清醒# #恋综最刚男嘉宾# 嗯嗯嗯?陈嚣?网友觉得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心想不就是之前因为炫富炫肌肉被全网嘲的那个油腻男吗?怎么忽然上热搜了? 她们抱着迷惑的心情点进了各大视频网站,不出意料看见了许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鬼畜剪辑以及cp视频,具体内容如下: 《陈嚣制服娱乐圈两大毒舌的那些年》 《论恋综优质男嘉宾的正确打开方式》 《陈嚣花式怼人合集》 《陈嚣人间清醒合集》 《论陈嚣的cp适配性》 刷过视频的人九成九都入坑了,她们一边被陈嚣的怼人操作笑得肚子痛,一边又被陈嚣的出圈神颜照迷得不要不要。当广大网友以为这个男人只会搞笑时,陈嚣却上树下海无所不能,不仅三观超正,你难过的时候他还可以陪你一起听《好运来》。 于是陈嚣又喜提“暖男”词条热搜。 再加上《take my hand》节目组暗中造势,推动营销。陈嚣一夕之间直接火遍全网,荣登各大视频网站首页。 最高兴的莫过于郑佳国了。他原本以为这个便宜侄子上节目掀不起什么风浪,没想到直接爆火了。 郑佳国本就是导演出身,当即已经开始盘算着该怎么帮陈嚣签经纪公司出道了。而且因为《take my hand》这一期节目收视率的直线飙升,主办方甚至有意让陈嚣和祁遇白继续参演第二期,担任常驻情侣。 主导演知道郑佳国和陈嚣的关系,直接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这天早上,郑佳国直接按响了陈嚣家的门铃,满脸喜气洋洋。陈嚣睡眼惺忪地走过去,结果刚开门肩膀上就挨了一拳:“臭小子!你的好运终于到了!” 陈嚣:“啊?” 郑佳国直接走进客厅,在沙发上落座,然后从随身的小背包里抽出了一摞合同:“我跟你说,主台领导很满意这次的节目效果,打算让你和祁遇白担任常驻嘉宾。” 陈嚣抓了抓头发,心中明白了什么。他关上门,在郑佳国对面落座,出言戳破他的念头:“祁遇白走的是实力路线,现在曝光度已经足够,他的公司团队不会再续接第二期让他炒cp的,那样只会适得其反,模糊外界对祁遇白的定位。” 郑佳国忽然发现陈嚣对这方面好像很敏锐,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陈嚣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郑佳国抖了抖合同,犹豫出声:“但是……祁遇白的公司团队已经答应担任第二期常驻嘉宾了啊。” “噗——!” 陈嚣刚喝的水直接喷了出来。他这两天上网冲浪本来就被自己和祁遇白的各种拉郎视频洗脑得有些魔怔了,冷不丁听见这个消息,心里慌的一批。 “你说什么?祁遇白居然同意了?!” 郑佳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合同在桌上敲得邦邦直响:“节目组当然是询问过祁遇白那边的意思,得到肯定答复后才来找你的。” 言外之意,他们主要是为了征求祁遇白那边的意见,陈嚣只是顺带的,负责签个字就行。 陈嚣慌的一批,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自己是直男,千万别被祁遇白那个小妖精给迷惑了:“不……不太好吧?” 这两天节目播出的时候,祁遇白黑化度莫名其妙下降了3%,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郑佳国心想多好的机会,别人想蹭祁遇白的流量还蹭不上呢:“为什么?” 陈嚣:“我现在不喜欢男人了。” 郑佳国嘶了一声,心想性取向这种事儿还能变的:“你变直了?” 陈嚣认真点头:“特别直,跟钢筋一样。” 郑佳国冷笑一声:“那就给我掰回来,要多弯有多弯,跟蚊香一样懂吗?” 陈嚣又找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我要出去打工还债,债主一直在催钱,节目组的出演费太低了。” 郑佳国闻言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从怀里抽出一小摞账单拍在桌上:“我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实。你的债我已经帮你还清了,现在欠条转让,我才是你的债权人,懂吗?” 陈嚣:“……” #姜还是老的辣# 郑佳国另外从包里又抽出了几份合同:“这些是有意和你签约的经纪公司。那些包装流水线网红的我已经给你排除掉了,剩下的就是L.E和尚华。这两家是娱乐圈的巨头公司,你如果想长期发展,最好找一家靠谱点的。” 他无疑又给陈嚣出了一个难题。 因为祁遇白是L.E旗下的艺人,江泷是尚华旗下的艺人。 陈嚣看了眼L.E的合同,发现待遇居然还不错:“L.E不是只签经过专业训练的艺人吗,怎么会发来签约邀请?” 郑佳国其实也有些疑惑,L.E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门槛高,竞争激烈,按理说应该不会签陈嚣啊:“可能你太红了?” 而另外一边,祁遇白正在为下个月的节目邀请做排演。他和江泷身为当红歌星,被邀请同台演出,两个人不仅要合唱一首串烧歌曲,还要和当红舞团一起排练。 术业有专攻,歌、舞、影、视,明星们往往只能选择其中一条路进行深修,和专业舞团比起来难免弱势。所以为了避免艺人同台时被比下去,正式演出之前都会进行地狱式苦练。 祁遇白业务能力本身就较强,加上排演认真,进度并没有落下太多。 但江泷年轻的时候很飘。他一会儿喊腰疼,一会儿喊腿疼,总是借故去后台休息,让人烦不胜烦。 中场休息的时候,江泷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缺了一个主位,导致彩排无法继续。 第171节 祁遇白冷着脸摘下耳机,面无表情扔到一边,低沉的气压让工作人员胆战心惊。他直接跃下舞台,接过毛巾擦汗,对一旁的经纪人小达道:“我再重复一遍,下次但凡和江泷有关系的合作全部拒接,这是最后一次。” 小达也是万分苦恼,苦着脸劝他:“为了曝光率,为了曝光率。” 祁遇白想起江泷就满肚子火:“别跟我提曝光率。” 小达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take my hand》节目组那边发了消息过来,说陈嚣已经答应了下一期录制,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可以开始跟拍。” 祁遇白闻言擦汗的动作一顿,糟糕的心情诡异般有了些许和缓。他微不可察勾了勾唇,状似不经意问道:“陈嚣真的答应了?” 小达点头:“这次节目录制跟前面几期不一样,以日常生活为主题。摄像师会跟拍你们平常工作的样子。我问过了,其中很可能包括情侣探班这种情节,你录制的时候最好收敛一点,不要太摆架子。” 祁遇白看了他一眼,没抓住重点:“探班?但是陈嚣现在没工作,我怎么探他的班?” 小达心想你还知道啊:“那你干嘛要答应录制下一期节目,不和陈嚣组cp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再说了,你昨天不是和老板磨了半天,让他把陈嚣签下来吗,签完约不就有工作了。” 祁遇白咳了一声:“不是你说的吗,为了曝光率。” 第138章 热议 陈嚣最后被迫签下了《take my hand》第二期参演录制的合同。别问为什么, 欠债的人没资格提出反对意见。 郑佳国把合同仔细检查一遍,然后满意塞到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转而关心起另外一件事来:“你想好签哪家经纪公司了吗?” 陈嚣心想这还真不好选。从实力和待遇来说,肯定是L.E更优越一些。但他上辈子的老东家尚华也不错,自己对那儿的规则也更了解。 陈嚣:“我想想吧。” 郑佳国也没催着陈嚣一定要拿出个答案来:“行,那你仔细考虑考虑,有想法了就通知我。艺人合同的水可深着呢,没人把关你小心被骗。” 这个叔叔虽然唠叨了一点,但人还不错。陈嚣起身把郑佳国送到了门口,为表善意, 还塞了一颗水煮蛋给对方当早餐。 “拿着路上吃, 不用客气。” 陈嚣语罢挥手告别,并反手带上了门。他转身拍了拍睡眼惺忪的脸,重新在沙发上落座,盯着桌上的两份签约合同陷入了沉思。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陈嚣对L.E的新环境多多少少有些好奇,但他并不愿增添太多变数。再则尚华的待遇其实也还不错, 对艺人来说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 是L.E,还是尚华? 陈嚣在半空中伸出手, 思考着该落在哪一边。然而还没等做出决定, 身旁的手机就忽然震动了一瞬,他打开屏幕一看,却见是祁遇白发来的消息: 【听说你接受了节目组的第二期录制邀请?】 虽然祁遇白竭力想表现一种随口问问的感觉,但他到底年轻,难免露出了些许马脚。 对于祁遇白突如其来的关心,陈嚣莫名有些紧张。他自恋症发作起来八匹马都拉不住, 心想祁遇白该不会对自己有意思吧? 陈嚣慢半拍回复道:【听说你也接受了邀约?】 他们两个消息都怪灵通的。 祁遇白过了片刻才回信,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高冷:【嗯, 公司要求的,没办法。】 这话不具有可信度。因为祁遇白的家世关系,他对各种活动邀约的选择自由度都比其他艺人高一些。当初参加节目第一期录制,纯粹是不想曝光度输给江泷。否则祁遇白如果真的不想录,公司也拿他没办法。 没过多久,只见祁遇白又问道:【听说最近很多经纪公司想签你,想好选哪家了吗?】 陈嚣其实一直对L.E忽然给自己发来签约邀请感到纳闷,闻言倒在沙发上,内心隐隐浮现了一个不可能的猜测—— 难道是祁遇白在背后帮的忙? 他试探性回复道:【还没想好,你觉得哪家比较好?】 祁遇白像是在故意思考,隔了三分钟才回信:【L.E吧,国内经纪公司里面,他们家资源实力最强。】 果然是祁遇白! 陈嚣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身,心想祁遇白怎么忽然对自己这么好,难不成真看上自己了? 但自己不喜欢男人呀,祁遇白如果是个漂亮妞,他说不定还能试着追一追。 陈嚣直觉自己遇到了多年单身生涯的最大挑战,他已经开始思考着该怎么委婉不失礼貌的告诉祁遇白自己不喜欢男人了,免得耽误对方。然而刚刚斟酌着打出两个字,一颗亮闪闪的钻石就忽然出现在空中,制止了他的动作。 系统语气严肃:【宿主,请三思】 陈嚣一愣:“为什么?” 系统发现了,陈嚣老喜欢玩反向操作。别人都是来降黑化度的,就他喜欢升黑化度:【没有为什么,请相信我身为系统的直觉,也请珍惜你好不容易降下的黑化度,好吗?】 “……” 陈嚣一想也是,万一祁遇白被自己拒绝了,恼羞成怒,黑化度暴涨,那他岂不是死定了? 真要命,单身五十多年,好不容易来朵桃花,偏偏还不能接。 陈嚣思考半天,最后对祁遇白模棱两可的回复道:【嗯,我想想。】 这句话在祁遇白眼里就相当于默认。毕竟L.E近几年捧出了好几个金奖级别的影帝影后,而且公司内部培养练习生都是请的国际知名团队,资源是公认的丰厚。 陈嚣身为一个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素人嘉宾,冷不丁收到L.E的签约邀请,无异于于苦苦挣扎的学渣忽然收到哈佛商院的录取通知书一样。 登天梯就在眼前,陈嚣伸手就能抓住。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不是吗? 只有经纪人小达并不赞成这个做法,他甚至隐隐有些后悔一开始让祁遇白去录那档恋综:“你为什么要让老板去签下陈嚣?” 祁遇白闻言一顿,随即移开视线,淡淡反问道:“他最近人气很高,签下他对公司也有好处,不行吗?” 小达撇撇嘴:“娱乐圈一夜爆红的人多了去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能一直红的有几个?那些素人既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也没有业务能力,等人气消耗干净就没用了。” 他举了个例子:“就好比陈嚣,他现在因为综艺怼人火了,难道以后进了娱乐圈还继续怼人吗?” 这显然不可能。 祁遇白不赞同,他觉得陈嚣还是有很多发展道路的:“他身材好,可以当平面模特,脸也不错,可以拍偶像剧?” 小达:“……”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试图装睡的人# 陈嚣的所有技能都和唱跳演戏有关,毫无疑问,娱乐圈是最适合他的工作。他几经思虑,最后还是选择了以前的老东家尚华。L.E对于艺人的规矩太严苛,显然不适合他。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避开祁遇白。 陈嚣联系了尚华的经纪人童越,约定周六下午在餐厅见面。 “陈先生,公司高层非常看重你身上的潜力,合同方面我们也尽量给了最优厚的待遇。如果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们再洽谈商量,这是合同内容,你可以先过目一下。” 童越是尚华的老牌经纪人了,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办起事来滴水不漏。 陈嚣上辈子和童越是老熟人,一听就知道对方说的是客套话。他大概翻阅了一下合同,发现待遇条件虽然没办法和A级合同比,但对于新人来说已经不错了。 “可以。” 陈嚣现在无异于满级玩家回新手村,要从小号重新练起。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拔掉笔盖,直接在合同上签了字,然后在童越一脸懵逼的表情中把合同推了过去:“合作愉快。” 童越第一次签人这么顺利,前后不到三分钟就签完了。他罕见的有些结巴:“陈先生,你不再仔细考虑一下吗……我的意思是,这份合同是具有法律效应的,签了就不能反悔了。” 陈嚣心想他上辈子都签过一遍了,浪费那时间干嘛:“不用,我相信贵公司的诚意。” 童越一时竟不知道陈嚣是太单纯还是太笨,如果换个没良心的经纪公司,他只怕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那……那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陈嚣:“没有,但后期事业如果发展良好,我希望合同能自动升级。” 童越诧异地看了陈嚣一眼,有些纳闷对方居然知道尚华的潜规则:“这是一定的,如果你后期人气实力有所提升,公司会自动给你升级合同。无论是待遇分成还是资源分配,都会尽力给你最好的。” 他语罢不知想起什么,出声问道:“公司方面听说你已经接受了《take my hand》节目第二期的录制邀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陈嚣嗯了一声:“导演说明天早上就开始录制开拍了,时间有点紧。” 童越透露了一个内幕消息:“其实这档节目下一期的录制嘉宾很早就预定好了。他们大概也没想到你会这么火,所以临时起意把你和祁遇白替换了上去。原定流程被打乱,时间当然会有些紧。” 陈嚣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童越道:“《take my hand》节目组那边今晚很可能会官宣下一期录制嘉宾的阵容,你现在风头正盛,估计会上热搜。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想趁热打铁,今天就在微博宣布你已经签约尚华的事。” 童越不愧是老牌经纪人,很快就做下了一系列安排,尽量把陈嚣最近累积的人气优势最大化。 陈嚣看了童越一眼:“我还以为你会买通稿炒cp。” 童越:“炒cp?谁?祁遇白吗?他的经纪团队对这方面控制得很严,不适合炒cp。这种事只有双方合作炒起来才有热度,单方面炒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祁遇白的公司团队好像也接下了《take my hand》的录制邀请,目光古怪地看了陈嚣一眼:“你们……” 该不会真的谈了吧? 童越言语未尽,陈嚣却莫名get到了他的意思:“当然没有!” 童越哦了一声,他也觉得这种事不太可能,出声提醒道:“你一定要记住,公司虽然没有明令禁止艺人恋爱,但如果有了恋情,必须上报。否则后期如果营销翻车,公司是不会出手帮你的。” 陈嚣静默了一瞬:“……放心吧,我知道。” 他在尚华娱乐已经单身五十多年了,经验丰富。 近日有关陈嚣的cut视频火遍全网,不少网友都在各大恋综的官博底下喊话,提醒他们千万不要错过这名人间泥石流。包括《take my hand》下一期的嘉宾人选也受到了网友的高度瞩目。 【陈嚣陈嚣陈嚣!节目组我希望你们不要不识抬举,否则我就跪下来求你们!】 【答应我请陈嚣好吗,如果他不在,我会很不快乐的!】 【嚣白cp嗑起来!以他们现在的热度完全可以担任常驻嘉宾呀!】 诸如此类的发言数不胜数,已经淹没了官方评论区。现在网友更为关注陈嚣和祁遇白这对cp能否再上节目,另外三对嘉宾反而没什么关注度。 而节目组也相当给力,晚上六点直接更新官方微博动态。除了另外三名新配对的情侣外,另还邀请了陈嚣和祁遇白这对高人气组合担任常驻嘉宾。 CP粉们看见这则消息,简直喜大普奔,恨不得集体放烟花庆祝。 【麻麻!我嗑的CP又在一起了啊啊啊啊!】 【妈耶!祁遇白的经纪团队居然真的接了第二档录制!我tm该不会嗑到真的了吧??】 【老天给了陈嚣一张偶像脸,他却偏偏要去怼人】 江泷的粉丝骂骂咧咧路过,心想真晦气! 就在网友们因为这件事讨论热议时,尚华娱乐紧随其后,公布了陈嚣已经签约成为旗下艺人的消息,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陈嚣这是要进军娱乐圈的节奏?! 不少网友内心都浮现出了这个念头,纷纷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们见多了因为机遇而爆红签约的人,然而真正能走下去的却少之又少。 第172节 娱乐圈是个大染缸,再干净的人进去都难免被染上颜色。网友们原本被陈嚣狂拽不做作的性格所吸引,冷不丁听见他也签约了经纪公司时,心里除了震惊隐隐还有些失望。 【不是吧不是吧?这就签约了?】 【原本以为陈嚣是清流,没想到也被娱乐圈的纸醉金迷给引诱了,唉……】 【娱乐圈哪儿有那么好混。上一期有个男嘉宾也签约了经纪公司,结果火了三天就没动静了,没实力没演技,现在当了带货主播卖卫生巾。】 【现在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往娱乐圈里扎。陈嚣该不会真的以为娱乐圈那么好进吧,回头糊了有他哭的时候。】 大部分网友对陈嚣签约的事都持反对态度,也有一小部分人保持中立。 【各人有各人的路。说实话换了有经纪公司来签我,我也愿意,所以没必要去干涉他的选择。】 【哇!那我以后岂不是天天可以看见陈嚣了!】 【虽然我不太赞成这条路,但还是尊重吧,希望后续不要翻车。】 总而言之一句话,科班出身的艺人都未必能在娱乐圈混出头,陈嚣这种连专业训练都没接受过的素人,签约后大概率只能被培养成流水线网红。 无他,前车之鉴实在是太多了。 祁遇白听闻消息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却不是因为陈嚣签约了,而是因为陈嚣签的竟然是尚华?! 祁遇白不着痕迹皱了皱眉,打电话给小达确认消息:“你确定陈嚣签了尚华?L.E不是发了签约邀请给他吗?” 小达也有些无奈,“公司确实发了签约邀请,但被陈嚣婉拒了。” 祁遇白语气冰冷:“他有说原因吗?” 小达:“没有。” “……” 祁遇白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扔到一旁,坐在电脑前陷入了沉思,想不明白陈嚣为什么放着L.E不选,偏偏跑去尚华。 难道是因为…… 江泷?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32%】 一夜回到解放前,说的就是陈嚣现在的心情。他大半夜睡不着正在煮面吃,闻言手一抖差点连塑料袋都煮了,语气诧异道:“黑化度怎么又升上去了?” 系统耸了耸不存在的肩,表示不知道。它从来没见过陈嚣这么坑爹的宿主,好不容易砍下一点黑化度,结果一晚上就打回原形了。 陈嚣第一次发现做人真难。他把锅里煮好的面盛起来,然后端着碗走到了餐桌旁落座,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导致祁遇白黑化度上涨了,难道是因为签约尚华的事? #智商忽然在线# 陈嚣思及此处,连饭都顾不上吃,连忙打开手机看了眼,结果发现网上因为自己签约的事已经吵翻了天,甚至冒出了一大波黑粉。话里话外就是说陈嚣贪图名利,不甘心回归普通人的生活,想做大明星。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直接被带偏了节奏,开始集体冷嘲热讽:想当大明星?你配吗?会唱歌吗?会跳舞吗?会演戏吗? 嗯?有意思。 陈嚣在娱乐圈混了那么多年,什么难听话没见过,这种程度简直毛毛雨。他继续往下翻微博评论,结果发现有名网友言辞恳切地打了一段话,说自己很喜欢陈嚣节目中那段有关于普通人和明星的发言,也是从那里开始粉上了他,现在只想问一句话: 【陈嚣,我们尊重你的选择,但可不可以告诉粉丝,你进入娱乐圈到底是为了热度,还是为了热爱?】 陈嚣亲身上线回复: 【为了还债。】 第139章 练舞 这年头有钱的是大爷。 郑佳国先下手为强, 直接把陈嚣的债务还清了,摇身一变从便宜叔变成了债权人。他给了陈嚣两个选择: 1、录节目。 2、还钱。 陈嚣现在手头上的活钱也就十几万,显然填补不了三百多万的大窟窿, 只能硬着头皮签下了录制合同。 录就录吧, 反正还能顺带降降祁遇白的黑化度,不亏。 网友们看见这条评论时, 不由得齐齐一愣:对哎,她们差点忘了,陈嚣身上还背着三百多万的债务呢! #人间实惨# 陈嚣这个答案实在耿直得让人无处下嘴,那些不愿意他进娱乐圈的粉丝见状也都歇了劝说的心思,毕竟生活最重要。虽然依旧有营销号和黑粉四处蹦跶, 但进入娱乐圈显然避免不了这种事。 陈嚣躺在床上一晚上没睡。他盯着祁遇白的黑化度, 眼见着数字升升降降, 只感觉自己心脏都快不好了。 陈嚣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思索一瞬,最后还是给祁遇白发了条信息:【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告诉我。】 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系统觉得他智商堪忧, 现在是凌晨四点, 但凡是个人都睡觉了,谁会看手机。 陈嚣是个傻直男。他等了半天,没等到祁遇白的回复, 只能暂时先睡下了,毕竟第二天还要录节目。 祁遇白的心,海底针,看不透啊看不透。 翌日清早八点, 《take my hand》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直接敲响了陈嚣家的门, 来了一个突然袭击。 陈嚣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六点钟就已经起床穿戴妥当了。他听见门铃声,起身走过去开门,结果就见外面的工作人员已经扛着摄像机镜头对准了自己:“……” 陈嚣没有收到剧本,也并不知道节目流程,见状愣了一瞬:“你们现在就开始录吗?” 跟拍导演点了点头,并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你今天的任务卡片,请接收。” 真人秀节目要的就是真实性。现在的观众都鸡贼得很,有没有剧本她们一眼就看出来了。《take my hand》节目组充其量给嘉宾颁布任务,推动情节发展,别的剧本一概没有。 陈嚣接过信封,打开看了眼,只见上面写着两个明晃晃的字:【探班】 陈嚣吃了消息闭塞的亏:“探班?探谁的班?” 工作人员解释道:“请去探班祁遇白。” 陈嚣隐隐明白了什么,他那消失已久的、该死的好胜心忽然冒了出来:“那为什么是我探他的班,不是他探我的班?” 你有班上吗? 工作人员险险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因为他忽然想起来陈嚣好像签了经纪公司,临时担任起了采访的工作:“听说你已经签约了尚华娱乐,请问是真的吗?” 陈嚣:“是真的。” 工作人员:“那他们给你安排了工作吗?” 陈嚣:“安排了。” 工作人员眼睛一亮:“具体是什么工作方便透露一下吗?” 陈嚣微妙停顿了一瞬:“……参与你们的节目录制。” 工作人员:“……” 陈嚣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一句屁话,他低咳一声,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道:“不是要探祁遇白的班吗,走吧走吧。” 祁遇白这几天一直在进行舞蹈彩排,相比于江泷的溜号摸鱼,他显然要刻苦太多,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泡在练舞室里。 陈嚣驱车赶到演播厅里的时候,就见祁遇白和江泷正站在舞台上进行彩排练习。后面伴舞的是国内顶尖舞团secret,共计八个人。如果陈嚣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支队伍去年在美国的齐舞大赛上一举斩获金奖,作品《red》更是风靡全球,但凡混过舞蹈圈的人都能来上两段。 火到什么地步呢? 无数男团艺人都曾经被经纪公司强迫性按头学习《red》,上辈子的江泷就是受害者之一。他练了八年才勉强练出点样子,堪称血泪史。 陈嚣在底下的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坐着,一时竟也没人注意到他。只见前方舞台灯光交错闪耀,在一段燃爆的BGM中,江泷和祁遇白一左一右同时出场,他们面对面踩着节奏走近,身后是一群伴舞,然后逐渐合成队形。 齐舞难度很高,尤其这种力量型舞蹈,他们对卡点和整齐的要求苛刻到近乎变态。哪怕祁遇白他们已经没日没夜的练习,但在国内顶尖舞团的对比下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陈嚣坐在台下,已然看出了很多破绽,无意识皱起了眉头。 卡点不一致,核心力量不够,流畅度也欠缺。 这些都是祁遇白身上的问题。 至于江泷这个溜号摸鱼的,更不用说了,扭得像条蛆一样。 陈嚣莫名有了一种被迫观看黑历史并公开处刑的感觉。他年轻的时候太飘,加上不想和祁遇白合作,总是借故请假,导致舞蹈跳得稀烂。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整个舞台上,但凡是个能动的都比江泷强。 陈嚣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跳成这个狗屎样子,舞蹈教练还不喊停? 祁遇白目光敏锐,忽然发现下面的观众席多了一名穿黑色外套的年轻男子,乍看有些像陈嚣。他一失神,动作就难免有了错拍,后面直接跟不上了。 “卡!卡卡卡!” secret的舞团主教练脾气暴躁得一批。他终于看不下去,在底下用大喇叭喊停:“祁遇白!你跳的是什么?!卡点卡点卡点!我说了多少遍了?!” 听起来很凶,但实际上已经是教练看在祁遇白刻苦练习的份上留了面子了。 众人闻言纷纷停住动作,面面相觑。祁遇白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练舞的时候不能耍大牌,更不能和教练吵架。 他面无表情摘下耳机,勉强压着脾气道:“sorry,再来一遍。” 江泷见祁遇白挨骂,在旁边幸灾乐祸,教练皱眉举起喇叭,暴跳如雷:“江泷你笑什么?!知不知道你跳得跟狗屎一样,比他还差!” 江泷脸色一僵,笑不出来了。 secret是国内顶尖舞团,当然不可能一遍遍的陪他们两个走过程。教练直接让祁遇白他们下去再练,下午两点复排。 祁遇白穿着黑白色系的打歌服,上半身的白色休闲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推开给自己递水擦汗的助理,用手一撑直接从几米高的舞台上跃了下来,径直朝着陈嚣走去。 “你为什么要签尚华,不签L.E?” 这是祁遇白对陈嚣说的第一句话。他内心隐隐有些生气,因为劝动L.E高层签下一名新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陈嚣却直接跑去了对家公司,是个人都得生气。 他漂亮的瞳仁因为燃着怒火,看起来亮晶晶的,像一只猫。此刻皱眉盯着你,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陈嚣见状到嘴的敷衍也不由得咽了下去。他偏头避开祁遇白的视线,莫名有一种男朋友做坏事被女朋友抓包的既视感:“因为我们在拍恋综。” 祁遇白没那么好忽悠:“什么意思?” 陈嚣挑眉看了他一眼:“禁止办公室恋情不懂吗?” 祁遇白语气狐疑:“就因为这个?” 难道不是因为江泷? 第173节 陈嚣心想大部分原因还是为了躲着祁遇白,现在拍个恋综已经有点招架不住了。以后进了同一家公司,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岂不是更要命。 他捏着鼻子认了:“当然是因为这个。” 陈嚣见祁遇白脸上都是汗,连头发都湿了。犹豫一瞬,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最后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你这么勤快干嘛?” 年轻的江泷做不到这一点,家世和资源更为优异的祁遇白却做到了。 祁遇白挑眉:“不然呢,你以为我和江泷一样吗?” 他语罢看了眼陈嚣递来的纸巾,轻哼一声接了过来,然后坐在旁边自己擦汗。助理站在旁边。实在是想不明白祁遇白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棉毛巾不用,偏要用餐巾纸。 陈嚣心想祁遇白真讨厌,老是喜欢拉踩自己:“其实江泷这个人挺勤奋的啊……” 他话音刚落,就见祁遇白忽然眯了眯眼,目光危险地盯着自己:“你的意思是他比我强?” 陈嚣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点头,免得祁遇白把自己头拧下来:“你们两个在我心里都一样优秀,干嘛非要比个高低。” 祁遇白心里一万个不服气,他倾身靠近陈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大抵是刚才用纸巾擦汗的原因,祁遇白的鼻尖上不知何时沾了一小片纸屑,看起来异常明显。偏偏他自己没察觉,硬是要找陈嚣要个说法,一个劲往这边靠。 陈嚣差点笑出声,慢半拍回应道:“哦,我说错了,江泷应该比你强一点。” 他语罢,伸手拈掉了祁遇白鼻子上的纸屑。略显粗糙的指尖和皮肤相触,引起一阵轻微的痒意。在外人看来是极为亲密的动作。 陈嚣对着指尖吹了口气,那星点纸屑便被吹远了,他拍了拍手:“起码江泷擦汗的时候不会把纸留在脸上。” 祁遇白一愣,因为陈嚣突如其来的动作。他听见对方损自己,本来应该生气的,但不知为什么,无意识摸了摸自己刚才被陈嚣碰过的地方,慢半拍坐回了原位,竟是什么都没说。 祁遇白扭过头,小声道:“那你刚才就应该给我递手帕。” 陈嚣乐了,伸出一只手递给他:“手帕没有,手巴掌倒是有,要吗?” 一巴掌过去能让人眼冒金星。 祁遇白瞥了陈嚣一眼,然后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凶巴巴威胁道:“你信不信我蹭你一手汗?!” 陈嚣才不信,他对祁遇白太了解了,那么讲究形象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做把汗蹭别人身上的事…… “你干嘛?!” 陈嚣语气震惊,很快被现实打脸了,因为祁遇白真的低头把汗蹭到了他手上。不多,三根指尖而已,但对方皮肤细腻微凉的触感还是分毫不差传到了大脑。 陈嚣莫名慌了一瞬,整只手都僵住了,结结巴巴对祁遇白道:“喂,镜头还对着呢,你……你讲点形象好不好?” 祁遇白抬起头,右脸红红的,瞳仁也是亮亮的。他瞪了陈嚣一眼:“不要脸都是跟你学的!” 他语罢起身离开,准备去休息室洗澡换衣服。然而没走两步就发现陈嚣正跟着自己,回头看向他:“我洗澡,你跟着干嘛?” 陈嚣:“……我洗手。” 后台休息室没有人领着进不去。 江泷练了一上午舞,整个人已经快嗝屁了。他瘫坐在旁边休息,目光不经意一瞥,结果就见祁遇白和一名长得很像陈嚣的男子进了后台休息室,一骨碌从椅子上坐起了身,语气震惊:“怎么又是他们两个?!” 他的经纪人常宁道:“你没看微博吗,祁遇白和陈嚣参演了恋综第二期的录制,估计在拍摄吧。” 江泷觉得自己和祁遇白合作已经很倒霉了,现在又来一个陈嚣,一下子把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两个人集齐了,老天爷是在故意整他吗?! 晦气! 江泷捂着肚子起身:“我肚子疼,想去上厕所。” 常宁皱眉看了他一眼:“江泷,我警告你,别耍小聪明。别人都在辛辛苦苦练舞,就你一个人溜号,像话吗?” 江泷撇嘴:“别人是专业舞团,练了二十多年的基本功,我再怎么练也比不上他们的。” 常宁:“那你想和谁比?我告诉你,如果再这么掉以轻心,以后随便一个普通人上台都能吊打你。” “切。” 江泷才不信,捂着肚子直接去了后台洗手间。他这次还真没撒谎,昨天晚上吃坏肚子,今天一上午都有些不舒服。 然而他这一去就直接没影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下午两点复排的时候,舞团教练拿着大喇叭满场找江泷,恨不得掐死他:“江泷呢?!赶紧打电话找人!重要关头怎么总是给我掉链子?!” 陈嚣坐在下面的观众席,面色抽搐。他想起来了,自己当年好像因为拉肚子一直在厕所里面,加上手机没电,完美错过彩排。 常宁急死了,到处打电话找人。 祁遇白坐在陈嚣旁边。他支着头,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微微勾唇:“这就是你的偶像。” 别怀疑,他就是在阴阳怪气。 陈嚣努力解释:“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不可抗力因素的,例如拉肚子生病什么的,万一……万一江泷在蹲厕所呢?” 祁遇白冷笑:“你就给他找理由吧。” 语罢直接闭目养神,一句话也不说。他发现了,陈嚣总是很偏袒江泷,但和他拍恋综的明明是自己,不是吗? 祁遇白觉得自己比江泷强,但陈嚣的目光却总是落在后者的身上…… 他缓缓攥紧指尖,想不明白为什么。 陈嚣莫名意识到祁遇白好像生气了,他盯着对方冷冰冰的脸看了半晌,试探性出声:“你生气了?” 祁遇白扭过头,不理他。 陈嚣心想祁遇白又开始犯幼稚病了,破天荒开始解释道:“其实……其实粉丝对于偶像都是有滤镜的,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偶像。假如今天练舞你没来,我也会觉得你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而不是故意偷懒……” “我才没有偷懒。” 祁遇白终于看向陈嚣,他抿了抿唇,语气细听有些委屈:“……偷懒的明明是江泷,我一次假都没请过。” 他是个没吃过苦的富少爷,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陈嚣看了眼祁遇白手上因为练舞摔出的青青紫紫,顿了顿,到嘴的话无意识缓和了几分语气:“嗯,江泷偷懒,所以活该他挨骂嘛。” 他像是在哄祁遇白:“你从来不请假,以后跳得肯定比江泷强。” 以后肯定比江泷强…… 这句话在上辈子也有很多人说过。但彼时江泷重新回归的时候,祁遇白早已中途夭折,就像太阳与月亮永远不可能共悬同一片天空之下。 世人总是喜欢把这两名死敌拿来做对比,如果祁遇白没有被人毒哑嗓子,如果祁遇白继续留在娱乐圈里,成就是否会高于如日中天的江泷? 那时的江泷不知道答案。 但现在的陈嚣心想,也许会吧。江泷要经受打击才会幡然醒悟,意识到实力的重要性。而祁遇白不需点醒,就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祁遇白心情终于好了点,看了陈嚣一眼:“你说真的?” 陈嚣笑了笑:“我骗你干嘛。” 不过陈嚣也没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这么讨厌,江泷这场舞算是已经废了,但总不能耽误祁遇白的彩排进度。 陈嚣见常宁还在不停地打电话,起身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常。” 常宁闻言下意识回头,还以为江泷在叫自己,结果没想到是陈嚣,懵逼了一瞬:“你叫我什么?” 陈嚣哽了一瞬:“……常哥,江泷正在上厕所,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你跟教练说一声让他们先彩排吧,不用等江泷了。” 常宁闻言没多想,下意识问道:“江泷在哪个厕所?我去找他。” 陈嚣一惊:“这就不用了吧?” 常宁急得嘴上都开始冒泡了:“现在等着彩排呢,就差他一个人了,当然得把他找回来。” 陈嚣努力给他讲道理:“江泷上完厕所一定会出来的,但是他现在没出来,那就说明他还没上完厕所。所以你现在去找他也没用,上厕所这种事不是说出来就能出来的,你懂吗?” 这种事就和生孩子一样,不结束是出不来的。 常宁…… 常宁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他眼见教练已经气得快原地升天了,只能赶紧小碎步跑上前赔礼道歉,一边擦汗一边解释:“真是对不起,要不你们先排练,不用等江泷……” 他话未说完就被舞蹈教练拍桌打断,嗓门吼得全场都能听见:“不等江泷?!你以为我很想等他吗?现在缺了一个领舞C位,后续动作都接不上,你让队员怎么彩排?!!” 常宁被喷了一脸唾沫,心里打定主意等江泷回来就弄死他。 虽然这件事严格来说是江泷的锅,但陈嚣莫名有些愧疚。他见祁遇白因为被耽误进度,迟迟无法上台彩排,用胳膊轻捣了他一下:“喂。” 祁遇白看了他一眼:“干嘛?” 语气挺好,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 陈嚣勉为其难道:“实在不行,晚上我教你跳《red》算了。” 祁遇白闻言颇为狐疑地看了陈嚣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实在看不出他哪里像是会跳舞的样子,似笑非笑道:“你会跳舞吗?再说了,我跳的这么好,你要教也是教江泷。” 陈嚣心想你和江泷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一个跳得像社会摇,一个跳得像招大神。 陈嚣:“那我去教江泷算了。” 他话音刚落,胳膊就是一紧,被祁遇白一把攥住了,只听对方语气不虞道:“不许教他!” 祁遇白把陈嚣往自己这里拉了拉:“你不就是想教跳舞吗,等会儿彩排结束去练舞室,我让你教就是了。” 依祁遇白来看,陈嚣就是闲的没事干,随便哄两下拉倒。 陈嚣低头看了眼祁遇白拉住自己的手,又飞快收回视线,慢半拍道:“哦……” 他说:“那就……那就不教江泷吧……” QAQ嘤,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这么正经跟人牵手手。 跟拍导演看见他们的互动,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他找了个工作人员去和舞团教练协商,看能不能让陈嚣上台顶替江泷的位置,暂时走一遍彩排。 陈嚣会不会跳舞都不要紧,反正只是预演一下走位和灯光方向。这样彩排不仅能继续,节目组也可以多一点互动镜头,两全其美。 舞蹈教练闻言看了眼陈嚣,见他身高和江泷差不多,甚至更为优越一些,举起喇叭调了调音量,皱眉问道:“那个谁……陈嚣对吧,你会走舞步吗?” 陈嚣坐在观众席看了那么久,再怎么也该记住点吧? 陈嚣忽然被cue,下意识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跟拍导演在他耳边小声解释了一遍原因。 陈嚣闻言挑了挑眉,心想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原来是当替身。他站直身形对舞蹈教练问道:“是走江泷的舞步吗?” 教练对他没有太高的要求,反正是卖个人情给节目组:“你不用做动作,走一遍位置就行了。” 陈嚣答应得很爽快:“行。” 舞蹈教练见状拍了拍手:“ok,各就各位,把今天上午的流程再走一遍,灯光准备。” 陈嚣和祁遇白站在舞台两侧,身后各有四名舞者。等会儿BGM一响,他们就同时踩点出场,一左一右走到中间合成队形。 第174节 舞蹈教练皱眉坐在下面,心情有些烦躁。等会儿陈嚣万一走得不好,这条彩排就又废了,偏偏乐耀是他们舞团的赞助商之一,节目组的面子不好不给。 祁遇白隐隐也有些担心,毕竟这个教练脾气暴躁,等会儿万一当众骂得陈嚣下不来台就不好了。 他站在幕后,看了眼对面的陈嚣,却见对方静静等待着音乐响起,不见丝毫紧张,就像一名早已经历过无数演出的舞者。 《red》这段舞陈嚣实在跳过太多次,动作都刻在了骨子里。哪怕记忆生疏,刚才坐在观众席看了一上午,也已经重新捡起了记忆。 只见舞台灯光陡然一暗,随即响起了极富节奏感的鼓点。陈嚣依照教练的吩咐,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直接踩着江泷的那部分舞步走了出去,和对面的祁遇白逐渐拉近距离,每一步都精准卡点。 此时的陈嚣和台下截然不同,台风极稳,目光带着攻击性,直接奠定了整支舞蹈的基调。 《red》的编舞有几分争夺和抢掠的元素。陈嚣的目光和祁遇白在半空中对视,无声弥漫着硝烟味,张力十足。虽然没有做太多动作,但光舞台表现力就已经把江泷甩出了八条街不止。 舞蹈教练见状眉头不自觉松缓了下来,他一开始还担心陈嚣会走错,然而盯着看了半天,这才发现对方的舞步卡点简直精确到了一定地步,和身后那些专业舞台成员分毫不差,游刃有余却又不失力道。 反而是祁遇白,后期节奏一快,卡点就有些跟不上了。 “卡!” 教练难得没有骂人:“祁遇白,你的节奏慢了,等会儿去舞蹈室自己加练。还有那个……陈嚣对吧,你节奏感不错,以前练过吗?” 陈嚣心想练过啊,上辈子练了二十多年呢,不过未免露馅,他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教练只说了一句话:“等会儿祁遇白去练舞室学习的时候,你感兴趣可以在旁边一起听,教教他怎么卡点。” 舞团成员闻言都有些吃惊,他们的毒舌教练什么时候居然也会夸人了?!而且说话还这么和颜悦色?! 而江泷此时终于拖着发麻的双腿从厕所里走了出来,然而他刚一到演播厅,就见陈嚣和祁遇白站在舞台上顶替了自己的位置:“??” 他的表情从迷惑转为迷茫,又从迷茫转到匪夷所思。 发生了什么? 他就去了趟厕所,一回来怎么就“换了人间”? 常宁一回头就见江泷站在门口发懵,怒气冲冲走上前去,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道:“你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我找你半天,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江泷扶着墙勉强站稳,有气无力道:“别提了,拉肚子,腿都麻了。” “拉肚子?!” 常宁压根不听:“你别说拉肚子,拉肠子都要给我顶上去!江泷,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不会帮你收拾烂摊子的!” 江泷也知道分寸:“你别说了,大不了我晚上在练舞室熬通宵,这总行了吧。” 于是当祁遇白和陈嚣一起到练舞室的时候,就发现里面已经多了一名不速之客,赫然是江泷。 不过江泷现在没什么心思打嘴仗,正一个人靠在休息椅上恢复体力,看起来魂已经没了一大半了。 祁遇白直接无视了江泷。他走进练舞室,在大屏上调出了《red》的舞蹈视频,像往常一样准备开始练习。 这次伴舞的secret团队含金量太高,能一起合作都不错了,你显然不能指望成员陪着他们一起加训。就连舞蹈教练也只是把祁遇白和江泷的动作抠了个大概,剩下的让他们自己熟悉。 艺人和舞者之间横跨的是十几年的基本功,再天才的人也不可能在半个月之内追上进度。动作学会之后,剩下的就只有靠自己。老师能做的只有教,而实力却是靠自己练出来的。 江泷显然没这个觉悟,还在椅子上挺尸。 陈嚣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走到江泷面前踢了踢他,皱眉低声道:“起来,别躺着了,跟祁遇白一起练舞。” 江泷撇撇嘴,最不爱听别人使唤:“我练不练关你什么事?” 陈嚣莫名感觉自己拳头有些痒。他发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只有经受挫折才会幡然醒悟,而在此之前,任何劝告都不会被他听进耳朵里。 “……随你。” 陈嚣没有再管了。他太了解自己了,越劝越来劲。 祁遇白把遥控器扔到一旁,已经开始复习舞蹈动作了。然而还没做两步,耳畔就陡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错了。” 陈嚣不知何时走到祁遇白身后,从后面握住他的手,把刚才的翻转动作重复了一遍:“这里绕三圈就够了,你绕了四圈,如果不改过来,你后续动作就会比别人慢半拍。” 指尖翻转的动作很容易造成视觉误差,加上舞蹈老师只注重整体效果,没有细抠祁遇白的小动作,所以出现了错误。 舞蹈室两面墙都是镜子。 祁遇白感受到陈嚣陡然贴近的身躯,脊背一僵,只觉温度烫得惊人。他下意识抬眼看向镜子,却见陈嚣正站在后面一脸认真的纠正自己的动作。 祁遇白只感觉自己被陈嚣握住的手出了一层黏腻的汗。他偏头看向陈嚣,抿唇打量着对方俊美的侧脸:“你会跳舞?” 陈嚣凡尔赛了一把:“一般,跳得不好。” 祁遇白不信:“但是今天Alva教练还夸你了。他在国内外拿过很多金奖,眼光高,从来不轻易夸人。” 陈嚣看了祁遇白一眼:“那只能说明我太优秀了呗。” 他语罢松开祁遇白,后退了一步,用遥控器把音乐倒带重放:“你再做一遍,我在后面看。” 祁遇白只好重新做了一遍,然而中途又被陈嚣打断:“停。” 陈嚣按停了音乐,他走到祁遇白身后,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到这一步的时候肩膀要打开,否则动作没有张力。还有,我问过教练了,单手chair飞这个动作难度太高,你和江泷不用做,没必要练。” 祁遇白很好强,每件事总想做到最好。他闻言顺着陈嚣的力道慢慢打开肩膀,出声询问道:“这样吗?” 陈嚣嗯了一声,喜欢祁遇白的听话:“这段音乐过后,接下来有一个倒带动作。你每次彩排的时候总喜欢看另外的舞团成员,但其实只要记住音乐节拍就能保持一致了,不要刻意看他们。” 他语罢鞋尖轻踢,在底下分开祁遇白的双腿:“secret的舞团有三名成员身高超出普通人很多,他们为了保持整齐性和一致性,后面的半蹲动作直接改成了全蹲,只是视频里看不出来,跳的时候你要注意。” 祁遇白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 陈嚣看了祁遇白一眼,没说话。片刻后才在他耳畔意有所指的低声道:“The best dance crew only danost eminent singer.” 最好的舞团只为最杰出的歌手而跳。 上辈子,secret这支国内最顶尖的舞团当了江泷整整八年的御用伴舞。 祁遇白莫名有些挫败:“我还以为我跳的挺好。” 陈嚣乐了,心想祁遇白怎么变得跟自己一样不要脸了:“啧,我就喜欢你这种自信。” 祁遇白总是抓不住重点,闻言红着耳朵得意问道:“你喜欢我?” 陈嚣闻言一顿,随即有些慌张的把祁遇白的脸掰了过去:“说你自信,你还真自信上了。” 祁遇白轻哼了一声,发现陈嚣原来也不怎么禁逗。 陈嚣站在后面,继续帮祁遇白抠动作,犹豫了一瞬,双手虚落在他腰间:“你的腰别动,后背挺直,保持上半身稳定。” 祁遇白的核心力量不够,每次舞步变换上半身就不稳。他勉强试了一遍,然而还是不行。 陈嚣只好攥住祁遇白的腰,微微用了些力,然而怕勒疼对方,又无意识松了几分:“上半身别动,保持稳定,再来一遍。” 他掌心滚烫,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面料,温度尽数传到了皮肤。 祁遇白脸上升温,莫名尴尬起来。他盯着镜子里的陈嚣,小声提醒道:“你不松开我怎么跳?” 陈嚣闻言这才发现自己挡住了祁遇白的施展空间。他慢半拍松开手,后退一步让出位置,一偏头却发现江泷不知何时也在旁边跟着练了起来,心里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还行,没有无药可救。 就是缩腰塌背的没个正形。 陈嚣悄无声息走到江泷后面,直接给他腰上来了一拳:“腰挺直!” 跳得像小狗粑粑一样,以后老了去跳广场舞都没人愿意收。 江泷一脸震惊,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第140章 心动 祁遇白和陈嚣这两个狗男男! 江泷气得浑身直抖, 心想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和这两个死基佬一起练舞。他愤愤不平地挺直腰板,然而下一秒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让你直腰,没让你翘屁股。你自己看一看镜子, 这样好看吗?” 江泷的姿势实在太丑,荼毒人眼。陈嚣帮他纠正完动作,转而看向一旁的祁遇白, 见对方身形仪态都无可挑剔, 心情终于好了点。 陈嚣语气缓和了几分:“刚才的动作练好了吗?” 祁遇白不着痕迹收回自己看热闹的视线:“练好了, 但是还有一个动作我不太熟。” 陈嚣想了想, 接下来好像是有一个下腰旋身的动作,难度系数略高, 因为稍不注意就会摔倒:“下腰的那个动作?” 祁遇白垂下眼眸, 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 江泷站在旁边, 耳朵动了动,目光精明堪比黑猫警长。 陈嚣闻言双手插兜, 低头陷入沉思, 指尖在口袋里弹钢琴似的乱动一阵, 最后还是决定帮祁遇白一把。 “你练,我在前面托着你的腰。” 一回生二回熟,陈嚣复又重新揽住了祁遇白的腰,掌心稳稳抵在他身后,辅助他练习:“你的下沉力度不够,再弯一点……腰身和腿部同时发力, 把身体转过来……” 祁遇白腰身缓缓后仰, 微凸的喉结暴露在空气中, 上下滚动。他看了陈嚣一眼, 伸手攥住他的肩膀, 睫毛颤动:“……不行,我起不来。” 陈嚣看了眼祁遇白的手,挑了挑眉:“松开,你上台跳舞的时候有人让你攥吗,你再不松我就松了。” 语罢掌心微松,迫使祁遇白的腰又往下落了一点。 祁遇白这次直接圈住了陈嚣的脖颈,声线紧绷,有些慌张:“不行不行,你别松手,我快摔了!” 他死死抱住陈嚣,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 陈嚣没料到祁遇白的动作,不由得愣了一瞬。对方细腻微凉的皮肤紧贴着他的侧脸,果然一身娇养出来的贵公子皮囊,像是用珍珠喂大的人。死抱着自己不松手,白日冰冷傲慢的形象荡然无存。 心跳像是加速了一瞬,又像是漏了几拍。 陈嚣忽然有些可惜,祁遇白哪儿哪儿都好,比女人还漂亮。可惜了,偏偏是个男的。 指尖落在对方腰身处,竟有些舍不得松手。 陈嚣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你胆子这么小,后面怎么练?” 祁遇白偷偷瞥了眼陈嚣,小声道:“后面的我都会,就是这个动作我不会。” 陈嚣心里破天荒有些为难。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垂眸看了眼祁遇白紧紧圈住自己的手臂,声音低沉,听起来竟有几分温柔的错觉:“你怕什么,摔了我也能接住你。” 祁遇白耳朵悄悄红了,没说话,气氛隐隐有些暧昧。 就在此时,江泷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来,挠了挠头,一脸狐疑地盯着祁遇白:“之前练习的时候你不是跳得挺好的吗?” 祁遇白和陈嚣齐齐一顿:“……” 第175节 祁遇白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了江泷一眼,咬牙切齿道:“你跳得那么烂,当然看谁都觉得好。” 陈嚣掌心微微收力,直接把祁遇白拉了起来,往他后背轻拍了一下:“你先去旁边坐着休息会儿,十分钟之后再来纠动作。” 祁遇白看了他一眼,只好不情不愿的走到了旁边的休息区坐着。 江泷其实还是很有上进心的。下腰旋身那个动作祁遇白会不会目前还有待商榷,但江泷绝对是铁板钉钉的不会。 陈嚣一看他的样子就猜出了七八分,伸手攥住江泷的卫衣下摆,勉强耐着性子道:“你先下腰。” 江泷心想我靠你妈,抓个衣服能抓住什么:“我摔了怎么办?!” 陈嚣最烦江泷这个臭脾气:“练舞哪儿有不摔的?!” 江泷心想陈嚣真他妈的是个双标狗,感情摔的不是他了:“你刚才怎么攥祁遇白的就怎么攥我不行吗?!” 他妈的,真麻烦。 陈嚣心中咒骂一声,皱眉攥住了江泷的腰。他年轻的时候身材管理显然没祁遇白好,腰身算不上柔韧。不胖不瘦,没什么肌肉,充其量就是一只白斩鸡。 手感跟刚才完全没得比。 陈嚣:“下去。” 江泷没听懂:“下哪儿去?” 陈嚣咬牙切齿:“我让你腰下去。” 江泷警告他:“你抓稳点,摔了看我怎么找你算账。” 江泷语罢正准备下腰,而陈嚣也怕把自己摔出个好歹来,把他攥紧了一点,看起来难免亲密。 祁遇白原本双手抱臂,坐在一旁看好戏,见状面色微微一变,忽然上前拦住了陈嚣的动作:“等一下!” 陈嚣一顿:“怎么了?” 就连江泷也看了过来。 祁遇白不着痕迹把陈嚣的手从江泷腰上拽下来,面色如常道:“不就是下腰吗,我帮他托着,你在旁边看看动作标不标准。” 江泷内心是拒绝的,他怕祁遇白这个卑鄙小人报复自己。然而祁遇白已然接替了陈嚣的位置,皱眉攥住了江泷后腰的衣服,神情肉眼可见的不情愿。 江泷心想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攥腰啊,你们怎么老喜欢攥我衣服!” 祁遇白烦死了,闻言正准备攥住江泷的腰,然而一旁的陈嚣却忽然拦住了他:“算了,要不……要不还是我来吧。” 祁遇白不让:“我来吧,你教半天也累了。” 陈嚣瞥了眼他放在江泷腰间的手,又飞快收回视线:“不不不,还是我来吧,你练那么久更累。” “我来吧。” “我来吧。” 他们两个一时僵持不下,江泷急了:“你们两个到底谁来?!” 陈嚣看了他一眼,试探性问道:“要不……你自己来?” 江泷一脸震惊:“??!!” 祁遇白觉得有道理,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勾唇讥讽道:“江泷,你不是总说自己全能吗,下腰这种小事就不用人扶了吧?” 语罢直接拉着陈嚣到了休息区:“你练吧,我们在旁边看着。” 陈嚣偷偷看了眼祁遇白牵住自己的手,一个人略显紧张的坐在位置上,脑子有片刻空白,都没注意到江泷“艰难”的处境。 江泷破罐子破摔,干脆一个人在旁边练了起来。然而不知是不是他内心太过愤怒,点燃了全身的力量,下腰旋身的动作居然一遍就过了。 江泷起初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面露狂喜:“我练会了!我居然练会了!一遍过!” 祁遇白早在当练习生的时候就学会了,闻言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难掩轻蔑。陈嚣看了他一眼:“那你呢?要再练一遍吗?” 祁遇白尴尬低咳了一声:“也……也行。” 于是陈嚣又帮着他复习了一遍动作,不过这次倒是很顺利,没出什么状况。江泷神情疑惑的站在旁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腰,不粗啊,为什么这两个人都不喜欢攥自己的腰呢? 陈嚣见动作都已经抠得差不多了,用遥控器调好音乐,站在祁遇白和江泷的面前道:“等会儿我带着你们跳一遍,你们只要保证动作节拍和我一致就可以了。齐舞最重要的就是整齐,做到这一点舞台效果就成功了一大半。” 江泷嘁了一声:“你跳舞很厉害吗?万一你跳的节奏和secret不一样,岂不是把我们带歪了?” 祁遇白皱眉看了他一眼:“你如果不想练可以出去。” 江泷心想真是稀奇,祁遇白不是挺心高气傲的吗,居然就任由陈嚣这个连舞都没练过的素人瞎教? 江泷也就是发发嘴上牢骚:“凭什么要我出去,练舞室又不是你家开的。” 陈嚣头已经开始疼起来了,这栋楼的练习室有一半都是祁遇白他们家投资建起来的,江泷问这种话不是自取其辱吗。 然而祁遇白淡淡阖目,什么都没说。他虽然家庭背景好,但从来不喜欢对外炫耀。 《red》这支舞融入了很多街舞元素,节奏感很强,却又更注重力道和整齐度。有些人能模仿个七八成,却是形似神不似,没有七八年的基础功是跳不出来那种流畅度和张力感的。 陈嚣和祁遇白他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前方的大屏上就播放着secret的原舞视频,只要有人细看就会发现陈嚣的动作和舞团成员达到了惊人的一致,无论是节拍还是卡点都分毫不差。 甚至因为《red》这支舞在之后几年里曾经过多次动作修正,陈嚣当年学习的是二改版,他的细节流畅度甚至比原舞团成员还要更胜三分。 祁遇白和江泷经过刚才一番细抠,动作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门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的力度和张力跟陈嚣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简而言之,被虐得有点惨。 《take my hand》的跟拍导演站在一旁录制,见状内心啧啧称奇。之前节目播出爆红后,陈嚣立刻就签约了尚华,外界有诸多抨击,对他进娱乐圈都持不赞成态度。 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娱乐圈没那么好混,不是怼两句人,爬个椰子树,下海捞个鱼就能站稳脚跟的,更重要的还是看实力。 跟拍导演一开始对陈嚣签约尚华还有些可惜,因为这种举动其实有些败坏路人缘。不签约还能留个真性情的印象分,签约了则完全流于俗套。 但今天一看,陈嚣似乎深藏不露啊。 很好,原本还担心陈嚣不怼人没看点,没想到又冒出了一个新的看点。外貌条件优越,跳舞水平可以媲美国内顶尖团队,这种实力不出道才让人觉得奇怪。 主导演这一期找的素人嘉宾条件都很优越,就是怕陈嚣不能像第一期一样撑起看点,专门找来保底的,没想到还是被陈嚣完虐。 唉。 跟拍导演暗自摇头,人比人气死人啊。 陈嚣领舞的时候,一直在镜子里观察他们的动作。祁遇白倒是没什么问题,起码大体框架上过得去,至于江泷嘛……不好不坏的,基础摆在那里,想飞速蹿升也不可能。 但比起之前强了十倍不止。 “行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陈嚣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搭在肩膀上,低头看了眼时间,结果发现已经晚上九点了,对祁遇白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今天意外的体贴,情商终于高了那么一点。 祁遇白也没拒绝。他戴了顶黑色鸭舌帽,把东西收拾好,直接和陈嚣走出了练舞室。江泷就在后面跟着,像一个局外人。 祁遇白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眼,面露不虞:“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江泷心想我敲里妈,这里就一条路能出去,他不跟着陈嚣走难道长翅膀飞出去吗? “谁跟着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挡路,我早回家了,让开!” 江泷语罢直接拨开陈嚣和祁遇白,快步下楼离开了。 陈嚣耸了耸肩,心想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这么笨,放着电梯不坐偏偏要走楼梯。他和祁遇白一起坐电梯下楼,走出去的时候,外间夜色一片黑沉。 他们刚刚练完舞,身上出了汗,风一吹难免冷嗖嗖的。 祁遇白穿的是短袖。他无意识摸了摸胳膊,低头正准备找找口罩,免得路上被人认出来,然而下一秒眼前就出现了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 顺着看去,只见陈嚣单手插兜站在台阶上,一脸别扭的道:“喂,穿上。” 祁遇白一愣,他看了眼陈嚣身上的短袖:“那你呢?” 陈嚣直接把外套扔他头上了:“让你穿就穿,哪儿那么多话。” 系统的提示音毫无预兆,混在车水马龙的嘈杂中,清晰而又分明: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9%,请继续努力哦~】 第141章 情窦初开 陈嚣的外套有些大, 但很厚实。祁遇白犹豫一瞬,还是穿上了。外间带着寒意的风被外套挡住,体温终于有所回升。 祁遇白第一次穿别人的外套,感觉有些别扭。他压了压帽檐, 双手插兜, 看起来就像大半夜睡不着在街上闲逛的大学生:“我住的公寓离这里不远, 直接走回去吧。” 陈嚣没意见。他跃下台阶,一边和祁遇白慢慢悠悠往回走, 一边闲聊:“你明天还是练舞吗?” 艺人的行程总是安排得满满当当,祁遇白这种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则会更忙。 祁遇白道:“我明天要去录歌室,约了音响老师核对单曲效果,晚上再练四个小时的舞。” 陈嚣算了算时间, 讶异出声:“那你岂不是凌晨两点才能休息。” 他没想到祁遇白年轻的时候这么拼。 祁遇白现在多了一个习惯, 那就是喜欢在陈嚣面前抹黑江泷的形象:“不然呢,难道像江泷一样睡得昏天黑地?” 陈嚣心想江泷才没睡,他回去一般都在通宵打游戏, 饶有兴趣盯着祁遇白问道:“你家里这么有钱, 干嘛这么拼啊,回去舒舒服服的继承家业多好。” 祁遇白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你听谁说我可以继承家业的?” 陈嚣没听懂:“什么意思?你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吗?” 祁遇白却没说什么了, 他忽然间静默下来, 含糊其辞道:“算是吧。” 语罢顿了顿:“……我挺喜欢唱歌的。” 他大抵是真的喜欢, 说这句话时语气都温柔了几分。 陈嚣不免想起祁遇白未来的结局。街上空荡无人, 他干脆转身面对着祁遇白,一步步倒退着慢慢往后走,试探性问道:“那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有一天你不能唱歌了, 你会怎么办?” 祁遇白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无意识皱了皱眉:“我为什么不能唱歌了?” 陈嚣又不能直接说你将来嗓子会被人毒哑:“假如,假如嘛。” 祁遇白觉得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他怎么会唱不了歌呢:“没有假如。” 陈嚣偏偏较上了劲:“如果,如果呢?” 第176节 祁遇白:“那除非我死了。” 只有死人才没办法开口。 这句话一出,陈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慢半拍意识到年轻气盛的祁遇白心中根本没有这种选项。对方正值青春,星途璀璨,有天赋,又肯努力,很多人已经可以预见祁遇白未来的成就了。 祁遇白又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没办法唱歌呢? 陈嚣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他以前把祁遇白当做人生中最大的对手,但是还没来得及光明正大的比拼一场,对方就像流星一样嗖地消失了。 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说不清为什么。 陈嚣看着面前面容尚且青涩的祁遇白出了会儿神,笑了笑:“哦,你就当我刚才在放屁吧。” 其实也没多大点事儿。陈嚣心想他已经重生了,到时候帮祁遇白把那个下毒的鳖孙揪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祁遇白瞪了陈嚣一眼:“粗俗。” 他发现了,面前这个人有时候跟江泷一样喜欢说脏话。 陈嚣:“大俗即大雅。” 祁遇白冷不丁道:“看路。” 陈嚣:“嗯?看路?看什么路……卧槽!” 陈嚣话音未落,脚下就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偏偏刚好路边有块地砖缺了个坑。当他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平衡力站稳时,又不小心被旁边的坑给绊了一下,身形直接向后摔去。 “陈嚣!” 祁遇白见状一慌,下意识伸手拉他,结果自己也被陈嚣拽着摔到了地上,两个人齐齐摔了个狗吃屎。 “靠!” “唔!” 陈嚣后背着地,原本没摔多疼,结果祁遇白冷不丁直接摔他身上了,压得他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艰难出声:“祁遇白,你大爷的……” 祁遇白也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他本来是好心想拉陈嚣,没想到好心当成驴肝肺,闻言咬牙切齿道:“你大爷的!” 陈嚣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祁遇白:“嗯?你刚才是不是骂脏话了?” 祁遇白一噎,脸色涨红:“骂脏话怎么了,都是跟你学的。” 他语罢手忙脚乱想爬起来,结果陈嚣却忽然闷哼一声,皱眉用力攥住了他的手腕,压低声音恨恨问道:“你往哪儿压呢?!” 没压到不能碰的地方,但也差不多了。 祁遇白这才发现不对劲,触电般收回了手。他本来有些尴尬,但见陈嚣一脸羞愤欲死的表情,忽然就没那么尴尬了。 陈嚣…… 陈嚣该不会真的还没谈过恋爱吧? 祁遇白目光狐疑的打量着陈嚣,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慢半拍站起身,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对陈嚣伸出了一只手,没好气道:“躺在地上干什么,还不起来?” 陈嚣想起祁遇白刚才乱摸,不情不愿抓住他的手,借着对方拉扯的力道站起了身,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骂道:“你个流氓!” 祁遇白:“你个败类!” 陈嚣一惊:“你又骂脏话?” 祁遇白冷笑:“你骂我才骂。” 他发现了,对付流氓就得用流氓的方法,不然吃亏的就是自己。 祁遇白语罢,忽然感觉自己右手有些火辣辣的刺痛。他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手背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擦伤,可能是刚才摔下去不小心蹭到的。 祁遇白喜欢玩乐器,一直把自己的手保护得很好,冷不丁看见伤口,不由得愣了一瞬。 “你手怎么伤了?” 陈嚣也玩乐器,当然知道手不能受伤。他一把握住祁遇白的手,看起来倒比当事人还紧张一些。 祁遇白哦了一声:“刚才不小心蹭地上了吧。” 他语罢把手抽了回来,不想太大惊小怪。 陈嚣:“让你瞎摸,遭报应了吧。” 祁遇白瞪他一眼:“你才瞎摸,你以为我很稀罕摸你吗?” 陈嚣心想他身材这么好,祁遇白暗中垂涎也不是没可能。刚好旁边有家药店,陈嚣直接跑进去买了一瓶碘伏和消毒棉签,又在旁边商店买了一瓶矿泉水。 “过来,把伤口冲一下。” 陈嚣直接蹲在路边,拧开矿泉水瓶,握住祁遇白的手把上面的灰尘冲洗干净了。祁遇白下意识想躲,却被陈嚣按住动弹不得。 祁遇白被迫和陈嚣一起蹲在路边,莫名感觉他们两个有些像乞丐。尤其不远处还有一个不知被谁扔下来的早餐碗,看着就更像了。 祁遇白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尴尬催促:“你能不能快一点。” 陈嚣正在用棉签给他擦碘伏:“上药这种事有什么好催的,处理不干净倒霉的是你自己,等会儿回家了你爸妈看见也会担心的。” 祁遇白闻言忽然安静了下来。他偏头看向陈嚣,却见男人正在一脸认真的给自己伤口消毒,指尖微不可察动了动,牵引出一阵细密的刺痛,几秒后才移开视线:“……我没有爸妈。” 陈嚣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没有爸妈,难道你是孤儿?” 祁遇白语气生硬:“我本来就是孤儿。” 祁遇白话一出口,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身形微微一顿,但又觉得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他皱眉看着远处的滚滚车流,静默一瞬,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我以前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七岁那年才被领养。” 陈嚣没想到祁遇白的身世居然是这样,手一抖差点连碘伏都摔地上。毕竟娱乐圈都以为祁遇白是那种赢在人生起跑线上的男人,对方怎么看也不像孤儿啊。 陈嚣慢半拍把盖子拧好,心想七岁已经是能记事的年纪了:“那……你养父母对你怎么样?” 祁遇白嗯了一声:“还……行,有吃有穿,后面又生了个男孩。” 他的故事言尽于此,似乎也没有太多赘述的必要。 祁遇白语罢看了眼自己的手:“你擦完药了吗?” 陈嚣下意识道:“擦完了。” 祁遇白的手修长漂亮,却并不单薄。指尖因为常年练习乐器有一层薄茧,不难看出其中蕴藏的力道。此时擦了药,棕色的药液难免有些碍眼。 “真丑,”祁遇白撇了撇嘴,有些嫌弃陈嚣的技术,但不知为什么又笑了笑:“不过你是除了医生之外,第一个给我上药的人。” 他语罢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对陈嚣道:“走吧。” 陈嚣被祁遇白弄得一愣一愣的,闻言这才回神,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垃圾桶:“你等会儿,我去丢个垃圾。” 陈嚣虽然嘴损,但还算有公德心,收拾好地上的矿泉水瓶和棉签,朝着路边的垃圾桶走去了。 祁遇白没有动,站在原地静静等着陈嚣。他重新整理了一下头上的黑色鸭舌帽,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转头看向身后的跟拍pd,听不出情绪的道:“刚才那段掐掉,谢谢。” 他并不喜欢暴露自己的隐私,之前签合同的时候上面就已经备注了要求。 跟拍导演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只能点头同意。他和陈嚣一样讶异,没想到祁遇白居然是孤儿。 陈嚣扔完垃圾回来,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和祁遇白继续往回走。此时夜色渐深,街上几乎都没什么人,只有冷风呼呼地吹。 祁遇白本能想把手揣进口袋,陈嚣却先一步察觉,下意识攥住了他的手:“你刚上完药,不要乱动。” 祁遇白抬眼看向陈嚣:“但是我冷。” 他似乎真的很冷。在这个夜晚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些人,某些事,顷刻间席卷走了身上所有的温度。 指尖沁凉,就像一块冰。 陈嚣不知怎么想的,忽然牵住了祁遇白的手。他掌心干燥温暖,小心避开对方受伤的位置,将祁遇白冰凉的指尖扣紧,有些结巴的问道:“这样就不冷了吧。” 陈嚣第一次主动牵人,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总之有些紧张。但他牵完就后悔了,心想如果祁遇白甩开自己,那岂不是太丢人? 然而祁遇白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轻嗯了一声,任由陈嚣牵着自己,慢慢往回走。 跟拍pd赶紧把镜头对准他们相牵的手,内心激动万分,妈的这对终于有进展了! 祁遇白没话找话:“你跳舞挺好的,以前练过吗?” 陈嚣听他夸自己,唇角微勾,难掩得意:“也没练多久,一般般吧,可能我是天赋型人才。” 祁遇白有些无语,心想陈嚣怎么还是这么不要脸,回头节目播出去不被骂普信男才怪,淡淡挑眉:“你既然那么聪明,怎么开俱乐部还倒闭了?” 陈嚣:“我志不在此。” 祁遇白动了动指尖,饶有兴趣问道:“不在此,那在哪里?” 陈嚣列举了一下:“唱歌、编曲、演戏。” 祁遇白有些讶异陈嚣的兴趣爱好如此广泛,听起来感觉好像都跟娱乐圈沾边:“跳舞呢?怎么没有跳舞?” 陈嚣:“跳舞只是顺便发展的副业,我更擅长唱歌演戏。” 祁遇白轻哼了一声,显然不信:“你口气还挺大的,别把牛皮吹破了。” 依祁遇白来看,陈嚣的跳舞水平已经超越了大多数人,总不可能还擅长唱歌演戏。陈嚣今年才二十多岁,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学会那么多东西,并且都练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呢? 陈嚣见他不信,也没说什么,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两人相牵的手。从后面看就像两个幼稚的小学鸡。 他们慢慢走,慢慢聊天,最后终于到了祁遇白住的公寓门口。陈嚣见状终于松开祁遇白,想了想,把口袋里剩下的碘伏和棉签拿出来递给他:“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记得擦药。” 祁遇白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台阶上面,看起来比陈嚣高了一个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和棉签,忽然好奇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要问那句话?” 陈嚣一愣:“什么话?” 祁遇白注视着他:“就是……我以后万一不能唱歌的话。” 陈嚣顿了顿:“我就是好奇问一问,毕竟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未雨绸缪?” 他看着祁遇白,心里没忍住叹了口气。虽然祁遇白生活条件看起来还不错,但他养父母似乎不怎么关心他的样子,寄人篱下总归不是什么好滋味。更何况后来又生了个亲弟弟,祁遇白的处境岂不是更尴尬。 陈嚣上前一步,踩住了一级台阶,这样就比祁遇白高了。他不着痕迹挡住镜头,低头看着祁遇白,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就没想过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寒风涌来,又尽数被陈嚣挡在身后。他的发丝被风吹乱,一双眼睛却清晰明亮。 祁遇白闻言顿了顿:“他们不需要我。” 声音被风吹散,陈嚣却听清楚了。 祁遇白说:“从他们把我丢在福利院的那个时候起,我们彼此之间就没有任何互需的关系了。” “陈嚣,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家人的陪伴才能生存,我一个人也可以活。” 祁遇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性子可见一斑,然而他话音刚落,就忽然落入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紧接着后背被人用力拍了两下:“但你一定要坚强。” 第177节 陈嚣其实是个心软的人。他一想起祁遇白上辈子被人毒哑,没有人管的下场,心里忽然酸酸的,一时冲动抱住了祁遇白:“不管怎么样,做人一定要坚强!” #QAQ兄弟,坚强才是胜利# “……” 祁遇白微妙静默一瞬,实在没get到陈嚣为什么忽然这么激动。他目光慢半拍落在陈嚣脸上,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对方该不会是在…… 心疼自己吧? 这个想法有些荒谬,祁遇白自己都觉得离谱,但陈嚣眼中的神情却又做不得假。祁遇白无意识抿了抿唇,有些慌张的偏头移开视线:“用你说。” 陈嚣一想也是,祁遇白确实挺坚强的,上辈子自己死了他还活着呢。陈嚣慢慢冷静下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些不妥,正准备松开手,然而刚后退一步,下一秒就被一股力道拉回去了。 祁遇白心想陈嚣拿自己当什么,想抱就抱,想溜就溜,便宜占完了就撒手跑?他意味不明的看了眼陈嚣,语气危险:“刚才谁允许你抱我的?” 陈嚣大脑放空,心想大老爷们儿抱一下怎么了,难道还要给钱? 陈嚣:“我……我就是想单纯给你一个鼓励的拥抱。” 祁遇白见陈嚣一脸紧张,片刻后,忽然轻笑出声:“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语罢静默一瞬,似乎在犹豫什么,却又好像没有犹豫。下一秒悄无声息抱住了陈嚣。 陈嚣瞳孔地震,直接吓成了二哈。 祁遇白一开始参加这个恋综原本只是为了曝光率,压根没打算谈恋爱。毕竟他还年轻,事业也才刚刚起步,实在没有什么精力去思考个人问题。冷漠的性格对于恋爱这种事也实在没有任何期待。 但…… 祁遇白垂下眼眸,抵着陈嚣宽阔厚实的肩膀,忽然觉得恋爱好像也不算一件太过糟糕的事,试试也不是不行。 要不还是先下手为强吧?之前拍第一期节目的时候,金安妮和虞颖就对陈嚣有意思了,现在又多了一个阴魂不散的江泷。 祁遇白几经思量,终于抬眼看向陈嚣:“你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吗?” 陈嚣呆滞摇头,怀里的触感微凉柔软,让人有片刻恍惚。 祁遇白微微勾唇:“好巧,我也没谈过。” 陈嚣心想这种事儿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吗? 祁遇白顿了顿:“你明天记得来录歌棚找我。” 他没忍住,在底下轻轻戳了戳陈嚣的腹肌,然后意外发现手感还不错。 陈嚣红着脸一把按住他的手:“喂,你耍什么流氓。” 祁遇白淡淡挑眉,忽然发现陈嚣其实还挺可爱的:“是你先耍流氓,我才耍的。” 他语罢终于松开陈嚣,后退着上了几步台阶:“快十二点了,你早点回去吧。” 陈嚣闻言一惊,他们出练舞室的时候才九点,怎么现在就十二点了?!下意识看了眼他们来时的方向:“演播厅离你家多远?” 祁遇白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的耸肩:“哦,还好,十几公里而已。” 十!几!公!里! 陈嚣来的时候和祁遇白边走边说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居然走了这么远。现在公交车都停运了,车也没开过来,他该不会还要重新走回去开车吧?! 陈嚣气死了:“祁遇白,你故意的!” 祁遇白心想是故意的又怎么样。他站在上面,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陈嚣,最后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直接扔给了他:“你后面那辆黑色的,明天记得给我还回来。” 祁遇白被他怼了那么久,终于扳回来了一局。 陈嚣下意识抬手接住,冰凉的车钥匙攥入手心,像是按下了某种开关键,引得系统叮的响了一声: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5%,请继续努力哦~】 陈嚣闻言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向祁遇白,对方却早已进去,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陈嚣最后开着祁遇白的车回了家。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总是回想起祁遇白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最后从床上坐起身,打开了手机,却见里面弹出了一堆消息。 有原主那些乱七八糟朋友的,也有祁遇白后援团的。 陈嚣当初无聊加进去,忘记屏蔽群消息,现在一打开,直接弹出了99 。他原本想退群,毕竟粉丝群有定期签到任务,过于麻烦。 但陈嚣犹豫一瞬,还是点进了群消息,里面的内容无外乎就是打榜投票,又或者发一些祁遇白的精修图。 好看的人怎么拍都好看,精修之后就更好看了。不同于江泷奇奇怪怪的审美,祁遇白的出圈神图一抓一大把。 陈嚣无聊翻了几张,结果忽然在群相册里面看见一张清冷御系美女的照片。他红着脸盯着看了半晌,莫名觉得这个美女比自己在娱乐圈里见过的所有明星都好看,然而几秒过后,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妈的,这明明是粉丝给祁遇白p的性转图! 完了完了完了! 陈嚣有些慌张的把手机丢远,他发现了,自己最近有点不太直,怎么老喜欢对祁遇白想入非非。 系统静静坐在床头柜,示意他淡定:【弯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 陈嚣瞪它一眼:“你才弯了,你凭什么说我弯了!” 系统哦了一声:【这是一个数据统计问题,因为我以前绑定的宿主都不怎么直。】 陈嚣:“所以我来了嘛,万绿丛中一点红,万基丛中一点直。” 系统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能不能赶紧睡觉。】 宿主精神力不稳定也会影响系统入睡的。 陈嚣只好盖上被子睡觉,这次他终于睡着了,却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难以描述的梦。 柔韧的腰,清冷勾人的眼睛。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红着脸趴在他怀里,墨色的发丝轻轻扫过下巴,引起一阵微痒。皮肤细腻冰凉,带着熟悉的气息。 “陈嚣……” 那个人在叫他,声音低哑,海妖般惑人。 陈嚣心跳得很快,他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被对方引诱着掉入了陷阱。唇舌交缠间,他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是祁遇白…… 第142章 我们恋爱吧 《take my hand》节目组第二天的跟拍地点在录音棚。正常情况下, 第一天是素人探班明星,第二天就该轮到明星探班素人了。但陈嚣情况特殊,于是只能重点跟拍祁遇白的工作日常。 陈嚣来的时候, 祁遇白正在里面录音。监制和混音师坐在控制台前,用耳机和他沟通过程, 只是过程似乎不怎么顺利。 监制:“前半部分……我之前早就说过了, 这个地方太突兀, 要改,现在录起来还是有一种融入不进去的感觉……” 大多数优秀的音乐作品往往不是一蹴而就的, 背后都经过无数次尝试与修改。哪怕祁遇白这个天赋型原创歌手也一样。他目前尚且年轻, 还处于摸爬滚打的尝试阶段, 需要磨合的地方只会更多。 监制和祁遇白的脾气都有些固执。他们因为歌曲前半部的Verse要不要进行二改产生了分歧,几天了还没协商好。 导演组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 直接把陈嚣带到了控制室。隔着一面透明玻璃墙,可以看见祁遇白正站在录音室里皱眉和监制说着什么,大抵沟通不愉快, 他的神情隐隐透着烦躁。 陈嚣大清早醒过来脑子还有点飘忽。非要形容的话, 他很像聊斋里被妖精迷得魂都没了的书生公子。顶着两个异常明显的黑眼圈,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跟拍导演希望他能和祁遇白互动,总站在旁边发呆也不是个事儿啊, 避开摄像头轻轻拍了拍陈嚣的肩膀, 小声提醒道:“陈嚣,祁遇白就在里面。” 陈嚣闻言慢半拍回神,却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在控制室旁边的沙发上落座, 不知在想些什么, 低咳了一声:“我……我就在外面等他吧。” 陈嚣原本面对着录音室, 一看见里面的祁遇白, 又侧身换了个方向。他只要一想起自己昨天做的那个旖旎暧昧的梦境,耳根就开始发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祁遇白。 难道自己真的弯了? 陈嚣一想起这个可能性,面色顿时古怪起来。他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没有表现出任何有关这方面的癖好,就连上学的时候也喜欢偷看漂亮女生,怎么会弯呢? QAQ难道他就像“回”字一样,其实是直角弯? 就在陈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祁遇白不经意抬眼,终于隔着透明玻璃发现了他。身形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今天先到这里吧,我回去再看看谱子。” 祁遇白见陈嚣坐在沙发上不知在干什么,怕他一个人无聊,直接摘下耳机走出录音室,和监制打了声招呼, 监制迈森是个外国人,汉语却说得不错,他一脸认真的对祁遇白道:“no,不是看谱,是改谱。遇白,一首好的作品必须是流畅的,如果前后衔接不上,那将非常糟糕,你的A段必须要改,尽管它很惊艳。” 祁遇白直接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迈森属于保守派,行事中规中矩,祁遇白却是创新派。两个人风格不一,难免产生分歧,却不好分出谁对谁错。 祁遇白不想二改,但事实上这首歌确实存在衔接不流畅的问题,目前还没有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陈嚣听见他们气氛僵持的对话,终于暂时抛下了刚才冥思苦想的问题,下意识抬头看向祁遇白:“怎么了?” 然而这一对视,他又不可避免想起昨天梦中那双清冷带着媚意的眼睛,连带着连喉咙也莫名干涩起来。 陈嚣不自在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禽兽啊禽兽,对着祁遇白你都能起反应,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祁遇白不知道陈嚣心里在想什么。他把手里的乐谱慢慢卷起来,狐疑盯着陈嚣的黑眼圈看了片刻:“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陈嚣点点头,心想确实没睡好:“做梦了。” 祁遇白眉梢微挑:“梦到谁了?” 陈嚣下意识道:“你啊。” 他话一出口,陡然察觉到不对劲,惊慌抬起头来,却见祁遇白也是神情怔愣的看着自己,一脸不知所措。 跟拍导演在旁边万分惊奇。陈嚣是真没拿他们当外人啊,这么直白的情话就敢当着镜头说? 陈嚣连忙开始找补:“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梦见你在录音棚唱歌,然后……” 祁遇白意味不明的问道:“然后什么?” 陈嚣偏头避开他视线,在祁遇白的死亡地带反复横跳:“……然后你唱的太难听了,吵得我没睡好觉。” ……其实也不是,祁遇白昨天在梦里红着眼叫的可好听了。 祁遇白闻言眼睛微微瞪大,陈嚣还是第一个说他唱歌难听的人:“我唱歌再难听也比你强。” 他语罢直接转身离开了控制室,心想陈嚣怎么这么讨厌,每次见面都要惹自己生气,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每次对江泷都夸得天花乱坠,就没见他夸过自己一次。 陈嚣见状立刻起身跟上他:“喂,我唱歌才不难听。” 祁遇白径直走到乐器房,在钢琴面前落座。他把手里的乐谱扔到琴键上,闻言轻飘飘瞥了陈嚣一眼,似笑非笑:“是,全世界就你和江泷唱歌最好听。” 砰!江泷躺着也中枪。 第178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嚣莫名感觉祁遇白有些酸溜溜的。他在琴凳上落座,目光落在那份曲谱上,拿起来看了眼:“你刚才和迈森就是因为这首歌吵架?” 迈森那个老头子确实挺讨厌,作曲套路化严重。陈嚣以前也跟他合作过几次,总归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祁遇白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叫迈森?” 陈嚣微微一顿:“哦,我之前好像在电视上看见过他,之前很火的那个音乐节目他担任音乐总监嘛。” 祁遇白没想到陈嚣居然还会看那种冠军内定的无聊节目。他直接把自己的曲谱抽回来,往旁边坐了一点,故意离陈嚣远远的。 陈嚣往他那边坐了一点:“你生气了?” 祁遇白不理他,又往旁边坐了一点。 陈嚣继续靠近:“我好心好意帮你看谱,你还生气。” 祁遇白心想陈嚣看不看得懂谱子都不一定呢:“谁稀罕。” 他语罢继续往旁边挪,然而却忽略了琴凳的位置不够,身形一倾险些摔下去。陈嚣及时揽住他的腰身,一把将人捞了回来:“你就这么不想挨着我坐?” 他手臂有力,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此时落在祁遇白柔韧的腰间,控制不住地缓缓收紧力道,就像昨夜梦中演练了千百次一样,太具侵略性。 陈嚣目光恍惚了一瞬。他在这一刻忽然发现了男人的身体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无趣。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面前的人是祁遇白。 祁遇白看了眼陈嚣落在自己腰间的手,心跳莫名有些加速。他卷紧手中的歌谱,青白的指尖泄露了几分紧张:“谁……谁让你说我唱歌难听的……” 陈嚣盯着他浅红的唇,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怎么这么好骗?” 他往回坐了一点,把祁遇白拉到椅子中间,两个人总算不再你来我往的搞拉锯战。 陈嚣以前也学过钢琴。不知为何,他左手仍落在祁遇白腰间没有收回来,修长的右手轻轻覆上琴键,却迟迟未动,似乎在思考着该弹什么。 祁遇白只能被迫半靠在陈嚣怀里,藏在黑发下的耳朵微红。那一瞬间,他用曲谱捂住了自己的脸,于是相机无法捕捉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知道曲谱再放下来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了。 祁遇白发现了陈嚣的动作:“你会弹钢琴?” 陈嚣又开始凡尔赛:“一点。” 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开衫,看起来挺像文艺青年的。 陈嚣指尖轻动,然而一个音符还未按响,就被祁遇白握住了手腕,只见他犹豫问道:“你确定你要弹钢琴?” 陈嚣反问:“怎么,弹个钢琴还有规矩?” 祁遇白心想当然有,语气霸道:“不许弹江泷的歌,也不许唱江泷的歌。” 陈嚣早猜到了:“还有呢?” 祁遇白静默了一瞬:“……不许弹《好运来》。” 陈嚣眼皮子跳了跳:“行吧。” 他松开祁遇白,双手覆在钢琴上,思索回忆片刻,终于按下琴键。一段熟悉的音乐自指下流淌而出,节奏由渐弱到渐强,到后面越来越紧凑。他却分毫不乱,每个音符都是有力短促的,音与音之前完全不黏连,相当干净。 同一架钢琴,专业人士只按几下音键的节奏,就能和初学者完全不一样。因为手指发力和停留时间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祁遇白学了十七年钢琴,在同期歌手里绝对算得上功底深厚,他一下子就听出来陈嚣绝对不是单纯的业余爱好者水平,更何况陈嚣弹的是他的歌。 祁遇白低头看了眼歌谱,讶异陈嚣钢琴水平的同时也吃惊于对方的记忆力:“你什么时候记住的?” 陈嚣只弹了前奏 主歌的一小部分,也就是引起祁遇白和迈森争执的那段地方,很快就收了音。 陈嚣抽出祁遇白手里的曲谱抖了抖,一边看一边道:“还好吧,你A段部分的旋律挺鲜明的,容易记忆,不过确实和后面有些断层。” 就像两块巧夺天工的布匹,虽然同样美丽,但花纹却大不相同,强行拼凑在一起跳跃感太强了。迈森当了那么多年的音乐监制,经验还是有的。 跟拍导演把摄像机重点对准了陈嚣,脸色一阵抽搐。这个人会跳舞就算了,怎么连钢琴都会弹,郑佳国是早打算好了拿节目当跳板要送他侄子出道吧? 换个人说这句话祁遇白肯定要生气的。他尚且青涩,拥有一切年轻人具备的优点和缺点,心高气傲,目下无尘,却也才华横溢。他可以发现自己的错处,却不喜欢别人指出他的错处。 然而他破天荒没有生气,而是偏头看向陈嚣,眉头微微皱起:“可我不想删。” 歌曲是创作人的心血,这段惊艳的旋律也耗费了祁遇白不少精力。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愿意删掉也是可以理解的。 陈嚣年轻的时候很少听祁遇白的歌。没有为什么,死对头看一眼都嫌烦,又怎么可能花钱去听对方的专辑。所以他对这首歌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陈嚣盯着曲谱,陷入了沉思:“也不一定要删,中间可以加几个音用来过渡。” 祁遇白右手覆在钢琴上,弹了一小段音乐给他听:“我试过,但是感觉不太满意。” 陈嚣是重生的,他的乐理储存知识比祁遇白丰厚了十倍不止。闻言思索一瞬,试探性弹了几个音:“这样呢?” 听起来要比刚才和谐很多。 祁遇白下意识坐直身形,眼睛亮了亮:“但会不会有点短?” 陈嚣笑了笑,只好尝试着又加了几个音。他把前面的前奏部分连起来弹了一遍,然后续上B段副歌。这次那种断层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总行了吧。” 陈嚣弹完收手,完美深藏功与名。祁遇白没有说话,目光微妙的盯着陈嚣,心想面前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会,脑子里莫名蹦出了一个网络流行词—— 宝藏男孩? 祁遇白没发现自己看陈嚣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光:“你怎么学了这么多东西?” 陈嚣心想这不是废话嘛,整整五十年时间,想学什么不能学啊。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避而不答,像是故意吊着祁遇白:“洗手间在哪儿,我去洗洗手。” 这间琴房估计有段时间没打扫了,落了一层灰。 “我也要去,一起吧。” 祁遇白把曲谱收好,带着陈嚣离开琴房,去了厕所。因为录歌棚里来来往往有很多艺人,为了避免偷拍,厕所附近不可以出现拍摄装置,跟拍摄像只能在远处等候。 琴房在十二楼,平常没什么人来,就连洗手间也是空空荡荡的。陈嚣对着镜子洗了洗手,一抬头却见祁遇白正站在自己身后,愣了一瞬:“你不洗吗?” 祁遇白闻言回神,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这才上前洗手。他昨天擦破皮的地方看起来还是有些吓人,估计过几天才能结痂。 陈嚣见状把他的手拉了过来:“伤口不能沾水你不知道啊,有没有一点常识。” 祁遇白确实没什么常识,养父母除了给钱,从来也不管他。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指尖轻轻弹动:“但是只蹭破了一点皮。” 陈嚣刚好有纸巾,他低头用纸把祁遇白伤口附近的水擦干净,嘀嘀咕咕道:“破皮也会感染的。” 陈嚣的原生家庭很幸福。父母也许不算大富大贵,但都很乐观,现在在老家养花种地,日子过得很舒服。受他们的影响,陈嚣也是个很乐观的人,让人不自觉想靠近。 厕所空荡无人。 祁遇白盯着陈嚣低垂的眉眼,悄无声息上前一步,慢半拍出声问道:“……陈嚣,我唱歌真的很难听吗?” 你可以说祁遇白脾气臭,也可以说祁遇白性格差,但你如果说他唱歌难听,那无异于往死穴上戳。 陈嚣这次没再逗他了,想了想,认真摇头:“嗯……你唱的挺好的。” 祁遇白在这个年纪已经超出同龄人太多。他清醒且认真,固执又专注。江泷此时尚且沉迷在虚无的荣耀中难以抽身,祁遇白却已经可以付出比常人多数倍的努力。 不夸张,陈嚣真的很多年没有见过像祁遇白这么专注热爱唱歌的人了。上辈子很少,这辈子更少。 陈嚣上辈子年华渐去时,心中的热爱才堪堪能与意气风发的祁遇白相持平。 祁遇白闻言终于笑了笑,像一块冰,终于有了消融的迹象。他又上前了一步,这次险些挨到陈嚣的鼻尖,压低声音问道:“你昨天真的梦到我了吗?” 陈嚣手一抖,不知该如何作答。 祁遇白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半是好奇,半是蛊惑,唇角微微勾起:“你梦到了什么,告诉我?” 四下无人时,妄念破土而出,万分躁动。 陈嚣呼吸控制不住的乱了一瞬。他盯着祁遇白光洁细腻的皮肤,目光落在对方眉眼间,然后顺着高挺的鼻梁慢慢下滑至浅红色的唇,忽然有些想知道滋味是否如梦中美妙。 陈嚣喉结轻动,声音嘶哑:“别问。” 祁遇白闻言淡淡挑眉,眼尾上挑,带了几分勾人:“如果我偏要问呢?” 他整个人已经快挤到了陈嚣怀里,让后者心跳乱如擂鼓。 陈嚣终于控制不住,毫无预兆揽住了祁遇白的腰,在对方的闷哼声中悄无声息收紧怀抱。他眉眼深沉,紧盯着祁遇白:“这样,你还要继续问吗?” 陈嚣不想说,太丢人,更不想被祁遇白骂流氓。 祁遇白现在最好被自己的流氓举动吓得面红耳赤,用力踩自己一脚,赶紧气冲冲的跑出去。而不是在这里纠缠着昨天那个旖旎的梦境。 然而陈嚣想错了。祁遇白不躲不闪,甚至顺着他的力道更靠近了几分,呼吸吞吐在耳畔,像极了昨夜的梦境:“我想知道。” 陈嚣的怀抱又紧了几分。这次他的右手扣住了祁遇白柔韧的腰身,缓缓用力攥紧:“你真的想知道?” 祁遇白见状一顿,随即脸上像胭脂入水般,蔓延开一阵浅浅的红,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连耳朵都开始发烫。 陈嚣该松手的,可他迟迟未动。不同于梦中的迷乱虚无,面前这具躯体显然更鲜活也更有温度些。情窦初开的愣头青昨夜尝到了甜头,舍不得松手。 舍不得,就像沾了罂粟…… 祁遇白只感觉腰间传来一阵闷痛,被陈嚣勒得有些疼。对方的气息充满侵略性,直接将他抵在了洗手台边。有尴尬,也有羞恼,但更多的却是欣喜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瞧,果然不止他一个人动心了…… “陈嚣,” 祁遇白微微勾唇,忽然抬头吻住了陈嚣。他伸手圈住陈嚣的脖颈,迫使对方低下头,给了一个笨拙却撩人的吻,语气霸道:“跟我谈恋爱吧。” 祁遇白语罢又偷吻了一下陈嚣的嘴角,低声认真重复道:“陈嚣,我们谈恋爱吧。” 完了…… 陈嚣感受到唇上覆来的温热,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有这两个明晃晃的字,他好像…… 真的弯了。 第143章 厮吻 作为一名单身近五十年的狗, 一夕之间忽然被心动对象告白,陈嚣现在人还有点晕乎乎的。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昨天晚上没睡好, 产生了幻觉。 陈嚣呆滞.jpg 祁遇白靠在陈嚣怀里,久久等不到回答,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他面色微变,语气隐隐透着危险:“你不愿意?” 指尖无意识紧了几分。 陈嚣闻言终于回神,被祁遇白亲过的脸红得不像话,磕磕绊绊道:“我我我……我没说不愿意啊……” 祁遇白:“那就是愿意?” 陈嚣的回答是直接抱着他亲了一下,在祁遇白微红的耳畔嘀嘀咕咕道:“谈就谈呗。” 第179节 谁怕谁。 系统在暗处围观,见状冷笑了一声。当年信誓旦旦的铁直男, 到底还是弯成了蚊香盘。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0%,请继续努力哦~】 门外等候的跟拍导演久久等不到陈嚣他们出来, 正准备派个工作人员人进去找找,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动作, 就见陈嚣和祁遇白一前一后的从里面出来了。 他们两个看起来都挺正常的, 唯一奇怪的就是脸上都有点红, 而且谁也不和谁说话。跟拍导演打死也想不到这两个人进去上个厕所就定了情,还在绞尽脑汁的布置任务想推动恋爱进程。 工作人员递给陈嚣一个信封:“请嘉宾领取今天的任务卡片。” 陈嚣一顿:“又是给我的任务?” 他心想节目组也太偏心了吧,怎么老是给他布置任务, 也没见给祁遇白布置布置。 陈嚣打开信封, 抽出里面的卡片看了眼,却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晚餐时间请择一地点进行浪漫约会,启动资金一百元。要求吃饱, 喝好, 开心。 卡片后面夹着一百元。 祁遇白也忍不住走过来看了眼:“上面写的什么?” 陈嚣把一百块钱递给他:“节目组说让你用这一百块钱带我去约会, 要求吃饱, 喝好,玩得开心。” 工作人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说瞎话。 祁遇白信以为真,脸色微妙:“一百块钱能吃什么?” 这边物价高,两个人出去喝杯奶茶六十块钱就没了,更何况吃喝玩乐。在陈嚣双眼亮晶晶的注视下,祁遇白忽然感觉自己压力山大。 #果然养家糊口是个艰难的事# 陈嚣心里笑得直打跌,心想祁遇白怎么这么好骗,面上却没表现出来,甚至主动提供情报:“我知道西街有一个夜市摊,美食多,而且特便宜,旁边就是公园。” 祁遇白平常除了赶通告就是唱歌作曲,对于吃喝玩乐堪称一窍不通,闻言下意识问道:“那要不我们就去西街公园?” 陈嚣当然没意见:“走吧。” 他语罢率先朝着电梯口走去,然而没走两步忽然意识到祁遇白还落在后面,又折返回去,直接牵住了他的手,晃了晃:“走吧。” 男朋友。 祁遇白没说话,低头整理了一下衣领,掩住了微微上扬的嘴角,若无其事的跟着陈嚣离开了录音棚。 跟拍导演见状顿了顿,匪夷所思的左右看了一圈,心想这俩人怎么无缘无故就牵上了,是他漏拍了什么吗? 陈嚣在b市生活了几十年,哪里好玩,哪里好吃,心里都门清。他直接开车把祁遇白带到了西街公园,等会儿天一黑,路边到处都是夜市摊,一百块钱够他们吃了。 因为有镜头跟拍,哪怕资金不够,嘉宾也得硬着头皮上。此时另外三组情侣选择的约会地点要么在西餐厅,要么在海上游轮,浪漫是浪漫了,就是不知道一百块钱够不够他们点菜,结账的时候会不会尴尬。 此时天还没完全黑透,公园门口的空地中间被一群大爷大妈占据跳起了广场舞。陈嚣拉着祁遇白找了个路边长椅落座:“这地方不错吧,还有免费歌舞看。” 想当年他如果能成功活到退休,那必然是广场舞一霸。 祁遇白出门的时候都捂得比较严实,他见附近没什么年轻人,终于摘下了脸上的口罩:“你自己上去跳一段不是更好?” 陈嚣脸皮倒也没厚到那种地步,何必跟老头老太太抢地盘呢:“那你怎么不上去唱一段?” 祁遇白轻笑了一声:“我的门票可不便宜。” 陈嚣看了祁遇白一眼,然后悄无声息靠近,在他耳畔压低声音好奇问道:“男朋友听歌也要收钱吗?” 陈嚣的声音和他的性格截然不同,压低了听有一种很欲的感觉,刻意撩起来的时候让人想打马赛克。 祁遇白隐隐有些招架不住,不自然的偏头移开视线:“你想在哪儿听?” 陈嚣却直起身形,没说话了。他环视四周一圈,发现对面有个公共洗手间,不着痕迹踢了踢祁遇白的鞋,意有所指道:“我去趟厕所。” 语罢戴上一顶黑色棒球帽,对跟拍导演打了声招呼,径直起身离开了。 祁遇白一个人坐在原地,莫名感觉陈嚣好像在对他暗示什么,但又不太确定。犹豫一瞬,戴上帽子和口罩对工作人员道:“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工作人员只好点头,在原地等候。 这边的公园很大,但已经过了入园时间,里面没什么人,大部分都在中心广场凑热闹。祁遇白对这边不熟悉,绕了一圈才找到洗手间在哪儿。他慢慢走进男厕,结果发现里面空荡荡的,试探性出声:“陈嚣?” 旁边的隔间伸出一只手,直接把他拉了进去,门板关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祁遇白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陈嚣抵在了门板上。他心跳一阵狂乱:“你做什么?” 陈嚣不说话,抬手摘下了祁遇白的帽子。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每天看着祁遇白在眼前晃,心里就一直痒痒的,偏偏摄像机跟在旁边,除了牵手什么都不能做。 陈嚣挑了挑眉:“我就是想和你单独待会儿……” 他神情认真,做不得假。 祁遇白闻言微微勾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和我待什么,你应该和江泷待着。” 这个公园规模很大,厕所也很豪华,跟五星级酒店有得一比。 陈嚣修长的指尖一勾,直接拉下了祁遇白脸上的口罩。他左手拿着对方的帽子,右手拿着对方的口罩,双手下落,直接圈紧了祁遇白的腰身,声音藏着笑意:“嗯?你该不会是吃江泷的醋了吧?” 祁遇白当然不会承认:“没有。” 陈嚣不信:“真的没有?” 祁遇白:“没有。” 陈嚣忽然靠近他,压低声音道:“把我的帽子摘下来。” 祁遇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抬手摘下了陈嚣头上的帽子,然而下一秒就毫无预兆被对方抵在门上吻住了。 陈嚣的吻毫无章法,祁遇白甚至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他呼吸紊乱,不由得闷哼了一声,伸手圈住陈嚣的脖颈,声音沙哑: “陈嚣……唔……” 陈嚣并不作答。他像一只偷腥的猫儿,开始享用自己眼前的小鱼干。亲吻的力道由浅至深,滋味比梦中还要让人上瘾。 祁遇白视线出现了片刻恍惚,头顶灯光模糊不清。他体温开始急剧升高,烫得惊人,一种陌生的感觉遍袭全身,连站都不稳了。 好…… 好奇怪…… 陈嚣开始轻咬他的耳垂,在祁遇白细腻白皙的脖颈上留下点点红痕。灼热的余息吞吐在耳畔,痒得让人心慌:“你不是问我做了什么梦吗……” 陈嚣掐紧了祁遇白的腰,低声反问道:“你现在能猜到吗,嗯?” 祁遇白猜到了,顿时面红耳赤。他没想到陈嚣这么流氓,直接偏头咬了陈嚣一口:“你还骂我流氓,明明你自己更流氓。” 陈嚣却笑了笑:“我如果真是流氓,你今天就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他语罢又埋首亲了亲祁遇白的脖颈,紧紧抱着腻歪了一会儿,这才松开手。 陈嚣见祁遇白嘴唇被自己亲得都有些破皮了,用指尖碰了碰:“疼不疼?” 祁遇白瞥了他一眼:“疼,你下次别亲了。” 陈嚣把祁遇白拉回来,给他戴上口罩:“一回生,二回熟懂不懂。” 他妈的单身五十年,谁一上来就会亲嘴的。陈嚣如果真的吻技熟练,祁遇白不闹翻天才怪。 祁遇白心想哪对小情侣天天在厕所熟的,他用指尖戳了戳陈嚣的腹肌,似笑非笑道:“你再跑厕所,节目组就要把你送去医院了。” 陈嚣心想这个破节目明天就拍完了,怕什么。他揉了揉祁遇白的头顶,把帽子给他扣上:“行啊,不跑厕所亲,跑你家去亲。” 祁遇白轻骂了一声“小流氓”,然后抬手给陈嚣戴好帽子,没忍住,顺手揪了揪他的脸:“等会儿我先出去,你过几分钟再出去。” 免得被节目组发现。 陈嚣亲了他一下:“我知道。” 祁遇白走出洗手间的时候,脸上还是烫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比同龄人成熟稳重,但没想到遇上陈嚣居然越变越幼稚了,躲在厕所隔间偷偷接吻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信。 陈嚣在厕所等了几分钟才出去,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对跟拍摄像说了声抱歉:“不好意思,久等了。” 跟拍摄像也不好说什么,他只希望陈嚣千万别再跑厕所了,他一跑祁遇白也跟着跑,他们都不知道该录谁了。 祁遇白小时候连谎都没撒过,心中难免虚得慌。他老远看见陈嚣走过来,连忙低头装作玩手机,连头都不敢抬。 陈嚣见状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喂,吃不吃?” 祁遇白眼前忽然出现了两串糖葫芦,红彤彤的看起来又大又甜。他下意识抬头,结果就见陈嚣笑眯眯的站在自己眼前,把手里的两串糖葫芦往前递了递。 祁遇白接过其中一串,好奇看了看:“你哪儿买的?” 陈嚣觉得自己现在不算大明星,就没有捂得太严实。他在祁遇白身旁落座,咬了一口山楂,指了指不远处的路边:“那边有人在卖,我就买了两串。” 祁遇白闻言正欲说些什么,一名大妈忽然慢慢来到陈嚣身边,目光惊奇的看了他一眼,激动指着他道:“哎,你不是……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嘛……” 陈嚣吃冰糖葫芦的动作一顿,心想自己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祁遇白目光微妙的看向那名大妈:“您是不是认错了?” 陈嚣才刚上电视没多久,严格来说连出道都不算,而且知道他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不可能连大爷大妈都认识吧。 陈嚣也觉得不可能,连忙摆手:“您肯定认错了,我不是德华也不是彦祖。” 大妈却拍了一下手:“哎呦,我当然没认错,你是国平嘛,大姑以前经常给你买零食的,你忘了?” 她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正常,一直拉着陈嚣絮絮叨叨,用力拍了他两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大姑,大姑以前多疼你啊……” 陈嚣和祁遇白齐齐懵了一瞬,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情况,旁边的一名大爷就连忙跑上前来拽开了她:“哎呀!我就一个错神的功夫你就跑不见了,我说了多少次了国平早就死了,你怎么还记着!” 大爷看向陈嚣和祁遇白,熟练弯腰道歉,显然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一把年纪看得让人心酸:“真是不好意思,我老伴儿有痴呆症,脑袋不记事。她侄子几年前因为车祸死了,老是记不住……” 陈嚣这才反应过来,随即摆手表示没事。然而大妈却不依,把陈嚣从位置上拉了起来,看起来异常固执:“这明明就是国平,长得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来,快告诉你姑父,你是不是国平。” 她满面笑容,粗糙的双手不住拍着陈嚣的肩膀,眼睛都红了:“你长大了,都比大姑高了,怎么不来看看大姑,大姑还能活多久啊……” 大爷急得直拍腿,然而陈嚣挠挠头,却在众人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姑父:“姑父,我是国平。” 他完全是硬着头皮叫出来的,赶紧把老太太哄走拉倒。祁遇白看出来陈嚣的想法,没有出声,甚至“贴心”抽走了陈嚣手上的糖葫芦,以免影响他表演。 陈嚣:“???” 大妈闻言更高兴了,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竟然直接拉着陈嚣到了广场舞中间,和那群小姐妹介绍自己年轻帅气的大侄子,一脸与有荣焉。 祁遇白拉下口罩,坐在长椅上淡定吃了一口糖葫芦,眼见着陈嚣被那群大爷大妈包围,更甚者还有人热心帮他介绍对象。 陈嚣连忙拒绝:“不不不,我有对象了,路边啃糖葫芦的那个就是。” 祁遇白闻言耳朵一热,噎得咳嗽了两口,赶紧扭头拉上了口罩,心中暗骂陈嚣臭不要脸。 第180节 陈嚣这个大侄子显然很合格,不仅帮他新认的大姑撑了一波面子,还仔仔细细帮她纠正广场舞动作,其认真程度不亚于昨天教祁遇白。 最后陈嚣难抵众人热情,被迫在前面领舞跳完了一整首歌。围观路人都对这名混迹其中的高个帅小伙感到稀奇,年纪轻轻的怎么喜欢跟着一群老太太蹦蹦跳跳。 “泰国新加坡印度尼西亚~” “咖喱肉骨茶印尼九层塔~” “做spa放烟花蒸桑拿~” 陈嚣跳得特别认真,祁遇白在后面捂着脸,笑得肚子都疼了,糖葫芦都差点没拿住。 最后一舞结束,陈嚣借口要上厕所,赶紧趁乱溜了出来。他见祁遇白笑得站都站不起来,长臂一伸,直接把他从地上捞了起来,没好气道:“再笑就把你送上去跳。” 祁遇白终于收了笑意,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把剩下的一根糖葫芦递给陈嚣:“没看出来,你不仅会跳街舞,广场舞也跳得这么好。” 陈嚣有理由怀疑他在阴阳怪气,见旁边的夜市已经开摊,把祁遇白拉到其中一家卖煲粉的桌子前落座:“我会的可多了,广场舞小菜一碟。” 他语罢找出菜单,直接用铅笔勾了几个选项,然后让老板上菜。祁遇白在桌子底下轻轻撞了他一下:“你就不问问我喜欢吃什么?” 陈嚣掰着手给他数:“你喜欢清淡的嘛,不能酸,不能辣,各种水果都吃,各种蔬菜都吃,肉食可有可无。我已经跟老板说了,不要辣。” 祁遇白要保护嗓子,吃的东西很少,但不挑食。他别别扭扭看了陈嚣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陈嚣:“你微博超话有啊,连身高体重都有。” 有时候太火了也不是好事,什么都被扒出来了。 祁遇白尴尬低咳一声,没再说什么了。这边的夜市摊确实便宜,九十多块钱点了一桌菜,烧烤,三鲜煲,水果捞,炒粉,看起来比大酒店里的还香。 祁遇白的三鲜煲没加辣,他见陈嚣在吃烧烤,有些眼馋:“我也想吃。” 陈嚣直接把手上的肉串递给他:“让你咬一小口。” 祁遇白洁癖一向很严重。跟拍导演原以为他不会吃,但没想到祁遇白真的就着陈嚣的手咬了一小口,末了做下点评:“这家味道不错。” 陈嚣笑看着他:“吃饱了吗?” 祁遇白点头。 陈嚣:“喝好了吗?” 祁遇白又点头。 晚风吹来,将人间烟火吹散。陈嚣坐在喧嚣的烧烤摊旁边,最后盯着祁遇白问道:“今天玩得开心吗?” 祁遇白没说话,而是反问道:“你呢?” 陈嚣对他做了个鬼脸:“我开心得不够明显吗?” 单身五十年终于脱单,换以前陈嚣早就发微博昭告天下,摆酒庆祝了。现在只能一个人闷声发大财。 祁遇白静默一瞬,然后慢慢点头,认真道:“开心。” 他眼睛亮亮的,在黑夜衬托下愈发明亮。陈嚣这个直男支着下巴,只能发出一句没文化的感慨:真好看。 一名扎着双马尾的女生站在旁边看了很久,最后犹犹豫豫上前,红着脸问道:“请问是祁遇白和陈嚣吗,我是你们的粉丝,能不能要一张签名呀?” 她手里有一张祁遇白的照片,大概是粉丝,也有可能是CP粉。 祁遇白闻言回神,说了声可以,接过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陈嚣。 陈嚣捏着笔,条件反射就要签下“江泷”两个字,最后险险反应过来,中途硬生生改成了陈嚣。 他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勉强笑着递给那名女生:“谢谢。” 女生难掩激动,接过照片飞快说了一句“祝你们99”,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祁遇白默默戴上口罩,免得脸红被镜头看出来。陈嚣脸皮厚惯了,没什么反应,他起身结账,对祁遇白笑着勾了勾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今天过完,节目也就差不多拍完了。 祁遇白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陈嚣就不一样了,心中暗自高兴:他妈的,这个破节目终于拍完了,下次偷亲就不用躲厕所了。 第144章 私会 约会结束后, 陈嚣把祁遇白送回了家。碍于镜头在旁边,他不好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抱了祁遇白一下, 欲盖弥彰的道:“别误会, 节目马上拍完了,这是离别拥抱。” 祁遇白意味不明的问道:“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陈嚣心想祁遇白怎么这么笨, 当然是说给工作人员听的:“你自己猜吧, 我走了。” 他抱完了就想溜,然而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被祁遇白从身后叫住了:“喂。” 陈嚣回头,却见祁遇白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盯着自己。末了偏头移开视线,尴尬低咳一声, 对自己伸出了双手:“过来,我也给你一个离别拥抱。” 陈嚣:“……” 陈嚣心想祁遇白学得还挺快, 别别扭扭的样子怎么这么有意思呢。他迈步上前, 直接一把将祁遇白拉进了怀里, 下巴抵着对方毛茸茸的发丝, 触感轻柔。 他们两个都舍不得松手, 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先松手, 最后的结果就是谁也没松。 祁遇白借着外套的遮挡, 指尖在陈嚣后腰悄悄轻划, 然后一圈一圈绕住了对方的衣服下摆。腻腻歪歪。 陈嚣借着黑夜的遮挡,低头时不着痕迹吻了吻祁遇白的额头, 最后终于松开手,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行了, 早点回去吧。” 祁遇白没想到陈嚣胆子这么大, 当着镜头的面就敢亲自己。他含糊应了一声, 头也不回地进了公寓,压根不敢看跟拍导演的表情。 而陈嚣站在楼下,目送着祁遇白上楼,过了十来分钟才驱车离开。 跟拍导演见状表情万分微妙。这俩人有情况啊,什么时候的事? 按照惯例,节目录制结束后都会来一段单人采访,浅谈一下对情侣搭档的感想。不过鉴于祁遇白每次采访都兴致缺缺的样子,工作人员给了他一份表格。 采访地点就在祁遇白家的客厅里。他坐在沙发上,接过表格看了看:“这是什么?” 采访人员开口解释道:“这是打分表。等会儿你可以根据我们提出的问题,在表格上对陈嚣的各项表现进行打分。” 祁遇白看了工作人员一眼:“陈嚣那边也会对我打分吗?” 采访人员笑了笑:“是的。” 不过一般情况下,素人嘉宾对艺人打出的分数都低不到哪儿去。 祁遇白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采访人员听见打板声音,将话筒递到他面前,按照提前写好的稿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其实相比于另外三组情侣嘉宾,你和陈嚣的情况有些特殊,应该算是第二次录制了。对比前一次录制,你觉得陈嚣这次的表现是否有进步呢?” 祁遇白低咳了一声:“这个也要打分吗?” 采访人员点头:“最低0分,最高10分。” 祁遇白捏着笔,闻言下意识写了一个“10”,然而又觉得自己这样太明显,陈嚣看见肯定很得意,又用力擦掉,改成了“9.99”。 祁遇白很满意自己的机智:“打完了。” 采访人员看见他的打分过程,噎了一瞬,继续问道:“你觉得陈嚣是一个细心的人吗?” 祁遇白思考片刻,还是打了一个9.99:“他有时候很粗心,但该细心的时候一直很细心。” 哦,真难得,祁遇白采访的时候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采访人员:“随着节目录制的深入,我们可以发现陈嚣身上其实有很多闪光点。跳舞,弹琴,或者别的,你认为最触动你的是哪一点呢?” 祁遇白没有说话,事实上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陈嚣今天把那名大妈哄得眉开眼笑的样子,静默一瞬,轻轻笑了笑,在纸上慢慢写了一个“10”。 可能……因为陈嚣很沙雕? 与此同时,陈嚣那边也在接受着采访。不过他就没有祁遇白那么多的纠结与顾虑,大笔一挥全部给了“10”分。 满意,满意,都是满意。 除了满意,还是满意。 节目组都有些惊叹于他的大方了,同时心中愈发确定陈嚣对祁遇白真的有意思。但这两个人真的可能在一起吗? 一个是知名歌星,一个是初出茅庐的签约新人,怎么看都有些天方夜谭。 采访人员最后对陈嚣问了一个问题:“这次节目录制完毕后,你们很可能各奔东西。如果有机会,你会想再见到祁遇白吗?” 节目组很聪明,他们提出的问题从来不会涉及“喜欢”和“爱”这种字眼,只会旁敲侧击,隐晦提问。 陈嚣想了想,然后道:“来日方长。” 只是见面吗? 不,应该不止见面…… 陈嚣这次大概更想和祁遇白同时攀向顶峰。十年二十年之后,再比比谁的粉丝更多,谁的名气更大。也许等他们死了之后,会共同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 这个曾经的对手,现在的对象…… 采访人员读不懂陈嚣言语中的深意,笑了笑,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他们之后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才正式结束节目录制,起身告辞离开了。 《take my hand》节目组的效率一向很快,录制结束后没多久,就在官方微博放出了预告宣传片。 这次除了陈嚣x祁遇白这对高热度CP,另外三组的实力也不相上下。而其中一组素人男嘉宾邹云凯简直像翻版陈嚣,短短几秒的预告片里充分发挥毒舌本性,怼得女演员黄贝贝几度语结。 大批网友都按捺不住好奇心,齐齐来到官方微博下面吃瓜。然而当她们看见邹云凯x黄贝贝这对CP时,不由得齐齐一愣。无他,邹云凯的人设和陈嚣实在太像了,就连路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评论区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 【节目组这是想复刻陈嚣的人设再炒一波热度吗?】 【别了吧,我不喜欢看学人精。邹云凯表演痕迹略重啊,明显就是刻意模仿。】 【什么叫学人精?陈嚣不就是因为毒舌才火了一下吗,某家粉该不会真的觉得怼人成了陈嚣的专利吧?还是怕邹云凯抢了陈嚣的风头?】 【陈嚣签约娱乐圈之后我就粉转路了,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心里膈应。来了个邹云凯也不错啊,我觉得他怼人还蛮有意思的。】 这次的素人嘉宾看起来都不是等闲之辈。起码评论区处处可以看见邹云凯的水军痕迹,话里话外就是指陈嚣是因为运气才爆红,后来受不住名利诱惑签约了经纪公司,怼人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专利,少来碰瓷绑架。 陈嚣的粉丝目前还没形成具体规模,大多都很分散。在水军和黑粉的连环夹击下很快就败下阵来。尤其当预告片播放到属于陈嚣的部分时,节目组“欲扬先抑”,刻意搞事情。 画面里的陈嚣没有任何出彩镜头,甚至连一个怼人片段都没有。当祁遇白在舞台上排练时,网友看见他瘫坐在观众席百无聊赖;当祁遇白在录音室时,陈嚣坐在沙发上说什么也不肯过去,完全成了旁观路人。 因为镜头视角不同,很容易误导大多数人。在节目组的刻意剪辑下,陈嚣看起来相当颓废,丝毫融入不到祁遇白的圈子里,相比于第一期的有趣刺激,差距简直不要太大。 黑粉见状蹦跶得愈发厉害了,就连营销号都开始跟风搞事情。 第181节 此时大多数人话里话外都在指责陈嚣当初就不该签约尚华,他根本不适合娱乐圈,没必要强行融入。难道以后表演节目,别人唱歌跳舞,他要在观众面前表演爬树摘椰子吗? 不明真相的网友被带偏节奏,也开始出言附和。 【陈嚣的优势可能在于身体素质好吧,一脱离荒岛环境,他就没有什么展示优点的地方了。】 【我还想看他怼人呢,怎么这次不怼了,没词儿了吗?】 【祁遇白在舞台上彩排,他只能在旁边干坐着,全程零交流。别说怼人,我们估计连恋爱情节都看不了了。果然素人都红不了太久,时间一长短板都暴露出来了。】 陈嚣的粉丝快气死了,偏偏她们找不到地方回怼过去。节目组的剪辑实在太具有误导性,就连她们都以为陈嚣真的“江郎才尽”,连怼人都没词儿了。 如果陈嚣知道她们的心里想法,一定会忍不住翻个大大的白眼。谁闲着没事儿天天怼人,那不叫毒舌,那叫疯狗。例如那位邹云凯? 陈嚣见惯了娱乐圈的腥风血雨,评论区那点风浪根本算不了什么。此时相比于节目播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 “叮咚——” 陈嚣带着帽子和口罩,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他站在祁遇白家门前,伸手按了一下门铃,没过三秒,房门就咔嚓一声打开了。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祁遇白站在门后,墨色的头发还在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看起来刚洗完澡。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浴袍,领口微敞,性感的锁骨清晰可见。 陈嚣直接进门,反手把门带上,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和口罩:“第一次来偶像家做客,总不能迟到吧。” 祁遇白朝着沙发走去,闻言看了陈嚣一眼。他眼尾上扬,似笑非笑,偏偏气质清冷,像一个勾人的矛盾体:“偶像?你的偶像难道不是江泷吗?” 男人对于某些事总是无师自通的。 陈嚣到底耐性不足,从身后将他一把抱入怀中,顺着祁遇白的后颈开始往上亲,吻住对方柔软带着凉意的唇,声音低沉模糊:“早改了。” 祁遇白闻言微不可察勾了勾唇。他转身捧住陈嚣的脸,掩住得意,垂下眼眸问道:“改了什么?” 陈嚣想亲他,却被祁遇白偏头躲过。他微微用力,直接把陈嚣推到了沙发上,然后犹豫一瞬,慢慢坐在了他腿上。 他们面对面。 祁遇白双手圈住陈嚣的脖颈,缓缓收紧,下巴微抬:“说,改成谁了?” 他只穿着一件浴袍,里面大概是真空的。 陈嚣喉结滚动,无奈揽紧了他的腰身,声音哑得不像话:“你……” 祁遇白:“我听不清。” 陈嚣这辈子第一次知道磨人是什么感觉。他翻身将祁遇白压在沙发上,字句清晰的道:“你,满意了吧。” 恭喜祁遇白,以身饲敌,终于把江泷的死忠粉撬了过来。 祁遇白这次没再拦着了,任由陈嚣把自己亲得面红耳赤。他气喘吁吁,目光不经意看向墙上的挂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推了陈嚣一把:“节目要开播了。” 陈嚣按住他继续亲,完全没心思理会:“明天再看。” 祁遇白偏不。他也是陈嚣的粉丝,今天节目播出就想看那些黑粉自打脸。闻言不顾陈嚣捣乱的动作,直接把他拉到了卧室的电脑前坐着:“一起看。” 陈嚣懒洋洋坐在椅子上,只好答应。他拍了拍自己的腿,似笑非笑的对祁遇白道:“坐上来,我就和你一起看。” 祁遇白盯着他,扭扭捏捏的没动。 陈嚣打开电脑,直接伸手把他拉到了怀里坐着:“你有得吹了,别人充会员只能看高清,你充会员直接坐我腿上看。” 祁遇白脸色发红,他碰了碰陈嚣的鼻尖:“那你以后如果拍电影,我不是更划得来。” 陈嚣觉得也不是没可能。 就在他们闲聊的时候,《take my hand》网综终于准点开播。评论区已经有无数网友蹲点守候了,黑粉路人水军三拨势力交杂,不难预感到等会儿的腥风血雨。 第145章 播出 《take my hand》这期的录制方式有别于上一季的集体生活, 四组情侣嘉宾彼此之间没有任何接触,可以说是各录各的。后期把录制内容剪辑在一起,大致分为了四个cut。 网友们紧盯着屏幕, 开始实时追剧。她们原以为最先出境的会是陈嚣和祁遇白这对高人气CP,但没想到居然是素人嘉宾邹云凯和新晋女演员黄贝贝。 邹云凯长相其实也能称上一句小帅, 只是有些模仿陈嚣的嫌疑。他在和黄贝贝初次见面时, 开头的自我介绍给人一种蜜汁熟悉感:“我叫邹云凯,自由职业者。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没有工作,存款为零,因为我不喜欢被物质束缚。爱好是唱歌和跳舞,喜欢极限运动。” 网友们齐齐打出了一个问号:??? 蛤?大兄弟,一个大男人没有工作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您这么狂拽是为哪般? 陈嚣虽然破产了, 但他之前好歹开过俱乐部,自己创过业。邹云凯为什么能把混吃等死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啊这啊这……故意模仿陈嚣?】 【不止, 模仿得还特别sb】 【我看预告片里邹云凯怼人还挺有意思啊,为什么他一出场就给人一种脑子不太好使的感觉?】 祁遇白见状眯了眯眼, 显然也发现了端倪。他微微偏头,用指尖轻轻挠了挠陈嚣的下巴, 嗤笑出声:“这个人在学你, 节目组从哪儿找的奇葩。” 陈嚣埋首在他颈间, 落下密密麻麻的吻。下巴被祁遇白挑起时, 顺势抓住他的指尖轻咬了一口, 心里也觉得好笑:“学谁不好, 偏偏学我没素质。” 陈嚣的手不老实, 祁遇白按了好几次都没按住, 最后只能气喘吁吁的随他去。有些懊恼自己今天洗完澡为什么只穿了一件浴袍。 陈嚣咬住了祁遇白的耳垂,呼吸吞吐间余息一片灼热,声音低沉,藏着笑意:“说。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要来,故意穿成这样的?” 祁遇白面色潮红,完全没了力气,小声哼哼唧唧倒在陈嚣怀里:“胡……胡说……” 明明是陈嚣故意提前了半个小时到。 陈嚣的心思完全不在电脑上,满脑子只想着该怎么把怀里的人吞进肚子。偏偏祁遇白一直按头让他看:“你对你自己的节目能不能上点心?” 陈嚣心想上辈子已经上得够多了,这辈子就免了吧:“这只能说明你在我心里比节目重要,偷着乐去吧你。”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停下了捣乱的小动作,规规矩矩抱着祁遇白一起追综艺,毕竟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 节目组不知是不是想再捧一个陈嚣出来,刻意给了邹云凯很多镜头。然而随着录制的深入,网友们发现邹云凯怼人的尺度越来越过分,甚至隐隐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偏偏他毫不自知,几次都怼得黄贝贝下不来台,险些把人气哭。 如果说陈嚣怼人是哈哈哈,那么邹云凯怼人则是呸呸呸。黄贝贝抱怨新买的裙子小了,他说对方吃得太胖腰太粗,黄贝贝拎的包太重让他帮忙,他硬是连搭理都不搭理。 很明显,他想学陈嚣的狂拽,结果尺寸没拿捏好,一不小心翻车了。 黄贝贝,听名字就知道,在家里是被父母当做宝贝疼的。女演员后期实在忍受不了邹云凯的态度,一度出现痛哭罢录的意外情况。 坐在屏幕前的网友谁也没料到这个情况,人都傻了。 俗话说得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们原本对邹云凯这组抱有相当高的期待,以为有趣程度应该不逊色于陈嚣。但没想到细看下来就是个学人精,学得还异常没水平,弹幕已经忍不住齐齐开骂了。 【我靠,节目组眼睛瞎了吧。陈嚣好歹是上节目之后才破产的,这个垃圾男连正经工作都没有,你们为了收视率连脸都不要了?】 【陈嚣装A他装B,硬拿无知当有趣。】 【陈嚣虽然怼人,但该帮的都帮了,拎行李箱上树下海一件没落,姓邹的学翻车了吧。】 邹云凯似乎买了水军。眼见弹幕一边倒的攻击,立刻有大批人冒出来反击,话里话外都在拉踩陈嚣,攻击性极强。 【陈嚣也就会上树下海拎行李箱了,某家粉丝除了这个还能夸点别的吗?】 【邹云凯明明很有个性啊,会唱歌会跳舞,还会蹦极,也没有因为黄贝贝是女生刻意讨好什么。有一说一,陈嚣可能只适合荒岛求生。】 更甚者有黑粉阴阳怪气:【谁说陈嚣不会别的,人家还会炫椰子煮泡面呢,邹云凯当然比不了啊。】 陈嚣粉丝气死了,集体破罐子破摔:炫椰子怎么了?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你想炫还炫不下来呢!煮泡面怎么了,他还会单手打蛋呢,你会吗?! 路人在旁边围观两家撕逼骂战,齐齐捶墙,已经快笑不活了。陈嚣的粉丝都是逗比吧,哪儿有这么夸偶像的。 祁遇白看见被气哭的黄贝贝,莫名想到了当初被陈嚣怼成“人间实惨”的自己。他转头狐疑问道:“当初录节目的时候你为什么老怼我?” 死对头,不怼你怼谁。 陈嚣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低声认真道:“喜欢你才怼你。” 祁遇白闻言微不可察勾了勾唇,然而不知想起什么,又淡淡挑眉,把陈嚣不安分的手从自己衣领里拽了出来,直起身形问道:“这么说你也喜欢江泷?” #江泷是第二个人间实惨# 陈嚣闻言微妙静默了一瞬,然后把祁遇白重新拉进怀里,昧着良心道:“我怼他是因为讨厌。” “真的?” “真的。” 祁遇白不一定全信,但陈嚣起码态度良好。他主动搂住陈嚣的脖子,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唇瓣微凉柔软,命令似的道:“不许喜欢江泷。” 陈嚣年轻气盛,哪里禁得住这么挑逗。他扣住祁遇白的后脑用力回吻,一点也不想管旁边那个破节目。然而此时屏幕上已经播放到属于他们的cut部分了,祁遇白赶紧按住陈嚣,呼吸紊乱:“等……等会儿……看完再说。” 陈嚣快郁闷死了。他默默对着屏幕里的自己竖起了中指,然后被祁遇白啪一声打掉。 陈嚣录制节目那天,因为纠结自己到底是直是弯一晚上没睡,第二天起床难免精神恍惚,看起来异常颓废。就连接任务卡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黑粉见状就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立刻跳出来蹦哒了。 【我早说过了,陈嚣只适合荒岛求生,换一个新的录制环境他根本没办法融入。】 【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是不是签约经纪公司的原因?好好的当素人多好,非要往娱乐圈里面扎。】 【啊……我冲恋爱来看的,但是陈嚣为什么这么颓废,一点约会的喜悦都看不出来】 祁遇白不出意料又扭头看向了陈嚣,后者直接把他的脸掰了回去,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我那天晚上没睡好。” 祁遇白勾唇道:“又梦到我了吗?” 陈嚣闻言一顿,目光微妙的看向他,意味深长道:“那你要不要猜猜我梦到了什么?” 祁遇白忍着笑意往陈嚣怀里缩了缩,掀了掀眼皮,轻哼一声:“反正不是什么正经梦。” 他猜得还挺准。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弹幕忽然爆发了一股规模不小的骚动。原来节目组把镜头对准了在舞台上彩排的祁遇白和江泷,有网友认出后面伴舞的是去年斩获美国齐舞金奖的secret团员,打了鸡血似的差点蹦起来。 【我靠我靠!双厨狂喜!secret!!我的梦中情团!】 【secret牛逼!我靠舞导手腕不一般啊,居然能请来他们伴舞!!《red》yyds!】 【不明觉厉,secret是啥?】 【他们是国内最顶尖的齐舞团!最一流的舞者!去年碾压美国榜首的Ninjaz,直接斩获金奖!妈妈呀,他们的动作太流畅漂亮了,呜呜呜呜yyds!】 secret舞团去年靠一支《red》在全美拿下金奖,屠版各大网站头条,占据舞蹈区成为新一代顶流,说是杀疯了毫不为过。热度只高不低,上网冲浪的年轻人没几个不认识他们。 只是secret成员获奖归国后又闭关了一段时间,很少对外露面。冷不丁在综艺里看到他们,网友激动得差点把脸贴到屏幕上去,更甚者有人开始踩一捧一。 【这么一对比,祁遇白和江泷的舞蹈功底真的有点烂,被碾压得好惨啊。】 第182节 【这就是传说中的公开处刑了吧。】 【那个什么,小白平常比较专注音乐,舞蹈方面可能是差一些,你们要给他进步时间。】 【祁遇白起码作曲好,勉勉强强还能看。江泷就是纯烂了。我那跳广场舞的爷爷上去都比他强。】 节目组怕引战,剪掉了一些关于江泷的镜头,但网友们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谁跳得好谁跳得不好。 舞团教练拿着喇叭骂的话完全说出了他们的心声:“祁遇白!你跳的是什么?!卡点卡点卡点!我说了多少遍了?!” “江泷你笑什么!知不知道你跳得跟狗屎一样,比他还差!” 弹幕笑倒一片,只有两家粉丝被这个教练气得快吐血。就在这时,镜头忽然转向了台下的陈嚣。只见他瘫坐在观众席上,活像一条死了没埋的咸鱼。双手抱臂,又打了个哈欠,让人严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睡过去。 真是……太颓废了。 网友想帮他说话都找不出理由。 【感觉这一期完全没有上一期好看……】 【陈嚣明显不适合娱乐圈,祁遇白在上面排练的时候他只能在底下干坐着,连最简单的节目趣味性都做不到。】 【陈嚣以前好歹会怼人,现在连怼人都不会了,没意思。】 【希望以后不要沦为带货主播去卖三无产品。】 就在弹幕一片失望的嘘声中,台上的祁遇白终于发现陈嚣,径直跃下舞台走到了他面前。节目组剪掉了他们有关签约经纪公司的对话,只保留了陈嚣给祁遇白递纸的互动情节。 陈嚣大概自己都没发现,他看向祁遇白的时候表情永远都是带着戏谑笑意的。尤其当祁遇白孩子气的把汗擦在陈嚣手上时,沉寂已久的CP粉忽然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怎……怎么办,我好像磕到了!】 【好温馨呀,感觉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画面瞬间就活了~】 然而很快有网友来泼冷水了:【陈嚣连正式出道都不算,也没经过练习生培训,以后想出名估计够呛。这俩人不可能的,别嗑了。。。】 【不磕不磕不磕,抱走我家哥哥。】 陈嚣瞥到这条弹幕,嗤笑了一声,心想你家哥哥在我怀里抱着呢。 陈嚣目前的热度很大一部分来源于 《take my hand》这档节目。但他很显然不可能一直参加录制,祁遇白也不可能一直和一名素人组CP。过不了多久热度很快就会消散。 就在网友认为陈嚣已经没有任何吸睛技能的时候,舞团教练忽然让他上去顶替江泷的位置走一遍彩排,这让观众不由得齐齐无语凝噎。 她们的想法很简单,祁遇白他们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苦练这么久也才堪堪过得去,一名素人能强到哪儿去。八成是节目组为了促进嘉宾互动,故意安排的情节。 【我都心疼secret了,明明已经是顶尖舞团了,还要陪着一群业余人士一遍遍彩排。】 【这叫敬业,懂吗?谁像江泷一样天天摸鱼划水。】 【陈嚣等会儿彩排不过,估计还得再走一遍,他下来我上去跳算了!secret是我偶像呜呜呜!】 正常情况下,新手第一次上台都会手忙脚乱,大家原以为陈嚣会出丑,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稳得不像话。这种稳不在于举止,而在于周身的氛围感和台风。 抛开业务能力不谈,舞台爱豆最看重的就是头身比例和舞台表现力。前者尚且能筛选出一批外貌俱佳的明星,然而后者却是要靠磨炼和悟性。 一个出色的表演者上台的瞬间必须要把所有人的视线都摄取过来,很多出道已久的前辈都做不到,陈嚣却做到了。 当猩红舞台灯光打落下来的瞬间,他目光一变,忽然极具攻击性。深邃俊美的五官让人感觉邪气又危险,完美符合《red》这支舞中所具备的一切元素。 陈嚣没有做任何的多余动作,依照教练的要求,跟着secret成员走了一遍舞步。 《red》是快节奏性舞蹈,哪怕不做任何动作,纯舞步也是一件极难的事,他却显得游刃有余,对上祁遇白丝毫不落下风,有一种势均力敌的对峙感。CP粉已经控制不住被他们身上的张力所吸引,在二人同台的时候开始疯狂按截图键了。 彩排一遍过。 吃瓜路人没什么感觉,充其量就是觉得陈嚣走的还行。对舞蹈有研究的网友却看出了几分端倪。 【有一说一,陈嚣对台风的把控和节奏感都很强,以后说不定可以往唱跳艺人方向发展。】 【他私底下是不是练过,我刚刚回放对比了一下他和secret的舞步,踩点完全在节奏上。】 【啊,不就是走一遍台步吗,很难?陈嚣离当爱豆还有段距离,大可不必盲目吹捧。】 【楼上的,认识阿k吗,目前舞蹈区粉丝量最大的视频博主。他练了足足大半个月才把《red》的舞步全部记住,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融会贯通。阿k有二十多年的舞蹈功底,陈嚣只是一个没练过的素人,你自己体会。】 【你们都在争论陈嚣跳舞厉不厉害,只有我在为他的帅气咣咣撞大墙,啊啊啊啊老公A爆了!】 弹幕因为陈嚣引起了一波争议,但鉴于只是简单走了一遍舞步,证明不了什么。业内人士争论不过黑粉,吵了没多久就熄火了。 晚间祁遇白在练舞室复盘动作,陈嚣一直在旁边围观,直到发现他手部动作不对,忽然走上前来纠正:“错了。” 陈嚣从后面攥住祁遇白的手,做了一个示范动作:“这里绕三圈就够了,你绕了四圈,如果不改过来你后续动作就会比别人慢半拍。” 网友见状一愣,齐齐黑人问号脸。一个没练过舞的素人莫名其妙跑上前指导专业爱豆,相信是个人都会产生迷惑。 【陈嚣怎么忽然从沙雕男变成了普信男,发生了什么?】 【OMG,我真是急死了,不懂就不要瞎教,这样很耽误祁遇白的练习进程呀。】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懂装懂?陈嚣又不是专业的舞蹈老师,没必要忽然跑上前教啊。】 而另外一拨人也齐齐黑人问号脸,只不过他们的迷茫是针对弹幕里“无所不知”的网友。 【陈嚣教的又没错。你们能不能仔细看视频,祁遇白的手部动作确实多了一圈,如果不改过来后面就会跟不上节奏,你们在bb什么???】 【secret老粉表示陈嚣教的是对的,这波我站陈嚣。他观察的好仔细啊,我看回放才发现祁遇白动作错了。】 黑粉不屑一顾,心想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然而随着祁遇白的动作往后推进,他的一些缺点短板都暴露了出来。很显然,节目组给的练习时间太短,不够让他彻底融会贯通。 练过舞的专业人士见状都有些着急,感觉祁遇白在逼死强迫症。他们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去帮祁遇白纠正动作。 #只有专业人士才懂的痛苦# 然而陈嚣的眼睛敏锐异常,直接把所有的错误动作截住,手把手帮祁遇白改了过来。俗话说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当陈嚣指出secret有三名团员身高过高,半蹲动作要改为全蹲时,已经有人可以确定陈嚣学过舞蹈了。 【我靠陈嚣绝逼专业学过吧,纠的动作全是正确的,眼睛太尖了!!】 【妈耶,他连secret的全蹲动作都扒出来了,枉我当了这么多年老粉,居然都没发现,艹!】 【陈嚣请你立刻原地出道!】 杠精无处不在:【现在陈嚣的粉丝都这么容易激动吗?纠个动作就齐齐gc失控了?我也会纠动作啊,那我也出道呗。】 【楼上的,你出殡吧。】 第146章 这个男人是十项全能吗 娱乐圈往往就是这样, 名气越大,黑粉越多。陈嚣自从签约尚华之后,就隐隐脱离了普通素人的范畴, 各方黑粉也开始蠢蠢欲动。 在节目镜头中,陈嚣极有耐心的教祁遇白跳舞。神情认真,隔着屏幕也挡不住的帅气。在祁遇白上半身不稳时,他犹豫一瞬才把双手虚落在对方腰间, 低沉的声音让人耳膜酥麻:“你的腰别动,后背挺直,保持上半身稳定。” 而祁遇白也不见从前高傲冷漠的样子,任由陈嚣指导摆弄,听话得不像样。 节目组后期故意搞事情, 在他们周围做了一个粉红泡泡的特效。而网友也敏锐get到了酸腐的恋爱氛围感,弹幕一片狼叫。 【啊啊啊啊磕到了磕到了!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磕到了!!祁遇白好乖好乖!陈嚣用力爱他!】 【刚一进来就被楼上姐妹的裤子绊倒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要脸了, 一起脱裤裤】 【天呐,之前谁说陈嚣死直男的, 明明这么温柔这么体贴,他声音压低了好欲啊,唱歌肯定很好听!】 【不瞒你们说, 我听他声音听ying了】 弹幕一片裤子乱飞,让人简直没眼看。就在这时, 节目镜头忽然对准了在一旁练习的江泷。众人只见陈嚣悄无声息走过去, 猝不及防给江泷后背来了一拳, 皱眉道:“腰挺直!” 江泷差点被陈嚣一拳捶趴下, 闻言一脸震惊加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向他:“?!!!” #新一代表情包诞生了# 观众见状纷纷笑不活了, 有机灵的已经手快截图做成了表情包。 【江泷:敲里妈!陈嚣我敲里妈你听见了吗?!】 【重拳出击.jpg】 【遭受重击.jpg】 【救命啊笑死了哈哈哈哈!我面膜都笑裂了!陈嚣怎么可以区别对待这么明显, 江泷心里日了狗!】 【这么一对比我忽然发现陈嚣对小白真的好温柔啊,你们不在一起事情真的很难收场懂吗?!】 陈嚣盯着电脑,看得正认真。祁遇白不知抽了什么疯,忽然把他的脸掰过来亲了一下。 吧唧! 陈嚣一愣,下意识看向祁遇白,竟破天荒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嘛?” 祁遇白却不说话,只是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视线重新放回了屏幕上:“没什么。” 就是忽然想亲他了。 此时节目已经播放到了陈嚣帮祁遇白下腰的那一段。如果说前面的情节只能隐晦抠糖,那么当祁遇白因为害怕摔倒,紧紧抱住陈嚣不撒手的时候,无异于有人端着盆直接往观众脸上泼了一盆狗粮。 后期剪辑看准时机,开始“兴风作浪”。此时不仅给他们p上了粉红泡泡,还专门给了一个近距离特写。配上悠扬舒缓的BGM,一度让观众以为自己在追什么恋爱韩剧。 祁遇白的动作依恋而又害怕。 陈嚣的目光宠溺而又无奈。 冰冷的狗粮啪啪打在脸上,网友齐齐倒地掐人中:他妈的这狗粮甜得齁死人了!!! 此时陈嚣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什么,目光狐疑的看向祁遇白:“你明明就会下腰,故意骗我的吧?” 祁遇白嗤笑了一声,看起来半点不见心虚:“自作多情,骗你有什么好处?” 陈嚣忿忿不平:“你这个流氓,故意占我便宜。” 祁遇白垂眸瞥了眼陈嚣不知何时钻进自己浴袍里的手,阴测测问道:“你说谁是流氓?” 陈嚣不说话了。他偏头亲了亲祁遇白的耳垂,眼中藏着笑意,像个小无赖:“我自己是流氓,行了吧。” 祁遇白心中暗骂了陈嚣一句笨蛋,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他现在才发现,还没有江泷聪明。 镜头里的江泷比陈嚣聪明太多。他一脸狐疑地盯着祁遇白,不小心把真话给秃噜出来了:“之前练习的时候你不是跳得挺好的吗?” 【?!!!】 网友闻言齐齐吃惊捂嘴,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天呐!她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但毕竟没有实质性证据,她们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只是隐隐觉得陈嚣和祁遇白的相处氛围比另外三组甜蜜太多。 第183节 在录制《take my hand》第一期的时候,陈嚣堪称无差别嘴炮攻击,祁遇白和江泷都深受其害。然而到了这一期,他的区别对待实在不要太明显。 陈嚣帮江泷下腰的时候,连腰都不愿意搂,直接皱眉攥住了他的衣服,勉强耐着性子道:“你先下腰。” 江泷暴跳如雷:“我摔了怎么办?!” 陈嚣:“练舞哪儿有不摔的?!” 弹幕再次笑倒一片,尤其当祁遇白和陈嚣争着要帮江泷完成动作时,完美展现了一波什么叫做极致推拉。 【江泷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受欢迎?不,其实他是最受嫌弃的那个哈哈哈哈!】 【明明是三个人的世界,却只有两个人有故事。】 【《摔了我也能接住你》《练舞哪儿有不摔的》】 【江泷做错了什么,年纪轻轻就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不齐哈哈哈哈哈哈哈】 隔着屏幕,观众都能感受到陈嚣王者带青铜的无力感。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终于把这两个人的动作全部抠完了,用遥控器在大屏上调出了舞蹈视频。 陈嚣:“等会儿我带着你们跳一遍,你们只要保证动作节拍和我一致就可以了,齐舞最重要的就是整齐。” 不得不说,这句话在观众听来属实自信过了头。陈嚣虽然看起来对《red》的舞蹈动作相当熟悉,但指导动作和真正跳起来完全是两个概念。尤其这次节目演出规模不俗,只看secret这支国内顶尖舞团都过来助阵就可见一斑,绝对不是小孩过家家。 江泷直接说出了所有观众的心声:“你跳舞很厉害吗?万一你跳的节奏和secret不一样,岂不是把我们带歪了?” 【是啊,这种事还是请专业舞蹈教练来比较好吧,万一练得不一样就成舞台事故了。】 【陈嚣好大的脸,动作节拍和他保持一致就行了?他是专业舞者吗?】 【虽然陈嚣动作挺标准,但纸上理论和实操应该还是有区别的。我表弟也练过《red》,但因为体力消耗太大,肢体力量完全跟不上动作。】 【这支舞力度真的很难把握,尤其还要走位统一。别人跳要么就是像在划水,要么就是用力过猛,完全跳不出他们的那种感觉。(ps:我真的没有在说江泷和祁遇白)】 【《red》舞步变化太快了。之前学校汇演,我和舞蹈社的同学扒了五天,平均每天被他们踩三十次以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就在弹幕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屏幕里已经响起了《red》极富节奏感的超燃舞蹈配乐,开头就是一段融合了鬼步舞被改版过无数次的高难度顿点动作,肢体不协调的人上去跳一不小心很可能把自己绊死。 众人原以为陈嚣会出丑,也有可能跳得比江泷他们强点,但和专业舞团肯定有着不小的差距。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出现了,陈嚣跳得何止强上一点,简直强太多了。 节目后期甚至做了一个分屏效果。左边是陈嚣,右边是secret原舞团成员的视频。两边进行同步对比,让观众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陈嚣的动作不仅全部踩点,而且对力度的把控精确到了一定地步。他穿着一件短袖t恤,外露的胳膊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和右边的齐舞成员舞步达到高度一致,比起来丝毫不逊色。 如果不是身后背景不同,完全就像一比一复刻出来的。让人不禁一度产生错觉,陈嚣才是secret舞团的C位。 甚至后面有一些高难度动作,例如单手chair飞、uz转这种没有十几年基础完全做不来的动作,他也完成得干脆又漂亮。 对比才会产生效果。有专业学舞的人盯得目不转睛,最后发现陈嚣的动作流畅度甚至比原舞团成员还要略胜三分,惊得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靠,他们眼睛没花吧!之前网上早就扒过陈嚣的身世背景了,他完全没有任何舞蹈基础,怎么会跳得这么好?!! 弹幕齐齐炸开了锅。尤其是secret的死忠粉,已经做好了要开喷陈嚣狂妄自大的准备,结果纷纷被啪啪打脸。 【我是不是出现错觉了,集美们快一巴掌打醒我。为什么我感觉陈嚣跳得比左边的原视频还好看?!】 【九敏,我还以为陈嚣是普信男,没想到笑话竟然是我自己呜呜呜呜】 【不多说了,脸好疼,嘶……】 没学过舞蹈的路人细究不出原因,他们只是本能觉得陈嚣的动作看起来更舒服更漂亮。 【我刚刚又看了一遍回放,他们舞蹈动作大体上是一致的,但还是有一点细微差别。不知道是不是陈嚣私下改过,感觉修复了一些原版动作衔接不畅的bug】 有人觉得不可能:【陈嚣跳得是不错,但secret在国外拿过金奖,陈嚣怎么可能跳得比他们强?】 【审美这种事见仁见智吧,以我自己的角度来看,陈嚣跳得确实更流畅一些,而且力道和走位都拿捏得更轻松。我不是编舞,不知道他和secret谁更好,我只能说陈嚣跳得绝对不差。】 secret舞团能成为舞蹈区顶流,除了其自身实力过硬,人均帅气的团员也是一大重要原因。陈嚣外形条件本来就是顶配,再加上刚刚那一段A爆的帅气舞蹈,直击大部分网友心脏。 【以前总被陈嚣的沙雕所迷惑,导致我忘了他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混血帅哥】 【陈嚣的舞蹈水平完全可以碾压圈内九成九的爱豆了,谁说他不适合娱乐圈的,站出来挨打!】 【众筹送陈嚣原地出道!!】 美色永远是最好的杀伤利器。陈嚣依靠这段舞蹈视频直接圈了一大波粉丝。网友这才发现,原来陈嚣不是没实力,只是人家深藏不露而已。外貌 舞蹈的双A组合,再怎么都能在娱乐圈闯出一席之地。 就在网友沉迷在他的舞蹈视频中无法自拔时,紧接着又猝不及防被节目里的陈嚣和祁遇白往嘴里塞了一大盆狗粮,让人不禁开始怀疑人生。 结伴回家,双双跌倒,温馨上药,这俩人搁这儿拍偶像剧呢?! 虽然节目组后期把有关祁遇白身世的对话做了消音处理,只留下一个陈嚣帮祁遇白上药的远镜,但依旧不妨碍网友感受到他们二人之间的酸腐气息。 妈的,这狗粮甜到齁死了! 开局看陈嚣这么颓废,网友还以为这两个人没什么cp交流了,感情重头戏都在后面呢。 尤其陈嚣在祁遇白家楼下把人抱进怀里的时候,无疑把气氛推向了一个高潮。cp粉狂喜得恨不得出门放鞭炮,弹幕齐刷刷开始变粉。 【99999!】 【请你们原地领证好吗!】 【甜死了甜死了,我嗑的cp不会是真的吧!】 【抱都抱了,不亲一下说得过去吗?】 陈嚣看见这条弹幕,深以为然,直接把祁遇白转过来面对自己,往他脸上亲了一下。 祁遇白闷笑躲避,就是不让他得逞。然而陈嚣直接把他抱起来抵在了电脑桌上,扣住后脑吻得一塌糊涂,最后大脑缺氧,连东西都看不清了。 祁遇白的浴袍不知何时已经松垮了下来,性感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让人移不开视线。他喉结上下滚动,按住了陈嚣的动作,声音沙哑:“别……” 再亲下去就要擦枪走火了。 陈嚣闻言把脸埋在祁遇白颈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勉强平静下来。他长臂一伸,把人重新拉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都怪你。”陈嚣倒打一耙。 祁遇白把衣服重新穿好,闻言挑眉,直接气笑了:“陈嚣,你要不要脸?” 有句话说的好,男人至死是少年。陈嚣活了两辈子也不见得有多成熟,依旧幼稚得一批,他把下巴搁在祁遇白肩膀上,懒懒摇头:“不要了。” 他笑眯眯的,像是在撒娇。 祁遇白第一次看见陈嚣的时候,有一种遇见天敌的感觉,怎么看怎么讨厌。但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现在越看越喜欢是怎么回事。 祁遇白圈住陈嚣的脖子,又捏了捏他的脸,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笑。 陈嚣:“你笑什么?” 祁遇白:“我在笑那些迷你的女粉丝,她们肯定想不到你还会跳广场舞。” 陈嚣:“……” 祁遇白一语成谶。随着节目的后续播出,粉丝何止是没想到陈嚣这个男人不仅会跳广场舞,还会弹钢琴作曲。 第147章 大型凡尔赛现场 节目第二天的拍摄地点在录音棚, 彼时祁遇白正在里面录歌。粉丝见状立刻猜出他是在为即将发行的新单曲做准备,不由得齐齐激动了一瞬。 【我靠我靠,小白马上又要出新歌了, 好幸福!】 【我等了好久了, 希望哥哥可以早点发行, 冲冲冲!】 【今年的最佳金曲奖估计又是祁遇白。我刚刚看了一下网上的投票排名, 别人的数据都不是很能打, 《Moonlight city》这首歌祁遇白甩了江泷三万多票。】 新一代年轻歌手里, 颜值与才华具备的原创歌手就那么几个,祁遇白绝对能排进前三。他以平均每年一首原创单曲的稳定速度占据各大音乐平台榜首, 蝉联两届金曲奖。因为作曲质量上乘而备受追捧。粉丝都很期待他今年的新作品。 而此时的江泷目前还没有挖掘出什么作曲天赋, 主要依靠天生优越的嗓音条件在圈子里站稳脚跟, 人气难免逊色几分。 不过网友显然没想到祁遇白在创作这首单曲时进入了瓶颈期,有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卡顿。当他和监制迈森争论不休的时候,现场气氛莫名充满硝烟味, 加上节目组配的bgm过于紧张,让人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小白还是那么刚, 不过跟监制吵起来会不会不太好……】 【讨厌迈森, 之前新星音乐秀的时候就喜欢指手画脚, 非要选手照着他的方案改曲,凭什么听他的。】 节目组征求了祁遇白和其经纪团队的同意,截选出了一点音乐片段放出来。有懂行的观众反复琢磨回放, 也听出来了那么一点问题。 【其实仔细听小白的原曲确实存在割裂感, 前后有点衔接不上。但是A段还蛮惊艳的,改了确实可惜。】 【好的作品都是需要打磨的, 争论在所难免, 没必要因为这个骂迈森。】 无论是屏幕内还是屏幕外, 都引发了一轮不小的争议。直到陈嚣磨磨蹭蹭,探头探脑地走进控制室,弹幕气氛这才有所缓和。 网友看见他就想乐。 【陈嚣陈嚣!那个男人他来了!】 【陈嚣探头探脑:请问我老婆在吗?】 【哈哈哈哈为什么陈嚣每次刚见面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陈嚣坐在电脑前,眼皮子跳了跳,心想网友眼睛真尖,他可不就是没睡好。 屏幕里的祁遇白看见陈嚣,神色肉眼可见缓和了几分。只是他们两个每次见面必斗嘴,尤其陈嚣嘴欠把祁遇白惹生气一路追到琴房去时,追妻的那种既视感已经出来了。 网友从没见过祁遇白这种状态,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小情侣之间吵架斗气。连带着说话也是酸溜溜的,次次必然要拉扯上江泷。 祁遇白的粉丝已经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了:该死,陈嚣这个男人不会真的把她们爱豆撬走了吧?! 粉丝内心是一万个拒绝,她们总觉得祁遇白这种咖位配一个刚出道的新人,实在不大相衬。就算陈嚣会跳舞,以后撑死也是个伴舞的,当艺人不止要会跳,更要会唱,多元化发展才是硬道理。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们拒嗑cp! 但这依旧挡不住节目里的粉红泡泡。陈嚣为了哄祁遇白,甚至主动帮他改曲。观众只见陈嚣双手落在琴键上,久久未动,似乎在犹豫着该弹什么才好。 【哇塞,陈嚣该不会连钢琴都会弹吧?】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信,呜呜呜陈嚣怎么可能什么都会,上天不公平!】 【说不定陈嚣真的学过呢】 在观众紧张而又期待的心情中,陈嚣终于按下了琴键。只见他指尖在黑白琴键上飞舞弹奏,赫然是祁遇白的歌曲节选部分。紧凑的音符丝毫不乱,听起来流畅而又干净。 不学乐器的人都能听出陈嚣在里面加了很多细节处理,而学乐器的人则更注意他弹奏时的技巧与感情,可能很多人学了十几年的技巧也做不到这么行云流水。 弹幕满屏都是网友打出的惊叹号: 【?!!!!!!】 【《take my hand》节目组有史以来最多才多艺的男嘉宾诞生了!!!】 第184节 【我靠流批!陈嚣的舞蹈功底看着都有十几年了,没想到弹钢琴也这么6,他小时候怎么学过来的??!】 【学东西不难,但每个都学精就很难了,这就是传说中深藏不露的大佬吗??】 让网友震惊的还在后面。只见陈嚣拿过祁遇白的曲谱仔细看了半天,然后试着在中间加了一段用来衔接的短音,刚才还割裂感严重的歌曲竟然立刻流畅了不少。 【?!!】 观众缓缓裂开了,腿一软差点跪下。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跪地膜拜大佬,就见陈嚣又试着在刚才的衔接上做出了调整,前后试弹了一遍。这次断层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加上原曲的质感,堪称惊艳。 网友已经开始结巴了: 【靠靠靠啊,他居然还会编曲看谱,太逆天了吧?!】 【加了几个音而已,至于那么吹捧吗?】 【说得好,就是加了几个音而已,所以你怎么不上去加一下呢?歌曲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基础音,但为什么有人能做出惊艳的旋律,有些人做的就是烂狗屎,你仔细想过原因吗?】 【陈嚣对旋律的敏感度太高了,而且乐理基础知识很深厚,不然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编出一段画龙点睛的过渡段。】 陈嚣粉丝瞬间挺直腰板:靠!以后谁还敢说陈嚣进娱乐圈是不自量力。他妈的文能编曲弹琴,武能上树下海跳舞,才艺大咖好吗!! 就在观众震惊到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节目里的陈嚣却像是做完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合上琴盖问祁遇白:“这样总行了吧。” #原来是为了哄老婆# 网友已经开始隐隐怀疑他俩是不是假戏真做了,但奈何证据都不够石锤,谁让人家拍的是恋综呢,亲密点又怎么了!以前还有女嘉宾献吻男素人的例子呢,祁遇白和陈嚣撑死抱两下,比起来实在不够看。 观众不知不觉越嗑越上头,前面出场的邹云凯已经被她们抛到了九霄云外。尤其后面陈嚣被老年痴呆的大妈误认为侄子,硬着头皮上去跳广场舞时,弹幕已经齐齐笑飞了。 【笑不活了,陈嚣跳《red》跳那么好,感情广场舞也不差啊!】 【一堆小老头小老太太里面,属他蹦跶的最欢。】 【反差萌嘤嘤嘤,陈嚣好可爱呀,人也好善良。换了别人估计都不会理那个大妈。】 【如此德行兼备的艺人,此时不粉更待何时!尚华你们啥时候送陈嚣出道,给个准信!】 网友的嘴估计开过佛光。她们前脚刚念叨完,后脚经纪人童越就火速给陈嚣打来了电话。震动铃声在电脑桌上嗡嗡响起,显得尤为明显。 陈嚣从桌上拿起手机看了眼,发现是童越,直接点击了接通:“喂?” 么西么西? 童越那边的环境有些嘈杂,过了一瞬才安静下来:“是我,童越,你看了《take my hand》最新一期节目吗?” 祁遇白听见他们说话,操控鼠标暂停了节目。 陈嚣把手机换到另外一边:“看了,怎么了?” 童越那边静默了一瞬,语气微妙的问道:“你会跳舞?” 陈嚣挑了挑眉,心想原来是因为这个。他咳嗽了一声,故意凡尔赛:“会一点,不过跳得一般。” 祁遇白不动声色掐了他一下,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童越:“你还会弹钢琴编曲?” 陈嚣死死勒住祁遇白的腰,不让他乱动:“会一点,比跳舞强。” 童越已经开始头疼了:“你怎么不早说!刚才大老板打电话过来问我,为什么你的档案上根本没有写这些,你早说公司早就给你安排出道宣传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尚华眼瞎,把一个好好的苗子扔在旁边不管不顾。 陈嚣摸了摸鼻尖,感觉自己有点冤:“我签约的时候说了,你没反应啊。” 童越当时确实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唱歌跳舞这种事范围不好定义,会唱和唱得好完全是两种概念。他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组织语言:“你还会什么,现在全部一口气告诉我,免得后续出现宣传纰漏。” 陈嚣想了想:“唱歌?” 童越:“唱得怎么样?” 陈嚣:“比跳舞强点。” 童越噎了一下:“……还有呢?” 陈嚣:“演戏吧,但是分剧本。剧本好就演得好,剧本不好有点难入戏。” 陈嚣上辈子曾经失手接过一部玛丽苏神剧,男主杀了女主又复活女主,然后再杀再复合,与无数女配纠缠不清,还生了娃,堪称天雷滚滚狗血加身。 导演也不负责任,想到哪儿拍哪儿,服道化烂透。陈嚣全程翻着白眼演完的,电视剧播出后曾荣登各大神剧男主鬼畜盘点榜单,洗也洗不掉的黑历史。 童越记下了,同时心中有些纳闷陈嚣年纪轻轻,上哪儿学的这么多东西:“乐器呢,还会什么乐器?” 陈嚣心想乐器这种东西一通百通,基础知识学会了别的上手也不难:“流行乐器都会一点,最擅长钢琴和吉他,架子鼓也行,古筝很少玩,不熟。” 他要交待的就这些,至于滑雪攀岩织毛衣插花那种业余爱好,想了想还是没说,反正跟娱乐圈也不相关。 童越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自己签了个什么怪胎:“我这两天原本在联系老师,想让你和公司的练习生一起进行基础培训,现在看来不用了。后面几天保持联络畅通,公司很可能要给你安排工作。” 他急着去给陈嚣安排一些事情,语罢就匆匆挂断了电话,那边传来一串嘟嘟嘟的忙音。 陈嚣看了眼手机屏幕,随手扔到一旁。一转头忽然发现祁遇白正神情微妙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顿了顿:“你看我干什么?” 祁遇白没说话,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口冷水,想借此让自己冷静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受刺激。 祁遇白自认为小时候已经足够努力,弹琴作曲唱歌,把所有空闲时间挤得满满当当,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存在。但没想到现在来了个陈嚣,比他还逆天,自尊心有点受挫。 他悄无声息靠近陈嚣,报复性低头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唇瓣冰凉,舌尖柔软:“我心理不平衡。” 陈嚣笑了:“这有什么好不平衡的。” 他活了五十多年,祁遇白才活二十几年。陈嚣比对方多了整整一倍还多的时间去学习新知识,所以严格来说他未必比祁遇白强多少。 天赋和悟性也许很重要,但谁也无法否认苦练才是占比最重的东西。 上辈子的江泷的确很优秀,但外界总是习惯性忽略他早逝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常年的饮食不规律,还有每天疯狂透支的体力与精力。他最拼的那段时间,连续几年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直接把寿命耗完了一半。 所以啊,做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长寿又轻松。 祁遇白也是一路练过来的,自然知道其中辛苦。他亲了亲陈嚣的眉眼,声音藏着心疼:“是不是很辛苦……” 陈嚣把祁遇白拉进怀里:“没关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没关系。” 那个时候的江泷太想往上爬了,他除了比别人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没有任何办法。 祁遇白静静靠在他怀里,没说话,片刻后才忽然抬头道:“我以后一定会超过你。” 骨子里藏不住的好胜心。 陈嚣指尖在他的浴袍带子上绕来绕去,懒洋洋道:“行,我等着。” 衣服已经散了。 陈嚣见状眼神暗了暗。他微微倾身,控制不住吻住了祁遇白,力道缠绵,却又让人挣脱不能。祁遇白勾了勾唇,垂下眼眸有一下没一下的回应着,像是故意逗弄,声音暗哑:“很晚了,你不回家吗?” 陈嚣心想回什么家,将祁遇白抱得密不透风,双手肆意妄为:“你不该留我住一晚上吗?” 祁遇白闻言忽然轻推了他一下,然后从陈嚣腿上慢条斯理起身,把散落到手臂的浴袍重新拉了起来,挑了挑眉:“谁说我要留你住一晚上了?” 陈嚣如果再被他拿捏住,那就白活了两辈子。他从椅子上起身,悄无声息从身后一把抱住祁遇白,将他用力抵在了墙上,呼吸沉沉:“我说的。” 祁遇白红着脸闷哼了一声,武力值方面他确实不是陈嚣的对手,侧脸紧贴着冰凉的墙壁,有些难受,终于服软:“那你去洗澡。” 陈嚣没有动,而是扯掉了祁遇白身上的浴袍,笑着出声反问道:“你陪我一起?” 第148章 再上热搜 祁遇白显然没有什么选择余地, 直接被陈嚣拉进了浴室。浴室门嘭一声关上,掩住了里面哗啦啦的水声。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总之两个大男人磨磨蹭蹭洗了快一个多小时才出来。 晚风顺着窗户缝隙吹入屋内, 窗帘轻轻晃动。似乎连月亮都羞于见到这一幕, 悄悄躲进了云里。 祁遇白想起刚才在浴室里的情景,闭了闭眼, 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任由陈嚣这么无理取闹。 他走进卧室, 飞快套上睡衣,然后从衣柜里面拿出一套没穿过的新衣服扔给陈嚣,脸上的温度只高不低:“穿上。” 他们两个身形差不了太多,只是祁遇白偏瘦一些。陈嚣三两下套上衣服, 顺便用毛巾擦了擦微湿的头发,然后直接倒在床上不动了。 说实话,他亲得也有点缺氧, 下唇现在还有些隐隐的刺痛。 祁遇白站在床边, 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自己一个人睡了, 那张床从来没躺过别人,现在心情难免有些微妙。 陈嚣见他不动, 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餍足:“过来。” 祁遇白闻言犹豫一瞬,这才上床。他慢吞吞钻到陈嚣怀里,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然后伸手戳了戳陈嚣的腹肌:“为什么不穿上衣?” 陈嚣睡觉前习惯打会儿游戏。他把祁遇白圈在怀里, 摸了摸对方微湿的头发, 维持着那个姿势打开了手机, 似笑非笑道:“身材好就得露出来,穿什么上衣。” 事实上是祁遇白找的衣服小了,穿着有些不舒服。 祁遇白以前最讨厌别人炫身材,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对陈嚣出乎意料的大方。他枕在陈嚣肩膀上,指尖在他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划着:“好吧。” 陈嚣的身形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孱弱,也不过分强壮,不当模特都可惜了。男朋友身材这么好,是个人都想欣赏欣赏,祁遇白也不例外。然而他喜欢瞎动,陈嚣最后呼吸紊乱,连游戏都打不下去了。 “祁遇白,你是不是故意的?” 陈嚣直接扔了手机,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声音沉沉,莫名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祁遇白就是喜欢瞎撩,但又不想收拾残局。他用手背覆住眼皮,试图躲避陈嚣的视线,墨色的发丝看起来触感极好,偏头时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脖颈。 祁遇白的话听起来没有什么可信度:“你玩你的吧,我不闹你了。” 陈嚣心想人物都玩死了,还怎么继续玩。他直接关掉床头灯,室内顿时陷入黑暗。月色从窗外照进来,只能依稀看见他轮廓模糊的面庞。 人的感官在黑暗中会被无限放大。祁遇白躲了两下,但还是无济于事,莫名有些紧张:“你……你干嘛……” 陈嚣亲了亲他的耳垂,压低声音反问道:“你说我能做什么?” 祁遇白感受到陈嚣身上灼热的温度,被烫得一缩,连忙往后躲了躲,然而却又被男人抓了回去。 祁遇白这下浑身都紧绷住了,动也不敢动,结结巴巴道:“下次……下次吧……” 他还没准备好,终于知道害怕了。 陈嚣其实也没准备好,否则刚才在浴室就把祁遇白吃了。第一次都没经验,在下面的又容易受伤,他还打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片子再进行最后一步,免得弄伤了祁遇白。 不过火上来了哪儿那么容易熄。 陈嚣拨开祁遇白额前的碎发,发现面前这个人其实像刺猬一样,又扎人,又没安全感。把人搂进怀里落下密密麻麻的吻,直亲得祁遇白面红耳赤,小声哼哼,这才哑声哄劝道:“乖,我又没说要做什么……” 第185节 还有别的办法。 祁遇白呼吸紊乱,连半丝力气都没有。他低头咬住自己手背,忍住喉间的声音,只好红着脸任由他去。 幸亏明天休息不用早起,否则他们一定会后悔晚上的胡闹。 基于《take my hand》深厚的观众基础,基本每次开播都必上热搜。如果有情侣搭档非常出彩,像上次一样同时喜提好几条热搜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陈嚣昨天翻跳《red》的舞蹈短视频已经被粉丝连夜剪出来上传各大视频网站,风一样席卷全网。翌日清早不出意料登上热搜。 有网友昨天忙着工作,没能实时追剧,第二天习惯性看了眼微博,发现#《take my hand》节目开播#的词条就挂在热搜前三,而紧随其后的热搜词条却无一例外都和陈嚣有关。 #陈嚣翻跳《red》# #陈嚣弹琴编曲# #陈嚣祁遇白疑似恋爱# 这三条消息无论哪一条单拎出来都够惊呆吃瓜群众的。有网友看见消息一脸懵逼,陈嚣翻跳《red》?!他也会跳舞吗?还有后面的弹琴编曲,他才签约经纪公司多久,这就编曲了?至于后面和祁遇白恋爱,听起来更像是天方夜谭。 网友第一反应是不信,第二反应觉得肯定是陈嚣经纪公司在故意炒作。然而当他们皱着眉头点进热搜词条,刷完了昨天有关陈嚣的综艺节选cut时,不由得开始齐齐望天怀疑人生。 现在的素人嘉宾已经卷到这个地步了吗??!!!他们普通人还活不活了?? 人又帅,身材又好,又会跳舞又会唱歌又会弹琴又会编曲,还都是超一流的水准。陈嚣在娱乐圈同龄爱豆里面应该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了吧?哪怕把年龄条件放宽到四十岁以下,也找不出来像他这么逆天的。 陈嚣真真正正应了一句话,舞跳得比他好的唱歌未必比他强,钢琴弹得好的身材未必有他棒,总之怎么比都完虐一大片。 网友们石锤了前两条热搜,紧接着又点进去第三条,激动而又纠结的看完内容。最后发现第三条热搜纯属不实绯闻,只是营销号在故意猜测而已,根本没有实质性证据。 好可惜,到嘴的瓜就这么没了。但也不算全无收获,起码她们发现了陈嚣这个宝藏男孩! 童越是尚华的老牌经纪人,自然知道该怎么趁热打铁。在经纪团队的操作下,陈嚣的微博粉丝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已经暴涨至五百多万。 这个数据在大明星来看也许算不了什么,但陈嚣的粉丝全是活粉,基本上没什么僵尸粉。加上他还没正式出道,已经算是一个相当好的开头了。 然而还没等陈嚣的热度过去,微博紧接着又爆一热搜,好巧不巧又跟他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take my hand》上一期的精英老总何渭南,其名下三家公司正式宣告破产。期间他曾经多次以投资入股等借口劝说身边的朋友把资产交给他来打理,结果赔得血本无归,最后因诈骗罪被警方正式逮捕归案。 大瓜一个接一个,网友都快吃噎死了。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提起何渭南这个名字,不少人还是有印象的,毕竟对方也算是知名企业家,精英老总人设还是很吃香的。 想当初陈嚣在节目上把何渭南怼得下不来台,还有相当一部分键盘侠指责陈嚣心胸狭隘没素质,认为何渭南名下有那么多产业,怎么可能会去骗虞颖的钱。 然而现实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大耳刮子,何渭南不仅是个虚伪男,还骗钱骗色。去警局报案的受害人有不少都是女性,她们之中但凡有点姿色的都被何渭南骗过,堪称倾家荡产也不为过。 网友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节目组真他妈的是“火眼金睛”,上哪儿找来这么多奇葩男嘉宾。原本以为邹云凯已经足够离谱,没想到何渭南早就“珠玉在前”! 评论区直接炸翻了天。 【原本以为陈嚣是最拉胯的,没想到是他撑起了恋综的一片天!】 【我yue了真的,我当初还骂过陈嚣。觉得他说话太尖锐,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何渭南原地爆炸谢谢!】 【(狗头)看来看去还是我家嚣哥最老实,破产就是破产,实话实说,从来不藏着掖着。】 【不说了,我要去剪视频,嚣哥怼诈骗犯的那一段我要剪出来当警示视频,提醒广大群众不要轻易受骗!】 网友说干就干,于是陈嚣跳舞的视频热度还没消下去,上一期开怼何渭南的cut又被扒了出来。一时间陈嚣多了许多外号,除了夸他眼尖嘴毒,再就是人间清醒。 是的,清醒,你找遍全网都找不出来这么人间清醒的男人了。 陈嚣还没有配助理。最近一段时间应公司的要求,一直在忙着开通平台账号,天亮才刚刚睡下,又被童越一个电话号call醒。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整个人已经和“清醒”二字没有任何关系了,声音迷迷糊糊的:“喂……谁啊……” 童越:“是我,你还没起床?” 陈嚣听出来是童越的声音:“我刚睡下。” 童越闻言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是我的失误,这段时间你人气上涨太快,我忙着给你发通稿,都没来得及配备助理,你再坚持两天。” 他语罢看了眼时间:“那你再睡一会儿吧。公司让你下午六点录一段《red》的翻跳视频放在微博上,要正式的那种,有助于你提升人气。” 陈嚣的微博现在还是空的,什么动态都没有。无数粉丝在底下嗷嗷待哺,催着他赶紧上线营业,再不济炫一下肌肉她们也是可以接受的。 陈嚣早就熟知这种营销套路了,闻言应了一声,调好闹钟就挂断电话继续补觉了。 娱乐圈很少见到陈嚣这种人。别人最多红一炮,过两天热度消退就没动静了,陈嚣却是接二连三红了好几炮。可想而知,暗地里有不少人都嫉妒得眼红。 当他的舞蹈视频在网上爆火时,大批黑粉和营销号都开始闻风而动。网友粉丝都在夸陈嚣跳得好,黑粉却四处抹黑,带歪舆论。 【陈嚣跳得其实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跟secret舞团还是有差距的。只能说他经纪团队的营销手段太厉害了,吹上天了已经。】 【我是专业学舞的,陈嚣跳得其实一般吧,个人觉得还是原舞团成员更胜一筹。】 【陈嚣如果真的那么厉害早就被选拔到专业舞团里去了,粉丝真就闭着眼睛瞎吹呗?】 更甚者还有披皮黑,四处说陈嚣碾压娱乐圈一众爱豆,拉踩别家故意引战。不明真相的网友直接跟他们撕起来了。 逆境当前,陈嚣的咸鱼粉丝忽然意识到她们不能再继续躺下去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火急火燎成立后援团和反黑组,第一时间冲到了反黑第一线。 什么?你说陈嚣跳舞差?别人长眼你没眼呗,哪里跳得差了?那些小老头小老太太广场舞跳得都没他好! 什么?陈嚣故意抹黑你家爱豆?你家爱豆去年因为劈腿出轨假唱都糊成炭了,用得着陈嚣抹黑?! 祁遇白最近忙着金曲颁奖晚会的事,彩排收工回来才发现陈嚣在网上多了许多黑粉。他用电脑浏览着那些言论内容,发现带头抹黑的几个大号疑似水军,而且言论都有违规现象,直接后台举报申删一条龙服务,送他们进小黑屋禁言了。 跟黑粉吵来吵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让他们彻底闭嘴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举报,举报,通通举报。 祁遇白一整个下午什么也没干,一直在用小号上网帮陈嚣反黑。他对粉圈的违规行为相当了解,举报效率极高,基本上一毙一个准,那些带头抹黑不实言论的水军号都被管理员进行了封禁处理。 不过依旧还是有许多不明真相的网友被带偏了思想,认为陈嚣故意营销。毕竟舞蹈这种事外行人看不出来太深的东西,专业人士的解读分析却又被他们嗤之以鼻。 尤其secret舞团也有很多唯粉,一听有人说陈嚣跳得比他们好,立刻就坐不住了。那些舞团成员练舞有多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莫名其妙被一个疑似炒作的无作品艺人拉踩,堪称怒火中烧。 【抱走我secret团,碰瓷蹭热度的滚粗!】 【secret辛辛苦苦集训十几年,身上大伤小伤不断,金奖的背后都是汗水和血泪,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超越的好吗?】 许多粉丝都曾经目睹舞团成员的艰辛,对于“横空出世”的一切事物都难免抱有抵触心理。 就在各方粉丝撕逼不停的时候,晚上6点陈嚣忽然更新微博动态,上传了一条舞蹈视频。无配文也无配图,让人摸不清他的态度。 粉丝见状一惊,连反黑都顾不上,齐齐涌到了微博底下。开玩笑,这可是陈嚣第一次更新微博动态,必须点赞三连! 而黑粉和路人也想看看陈嚣到底想做什么,跟着一起涌到了微博底下。点开视频一看,却见陈嚣录了一支《red》的舞蹈完整版。 当初陈嚣虽然在节目上跳过,但跳的只是属于祁遇白和江泷的cut版本。这次他在家里找好衣服,调整灯光,重新录了一支难度更高的完整版。 视频里的陈嚣穿着一件黑色无袖背心,双手插兜,头上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在红色的朦胧灯光下,氛围被烘托得神秘又紧张。 bgm响起时,他帽檐下的眼睛忽然睁开,野性而又危险。跟随着节奏踩点时,动作帅气而又利落。因为没有袖子的遮挡,这次观众能清楚看见他流畅的肌肉线条,哪怕做一些简单的过渡动作也依旧充满力道。 力与美的展示。 更甚者有眼尖的人发现陈嚣把secret舞团近年来难度最高的几支舞蹈动作都融合在了一起,把《red》原本的困难等级又硬生生往上拔高了一个台阶,偏偏并不让人感觉突兀。只觉得浑然天成而又精彩万分,炫技和感情都同时兼具。 当bgm最后一个音落下时,陈嚣用一个简单的旋身动作帅气收了尾,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他用来装酷的鸭舌帽早在刚才跳舞时就不小心掉落在地,脸也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观众被陈嚣那张深邃俊美的脸帅到无意识屏住了呼吸,只见他忽然靠近录制机器,然后对镜头笑着抛了一个wink,画面这才黑屏。 陈嚣觉得自己这个视频录得特别好,虽然跳完累得不行。但逼装完了,帅也耍了,童越一定非常满意。 而网友却被他最后的帅气wink直击心脏,捂着胸口半天没缓过神来。评论区早已经炸开了锅,一片激动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好帅好帅好帅!妈妈他好帅!】 【我现在激动得想下去跑两圈,天呐那个舞蹈太好看了太炫酷了!说陈嚣跳舞不好的人是瞎了吗?!】 【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陈嚣该不会把secret所有舞蹈里面的高难度动作都单抽出来融合到了一起吧,太牛逼了!】 【关键动作行云流水,你还感觉不到突兀,这尼玛不算二改了,这叫加强plus版吧!】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陈嚣什么也没做,只是发了一段舞蹈视频,就再次圈粉无数,充分证明实力才是硬道理这句话。 黑粉已经开始气抖冷了,她们噼里啪啦打字,刚准备说陈嚣跳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花里胡哨的,根本中看不中用。然而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评论区又小小炸开了一次锅。 【卧槽!集美们快去看!Alva教练点赞转发了陈嚣的舞蹈视频!!还有舞团队长奈路也评论点赞了!!!】 众人闻言齐齐一惊,Alva教练不就是secret舞团的上一任团长吗?还有奈路,他一向闭关练舞很少对外营业,堪称舞痴一个,居然会上线微博给陈嚣的舞蹈视频点赞?! 网友除了觉得不可思议还是不可思议,难道陈嚣跳得真的有那么好?!她们脚步发飘的追到微博底下一看,果不其然发现Alva和奈路这两位舞团灵魂人物都点赞了陈嚣的微博,甚至留言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合作。 这下所有黑粉都被噎得没话说了。专业正主都出来现身点赞了,他们再胡说八道也没人信啊。 陈嚣录视频其实也没容易到哪儿去,前前后后重拍了好几遍。一些高难度动作甚至对膝盖有损伤,跳完腿都青了一大片。 晚上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刷手机,把自己的跳舞视频直接转发给了祁遇白。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求夸奖。 祁遇白早在陈嚣更新微博的时候就刷完视频了。他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看见手机消息,不由得笑了笑,然后打字回了一句话:【嗯,跳得还行。】 陈嚣就没指望他会吹彩虹屁,直接拨了一通视频电话过去,然后把摄像头对准自己家的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 祁遇白趴在枕头上,看了半天也没看见陈嚣:“你人呢?” 陈嚣单手枕在脑后,懒洋洋道:“谁让你不夸我,就不给你看,惩罚你。” 幼稚。 祁遇白用指尖点了点屏幕,觉得自己真奇怪。明明只有几天没看见陈嚣而已,心里就有点想了,难道说热恋中的人都这样吗:“我的新单曲明天发行,你记得去听。” 陈嚣想了想:“要会员吗?” 他好像没有会员。 祁遇白第一次发现陈嚣居然这么小气:“你怎么连会员都不充?” 陈嚣就是不爱充:“我比较喜欢听现场版的……对了,你新单曲叫什么名字?” 祁遇白没说:“你自己看就知道了。明天晚上我有一个节目直播录制,大概九点左右收工回家。” 他似乎在暗示什么,又好像没有暗示什么。 陈嚣闻言睁开眼,果然来了精神。他直接翻身面对着手机屏幕,幸亏五官硬件足够优秀,勉强扛住了死亡角度:“那我开车去接你?” 祁遇白故意沉吟了一瞬:“……也行。” 大半夜不容易被发现,避着点狗仔就行了。 陈嚣:“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他们最近的行程安排都很满,见面时间不算多。好不容易碰面,通常都会留宿一晚。 第186节 祁遇白不知想起什么,藏在黑发里的耳尖有些泛红:“去你家吧,我还没去过你家呢。” 夜色渐深,他们两个又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陈嚣想起祁遇白明天可能会住过来,干脆起身开始打扫卫生,顺便把吊灯上的红色塑料袋摘了下来。 他刚才录舞蹈视频,没有工具打红光,到底缺了那么点氛围感,只能套了个红色塑料袋上去,希望网友没看出来。 翌日清早,祁遇白的微博动态实时更新,并附上了新单曲链接,直接荣登各大音乐平台APP推荐热榜。按理说这件事跟陈嚣没有半毛钱关系,他暗戳戳充会员自己私下听就行了,然而一堆网友都在后台私信疯狂艾特陈嚣。 彼时陈嚣还没反应过来网友为什么艾特自己。他早上起得有点晚,也没看手机,醒来坐在电脑前直接搜索祁遇白的新发单曲,然后不出意料在新歌推荐榜上看见了对方的新歌名字—— 《尘嚣》 第149章 气哭 “噗——!” 陈嚣原本正在喝水, 见状惊得直接一口喷了出来。他一边弯腰剧烈咳嗽,一边抽出纸巾擦拭屏幕,只见网站的封推海报上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 祁遇白全新单曲力作:《尘嚣》。 因为祁遇白本身人气实力过硬, 每次新作面世必然是平台大力推荐的对象。单曲封面上的他戴着一副耳机,闭眼倾听, 身后是大片绚丽的晚霞和黑色的城市剪影, 画面唯美而又吸睛, 想看不见都难。 正常情况下, 他的歌应该要会员才能听,但不知为什么, 居然是免费版。 陈嚣坐在电脑椅上,盯着屏幕看了许久, 莫名有些怀疑人生。他慢半拍操控鼠标点进歌曲页面,按下播放键, 只听一段熟悉的旋律在房间内响起, 赫然是他们一起改过的那首歌。 字条在屏幕上挨个滚动: 《尘嚣》 作词:祁遇白 作曲:祁遇白、陈嚣 …… 陈嚣见状身形一顿, 有些怀疑自己眼花了。他立刻点击暂停,靠近电脑仔细确认了一遍, 最后发现作曲栏的的确确就写着自己的名字。 陈嚣陷入了呆滞:“……” 他总算知道祁遇白昨天为什么不告诉他歌曲名字了,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伴随着歌曲的播放, 陈嚣莫名有些坐立不安。他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儿。歌词渐进滚动, 里面的意境确实和尘嚣人间有关, 但他总觉得祁遇白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呢? 故意暗戳戳告白? 啧,陈嚣觉得不是没可能。 陈嚣坐在电脑椅上, 支着下巴认认真真听完了整首歌。发现经过修正后, 显然比上次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低估了祁遇白的原创实力。直到这个时候, 他才终于想起给祁遇白打个电话,然而刚刚打开手机,各大应用软件就接连弹出无数条消息,直接卡黑屏了。 祁遇白前脚才上完恋综,后脚就发行了一首和陈嚣名字谐音的单曲,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多想。网友大清早看见他的单曲名称直接炸开了锅,差点以为这俩人真的谈了! 消息经过一上午的时间发酵,现在已经挤进微博热搜前三了。粉丝在评论区哭着喊着求解答,然而祁遇白忙着录节目,根本没时间上线,于是她们只好疯狂艾特陈嚣,希望能第一时间吃瓜。 就连童越也打了电话过来问,但因为静音状态,陈嚣没接到。 陈嚣手机已经完全卡死,根本点不动,他只能重新启动,点进微博查看消息,发现无论是艾特还是评论都在以万为单位蹭蹭蹭上涨。 【我靠我靠我靠!嚣张是不是真的和小白谈了!!】 【陈嚣!快去听祁遇白的新单曲!阔爱!你再不听我就亲自跑你家门口唱给你听了!】 【说不定是巧合,我看了一遍歌词,大意讲的是在尘嚣中独自前行,叫这个名字确实很合适】 【我也感觉只是为了应景,巧合而已,大家还是别多想了。陈嚣和祁遇白都处于事业上升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谈恋爱的。】 一部分网友在猜测他们的恋爱情况,另外一部分没追过综艺节目的网友则在好奇作曲栏为什么会有陈嚣的名字。 【祁遇白的作曲质量一如既往那么稳定,大赞,不过作曲栏为什么会有陈嚣的名字??求科普。】 【楼上的,这首歌陈嚣也参与了编曲,你可以去网上搜搜cut】 黑粉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存在感:【陈嚣就加了那么一小段过渡音,好意思挂名吗?这年头当作曲人也太容易了吧。】 【羡慕陈嚣,躺在家里舒舒服服数钱。】 祁遇白把这首歌的作曲栏添上了陈嚣的名字,相当于著作权共享。以后如果有公司买断版权,他也可以获得分成。然而众人更羡慕的则是这首歌背后的名气,谁不知道祁遇白是金曲奖常驻用户,能在他的歌里挂上名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 音乐这行比舞蹈还要晦涩难懂,许多外行人对其中牵涉的乐理知识并没有很明确的概念。只觉得陈嚣随随便便加了一段音乐就可以挂名,属实来得太容易了些。 然而陈嚣的粉丝也不尽都是些咸鱼,其中一名女生是音乐区博主,本身也有一定粉丝数量。她见黑粉四处引战,话不多说,直接开始上网扒谱,再结合恋综视频里的内容信息,把《尘嚣》这首歌里由陈嚣加上去的过渡部分截了出来,并发表了一篇“征集”贴。 【看过恋综的人都知道,祁遇白创作期间遇到了瓶颈,《尘嚣》A段部分和后面断层严重,没能起到一个很好的衔接作用,一度面临改谱危机。 我刚才用软件剔除了陈嚣添加的过渡段,扒出了祁遇白的原曲。相信大家听完也能发现这个问题。 本人学过几年音乐,不算很懂,但也有所涉猎。当初从节目里听到这段音乐的时候,自己也曾经尝试过加入一段过渡音解决断层问题。但奈何学艺不精,没能成功。 我之后对比过无数版本,最后发现陈嚣编写的过渡段放在《尘嚣》这首歌里是最合适的。它看似不起眼,但你很难再找出比他更合适更恰当的衔接音乐。】 这名粉丝洋洋洒洒列举了一堆例子,充分解释说明了陈嚣“画龙点睛”的重要性。最后似乎是怕大家不信,甚至现场征集作品,号召流行乐圈的网友一起试试,看谁能编出比陈嚣更好的过渡。 人都有着好胜心,更何况高手在民间,网友圈里就埋伏着不少编曲大佬。他们心想不就是编个过渡段吗,能有多难,复盘了一遍《尘嚣》的原曲,然后纷纷开始尝试创作。 祁遇白已经给这首歌定好了基调,歌词曲调大框架都已构成,只缺一段浑然天成的过渡。按理说应该不算难,然而那些应战的编曲音乐人抓耳挠腮想了一下午,就是没有一个合适的。 有少数几名音乐人好不容易编出来一段发布在微博上,然而网友听了却齐齐摇头。不能说差,但绝没有陈嚣编的好,缺了那种润物无声的融合感。 经过这一茬,网友才发现编曲也不是个容易事。少了陈嚣的部分,这首歌就断层了,很难被称为一个完整的作品,怪不得祁遇白要把他的名字加上去。 只有cp粉站在角落怒而掀桌:但她们还是不明白单曲名字为什么要叫《尘嚣》啊摔! 然而此时没有人再紧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因为水果台创办二十五周年的庆典很快就要开始直播了,祁遇白和江泷练习了几个月舞蹈就是因为这场节目。 庆典组织方很是大手笔的邀请了各路明星,老戏骨小鲜肉,唱跳rap女团秀。毫不夸张的讲,娱乐圈一线二线的艺人去了大半,堪称巨星云集。 可想而知,各家粉丝闻风而动,齐刷刷赶到了电脑前蹲点守候。至于歌曲名字的事儿早就被抛到了脑后。撞名实在太正常了,就算陈嚣以后出了一首叫《奇遇》的单曲她们估计都不会觉得奇怪。 陈嚣也和网友一样,打开了电脑一起看直播。好巧不巧,开场节目就是祁遇白和江泷,再加上后面伴舞的secret舞团,观众席堪称尖叫连连。 祁遇白在镜头面前很少有什么表情。相比于陈嚣身上张扬如火的气质,他更像一汪沉静的寒潭。然而当高清镜头扫过去的时候,精雕细琢的清冷五官却又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祁遇白自从上次被陈嚣完虐之后,私下里就把练舞强度增加了三倍不止,比起之前简直有质的飞跃。虽然不能说超过身后的舞团成员,却也绝对不落下风。 啧,真帅! 陈嚣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然而当节目镜头扫到一旁的江泷时,他嘴角的弧度不由得一僵,笑不出来了: 是他的错觉吗,江泷怎么越跳越烂,比上次还不如? 后面的伴舞就不用说了,拿过国际金奖的。就连祁遇白经过一番苦练都进展神速,唯一原地踏步的就是江泷。 他上次跳得多烂,这次就能更烂。很明显,他私下里肯定忙着打游戏去了,压根没认真练。 连陈嚣这个正主都能看出来的事,观众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评论区齐刷刷一面倒都在骂江泷,跑上去完全是在丢脸。 【不可思议,陈嚣教了他那么久,江泷怎么还能跳成这狗屎样?】 【对比下来祁遇白真的进步好大呀,不知道是该夸他努力还是该夸他老公教得好。(狗头)】 【楼上的集美,确认过眼神,我们都是骁骑女孩!】 【你教我跳舞,我为你写歌,这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呜呜呜,集美们我第一次嗑到这么高质量的cp】 弹幕的画风已经不知不觉被带跑偏了。陈嚣闲着没事,坐在电脑前追完了节目。最后见时间已经快到九点,起身准备出门去接祁遇白下班,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不太像是邻居。 陈嚣犹豫一瞬,打开了门,却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外面,赫然是祁遇白。 他大概刚从录制现场赶回来,上衣肩头还沾着些许舞台彩丝。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加上口罩,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双眼睛。 但陈嚣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诧异问道:“你不是九点半收工吗,怎么自己过来了,我还打算去接你呢。” 祁遇白抬手拉下口罩,淡淡挑眉:“我骗你的你也信?” 陈嚣最近风头正盛,万一被狗仔拍到就不好了。祁遇白有他家地址,干脆直接自己开车过来了。 陈嚣伸手把他拉进屋内,然后反手带上房门:“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 祁遇白无声打量着陈嚣家里的环境,见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这才收回视线看向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说我是跟谁学的?” 牙尖嘴利。 陈嚣抬手摘掉祁遇白的帽子,又揉了揉他被压平的头发,意有所指的笑问道:“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单曲大爆?” 提起那首歌,祁遇白微不可察勾了勾唇。他伸手攥住陈嚣的衣领,直接把人拉到了自己面前,出声问道:“你听歌了没?” 陈嚣反问:“你说呢?” 祁遇白很大方,静默一瞬才道:“送给你的。” 他说:“陈嚣,这首歌送给你。” 祁遇白身上的某种特质和陈嚣很像,从来不喜欢遮掩什么。他作曲完毕后,忽然觉得那首歌无论是意境还是填词都很适合叫“尘嚣”,再贴切不过。于是不顾经纪人的反对,直接定下了这个名字。 “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陈嚣心里很高兴,面上却不显。他故意用指尖轻轻勾了勾祁遇白的下巴,引起一阵骚动的轻痒。 祁遇白浓黑的睫毛颤了颤,饶有兴趣问道:“你拿什么谢?” 陈嚣沉思片刻:“……欠债肉偿?” 祁遇白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话,欠债肉偿?呵,指不定谁偿谁呢。 祁遇白扭过头:“不要,换一个。” 陈嚣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那就没有了,要不你把我两个肾割走算了,说不定还能值两个钱。” 他语罢走到沙发旁落座,一副光棍模样。祁遇白闻言一噎,正欲说些什么,手臂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紧接着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跌坐到了陈嚣腿上。 陈嚣就是喜欢玩突袭。他扣住祁遇白后脑,毫无预兆吻住他,熟练勾住舌尖逗弄,搂住对方腰身的手臂缓缓收紧,连带着吐出的字句都是模糊不清的:“我认真的,你不考虑考虑,嗯?” 祁遇白被吻得根本说不出话,呼吸沉促。闻言咬了陈嚣舌尖一下,在对方闷哼吃痛的神情中意味不明的问道:“你以前跟别人说过这种话吗?” 陈嚣有点过于会撩了,实在不像新手。 陈嚣捂着嘴摇头,妈的,谁用单身五十年这种事儿来骗人! “……” 第187节 祁遇白以前在福利院长大,什么东西都要争,什么东西都要抢。他未必稀罕去争抢什么,但如果争到了手,那个东西就只能是他的。 “既然以前没有说,以后也不可以说,知道吗?” 祁遇白语罢静默一瞬,然后重新圈住了陈嚣的脖颈。见他捂着嘴不松,语气缓和了几分:“张开我看看。” 陈嚣:“啊——” 祁遇白:“舌尖。” 陈嚣:“略——” 祁遇白没说话,悄无声息低头,蜻蜓点水般吻了他一下,抵着陈嚣额头问道:“还疼吗?” 陈嚣心想不疼的那是死人:“疼,你赔。” 陈嚣本来是胡乱一说,但没想到祁遇白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里面的卧室,直接起身把陈嚣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陈嚣觉得祁遇白有些反常:“你……你干嘛?” 祁遇白不说话,只是拉着陈嚣走到卧室,一把将他推倒在了床上。然后慢条斯理拉下拉链,把身上的外套扔到一边,没好气道:“不是你说的吗,钱债肉偿,我同意了。” 陈嚣闻言哗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差点以为祁遇白要反攻。但定睛一看,却见祁遇白的脸庞在夜色中透着些许薄红,显然是虚张声势。 陈嚣还是很尊重他的,但凡祁遇白不同意,他都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犹豫一瞬问道:“你不怕疼?” 他新手上路,技术可能不太好。 祁遇白闻言瞪了他一眼:“那你别做了。” 陈嚣当然不可能同意。他从床头柜抽屉拿出一盒东西,从里面抽了一片出来,然后在祁遇白的视线中晃了晃:“咳,你放心,我提前做过功课了。” 祁遇白噎了一瞬,陈嚣怎么像直男一样,这种话都往外说。同时心中暗自庆幸,幸好他明天没有什么活动,就算场面真的很惨烈,也不至于被人发现。 就在祁遇白胡思乱想的时候,陈嚣不知何时上前,把他抵在墙上,捧住他的脸落下密密麻麻的吻,玩笑似的低声道:“喂,怕什么,我唱歌跳舞都那么好,这种事肯定也不差。” 祁遇白心想陈嚣还是那么自恋,原本有些打鼓的心却莫名安定了下来。他垂眸回应着陈嚣的吻,伸手攥住对方的衣角,闭了闭眼,许久后才忽然在朦胧的夜色中低声道:“陈嚣,以后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他说:“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祁遇白没有归属感。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亲生父母抛弃了他,养父母却又因为他不是亲生的而心有隔阂。他像是游离在黑白边界的杂色,两边不到头。 陈嚣的出现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陈嚣把祁遇白轻轻抱了起来,朝着床边走去。俯身时俊美的脸庞落在阴影中,眼角眉梢俱是温柔:“没关系,以后把我当家人。” 他有些后悔了,上辈子就该遇见对方的。可偏偏那时心智不熟,相看两生厌。 但好在命运闭环,又让他们再次相遇。 系统久违的轻响了一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尤为明显: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5%,请继续努力哦~】 祁遇白是一个不算太坏的反派,上辈子除了因为看不惯江泷抢过他的资源,没做过任何恶事。偏偏命运捉弄,开局结尾都令人弥足叹息。 像一颗流星,短暂划过夜空就再无痕迹。 一夜耳鬓厮磨。 陈嚣忽然庆幸祁遇白从前有过练舞基础,腰身足够柔韧,什么zishi都能来上一遍。而陈嚣也保持了一惯的学霸水准,新手上路第一次就圆满成功。 受伤的只有江泷。 昨天节目播出后,在祁遇白的对比下,他跳得就像一坨狗屎,被观众骂惨了。 江泷看着网上对陈嚣和祁遇白那对狗男男清一色的夸奖,气得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宿。 妈的!他讨厌死陈嚣和祁遇白了!会跳舞有什么了不起,等他以后练好了碾压这俩货!QAQ 第150章 晚会 江泷上辈子是因为人气骤然流失, 跌落神台才幡然醒悟。陈嚣打死也想不到这辈子促使他发愤图强的原因竟然是自己和祁遇白。以至于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三人之后每每见面气氛都充满了硝烟味。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就在江泷躲在被子里哭的时候, 陈嚣和祁遇白胡天胡地了一整晚,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卧室内的窗户留了一条缝隙没有关严, 米白色的帘子随风晃动不休,在地板上打落一片虚影。几缕阳光从缝隙中泄入,依稀可见尘埃跳动。只有床尾散落的衣服堆叠揉皱,无声彰显着昨夜曾经发生过什么。 祁遇白睡梦中一直感觉呼吸不畅,最后迷迷糊糊醒来,却见陈嚣不知何时压在了自己身上。皮肤相贴,温度烫得惊人。 祁遇白一度以为陈嚣发烧了,但心想要发烧也是自己发烧, 怎么轮得到陈嚣发烧。大概率是对方身体素质太好, 连带着体温也比普通人要高。 祁遇白皱眉推了推陈嚣, 想说些什么,然而一开口嗓子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大概是昨天晚上喊哑的, 没个七八天好不了。 王八蛋…… 祁遇白心中满是无力,他暗自咒骂一声, 用了些力气才把陈嚣推醒:“起床了。” 陈嚣早就醒了, 一直在装睡。闻言顺势睁开眼,侧身翻到一边伸了个懒腰, 然后支着脑袋对祁遇白笑着抛了一个wink:“醒了?” 祁遇白累得连话都不想说。有哪对情侣第一次开车就解锁了十八种姿势的, 就算练过舞也禁不住这么折腾。事后陈嚣虽然做了清理, 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难受。 祁遇白在床上艰难动了动身, 把脸埋进枕头, 声音有气无力:“我好饿……” 他消耗了一晚上, 什么也没吃,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 陈嚣则截然相反,半点不见疲惫,精神奕奕。他把祁遇白拉进怀里,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兴致勃勃道:“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祁遇白闻言看了他一眼:“你会做饭?我怎么不知道?” 他只见过陈嚣煮泡面,外加单手打蛋。 陈嚣心想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他想起冰箱里还有一些菜,直接掀开被子起床,三两下套上衣服道:“等着,我去做饭。” 祁遇白见状下意识想起身,结果因为牵扯到某处又皱眉跌了回去,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他在被子里揉了揉自己的后腰,心想随便陈嚣做吧,如果饭很难吃,就直接煮泡面算了。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陈嚣的厨艺水平,没过多久空气中就飘来了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酸酸甜甜的番茄味,像是在煮意大利肉酱面。 祁遇白悄悄睁开眼,忽然觉得自己更饿了。他从床上艰难起身,在衣柜里随便找了件陈嚣的衬衫套上,走出了卧室。彼时陈嚣正站在灶台前熬酱,切菜调味有条不紊,不见任何手忙脚乱,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新手。 祁遇白靠着门框,静静盯着陈嚣的背影看了片刻,莫名有些入神。他悄无声息上前,忽然从后面抱住了陈嚣,侧脸贴在他后背上,轻轻蹭了蹭。 陈嚣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祁遇白:“怎么不在床上躺着?” 他昨天确实折腾得有些狠了,偏偏祁遇白一直相当配合。爽是爽了,累也是真累。 祁遇白没说话,片刻后才懒懒嗯了一声:“饿。” 陈嚣闻言挑眉,用夹子把锅里煮软的意大利面捞起来放在盘子里,浇了一大勺番茄肉酱面:“去坐着吧,可以吃饭了。” 祁遇白不动,觉得靠在陈嚣背上很舒服。陈嚣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把人拉到怀里,半搂半抱的朝着餐桌走去:“你到底是真饿还是假饿,饭递到嘴边了都不肯吃?” 祁遇白当然是真饿。他只是看见陈嚣在厨房忙碌做饭时的场景有些恍惚,有一种家的错觉。他拉开椅子在桌边落座,牵扯到身后疼痛,微不可察皱了皱眉,随即又慢慢松开,把陈嚣手里的盘子接了过来:“当然是真饿。” 祁遇白话虽如此,却坐在桌边没有开动,而是等陈嚣坐过来了,这才和他一起动筷子。哪怕饿到极致了也不见狼吞虎咽,吃饭一口一口的,慢条斯理。 陈嚣上辈子觉得祁遇白臭讲究,现在却越看越顺眼。本来嘛,吃饭就得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总不能像江泷那样,饿急了就风卷残云,吃没吃相。 陈嚣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问道:“你后面几天有行程安排吗?” 祁遇白瞥了他一眼,似乎是笑了笑,但不怎么明显:“怎么,你想约我?” 陈嚣其实是怕他累:“也不是不行。” 祁遇白打开手机看了眼:“下个星期我要参加金曲颁奖晚会,明天试衣服,后天熟悉流程,大后天休息。” 相比于祁遇白以前忙碌的时候,这几天的行程已经算是清闲了。陈嚣敏锐捕捉到了什么,下意识问道:“是华盛举办的颁奖晚会吗?” 祁遇白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看了陈嚣一眼,淡淡挑眉道:“对了,这次的金曲奖江泷也有提名,他也会到场。你和他是同一个公司,说不定有机会进去当观礼嘉宾。” 尚华的规矩就是老带新,大带小。陈嚣已经是他们内定要力捧的新人了,高层说不定真的会弄来一张邀请函,让江泷带他去见见世面。 但陈嚣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傻直男了,敏锐听出了祁遇白话语中潜藏的意思。他吃了一口面,抬头望天,装傻充愣:“江泷?我跟他又不熟,他带我我也不去,你带的话我说不定还能考虑考虑。” 祁遇白闻言微不可察勾了勾唇,语气凉凉道:“我倒是想带你,就怕你经纪人不同意。” 都怪陈嚣,当初非要签尚华。 有关金曲晚会的事祁遇白本来是随口一提,但没想到一语成谶。尚华方面居然真的有让江泷带陈嚣去媒体面前露脸的想法,好为他出道铺路。 “什么?!你们让我带陈嚣去参加颁奖晚会??凭什么?!我就是不带!死也不带!” 江泷哭了一晚上,正在家里休养那颗破碎的脆弱心灵。然而大清早接到经纪人常宁的电话,气得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无他,公司高层想安排陈嚣和他一起参加金曲晚会。 常宁早就摸透了江泷的臭脾气:“这话你别跟我说,去和老板说,我就是传达一下上面的意思。你和陈嚣毕竟是一个公司的师兄弟,闹那么僵做什么。” 江泷又想哭了,气的:“呸!谁和他是师兄弟,我宁愿抱着我妈养的鸭子去走红毯也不想和陈嚣一起走。” 常宁头疼万分,心想江泷什么时候能成熟点:“格局,江泷,格局!你上次练舞被群嘲的事公司高层已经很不满意了,如果再这样继续划水摸鱼,要不了多久新人就会取代你的位置。娱乐圈的资源僧多粥少,你不是不明白,尤其公司给陈嚣定位的发展路线和你一模一样,现在闹脾气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江泷按住沙发上的枕头往死里捶了一顿,气得快原地升天。最后终于还是向现实低头,气急败坏道:“知道了!” 金曲奖毕竟是乐坛盛事,网友对这件事一直抱有很高的关注度。毕竟自家爱豆榜上有名,粉丝脸上也跟着沾光。华盛官方随后对外公布了受邀嘉宾名单,然而当网友兴致勃勃细数着名单上的嘉宾时,却发现陈嚣也榜上有名。 她们先是讶异,但转念一想,又瞬间了然。 陈嚣最近风头正盛,加上帮祁遇白作曲,也算和乐坛沾点边。尚华这是打算力捧他的节奏,否则不会专门弄来一个邀请名额给刚出道的新人。 陈嚣从童越那边得知消息的时候,一点也不奇怪。尚华的行事风格一向如此,再加上江泷最近有点飘,高层估计是想借他给江泷施加点压力和危机感。 不过这样也好,陈嚣正想排查一下上辈子给祁遇白下药的人是谁,颁奖典礼无疑是个好机会。对方毒哑祁遇白的嗓子,无非就是不想让他唱歌,很大概率是竞争对手。 这次华盛金曲奖一共提名了四个人:祁遇白、江泷、李鹤溪、岑让。 抛开江泷不谈,剩下的两个人有很大嫌疑,陈嚣打算去看看情况。 颁奖典礼在晚上六点举行,童越提前安排了车停在陈嚣家楼下,方便接送。按理说明星走红毯怎么也得做个造型,但陈嚣单方面拒绝了化妆和上发胶这种事。童越见他底子还行,做不做造型都无所谓,勉强同意了。 明星一般出席大型活动,身上的衣服都是由品牌方赞助的,由不得自己挑选。陈嚣虽然最近热度正高,但毕竟没有什么代表作,赞助商给什么他就得穿什么。 童越昨天送来了一套酒红色的西装,内搭黑色衬衫,张扬中透着沉稳。换个人来穿不一定hold得住,陈嚣却异常合适。他本来就像小流氓,这种抢眼的颜色正符合他性格—— 虽然陈嚣严重怀疑这套衣服是被江泷pass不要才送过来给自己的。 下午五点的时候,童越把车停到了陈嚣家楼下,幸而天色擦黑,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陈嚣直接拉开车门上车,然而还没坐稳,就被里面浓重的香水味熏了个喷嚏。 “阿嚏——!” 江泷就坐在车后座,一身抢眼的橘色西装走在时尚最前沿,任谁看了都得竖一个大拇指。他很骚包地喷了大半瓶香水,整个车厢都是味道,见陈嚣上来就打喷嚏,瞪了他一眼:“你有没有礼貌?!” 第188节 真难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居然还会知道“礼貌”这个词。 陈嚣感觉有点缺氧,他抽出几张纸巾捂住口鼻,实话实说:“你古龙水喷多了。” 江泷本来就不想带他:“你不爱闻就下去!” #他最烦陈嚣这个土狗# 陈嚣最近脱单上本垒,心情正高兴,闻言挑了挑眉,很大方的决定不和江泷吵架。只是喜悦无人可以分享,总感觉缺了些什么。要知道上辈子江父江母为儿子找对象可是操碎了心,如果知道儿子脱单了,指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于是江泷靠窗坐得好好的,忽然看见陈朝着自己这边挪过来,冷不丁问道:“你妈最近还好吗?” 江泷闻言一愣,第一反应就是陈嚣这个小b崽子居然敢骂自己:“你妈才不好了呢!” 第151章 你俩在一起了? “你……算了。” 陈嚣顿时失去了和江泷交谈的兴趣。他偏头看向车窗外面, 只见已经快到了会场门口。应援粉丝和记者媒体被隔离线分在红毯两侧,密集的闪光灯晃得人眼晕。 童越坐在副驾驶核对了一下名单:“还有十分钟轮到你们出场。陈嚣是第一次走红毯,江泷, 你等会儿记得带带他。” 江泷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闻言眼睛提溜转了一圈,看起来不怀好意:“你放心,我等会儿肯定好好带他。” 陈嚣晚上没吃饭,从口袋里拿了颗糖扔进嘴里。他实在太了解江泷了,对方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带自己走红毯的。不过无所谓,他又不是不认识路。 在他们前面走红毯的不知是谁,只见原本还算安静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粉丝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明显比前面几位人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江泷最讨厌有人抢自己风头了。他降下车窗往外看了眼,想看看是哪个鳖孙。然而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见一堆记者疯狂按快门,只得忿忿不平的收回了视线。 哼。 只有陈嚣往外看了眼, 好像猜到是谁了。 没过多久,终于轮到江泷他们进场。司机把车缓缓停在红毯入口处,周围的摄像机见状立刻对准了过来。其中不乏扛着长枪短炮的应援团站姐, 都准备拍下爱豆的第一手红毯美图。 童越低头看了眼手表:“江泷, 你带着陈嚣入场,等会儿记得……” 他话音未落, 只听身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巨响。童越瞠目结舌的回头,却见江泷早已飞快下车, 反手关上车门直接把陈嚣留在了车上。 童越:“?!!!” 妈的江泷这个小崽子! 两边围观的媒体早已准备好拍照, 他们只见一抹亮眼的橘色忽然从车上下来, 然后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嗖一声从眼前跑过, 转瞬就不见了人影,连快门都没来得及按。 有眼尖的记者认出了江泷,一脸懵逼:“???” 这可是红毯颁奖,他以为在参加奥运会吗?! 童越见状在车上气死了,心中暗下决心回去一定要跟公司高层反映这件事。他连声催促陈嚣:“你快下车,赶紧跟在他后面进去!” 红毯流程卡得很严,每个人逗留的时间都有规定,后面还有一堆人等着入场呢。 陈嚣也是对江泷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这么……牛!他闻言慢半拍回神,点了点头,拉开车门下车。记者没想到车上还有人,见状立刻调转镜头对准过去,一片闪光灯密集亮起。 隔离带外面竟然也有陈嚣的应援团。她们见状齐齐发出一阵惊呼,竭力举高手里的应援灯牌,兴奋出声: “陈嚣!看过来看过来!这里这里!” “陈嚣你好帅啊啊啊啊!!!” “哥哥我们在这里!!!” 陈嚣的粉丝已经初具规模。当她们得知陈嚣也会参加华盛的颁奖晚会的时候,连夜组织成员从世界各地飞过来给他应援。别的明星都有人热场,她们家哥哥必须也要有! 今天到场的巨星很多,应援团也很多。陈嚣的粉丝在人群中艰难举高灯牌,堪称夹缝求生。有资深站姐怕陈嚣是新人不懂流程,连忙出声提醒:“哥哥你走慢一点,我们给你拍红毯照!” 很多明星的红毯出圈图都出自站姐之手,甚至工作室会特意花高价从她们手里收图。陈嚣的粉丝里也不乏专业摄影人士,她们怕公司没有给陈嚣请摄像师,专门扛着设备过来帮他拍照。 陈嚣原本还想追上江泷收拾他一顿,但见粉丝都等在外面,又折返回来站在原地让她们拍了几张照片。 有粉丝见状赶紧转过身举高手机,想跟他来个合影,结果因为人群拥挤手机直接被甩飞了,不由得面色大变,惊呼出声:“我的手机!” 黑色的手机顺着作用力直接摔到了隔离线里面,不偏不倚刚好掉在对面的台阶旮旯。那名粉丝想进去捡起来,结果被保安伸手拦住,差点急哭了。 陈嚣看见这一幕,避开周围镜头,一溜烟小跑过去帮她把手机捡了回来,顺便低头检查了一遍:“给,屏没裂。” #你手机挺扛造啊# 那名女生没想到陈嚣会帮她捡手机,受宠若惊的接过来,激动万分,红着脸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陈嚣刚才就看见她了:“你想合影?” 女生闻言激动点头,就连周围的粉丝也跟着连连点头。陈嚣见状很爽快的答应了,靠近隔离线和她们站在一起:“行,快拍吧,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等会儿保安就该过来撵他了。 粉丝没想到他这么平易近人,纷纷掏出手机合影留念。纵观全场所有明星,就陈嚣一个人不顾形象的和粉丝凑在一起做鬼脸拍照,没过多久保安就看不下去,走过来撵人了。 “你好,已经到了入场时间,请尽快入内。” 粉丝闻言这才反应过来陈嚣还要参加典礼,连忙收回了合影动作,催促他:“是呀陈嚣,你快进去吧,千万别迟到。” “一定要好好表现呀,我们永远支持你!” 陈嚣对她们比了个ok,转身一溜烟跑进了会场,和江泷蜜汁神似。 明星艺人走完红毯后,还需要站在会场里面的背板前由主办方记者拍照,在上面留下签名。一个一个按顺序来。 江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会场后,只想着赶紧把陈嚣甩掉,压根没注意入场顺序。他还没来得及走上主背板,肩膀就陡然被人攥住,一把拉到了后面。 “谁啊!” 江泷生气回头,却见攥住自己肩膀的人赫然是祁遇白。他瞳孔微缩,奋力挣扎,然而肩膀上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江泷更气了:“你松开,抓着我干嘛?!” 祁遇白闻言眯了眯眼,目光不善地盯着他,语气冰冷,夹杂着淡淡的讥讽:“江泷,你懂不懂入场规矩,还没轮到你上去,你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吗?” 好巧不巧,在江泷前面一个入场的嘉宾刚好是祁遇白。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抢位置踩到他头上,更何况是江泷。 江泷理直气壮:“投胎怎么了,我就算投胎也比你快!” 陈嚣走到会场里面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他目光落在祁遇白攥住江泷肩膀的手上,不由得微微一顿,快步走上前分开了他们:“你们怎么了?” 祁遇白见是陈嚣,慢半拍收回了手,偏过头没好气道:“你怎么不问他?” 陈嚣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江泷惹事了,眼见旁边还有摄像机,转移话题对祁遇白道:“别理他,马上就轮到你入场了,赶紧上去吧。” 祁遇白闻言瞥了他一眼,心中冷哼一声,终于不再和江泷继续争执,朝着主板的方向走了过去。然而未走两步,他忽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了江泷,意味不明的道:“你先上。” 江泷闻言一惊,左右看了一圈,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道:“我?我吗?” 祁遇白脑子被门夹了吧?还是说主板台上被人装了炸弹,他想让自己去趟雷? 祁遇白拧眉:“你到底上不上?” 江泷心想当然上,为什么不上,能排在祁遇白前面的机会可不多。闻言立刻抢先入场,走到主板台上,刷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陈嚣见状挑了挑眉,心中有些纳闷祁遇白为什么会让江泷先上去。然而还没等想出个章程来,就听祁遇白在耳畔道:“傻愣着干什么,上去。” 陈嚣闻言下意识看向他,却见祁遇白离自己站得很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愣了一瞬,然后笑了笑,在背后轻推了祁遇白一把:“你先上去,我跟在你后面。” 祁遇白想和他一起走…… 于是在主板前拍照的记者忽然发现台上一前一后多了两个嘉宾。祁遇白刚刚签完字,陈嚣就跟着上来了。他们短暂同台了几秒,然后一前一后离去,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只留下主板上两个挨得很近却又异常工整的名字: 祁遇白,陈嚣。 这两个人本来就有绯闻,传出去必然又是猛料。记者见状赶紧抓拍,连下一期新闻通稿的题目叫什么都想好了。 《祁遇白陈嚣同台,疑似恋爱曝光》 啧啧,够劲爆。 会场里面有嘉宾席,上面已经挨个放好了名牌。祁遇白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金曲奖获得者了。第一第二排坐着评委和前辈,他的位置在第三排。 江泷和祁遇白的年纪咖位差不太多,刚好坐他旁边。陈嚣这个出来见世面的自然是跟着江泷坐。 简而言之,江泷完美隔开了他们。 祁遇白今天穿着一件宝蓝色的修身西服,袖扣是水晶质地,看起来清冷而又贵气。很符合他一惯的风格。 陈嚣则是一套酒红色的西服,他把里面的黑色衬衫扣子敞开了几颗,显得懒散随意。左耳上带着一枚耳钉,似笑非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像妖孽。 就连江泷,也完美靠脸撑住了那一身抢眼的橘色西服,看起来另类大胆却不失帅气。 但是, 但是…… 他们三个单拎出来都异常出彩,祁遇白和陈嚣的红蓝色系也十分相衬。但架不住中间坐了一抹抢眼的橘色,连带着颜色的冲击感强了十倍不止。 蓝,橘黄,红。 陆续入场的其他艺人总忍不住频频看向他们,就连录场的摄像师都多给了几个镜头。无他,颜色实在太亮了。 祁遇白和陈嚣不约而同调整了一下坐姿,都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境地。 只有江泷得意洋洋:“看见了吗,我才是全场焦点。” 祁遇白和他坐在一起深以为耻,闻言连话都不想说。他皱眉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瓶,正准备喝一口水,却忽然被陈嚣叫住:“等一下——” 祁遇白一顿:“怎么了?” 陈嚣把自己喝(试)过(毒)的半瓶水递给他:“在外面别乱喝水,喝我的。” 江泷眼见着水瓶递过来,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心想陈嚣傻了吧,祁遇白怎么可能喝他剩下的水。 然而令他大跌眼镜的事出现了,祁遇白闻言居然真的把自己手里的水放了回去,转而接过陈嚣手里的水瓶拧开喝了一口。 江泷:“??!” #这个世界越来越玄幻了# 江泷忽然想起来网上有关他们两个的绯闻,下意识看向陈嚣,压低声音不可思议问道:“我艹,你俩不会真的谈了吧?” 陈嚣笑而不语:“你猜?” 江泷心想这不就是石锤了吗:“那你们还不快点官宣?” 他心里飞快打着小算盘。这俩人一官宣就得掉粉,一掉粉就凉扑街了,真是天助他也! 第189节 陈嚣闻言微微挑眉,意味深长道:“其实我不官宣主要还是因为你。” 江泷闻言一愣:“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嚣:“对呀,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第152章 演戏 江泷年轻的时候功夫显然还没修炼到家, 闻言被陈嚣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气得牙都快咬碎了。偏偏他还要在镜头面前维持自己帅气的形象。眼见着摄像机对准过来,只能硬生生扯出一抹假笑, 然后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 妈的, 晦气, 以后再也不和陈嚣这个鳖孙说话了! 祁遇白在旁边闭目养神, 闻言连眼睛都没掀,微不可察勾了勾唇。显然,他对于陈嚣刺怼江泷的举动感到十分满意。 嘉宾陆续入场, 没过多久颁奖典礼就正式开始了。今年的最佳金曲奖一共提名了四位歌手,当身姿婀娜的主持人站在台上一个个念出他们的名字, 镜头便立刻对准过去, 将他们的脸投放在前方大屏上。 除了祁遇白和江泷,再就是李鹤溪与岑让。 陈嚣对于这两个人有些印象,但是并不深。毕竟当年原创歌圈一直是祁遇白独领风骚, 其他人都成了专业陪跑的。有祁遇白珠玉在前,余者难免被衬得光芒黯淡,实在没什么记忆点。 女主持人悦耳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本届获得最佳金曲奖提名的歌手有祁遇白、江泷、李鹤溪、岑让,让我们用掌声恭喜他们, 共同来揭晓本届金奖得主的答案吧——” 祁遇白见镜头扫过来, 略微起身颔首致意,随即波澜不惊的落座。江泷则起身骚包地抛了个飞吻, 完全把这里当成了个人演唱会。 陈嚣不着痕迹观察四周, 目光落在李鹤溪身上,见他留着浓黑的胡须, 天生面善, 一副无事闲人的模样, 心里隐隐觉得他不太像是凶手。 无他,李鹤溪纯属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顾家人士。而且近几年已经有退隐的趋势了,实在没什么理由毒害祁遇白。 陈嚣又把目光落在了岑让身上。对方是一名年纪较轻的新锐歌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老老实实。但因为作曲水平不稳定,成绩忽上忽下,导致每次都和金奖失之交臂,已经陪跑三年了。 啧,还真不好找。 陈嚣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有些棘手,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处理。就在此时,台上的女主持人在一番故弄玄虚后,终于揭开了卡片,连带着声音也高了几个调,极富感染力:“本届金曲奖获得者是——祁遇白!” “让我们掌声欢迎他上台领奖!” 此时无论是真心祝福还是假意追捧,众人都很给面子的用力鼓掌,掌声经久不息。祁遇白没有和身边人拥抱的习惯,他只是起身鞠躬示意,在经过陈嚣身边时,若无其事轻踢了一下他的鞋尖。 陈嚣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把腿收回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笑着说了句“恭喜”。 祁遇白听见了,但碍于镜头没有说什么,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台领奖了。 李鹤溪面露失落。毕竟他马上就要退圈,临走的时候如果能捧一座奖杯回去也不至于那么遗憾。 岑让一副书呆子的模样,面无表情随着众人一起鼓掌,看起来情绪难辨。 颁奖典礼前半段其实非常无趣,因为大部分人只能坐在台下看着昔日对手领奖,真心祝福的压根没几个。直到后面开始表演节目,气氛才真正热络起来。 祁遇白身为得奖者,自然也要上台表演,他提前了半个小时进后台化妆。陈嚣不知想起什么,起身悄悄避开众人,打算跟进去看一看。 江泷一看自己两边座位都空了,伸手拦住陈嚣,匪夷所思的问道:“你干嘛去?” 他可没听说过陈嚣也要上去表演节目。 陈嚣挥开他的手,似笑非笑问道:“上厕所,怎么,你也一起去?” 陈嚣这个死基佬,谁和他一起去!江泷一脸嫌弃的收回了手,他眼见着陈嚣步伐匆匆的离去,狐疑多看了两眼,却发现对方没进厕所,而是进了后台化妆间。 嗯? 江泷见状眼皮子跳了跳,这小子有猫腻啊? 按理说祁遇白被毒哑的时间段应该在大半年之后,也就是《尘嚣》这首歌入选下一届金曲奖提名的时候。但陈嚣的到来已经无形之中改变了很多东西,难免产生蝴蝶效应,他到底放心不下,不着痕迹跟进了后台。 陈嚣刚刚走到化妆间外面的时候,就见一堆人围在一起,似乎是爆发了什么争吵。一名光头场务对着坐在位置上的祁遇白连连鞠躬道歉:“祁老师,真的对不起,新来的人不知道那是您的演出服,所以误拿给洛远穿了,真的对不起!” 他语罢将一旁沉默的男子硬生生拽过来,重重往他肩上狠打了一下,神色又陡然威风起来:“还不快点和祁老师道歉!看你下次还敢拿错衣服!” 那名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似乎是工作人员。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薄唇紧抿,隐隐透出几分凉薄和冷漠:“我没拿错,是他自己拿走的。” 洛远和祁遇白是同一个公司签约的歌手,严格来说算是师兄弟。他闻言面色微变,上前一步怒声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会无缘无故偷穿我师兄的演出服吗?!” 祁遇白有洁癖,从来不喜欢穿别人穿过的衣服,所有衣服都是提前定制好送到后台的。他这次比以前早了半个小时进化妆间,没想到一进来就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工作人员找了半天才发现在洛远的箱子里。 祁遇白坐在位置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目光透过镜子将众人的神情捕获无疑,最后意味不明的看向洛远,冷不丁出声问道:“喜欢吗?” 洛远一愣:“什……什么?” 祁遇白微微皱眉,耐着性子问道:“喜欢我的演出服吗?” 肯定喜欢的不得了,不然怎么会大费周章地藏在箱子里。无非仗着旁边就是更衣室,没有监控。 洛远结结巴巴:“师……师兄,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你的衣服。因为颜色跟我的演出服很像,工作人员给我的时候我就顺手放箱子里面了。” 他语罢手忙脚乱把演出服递给祁遇白,想还给他。然而上面已经全是折痕,肩头重工缝制的亮片也已经逆鳞勾丝。 祁遇白见状拉开椅子站起身,接过衣服瞥了眼,饶有兴趣问道:“这件演出服跟你的很像?” 洛远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祁遇白却异常大方,闻言笑了笑,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把衣服扔到了洛远怀里:“那就穿着吧。” 他一字一句,不容置疑道:“就穿着它,上台表演,不许脱。” 洛远笑不出来了。 祁遇白语罢又看向那个光头场务,冷冰冰问道:“我的助理应该交待过很多次,演出服很贵重。要么锁在衣柜里,要么交给专人保管,你为什么随便挂在外面的更衣室?” 祁遇白性格不好难伺候,是圈里人尽皆知的事,这是要开始算总账的意思了。场务情急之下只能一推四五六:“我交给柏寒保管了,但是没想到他给了洛远,祁老师,真的对不起……” 那名叫柏寒的男子一言不发,五官冷峻。明明一副带着锋芒的长相,却偏偏沉默内敛得过了头。 陈嚣见祁遇白没有罢休的意思,终于推门走了进去。毕竟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祁遇白和那些人较真吃亏的只是自己。 “你马上就上台了,还不化妆?” 陈嚣随便拉了张椅子在祁遇白身旁落座,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化妆间里紧张的气氛。 祁遇白没想到陈嚣会忽然进来,闻言诧异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进来了?” 陈嚣翘起二郎腿,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我在观众席坐着无聊,就进来看看,反正也没人拦……化妆师呢,怎么还不过来给你化妆,就剩二十分钟了。” 一旁的化妆师闻言下意识上前一步,似乎想给祁遇白化妆,但又怕他心情不好,迟迟不敢下手。 祁遇白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到底没再继续深究刚才的事:“……化吧。” 化妆师微松一口气,连忙开始帮他补妆弄造型。陈嚣则坐在一旁支着头看:“刚才那个谁来着……洛远,是你师弟?” 祁遇白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冷笑出声:“如果签在同一个公司旗下的艺人就能叫师兄弟,那我的师弟也太多了吧。” 言外之意就是不承认。 陈嚣一想也是:“那你的演出服呢,就那么给他了?” 祁遇白其实不怎么在意:“他想穿就让他穿吧,不是他自己说的么,演出服颜色都差不多。” 洛远是男团成员,演出服装要求统一。等会儿上台衣服却比队友还亮眼,不一定是坏事,却也绝不是好事。总之故意抢风头的人通常得不偿失。 祁遇白的嗓子其实还有点没恢复过来,他见桌上有一瓶没开封的水,正准备伸手拿过来。陈嚣却好似早有预料,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半瓶水递给他:“喝这个。” 祁遇白瞥了他一眼:“又是你喝过的?” 陈嚣什么毛病,老喜欢把喝剩的水塞给他。 陈嚣一见祁遇白这个样子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心想老子帮你试毒你还嫌弃:“我喝过的怎么了,起码没毒。” 祁遇白只好接过来喝了一口,心想又不是古代,什么有毒没毒的:“你宫斗剧看多了吧。” 陈嚣开始“无中生友”:“你还别不信,我以前有个朋友就是唱歌的,结果因为得罪的人太多,被人在饮料里下药,嗓子都被毒哑了。” 祁遇白是歌手,对于嗓子看得比什么都重。闻言动作无意识顿了顿,总觉得陈嚣在不着痕迹暗示什么,却又捉不到把柄。他垂眸看了眼手里的水瓶:“那你在我前面喝水,就不怕里面有毒?” 成了哑巴怎么办? 陈嚣无所谓:“那我就去演戏呗。” 反正他会的东西多,此路不通就再走下路。 祁遇白不由得笑了笑:“你万一被毒哑了,连台词都念不了,怎么演戏?” 陈嚣:“我演哑巴不行吗?” 祁遇白:“……行。” 反正他说不过陈嚣。 与此同时,江泷正躲在外面偷听。他原本以为陈嚣跟进来肯定要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搞了半天原来就是和祁遇白说话,害他瞎激动一场。 无聊。 江泷拍了拍衣服,正准备回到观众席坐着。然而还没走两步,忽然听见旁边的道具储物间传来一阵压低声音的斥骂。 “柏寒,你胆子肥了是不是!洛远说是你给的衣服,你直接认了会掉块肉吗!现在害得我去赔笑脸。你别忘了,你妈妈急等着用手术费的时候是谁帮你找的工作,要不是我,谁敢用你这个刚出狱的劳改犯!” 光头场务今天接连得罪了祁遇白和洛远,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手里厚厚一本记录册照着柏寒后背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 偏偏男人不躲不闪,站在原地任由他打,场务最后打累了,一把将他推出储物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搬道具!” 柏寒被打得眼冒金星,因为推拉的力道身形趔趄了一瞬,径直朝着地面摔去。站在门口偷听的江泷没料到有人倒过来,条件反射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反应过来慌张出声道:“喂,你……你没事吧?” 柏寒后颈一片淤紫,面色苍白,不知是不是刚才被打到后脑,眼前一阵眩晕,连站都站不稳了。 场务听见动静出来,正打算看看是谁多管闲事。然而没料到站在外面的人竟然是江泷。他当即面色微变,快步走上前慌慌张张问道:“江……江老师,你怎么来这儿了?!” 江泷本质不坏,闻言瞪了场务一眼:“我要是不来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猖狂,居然还敢打人,你是不是想坐牢?!” 他怀里的男人听见“坐牢”两个字,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艰难想起身,但因为眩晕又徒然倒了回去。 场务一时慌了神:“江老师,我就是随便打了他两下,没下重手,他还是我远房亲戚呢。” 他语罢上前把柏寒拽起来,压低声音斥道:“你装什么装!” 江泷对于这种事总喜欢对号入座,闻言还以为他在骂自己:“你妈才装呢!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叫救护车!” 场务一愣:“啊?叫……叫救护车?” 这么大型的活动,叫救护车过来不太好吧? 江泷反正也不想参加这个破颁奖典礼,一个奖没拿到不说,还要被祁遇白和陈嚣那对狗男男冷嘲热讽。他看了眼柏寒后颈的伤,有些怕是脑震荡,干脆直接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对场务道:“赶紧的,这边去停车场怎么走。” 江泷没有丝毫避人耳目的意思,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巴不得记者看见拍照。这样明天的头版头条就变成了“江泷见义勇为”这种字眼,碾压祁遇白那货! 场务闻言却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带着江泷从旁边的特殊通道去了地下停车场。沿路别说记者,连苍蝇都没看见一只。 第190节 “江老师,我后台还要筹备演出,真抽不开身,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次吧!” 场务觉得自己今天时运不济,怎么老是得罪人。而江泷也没指望能真的使唤他,皱眉说了声“闪开”,直接把柏寒安置在后座,驱车朝着医院开去了。 江泷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在不久之后竟然救了自己和祁遇白一次。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陈嚣从后台出来回到观众席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江泷的身影。他环视四周一圈,有些好奇对方去了哪儿,但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离经叛道,这种场合溜走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彼时台上表演的是某男团成员,正常情况下团体服装应该统一。其余人都是黑色系打歌服,偏偏有一名成员穿着肩上绣银片的高级定制服装,实在有些过于另类。 台下众人都是娱乐圈资深人士,自然不可能像普通观众一样鼓掌叫好,而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团体比赛故意出风头,这不是故意找骂吗? 陈嚣盯着看了半天,莫名觉得眼熟,最后发现就是祁遇白的那个“便宜师弟”洛远。心中不由得悄然升起警惕,把他列为了重点关注对象。 这个人很可能是下毒的幕后黑手,只是在对方没有动作之前,他们只能提前防备着。 演出很快就要结束,祁遇白倒数第二个出场。他直接穿着自己原本的衣服上台表演了。不过好在只负责唱歌,也并不影响什么,相比于衣服,众人更关注他的歌声。 洛远下台之后就被经纪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谁给你的资格私自换演出服?!平常喜欢耍心眼还不够,这么大的活动你也敢给我掉链子!!真把你的队友当伴舞了?!下次我干脆申请让你一个人上去当C位算了,这样够不够啊?” 洛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低头遮住眼底闪过的一抹阴狠,浓郁得仿佛要滴出毒汁来,语气却万分委屈:“是……是祁师兄硬让我穿的,他说如果我不穿,就后果自负……” 经纪人在圈里摸爬滚打多年,什么东西看不明白。后台四处无人,他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洛远的脸:“这句话对我说说就行了,如果对媒体也这么说,你就是在自找死路懂吗?真当网友和记者都是傻子呢,你含沙射影的哭两句他们就信你了?祁遇白那么多粉丝是死人吗?” 经纪人面无表情吐了口痰在地上:“洛远,耍这种低级心眼倒霉的只是你自己。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祁遇白真的仗着咖位欺负你,公司也只会息事宁人,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鸡蛋永远碰不过石头。你这种练习生公司太多了,祁遇白却没有替代品,你是老板你帮谁?” 经纪人最后往他脸上重重拍了一下,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道:“别以为今天后台发生的事我不知道,你要么别做手脚,要做就别被人发现,听见没!” 洛远没说话,指尖无声陷入了掌心,脸上难堪得紧。 颁奖晚会结束后,祁遇白就支走经纪人和助理,自己走到了地下停车场。他目光落在其中一辆黑色的汽车上,看了看车牌,正准备走过去坐上副驾驶,然而目光一瞥,却发现主驾驶空空荡荡,压根没有人。 祁遇白愣了一瞬:陈嚣呢? “笃笃笃——” 后车窗忽然传来一阵闷响,引起了他的注意。祁遇白闻声拉开后车门,然而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毫无预兆被一只手拽进了车后座,紧接着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陈嚣还是这么喜欢玩突袭。 他把祁遇白紧紧压在车后座,似笑非笑道:“我在后面坐了这么久你都没发现,你故意的吧?” 祁遇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松口气:“你怎么不去驾驶座?” 陈嚣挑了挑眉:“前面哪儿有后面躺着舒服。” 姿势都施展不开。 车内环境逼仄,胸膛起伏间连呼吸都能感受得到。陈嚣勾住祁遇白的下巴吻了上去,有些眼馋对方西装革履的禁欲模样。祁遇白推了两下没推动,只好任由他去。 祁遇白被亲得气喘吁吁,踢了踢陈嚣:“我还没卸妆呢。” 陈嚣笑了笑,用指腹摩挲着他殷红的唇瓣:“怕什么,我又不嫌弃你。” 祁遇白有些怕他在车上乱来,在陈嚣肩头蹭了蹭,声音沙哑道:“回去吧,别待在这儿。” 陈嚣也怕有人偷拍。他捏住祁遇白的下巴用力亲了一下,这才戴上口罩和帽子坐到驾驶座,驱动车子离开。 祁遇白懒得动,刚好表演累了,直接躺在后面休息。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睁开眼问了一句:“我今天在上面表演的时候怎么没看见江泷?” 陈嚣心想天知道他跑哪儿去了,看了眼后视镜:“你问他干嘛,你怎么不问问我饿不饿?冷不冷?” 不知是不是错觉,祁遇白闻到了几分酸溜溜的味道,他看了陈嚣一眼,淡淡挑眉:“你每天吃饭比我还准时,大夏天的我干嘛怕你冷。” 陈嚣哼了一声,没说话。 祁遇白坐起身,饶有兴趣问道:“你不会吃醋了吧?” 陈嚣:“吃醋怎么了,吃醋是每个男朋友应有的义务和权力。” 侧面承认了自己确实在吃醋。 祁遇白见前面路况空荡,毫无预兆靠过去亲了陈嚣一下,压低声音笑问道:“网上一堆女粉丝管你叫老公,我还没吃醋,你吃什么醋。” 陈嚣就像个小流氓:“你想叫你也可以叫啊,我又没不让你叫。” 祁遇白闻言闹了个大红脸,瞪了陈嚣一眼:“我才不叫!” 陈嚣撇了撇嘴,心想晚上有的是办法让你叫。 尚华最近已经在紧锣密鼓安排陈嚣出道的事了。虽然根据陈嚣本人说自己唱跳演戏什么都会,但鉴于后面一项没有得到证实,公司高层更倾向于把他包装成顶流爱豆。 “现在如果让你筹备原创歌曲,周期有些过长,公司也等不了。我联系过几家音乐工作室,但目前没有什么比较惊艳的新作品让你唱。最近王导筹备的古装新片马上就要开拍了,公司高层帮你在里面争取了一个男三的角色,当做出道作品,后期看情况再转舞台。” 热度不等人。童越很想趁着陈嚣热度正高的时候让他正式出道,但歌曲筹备工作太过冗杂,思来想去还是冒险一把,让他参演影视剧算了。 陈嚣好像对这部剧有点印象:“《逐鹿》?” 童越点头:“就是这部剧。王彦上部剧拿奖之后脾气就硬了很多,每次拍戏只肯分给投资方几个配角名额。这个男三的戏份是公司交涉很久才拿下来的。我提前看过剧本,角色挺讨喜的,也不需要什么演技,后期洽谈顺利片尾曲也可以交给你。” 陈嚣点了点头:“行,什么时候进组?” 童越对于陈嚣的配合感到很满意,对方从来不挑工作,是好是坏都接着。有件事他原本不想说,但还是透了个口风:“祁遇白也有可能去试镜男二,王导亲自挑中的他。” 哇哦! 陈嚣闻言挑了挑眉,面上却不显:“男二该不会是冰山棺材脸的人设吧?” 童越一愣:“你怎么知道?” 陈嚣:“没什么,猜的。” 祁遇白最适合演那种角色了。 网上有关于他们两个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童越也听了一耳朵。他不动声色观察着陈嚣,意有所指道:“虽然公司不限制非团体艺人恋爱,但如果要对外公开,必须上报经过公司同意,不要私下乱来,知道吗?” 陈嚣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知道了。” 童越顿了顿:“……还有,江泷也去。” 陈嚣闻言一愣:“他去干嘛?” 童越显然也有些头疼:“他老喜欢跟你比,听说高层给你拿了个角色,吵着闹着也要演。不过他的戏份很少,就是个打酱油的。” 陈嚣干笑两声:“年轻人,给点机会历练历练也好。” 自从上次颁奖晚会结束后,祁遇白因为蝉联拿奖万人瞩目,陈嚣则因为红毯神图帅气出圈。另外还有江泷,他在红毯上表演了一出“百米冲刺”,被各大媒体疯狂转发,一度成为“名人”。 其次再就是洛远。他表演时队服与其他成员不同,节目播出后被网友暗骂心机,小小黑红了一把。 陈嚣进组拍戏前夕,抽空登录了一下微博。结果发现最近因为《尘嚣》这首歌的走红,许多知名歌手都进行了翻唱。无数CP粉在评论区疯狂艾特留言,想让他也跟着翻唱一次。 只是因为陈嚣太久没上线,所以迟迟没有回应。 【陈嚣!!阔爱唱歌!网上那么多人都翻唱了,你不来一首说得过去吗?!】 【陈嚣是不是唱歌太难听所以不敢搭腔?】 【难听我们也不嫌弃,他又不是专业唱歌的,他会跳舞会作曲已经很了不起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会。(我只想要一个cp素材你懂吗?)】 【陈嚣不是还会编曲吗,唱歌未必会很难听的。】 【楼上的,你猜他为什么要去编曲?肯定因为是唱歌不好听所以只能去编曲啊。】 此条评论一出,众人都觉得言之有理。但这依旧浇熄不了观众的热情,就像楼上某条评论说的,她们只想要一个嗑CP的剪辑素材。 陈嚣见离去机场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干脆从家里翻出之前买的吉他,简单试了一下音,依照粉丝的要求录制了一首《尘嚣》,然后上传微博。 同一时间,不少粉丝都收到了微博的动态更新提示。她们点进去一看,却见陈嚣居然真的录制了一段翻唱视频,高兴得欢天喜地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妈妈!她们嗑的CP终于联动同一首歌了! 粉丝对陈嚣抱有很高的包容心态。她们点进视频前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哪怕陈嚣唱得五音不全到处走调,也必须硬着头皮夸一句唱得不错。 然而当她们鼓足勇气点进那段陈嚣随手录制的视频时,表情由忐忑不安逐渐转变成了匪夷所思,又由匪夷所思逐渐转变成了原地呆滞。最后齐齐抬头望天,开始怀疑人生—— 妈的,这个男人唱歌怎么这么好听?! 虽然粉丝大部分都是外行人,很难评判出歌手的水平高低,但基本的鉴赏能力都有。比起一众翻唱者来说,陈嚣的弹唱技巧明显更纯熟且富有感情,甚至有独特的个人风格。不止不能说难听,恰恰相反,他的歌声有一种历经年月的故事感,很符合歌曲情境,也更能打动人心。 粉丝已经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请把#陈嚣宝藏男孩#六个字打在公屏上好吗?! 想当初陈嚣参加完综艺签约娱乐公司的时候,一堆人笑他不自量力,结果现在都被齐齐打脸了。人家明明是天生的顶流料子,唱歌、跳舞、编曲,网友已经可以预见他无论往哪个方向发展都会有不俗的成绩。 就在大家开始纷纷猜测陈嚣会往哪个方向发展时,王彦导演最近筹拍的新剧《逐鹿》忽然对外公布了参演角色名单,网友赶过去一看,吃惊发现陈嚣的名字赫然在列。 那个男人, 他没有唱歌,没有跳舞,也没有编曲。 他, 跑去演戏了??! 第153章 别喝! 网友这次真的有些看不懂尚华的操作了。以陈嚣目前展现的才能来看, 他明显更适合往舞台方向发展,尚华不大力培养就算了,怎么还把他送去演戏了?! 《逐鹿》是由一部大热小说IP改编而成的电视剧, 除却王彦导演本身的号召力, 原著书粉也有不少。陈嚣这次参演的角色是一名看似浪荡,实则有赤子心肠的小侯爷。 没有什么高难度打戏, 也没有什么爆发式感情戏,在剧中主要是搞笑担当。 观众尝试着把陈嚣代入角色, 意外发现还挺贴脸,就是不知道演出来的效果怎么样。毕竟平常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小鲜肉,一到演戏现场就“嘴歪眼斜腿抽筋”的也不是没有。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陈嚣演出来的角色千万别太虐眼。 网友对花瓶艺人容忍度为零,但对于真正有实力的艺人相对来说包容性很高, 愿意给他们试错机会。虽然依旧有人不看好陈嚣走上演戏这条路, 但好在也没有太多谩骂,大部分人都选择静观其变。 陈嚣并不知道网上的风向。上辈子习惯使然,他并不会把太多注意力放在虚拟世界,收拾收拾行李就直接进组了。 飞机晚上九点才抵达A市。陈嚣前往剧组包好的酒店下榻,在前台领完房卡就准备入住。童越安排的助理在后面帮忙拎行李,顺便看了眼行程安排表:“陈哥,我打听过了, 王导的规矩比较严, 他要求演员每天早上七点就得去剧组集合做造型, 你今天可以好好休息, 明天我会提前半个小时叫你的。” 新来的小助理叫小多。年纪虽然轻,但办起事来有条有理, 从来没出过岔子。 陈嚣手里也拎着一个行李箱。他走进电梯按了一下楼层:“其他主演呢?在酒店还是在剧组?” 他其实想问祁遇白在哪儿。 小多哦了一声道:“听说今天拍夜戏, 几个主演和导演都还在影视基地, 估计得凌晨才能回来了。” 陈嚣心想怪不得给祁遇白发信息对方没回信,原来大半夜的还在拍戏,真惨。 《逐鹿》这部剧的几个主演房间楼层都比较偏上。陈嚣因为戏份靠后,所以比别人晚几天进组。他上楼的时候,恰好看见对面的1102房间走出一名男子,脚步不由得一顿,待看清对方面容时下意识出声:“容宣,你怎么在这儿?!” 容宣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还以为是朋友在叫自己,结果发现出声的男子赫然是网上最近热度正高的那名爱豆,好像叫……陈嚣? 第191节 容宣的穿着打扮懒散而又随意,连衬衫都是松松垮垮的,却偏偏给人一种精致妥帖的感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明星。他抬手摘下鼻梁上的细框眼镜,目光疑惑的打量着陈嚣,最后发现自己和对方并没有交集,皱了皱眉:“你认识我?” 容宣是文学网站知名作家,笔下不少作品都被改编成了影视剧。这次翻拍的《逐鹿》也是他的作品,剧组特地聘请他来当编剧。 陈嚣上辈子参演电视剧,没少和容宣打交道,就连后来写回忆录,都是对方推荐的出版社。他们两个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当然,仅限于上辈子,这辈子他们还不熟。 陈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编理由找补:“哦……你是那个……那个很出名的作者嘛,《逐鹿》也是你写的,我是你书粉。” 这个理由勉强说得过去。 容宣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看了陈嚣一眼:“谢谢。” 他语罢重新戴上眼镜,转身离去,也没说找陈嚣要个签名什么的,看起来相当另类。 小多见容宣走远,小声嘀嘀咕咕:“这个作者怎么看起来那么拽。” 陈嚣用房卡开门,闻言瞥了他一眼:“他当然拽,不拽怎么写得出来那么多虐文,被读者骂成屎都无动于衷。” 嗯?虐文? 原本一直躺平的系统忽然诈尸般醒了过来。它盯着容宣走进电梯的背影,不知想起什么,眼睛忽然亮了亮。 陈嚣对此毫无所觉。他回房间收拾好行李,进浴室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一边看剧本一边等祁遇白收工。直到后半夜凌晨三点的时候,才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陈嚣听见动静,起身下床开门,果不其然发现门外站着祁遇白,赶紧伸手把他拉进了房内:“怎么现在才拍完戏?” 祁遇白来的时候怕被人看见,手里还拎着一袋零食。万一被发现了也可以找理由说是给同事分夜宵。 他摘下口罩和帽子,把零食放在椅子上,随即倒在正中间的大床上累得动都不想动:“王彦太较真了,一个镜头反反复复拍了25条还没过,我刚好是武戏,为了方便就没下来,在上面吊了三个小时。” 陈嚣闻言无意识皱眉,掀起祁遇白的衣服下摆看了眼,果不其然发现他身上被钢丝勒出了几条印子。赶紧从床头柜翻找出自己带来的药油,倒在掌心揉热: “你不是恐高么,怎么敢上去吊威亚,没和导演说?” 一般情况下为了确保拍摄效果,导演都会找武打替身,免得演员吊上去哆哆嗦嗦不像话。 祁遇白不吭声。一点一点蹭到陈嚣腿上躺着,然后把脸埋进他怀里,这才郁闷摇头:“没说。” 剧组里的其他主演都没要替身,祁遇白这种好面子的人当然也不可能要。王彦让他吊威亚拍戏的时候,祁遇白硬是咬牙上去了,愣没让人发现他恐高。 陈嚣低头看了他一眼:“哟,那你还挺厉害?” 谁也分不清他是夸是贬。 陈嚣掀开祁遇白的上衣,用药油给他揉肩膀。按理说演戏这种事就没有不辛苦的,比祁遇白累的也大有人在,不过真轮到自己身上还是有点心疼。 陈嚣:“明天还要吊威亚吗?” 祁遇白演的是一名江湖白衣剑客,杀人不见血,武戏和文戏几乎五五开。他被陈嚣按得舒舒服服,就差没像小猫一样在怀里哼哼唧唧了,闻言懒懒嗯了一声:“吊。” 他语罢发现这句话有歧义,又睁开眼补充道:“不过不是我吊,是你吊。” 陈嚣心想该来的躲不掉:“吊就吊吧,早晚都要吊的。” 《逐鹿》是武侠片,打斗镜头贯穿全剧。毫不夸张的说,就连里面七八十岁的老爷爷都能来两招。陈嚣接戏的时候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祁遇白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强打起精神指了指自己带来的购物袋:“影视城中午很热,里面有小风扇和冰凉贴,明天记得让你助理带上。” 陈嚣的脑回路总是和正常人不一样,闻言挑了挑眉:“啧,那你一身汗就敢往我床上躺?” 祁遇白瞪了他一眼:“我洗完澡才来找你的。” 用头发丝想想都能知道,祁遇白那么干净整洁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满身是汗的来见陈嚣。 陈嚣把药油塞进抽屉,随即把祁遇白打横抱起来扔到床中间,直接欺身而上:“你说你洗澡了,我怎么不信?” 祁遇白偏头推开他,却还是被陈嚣擒住了手:“你爱信不信。” 陈嚣的吻密密麻麻落在他眉眼间,低沉的声音逐渐淹没在二人相触的唇齿间:“我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祁遇白悄无声息红了耳朵,用手背覆住眼皮:“流氓……” 窗外夜色涌动,映出远处连绵不尽的影视古城。陈嚣看祁遇白辛苦,到底也没做什么,抱着人亲了片刻就一起睡觉了。 翌日清早,小多提前了四十分钟来叫陈嚣。结果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见陈嚣已经穿戴妥当开门走了出来,不由得愣了一瞬:“陈哥,你怎么醒这么早。” 陈嚣怕他看见祁遇白,直接反手关上了门:“哦,我习惯早起,你不是说王导不喜欢人迟到吗。” 祁遇白昨天拍了夜戏,今天不用起那么早。陈嚣见祁遇白还睡着,就没叫醒他,自己悄悄起床了。 小多闻言笑了笑,忽然发现陈嚣挺好相处的,把手里的早餐递给他:“车已经在底下等着了,路上可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免得拍戏没力气。” 陈嚣经过走廊的时候,刚好发现江泷的助理之一正站在外面小心翼翼敲门:“江老师?江老师?你醒了吗?该起床进组了。” 江泷睡觉一向很死,闹钟震破了都吵不醒,更何况这么轻飘飘的敲门。 陈嚣见状走上前去,无声示意江泷的助理让开,直接照着门“咣咣咣”用力锤了三下,紧接着里面就响起了江泷骂娘的声音:“他妈的大清早谁在锤门?!” 助理已经吓傻了。 陈嚣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就说是我敲的。还有,下次叫他起床可以粗暴一点,不用那么温柔。” 陈嚣做好事不留名,语罢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直接转身进了电梯。 因为城市温差原因,A市的夏天堪比火炉。陈嚣早上七点抵达剧组开始化妆时,就已经被热得受不了了,整个人差点被烤熟。幸亏祁遇白昨天送了两个小风扇过来,勉强能救救急。 小多不用拍戏,直接往头上扣了一个遮阳帽,但还是热得汗流浃背:“陈哥,这里也太热了吧,明明昨天晚上还挺冷的。” 陈嚣用杂志扇风,被太阳刺得眯了眯眼睛:“中午更热,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反正拍戏也不用助理。” 陈嚣已经做好孤军奋战的准备了,然而没想到半个小时过后,江泷和祁遇白居然也来了剧组。他从镜子里看了眼从门外走进来的人,下意识出声问道:“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这话是问祁遇白的,但架不住江泷喜欢对号入座。他闻言瞪了陈嚣一眼,差点冲上去找他算账:“你他妈大清早踹我房门,你说我怎么不多睡会儿?” 江泷起床气很严重。 祁遇白在陈嚣身旁施施然落座,闻言皱眉看了他一眼,语意不明的问道:“你早上去敲江泷的房间门了?” 陈嚣第一次发现自己嘴挺欠的。不止嘴欠,手也欠,早知道就不管江泷了,含含糊糊道:“他助理在外面叫他起床,叫不醒,我就帮了两下。” 祁遇白闻言嗤笑了一声:“反正他经常迟到,叫不醒也不稀奇。” 江泷最讨厌祁遇白阴阳怪气,感觉对方戳中了自己敏感的自尊心:“你说谁?” 祁遇白双腿交叠,淡淡挑眉:“谁老是迟到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多说。” 陈嚣正准备劝架,就在这时,化妆间忽然走进来一名戴着运动帽的男子。他身形颀长,手里拎着一份沉甸甸的早餐,直接放在了江泷桌子上,言简意赅道:“早餐。” 语罢直接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一个人安静待着,既不玩手机,也不说话。气息冷冽,十分引人注目。 陈嚣注视着那名男子帽檐下的五官,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好像上次在颁奖典礼后台见过,抬眼看向江泷:“他是谁?” 江泷还在生气,不想理他。 祁遇白冷笑一声:“江泷,你也就这么点气性了。” 小心眼,又爱记仇。 江泷果然怒了,嘿了一声:“我新招的助理不行啊,怎么,还要和你们报备?” 陈嚣百思不得其解,上辈子没这出啊:“你不是已经有两个助理了吗,怎么好好的又要招。” 江泷给的理由很让人服气:“他比另外两个高,比另外两个帅,比另外两个安静,不行吗?” 行,可以的,陈嚣很服气。 陈嚣的戏份原本定在上午,但他们一直等到快11点也没见导演过来。找了个人去问,原来王彦导演正在抠主角的戏份,抠了一上午还没抠完。偏偏场地重合,只能等着他们先拍完。 “先吃饭吧。” 陈嚣对于干饭这种事一向很积极。剧组的饭菜太难吃,他让小多去旁边餐馆买了三份盒饭过来,分给祁遇白一份,再分给江泷一份。 祁遇白看着手里的盒饭没动,不虞挑眉:“你为什么要给江泷买饭?” 江泷对手里的盒饭也很不满意:“为什么祁遇白有肠,我没肠?!” 陈嚣心想以后打死也不和这两个人同时拍戏了,吃个饭都得拼半天。他端着碗自己吃自己的:“你们饿了就吃,不饿就别吃,我还一个肠都没有呢。” 祁遇白闻言直接把自己碗里的烤肠夹到了陈嚣碗里,目光危险的睨着他,压低声音道:“下次不许给他买饭,听见了吗?” 陈嚣看了看碗里的肠,又看了看祁遇白,然后点头:“好。” 他们拍戏的地点在皇宫古城,化妆间都是露天临时搭建起来的,连空调都没有。外间热浪滚滚,实在算不上舒服,只有凉亭底下才算凉快点,一堆群演排排坐。祁遇白临时被B组导演叫过去补拍镜头,于是只剩下陈嚣和江泷两个人。 陈嚣坐在凉亭里面,目光不经意一瞥,发现台阶底下坐着容宣,出声打了个招呼:“容编剧,你不进来坐?” 容宣原本正在写东西,闻言抬起头看了眼,却见是陈嚣。他从地上起身,用手撑住栏杆,直接从外面利落翻了进来:“谢谢,不过我马上就下班了。” 陈嚣心想容宣怎么还是半分亏都不肯吃的样子:“你这么早就下班?” 容宣看见旁边有个漂亮女群演,似笑非笑地吹了声口哨,直把对方逗得面红耳赤,这才收回视线看向陈嚣:“合同上说我每天只用工作七个小时就够了,再待久一点算额外劳动。王彦又不给我加班费,我干嘛辛苦自己。” 陈嚣看了他一眼:“你这样以后还有谁敢聘你?” 容宣把剧本夹在胳膊底下,耸了耸肩:“随便,反正我已经打算转行了。” 陈嚣闻言一愣:“为什么?你不打算写小说了?” 容宣靠着栏杆道:“我忽然发现作者这个行业有点危险,反正钱也攒够了,不如趁早转行。” 陈嚣心想写书不就捏捏笔杆子吗,哪里危险:“危险?例如?” 容宣半真半假的道:“例如?例如隔壁网站已经莫名其妙死了好几个作者,都快倒闭了。我的直觉告诉我赶紧转行比较好。” 陈嚣完全没往系统身上联想:“死了?因为拖稿被编辑打死的吗?” “杀人犯法,你不会不知道吧?” 容宣直接否决了陈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听说是意外死亡。一个猝死了,一个车祸死了,一个从楼上摔死了,总之很蹊跷。” 陈嚣这个寿终正寝的人依旧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闻言跟着点了点头:“那确实挺奇怪的。” 容宣低头看了眼手表,见已经快到下午一点,站直身形道:“下班时间到了,我先走了,明天再见。” 他语罢直接转身离去,临走时还给刚才那名漂亮女群演递了一张名片,说下次有机会推荐她演女主角,而且自己兼职律师,以后如果有什么官司纠纷可以直接找他,打六折。 可想而知,那名女群演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痴痴看着容宣离去的背影,视线移都移不开。 只有陈嚣不忍心看无辜少女受骗,泼了一盆冷水,在旁边压低声音提醒道:“别信他,当初找容宣帮忙打官司的人都坐牢了。” 实力菜的一批。 女群演:“……” 没过多久,祁遇白就补拍镜头回来了。他一身白色剑客长衫,发冠高束,气质冷若冰霜,很像小说里写的那种冷血杀手。 第192节 陈嚣见状心中默默啧了一声:真帅。 祁遇白丝毫不知道陈嚣心里在想什么,他把道具剑交给工作人员,见陈嚣盯着自己发愣,狐疑眯眼:“你怎么了?” 陈嚣:“没什么,天气太热了。” 祁遇白闻言看向身后的助理:“你去买两瓶冰饮回来,顺便问问导演什么时候能收工。” 江泷坐在旁边,闻言耳尖动了动:两瓶?那就是没他的份儿咯? 切。 江泷看向一旁的柏寒,也就是他新招的助理:“我也要喝汽水,你去买一瓶回来。” 男人闻言抬头看向他:“冰的?” 江泷点头:“冰的。” 柏寒闻言起身,一言不发走出了凉亭,朝着临时商店走去。他过去买水的时候,恰好看见一名脸被涂脏的小兵群演和祁遇白的助理说话:“请问你是祁老师的助理吗?” “是我,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祁老师说他肚子饿了,让你买完汽水,再去买一份盒饭给他。” 助理闻言没多想,拿着买好的汽水朝着停车位走去,打算去影城附近的餐馆买饭。却没发现他前脚刚离开,后脚那名小兵群演就在临时摊位前买了瓶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汽水。 柏寒见状脚步微微一顿。他把江泷要喝的冰饮揣入口袋,不着痕迹跟上那名邋里邋遢的小兵,却见对方走到一座宫殿拐角处,避开众人视线,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细细的针管在瓶口下方扎了一个针眼,然后往里面注射了什么东西。 柏寒没动,掏出手机拍了张照。见对方离开,这才走上前用纸巾捡起地上的废弃针头放到鼻端闻了闻,却嗅到一股强烈刺鼻的味道,不由得面色微变。 彼时祁遇白已经拍完了今天的戏份,正在化妆间卸妆。只见一名小兵群演忽然探头探脑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瓶冒着冷气的冰饮:“请问祁老师在吗?你的助理让我帮忙把这瓶饮料带给你。” 祁遇白闻言回头,却见是一名胡子拉碴,脸上涂黑灰连容貌都看不清的龙套,不由得出声问道:“我助理人呢?” 小兵摇头:“不知道,他只说有点事要办,让我把这瓶水带给你。” 陈嚣刚才被导演叫走拍戏了。祁遇白接过饮料看了眼,心想自己不是让助理买两瓶吗,怎么只买了一瓶,却也没说什么:“知道了,谢谢。” 他语罢,见那名小兵还不走,一直盯着自己看,皱了皱眉:“还有事吗?” 对方闻言这才回神,赶紧转身走了。 祁遇白低头看了看饮料瓶,发现瓶口是密封的,应该没问题。他原本想喝,但想起陈嚣一直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不要喝陌生人的水。思索一瞬,还是放到了旁边。 江泷热得要命,见状喉结动了动,有些馋:“你不喝?” 祁遇白皱眉,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你想喝就喝……” 但我劝你别乱喝。 然而他后面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就陡然响起一道冷凝的声音:“别喝!里面被人下了药!” 第154章 尾声 江泷的手已经快挨到饮料瓶了。冷不丁听见身后响起的喝止声, 吓得触电般缩回了手,连带着饮料瓶也从桌上滚落在地,发出轱辘一声轻响。 柏寒显然是一路疾跑回来的, 胸膛起伏不定。他箭步上前把那瓶汽水捡起,然后低头快速检查瓶身, 最后终于在瓶盖下方的位置找到一个不易察觉的小针孔。 而周围的人也因为他刚才那一声齐齐看了过来, 俱都诧异万分。祁遇白更是直接从位置上站起了身,目光惊疑不定的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 江泷也跟着站了起来, 结结巴巴道:“对……对啊,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被人下药了?” 柏寒犹豫一瞬,把手里的饮料瓶递给祁遇白, 给他看上面的针眼:“我买水的时候看见有人往里面注射过药剂,现在最好赶紧报警封锁现场,否则想找凶手就难了。” 祁遇白眯了眯眼:“刚才送水的那个人?” 柏寒点头。 不知是不是成功阻止了江泷喝下毒饮料,柏寒又恢复成了以往沉默寡言的样子。他语罢不知想起什么, 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汽水递给江泷:“……你要的冰饮。” 江泷闻言瞪眼, 心想柏寒怎么比他还缺心眼,这种时候谁还喝得下东西。接过来一看, 又扔了回去:“什么冰饮,都被你捂热了。” 柏寒静默一瞬:“……那我再去买一瓶?” “?!!” 江泷气得想往他头上拍一下, 但想起这人前几天因为脑震荡住过院,又转而往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买什么买, 赶紧报警啊!” 出了这么大的事,消息很快传到了导演组那边。彼时王彦正在和陈嚣一起复盘镜头。倒不是陈嚣拍的不好,恰恰相反, 他的镜头感让王彦非常满意。只是和陈嚣一起搭戏的配角因为没有武术功底, 抠招抠了半天还是不够流畅。 王彦因为拍戏进度急得直上火, 嘴角都冒了两个大泡,骤然听闻有龙套演员暗下黑手送毒饮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有人下药?!他x的谁敢在老子剧组做这种事,谁干的?!” 王彦简直怒不可遏,完全没有半点藏着掖着的意思。助理都快急死了,连忙示意他先息怒,凑到王彦耳边小声道:“警察已经来了,正在做笔录取证,您低调点,让外面的媒体听见风声容易把事情闹大!” 王彦只懂拍戏,对娱乐圈的弯弯绕绕完全不懂,闻言烦躁抓头发:“那你说怎么办?!” 助理道:“我们赶紧把剧组的男龙套聚起来点名吧,听说警察要排查认人,万一凶手真跑了我们也没法交代,现在只能先配合警方工作了。” 陈嚣刚从威亚上解下来,他听见王彦的大嗓门,心里就是一咯噔,连忙上前询问道:“导演,出什么事了?!” 王彦也没瞒他,把事情和他说了一遍,然而话音刚落,就见陈嚣跑没影了,在后面急得直拍大腿:“哎哎哎,你跑什么,先把最后一个镜头补完嘛!” “回头再补!” 陈嚣哪里顾得上拍什么镜头,连忙赶了回去,刚到门口就见一堆警察站在那里。他顾不上打招呼,环视四周一圈,见祁遇白坐在里面,连忙上前攥住他的手,声线紧绷道:“你没喝东西吧?” 祁遇白已经卸完妆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兀自低头坐在一旁,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听见陈嚣的声音,下意识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祁遇白不想耽误陈嚣拍戏,毕竟这种事很影响心情。但转念一想事情闹得这么大,想瞒着陈嚣也不现实。 祁遇白看了眼陈嚣攥住自己的手,莫名感觉对方指尖凉得像块冰,他不动声色用力回握住,摇了摇头:“放心,我没喝。” 陈嚣闻言这才松口气,不知想起什么,又紧张看向一旁的江泷:“你呢,你没喝吧?” 江泷年轻的时候缺心少肺,侥幸躲过一劫很快就满血复活了,闻言下巴微抬,没好气的看向陈嚣:“当然没喝,你看我像个哑巴吗?” 幸亏柏寒阻拦得及时,不然土狗变哑狗。 陈嚣闻言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警察怎么说?” 祁遇白见陈嚣跑得满头是汗,递了一张纸巾给他:“警察刚才来调查取证了,饮料送回去化验,不过里面肯定被注射了东西,在角落找到了注射器。” 陈嚣已经开始飞快思索凶手是谁了,在心里列出了几个可能性很高的人选:“知道是谁吗?” 祁遇白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是一个跑龙套的男人,脸被抹黑了,看不清什么样子。这边监控很少,加上群演太多,估计不太好找。” 这件事很明显是冲着祁遇白来的,他眉头紧蹙,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比以往阴沉了几分。剧组忙碌的时候都是由工作人员派发盒饭和矿泉水,偶尔也会出现让人帮忙传话递东西的情况。要不是陈嚣千叮咛万嘱咐,祁遇白说不定真的会喝那瓶水。 “没关系,迟早会查出来的。” 祁遇白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指尖缓缓收紧,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乱了阵脚。既然凶手已经冒头,被揪出来是迟早的事,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影响拍戏进程,免得如了对方的意。 柏寒是目击证人。他把手机里的照片和一小段视频提供给警方,又做了笔录询问,过了很久才被放回来。 警方大致复原了那名龙套演员的外貌和身高,开始密集排查嫌疑人。然而影视基地里的小兵群演没有几千也有上百,再则还有不少被拉过来充当临时演员的,找起来谈何容易。同期在影视城里拍古装剧的就有四个剧组。 王彦导演赶过来和警方交涉了一番,尽量配合协助工作。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才找到祁遇白和江泷:“警方现在已经开始密集排查了,一有消息就通知我们。今天发生这种事你们估计也受到了惊吓,回去好好休息,我这边也让人注意着。” 王彦导演语罢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们就当给我这个老家伙一个面子,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尽量不要透露给媒体,免得人心惶惶,静不下心来拍戏。这件事在我的剧组发生,我肯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一把年纪,把作品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和资方也很少低头。现在放缓语气说这种话,已然是不容易。 祁遇白虽然难伺候,但却很通情达理:“您放心,后面的戏份该怎么拍就怎么拍,我们绝对不拖累进度。安静拍戏等警方消息就行了,绝不会随意透露给媒体。” 江泷却没那么好说话,他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必须要一点赔偿:“导演,我想在剧组多待几天等警方消息,但我的戏份太少了。” 言外之意,要求加戏。 王彦闻言回头看向身旁的助理:“江泷演谁来着?” 助理翻了翻剧本,小声提醒道:“一个强抢良家妇女的恶少,出场三分钟被主角一剑刺死了。” 陈嚣站在一旁瞠目结舌,心想江泷疯了吧,这种打酱油角色都接? 王彦导演见江泷的角色不影响主线剧情,破天荒竟然同意了:“行行行,赶紧打电话给容宣,让他把那个恶少再往后写两集。” 助理犹犹豫豫:“容宣他不加班……” 王彦烦躁抓头发,低吼出声:“给他加班费!” 今天出了这档子事,众人的心情都有些受了影响。晚上回酒店的时候,祁遇白一言不发,看起来沉默得过了头。陈嚣一路上看在眼里,吃完晚饭后,避开众人悄悄进了他房间。 酒店楼层很高,祁遇白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不知在干什么。陈嚣走近了才发现他手里夹着一根烟,直接抽了过来:“你保护嗓子忌烟忌酒,怎么忽然开始抽烟了?” 祁遇白回头看向他,头发被夜风吹乱,眼睛却很明亮:“我没抽。” 他为了唱歌放弃了很多东西,甚至处处克制,忌烟忌酒忌辛辣,坚持了很多年。好不容易心血来潮想抽根烟,结果发现自己并不会。 陈嚣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烟,发现果然没点着。他在栏杆上轻磕了两下,笑着道:“你别说,烟嗓唱歌还挺好听的。” 一提起嗓子,祁遇白的情绪就有些微妙,他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你说……如果我真的喝了那瓶水,以后会怎么样?” 系统忽然响了一声:【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10%】 陈嚣闻言不由得一愣,因为祁遇白的问题,也因为系统的话。他上辈子曾见过祁遇白被人下毒,最后悄无声息退圈的落寞下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怎么样,一样活。” 陈嚣把烟扔到地上,踩了一脚,然后直接伸手将祁遇白拉到了自己怀里。他抱得很用力,甚至勒得祁遇白有些疼:“唱不了歌就跟我一起跳舞,跳不了舞就演戏,总之不会没有后路走的。” 陈嚣也喜欢唱歌,但并没有把唱歌当做生命的全部。他的生活中有很多东西,家人、朋友、或者是别的。但祁遇白寡淡的人生中似乎只剩下唱歌这么一件事可以支撑他踽踽前行。 祁遇白没说话,闭了闭眼。不可否认,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确实有一瞬间的慌张,哪怕直到现在也心悸难平。祁遇白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知道有一种无言的恐慌蔓延心底,迫切需要得到安抚。 他捧住陈嚣的脸,低声认真说了一句话:“亲我。” 陈嚣闻言搂紧他的腰身,如他所愿。把人抵在阳台门上吻得一塌糊涂。 祁遇白勾住陈嚣的腰身,头颅微仰,视线内是一片漆黑的夜空。他伸手圈住陈嚣的脖颈,哑声道:“要我。” 他说:“陈嚣,要我……” 陈嚣将他抵在冰凉的门上:“明天还要拍戏。” 祁遇白抱紧他,就是不让陈嚣离开。陈嚣无奈,只好把人抱起走到房内,用脚踢上了阳台门。 陈嚣很轻的来了一次。 祁遇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让人眩晕的灯光,忽然明白他今天为什么如此恐慌了…… 他拥有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于是哪怕失去其中一个,都无异于致命打击。 但好在还有陈嚣…… 第193节 祁遇白闭眼用力回吻着身上的男人,紧紧扣住对方的后脑,带着几分无声的狠意。这个人是他的,谁也抢不走。相比虚无缥缈的前途,更真实,也更被他所钟爱。 之后的几天,所有人都照常拍戏。虽然还是不小心泄露了一点风声,但好在没有实质性证据,媒体也编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瓶饮料经过警方检验,最后证实被人注射过药剂,如果喝下去别说是嗓子,连胃都会出问题。他们在影视城周围密集排查了几天,最后终于通过附近的街道监控发现了那天疑似送水的龙套演员,在一个廉价出租屋内把人抓捕,带到了警局协助调查。 往饮料里面下药的人叫王为民,背景普普通通,以前是在剧组帮忙送盒饭的,偶尔客串龙套演员。他被警方抓捕的时候,几乎没怎么反抗就认下了这件事,然而给出的理由却万分荒谬。 “那个姓祁的明星耍大牌,俺看不惯他,就想收拾收拾他。现在倒霉被你们抓到,你们该怎么判怎么判吧。” 王为民连小学都没念完,大字不识一个,又怎么会想出来注射强酸药剂这种办法,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警察没有全信他的话。他们调查了王为民的家庭背景和近几年来的银行流水,结果发现他有一个得了肝病的老婆正在医院治疗,而他的银行账户上三天前莫名其妙多了一笔五十万的巨额存款。 偏偏警方盘问的时候,王为民什么也不肯说,就像哑巴了。逼急了就说是自己挣的,但又说不清是怎么挣的。 警方只能顺着转账人的信息一路深挖,结果扯出萝卜带出泥,惊讶发现这件事除了王为民外,另外还有三个经手人。前两个倒没什么特殊,都是路边的地痞混混,只负责接头,第三个人的身份却有些耐人寻味了。 “陈畈?” 祁遇白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些耳熟,皱眉思索一瞬后才想起来对方是谁,目光顿时一凛:“是洛远的助理?!” “就是他。” 陈嚣看了眼剧组外间来来往往的人,似有叹息,压低声音对祁遇白道:“这小子太鸡贼了,打死都不露面,中间换了两个接头人。要不是最后那个小混混嫌麻烦,懒得给王为民现金,直接走银行转账,还真不好查出来。” 祁遇白这两天戏份重,都没什么时间关注案子,闻言冷笑一声:“还真是他,警察怎么说?” 陈嚣把从江泷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祁遇白:“案子已经移交给当地警方了,估计今天下午就会把洛远带回去调查。反正B市的狗仔一向会钻空子,如果真的被抓了微博上肯定有风声。” 找到凶手是好事,总比蛰伏在暗处让人心慌来得强,警方总会找到证据的。祁遇白想起洛远,嗤笑出声:“看来我以前收拾他还是轻了。” 陈嚣闻言瞥了他一眼,心想祁遇白果然容易招仇恨:“你以前收拾过他?” 祁遇白也没有隐瞒:“我以前跟他是同一期的练习生。舞团选拔的时候,他往另外一个队员鞋里放玻璃碎片,被我发现捅到高层那里去了。后来他被雪藏一年,可能恨上我了吧。” 陈嚣只能用一句话形容这种行为:“小狗改不了吃粑粑。” 祁遇白闻言睨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文雅点?” 陈嚣觉得自己又没说错,总比狗改不了吃屎强吧。他对祁遇白做了个鬼脸,起身补拍戏份去了。 然而江泷没有一天是消停的,他和编剧容宣直接闹了起来。无他,容宣依照导演意思,把他强抢民女被一剑刺死的戏份改了改,往后拖了两集戏份,具体流程为—— 抓捕见官,上公堂,挨板子,坐牢。 江泷气死了:“你大爷的,什么破编剧,这是人能写出来的剧情吗?!” 容宣觉得这个剧情很合理。他扶了扶眼镜,又看着江泷笑了笑,提出友情建议:“你如果实在不满意这个结局,那就改成发配充军,实在不行秋后问斩也可以。我还有两个小时下班,现在改还来得及。” 江泷心想这是重点吗?这是重点吗?!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陈嚣拽到了一边:“你拍戏有点敬业精神行不行,哪儿有那么多正派让你演。” 陈嚣以前还演过被皇帝五马分尸的奸臣呢,就算心里再不想演,还不是硬着头皮演下去了。江泷纯属是新买的麻将,欠搓。 祁遇白则没什么好话了。闻言讥讽勾唇,双手抱臂靠着柱子,在一旁说风凉话:“你还不如让主角把你一剑刺死算了,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江泷:“我凭什么听你的,我偏要活!” 刺激疗法对江泷最是有用。他闻言直接换好戏服去拍戏了。能活一集是一集,傻子才死呢。 临近下午的时候,陈嚣无聊刷了刷微博,忽然发现热搜词条带了#洛远被捕#这种字眼。他连忙点进去查看,这才知道今天下午三点的时候,洛远和助理陈畈因为涉嫌故意投毒被当地警方带回去协助调查。虽然是秘密带走的,但因为现场有很多工作人员,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短短几个小时内风一样肆虐全网。 网友看见消息简直是哗然加震惊,心想洛远到底犯什么罪了,怎么会忽然被警方带走?最后据知情人士透露,原来洛远涉嫌买凶投毒,故意让人往祁遇白的饮料里注射药剂想毒哑他的嗓子,被警方直接查出来了。 诚如祁遇白之前所说,这并不是宫斗剧,千里投毒这种事也让人觉得万分荒谬。然而它就是真真实实发生在了网友眼前,可想而知,微博一片骂声,几乎人人都在吃惊于洛远的恶毒。 把一个天赋型歌手的嗓子毒哑,这不就相当于毁了他的后半生吗?得多心理阴暗的人才会想出这种办法。 陈嚣翻看了几条微博,见所有人都在骂洛远,最后手都酸了才关掉手机。他正准备告诉祁遇白这个消息,却见祁遇白忽然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就是:“警方刚才打电话给我,说洛远被抓了。”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了坏事终归都会露出马脚的。 时至此刻,陈嚣才觉得自己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安全落地。他生怕祁遇白喝到毒饮料,这段日子以来提心吊胆,不过好在总算抓到幕后凶手了。 碍于人多,陈嚣不好做什么,只能撞了撞祁遇白的肩膀:“谢天谢地,我终于不用再天天盯着你了。” 祁遇白闻言冷哼一声,扭过头没好气道:“我也终于不用喝你的剩水了。” 不过…… 祁遇白面无表情盯着陈嚣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陈嚣,你还是得盯着我。” 一辈子。 他如此笃定,如此确信。而陈嚣也没反驳,只是看着他笑,眼如春风。 “行,”陈嚣说,“我盯着你一辈子。” 【叮!】 系统悄无声息响了一声: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将为0%,恭喜您成功完成任务,获得重生奖励一次】 第155章 番外——生活 《逐鹿》这部剧四月开拍, 十月终于杀青结束。因为曾经出过洛远投毒的事,使这部本就热度不低的剧关注度又上了一个台阶。开播之时堪称万人空巷,连续半月登顶热搜词条, 居高不下。 有一部分观众是冲着王彦的名声而来,还有一部分则是冲着陈嚣和祁遇白这两位当红爱豆而来。歌手跨界去演戏本就容易引起非议,演得好自然没什么问题, 但如果演得不好, 一堆黑粉等着口诛笔伐。 然而出乎网友意料的是,无论是祁遇白饰演的冰冷剑客,还是由陈嚣饰演的赤子心肠的小侯爷,演技都可圈可点,看起来没有丝毫突兀。 开心的时候观众跟着一起笑, 难过的时候观众跟着一起哭。不出戏,不夸张,能让屏幕前的人跟着一起共情,已然具备了一名优秀演员的素质。 于是粉丝又开始操心起陈嚣的事业来了。她们哥哥人又帅, 身材又好, 唱歌跳舞编曲演戏样样都行,往哪个方向发展比较好呢?看来做人太全能了也不是好事, 真是愁死人了。 然而就在外界议论纷纷的时候, 陈嚣却忽然开始闭关写歌了, 一个月后才终于出现在媒体面前,却是正式签约发行了人生第一张原创单曲。歌曲还没来得及在各大音乐平台上线, 就已经让网友纷纷化身尖叫鸡, 控制不住的想跺脚了—— 无他, 陈嚣的单曲名字叫《奇遇》。 这首歌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之前祁遇白创作的歌曲《尘嚣》。这两个人一起上过恋综, 一起做过曲, 一起拍过戏,网上的绯闻打印出来比新华字典还厚,偏偏正主就是不回应。 网友看着陈嚣发出的微博预告,盯着上面的歌曲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确认就是“奇遇”这两个字没错。评论区顿时炸开了锅。 【我靠!这两个人官宣了吧?对吧对吧对吧?】 【你们不谈恋爱怎么收场?!我就问你们怎么收场?!(摔东西)】 【这糖甜到齁死了,集美们相信我,他们私下早就谈了,只是一直没公开而已。】 【呜呜呜锁死锁死~】 粉丝密切关注着陈嚣和祁遇白两个人的微博动态,生怕错过什么惊天大瓜。而陈嚣和祁遇白果然也不负众望,翌日清早,当《奇遇》这首歌在音乐平台上线的时候,他们二人悄无声息更新了微博动态。 这是陈嚣画风欢脱的微博:【@陈嚣:听说这首歌很适合告白,大家快去听!!!听完必脱单!@祁遇白,快过来听吖【《奇遇》歌曲链接】】 这是祁遇白画风还算稳重的微博:【@祁遇白:这首歌更适合告白,@陈嚣,过来听【《尘嚣》歌曲链接】】 网友见状齐齐无声呐喊:艹!他们居然真!的!官!宣!了!!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恋综铺垫的效果,又或者这两个人的绯闻实在太多。等陈嚣和祁遇白真的官宣时,网友居然一点也不吃惊,有的只是兴奋和“卧槽他们终于肯官宣了”的恨铁不成钢! 软饭男和天之骄子在一起容易挨骂。 渣男和优秀女星在一起容易让人担忧。 从娱乐圈存在的那一天开始,每每有明星官宣,大多数时候都避免不了异样的声音,更甚者还有网友冷嘲热讽。陈嚣和祁遇白这对官宣时却出奇的顺利,顺利到几乎全网都是祝福声一片,两边粉丝谁都没闹幺蛾子。 于是网友发现了,她们不是不喜欢看见爱豆官宣。她们只是希望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那个人,能够同样优秀、同样的闪闪发光呀! 爱情从来不是谁依靠着谁,而是并肩的、平等的。两个同样优秀的人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相衬,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能比他们更能配得上彼此。 于是在之后极长的一段时间里,《尘嚣》和《奇遇》这两首歌在情歌榜上的位置居高不下,一度成为爆红全网的CP名曲。 你爱我吗?那就给我唱《尘嚣》吧,如果不会也没关系,唱《奇遇》也行,总之横竖得挑一首过来! 就在全网祝福的时候,只有江泷坐在电脑屏幕面前气得狂挠键盘。他发行单曲的日期刚好和陈嚣撞上了,加上对方官宣自带热度,江泷的歌转瞬被淹没在人海之中,连个响都听不见。 简而言之,扑街了。 眼见着陈嚣在娱乐圈如日中天,自己只能在角落里苟延残喘。江泷痛定思痛,一怒之下决定出国进修,不管是音乐还是跳舞还是演戏,他一定要比陈嚣强! 比陈嚣强!!! 刚好尚华在国外也有负责管理练习生的分公司,江泷和经纪人打完招呼,直接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出国了。 “零食多带一点,去了国外不好买。” “还有衣服,衣服也多带一点,我听说那边挺冷的。” 江泷坐在电脑椅上,对着正在收拾行李的柏寒指指点点,好吃懒做的样子十分可恨。而男子一言不发,按照他的嘱咐把东西全部稳妥放入了行李箱。 江泷身边现在只剩下柏寒一个助理了。没有别的原因,对方吃苦耐劳,一个顶十个。可惜柏寒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 江泷等着柏寒主动问:“你去国外不带上我吗?” 然后他就可以说:“好吧,勉强带上你。” 然而柏寒什么都没说。江泷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安静得不像话,沉默寡言得不像话。江泷甚至怀疑他上辈子是个哑巴。 “坐过来。” 江泷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让柏寒坐到床尾去。柏寒见状拉好行李箱,起身坐到了床尾,等着江泷的下一个指令。 江泷椅子一滑,直接到了他面前:“喂,我明天就出国了。” 柏寒闻言一顿,然后点了点头。 江泷有点生气:“我去了就不回来了。” 柏寒盯着地面,不说话了。眼眸漆黑,静若寒潭。头上总是喜欢戴着一顶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尖尖的下巴藏在阴影里。 江泷久听不见回答,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你上辈子被人毒哑了吗,这辈子投胎一句话都不说?” 柏寒太沉默寡言了,说话总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就像哑了多年的人终于开始学说话一样。 他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后来被养母收留。 为了挣钱给养母治病,四处工作,结果和街上勒索的小混混打架,失手把对方打进医院,坐了几年牢。 一个像哑巴一样的孤儿。 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像哑巴一样的孤儿。 第194节 江泷觉得他有些可怜,所以招他当了助理,但时间一长,好像又有点离不开了。他希望柏寒能主动和自己说些什么,什么都行。 然而柏寒看着他,嘴唇无声蠕动几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可能吧…… 也许他上辈子真的被人毒哑了,所以这辈子总是说不出什么话。 江泷见状弯腰靠近他,终于决定主动出击:“你妈的医药费我包了,你跟我一起去国外,听见没?” 柏寒闻言浓黑的睫毛一阵颤动,然后无声点头,低不可闻的说了一个“好”字。 江泷仍不满意:“去了国外,不许被别人挖墙脚,永远只能跟着我一个人,听见没?” 柏寒不见丝毫不高兴,又点了点头。 江泷这才满意,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公司,让他们帮忙安排柏寒一起出国的事。一抬眼见柏寒正盯着自己看,挑眉回看了过去:“你看我干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帅? 柏寒摇头,不说话,转身继续收拾行李去了。 当陈嚣得知江泷要和助理一起出国的消息时,不得不说,他确实小小惊讶了一瞬。没想到自己这只小蝴蝶煽动翅膀,让几年后才发生的事提前到了现在。 不过无所谓,能早点醒悟也是好事。 陈嚣不知想起什么,特意找公司要来了柏寒的手机号码,斟酌半天,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请他帮忙叮嘱江泷好好吃饭。 毕竟不吃饭就容易得胃病,一得胃病就容易变成胃癌。江泷逆反心理太严重,陈嚣如果直接让他好好吃饭,他肯定不会听,说不定还会唱反调故意饿死自己。 陈嚣发完短信,把手机丢到了一边。他这辈子想专攻影视,不过最近都没挑到什么好剧本,干脆打开电脑登录,问了问容宣。 容宣显然没有什么好剧本,毕竟他已经打算转行了,回复了一个【无】字。 陈嚣觉得不对劲,他记得容宣手头上应该还有一本书:【你正在写的一本呢?】 容宣淡定回复:【不写了。】 陈嚣心想那不就是太监了:【能不能对你的读者负点责,要转行也该留个美好的结局吧。】 容宣没回复,不知道是心虚了还是在反思。但陈嚣总觉得他那种精致利己主义者应该会不痛不痒。 祁遇白从房里走出来,就见陈嚣正坐在电脑跟前,不知在和谁聊天。他从后面圈住陈嚣的脖颈,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惺忪:“在和谁聊天?” “容宣。” 陈嚣反手摸了摸祁遇白的脸:“我原本想看看他手里有什么好剧本,结果他已经打算转行了,正在连载的这本估计会烂尾。” 祁遇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帮你问问吧。” 好剧本其实不是没有,就是得挑。 陈嚣伸了个懒腰,把祁遇白拉到怀里坐着。想起对方上辈子被毒哑的结局,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结,然后没头没脑道:“挺好的。” 这辈子的结局已经很好了,陈嚣很满意。 祁遇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陈嚣似乎总是知道很多东西,就连上次洛远提前下药也被他猜到了。但祁遇白从来没问过什么,只是闭眼靠在他怀里蹭了蹭,昨天晚上没睡好。 而此时电脑对面的容宣盯着陈嚣发来的消息看了片刻,忽然也觉得匆匆结尾好像不太好。他原本想自己偷偷完结的,但思索一瞬,还是起身出门,准备去和主编商量商量。 不知不觉间,陈嚣这只小蝴蝶又煽动了翅膀。 而一直沉寂着的系统也忽然苏醒,从陈嚣身体里面飞了出来。它三个月前就已经预感到这名人类会意外死亡,所以任务完成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选择静静等待。 反正几个月对它来说一眨眼就过去了,没必要浪费能量使用时空穿梭。 系统临走前用身躯拍了拍陈嚣的头:【亲爱的宿主,恭喜你完成任务,系统小金刚很高兴为您服务,我该走啦~】 小金刚? 陈嚣闻言一愣,心想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他下意识看向系统,却见对方形如钻石的身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你怎么忽然要走?” 系统斗志昂扬:【我要去寻找下一个宿主!】 陈嚣心想那就是去找下一个倒霉蛋呗,挑眉笑问道:“哎,你不是说任务完成可以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吗,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回去?” 系统用看智障的眼神盯着他:【你死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就算让你回到原世界重生,你也还是五十多岁,在这里当小伙子不好吗?】 扎心! 陈嚣捂着心脏,忽然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你快走,赶紧走赶紧走。” 系统最后拍了拍他的头:【这辈子要好好活呀,好好吃饭,爱惜身体,如果下次再出现意外情况,小金刚就没办法再救你啦~】 人世间的相遇往往只有一次,所以第二次才显得弥足珍贵。命运就像一个闭环,人们在这喧嚣人间兜兜转转,停停走走,相遇又擦肩,然后静等着下一世的重逢。 陈嚣忽然抬头看向系统:“那你以后不会回来了吗?” 系统:【我就算回来,解绑之后你也看不见我啦~】 陈嚣很乐观:“没关系,你看得见我呀,你下次如果回来了,记得来看看我……唔,不过说不定那个时候我已经很老了。” 【没关系,我会记得你的~】 系统最后碰了碰他,这才转身飞出窗外,透明璀璨的身躯渐行渐远,在阳光下逐渐消失不见。 陈嚣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机械提示音,伴随着声音的响起,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开来。 【系统正在解绑……】 【20%……】 【60%……】 【100%】 【叮!解绑成功,祝您旅途愉快~】 这是陈嚣人生中的一段奇遇,说出来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也不会再有任何人知晓。祁遇白原本安静靠在陈嚣怀里,忽然抬起头,似有所觉地看向窗外。 天空蔚蓝,一片澄净明亮。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 彼时容宣正坐在主编的办公室里。他的对面是一名中年男子,骤然听闻容宣想完结,气得把桌子拍得咣咣直响:“完结?!容宣,你知道这本书你才写多少字吗,主角连结局都没给出来,你就想完结?胡闹!” 容宣淡定抬手,示意他坐下:“谁说我没有给结局,结局我已经想好了。” 主编总感觉他憋着一肚子坏水:“……什么结局,说来听听。” 容宣转了转手里的笔,一脸高深莫测道:“我最近看了很多韩剧,忽然发现了be美学的奥义。” 主编试探性问道:“例如?” 容宣一本正经:“例如车祸,白血病,打破美好会给读者留下更深的印象。” 主编人傻了:“车祸?但你这本写的是古代啊。” 容宣拍桌定案:“那就被马车撞死。” “信不信我先撞死你!” 主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道:“你知不知道隔壁网站的作者就是因为乱写文,结果被他们的读者给打死了!容宣,你不要逼我走上犯罪道路!” 容宣把主编的手从眼前拂开,一脸认真:“您肯定是听错了,别人是出车祸死的。打死人还要负法律责任,不值当。” 他身旁忽然响起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车祸?我怎么听说是跳楼摔死的。” 容宣身旁一直趴着一名睡觉的男子,只是刚才没出声,不易察觉。此刻他终于醒了过来,倒在椅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主编瞪了他一眼:“江未眠,这没你的事!一天天正事不干就知道睡觉,有这时间你去写几张稿子比什么都强!” 江未眠嘀嘀咕咕:“我这是家族遗传病,爱睡觉,记性差,没办法。” 主编顿时觉得闹心:“记性差?记性差你还写什么书,一本书写了三年还没写完,你是打算等我死了再交稿吗?!” 他急得直拍桌子:“拜托你,能不能别光顾着睡觉,有时间上上网,看看人家写什么。最近那个什么什么……总裁囚禁,替婚生子,抢走孩子不是很火吗,你照着学学呀!” 容宣闻言笑着拍了拍江未眠的肩膀,意有所指的道:“多听听主编的话,我看这个题材刑。” 江未眠打了个哈欠:“我也觉得很刑。” 谁写谁傻子。 他语罢直接起身拿着外套推门离开了:“我先走了,稿子下个星期交给你。” 容宣见状拉开椅子,跟着起身:“我也先走了,明天飞巴黎度假,稿子下个月交给你。” 然而主编没同意,直接把他抓回来按在了电脑面前,咬牙切齿道:“你就坐这里给我写,把结局写完给我看,不写完不许走。” 容宣心想自己今天果然不该来的:“主编,你这叫非法拘禁。” 主编冷笑一声:“我这是在督促你履行工作义务,24小时之后你去告我吧。” 一个容宣,一个江未眠,这两个人堪称网站之耻。 容宣看了眼时间,见还没到下班时间,只好坐在电脑前开始码字。他的写法很简单,把搞事情的反派全部写死,主角获胜,再死一两个悲情人物,然后完结。 文员小苏进来给他端了杯咖啡,顺便切了块提拉米苏:“容编,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容宣就喜欢看漂亮美人。他撑着头,盯着小苏笑了笑,面相薄情又风流:“咖啡这么烫,下次记得让我帮你端。” 小苏往他肩膀上打了一下:“讨厌,你上次对曼曼也是这么说的,我都听见了。” 容宣:“那我下次不帮她了,只帮你。” “哼,我才不信你。” 小苏直接扭头出去了。 容宣见状耸了耸肩,只好继续写文,这一写直到晚上九点才终于收工。他见天色已黑,收拾东西离开了编辑部,然而刚刚走到路边,一辆黑色汽车就忽然失控撞上护栏,紧接着加速朝着容宣冲了过来—— “砰——!!” 容宣躲闪不及,只感觉眼前一黑,视线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砸向了地面。他在地上滚了几圈,浑身剧痛,艰难睁眼看向那辆肇事车,想看看开车的是不是自己主编,却见驾驶座上是一名留着板寸头的男人,目光穷凶极恶,很像自己以前帮忙打官司的当事人。 但因为官司失败,坐牢了。 容宣无暇思考太多,意识已然开始恍惚,心中最后闪过了一个念头—— 妈的,他要告死那个肇事者! 容宣闭眼后,那名肇事者很快驱车逃离了现场。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一颗亮晶晶的钻石悄然落在了容宣身侧。 【叮!发现绑定目标】 第195节 【开启绑定程序,启用能量复活……】 【绑定成功,打开异世界通道……】 一阵光芒悄然闪过,路口又恢复了正常。 第156章 捡到一个失忆小夫郎 【长陵之战, 燕国大败于周,被迫割地议和。燕太子姬凡率三千铁骑,孤身入周为质。 彼天下大乱,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谁也没料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敌国质子入京之后会一手搅动天下风云,险些致使大周朝堂四分五裂。 三年后,周太子登基,视其为虎狼之患,誓杀姬凡。姬凡连夜出逃, 却被护国将军轩辕清截杀于京郊之外。 轩辕清乃大周一品剑术高手,百招之后便废姬凡筋脉, 斩其右臂。他骑于马上,剑指姬凡:“好一个燕国太子,你暗杀右相,污我谋反,先帝在位时我大周能臣被你诛灭殆尽, 可曾想到今日下场!” 姬凡此人,狼子野心, 却也心性狠绝。他紧捂断臂,遍身尘泥血污, 落此境地却还能低笑出声, 不见半分悔改之意:“虽说生死有命,可我姬凡从不信命,既做了, 自然不悔。” 姬凡筋脉被废, 被迫跪于泥地。一身白袍被鲜血浸透, 他却好似毫无痛觉, 狭长的眼中满是暗沉,锋芒尽显。 轩辕清恨其毒辣,却也服其手段,长剑闪电般刺出,直接贯穿姬凡心脏:“我念你太子之尊,不可葬于荒野。你死后我会命人收敛尸骨,送你回燕。” 姬凡眼见剑锋袭来,竟是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下了这一剑。他被轩辕清刺得身形一晃,重重咳出一口血,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姬凡面色苍白,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没能说出来。他紧捂着心口的这把剑,脸颊沾血,万分狼狈,最后抬眼看向轩辕清,扯了扯嘴角:“世人皆说我姬凡算无遗漏、阴狠毒辣……可我当初若真想害你……你又怎会活至今日……” 他每说一句话,鲜血都在飞速流失,眉眼逐渐蒙上一层死气。最后笑了笑,忽然出声:“轩辕将军……当年姬凡孤身入京……于城门被梁王所辱……谢你出手护我……” 他当年是想杀轩辕清,也该杀了轩辕清。 可一时手软,遂酿大祸,今日自食苦果。 “姬凡年幼丧母……养于太后膝下……燕国兵败之时……又被送来大周……一生从无归途……” “我当年孤身来……自当孤身去……死后不必回燕……” 轩辕清闻言一愣,这才依稀想起当年姬凡入周为质子,却被梁王所欺,让他下马跪行入京。自己因不喜梁王蛮横,所以出手相助,没想到姬凡竟记至今日。 他下意识看向面前的男子,却见对方头颅低垂,早已气绝。一阵风过,吹起被鲜血染红的衣袍,面容未改。 一如当年燕国兵败,他从一个不受宠的冷宫皇子被封为储君,带着三千旧部越过青云关,裹挟北燕的漫天风雪只身来到南境,一待就是数年。 相比于尊荣的身份,他更像是一颗被燕国皇室抛出的弃子。一生机关算尽,到底什么都没求来。】 ——节选自网络作品《山河永寿》 大周皇帝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故而男子皆善骑射。盛京贵族平日闲来无事,便会策马结伴去京郊围猎。然而三日前一群皇亲国戚相约南山猎场练习骑射时,忽遇刺客袭击,消息一出连带着整个盛京的地界都晃了三晃。 无他,听说太子殿下摔断了一条腿,汝陵小郡王屁股被刺了一剑,更惨的是燕国太子姬凡,掉下山崖至今都没有寻到。 皇上闻言雷霆大怒,立刻命人带兵下山搜寻燕太子,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另派了百骑司的数名精锐去抓捕刺客,务必查出谁是幕后主使。 一时间满城哗然,人心惶惶。 当然,这些和穿越过来的容宣没有任何关系。他现在身处一个简陋的茅草屋中,支着下巴,盯着床榻上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男子陷入了沉思。 容宣曾经是一名网络作家,就在前天,他在主编的压迫下胡乱完结了自己的最后一部作品《山河永寿》,紧接着就出车祸穿越到了这个鬼地方—— 再具体一点,他穿越到了自己的小说里。 一颗长得像钻石的东西莫名其妙绑定了自己,自称是反派拯救系统,要求容宣拯救《山河永寿》中的悲情反派姬凡,并清空对方的黑化值。 任务成功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任务失败则被抹杀。 容宣皱了皱眉,很想告诉对方强买强卖是犯法的,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屋外忽然响起了一声呼唤:“宣儿,宣儿!” 容宣下意识回应道:“娘,怎么了?” 一名身着素衫的中年美妇走进了屋内。她大抵有眼疾,目光失焦且浑浊,走路的时候摸摸索索:“他的伤势可好些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床榻上那名昏迷不醒,疑似失忆的“卿子”。 没错,就是卿子。 在此方世界,除了男人、女人,另外还有卿子这种性别。他们外观与男人并无区别,只是眉间通常会有一粒朱砂痣,可以和女人一样孕育后代。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容宣心血来潮想尝试新题材,胡编乱写的产物。 村口的拐子王做牙行买卖,经常搜罗一些漂亮的姑娘卿子送到妓院去。他前些日子在山下捡到一名浑身重伤的卿子,见其容色殊绝,便想卖到妓院去接客。 容母恰好带着独子搬来此处,路遇此事,心有不忍,便用身上仅剩的银钱买下了这名卿子。 只是对方伤势太重,好不容易恢复了些,中间苏醒过一次,却是记忆混沌,什么都不记得了。 “性命无碍,不过需得时日恢复。” 容宣不知道自己穿越成了谁,总之是原著中没有出现过的人物。大抵小说变成现实世界,自动补全了一些不曾写过的人或事。 屋内视线昏暗,他把容母扶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坐下:“过几日我去镇上请个大夫来替他瞧瞧,抓几副药自然好得快些。” 容母却忽然紧紧攥住他的手,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宣儿,你父亲的判决下来了吗?他当官多年虽时常喝酒胡混,可罪不至死,我最是知道他的秉性。他应过我不会去碰那些赈灾银两,就一定不会去碰,现如今被上头的人推出来当了替罪羊,我心中……我心中……” 容母紧捂着心口,已然说不下去了。 靖州地处偏僻,常有兵匪之祸,百姓生活本就多艰。加上今年恰逢大水,堪称饿殍遍野,朝廷拨了三十万两赈灾银下来,却被当地官员私吞,一时牵连甚广。 容宣这具身体的父亲名唤容正青,乃是靖州正元县县令。武状元出身,剑术一品,数年来镇守一县平安,从未出过纰漏。不过因为武力有余,智计不足,所以多年来都只是一个小县令。 这次朝廷清查贪污,他被上面的大官推出来当了替罪羊,上报刑部三复奏之后,抄家判了死刑。一路从靖州押往京城受审,现在就关在刑部大牢,不日即将问斩。 容夫人隐姓埋名,带着独子容宣千里迢迢进京,在京城附近寻了一处村落暂时歇脚,为的就是想法子把容正青救出来。 容宣认真思考片刻,觉得这件事希望渺茫:“我昨日找人打听过了,听说刑部最后一道复奏还是判死。” 大周对于死刑通常会复奏三遍,以免误伤人命。但如果三次复奏都是一样的结果,大概率很难翻案。 容母闻言指尖一紧:“那你爹可怎么办啊,要不……要不咱们去找林知府帮忙吧,他与你爹私交甚好……” 容宣:“娘,林知府也被判了贪污渎职之罪。他罪名比爹还重,要株连三族,现在就关在爹隔壁。” 容母又想起一个人:“那宋巡抚呢?宋巡抚?” 容宣哦了一声:“我听说他贪的银子最多,被判斩立决,都不用等到秋后,上个月就被拉到法场砍头了。” 这么一对比,容正青好像也不算最惨? 容宣以前当过律师,不过鉴于他实力菜得一批,找他打官司的当事人都坐牢了,只能转行写小说。但这并不妨碍他判断救出容正青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容母忽然不说话了。她从前是官家夫人,面容姣美,也是金尊玉贵养着的。一夕之间家倾人散,带着儿子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已然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听闻朝廷不改判决,一时满心绝望。 容宣见状想说些什么,容母却忽然闭眼倒入竹椅,无力挥了挥手:“……你去吧,温习课业,再将你爹教的剑术多加勤练,日后容家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指望了。” 容宣见状顿了顿,只好点头,起身进屋去了。他从樟木箱子里翻找书卷时,不知是不是错觉,忽然看见床上的人好像动了动,不着痕迹走了过去。 这名受伤的男子正是燕国质子姬凡,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山河永寿》中的悲情反派。 这本书讲述了周国太子赵素是如何在乱世之中艰难求生,与各方势力周旋,并且在护国将军轩辕清的帮助下登上皇位的故事。 而姬凡身为燕国质子,他的使命就是搅乱大周,与主角作对,堪称是赵素的一生劲敌也不为过。 在原著中,姬凡幼年丧母,并不得燕帝宠爱。他当年孤身入周,被轩辕清所救,后来朝堂几次交手都处处留情,最后被其所杀。 简而言之,姬凡喜欢轩辕清,轩辕清却喜欢太子。姬凡这一生求而不得,最后变得病态且偏执,疯狂和主角团作对。 可想而知,他输了。而且他不仅输了,还输得特别惨。 容宣现在回想起来,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当初为了快点完结,到底乱七八糟写了一堆什么玩意儿? 【该,让你瞎写,现在穿越过来都是报应。】 一颗比拳头还大的钻石忽然凭空出现,周身光芒璀璨,险些闪瞎人眼。容宣可以发誓,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钻石,不虞挑眉:“我只接受法律的制裁,不接受生活的报应。” 如果他有罪,系统应该去告他,而不是把他弄到这种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谁让你出车祸死了,你想复活就只能清空反派黑化度。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解绑,系统从来不强买强卖。】 系统语罢飞到容宣面前,钻石般的身躯闪了闪,然后biu一声弹出了一块半透明的电子光屏: 【反派黑化值:88.888%】 【你看,任务目标目前的黑化值只有88.888%,你还是很有希望完成任务的,这个数字多吉利。】 容宣不喜欢这个答案。他把钻石当统子,统子却把他当傻子:“你确定88%的黑化值很低?” 【当然低,】系统掰着手指算了算,【我的第二任宿主黑化值可是99%呢!】 容宣用书卷轻敲掌心,不急不缓:“行,告诉我,黑化度怎么降?” 系统:【请宿主自行摸索。】 它语罢似乎是怕容宣生气,嗖一声消失在了空气中,躲得比谁都快。 容宣见状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这一定是自己这辈子接过最糟心的工作。没有五险一金,也没有周末双休,甚至连基本工资都没有。 他想起自己银行账户里的巨额存款,又想起家里那些吸血的极品亲戚,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完成任务,获得一次重生机会,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容宣思及此处,把目光移向床榻上昏迷的男子身上,然后伸手拨开了对方略显凌乱的头发。只见玉貌绮容,清净无垢,好似观音。眉间一点朱砂不显风情,却带妖气。 眉尾尖细,飞入鬓角。眼尾狭长,唇红而薄。 看似良善,实则薄情。玉容剔透,尘埃不染,却偏偏是从尘埃里爬上来的人,处处都充满矛盾。 容宣生平有一大喜好,那就是喜欢看美人,越美越好,越动人越好。他今日第一次细看姬凡的容貌,忽然觉得确实没白救。 容宣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姬凡的脸颊,勾唇玩笑似的低声道:“早知道你生得这样美,别说想要一个燕国,我就算把天下写给你又何妨。” 容宣说的是真话,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外貌党。当然,他的话听听就好,不能全然当真,因为容宣生平第二大喜好就是喜欢说谎骗人。 然而容宣话音刚落,床上昏迷的男子就忽然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指尖轻轻弹动,睫毛抖颤,慢慢苏醒了过来。 “……” 那双绝妙的眼睛艰难睁开,视线恍惚一瞬才重新聚焦。然而眼底却不见清明,只有稚子般的无尽迷茫。 “你是谁……” 第157章 夫君 姬凡失忆了? 这是容宣观察许久后得出的结论。他习惯性用手中书卷轻轻敲击掌心, 不动声色打量着床榻上神色迷茫的男子,唇边噙着一抹不明的笑意, 半真半假的出声反问道:“我是谁?你是我刚买来的小媳妇,你说我是谁?” 第196节 容宣语罢,又不等姬凡回答,淡淡挑眉,一字一句慢声道:“我自然是你的夫君。” 他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白色士子长衫,以青玉束发, 身姿挺拔落拓,在这个人皆俯首求生的年代显得另类独行。一双眼每每与旁人接触,都暧昧得像是在调情, 但深处却又窥不透彻。 姬凡闻言努力回想, 只觉头痛欲裂。他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身,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缠着纱布, 慢半拍出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姬凡在原著中仅凭一人之力便搅得大周皇室分崩离析,可见其城府深重。哪怕今时今日失了忆, 也不见得有多么好骗。 容宣对上他漆黑的眼神, 言简意赅道:“你从山上掉下来, 被拐子王捡到了。” 姬凡闻言顿了顿, 一缕墨色的发丝从肩头悄然滑落,眼中闪过了一抹迷茫:“拐子王?” 容宣哦了一声,不怀好意道:“就是村口那个给妓院拉客的瘸子,他想把你卖去妓院,最后被我用十两银子买了回来。” 姬凡没想到自己竟是容宣买来的,听见“妓院”两个字, 脸色难看了一瞬。 容宣惯会唬人, 见状演戏上瘾, 抬手捻起他身前的一缕头发,在指尖轻绕了两圈,压低声音戏谑道:“不过你放心,我既然把你买了回来,便一定会好好待你。” 姬凡闻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见容宣清眉俊眼,实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唇角似勾非勾,虽有风流之感,却不似穷凶极恶之徒。尽管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自己的身份,心中却也没有太过抵触。 姬凡盯着容宣,犹豫出声:“我……” 他抿了抿唇:“你真的是……我夫君么?” 容宣阖目点头:“自然。” 不是。 容宣骗起人来没有丝毫负罪感,他需要仔细研究研究怎么降低姬凡的黑化度。而在此之前,他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让姬凡留下来。 为了任务,也为了救对方。 这段坠崖情节其实在原著中也出现过。当年的长陵之战中,周国虽然险胜大燕,却也损失了几员大将。东临侯的独子便是在那一战中阵亡,被燕国的兵马大将军韩啸云斩于马下。 后来燕国递上议和盟书,东临侯怀恨在心,一力反对。然而周国实在经不起消耗战,皇帝赏赐了一些金银美女用以安抚他丧子之痛,之后便再无下文。 这次刺杀便是东临侯一手操控。假使姬凡不明不白死在周国境内,大燕就算再不想开战,也会顾及面子发来责问,从而引起两国争端。 简而言之,现在有两拨人正在寻找姬凡的下落。一拨是皇上派来的,一拨是东临侯派来的。 按照原著剧情走向,东临侯的人会先一步找到姬凡,并且出手暗杀。而护国将军轩辕清奉圣上之命四处搜寻燕太子下落,恰好赶到救了姬凡一命,也成功为日后姬凡爱上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啧,狗血的三角恋。 容宣重新看向姬凡,心想这人如今失忆又重伤,回了盛京岂不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好好的一个美人儿,死了怪可惜的,还是等他记忆恢复之后再说吧。 容宣用手中书卷将姬凡的下巴轻轻挑起,玩笑似的道:“你是我散尽家财买回来的,可别轻易跑了,不然容某岂不是亏大了?” 姬凡条件反射偏头躲开,慢慢抬眼看向容宣,目光好似一根闪着寒芒的毒针。明明是至善至良的观音玉貌,却偏偏因为五官的锐气而显得锋芒毕露。 是堕狱恶鬼,而非救世佛陀。 而这一切都出自本能反应。 容宣因为这个眼神愣了一瞬,险些以为姬凡恢复了记忆。但转念一想,大抵是对方天生戒心重的缘故。 他笑了笑,终于不再逗姬凡。心想真是辣性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脾气的人:“你先坐着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容宣语罢将手中的书卷放至一旁,起身去了屋外。 姬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强撑着起身下床,扶着墙壁走到了门口。却见容宣正和院外一名端庄秀美的夫人低声说话,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母亲,他醒了……” “醒了便好,还是不记得事吗?” “怕是不记得了。” “那你费些心照料着,我记得箱子里还压着根银簪子,你明日拿到镇上去当了,找个大夫来看看。你父亲处斩在即,咱们就当积些功德……” 容宣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去了厨房。姬凡见状静默一瞬,捂着伤处转身慢慢回到了床上。 容宣端着粥碗进来的时候,就见姬凡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在床边落座:“你先喝些粥吧,明日我带你去镇上看大夫。” 这间茅草屋异常破旧,住在里面的人自然也不会富裕到哪儿去。姬凡闻言抬眼看向容宣,忍着肺腑间的咳意,哑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容宣笑了笑:“我母亲信佛,见不得人受苦。再则妓院那种地方与火坑无异,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里面跳吧。” 他语罢吹了吹粥,把勺子递到姬凡嘴边:“喝吧。” 姬凡伤势未愈,只怕连碗都端不稳。他见状抿了抿唇,静默一瞬,而后垂眸喝下了那勺粥。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好似蝴蝶振翅。 他们一个喂,一个喝。不知不觉间,一碗粥就见底了。 容宣看了看空荡荡的碗底,正准备把碗送出去,却忽然听姬凡道:“我会把银子还给你们的。” 容宣闻言来了兴趣:“还?你怎么还?” 姬凡抬眼看向他。墨色的长发从肩头悄然滑落,莫名带出几分旖旎。下巴尖尖,病弱却又让人不可小觑:“你想要什么?” 容宣微微倾身:“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难道不知?” 姬凡一愣。 容宣却忽的轻笑出声:“罢了,与你说笑的。救人若是有所图,那便不叫救人,是交易了。” 他语罢端着碗,起身出了门外。 容母有眼疾,视线总是时灵时不灵的。白日还好,晚上一入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有些事只能交给容宣来做—— 例如劈柴烧水。 容宣从小在农村长大,那些极品亲戚没少让他干活,砍柴这种事勉强算是老本行。不过古代刀斧太钝,用起来难免费劲。 “麻烦。” 容宣挽起袖子,往灶里丢了几根碎柴,心想自己这是什么命。别人穿越不是侯爷就是王爷,怎么轮到他就待遇直线下降呢? 系统也觉得他有点惨:【你辛苦了。】 容宣:“不辛苦,命苦。” 系统:【……】 姬凡要沐浴擦洗。容宣见水烧得差不多,拎了一桶热水进屋,然后倒进正中间的浴桶里。 他用手试了试水温,见有些不够,又拎了两桶进来,这才对姬凡道:“洗吧,你试试烫不烫。” 姬凡卧床多日,身上的伤口都已结痂,剩下的只剩内伤,沐浴应当无碍。他从床上起身,将手探入浴桶,刚想说水温合适,转身却见容宣径直坐在了书桌后面,懒散倒入椅背,没有丝毫要出去的意思。 茅屋位置狭小,容母便只能在卧床旁边安置了一方木桌,供容宣平日看书。他们虽然身无分文,可一路来京也带了许多行囊。 墙角堆着两个樟木箱子,里面放满了古籍孤本,拿到市面上去卖少说也值万金之数。不过大部分都是家传剑谱,不可轻易示人,容母宁愿将首饰尽数典当也不愿卖了那些书。 容宣在她的督促下,每日都要看书练剑,一日不可懈怠。 姬凡见状脱衣的动作不由得一顿:“你不出去?” 容宣正在翻看自己昨天没读完的《周律》,闻言从书中移开视线,抬眼看向姬凡,懒懒支着头问道:“你是我夫郎,还有什么见不得的么?” 容宣就是懒得动。不过他只对漂亮的脸蛋感兴趣,对于身体没兴趣。毕竟卿子的身体外观上看起来和普通男人没什么不同,这几天姬凡陷入昏迷,连伤口都是他帮忙包扎的,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看过了。 姬凡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容宣买回来当媳妇的。别说要看自己沐浴,就算同床共枕也合情合理。 容宣见姬凡迟迟不动,微不可察勾了勾唇,藏着几分故意逗弄的坏心:“愣着干什么,还不脱?” 因为他这一句话,屋内陡然陷入静默。 桌角置着一盏灯烛。暖色的光晕笼在容宣侧脸肩头,衬得他温润尔雅,君子端方。只是漫不经心的戏谑目光却和君子二字扯不上什么关系。 一阵布料落地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只见姬凡抬手解开衣带,悄无声息褪尽了衣衫,精壮修长的身躯就那么暴露在了空气中。墨发从肩头滑落,遮挡了那两点朱红。 他眼眸低垂,并不去看容宣,面不改色步入了浴桶中。那副绝妙的身躯逐渐被热水淹没,发丝漂浮在水面,平添了三分妖气。 直到此时,姬凡才终于抬头看向容宣。他苍白的面色因为热气升腾而染上一抹胭脂薄色,漆黑的眼天生狭长,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好似一把勾子,要夺了人的魂魄。 然而书桌后坐着的男子却早已看起了书,盯着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律法条文无声默背。仿佛上面的墨字比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更有吸引力。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容宣正在试图从这本《周律》里找出一夜暴富的方法。 姬凡原本还担心对方轻浮孟浪,没想到却无半分出格之举。他盯着容宣看了半晌,见对方没有任何动作,这才低头轻轻擦拭身体,水声在房内轻轻响起,引人遐思。 姬凡觉得这种谁都不说话的气氛有些怪异,主动开口询问:“你在看什么书?” 容宣轻轻翻了一页纸:“《周律》。” 有句话说的好,人类驾驭自然,法律驾驭人类。要想了解一个世界,那么最好从律法条议入手,这样才能看看有什么空子可以钻。 姬凡:“你怎么不看经书史籍?” 容宣:“不想看。”也看不懂。 姬凡:“外面的女子是你母亲?” 容宣莫名觉得姬凡像查户口的,看了他一眼:“嗯。” 他们一问一答间,浴桶里的水已经逐渐失了温度。姬凡扶住桶沿,艰难想站起身,然而稍一用力便牵扯到伤口,脸上血色尽失。他无声咬牙,准备再次聚力,眼前却忽然多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接着头顶响起了容宣熟悉的声音:“怎么不叫我?” 容宣不知何时弃书走了过来,他似笑非的对姬凡伸出手道:“我扶你?” 他很乐意为美人效劳。 这个时代的卿子地位并不见得会高到哪里去,他们虽然可以孕育子嗣,但生育率并不高。甚至因为身体强壮,不似女子柔弱,动辄便会受到夫君打骂,沦为撒气对象。 像容宣这么温柔的,倒是少见。 姬凡见状指尖轻动,慢半拍握住了他的手,然而下一秒就被对方俯身从水中抱起。水声哗啦作响,不仅打湿了衣服,也打湿了地面。 “床上有干净衣服,你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 姬凡到底是卿子,他竭力忽略容宣灼热的胸膛,用手挡在身前,摇了摇头:“我自己换。” 容宣闻言也没拒绝,想起炉子里还煎着药,把人抱到床边,安置好之后就转身出去了。 姬凡见床榻上放着一套干净衣衫,料想是容宣的,便拿过来自己换上了。没过多久容宣就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里面装着漆黑的药汁,还在往外冒着热气。 “喝吧,村里大夫给你开的药。” 容宣总是对那个赤脚大夫持怀疑态度,也不知道这碗乌漆嘛黑的药到底能不能治病,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姬凡喝了一口,无意识皱起眉头,连带着眉心中间的一点朱砂痣也细长尖锐起来,低声道:“好苦……” 容宣闻言愣了一瞬:“苦?” 第197节 姬凡在原著中被轩辕清一剑斩下右臂,吭都不吭一声,现在竟也会为了一碗药喊苦么?还是说因为失忆的缘故,所以暴露出了真性情? 容宣看了看碗中褐色的药汁,心想确实没办法,中药都很苦。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几片腌制好的杏脯,还是前些日子去镇上打听容正青判决消息时买的。 容宣给姬凡嘴里喂了一小块杏脯,味道酸酸甜甜,很快压下了中药的苦涩:“苦也没办法,还是得喝。这样吧,你喝一口药,我给你吃一片果干,怎么样?” 这可是他私藏的小零食。 姬凡也不知为何,盯着容宣静静看了片刻,然后无声点头。他一口药,一口杏脯,最后将那碗药喝完了,自言自语道:“你大抵是第一个这么照顾我的人……” 容宣闻言动作一顿,险些以为他恢复了记忆:“为什么这么说?” 姬凡说:“只是感觉……” “都说人就算失忆了也会记得最牵挂的东西,可我什么都不记得,可见我没什么可牵挂的……” 他不记得北燕的风雪,也不记得周国皇室的波谲云诡。只记得周身那种如影随形的孤寂,哪怕失忆了也未曾抛却,仿佛数十年如一日都是这么活的。 容宣闻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难道这就是卿子的第六感?还挺准确的。他走到书桌旁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准备继续看书,耳畔却忽然响起了一道生疏犹豫的声音:“夫君……” “噗——!” 容宣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他捂着嘴一个劲咳嗽,诧异抬眼看向床榻上的姬凡:“你……咳咳咳……你刚才叫我什么?” 姬凡无意识攥住膝盖,不明白容宣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犹豫出声:“夫……君?” 不是容宣自己说的么,自己是他买来的媳妇。 容宣闻言顿时咳得更厉害了,他勉强顺了顺气,一个劲摆手:“不……不用……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他是不婚主义者。只撩骚,不负责。 姬凡见容宣似乎不喜欢这个称呼,有些尴尬的移开了视线:“可你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容宣终于顺好气,抖了抖刚才不小心喷湿的书页:“容宣,叫我容宣就行了。” “容宣……?” 姬凡闻言低声呢喃了一遍,心中反复咀嚼,也不知品出了怎样的意味。 第158章 不许和别的女子调笑 他们所住的村庄极为偏僻, 背靠山林。夜色降临之后,一轮银月高悬天空,隐隐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狼嚎声, 莫名多了几分苍凉孤寂。 容夫人在正堂中央摆了一尊佛像, 每日都要跪在佛像跟前虔诚念经。人力有时穷, 她不知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救出深陷牢狱的夫君,于是只好寄希望于神佛。 容宣见时辰不早, 走过去轻轻唤了她一声:“母亲,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容夫人闻言悄然睁开双眼。她眉眼极美,容宣也随了她,只可惜眼睛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白翳,莫名显出了几分黯淡:“你去睡吧,娘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卧房不远,我不会摔的。” 容宣知道她是因为容正青要处斩的事而心神不宁, 可他们无权无势, 纵然想把人救出来也无计可施。 容夫人见他不动, 又开口劝道:“去睡吧,明日鸡叫记得起来练剑, 不可贪睡。” 她看似温柔, 实则严厉。容宣每日练剑若出了差错或起来晚了,便要扎一个时辰的马步,说什么都不好使。 容宣吃过苦头, 自然不敢违抗:“母亲,那我先回房了。” 容夫人闭眼点头, 不知想起什么, 又忽然出声叮嘱道:“屋内那位受伤的公子你记得多加照料, 他是卿子,你切记不可有孟浪之举。” 容宣知道她是怕自己轻浮浪荡,冒犯了姬凡,只好低声应是:“母亲放心,今夜我在房内温书,定会小心照顾他的。” 容夫人闻言点头,这才允他回房。 姬凡这几日重伤昏迷不醒,容宣都是趴在桌子上睡的。他推门进屋,见姬凡坐在床上还没睡,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还不歇息?” 姬凡一直在努力回忆起自己是谁,然而却一无所获,越想越头疼。他闻言抬头看向容宣,苍白的面色在烛火照耀下终于多了几分暖色,抿了抿唇,犹豫出声道:“外面好像有狼叫……” 容宣走到书桌后落座,觉得这很正常:“附近是山,当然会有狼叫。” 说不定还能看见大老虎。 他语罢低头翻了几页书,却久久没听到姬凡回答,慢半拍反应过来什么,抬眼看向对方,语气匪夷所思的问道:“你该不会怕狼叫吧?” “……” 姬凡没说话,指尖无意识攥紧袖口,不知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容宣见状眼皮子跳了跳,不由得陷入沉思,心想失忆对一个人的影响居然有这么大吗?他起身走到床边落座,不动声色观察着姬凡,有些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被掉了包。 姬凡见容宣盯着自己看,控制不住地颤了颤睫毛,连带着脸上的阴影也蝴蝶振翅似地动了动。他垂下眼眸,眼底虽无刚苏醒时的尖锐与防备,却还是一片窥不透的阴翳,眉心一点朱砂风情妖气:“你看着我做什么?” 容宣轻笑一声,还是改不了爱调戏人的性子,压低声音反问道:“我自然是看你好看,怎么,不能看?” 姬凡闻言静默了一瞬,然后偏头移开视线,低声道:“……你是我夫君,自然可以看。” “?!!” 容宣又想咳嗽了。早知道他今天就不该嘴贱去逗姬凡,对方现在是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了“夫君”这两个字。偏偏容宣是不婚主义者,对这两个字神经性过敏。 “我不看了,你睡觉吧。” 容宣还是觉得去看《周律》更安全,然而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姬凡攥住了手腕。对方学过武功,而且不低,哪怕身受重伤也有几分气力在:“你在哪儿睡?” 容宣低头看了眼他攥住自己的手:“自然是桌上。” 姬凡见他不仅散尽银两给自己治病,还日日伏案而睡,心中陡然升起些许异样的情绪。夜间寒凉,犹豫一瞬,轻轻掀开了被子一角:“过来睡吧,你我既然已经是夫妻……” “咳咳咳咳咳!” 容宣快被自己呛死了,咳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劲摆手:“不不不,我就睡桌上,我睡桌上就行了。” 小龙女在古墓里睡了那么多年绳子,他一个大男人睡几天桌子又算得了什么。 姬凡微不可察皱了皱眉:“难道你想一辈子都睡在桌上?” 容宣当然不想,但是……但是因为有很多个但是,他真的不能跟姬凡睡在一起:“今日我说买你当媳妇的话只是戏言,不必当真。” 容宣语罢不动声色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又被姬凡倏地攥住。因为力道过大,甚至有些疼,只见对方目光阴沉,一字一句问道:“你想丢掉我?” 容宣闻言一愣,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当然不会。” 遗弃智障儿童是犯法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他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绝对不会知法犯法。 再说了…… 容宣目光落在姬凡剔透无瑕的面容上,到底忍不住,用指尖在他脸颊侧面轻扫了一下,语气认真藏笑:“你生得这样美,我怎么舍得丢掉你呢?” “……” 姬凡只感觉脸颊处传来一阵微痒的触感,微不可察顿了顿,终于慢半拍松开容宣的手。恰在此时,外间忽然又传来一阵幽远的狼啸声,姬凡面色一白,竟是有些狼狈地躲进了墙角。 容宣挑了挑眉:“???” 他记得北燕苦寒,有许多人都养雪狼,姬凡怎么还怕狼叫?……难道小时候被狼咬过? 容宣思及此处,越想越觉得可能。他伸手扯了扯裹在被子里的姬凡,免得他被捂死,饶有兴趣道:“你怕什么,狼又不会跑过来。” 姬凡闻言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面色愈发苍白。他原本是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此刻因为慌张睁大,圆溜溜的有些像杏眼,无声透着警惕:“既然能听见狼叫,说明近在咫尺,你怎么知道不会跑过来?” 古有杞人忧天,今有燕人怕狼。看来人只要一失忆,不管以前多聪明,都会变得有点傻乎乎。 容宣严重怀疑姬凡刚才想让自己和他一起睡是因为他怕狼。不过没关系,他天生就是做护花使者的料。容宣把手中书卷往空中轻抛了两下,然后一把伸手攥住,半真半假的道:“跑过来又如何,我练过武功,来了也能打回去。” 姬凡试探性问道:“真的?” 容宣:“真的。” 姬凡闻言好似放心了些,犹豫一瞬,终于慢慢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容宣半躺在床侧,用手支着头,睨着他笑了笑:“你睡吧,我在旁边陪着你。” 这世界上如果只剩十个人,有九个半都逃不出容宣的温柔体贴。 姬凡没说话,见容宣已经开始低头看书,心中莫名安稳了不少。盯着他看了片刻,这才缓缓闭眼睡觉。 桌角摆放着一根蜡烛,早已燃烧过半。随着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燃尽了最后一截。烛火顿灭,冒出一阵青烟,而屋内的光线也陡然昏暗下来。 容宣刚好读完《周律》最后一页。他见烛火已熄,闭眼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打了个哈欠。 姬凡没有睡着。他听见身旁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悄无声息睁眼,却猝不及防对上容宣放大靠近的脸,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床上实在太舒服,容宣懒得动。他靠在枕头另外一侧,借着浅淡的月光打量着姬凡的脸,也不出声。 姬凡忍不住出声询问:“……你做什么?” 容宣不说话。 姬凡顿了顿:“你怎么不理我?” 容宣终于开口,却是故意学了一声狼叫:“嗷呜~~~” 姬凡:“……” 姬凡看出来他在故意逗自己,心想容宣怎么老是这么不正经,不过却不讨厌。他不动声色往床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块位置给容宣:“外面凉,你上来睡吧。” 容宣笑了笑:“你不怕我是登徒子?” 姬凡心里觉得他不像,垂下眼眸,语气平静道:“你就算想圆房,也需得等我伤好了以后再说,而且你我已经是夫妻,同床共枕也……” “咳咳咳咳咳!” 容宣迟早被姬凡呛死,连忙抬手打住他的话:“你别说了,我睡上来就是了,但是你千万别告诉我娘。” 姬凡疑惑眯眼:“为什么不能告诉她?” 容宣:“嘘,总之就是不能告诉她。” 姬凡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并分了一半床的位置给容宣。容宣睡了好几天的冷板凳,骤然躺在床上,舒服得不行,大脑很快就昏沉起来,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睡去了,也因此错过了系统的提示音: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80%,请继续努力哦~】 外间又传来一阵幽远的狼叫,在夜色下显得寂静而又荒芜。 姬凡伸手,在黑暗中轻轻扯了扯容宣的衣袖:“有狼。” 容宣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怕什么,来了也是先叨我,赶紧睡吧……” 他晚上睡觉习惯抱枕头,然而习惯性伸手摸索,却没摸到软乎乎的枕头,只摸到一具温热的身躯。容宣发现触感不对,就收了回来,但怀里还是空荡荡的不舒服,又重新把人抱住了。 他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嘀嘀咕咕呓语了一阵听不清的话,随即就没了动静。而姬凡被他陡然抱住,脊背一阵僵硬,过了许久才慢慢放松下来。 罢了…… 自己如今是他的媳妇,抱一下也没什么。 第198节 姬凡闭上眼,强迫性让自己进入睡眠,不知不觉竟也睡着了。 翌日清早,天还未亮的时候,姬凡就被院外一阵凌厉的破空声给吵醒了。他素来警觉,听见动静下意识睁开了眼,伸手一摸,却见身旁空荡荡的,早已不见了容宣的身影。 姬凡面色微变,立刻起身下床,捂着伤口朝着门外走去。却见院外有一名白衣男子正在红枫树下练剑,赫然是容宣。而容夫人则站在一旁,出声指导他的招式: “这招‘闭门谢客’你到底还是慢了些,不及你父亲的速度,不过灵巧有余,倒是胜过从前许多。” 容夫人虽有眼疾,视物不清,但仅凭声音就能判断出容宣的出剑速度和方向。容宣闻言只好又把刚才的招式重新练了一遍,这才让她满意。 姬凡听见破空声,还以为外面出了事,没想到竟是容宣在练剑。他不着痕迹放下心,站在门后静静看了半晌,心想这人原来真的会武功,没有骗自己。 但…… 姬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 就好像他也练过剑一样? “你何时醒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容宣练完剑,目光不经意一瞥,却发现姬凡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后。他收剑入鞘走了过去,想起自己清早起来把姬凡抱在怀里的场景,难免感觉有些怪怪的,只能庆幸自己醒得早没被发现:“你去洗漱吧,厨房熬了粥,我给你盛饭。” 容夫人听见声音,摸索着走了过来。她视野模糊,看不清姬凡的容貌,只能依稀瞧见对方端正的五官和眉心一点红痣,猜测是个漂亮的俊后生。 容夫人不知姬凡姓名,只能以公子代替:“这位公子,你伤势未愈,怎么下地走动了?” 姬凡闻言一顿,见说话的是名气度温雅的妇人,心中猜测大概是容宣的母亲,慢半拍开口:“伤势无碍,多谢……” 他也卡在称呼上了,犹豫一瞬,最后选择了和容宣一样的称呼:“多谢母亲关怀。” “?” 容夫人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容宣。 容宣人也傻了,这可不是他教的啊,连忙后退:“母亲……你们……你们先坐吧,我去盛饭。” 因为姬凡的这句称呼,清早吃饭的时候,桌上的气氛极为怪异。容宣悄悄靠近容夫人耳畔,压低声音解释道:“母亲,他从山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可能神智错乱,把您认错了。” 容夫人闻言没有多想,只觉得姬凡可怜,叹息一声道:“你一会儿去镇上请个好点的大夫来给他瞧瞧吧,若是能恢复记忆,便将他送回家里去,免得父母担忧。” 容宣点头应是。 姬凡有武功在身,将他们的对话尽数听入耳中。他坐在对面,抬眼看向容宣,直接戳穿了他的狐狸面具:“我脑子没摔坏,是你说把我买来做媳妇的。” 容宣闻言吃饭的手一僵,心中暗叫坏菜,后背凉嗖嗖的,已经不敢去看容夫人的眼色了。 而容夫人想起自己这个儿子前几日不慎磕了脑袋,醒来之后性情大变,就连隔壁卖豆腐的宋寡妇都要去调戏两下,心中猜测怕是容宣又在胡言乱语。 她摸索着拍了拍姬凡的手:“宣儿素来胡闹,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若有冒犯之处,你只管和我说来。一个称呼罢了,你若想叫母亲就叫吧,我也喜欢你这么乖巧的孩子。” 容夫人说话温声细语,极是慈祥。姬凡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否如她一般,但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神情恍惚一瞬,低声道:“多谢母亲。” 容夫人笑了笑:“快吃饭吧,吃完饭让宣儿去镇上替你找大夫瞧瞧伤势。” 姬凡犹豫一瞬道:“我也想一起去,可以吗?” 容宣原本正在喝粥,闻言下意识看向他:“你伤势未愈,走不了那么久的山路,还是待在家里休息吧。” 容夫人却道:“我记得刘大爷家里有一架牛车,他素来热心,你去问问能不能借来用用,记得给些银钱。” 容宣闻言也觉得有道理,毕竟这里实在偏远,人家大夫愿不愿意过来都是问题,还是带着姬凡去医馆看吧。东临侯的人一时半会应该找不到这里,乔装打扮一番再上街也就是了。 吃完早饭,容宣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套粗布衣服递给姬凡,示意他换上,谁料姬凡却不愿意,皱了皱细长的眉:“为何你不穿粗布衣裳?” 容宣实话实说:“我家穷,只买得起一件粗布衣裳,让给你穿吧。” 姬凡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角落里堆着的箱子:“里面都是锦衣玉袍,你们怎么会买不起粗布衣裳?” 容宣:“那是我家从前富庶时穿的衣服,母亲说能穿则穿,没必要重新花钱去买粗布衣裳。” 姬凡还是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只有我穿,你不穿?” 容宣闻言笑了笑,他伸手挑起姬凡的下巴,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光洁的脸庞,压低声音哄骗道:“自然是因为你生得好看,万一被恶霸看上抢走怎么办,我岂不是没了媳妇儿?” 他就是改不了喜欢调戏美人的毛病。 姬凡却偏头避开,不让他摸:“你不许摸我的脸。” 容宣闻言一愣:“为什么?” 姬凡淡淡抬眼,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天生自带一种气势与风情:“你说我不是你媳妇,你自然不能碰我。” 容宣没想到姬凡这么记仇,不过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放在眼前不能调戏,对他来说实在太痛苦了。 姬凡又冷冷补充道:“也不能和我睡在一起,更不能像昨夜一样抱着我……” 容宣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心想自己算是遇到克星了。这话如果让容夫人听见,那还得了,压低声音焦急道:“祖宗,这种话可千万不能说!” 姬凡拽下他的手,冷冷反问道:“那我是你媳妇吗?” 容宣在美色与道德之间艰难犹豫一瞬,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你当然是我媳妇,不过得等我以后挣够钱再娶你,现在咱们……相敬如宾,相敬如宾你懂吗?” 姬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懂。 容宣见状这才松开捂住他的手:“你赶紧把衣服换上吧,不然早集散了就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姬凡换衣服也没避讳着容宣,直接解开衣带,褪去了身上的绸衫。他墨发如瀑,直接落到了腰际,一张脸美得雌雄莫辨。宽肩窄腰,依稀可以瞧见精壮的肌肉轮廓,显然熟于弓马骑射。两点诱人的朱红暴露在空气中,衬着墨色的发丝莫名晃人视线。 容宣不动声色转过身,开始低头默背周律。 姬凡不大适应身上的粗布衣服,换好之后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他见容宣背对着自己,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什么,直接走到了他面前:“我换好了。” 容宣看了他一眼,还是觉得姬凡的脸有些过于明显。环视四周一圈,从旁边的花盆里抓了一把土,然后伸手在他脸上面抹了两把,直把他涂成了花脸猫:“好了,这还差不多。” 姬凡皱了皱眉:“我为什么要把脸涂黑?” 容宣还是那句话:“你太好看了,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姬凡看了他一眼:“你也好看,你怎么不涂?” #互相吹捧# 容宣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又不是卿子,他们抢我回去也没用啊。” 姬凡一想也是,勉勉强强接受了自己灰扑扑的新造型。 容宣带着姬凡去了隔壁刘大爷家借牛车,结果他们刚好要去镇上办事,可以捎带一程。 “都是邻里乡亲的,要什么银钱,只管上车吧,就是怕挤了些。我正打算带栓柱进镇上去找些活计,顺便把巧英送到她姑婶家去住两天。” 刘大爷鬓发苍苍,带着一顶竹编斗笠,一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模样,正坐在前头赶车。而牛车上坐着他的孙女巧英和大孙子栓柱。 “那就多谢大爷,叨扰了。只是家母嘱咐了不可无礼,这几文钱您拿去喝茶,切勿推辞。” 容宣语罢不顾刘大爷的推辞,塞了几文钱到他手中,然后拉着姬凡一起上了牛车,和栓柱他们挤坐在一块儿。 好巧不巧,容宣刚好挨着巧英。他见对方是个秀气的小姑娘,低着头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老毛病又犯了,饶有兴趣的凑近道: “姑娘今年芳龄几何?可曾读过什么书?识得什么字?” “姑娘鬓边的野花真是好看,不过依我来说,人比花更娇……” “姑娘婚配没有,你模样如此标志,一定要找个好儿郎才是……” 巧英闻言捂着嘴悄悄笑,觉得容宣说话实在有趣。然而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容宣被姬凡一把扯到了外面去,吓了一大跳。 姬凡直接把人拽到了自己身旁坐着。他面无表情盯着容宣,不虞皱眉,周身气息危险,冷冷出声道:“你是我的夫君,不许和别的女子调笑。” 就像是刻在身体中的本能,他悄无声息按住容宣的咽喉,声音低沉:“否则……” 否则就怎么样呢? 姬凡被自己脑海中浮现的杀字吓了一跳。 第159章 公堂辩论 在《山河永寿》原著中, 仅仅因为轩辕清喜欢太子赵素,姬凡翻手之间便弄得大周朝廷四分五裂。甚至连主角赵素都险些吃了暗亏,丢掉太子之位, 可见姬凡并不是什么善茬。 现在人虽然失了忆, 但骨子里的性格一点也未变, 见不得自己看中的东西被别人染指。 黑化度悄无声息上涨到了90%。 容宣喉咙捏在他手里,自然什么都不能说, 只能被迫点了点头。同时盯着电子屏幕上的黑化度咽了咽口水,内心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姬凡见状这才慢慢松开他,同时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神情有些怔然和恍惚。刚才的动作好像完全出自本能, 让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一旁的巧英没想到姬凡会忽然出手,见状吓了一跳。最后慢半拍反应过来,略有些紧张的出言缓解尴尬:“容……容公子, 这是你新娶的夫郎么?” 容宣母子刚刚搬来村里没多久, 瞧着文质彬彬, 像是是读书人, 巧英不自觉就带了尊称。 容宣现在不敢和她说话,闻言只能高冷点头, 嗯了一声。 巧英笑了笑:“你的夫郎真好看, 若是换了我哥哥和别的女子说话, 我嫂子也会生气的。” 栓柱是个憨厚的农家汉子,闻言瞪了巧英一眼,有些羞臊:“瞎说些什么, 我何时跟别的女子说过话。” 巧英做了个鬼脸:“就是有。” 山路本就崎岖难行, 再加上前些日子下过雨, 路面全是滚落下来的碎石。牛车驾驶得好好的, 忽然狠狠颠簸了一下,吓得刘大爷赶紧扯住了牛鼻绳,车上的人也颠得七昏八素。 姬凡伤势未愈,不小心磕到了头,只感觉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闪过了几个画面,像是几名黑衣人拿剑刺了过来,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容宣见状面色微变,赶紧把他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姬凡白着脸摇了摇头,大脑又恢复成了一片空白,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栓柱跳下车查看情况,却见路面有一个大坑把车轱辘卡住了,用牛车上的铁锹铲了一堆土把坑填平,这才重新爬上来:“爷爷,没事儿,是个大坑。” 容宣瞧见他的动作,笑了笑:“你倒是古道热肠。” 天气炎热,栓柱用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憨厚一笑:“这有啥,村里老人孩子多着呢,不小心摔了就不好了。” 容宣心想这事儿如果放在现代,真应该给栓柱发一个三好市民奖。他重新看向一旁的姬凡,却见对方仍是眉头紧蹙,好似十分难受,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躺一会儿,离镇上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路呢。” 姬凡闻言也没拒绝,闭眼靠在了他腿上休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头疼的感觉稍有减弱。 刘大爷一边驾驶牛车继续前行,一边回头看向他们:“容公子,你到镇上去是要买东西么?” 容宣修长的指尖落在姬凡太阳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替他轻按着,闻言笑了笑:“不是,我夫郎受了伤,我带他去医馆看大夫。” 姬凡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悄无声息睁开眼,又重新闭上了。 刘大爷闻言道:“容公子,我一会儿将去年欠的租钱还给王员外,再将巧英送到他姑婶家便要回村了。你们几时看完大夫,我在路边等着,捎带你们一起吧。” 第199节 容宣手头其实也不宽裕,能省则省,毕竟租马车要花不少银子,闻言拱手道:“那就多谢大爷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才终于到镇上。刘大爷在一个分叉路口把容宣和姬凡放了下来,约好半个时辰之后来这里碰面,这才离开。 容宣是第二次来镇上,对这里其实也不算太熟。他环视四周一圈,见旁边有个包子摊,拉着姬凡在桌边落座:“小二,来一笼包子。” 小二应了一声:“好嘞,客官稍等!” 姬凡的头疼已经好了一些,他见容宣似乎要在这里吃饭,微不可察顿了顿:“你很饿吗?” 容宣点头:“先垫垫肚子,吃完了再带你找大夫。” 他一个大男人,光靠早上那碗粥显然支撑不住,跟喝了一碗水没什么区别,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姬凡知道他手中银钱不多,静默了一瞬:“要不我们别看大夫了吧。” 容宣不犯风流病的时候其实很正经,闻言抬眼看向姬凡,带了几分探究:“为什么,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么?” 姬凡总感觉自己是个孤儿,没有为什么,就是有这么一种直觉。心中空荡荡的一片,好像从未装过任何东西:“有些事想不起来也许是好事……” 他用指尖摸索着桌上斑驳老旧的木质纹路,定定出声:“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记得,只能跟着你……” “你说我是你买来的媳妇,我信了,所以你不可以反悔,也不能丢下我。” 前面几句语气平静,到后面就陡然危险了起来。 容宣心想姬凡如果恢复记忆了肯定不会这么说,但碍于眼前的威胁,只能被迫点了点头:“行,不反悔。” 小二很快端了一笼热腾腾的包子上来。不多,一笼只有小小的五个。容宣用筷子夹了三个到姬凡碗里:“放心吧,给你看大夫的钱还是有的,别想那么多。” 姬凡低头看着碗里的三个包子,沉默许久,忽然出声问道:“你为什么多给我一个包子?” 容宣万万想不到姬凡连这种问题都要纠结。他捏住筷子,在指尖灵活绕了一个圈,似笑非笑道:“你是我媳妇,让给你不行吗?” 容宣只喜欢占嘴上便宜。 姬凡现在失了忆,什么都不知道,和傻子一样。如果容宣真的对他有什么亲近之举,和趁人之危没什么区别。 所以容宣平常最多口头调戏姬凡几句,连手都很少拉。 姬凡闻言看向他,低声道:“容宣,你对我真好。”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80%】 容宣听见系统的提示音,微不可察顿了顿:“给你吃包子就是对你好吗?以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容宣语罢,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那对无良父母。因为缺钱把自己过继给极品亲戚当儿子,十几年不闻不问,后来见他富裕了又腆着脸贴上来要钱,不由得撇了撇嘴。 容宣抬手给姬凡比划了一下:“……其实我母亲以前也给我买过包子,不过跟这个包子不一样。中间夹着鸡肉和青菜,很贵。她只买了一个,全部都给我吃了,自己一口也没吃。我那个时候很高兴,因为她从来没对我那么好过……” 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陡然陷入了静默中。 姬凡下意识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她用两万块钱卖出去了。 容宣觉得这句话不好解释,没再说什么,淡淡耸了耸肩:“然后我就一个人把包子吃完了。” 姬凡总感觉容宣刚才似乎讲了一个故事,但听起来不大完整,没头没尾的。他见对方碗里的包子已经吃完了,把自己的碗轻轻推了过去:“都给你。” 容宣反问:“你不饿?” 姬凡失忆了,不知委婉为何物:“饿。” 但容宣对他好,他也能对容宣好。 容宣闻言静默一瞬,盯着姬凡看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虽然姬凡现在脸上抹得黑乎乎的,并不好看:“……几个破包子也值得你推来让去?” 容宣打了个响指,又点了一笼包子上来:“一人一份,别让了。” 他们身处常州,毗邻盛京。若是出了那个偏僻的村子,快马加鞭赶去京城最多只需一天一夜的功夫。但如果没有马车,纯靠步行,就得两天两夜。 许多来往的客旅商人都会在常州歇脚。隔壁桌坐着几名商贾,一边吃包子,一边互相交流“信息情报”。 “唉,最近这生意可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京城现在出入盘查得严,连拉一车香梨都被官爷用剑捅了个对穿,说是怕刺客藏匿,平白坏了我好几袋的货。” “刺客?什么刺客?” “还不是前些日子南山猎场遇刺的事。没听说吗,那些皇亲国戚都受了伤,燕太子姬凡失踪,现在还没找到呢,满京城的卿子被查了个遍。” 容宣原本正在喝茶,闻声往旁边看了一眼,而后淡定收回视线,继续喝茶。 姬凡听见旁边那一桌人的对话,只觉大脑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目光茫然地看向容宣:“燕太子……姬凡是谁?” 这个名字好耳熟…… 容宣也没隐瞒。总之姬凡失忆他有失忆的对策,姬凡不失忆他也有不失忆的对策,故意瞒着反而容易引起怀疑:“哦,听说是燕国送来的质子,在南山猎场遇刺失踪了。” 姬凡不知为何,没再说话。平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就好像这件事与他有什么联系一般。 容宣见包子已经吃完,起身付钱。顺便向小二打听了一下附近的医馆怎么走,直接拉着姬凡离开了。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恰好从街头疾驰而过,飞快朝着山道的方向行去。他们人皆佩剑,既不像衙门的捕快,也不像兵部的辅兵,不知道什么来路。 容宣眼尖,发现他们的剑鞘上刻着伏虎纹,分明是东临侯麾下的虎豹营。不着痕迹把姬凡拉到自己身后,眼见他们离去,这才指着那一路滚滚烟尘道:“看见他们没,下次如果不小心遇见他们,一定要躲开。” 姬凡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语气平静:“为何要躲?” 杀了他们不行吗? 容宣反正就是随便叮嘱两句:“他们满身杀伐之气,绝非善类,总之躲着点没坏处。” 他语罢带着姬凡朝东街走去,想要找家医馆看病,然而未走几步就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路人都围在一家妓院门口看热闹。 是人都有好奇心,容宣也不例外。他走到人群外间一看,却见一名财主打扮的男子正指使妓院恶奴强掳一女子入内。那女子的爷爷与哥哥不依,上前争夺,却反被恶奴打倒在地,赫然是刘大爷一家。 “王员外!王员外!我已经把欠你的田租补上了,你为何还要带走巧英!她年纪小,你不能害她啊!” 刘大爷死死拽着王员外不松手,却反被对方一脚踢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你欠东西不还利息的吗?你现在要么拿一百两赎你孙女,要么就免谈!” 栓柱气得冲上前去找他理论:“我们明明只欠了你十两银子!哪里来的一百两?!” 王员外,王员外,名字叫起来好听,其实就是村头住着的拐子王。他因靠着人牙生意发财,也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在乡下买了一片田地,租给佃户。 去年收成不好,刘大爷欠了他八两银子的田租,约好今年连本带利还十两。结果拐子王收了钱不认账,硬说还欠九十两,要抢了巧英去妓院抵债。 拐子王听见栓柱的话,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契约,在众人眼前抖了抖,无不得意的道:“刘栓柱,你瞪大眼睛看看清楚,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呢:我将田地租与你家,年底粮食分成我七你三。结果你未能按时交粮,欠我八两银子,连本带利需赔我一百两银子,你可是按了手印的。” 刘栓柱闻言一惊:“怎么会是一百两?!分明是十两!姓王的,你欺负俺们不识字!快把俺妹子还回来!” 他语罢冲上前就要把巧英抢回来,结果被两名恶奴抓住不得动弹。拐子王见状直接上前给了他一拳,结果因为栓柱骨头硬,硌得他痛叫出声,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戴着的翠玉扳指都磕坏了。 拐子王顿时恼羞成怒:“好你个庄稼汉,我这翠玉扳指可是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你竟然给我磕坏了。走!见官去!” 围观人群见状怒骂出声:“缺德鬼!天天做些不积阴德的事,糟蹋好人家的姑娘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老天爷迟早收了你!” 拐子王神情不耐,重重拂袖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契约在此,去了官府也是我占理。他磕坏了我的玉扳指,我带他去见官难道有错吗?!一群穷鬼,闪开闪开!” 容宣见刘大爷一家被他拽着往官府走,飞快思索着有什么办法能把人救出来。姬凡却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嗖一声击向拐子王,直接把他的门牙打掉了两颗。 “哎呦喂!” 拐子王捂着嘴,痛得原地跳脚,吐出了一口血水:“哪个王八蛋敢打你爷爷!站出来!” 容宣见状瞳孔微缩,下意识把姬凡拉到了自己身后。 一名恶奴眼尖发现容宣的动作,指着他道:“王老爷,是他出手打的您!” 拐子王循声看过来,却见是容宣,眯眼思索一瞬,冷笑着出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容公子!你前些日子才从我这里买回去一个绝色,今日反倒出手暗害我,那就别怪我王某人不讲情面了,给我打!” 那些恶奴闻言立刻冲上来想给容宣一个教训。然而拳头未出,就忽然被他身后那名目光阴沉的男子攥住手腕,紧接着骨头咔嚓一响,竟是活生生被掰断了。 姬凡眯了眯狭长的双眼,杀气横生:“你敢伤我夫君,该死!” 容宣在现代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生平第一次遇见大型斗殴现场。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冲上去帮忙打架,还是该拦住姬凡,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些恶奴已经被全部撂倒了。 区区九品末流,自然不是姬凡的对手。 拐子王见状吓了一跳,连连惊慌后退,没想到容宣居然还带了帮手来。恰有衙役巡街路过,听见动静立刻拨开人群走了进来,瞧见一地的伤员,当即大怒:“何人在此闹事?!” 拐子王一瞧见他们,就像瞧见了救星,立刻连滚带爬跑上前,语气激动的恶人先告状:“官爷!官爷!你要替小民做主呀!他们都是一伙儿的,不仅欠钱不还,还将我的仆役全部打伤,您一定要替小人做主啊!” 衙役认得拐子王,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故而没有理会,皱眉看向站在人群中间的姬凡:“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话音刚落,只听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 “是真是假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既然他说我们欠钱不还,蓄意伤人,官爷不如将我们一同带到衙门,仔细分辨如何?” 容宣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姬凡身侧,不知为何忽然说出了这番话。 衙役还是第一次遇见上赶着往府衙跑的人。他见容宣一身士子装扮,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你可想清楚,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你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容宣颔首:“烦请官爷带路。” 姬凡见那些衙役围上来,条件反射就想动手,却被容宣按住不得动弹。容宣牵住姬凡的手,低声安抚道:“无事,咱们就当去衙门看看热闹。” 姬凡闻言果然安静下来,没有再动了。 衙役见状一招手,将拐子王连同刘大爷一家,还有容宣他们带去了衙门。一堆百姓跟在后面想看热闹,将府衙外间围得水泄不通。 贺延平是个糊涂官。他大清早被人叫醒说有官司要判,眼睛都没睁开就从小妾床上爬了起来。升堂的时候哈欠连天,重重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古代断案讲究先声夺人,县官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拐子王闻言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啊!” 他筛去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添油加醋把刘大爷一家欠钱不还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并且状告刘栓柱磕碎他的翠玉扳指,还伙同外人打掉他的门牙,编得那叫一个真。最后呈上契约为证。 拐子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还请大老爷替小民做主!” 百姓在后面指指点点,恨不得往他身上扔菜叶子。 容宣低着头若有所思,开始复盘拐子王刚才话语中的漏洞。姬凡觉得此人实在无耻,原本想暗中收拾他,奈何衙门地面干干净净,连一块碎石都找不到,只得作罢。 刘大爷听见拐子王恶人先告状,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白着脸开口解释道:“大人,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 巧英在一旁哭得抽抽噎噎,连气都上不来了。 贺县官只认证据。他盯着那张按了手印的契约比对片刻,然后抬眼看向刘大爷:“本官问你,这上面的手印是你按的吗?” 刘大爷语结:“这……这……他告诉草民上面写的是十两银子,草民才按的手印,是他欺骗于我呀!” 贺县官闻言唔了一声:“你一年只用交七成的地租给他,折算下来也不过二十几两银子罢了,一百两确实多了些。不过契约在此,本官也只能依法判案。你下次与人签契记得仔细看清楚,莫再做糊涂事了。三日之内若是还不上银两,便将孙女和田屋抵押给他吧。” 刘大爷闻言眼睛一闭,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巧英抱着他连连哭泣,对拐子王恨声道:“畜生!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栓柱被打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拐子王见状又立刻补充道:“大人!栓柱还磕坏了小人价值百两的翠玉扳指!” 第200节 贺县官打了个哈欠:“这还不好办,直接让他再多赔你一百两就是了。” 他语罢拍了拍惊堂木,正准备退堂,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大人且慢!” “嗯?” 贺县官闻言揉了揉眼睛,循声看过去,却见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容宣忽然站了出来,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是何人?” 拐子王立刻出声补充:“大人!他和刘拴住是一伙的,打掉了小人的两颗门牙!大人千万不能放过他啊!” 姬凡目光冷冷一扫,拐子王又立刻吓得安静如鸡。 容宣对贺县官拱手道:“学生以为大人方才的判决似有不妥。” 贺县官闻言皱了皱眉:“你自称学生,想必有功名在身,也是读过书的。你倒是说说本官哪里判得不妥,欠债还钱难道不应该?” 容宣竟是点头:“应该。” 贺县官又问:“损坏财物赔银子难道不应该?” 容宣又是点头:“自然应该。” 贺县官烦躁拍桌:“那你有何异议?!” 容宣略微颔首:“拐子王状告刘家欠债不还,蓄意伤人,学生亦有三条罪名要告他,还请大人听完再做分辨。” 拐子王觉得荒谬:“告我?你要告我什么?!” 容宣忽然转身看向他,目光锐利让人不敢直视:“当年高祖皇帝登基,体恤民生疾苦,特改律文:凡收田租,以粮做抵,不得高于六成。凡遇水、旱、虫灾,致使田地受损超过四成,便可免去田租。去年水灾连连,常、邕、武、宁等十六州县皆受其害,官府明文告知当减免佃户田租,违者脊杖二十!你却强收刘家七成粮食,不敬先帝,蔑视官府公文,其罪一也!” 他每说一句,拐子王冷汗便多掉一滴,听到最后一句“不敬先帝”,整个人已经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容宣却步步紧逼:“《周律》第二十三章 第七篇有云,略诱取良人为奴婢、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千里,流三年。契约上并未写明若刘家不能还债,便将其孙女巧英卖身为妓,你却买良为贱,强送青楼,罪加一等!” 拐子王已经抖若筛糠。 容宣却又忽然转身走上公堂,将那枚磕碎的“翠玉扳指”拿起来给贺县官看:“拐子王口口声声说这是上好的翠玉扳指,可此玉颜色虚浮妖艳,在日光下满是杂色,质地绵散。上好的翠玉大多坚硬,又怎会轻易损坏,这分明是路边买的次货,他却要刘家人赔他一百两,分明是故意诬告!《周律》有云,诸诬告人者,各反坐,其罪三也!” 贺县官人已经听傻了,拐子王也吓傻了,外面的百姓也都听懵了。 容宣把手中劣质的“翠玉扳指”轻轻丢回桌案,盯着贺县官笑了笑:“大人,学生所言在《周律》上皆有查证,您若不信可以让师爷翻看。拐子王若有不服,尽管来辩,您可以判案了。” 第160章 搜查 贺县令当了几年的糊涂官, 早就把《周律》忘光了。他闻言下意识扶了扶官帽,偏头看向一旁的师爷,压低声音道:“快找找, 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师爷连忙低头把《周律》翻得哗啦作响, 最后快步走上前去,在贺县令耳畔一阵低语:“大人,确如他所言,一字不错。” 贺县令闻言颇为惊讶的看了容宣一眼,难免被这位少年公子身上的气势所震慑几分。他拍了拍惊堂木, 结结巴巴问道:“容宣, 那依你所言, 本官该如何改判啊?” 光蔑视先帝这一项罪名,把人打死都不为过。 容宣淡淡瞥了拐子王一眼,心想这还不简单:“蔑视官府,私下收粮, 脊杖二十。买良为贱,逼良为娼, 徒三年。恶意诬告,受反坐之罪, 脊杖二十。” 他每念一条,拐子王脸上的血色就褪一分, 到最后已然是面如土色, 吓得魂飞天外。 容宣最后笑了笑,总结道:“大人, 依律来看, 您一共要判他脊杖四十, 带枷入狱, 关三年。” 贺县令是个糊涂蛋,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再加上容宣言之有物,引得他频频点头,悄悄和一旁的师爷商议片刻,最后重重一拍惊堂木,对着堂下沉声道:“拐子王,刚才的那三条罪状你应该听得分明。本官实在没想到你看似忠厚,实则奸诈狡猾,来人啊,将他拖下去脊杖四十,押送入狱。” 语罢直接从签筒里扔了两根筹子下去,一根代表二十杖。 两边的衙役见状立刻就要拖他下去行刑,拐子王这才猝然惊醒。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是直接推开衙役,连滚带爬上前道:“大人!大人!草民不服!草民不服!” 贺县令闻言刚刚离凳的屁股只好又坐了回去,语气不耐:“你有何不服?!” 拐子王也还算有几分急智:“大人,这翠玉扳指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小人花了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的。要怪只能怪那个玉商,他他他……他骗了小人,小人是被他蒙蔽,以为这翠玉扳指是真的,这才求赔呀!不知者无罪,这怎么能算诬告呢?!” 贺县令闻言捋了捋胡子,皱眉思索片刻,觉得言之有理,偏头看向容宣:“容宣,既然他不知这玉扳指为假,那就免他二十脊杖如何?” 容宣淡淡挑眉:“大人,既然他说买这翠玉扳指花了一百两银子,那便请他拿出收据来,或者找那玉石商人来对峙,否则口说无凭。《周律》有云,无尸不立凶案,无物不立赃案,他需得拿出证据来,您才能改判,否则学生亦是不服。” 贺县令又看向拐子王:“拐子王,你说自己花了一百两银子,但口说无凭,你可有买卖收据?若无收据,把那玉石商人叫来对质也可,否则本官也帮不了你。” 别看拐子王身上披银戴玉,阔绰豪气,实则都是用来充门面的鎏金假货。他平日抠搜万分,用掉一文钱都心疼得快要滴血,又怎么可能花整整一百两去买个玉扳指。 他拿不出收据,也找不到玉石商人,只能结结巴巴道:“大人,草民买东西没有要收据的习惯,那商人现在也不知所踪,容宣分明是故意为难草民!” 贺县令懒得和他废话:“你拿不出收据,也找不到证人,那就还是维持原判吧,拖下去打!” 拐子王冷汗涔涔,心知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劫,却又不甘心让刘家人占了便宜。他恶狠狠瞪了容宣一眼,随即看向贺县令:“大人,草民的玉扳指就算不值一百两,十两总是有的。刘栓柱磕坏了草民的扳指,难道不用赔吗?!” 贺县令终于聪明了一次:“可本官怎么听说是你先殴打刘栓柱,这才磕碎玉坂指的?” 拐子王强词夺理:“大人,草民确实打了他,大不了赔他几文汤药钱罢了。他的脸受了伤,草民认赔,可这玉扳指碎成数瓣,他是否也该认赔?!” 贺县令实在找不出理由反驳。只有巧英又急又气。刘家为了还去年的田租,连家底都掏空了,现在别说十两银子,连一两银子能不能拿出来都是问题。 众人闻言都下意识看向容宣,想听听他会如何反驳,然而只见他垂眸思索片刻,居然认真点了点头:“拐子王言之有理,大人,这十两银子刘栓柱确实该赔。不过他们手头拮据,不知可否交由学生代为赔偿?” 贺县令赞了他一声:“容宣,你宅心仁厚,本官允了。” 拐子王心想容家穷得就剩一堵墙了,哪儿来的十两银子赔。他死死盯着容宣的动作,只见对方从袖子里掏摸半天,然后抽出了一根做工精良的银簪。 容宣把簪子递到贺县令眼前:“大人请看,此乃家母心爱之物。簪棍为青玉,上用素银嵌了几朵梅花,虽不是顶好的料子,却也是能工巧匠所造,应该值十两银子吧?” 贺县令端详片刻,而后连连点头:“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值。” 他话音刚落,只见容宣忽然举起簪子往拐子王后背狠狠扎了下去。拐子王痛得险些跳起来,反手打掉簪子,簪子当啷落地,应声而断。 拐子王后背被扎出了一个血洞,他怒不可遏道:“容宣!你敢在衙门行凶?!” 容宣摊手耸肩,把地上断成两半的簪子捡了起来:“我这簪子值十两,你弄断我的簪子,咱们的帐扯平了。至于你身上的伤,我赔你几文医药费也就是了。” 他竟是依样画葫芦,把拐子王的“歪理”原封不动送了回去。反正这青玉簪子值钱的只有上面的银料,断了也不打紧,容宣回头送到银器铺子,一样可以卖个好价钱。 拐子王闻言气得一个倒仰,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衙役见状正准备把他拖出去受刑,容宣却忽然抬手制止:“且慢——” 贺县令还以为他改变了主意:“容宣,你又怎么了?” 容宣对他拱手施礼:“大人,刘栓柱一家素来老实本分,而拐子王又奸诈狡猾,学生恐他们拿不到汤药费,所以想请大人见证,让拐子王当堂赔付。” 贺县令只想赶紧审完这个案子,好回去补个回笼觉,闻言自然应允。拐子王见状面色难看的从袖子里摸出五文钱,直接扔到了刘栓柱面前:“呸!穷鬼!” 容宣瞥了眼,好心提醒道:“王员外,您给错了,不是五文钱,而是五十两。” 拐子王闻言眼睛瞪得老大,气急败坏道:“容宣!你穷疯了吧!凭什么让我赔五十两?!大人,他这是故意讹诈!” 贺县令也觉得太多了,示意容宣往下降一点:“容宣,刘栓柱不过受皮肉之伤,去医馆抓药五两银子也就够了,五十两也太多了些。” 容宣却是故意叹了口气:“大人有所不知,五十两不仅不多,恰恰相反,草民还少收了十几两银子。” 他给贺县令算了一笔账:“刘家共计四口人。刘大爷年迈不能下地,巧英年纪尚小,孙媳妇尚在孕中,所以一家都靠刘栓柱种地养活。算上牲口草料,过冬棉粮,他们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为十五两银子。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刘栓柱现在身受重伤,多处手折腿断,起码有三年都要卧床养病,也就是说他三年之内都不能下地干活,共计亏损四十五两银子。而在此三年间,他的汤药不能中断,算他一年药费五两,三年就是十五两,加起来一共是六十两银子。” 容宣语罢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继续算道:“拐子王违背官府明文,私下收租,那张契约应当作废。所以刘家人之前还他的十两银子也应该如数奉还,六十两加十两一共是七十两……大人,学生收回刚才那句话,拐子王要赔的不是五十两,应该是七十两才对。” 拐子王气得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掐死容宣:“我一年能挣百两银子,那你刚才扎了我一簪子,是不是得赔我三百两?!” 容宣笑了笑:“王员外,以伤讹诈可是要判十脊杖的,你与刘栓柱不可同日而语。第一,我刚才扎你的那一簪子并不影响你吃喝行路,只看你现在声如洪钟便可知晓。第二,你的伤很轻,明日就结痂了,连药都不用敷。第三,你买良为贱,当流三年。也就是说接下来这三年里你都会在牢里度过,期间做不了任何买卖营生,也就没有任何入账,我自然不用赔付于你。” 他轻飘飘一开口能把人气死:“大人,还请您速速判案,学生见不得无耻之徒立于堂上。拐子王的恶名乡间人尽皆知,说不定买良为贱的事做了不止一桩,您身为父母官,更应当仔细彻查才是。” 贺县令摆摆手,压根不想费心神:“此事日后再议,日后再议。” 容宣按住他的手,认真摇头:“大人,怕是不行。” 贺县令瞪眼:“为何不行?” 容宣慢慢后退几步,声音清朗,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大人,学生乃是为您着想。略卖和诱之风盛行,《周律》第二十三章 第九篇,如地方该官员弁知情故纵者, 照例议处。乡保衙兵盘查不力, 杖八十, 革役。知情故纵者, 杖一百。此处近天子城下,倘若消息传入上官耳中,岂不是平白断了大人的青云之途?” 他此言一出,不仅是贺县令,就连两边站着的衙役屁股都紧了一分。杖八十?打完人还能活吗? 一听很可能要丢官,贺县令算是被掐住了死穴,瞬间清醒过来。他这下都不用师爷支招,立刻拍案而起:“来人!拐子王横行乡里,必然为祸甚多,本官身为父母官,怎可坐视不理!赵捕头,你速速带人去他家中彻查,看看是否有略卖和诱之事!” 惊堂木重重一拍,声音震彻公堂,连牌匾上的蜘蛛都惊得掉落了下来。 …… 案子就此判定。外间看热闹的百姓见状这才稀稀拉拉散开,只是仍未走远,沉浸在刚才精彩绝伦的辩论中难以回神,总忍不住把目光看向那名白衣公子。 容宣走出衙门,对周遭的目光毫无所觉。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拐子王身上只带了十两白银,剩下的只能用小金锭补足,但还是怪重的。 他思及此处,不禁抬头看向天边高悬的烈阳,难免有恍惚之感:他居然打赢了官司? 不过也不稀奇,古代的律法漏洞跟筛子一样,有理在身的情况下,想翻案也不是太难。 姬凡一直在后面静静跟着容宣。见他刚才在公堂上不仅三言两语就翻了案,还让拐子王倒赔银子,逼得那个糊涂县令彻查此事,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光亮。 他夫君真厉害…… 此时刘大爷和巧英也扶着栓柱走出了府衙,他们瞧见容宣站在门口,不由分说上前便跪,哭得老泪纵横:“容公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在堂上出手相助,我们一家子人可怎么活啊……” 容宣赶紧把他们从地上扶了起来:“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语罢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银袋子:“刘大爷,这是拐子王赔来的七十两白银,其中有十两是你们的欠款,还剩六十两。依照行情来算,我做状师替你们翻案,需得从中抽取四成佣金,也就是二十四两作为报酬。” 容宣这个人活得很清醒。救人归救人,报酬归报酬,更何况他现在一贫如洗,何必装得清风霁月。语罢从钱袋里面拿出二两金锭和四两白银,把剩下的钱全部交到了刘大爷手中。 刘大爷一惊,连忙推了回去:“容公子,你这是羞老汉的脸啊!你救了巧英,我们本该谢你才是,怎么还能要你的银子呢!” 他们是朴实的庄稼汉,大字不识一个。觉得这银子既然是容宣打官司赢回来的,那么理所当然应该归他。 容宣开口纠正:“这不是我的银子,这是拐子王赔你们的银子。栓柱现在受了伤,虽不至三年难以下地,可也要休养一段时日,难道你们不吃不喝了吗?看大夫也要钱,你们就收下吧。” 刘大爷还是觉得受之有愧:“这……这这……” 容宣最后只能把钱袋塞到了巧英手里:“刚好我要带夫郎去医馆瞧病,栓柱也受了伤,一起走吧,免得耽误了他们的伤势。” 巧英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点头道:“多谢容公子。” 于是他们两家一同结伴去了医馆。栓柱看跌打损伤,容宣则带着姬凡去看……脑科? 坐馆大夫是这一片远近闻名的医科圣手。他先是替姬凡把脉,又皱眉检查了一遍他后脑磕伤的位置,思虑半天才道:“后脑血块淤堵,想来外力受创太重,故而记忆混淆。我替他扎针活血,再辅以药材去淤,你们每隔五日前来复诊一次,看看恢复如何再说。” 姬凡不喜欢旁人碰他,一直眉头紧皱。尤其当大夫检查他后脑肿块时,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又忽然席卷而来,疼的他面色苍白,闷哼出声。 “大夫,你轻一些。” 容宣眼疾手快把姬凡拉到了自己这边,无意识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出言解释道:“我夫郎他经常头疼,您下手太重了。” 坐馆大夫闻言险些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行医数十年,难道会不知道下手轻重吗?碍于不能撵客,勉强忍下了这口气,皱眉走到药柜后面,提笔刷刷刷开了几张药方,递给一旁的学徒去抓药。 第201节 “后脑淤血阻滞,自然会头疼,好在你夫郎习武,体质康健,换了寻常人不痴也傻。现在当务之急是调理他脏腑内伤,余下的就慢慢治吧。” 容宣反正也不急着让姬凡恢复记忆,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那就听大夫的,慢慢治?” 姬凡头疼,一直靠在容宣肩上,闻言闭眼轻轻点头,并无异议。 隔壁的栓柱已经上好了药。庄稼汉子筋骨皮实,拐子王打的那一顿其实都是皮外伤,休养几天就好了。容宣在公堂上说他三年不能下地,纯属夸大其词。 他捂着胸口,在巧英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感激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面色虚弱的道:“容公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否则我们这些庄稼人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没处说理,待我伤好之后,一定登门拜谢。” 容宣道:“听说你媳妇已经怀了身孕,有空多陪陪她吧。那些银子攒着也好,做生意也好,留一部分出来给孩子以后读书用,识字明理,自然也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栓柱连连点头,恨不得把他的话当成金科玉律:“您说的对,俺现在就攒钱,日后送孩子去学堂读书,也当个读书人。” 刘大爷已经去把遗落在妓院门口的牛车给牵了回来,他们拿着大夫开的药,坐上牛车原路返回。 天边早已夕阳欲颓,一片霞色。无数飞鸟振翅而还,远远看去只余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容宣懒懒靠在牛车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恍惚间听见一声尖锐的鹰唳。抬眼一看,却见一只黑鹰振翅盘旋在上空,久久都不愿离去。 姬凡也好似听见了声音,喃喃自语:“哪儿来的鹰?” 容宣吐出嘴里的草:“这是猎鹰。王公贵族狩猎出巡,都会带上自己驯养的鹰来狩取野兔,它许是找不到自己的主人了吧。” 那只鹰最后似乎飞累了,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枝上,低头理了理羽毛,安静不再鸣叫。 姬凡对上它的眼睛,脑海中又电光火石闪过了某些片段。只是这次更为模糊,似乎是一片山谷树林。 他…… 到底是谁? 姬凡闭眼皱眉,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抬眼看向一旁的容宣,却见他正支着下巴看巧英,欣赏姑娘秀气的容貌,顿时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夫君。” 姬凡冷不丁一开口,又让容宣咳嗽连连,他下意识回过头,结结巴巴问道:“怎……怎么了?” 他记得自己没和巧英说话啊。 姬凡不语,而是闭眼枕在了他腿上,无声宣誓占有权:“我头疼。” 容宣没多想:“那你休息一会儿吧,到家了给你熬药。” 经过这么一打岔,他眼睛终于不往巧英身上飘了,耐心等待着回家。容母在家里久不见他们回去,一定等急了。 牛车经过村口的时候,路边的树林系着十几匹上等骏马,相当打眼。容宣目光不经意一瞥,下意识坐直了身形,回忆起今天在集市上看见的那群剑客,心想难道是东临侯的人查过来了? 思及此处,他顾不得什么,连忙对刘大爷道:“大爷,我忽然想起家中有急事未办,能否劳烦把车驾得快些?” 刘大爷一听他有急事,连忙挥动鞭子,飞快朝着容家驶去。容家的位置在村尾,离村头隔着好一段距离,走过去起码也得一盏茶的功夫了。 姬凡忽然感知到容宣莫名警惕的情绪,下意识睁开了眼:“怎么了?” 容宣示意他别说话:“回去再告诉你。” 牛车抵达容家之后,容宣刚好看见容母正坐在院子里择菜,连忙拉着姬凡上前问道:“母亲,今天家里有人来过吗?” 容母听见容宣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向他,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会这么问,语气疑惑:“宣儿,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家里不曾来过什么人。” 容宣心想附近大大小小的村镇少说也有十来个,那些人应该还没来得及查到这里。他闻言顾不得解释什么,赶紧把姬凡拉进了屋子里:“你待在这儿千万别动,等我回来。” 语罢跑出屋子,走到了院墙旁边,对着隔壁喊了两声:“宋姐姐!宋姐姐!你在吗?” “哎呦~谁在喊我呀~” 人未至声先到。只听隔壁的屋门吱呀一开,从里面走出一名身材丰满的妇人来。她容貌清秀,但因着肤白细腻,又添了几分风韵,赫然是经常跟容宣调笑的宋寡妇。 容宣道:“宋姐姐,你家中可有胭脂水粉,借我一盒,明日我再还你。” 宋寡妇挥了挥帕子,上下打量着他:“哟,容家大郎,你尚未娶亲,要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做什么?” 姬凡一直在屋里养病,除了拐子王,村里少有人见过他。 容宣毕竟是靠嘴皮子吃饭的,编起瞎话连草稿都不用打:“今日是我娘的生辰,我忘了给她买东西,好姐姐,你借我一盒,明日我给你买盒新的。” 宋寡妇闻言也没怀疑:“算你好运,我屋子里刚好有一盒没用呢,等着,我给你拿去,明儿可记得一定要还啊。” 语罢扭着腰进屋了。 姬凡隔着窗户,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指尖落在窗框上,硬生生按陷了几个指印,冷冷眯眼:母亲说的果然不错,容宣真的喜欢调戏隔壁寡妇! 容母站在院子里,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皱眉摸索着走到容宣身边,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宣儿,你又在胡闹什么?” 容宣又编了一个瞎话,在容母耳边低语道:“母亲,你不知道,今日城里来了一个大官,专喜欢抓貌美的卿子,马上就搜到咱们家了。您不必多管,等会儿有人问起来,你只说那位重伤公子是我在靖州娶的媳妇儿就行了。” 容宣借了宋寡妇的胭脂水粉,又从箱子里翻出容夫人从前穿的素衫裙袍,回屋后一股脑塞到了姬凡怀里:“快换上。” 姬凡拿起衣服一看,却见是女子衣物,立刻丢开了,细长的眉头紧蹙,语气冷冷:“我是男子,怎可穿女子衣物。” 容宣:“你生得如此漂亮,穿一穿又何妨?” 姬凡转过身:“不穿。” 容宣心想你还挺铁骨铮铮,他握住姬凡的肩膀转过来面对自己,低声哄骗道:“出嫁从夫,你得听我的。我是你夫君,现在夫君让你穿,你也不穿吗?” 姬凡还是不愿意:“那你刚才还调戏隔壁寡妇?” 容宣闻言噎了一瞬,反应过来,又立刻辩解道:“她又没你漂亮,我调戏她做什么,我要调戏也是调戏你。” 语罢劝道:“快换上,村里来了大官,专门抢卿子回去伺候,你如果被抢了可怎么办?” 姬凡眼底一片冰凉的杀意,阴测测道:“那我就杀了他们!” 容宣开始头疼了:“杀人是犯法的,快把衣服换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姬凡闻言皱眉不语,不知是不是错觉,脸看起来有些红。最后禁不住容宣的哄劝,终于松口:“……你是我夫君,我自然听你的。” 第161章 他,恢复记忆了…… 桃花村处于溪水上游, 背靠山林,一向与世无争。今日却忽然来了一群从未见过的黑衣剑客。他们自称是官府中人,奉京城刑部指派,特来搜查刺客。 村长一瞧见他们出示的腰牌, 立刻毕恭毕敬带着他们挨家挨户搜查, 从村头一直搜到村尾, 到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 “这位官爷, 本村人烟稀少,还剩最后一户人家。他们姓容,刚搬来不久, 都是文文弱弱的读书人, 应该不是刺客。” 村长一边解释情况,一边领着那几名黑衣人到了容家的院墙外, 然后敲了敲木门, 隔着篱笆探头往里面看了眼:“容家嫂子, 容家嫂子,你在吗?” 时至黄昏, 天色渐暗。容夫人双目不便, 闻言捡起地上的青竹拐杖探路,慢慢走到了院门外, 离得近了这才发现是村长:“原来是卢村长呀, 有什么事儿吗?” 她语罢摸索着打开院门,把村长他们放了进来。 卢村长带着那群黑衣人走进院子,压低声音对容夫人解释道:“容家嫂子, 这是京城来的官爷, 他们要找个人, 你让他们四处搜一搜就行了。” 容夫人闻言微微一顿:“找人?找什么人?” 卢村长刚想说找刺客, 为首的黑衣人却忽然抬剑拦住他,目光敏锐的看向容夫人:“你们家可有卿子?” 容夫人慢慢摇了摇头,面不改色道:“老妇是靖州人士,前些日子发了水灾,特意带着儿子儿媳进京投奔亲戚,家中现在只有三口人,不曾有什么卿子。” 黑衣人闻言环视四周一圈,却见院中的红枫树下躺着一名白衣男子。对方正懒懒倒在摇椅上睡觉,脸上还盖着一本书,看不清面容。 容夫人注意到黑衣人的动作,拄着拐杖上前,轻轻拍了拍容宣:“宣儿,快醒醒,宣儿。” 摇椅上的男子闻言终于苏醒。他抬手把脸上盖着的书册拿了下来,语气迷茫的道:“娘,怎么了?” 容夫人道:“听说上面的官爷下来寻人,要搜查咱们家,娘看不见,你去引路带他们搜一搜吧。” 容宣闻言把手中的书卷丢到一旁,正准备起身。那为首的黑衣人却忽然拦住他,将一副画像递到了面前,目光紧盯着他问道:“你见过画上的人么?” 噗—— 容宣看见画像的时候,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无他,画像上的男子除了眉心有一颗红痣,别的地方和姬凡没有半点相似,总之横看竖看都很抽象,没有丝毫神韵。 东临侯的人带着这幅画像四处找姬凡,能找到那真是见了鬼。 容宣原本还担心蒙混不过去,现在一看,完全是自己多虑了。他从摇椅上起身,神色如常的摇了摇头:“草民不曾见过此人,怎么,他是朝廷钦犯吗?” 黑衣人收起画像,不欲多言:“与你无关。” 容宣挑了挑眉,没再说话,转身带着这些人进屋了。他推开内屋大门,只见里面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名素衫女子,正在低头捣药。她墨色的头发仅用一根青簪绾起,露出半截修长纤细的脖颈,一缕碎发垂落在耳畔,愈发衬得绝艳秀美。 那些黑衣剑客见状不由得晃了一下神。 容宣低咳一声,惊醒众人:“素云,出来,有官爷要搜查屋子,你别在里面挡着路。” 那女子闻言抬头看向他们,眼底一片淡漠,看不出丝毫情绪。容颜清冷无垢,尘埃难染,眉心用胭脂描了一朵五瓣梅,殷红且带着妖气。 是个绝色美人,只是脸色臭得紧。 姬凡被哄着换了女装,心里不高兴。闻言把药罐重重搁在一旁,冷着脸起身走了出来,半个眼神也没给那群前来搜查的人。 为首的黑衣人皱了皱眉:“这是你娘子?” 容宣怕姬凡闹事,笑着把人搂在怀里,不着痕迹攥住了他的手:“这是草民在靖州娶的夫人,从小是个哑巴,所以脾性怪异了些,还请诸位官爷多多担待。” 这些黑衣人从未见过姬凡,只能依照东临侯给的画像去找,打死他们也想不到堂堂的燕国太子会扮女人,闻言狐疑出声询问:“是哑巴你还娶她?” 容宣:“她虽然是个哑巴,可是她长得漂亮啊。” 这个理由让人无法反驳。 “……” 问话的黑衣人被噎了一瞬,终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带着几名手下把容家搜了个底朝天,连地窖都没放过。 他们上上下下仔细搜查了一番,见没有可疑之处,也就没有再多加逗留。临走时威胁了一句容宣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他们的行踪,就齐齐策马离去了。 容夫人总感觉这些人来路不善,忧心忡忡的道:“宣儿,这些人恐怕背景不简单。我瞧着他们人皆佩剑,武功不低,像是要来杀人的。” 容宣心想可不就是来杀人的。他拍了拍容夫人的手,出声安慰道:“娘,别担心,他们来搜查过一遍,找不到自然也就回去了,咱们安静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今天打赢官司挣了钱,容宣回来的时候特意在市集上买了些零嘴点心。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分了一半放到容母房里,拿着另外一半进了屋,却见姬凡正坐在镜子前拆头发。 容宣见状连忙拦住他的动作:“哎哎哎,我好不容易给你梳好的,你又拆了做什么?” 姬凡把挽发的簪子直接丢到桌上,墨发顿时倾泻下来。他鼻梁高挺,眉飞入鬓,洗去脂粉后,不见女子柔美,只有属于男子的锐气清冽。眼尾上挑,轻飘飘一瞥: “那些人都走了,我为什么不能拆?” 容宣,颜狗也。跪于燕太子美貌,一次如此,次次如此,遂成裙下之臣。 “他们走了,我又没走。再者说,万一那群人去而复返可怎么办?” 容宣语罢抬手将姬凡肩上的一缕乱发理顺,心中对姬凡不愿扮女装感到些许可惜,毕竟谁不喜欢看美女呢。 第202节 姬凡只有一个字:“杀!” 容宣按住他躁动的手:“杀人犯法。” 姬凡:“那就砍!” 容宣:“砍人也犯法。” 容宣语罢忽然觉得自己大半夜和姬凡争论这个实在是有病,连忙闭嘴结束了话题。他瞟了眼桌上放着的白瓷碗,见里面装着刚熬好的药,伸手摸了摸温度,已经由烫变温了:“怎么不喝药?” 姬凡微微蹙眉,只说了一个字:“苦。” 容宣心想我就知道你要说苦。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装满了各色蜜饯:“老规矩,喝一口药,吃一颗蜜饯。” 姬凡见状这才端起碗,不情不愿喝了一小口。容宣往他嘴里喂了一颗梅子,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喝大口点,不然我买一屋子蜜饯也不够你吃的。” 姬凡喜欢吃甜,并不听他的。固执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容宣见状也只能一颗一颗地喂,最后一整包蜜饯都被他们两个吃了大半。 容宣摇摇头:“你若再这么吃下去,下次喝药可就没得吃了。” 姬凡不理容宣,漱完口就上床了。他听见远处山林似有似无的狼嚎声,总是习惯性缩在墙角,闻言安安静静的看向容宣,说了两个字:“你买。” 容宣一愣:“我买什么?” 姬凡:“蜜饯。” 容宣走过去在床边落座,背靠着床柱。白色的长袍下摆搭在膝上,悄然滑落,沾了星点浮尘。他饶有兴趣问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买?” 姬凡语气认真:“你是我夫君。” 容宣现在已经不咳了。他发现姬凡是个很认死理的人,心想自己和一个失忆的傻子较什么真呢,顺着他的话道:“行,给你买,要龙肝凤胆也给你买。” 谁让你长得漂亮呢。 容宣现在已经不睡桌子了,睡床上多舒服。反正他也不对姬凡做什么,同床共枕也问心无愧。然而他刚刚熄灯躺上床,就忽然听见系统在黑夜中“叮”的响了一声: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60%,请继续努力哟~】 这个宿主降得也太特么快了吧,就像假的一样。 系统用不存在的手挠了挠不存在的头,整颗钻石陷入了懵逼状态。照这个速度下去,要不了几天容宣就可以完成任务回去了,堪称刷新历史般的存在。 但……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系统总感觉有点说不上来的悬。 容宣并不知道系统的心理活动。他听见提示音,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姬凡,有些诧异对方为什么会忽然降下黑化度。 容宣在黑暗中窸窸窣窣翻了个身,借着月光打量姬凡的眉眼。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姬凡敏锐察觉到容宣有话想说,在黑暗中悄无声息靠近他:“怎么了?” “我……” 容宣犹豫一瞬才把这句话说出口:“我明日可能要去京城一趟,后天就回来,你待在家中,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母亲?” 姬凡闻言下意识攥住他的手,皱了皱眉:“你想丢下我?” 容宣心想他就算要丢下姬凡,也不可能把娘也一起丢在这儿啊:“我去京城办一件事,很快就回来。” 姬凡:“什么事?” 容宣闻言忽然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姬凡,半晌后才开口道:“……给我爹收尸。他后天就要被处斩了,总得有个人帮忙收尸。” 他语罢,将容正青当官被污蔑入狱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他们夫妻多年,感情良深。这件事我没敢和我娘说,只能自己悄悄的去。她若是知道我爹处斩在即,怕是撑不住的。” 姬凡没想到容宣居然是这样的身世,闻言不由得愣了一瞬。他下意识松开攥住容宣的手,抿了抿唇,有些无措:“那你……那你去吧,我在家中照顾母亲。” 容宣其实有些不放心,毕竟姬凡性子太阴晴不定,加上武功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万一惹了谁可真不好办:“我两天之后就回来,你待在家中,哪儿也不许去,知道吗?” 姬凡竟然破天荒没闹性子,乖乖点了点头。 于是容宣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忽然没了用处。他原本担心自己走了之后,姬凡会忽然恢复记忆,但心想不过两天的时间而已,应该没那么快。 容宣自己写的主角,自己心里有数。姬凡在朝堂上也许不择手段了些,但绝不会对老弱妇孺出手。千言万语咽进腹中,最后都略成了一句话:“……早点睡吧。” 容宣伸手,第一次没调戏姬凡,而是帮他拉了拉被子。 姬凡不自觉往容宣那边靠了靠:“你会不会不回来了?” 容宣反问:“我为什么不回来?” 姬凡目光危险,一拳砸向枕头:“你进京考状元,娶了公主就不回来了!” 容宣噎了一瞬,心想姬凡是不是陈世美的故事看多了:“春闱明年才开始,我上哪儿去考状元。我是去收尸的,又不是去科考的。” 姬凡其实就是思维发散,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下意识道:“烟年公主一直养在深闺,对外称病,但实则天性痴傻。皇帝多有疼爱,大抵也不舍得把她嫁出去。”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瞬,他怎么会知道这个? 容宣闻言也愣了一瞬,他下意识看向姬凡,心想对方该不会恢复记忆了吧:“你刚才说什么?” 姬凡怔怔看着他:“我……” 姬凡努力回想,大脑却一片空白,语气茫然:“我不记得了……” 容宣微不可察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今天才刚喝药,怎么会那么快就恢复记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早点睡觉吧。” 他语罢翻了个身,背对着姬凡,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很快沉沉睡去了。 容宣觉得没什么,去京城一来一回,最多两日就回来了,姬凡却怎么都睡不着。他记忆全失,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容宣,心中难免有了依赖,骤然听见对方明日远行,莫名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见容宣背对着自己,伸手扯了扯他:“那你要早点回来……” 容宣翻了个身,面对着姬凡,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知道了,赶紧睡。” 姬凡得了他的允诺,心中略微安定了几分,只是依旧睡不着。他在黑暗中静静盯着容宣的睡颜,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清早,天光大亮,鸡叫声已经响了三遍。容宣习惯性睁开眼睛,却忽然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鼻尖挨着鼻尖,额头挨着额头,就差没亲上了。 “砰!” 容宣吓得嗖一声坐直了身形,姬凡不防他反应这么大,脑袋重重磕在一起,撞得眼冒金星。他们两个捂着头,倒在床上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容宣想起姬凡脑袋有伤,忍着疼痛,连忙过去查看他的情况:“你没事吧?” 姬凡疼得后背冒出涔涔冷汗,脑海中就像有一根尖锐的针,频繁刺来刺去。他无声攥紧指尖,想起容宣今日进京,不想让他担心,白着脸摇了摇头:“没事……” 容宣知道刚才肯定撞疼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伸手揉了揉姬凡撞红的额头,微微皱眉道:“你离我那么近做什么,吓我一跳。” 姬凡却抬眼认真的看向他:“你今天就要走了,我想多看你两眼。” 容宣闻言一愣,心想人失忆了果然会变成傻子,笑了一声:“我是走了,又不是死了,多看我两眼做什么。” 姬凡没说话,头晕得什么都看不清。他勉强撑着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我听见母亲在外间做饭,应当是醒了,你去和她告别说一声吧。” 脑海中飞速闪过许多破碎的画面,像是有一只手强行掰开他的脑子,把记忆深挖了出来。 容宣一想也有道理,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便走出屋外找容母辞行去了。他没有说自己是去京城收尸的,只谎称和一个朋友做字画生意,卖两天货就回来。 容母正在厨房熬粥,她听见容宣的话,微不可察顿了顿:“做生意?” 容宣解释道:“家中银钱见底,总不能坐吃山空。我昨日刚好在镇上结识了一名字画商人,约好帮他一起卖货,过两日就回来。” 他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连个磕绊都不打。容母也没怀疑什么:“既然如此,那就吃完早饭再去吧,我替你收拾一些衣物。” 容宣拦住她:“不用了娘,我要去马行租车,在路边买些干粮就行,衣物我已经收拾好了。” 古代交通不便,如果时辰晚了,赶上城门关闭,就得在路边过夜。容宣对路线又不熟悉,自然越早出发越好。 姬凡一直坐在屋里。容宣进屋拿了行囊,见状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倾身在他面前蹲下,将身上的大半碎银拿出来,轻轻塞入了他手中,低声道:“这两天记得好好吃药,我很快就回来。” 姬凡闻言抬眼看向他,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碎银。神情怔然,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容宣见状便以为他默认了,站起身道:“时辰不早,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母亲。” 他带着几两碎银,一个包袱,一柄护身用的短剑,就这么离开了家。 姬凡不知为何,竟也没起身去送。容宣走后没过几个时辰,他的病情便忽然反复起来。姬凡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抱头,脸上满是密密冒出的冷汗,呼吸急促,好似在强忍着什么痛苦一般。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了一串串画面,亦有无数杂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立元储,以绵宗社无疆之休……今授九皇子姬凡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 “老九,你自幼养在哀家膝下,哀家不愿你跋山涉水前去周国为质,可燕国处境实在艰难……你且蛰伏隐忍……等待时机……” “南山猎场水草丰茂,不如咱们一同狩猎去吧……谁猎的东西最多,便得个最大的彩头……” “不好!有刺客!快跑!” “我是谁?你是我刚买来的小媳妇,你说我是谁?” “我自然是你夫君……” 画面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杂。姬凡气血翻涌间,竟是直接吐出了一大口血。他抬手紧紧捂住心口,从床边跌落在地,不知为何身形许久都没动。最后终于缓缓抬起头,脸色却苍白至极,狭长的眼中一片暗沉翻涌,喜怒难辨。 他, 想起来了…… 他是燕国太子,姬凡…… 山林上方盘旋着一只黑鹰,久久不愿离去,翅膀飞腾,鸣唳长空。 【叮~】 【叮~】 【叮~】 是夜,京郊城外。容宣刚刚在野外升起一堆火,就忽然听见系统抽风似的接连响了好几声,像机器卡壳一样。 容宣不由得一顿:“你怎么了?” 系统努力想说话:【亲……爱的宿主……有……黑化度提示……但是……山区信号不好……】 它钻石般亮闪闪的身躯落在火堆旁,光芒能闪瞎人眼。容宣心想系统这么高科技的东西居然也会信号不好,他看了眼自己的手,然后屈指敲了敲系统硬邦邦的身躯:“好点没?” 系统又卡了片刻,终于恢复正常,消息叮叮叮接连弹出,把容宣都听懵了。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0%】 容宣闻言一愣,莫名有一种天降横财的感觉。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系统紧接着又弹出了一连串消息。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88%】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55%】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78%】 第203节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2%】 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这次的黑化度跌宕起伏,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系统最后响了一声:【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97%,危险警告!危险警告!】 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容宣都懵了一瞬:“……你是不是出bug了?” 在系统界,你出bug=你有病。 系统都快急死了,恨不得攥住容宣的肩膀疯狂摇晃:【你才出bug!我是星际空间站高等级智能系统,才不会出bug!糟糕了糟糕了!黑化度快到达临界点了,你快去看看任务目标到底出什么事了!】 容宣也怕姬凡和容母出事,闻言下意识提剑起身,正欲往回赶。然而未走两步,忽然想起处斩在即的容正青,脚步不由得一顿:“但是我还要给我爹收尸。” 容宣虽然出发早,但还是吃了地形不熟的亏。加上租来的马匹实在劣等,每隔几个时辰就要找草料吃,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他好不容易赶到京城,大门已经关闭了,又不想花钱住客栈,只能野外过一晚上。 容正青明天就要处斩,容宣千里迢迢赶过来,不把尸体收回去好像有点亏? 系统恨不得立刻带他飞回去:【尸体什么时候都可以收,但任务失败了就失败了,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你想被星际空间站抹杀吗!】 容宣也觉得有道理。他立刻皱眉踩灭火堆,把马从林子里面牵了出来,准备往回赶。然而还没来得及上马,身后就陡然袭来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让人汗毛倒竖。 容宣这么多日的剑也不是白练的。他察觉不对劲,手腕一翻,短剑出鞘,反手刺向身后。然而那人武功极高,竟是直接扼住了容宣手腕,并且提前预判他的招数,朝着他腿弯一踢,提前制住了那招还没来得及使出的“横扫千军”! 容宣缺乏实战经验,本能旋身反击。然而未过三十招,只觉腿弯和手腕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闷哼一声,被人从后面直击一掌,险些吐出血来。 “噗通——” 膝盖跪地。 容宣皱眉捂着胸口,心中暗自惊骇。原身自幼习武,乃是从二品上的剑术,自己穿越过来,不说继承了个十成十,但七八成肯定是有的。现如今不过三十招就被人制服,对方的武功也未免太过高深了吧。 容宣脖颈上横着一把剑,身后陡然响起一道低沉且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杀招取人性命,自该全力以赴,你犹犹豫豫,真是白瞎了身上的功夫!” 容宣闻言强装镇定:“在下只是一介过路书生,前往京中做买卖,未赶上城门开启,迫不得已在郊外过夜。阁下若是想要银钱,我薄有微银,只管拿去便是。” 钱和命哪个重要?当然是命。 容宣觉得身后那人武功实在深不可测,赶紧脱身要紧。至于银子,多打几场官司也就回来了。 然而身后那名男子听见他的声音,竟是狐疑“嗯”了一声。一把将容宣转过身来,双手用力捧住他的脸,想要看个仔细。 完了,容宣心想,这人该不会是来劫色的吧? 然而他这个想法刚刚才冒出来,那名蒙面的黑衣男子便忽然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面罩,语气诧异的道:“宣儿,怎么是你?!” 容宣看着面前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只感觉异常陌生。他在记忆中搜寻无果,微妙静默了一瞬,试探性问道:“……阁下认识我?” 那名大叔闻言攥住他的肩膀,眉头紧皱:“宣儿,我是你爹啊!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容宣闻言瞳孔微缩:“爹?!你不是被关在刑部大牢吗??” 大叔:“我刚刚逃出来了。” 容宣:“???” 第162章 你媳妇儿跟人跑了 逃出来了…… 逃出来了…… 就这么逃出来了……? 容宣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闻言也陷入震惊中久久难以回神。他看着面前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惊讶发现对方脸虽然脏了点,但五官确实和记忆中的容正青有几分相似。 一阵寒风吹过, 卷起落叶尘埃, 四周静得可怕。 容宣欲言又止, 最后艰难出声:“……爹,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刑部大牢这么好逃吗? 容正青闻言冷哼一声:“刑部那些酒囊饭袋, 怎么关得住我, 铁链一掌就劈开了,我打晕他们直接逃了出来。” 容正青是个武痴,年轻时纵横江湖数十载,听说也有一番名气。只是后来遇见容母,便收剑归山, 改名换姓, 在靖州老老实实做了一名县官。 他被押往京中受审, 还以为刑部能查明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但没想到三次复奏皆是死刑。容正青在牢里思来想去, 这鸟朝廷有什么好效忠的, 就这么死了也太憋屈了, 最后实在放心不下家中妻儿,干脆在行刑前夜直接逃了出来。 他准备连夜赶回靖州,结果刚出城门就看见一名年轻男子牵马立于路边,出手准备夺了对方的马匹,但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儿子。 容正青思及此处,双手攥住容宣的肩膀疑惑问道:“对了, 宣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宣:“我是来……” 给你收尸的…… 容宣脑子一抽差点把实话说出来, 他险险把后面五个字咽回去,连忙换了个说法:“我和母亲听闻你被押送入京,所以想来打探一下情况,但没想到爹你……” 你就这么逃出来了…… 容宣引以为傲的语言能力在此时忽然失去了作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从大牢里逃出来的爹。让对方回去自首吧,不现实,让对方跑吧,好像又有点怪怪的。 容正青见他孤身一人,往四周看了眼:“那你娘呢?她在哪儿?” 容宣连忙按住他:“我们寻了一处村子落脚,母亲在家中守候,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容正青与发妻感情甚深,闻言微不可察皱了皱眉。他反手把剑插入鞘中,对容宣道:“既然如此,我们速速回去找你母亲,隐姓埋名,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容宣也觉得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父亲说的有道理。” 却站在原地没动。 无他,现在有两个人,一匹马,似乎不太好分配。容宣不认为这匹劣等老马能同时承受两个大男人的重量。 #骑,还是不骑,这是一个问题# 容正青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宣儿,你骑。” 容宣觉得不太好,连忙摆手:“不不不,还是爹你骑吧。” 谁让你是爸爸呢。 容正青很疼这个独子,闻言目光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你刚刚被爹打了一掌,怕是受了些内伤。你骑在马上,爹用轻功赶路便是。” “……” 他不说还好,一说容宣感觉自己的肺又开始疼了。他不着痕迹捂住胸口,还是觉得让一个老人家吃走路不太好,出声劝道:“爹,无碍的,你骑吧,再耽搁下去只怕追兵就追上来了。” 容正青却豪气干云:“怕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你老子我这辈子从来没怕过谁,更何况刑部那群五品末流!” 九品始,八品起,五品之上入剑门。 在盛京城内,五品上的剑士已经算是中流高手了,在容正青嘴里却仿佛如蝼蚁般不堪一击。 是因为他自大吗? 不,显然是因为他有足够蔑视那群人的实力。 剑术一品是什么概念? 抛开那些隐姓埋名的高人不提,当世之内数得上来的一品剑术师只有五个:北燕韩啸云,卫国陆凡翁,西凉左丘年,余下两者便是大周的柳兮琼和叶生尘。就连轩辕清目前都还卡在二品的瓶颈上不去。 当年突厥进犯北燕,韩啸云一人一剑就守了东莱城整整三日;陆凡翁为求剑道大成,孤身遁入雪境数年,后来一剑破锋,直斩千山;左丘年更不必说,剑术已臻化境,现居帝师之位,子孙历代守护西凉皇族,是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妖怪。 柳兮琼是当世一品剑中唯一的女子,现为周国皇室供奉,陪伴帝王身侧。至于叶生尘,他天性不羁,喜欢云游四海,已经多年未有人见过他的踪迹了。 而这些人中,或为一国将军,或为天子重臣,皆都封侯拜相,可见其地位举足轻重。周国现在隐隐凌驾于另外三国之上,未必没有两位一品神剑坐镇的缘故。 而容正青大概是所有一品剑士中混得最差的一位了。他退隐江湖之后实在太过低调,低调得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一品剑士,平日打架最多也只使出两三成的功力,以五品实力自居。这么多年来,身边熟悉的人只知道他功夫不错,但绝想不到他剑术已至一品。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不恋名利的隐士高人……吧? 容宣牵着马,在官道上摸黑赶路,实在没忍住看了眼骑在马背上的容正青。就在刚才,对方拗不过儿子的孝心,迫于无奈只能上了马背。 容宣:“父亲,周国正值用人之际,您若露出身份,说不定朝廷会免了你的罪。” 一品剑士真的太少了,比熊猫还少,容宣真的不怀疑皇帝听闻消息会直接免了容正青的罪。特殊人才特殊待遇嘛。 “你老子没罪,用不着他们免,”容正青骑在马上,觉得儿子还是太年轻,什么事都想得简单,“我当年仇家太多,若是露出身份,只怕他们听见风声寻来,害了你和你娘。” 人一但有了妻儿,便有了软肋。 容宣反问:“那您还当官?” 容正青直接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你不懂,靖州那个地方太乱,我当初若不是见不得百姓被山匪所害,也不会接下那个烂官位。” 他语罢,思及这段时日自己受的牢狱之灾,越想越气:“早知道京城的官这么糊涂,连真相都查不出来,我当初在靖州就该带着你们娘俩一起逃,何至于来京城受这种活罪!” 容宣心想堂堂一品神剑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真不知道是该说容正青太傻,还是该说他太低调。但身为儿子,只能宽慰父亲:“无碍,千金难买早知道,此事不能怪爹。” 容宣现在只想赶紧走到前面的驿站,多买一匹马,否则照他们这个速度,三天后才能到家了。 容正青则老怀大慰。儿子从前和他一样是个莽莽撞撞的武痴,除了武功一概不懂。没想到自己坐了一阵子牢,出来后竟然变得如此懂事。 容正青语气复杂:“宣儿,爹实在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你就长进如此之多,果然不负我平日的教诲。” “……” 容宣现在的心情也很复杂,自己本来是过来收尸的,现在莫名其妙变成了逃犯家属。包庇逃犯罪,回头被抓住上了公堂都不好翻案,说不定还会因为亲属关系被连坐。 失策了。 就在容宣与容正青星夜兼程的时候,另还有一队人马在山道间四处搜寻。他们身着便衣,看似只是寻常游侠,但行动间悄无声息,显然训练有素。 为首的一名男子约摸十七八岁,梳着马尾,仍带着几分少年气。他轻功不俗,一个翻身就跃上了数丈高的树梢,目光鹰似的搜寻四周:“殿下便是在此处落山,你们仔细排查,不可放过任何地方。” 这些人便是当年追随燕国太子入周为质的三千燕骑。他们虽然人少,却皆是四品上的剑术。一旦结为军阵,实力惊人,对战一品神剑也不落下风,在北燕战场素有凶名。当年姬凡入京,燕太后便将这支队伍给了他,以保他在周国无虞。 自姬凡失踪之后,他们便兵分六路,在南山猎场暗中搜寻多日,最后终于顺着血迹一路排查至此。 一名兵士在碎石滩上搜寻时好似忽然发现什么,对那名少年抱剑道:“少将军,此处发现了血迹。” 燕凤臣闻言从树梢一跃而下,上前细看,果不其然在碎石间发现几处斑驳暗褐的血迹,还有一块碎布。他捡起碎布,见质地华贵,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嘟嘟囔囔道:“是殿下的衣服,人应该就在附近,快找。” 燕凤臣乃是北燕兵马大元帅韩啸云的义子,筋骨奇绝,天生武才,未满十九便已经是从二品剑术。 当年韩啸云败于周国,心中愧难自抑,披发请罪,特命义子燕凤臣护卫姬凡入京,一路相随。 现如今姬凡掉落悬崖,生死未卜,燕凤臣难辞其咎。他信不过周国的人,便带着护卫秘密出京搜寻,一路找到了此处。途中遇到东临侯派出的人马,还发生了一场恶战。 恰在此时,天空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鹰唳声,直传九霄。燕凤臣原本没有在意,但那只黑鹰却一直在四周盘旋,仿佛有什么消息想要告诉他。 燕凤臣目力绝佳,眼尖发现鹰爪上好似系了什么东西,直接飞身而起,凌空一跃便将那只巨鹰擒入掌中。 第204节 “原来是殿下的鹰!” 燕凤臣仔细一看,惊喜发现这只黑鹰脊背上有三簇白羽,分明是姬凡驯养的猎鹰。他立刻解下鹰爪上系着的信笺,飞快展开,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面色微变,当即把信笺撕得粉碎。 燕凤臣:“快走!殿下找到了!” 月色渐隐,地面一片霜白之色。桃花村地方偏僻,平常甚是安静。天色蒙蒙初亮时,宋寡妇像往常一样起床梳洗,准备去市集卖豆腐,忽然想起容家大郎借了她一盒胭脂没还,便走到院墙边探头往隔壁看了眼。 容家院外种着一棵红枫树,树下坐着一名白衫男子。他长发未束,流水般倾泻在肩头腰际,鸦羽般漆黑,也也不知坐了多久。手中攥着一枚竹制的鹰哨,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等待着谁。 从宋寡妇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瞥见对方尖尖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再加上容宣惯穿白衣,便认错了人,挥了挥手绢娇声喊道:“容家大郎,你前日借了我的胭脂,可别忘记还呀!” 那男子闻声微微一顿,转头看了过来。只见他容颜无暇,剔透好似美玉,一双眼清凌凌的干净,却又墨色深重,让人窥不透彻。眉心中间是一点独属于卿子的朱砂血痣,无端妖气横生。 一副天生良善的神仙之貌,唇角微垂,带着淡淡的悲悯与讥讽。偏又生了一双上挑眼,让人觉得他不似表面那么良善。 坐在红枫树下的男子正是姬凡。 宋寡妇被他的容貌恍了一下神,慢半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并不是容宣,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你是谁啊?这可是容家的宅子!” 姬凡静静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皱眉攥紧手中的鹰哨,并不说话。 宋寡妇莫名被姬凡的气势慑了一瞬,她一边后退,一边扬高声音道:“我问你话呢,听没听见,你是谁啊?” 容母刚好起床做饭,听见了院外的动静。她拄着拐杖走出屋子,却见隔壁的宋寡妇正站在院墙边和姬凡说话,心中猜到几分缘故,连忙出言解释道:“他是宣儿前几日新娶的媳妇儿,因生了一场大病,甚少出门,所以你们不认得,有劳宋夫人挂念。” 容母很少与邻居相处,一番话却说得滴水不漏:“宣儿如今在外行商,不得回来。待他归家,补上喜酒喜宴,届时再请四邻前来做个见证。” 宋寡妇听不得这文绉绉的话。她见那卿子原来是容宣新娶的媳妇儿,心中暗骂一声痴情女子负心汉,日后再不与容宣那小王八蛋说话,直接扭头进了屋子。 容母因为眼疾,看不清姬凡面上的神色,否则她一定会察觉不对劲。听见宋寡妇离去的动静,她用拐杖摸索着走到姬凡面前,语气歉然的解释道:“乡间人多嘴杂,公子孤身住在容家,难免引起非议,委屈你了。” 姬凡不知为何没说话,一片枫叶落在他肩上,又悄然滑落在地。 容母道:“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厨房生火熬粥,也不知宣儿什么时候回来。” 姬凡闻言终于起身,衣袖拂过椅子,发出一阵布料沙沙的轻响。他在院中静坐一夜,身上带着被露水沾湿后的潮气,伸手拦住容母,指尖一股凉意沁人:“不必……” 姬凡顿了顿:“粥已经熬好了,我去盛出来吧。” 他恢复记忆后,在院中静坐一夜。思及自己失忆后发生的事,说不清是羞恼还是愤恨,心绪万般起伏,久久难平。但这些账终归落不到一个无辜妇人身上。 空气静默了一瞬。 姬凡转身走进厨房,盛了两碗粥出来,和容母坐在桌边一起吃早饭。容夫人见粥碗尚温,显然是天没亮就提前煮好的,轻轻拍了拍姬凡的手:“你这孩子,伤还没好,怎么就自己做饭了,下次不可再这样了,宣儿知道了定会怪我的。” 姬凡今日安静得出奇,骤然听她提起容宣,悄无声息攥紧指尖,木质的筷子竟是咔嚓一声直接断了开来。 容母闻言一惊:“怎么了?” 姬凡将那两根断筷扔掉,重新换了一双,声音平静:“无事,筷子被虫蛀了。” 今早的气氛着实有些怪异,不过好在容母并未察觉,用完早饭就进屋念佛了。姬凡站在院中,一直抬头看向上空,偶尔会皱眉吹响手中的鹰哨,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到来。半个时辰过后,只听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商贾打扮的人马从远处策马而来,最后齐齐勒住缰绳停在了容家门口。 燕凤臣来不及等马停好,就直接从马背上翻身跃了下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落中站着的白衣男子,立刻欣喜上前:“太子……” 话未说完,便被姬凡抬手止住:“此处人多眼杂,不要暴露身份。” 燕凤臣闻言立刻噤声,止住了下跪的动作。只是年纪尚轻,依旧难掩高兴:“殿下,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姬凡却不欲多言,皱了皱眉:“我跌落山崖,被一农户所救,故而在此养伤。” 燕凤臣闻言环视四周一圈,见确实是农户所住,出声催促道:“殿下快随我速速回京吧,我来时的路上遇见东临侯的人马,与他们发生恶斗,我怕他们还有后手,还是尽快离开此处为好。” 不知是不是外间马蹄声急促,惊到了容夫人。她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从屋内摸索着走出来,依稀瞧见一堆人围在她家门口,下意识询问姬凡:“这是怎么了?” 燕凤臣见一妇人走出来,心想该不会是救了殿下的农户吧,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瞧见姬凡伸手搀扶住了对方,声音低低道:“母亲,无事,是一队过路商人,来问路的。” 燕凤臣闻言面露诧异,母亲?太子殿下的生母不是早就死了吗,哪儿来的母亲? 容母却没怀疑,她把手里的油纸包塞到姬凡手中,轻轻拍了两下:“宣儿叮嘱我,让我提醒你喝药,临走前让我把这个给你,让你省着些吃,等做完生意回来再给你带。” 语罢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少与外人打交道,宣儿说近日京中乱得很,让我们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 姬凡闻言低头看向手中的油纸包,却见里面是一些蜜饯干果,身形顿了顿,无意识攥紧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凤臣实在怕后面有追兵,想催促姬凡快点上路。然而姬凡却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一个眼神便把他未出口的话噎了回去。 “母亲,” 姬凡抬手扶住容夫人,一阵冗长的静默过后,忽然定定开口:“你随我一起入京吧……” 姬凡眯了眯眼,眸底一片暗沉翻涌,终于知道该怎么收拾那个谎话连篇的混蛋了。他缓缓抬眼看向容母,一字一句轻声道:“容宣在京中行商,说想打听父亲的官司,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便托了这些过路商人送我们一起入京照顾……” 容母听见他提起容正青的案子,身形不由得一震。 …… 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黄昏时分。容宣和容正青骑着两匹快马,好不容易星夜兼程赶到家中,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容宣翻身下马,注意到家门口杂乱的马蹄印迹,心中陡然浮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立刻推门进屋,却见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就连自己平日读的书都被搬了个空。 只有正堂的桌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笔锋遒劲的字,被花瓶压在底下: 如欲寻人,盛京来见。 如欲寻人,盛京来见…… 容宣拿起字条,见状心中不由得一沉,心想姬凡该不会真的恢复记忆离开此处了吧。只是对方走就走,怎么连他娘也不见了。 容宣连忙出了屋子,却见隔壁宋寡妇在院子里磨黄豆,正瞧热闹似的往自己家看,拱手问道:“敢问宋姐姐,可曾瞧见我家的人?” 宋寡妇幸灾乐祸,轻笑一声道:“我呀,劝你还是别找了,你媳妇儿跟一个有钱商人跑了。” 容宣急忙问道:“那我娘呢?” 宋寡妇一挥手绢:“跟你媳妇儿跑了!” 容宣:“???” 容正青刚好翻身下马,骤然听见这句话,差点掉下来摔死。 第163章 我帮他一起找媳妇 夜幕缓缓降临,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看不见半颗星子。间或有林间的鸟雀振翅扑棱着落在树枝上,惊起一阵响动, 却愈发衬得院子冷冷清清。 容宣在自家门口的石阶上坐了足足半个时辰, 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家里被人搬空了, 媳妇没了,娘也没了,银子也没了。一贫如洗已经不能形容他现在的状态了, 四大皆空才是真实写照。 容宣拿着姬凡留下的字条, 盯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卷款潜逃,拐卖人口, 假如告上公堂, 姬凡怎么也得判个三五年再说。 容正青显然也受了刺激, 在屋内焦急地转来转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好好的一个媳妇,怎么就跟人跑了呢?! 容正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宣儿!” 容宣条件反射起身:“爹?” 容正青上前一步,虎目圆睁:“你说,你娘到底去哪儿了?!” 容宣怕他揍自己,不着痕迹后退了一步:“父亲不必担心, 母亲现在……大概也许是去了京城?” 他语气中的不确定让人恼火。 容正青又上前一步,急得直冒汗:“你到底娶了个什么媳妇,给你戴绿帽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他他……他怎么把你娘也带走了?!” 《给你戴绿帽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容宣后退一步, 眼皮子控制不住地跳了跳:“父亲, 宋寡妇素来爱嚼舌根, 她的话万万不可轻信。许是母亲他们担心我在京城出事, 所以跟着过路商队一起进京了。” 容宣不敢把真相告诉容正青,否则以对方莽撞的性子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提剑杀入京城都有可能。 容正青语气狐疑:“真的?” 容宣:“真的,爹,我骗你做什么。” 容正青谁都可以不信,但不可以不信自己儿子。他闻言皱眉思索一瞬,一把攥住容宣的手道:“走,咱们进京找你娘去!” 容宣见状一惊,连忙按住他:“爹,现在天色已晚,我们休息一夜再说。而且你现在是逃犯,怕是不便入京,要不明日还是我去打探消息吧。” 容正青却不同意:“胡说什么,京城那么危险,爹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再说了,你老子我这辈子从来没怕过谁,刑部那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岂能捉得住我!” 不就是再进一趟京城吗,容正青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算进了皇宫大内,他也能大摇大摆的走一圈。 容宣思及古代追捕逃犯的画像都相当磕碜,容正青把胡子刮一刮,再换身打扮,说不定还真能糊弄过去。再则自己孤身进京确实不安全,有容正青陪伴,也能多一层保障,思索一瞬还是答应了:“也好,那明日我们乔装打扮一番再入京吧。只是现在天色已晚,马匹劳累,必须休整一夜再说。” 容正青虽然急着入京,但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闻言只得答应。 容宣心想京城出了逃犯,出入必定盘查极严,需要给容正青做个假身份才是。好在大周的照身贴就是一张由官府发放的盖章纸,上面写明籍贯性别年龄,倒也不难仿做。 家里的书都被搬空了。不用想,肯定是容母的主意,只有她把那些剑谱当宝贝。但好在笔墨纸砚都还在。 容宣去厨房找了一个大白萝卜,用菜刀切了一段下来。然后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用小刀刻了一个假官印,同时没忍住叹了口气:他在现代明明是一个守法好公民,怎么自从来了古代就一直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先是包庇逃犯,现在又做假证,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容宣刻好萝卜章,擦干净上面的水分,沾上印泥在纸上试着印了一下,发现除了颜色稍浅,问题不大。 很好,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要再写一本书,名字就叫《我在古代办假证》。 容宣裁下纸张,做了两份假的照身贴。等墨迹晾干之后,故意把纸揉皱,然后蹭了一些灰土痕迹上去,看起来便没有那么簇新了。 等做完这些事,已经到了后半夜。容宣把灯一熄,直接躺上床睡觉了,结果刚挨到枕头,后脑就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嘶……” 容宣揉了揉后脑,立刻起身掀开枕头,却见底下放着一个小布包。他疑惑拿起来,只觉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自己临走前给姬凡留的碎银子,另外还凭空多了一张千两银票出来。 “……嗯?” 容宣拈着这张银票抖了抖,淡淡挑眉。姬凡留下碎银子倒不稀奇,堂堂燕国太子自然不会贪他这几两碎银,只是这张千两银票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是姬凡不想欠人情? 可对方若不想欠人情,便该一刀两断斩得干干净净才好,怎么偏又将容母带去了京城? 容宣思考许久,实在想不明白姬凡这么做的用意。他把银票和碎银收拾好,又盯着电子显示屏上起伏不定的黑化度看了半晌,陷入沉思,一时也吃不准姬凡的态度。 对方黑化度最高的时候曾经直逼99%, 但低时却又近乎清零。 数据起起伏伏,就像一团乱麻,犹如他们二人现在的心…… 翌日清早,容宣简单收拾了一些行囊,直接和容正青上路了。容正青把胡子刮了之后,也算是个相貌堂堂的帅大叔,和昨夜判若两人。抱剑骑马颇有高手风范,绝不会有人把他和逃犯联系在一起。 第205节 容宣翻身上马,一袭白袍,不染尘埃,像世家出身的如玉公子,硬是把容正青活生生衬成了护院打手之流:“父亲,京中人多眼杂,切忌不可冲动,无论做什么都要与我先商议再说。” 容正青拍了拍脑袋,有些头疼:“你和你娘愈发像了。” 他语罢一夹马腹,正准备启程,却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目光敏锐看向远处的树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容正青长剑飞快出鞘,往地面用力一划,掀起两三块碎石嗖地击向林间,有雷霆万钧之势。 “嗖——” 只听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了下来。 燕凤臣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发现,猝不及防挨了两记暗石,险险掉下树梢。他咳出一口血,又惊又气,殿下只让自己暗中保护那年轻男子,可从没说过这里有个实力不俗的老妖怪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燕凤臣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发现了,捂着心口踉跄起身,纵跃间立刻用轻功离开了此处。 容宣察觉不对劲,下意识看向容正青:“爹,怎么了?” 容正青摇摇头,示意无事:“一只小老鼠罢了,走吧,速速进京找你母亲,莫要耽误了正事。” 他们二人快马加鞭朝着京城赶去,因为钱粮充足,中途换了两匹好马,到达时间竟比预计中快了不少,下午就抵达了。 城门口的情况不出容宣所料,果然有一队士兵在盘查过路行人。倘有商人运货,则开箱检查,如遇青壮年男子,便会抓过去和城门告示上的通缉画像一一比对,确认无误了这才放行。 百姓怨声载道,低声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儿,忽然盘查得这么严,都耽误了我进城的时辰。” “听说昨夜刑部大牢逃了一个犯人,好几个狱卒都被打晕了,上面发了严令一定要将人逮捕归案呢。” “晦气,整日的没个安生。” “小声点,若是被听见可不得了,嘘……” 虽然时至下午,但盛京繁华之地,依旧热闹非凡,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大周以武立国,十人之中,有七人都腰间佩剑。 说句难听点的话,倘若在偏远乡镇便罢,但天子城中高手如云,一个人若是连剑术都不会,只怕在这个地界上活不过三日。 “说,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进京做什么?照身贴呢?” 守门士兵揪住一名老实巴交的农民,仔仔细细盘查了半天,这才放人进去。容正青怀里揣着容宣昨夜做的假照身贴,轮到他盘查时,那名士兵语气显然客气了很多,大抵是瞧见了他手中的佩剑。 士兵:“说,从哪儿来?” 容正青照着身帖上的假籍贯念道:“漳州。” 士兵:“到京城来做什么?” 容正青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找媳妇。” 士兵盘问极细,闻言狐疑看向他:“媳妇?跑京城找什么媳妇,你媳妇怎么了?” 容正青想一剑戳死他:“跟人跑了,行不行?!” 士兵不愿惹佩剑之人,再加上被容正青身上的气势吓了一跳,竟也没有发怒。他皱眉打开今早新发下来的通缉犯画像,对比了一下容正青,发现不大相似,把照身贴还给了他:“去去去。” 容宣排在后面。他瞥了眼那通缉画像,见上面画着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大汉,旁边还写着“靖州逃犯……容正青……”等字样,心中不由得暗自庆幸让便宜爹刮了胡子,否则还真糊弄不过去。 轮到容宣时,那士兵看了他一眼,见又是个腰间佩剑的,皱眉问道:“你是哪里人?” 容宣白衫落拓,仪表不凡:“漳州,前面那位是我同乡,我们一同来的京城。” 士兵核对了一下他的照身贴,竟没发现端倪:“你同乡进京是为了找媳妇,你进京是为了做什么?” 容宣尴尬低咳了一声:“我帮他一起找媳妇。” 第164章 夜探燕太子府 容宣和容正青就这么混入了京城。 盛京城乃是天子脚下, 自然不同凡响。飞阁流丹,画栋飞甍,宫闱红墙连天阙。道旁两边满是商旅小贩, 叫卖声不绝于耳, 来往行人皆衣着光鲜。文人士子茶楼对弈,指点江山诗篇风流,妙龄佳人裙袖翩翩, 掩面而笑羞百花。举贤阁前无数剑士游侠簇拥擂台,剑影如电, 互相切磋比武。 “热闹, 实在是热闹。” 容宣牵马走在街上,白衣佩剑,潇洒翩翩。他欣赏着京城内的风土人情, 一时连找娘的事儿都抛到了脑后。旧毛病犯起来, 老喜欢盯着漂亮姑娘看,轻佻吹一声口哨,直把人家盯得面红耳赤,含羞带臊,最后跺脚转身离去不可。 容正青也强不到哪去。他是个武痴, 盯着举贤阁前比武的擂台看了半天, 眼睛都挪不开了。看见招式漂亮便暗中叫好, 看见滥竽充数者便急得锤拳,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打一场过过瘾才好。 他们父子一个看美女, 一个看比武,竟是把正事都忘在了脑后。 直到容宣被一名漂亮女子用香囊砸了一下, 这才清醒过来。他条件反射接住对方扔来的荷包, 却见对方对着自己莞尔一笑, 转身离开了。 大周有风俗,女子若瞧见心仪儿郎,便抛掷香囊簪玉以示心意。正常情况下,容宣接了对方的东西便该追上去才是,好促成一段良缘,然而容宣低头看了眼,竟是直接将香囊轻轻扔回了那姑娘怀里:“姑娘,你的东西落下了。” 拾到遗失物,应当返还权利人,不然回头人家反咬一口,上了公堂可就说不清楚了。 容宣做完这一切,没注意到那女子羞愤恼怒的神情,见旁边有一客栈,拉了拉容正青的袖子:“父亲,我们在京城还需待上一段时日,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容正青闻言这才恋恋不舍的把视线从比武台上移开,把马拴在外间,跟着容宣进了旁边的枫桥客栈。 这家客栈规模不小,里面热热闹闹的,想来生意不错。小二原本在擦桌子,眼见他们走进来,立刻上前招呼,满面笑容的问道:“客官请进,吃饭还是住店?” 容宣环视四周一圈,见底下还有位置,随便寻了一张桌子落座,拿出一锭碎银递给小二:“要两间上房,再将你们店内的好菜看着上几样,要茶不要酒。” 小二接过银子,立刻欢天喜地的离开,张罗上菜去了。 容正青是无酒不欢的人,闻言开口抱怨道:“怎么不上两坛子好酒。” 刚好热茶上来,容宣拎起茶壶,淡定给他斟了一杯:“父亲,喝酒误事,盛京城中高手如云,还是稳妥些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容宣总感觉盛京城中的人多得有些不同寻常,而且大部分都是剑士。趁着小二上菜的时候,他不着痕迹问了一句:“我瞧天色已然不早,马上就到了城门落锁的时候,怎么外间还是人潮涌动?” 小二道:“公子是外地人,有所不知。今日是太皇太后八十寿诞,宫内下旨全城放灯庆贺,三日之内金吾不禁。再加上皇帝有意给烟年公主择婿,明日举贤阁外可有热闹看,公子若有闲暇,不妨一观。” 容宣闻言若有所思,往桌上放了一块碎银:“举贤阁跟烟年公主招亲又有什么关系?” 小二心想容宣果然是外地人,不着痕迹把银子塞入袖中,免得被掌柜看见,压低声音道:“举贤阁乃皇家所设,历来是剑士游侠聚集之地。凡怀才不遇者,便上台打擂,举贤阁内的达官贵人若有看中,便会将其收入门下。” 小二语罢,指了指门外依旧热闹的擂台解释道:“这次皇上给烟年公主择婿,不限门第,不限年岁,只拼剑术。有意参加比武招亲的人只用去举贤阁内挂个名字就行了。那些剑士游侠听闻消息蜂拥入京,都想试一试运气。这不,人一多就容易吵架,一吵架就容易打架,外头已经好几日不曾消停了。” 容宣点点头,这个情节他写过。公主赵烟年最后嫁给了姜国太子,太子登基后,又被封为皇后。也算周、姜二国结盟的契机。 容宣:“原来如此。” 小二见容宣佩剑,看在银子的份上多送了一句话:“我观公子一表人才,不妨去试试运气,听说太子殿下明日会亲临举贤阁笼络门人,倘若能被他收入门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容宣心想太子会亲临举贤阁倒也不稀奇。他与烟年公主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自然担心比武招亲上会来些不三不四的人。不过他可不是来“笼络门人”的,而是来“清理门户”的。报名者中但凡有歪瓜裂枣,全被他剔除出去了。 小二走后,容正青看着外间争斗不休的擂台皱了皱眉:“一个公主罢了,就算长成天仙,也不至于抢得这么头破血流。” 容宣抿了一口茶,开口解释:“父亲不懂,他们为的不是公主,而是为了她身后的周国……既为姻亲,也为结盟。” 举贤阁内的比武之人未必全是游侠,其中有不少都是各国派来打听消息的。起码容宣刚才看见不止三个西凉武士混在里面,可见鱼龙混杂。 容正青听不懂那些云里雾里的,终于想起了正事:“宣儿,盛京城如此之大,我们该去哪里找你母亲?” 容宣闻言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心想去哪儿找?自然是去燕太子府找。只是他刚才原本打算向小二打听一下位置,但仔细一想又有不妥。 无他,燕太子府守卫森严,自己贸贸然上门要人,姬凡不见得会真的给。别到时候娘没救出来,反而把自己折进去。 就算容正青是一品剑术,能把容母强行从燕太子府带出来,可必然会惊动官府。他一个人好逃,拖家带口却不见得能成功脱身。 容宣只想兵不血刃的把容母带出来,不想闹得不可开交。看姬凡也不像会对老弱妇孺出手的人,还是今晚想想办法,夜探燕太子府,再从长计议吧。 容宣开口安抚道:“爹,明日举贤阁外太子亲临,必然有百姓商贾围观,我们明日再上街打听消息也不迟。” 容正青是个急性子:“怎么又是明日?” 容宣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着急找不到俏媳妇儿,懂? 夜幕降临,街上却还是热热闹闹的一片,鱼龙歌舞,灯火通明。临近后半夜的时候人群才渐渐散开来,徒留一片喧嚣过后的冷清。 今日太皇太后寿辰,宫内设宴,彻夜欢宵,姬凡自然也在应邀之列。宴席散后,他便乘坐马车回了府邸,只是多饮了几杯酒,难免有些醉意熏然。 燕凤臣一直蹲在台阶上等他,怀里抱着一盒点心,埋头吃得满嘴是渣。姬凡穿过回廊,一眼便瞧见燕凤臣等在自己卧房门口,忽然想起自己交代他的事,抬手挥退身后仆从:“都退下。” 身后提灯照路的丫鬟闻言齐齐俯身,后退散至了两侧。灯光一时浅淡下来,愈发衬得院中的鹅卵石路光洁明亮。 燕凤臣听见声音,立刻从地上站起了身。他抹掉嘴边的点心渣子,慌里慌张咽下东西,看起来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殿下。” 姬凡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迈步进屋,示意他跟进来。衣袍下摆拂过门槛,发出一阵布料摩擦的轻响:“我吩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燕凤臣闻言挠了挠头,神情苦恼,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姬凡酒意昏沉,原本正闭目靠在榻上养神,久久听不见燕凤臣回答,终于睁眼看向他:“……他入京了?” 燕凤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姬凡皱眉:“他没入京?” 燕凤臣还是摇头。 姬凡声音沉了几分:“我不是让你跟着他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燕凤臣到底年纪轻,虽然武功高强,却被养得不谙世事。他闻言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有些不高兴,有些不服气,还有些委屈,嘟嘟囔囔道:“我被发现了,他身边有个老妖怪,好厉害,打不过。” 姬凡心想燕凤臣剑术已经臻二品,自入盛京便难逢敌手,怎么会有人压他一头:“到底出了什么事,仔仔细细说来。” 燕凤臣只得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不过他说话颠三倒四,也没透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容宣身边多了一名武功很厉害的中年男子。 姬凡闻言用指尖缓缓摩挲着额角,闭目陷入沉思,因为蹙眉的动作,眉心一点朱砂痣陡然变得尖细锐利起来,喃喃自语:“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难道是……” 他倏地睁眼,忽然想起京城刑部前日逃脱了一名犯人,刚好也姓容……难道是容宣的父亲? 姬凡思及此处,眼底悄然闪过一抹暗芒,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罢……武功高强又如何,他就不信容宣这个孝子连他母亲都不要了,对方迟早会找过来的。 燕凤臣见姬凡脸上阴晴不定,心里难免有些打鼓。他瞥见桌上有一包蜜饯,偷偷抓一把就想溜,结果刚刚拿起来,耳畔就响起了姬凡淡淡的声音:“放回去,这次算你办差不力,罚你三日不许吃点心。” 燕凤臣吃惊瞪眼:“三日?!” 姬凡阖目:“六日。” 燕凤臣:“六日?!!” 姬凡:“十二日。” 燕凤臣急了,连忙摆手:“别别别,就三日,就三日,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他把蜜饯又放了回去,急忙忙离开了这里。然而他前脚刚走,后脚屋外又响起了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副统领站在门外抱拳道:“回禀太子殿下,末将已将那细作带了回来,听候发落。” 第206节 清冷华美的庭院外不知何时多了一名浑身被绑的男子。他嘴巴里塞着布条,被姬凡府上的护卫按跪在草地上,堪称狼狈。因为处于极度惊恐之中,浑身抖若筛糠,就差尿裤子了。 当初南山狩猎,贵族子弟皆有护卫,遇袭当日,他们却偏偏四肢酸软,无力抵抗。姬凡事后派人调查,这才得知饭食之中被人下了迷药。这名被捆的男子便是南山猎场的喂马小厮,他收了旁人银钱,偷偷在护卫水中下药,事后潜逃,今日才被抓回来。 姬凡闻言起身,直接从多宝阁的剑架上抽出了一把未开锋的剑。他屈指轻弹剑刃,一抹流华闪过,上面映出一双冰冷淡漠的眼睛:“他可曾招供是谁人指使?” 副统领站在门外回话:“回殿下,此人什么刑都受过了,但就是不肯说。只说是一名陌生男子给了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在水中下药,他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砰——” 房门忽然被人用什么东西击开,一支毛笔滚了出来。副统领还未来得及细看,只听又是当啷一声兵刃轻响,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尚未开锋的剑,寒芒刺目。 屋内响起姬凡淡淡的声音:“赏给他。” 副统领闻言捡起地上的长剑,低头看了眼,心想虽然未开锋见血,但杀人也足矣了。他正准备走向那名男子,身后忽然又响起了姬凡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让他咽下去……” 姬凡说:“让他,把这柄剑,咽下去。” 细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副统领闻言一愣,随即领命:“可是殿下,我们还没查出幕后指使,此人一死,线索不就断了吗?” 姬凡已然知道了是谁:“不必查了,是东临侯的人。” 副统领闻言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关窍,又惊又怒:“殿下,他一定还在记恨独子战死燕国之事,分明是故意挑起两国争斗,您应当奏明周帝,请他严查啊!” 姬凡冷冷道:“周帝日益年迈,沉迷修仙得道之术,早已无心朝堂。东临侯乃两朝老臣,深受宠信,周帝断不会为了我们这种外臣而处置他,最多找个替罪羊平息此事罢了。” 姬凡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去,想办法把东临侯安排刺客的事透给汝陵郡王,他天不怕地不怕,我倒要瞧瞧他敢不敢对付东临侯。” 满盛京城谁不知道,汝陵小郡王在南山猎场狩猎的时候,屁股被刺客捅了一剑,听说现在都没好全。搜查刺客的时候数他上蹿下跳最积极,甚至放言让他知道是谁指使的,祖坟都他奶奶的给刨出来! 汝陵小郡王的生母乃是皇帝胞妹。永宁公主对这棵独苗苗一向宠若珍宝,故而养成了汝陵小郡王骄横跋扈的性子。倘若汝陵小郡王真的去找东临侯算账,手心手背都是肉,头疼的只会是皇帝。 这叫,借刀杀人…… 院外跪着的男子喉中被活生生刺入了一柄三尺长剑,一阵剧烈挣扎过后就没了生息,倒地不起。护卫把尸体拖出去,清理完地上的血迹,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 夜色已深,桌角灯烛已经快燃尽了,姬凡却还未就寝。他面前放着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一堆糖腌的干果蜜饯,不知是不是因为放得太久的缘故,水分流失,变得有些干巴巴的。 姬凡拿起一颗梅子,盯着看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又放了回去。 “……” 他想起在桃花村的那段日子,闭了闭眼,心绪忽而复杂万千。困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夹杂着昏沉的酒意,让人疲惫万千。他侧靠在床榻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63%】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97%】 容宣借着夜色的遮掩在屋檐上穿行,把燕太子府大大小小的房间都看了一遍,就是没发现容母的身影。他最后只能来到最大的主卧,然而还没等下去,系统就冷不丁响了两声,把他吓了一跳。 容宣瞪了那颗亮晶晶的钻石一眼:“你就没有勿扰模式?” 系统趾高气昂:【不好意思,暂无此功能。】 容宣:“那就麻烦你下次不要一惊一乍的,吓死人怎么办?” 系统哼了一声:【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小金刚敲门!】 容宣眯了眯眼:“你敲门等于死神敲门,谁不怕?” 他可算知道前面几个网站的作者是怎么没的了,都是这颗黑心钻给祸害的! 系统哼了一声:【我是帮你们重生的,才不是害你们的,你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容宣懒得和他废话,身形利落地跃下屋檐,靠在门外听了片刻。见里面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直接撬开窗户翻了进去—— 甭管里面有没有人,为了救娘也只能硬着头皮钻了。 容宣翻的窗户直通主卧,他进屋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床榻,却见里面空空荡荡的根本没躺人。 嗯? 姬凡难道不睡这儿吗? 容宣穿着一身夜行衣,落地无声,悄悄走到了外间。却见书房的矮榻上静静卧着一名清冷如月的男子。白衣锦袍,腰系玉带,袖沾酒气,墨发朱唇,惊鸿一瞥,恍若神人。 桌角灯烛渐暗,在一片半明半暗的阴影中,愈发衬得他面容朦胧,好似梦境般不真实。 是姬凡…… 容宣见状身形一僵,下意识顿住脚步,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然而静等片刻,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发现对方睡着了。 “……” 容宣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悄悄迈步上前。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姬凡好似瘦了些许,比在村子里面时候清瘦了几分。 回了京城,姬凡不开心吗? 容宣倾身在榻边蹲下,一时都忘了找娘的事,盯着对方看入了神。 夜色寒凉,姬凡只穿着一套单薄的衣衫,难免受冻。容宣左右看了一圈,正准备去房间里拿床被子过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只见姬凡忽然翻了个身,不小心从榻上滚落了下来—— “!!!” 容宣一时都顾不得自己会被发现,连忙伸手把人接到了怀里。好在姬凡也没醒,闭着眼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又继续睡去了。 容宣:“……” 妈的,吓死了。 只是姬凡怎么这样都不醒? 容宣察觉不对劲,皱眉低头闻了闻,却嗅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心想怪不得睡成这样,原来喝了酒。他胆子比刚才大了些,毕竟醉鬼没那么容易醒,直接把姬凡打横抱了起来,朝着房内走去。 途径书桌时,发现上面放着一包蜜饯,身形微不可察顿了顿。 …… 第165章 亲一下 屋内帐幔轻飘, 烛火摇曳。 容宣抱着姬凡走进内室,轻手轻脚把人放到了床榻上。俯身时没忍住盯着姬凡熟睡的眉眼看了片刻,心想这人怎么还是跟小孩一样, 离不开零嘴蜜饯。 容宣替姬凡脱掉靴子,又盖好被子, 等做完这一切,这才坐在床边发愣。 完了,他是该把人叫醒呢, 还是不该把人叫醒?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姬凡把容母藏哪儿了, 总得问出来才是啊。 容宣见姬凡喝醉,伸手轻轻推了推他,压低声音问道:“哎,醒醒……你把我娘藏哪儿了?” 姬凡皱了皱眉, 艰难掀开眼皮,皱眉呓语道:“你娘……?” “对, ”容宣见似乎有戏, 连忙靠近他耳畔,指着自己一字一句低声问道, “我、的、娘, 你把她藏哪儿了?” 姬凡神智困倦不清, 闻言下意识跟着重复道:“你……娘……的……?” 容宣心想姬凡怎么还骂人呢, 出言纠正道:“不是你娘的,是我娘, 你把我娘带到京城,藏哪儿了?” 姬凡无声动唇, 似乎说了些什么, 但言语含糊听不太清:“她在……” 容宣靠近他唇边:“在哪儿?” 姬凡:“她在……” “在哪儿?” 容宣还是没听清, 只能又靠近了一点,然而下一秒耳垂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竟是被人咬住了耳垂。他惊诧抬眼,却见原本醉酒昏睡的姬凡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眼底一片清明寒芒,哪里有半分醉态。 他装的?! 姬凡在容宣耳垂上重重咬了一口,趁他失神的瞬间从床上翻身坐起,闪电般出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唇边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一副良善圣洁之容,只是说话的语气却暗藏危险,出声反问道:“怎么,你进京来就是为了寻你娘的?” 容宣捂着被咬疼的耳朵,垂眸看了眼扼住自己咽喉的手,到底没有出手反抗。只是依旧改不了嘴上花花的毛病,一边抽冷气,一边挑眉笑道:“自然不是,我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忽然不见了,难道不该进京寻一寻?” 姬凡听他又占自己便宜,眯了眯眼:“你说谁是你媳妇儿?” 容宣看了他一眼:“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我那小媳妇生得天姿国色,乖巧可人,日日缠着我叫夫君,冷不丁走了,我可是心疼的紧。” 他摆明了故意调戏姬凡,特意拿“夫君”两个字来说事。姬凡原本气得面色冷冷,但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的问道:“这么说……你是只要媳妇不要娘了?” 容宣嘴里反正没一句真话:“媳妇会跟人跑,娘却不会,我还是只要娘吧。燕太子不如高抬贵手,放我母子二人团聚如何?” 姬凡唇边笑意渐淡:“容宣,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知道,”容宣早有准备。他慢慢摸索一阵,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墨玉佩,上面刻着大荒燕纹,非姬氏皇族不可轻用:“当初我把你救回来的时候,你身上戴着这块玉佩,拐子王没发现,被我收起来了。” 他刻意强调了那个“救”字。 姬凡瞥了那玉佩一眼,发现确实是自己贴身佩戴的那块,却没拿回来。他悄无声息靠近容宣耳畔,气息冰凉,让人捉摸不透情绪:“那你又如何得知,那日追兵要找的人是我?” 果然不好糊弄。 容宣将那玉佩系绳在指尖绕了几圈,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甩着,看起来有恃无恐:“世人皆知周、燕二国当年于长陵开战,东临侯独子战死沙场。后来燕国议和,他一力反对,必然不希望两国修好,又怎么会喜欢你这个燕国来的太子。那日前来搜捕的追兵剑鞘上刻有伏虎纹,分明归属虎豹骑营,恰好是东临侯麾下。我虽不知他们为何找你,但必然来者不善,很难猜吗?” 容宣说的都是世人皆知的事,偏偏没人会把这两件事想在一块儿。由他嘴里说出来却变得顺理成章,让人找不到戳穿的漏洞。 姬凡总觉得容宣并不简单,细长的眉头皱起,指尖力道却不由得松懈了半分:“那你又为何……” 为何骗我当你的媳妇? 后面半句话姬凡说不出口,仅吐出几个字便难以言说下去。 容宣是个人精,哪里不知道姬凡要问什么,察觉喉间力道松懈,下意识偏头看了他一眼。却见美人抿唇,烛火惺忪。 甚美、甚妖、甚绝色…… 容宣见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轻戳了一瞬似的,很轻微,很痒,但又难以忽略。他像是聊斋志异中被妖精迷了魂魄的书生,控制不住倾身靠近姬凡,像从前失忆般那样,抬手勾住了对方尖尖的下巴,声音低沉道:“太子殿下恍若天人,风华绝世,石头也要动情三分。容宣一介凡夫俗子,自然不比顽石,心中倾慕已久,愿尽力护殿下平安……” ——《来自一名颜控晚期的告白》 姬凡听见“倾慕”二字,神色一怔。 容宣穿着一身夜行衣,此刻面罩摘下,露出那张清俊惑人的脸。眼中一惯藏着细碎的笑意,让人分不清是风流还是深情。 他不过几日未见姬凡,便有恍如隔世之感,指尖摩挲着对方的侧脸,一时竟有些不舍得松手。而姬凡陷入怔愣,竟也忘记推开。 容宣垂眸缓缓靠近姬凡,鼻尖愈挨愈近,唇瓣也险些相触,温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让人心神荡漾,最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殿下不如说了吧,我娘在哪儿?” 第207节 哗啦——! 这句话就像一盆凉水,直接把姬凡从怔愣中泼醒了。他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容宣,眼见对方跌坐在床榻上,狭长的双眼微眯,冷笑出声道:“我偏不告诉你。” 容宣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床,心想抢金抢银的见过,抢娘的这算什么事儿啊。虽然知道姬凡定然不会伤害容母,可他仍是摸不清对方意欲何为:“殿下若有气,朝我撒来便是,何必抓我母亲?” 他不就是哄着姬凡叫了两声夫君嘛,大不了他叫回去就是了。姬凡如果愿意,容宣也不介意让他摸摸自己的小脸。 姬凡拂袖:“本殿下偏要抓,你能奈我何?” 他目光紧盯着容宣,语气轻飘飘道:“本殿下今日心情好,便只抓你母亲,明日若心情不好,说不定会将你那逃狱的父亲也抓来……” 容宣心想那感情好,让他俩夫妻团聚吧,省得容正青天天吵着要媳妇了。唇角微勾,开口调戏道:“我竟未看出来殿下这么急着要见公婆。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乖乖敬一杯媳妇茶,想唤爹娘直接唤就是了,再不济,我将靖州的叔爷婆公全都叫来,让你抓个够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姬凡便是袖风一扫,被说得恼羞成怒。容宣早有防备,闪身躲过,左手钳住姬凡,右手二指一并点他腰间麻穴,转瞬间便将人按在了床上。 姬凡没打算伤他,招式松散,故而是容宣占了便宜。现如今失神被擒,竟是挣扎不能。 容宣压住姬凡,倒也不舍得用太大的力气:“殿下既不是为了敬媳妇茶,又何必抓我母亲,咱们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如何才肯放人?” 姬凡见挣脱不开,干脆放弃了挣扎。他被容宣按在床上,侧脸映着锦色的被子愈显光洁细腻,闻言冷冷勾唇,淡淡阖目:“等本殿下心情好了,自然会放人,你若有本事便去找,若等不及杀了我便是。” 他哪里是和容母作对,分明是和容宣作对。 容宣靠近姬凡,淡淡挑眉:“哦,我知道了,殿下还在为了我哄你叫夫君的事生气。不如这样,我也不让你吃亏,叫你三声夫君如何?” 姬凡闻言瞪眼,愈发羞恼:“容宣,你要不要脸?” 容宣故意往他脸上摸了一下,低声笑道:“殿下瞧我像是要脸的人吗?不如还是说了吧,殿下是卿子,我怕殿下吃亏。今日殿下若还是不愿说,我便在此住一夜又如何,反正你我从前同床共枕,没有三日也有两日了……” 他每说一句话,姬凡脸上的薄红便深一层,到最后已然红得快滴出血来了。尤其容宣修长的指尖一直在他腰间打转,看样子像是欲行不轨之事。 姬凡终于忍不住低斥出声:“住手!” 容宣立刻收手,笑了笑:“殿下终于肯说了?” 姬凡把脸埋在枕头间,没吭声。胸膛起伏不定,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容宣:“殿下若再不说,我可动真格的了?” 姬凡终于抬眼看向他,却仍是不肯放人,挑了挑眉:“本殿下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放。你若有胆子,明日再来闯一闯,若能闯进来,我就把人交你带走。” 容宣指尖绕住他肩上的一缕发丝把玩,有些不情愿:“可我今日已经闯进来了。” 姬凡:“今日不算!” 若不是他将燕凤臣支了出去,容宣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闯入府中。 容宣心想明日再来也不是不行:“那你说话算数?” 姬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容宣闻言终于松开姬凡,翻身从床上下来。他后退着走到窗边,看了姬凡一眼,似乎是怕他反悔:“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日再来看殿下。” 语罢笑了笑,身形一闪,直接从窗户外面翻了出去,落地无声,很快消失在了黑夜中。 姬凡没想到容宣走的那么快,下意识起身走到窗边,抬手推开窗户,却见外间静悄悄的一片,哪里还有容宣的身影。 “……” 姬凡说不清楚为什么,心里有些怅然若失。他头疼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无缘无故把容母带来做什么。容宣虽占过自己便宜,可也救过自己,功过相抵本不该再做纠缠,为何执意要引对方过来? 姬凡想不明白答案。他自负聪明,善识人心,可轮到自己身上,却也一叶障目,变得蠢钝犹豫起来。 夜风轻拂,庭院外间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 “嗷呜~~~” 像狼叫。 姬凡察觉不对劲,下意识循声看去,眼前却忽然一黑,只见房檐上不知何时倒挂了一个人下来。原来容宣竟是还没走,故意在外面学狼叫吓唬他。 姬凡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善:“还不走,被护院发现本殿下可不会救你。” 容宣双手抱臂,笑意蔫坏:“我有东西忘记给你了,要不要?” 姬凡竟然中招了,半信半疑问道:“什么东西?” 容宣对他勾了勾手,掌心似乎真的藏着什么东西:“你过来拿。” 姬凡闻言犹豫一瞬,还是倾身往外看了眼,想知道容宣在打什么鬼主意。然而前脚刚刚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后脚眉心却陡然覆上一片温热,竟是被房檐上倒挂的男子故意偷亲了一下。 “啾~” 姬凡被亲得一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摸了摸自己被亲过的地方,眼睛微微瞪大,神情错愕的看向容宣,一时语结:“你……” 脸颊肉眼可见的染上了一层薄红,憋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放肆!” 容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看见姬凡推窗站在月下,原本想咬他耳朵把账讨回来,谁知角度计算错误,鬼使神差亲了额头一下。 “我可不敢放肆,还是回老家放牛去吧。” 容宣眉眼带笑的样子让人脸红心跳。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直接扔到了姬凡怀里:“少吃些,当心坏牙,我真的走了,照顾好我娘。” 语罢身形一闪,这次真的消失在了黑夜中,踪迹全无。只余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姬凡接住油纸包的时候,心中已然猜到了是什么东西。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包新腌的果脯,果肉切得厚厚的,用糖腌了,酸酸甜甜。 姬凡心想容宣真以为自己是三岁孩童不成,老用这些零嘴来哄自己。他原本想摔了这包东西显得自己硬气些,但来来回回几次也没下得了手。 罢了,不要浪费粮食。 姬凡最后拂袖砸了一个彩釉花瓶在地上。 “哗啦——” 终于解气了。 副统领在外间听见动静,立刻带人冲了进来,但碍于姬凡素日的规矩,又不敢贸贸然闯进去,只得隔着门紧张问道:“殿下?” “无事。” 屋内响起姬凡平静的声音,“凤臣呢,怎么不见他守在外面?” 副统领结结巴巴道:“许……许是贪玩跑出去了,末将这就去寻。” 副将见没有什么事,带人又退了出去。他府内府外上上下下搜了一圈,最后终于在大门口的花圃那里找到了燕凤臣。 副统领急死了:“凤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守在殿下房间外头?” 燕凤臣一个人坐在地上低头揪花瓣玩,闻言不高兴的嘀嘀咕咕道:“他不让我吃点心,我不和他玩了。” 副统领从前与韩啸云并肩作战,算他半个长辈,闻言直接踢了他屁股一脚:“少废话,快去守着,否则我回头告诉韩大将军,看他怎么收拾你!” 燕凤臣只得捂着屁股,不情不愿的回去了。他见里面烛火未熄,偷偷扒着窗户看了眼,却见姬凡正坐在书房里,一个人吃东西,支着头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 是蜜饯! 燕凤臣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有些难过,殿下为什么不分给他吃。QAQ 容宣摸黑回到客栈的时候,系统忽然悄无声息冒出来,在耳畔“叮”的响了一声:【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88.88%,请继续努力哦~】 容宣:“……” #很好,又回到了开局的时候# 第166章 比武 容正青睡在隔壁房间, 料想并没有发现容宣半夜离开的事。容宣一路翻窗回屋后,换下衣服就直接躺上床休息了。他双手枕在脑后,睁眼看着墙顶, 忽然想起自己刚才不小心亲到姬凡的情景,心里莫名升起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容宣形容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很奇怪,又痒,又微妙。他思来想去, 睡意全无,最后只能用被子蒙住头强行入睡。听说明日烟年公主比武招亲,在原著小说里也算个大场面,他打算去瞧瞧热闹。 月升日落,晨光破晓。 天边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 宫闱红墙都尚且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 往常这个时辰盛京城街上都没什么人,百姓尚且处于睡梦中,但不知是否因为公主招选驸马一事,举贤阁外挤满了剑士游侠。枫桥客栈恰好就在斜对面,众人比武时的打斗声丝毫不差传了过来,容宣天还没亮就被吵醒了。 他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 推开窗户往外看去,却见擂台上比武的人仍是络绎不绝, 打的胳膊腿满天乱飞。心想这些人也太拼了, 天没亮呢这就打起来了? 容宣准备下去看热闹, 收拾妥当之后就直接去隔壁找容正青了。结果他刚刚推开房门就见对方正靠在窗户边看底下比武,醒得比自己还早。 永远不要小看打架对于一个武痴的诱惑力。 例如现在, 容正青又把找媳妇的事抛到了脑后。他看比武看得兴致勃勃, 骤然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 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容宣,立刻虎着一张脸道:“臭小子,怎么这么晚才醒,可见平日练剑懒惰!” 容宣昨天去当夜猫子,起得自然不如平常早,走上前解释道:“爹,昨日我房里闹老鼠,睡得不大好,所以起晚了。” 容正青闻言瞥了他一眼:“这么说来,你昨日后半夜不睡觉跑出去就是为了躲老鼠?” 容宣闻言身形一顿,下意识看向容正青,却见对方一双眼睛好似能看透人心。客栈墙壁不隔音,容正青又是一品高手,隔壁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他,看来容宣昨日翻窗户的动静全被他听去了。 容宣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正思考着该用什么理由糊弄过去,后脑却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只听容正青在耳畔训斥道:“说,是不是跑到青楼楚馆那种地方厮混去了?!” 容正青想的很简单,容宣从小在蛮荒之地长大,骤然来了京城,难保不会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大半夜偷跑出去能做什么好事,必然是去青楼厮混相好。 容宣没想到容正青这么以己度人,还以为对方真的猜出了姬凡。他聪明的不再狡辩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黑锅:“爹,我错了。” 容正青冷哼了一声:“就你那点伎俩,还想骗你老子?!” 他语罢重重拍了容宣肩膀一下:“走,跟爹下去看比武!男子汉大丈夫就该看这种东西,温柔乡乃是削骨窝,少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语罢直接揪着容宣下去了。 举贤阁外的比武台下其实不止剑士游侠,还有许多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毕竟太子今日很可能会亲临举贤阁,谁不想一睹储君风采? 容宣和容正青找了个高处,方便看比武。只见台上一名擅使重剑的高壮男子正和一名用蝉翼软剑的年轻男子相斗。他们一刚一柔,重剑伤不得轻灵,轻灵也击不开重剑,恰好走了两种极端对立的武功路子,一时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早已胶着许久。 容正青眯眼看了半晌,有意考较容宣:“你可知那使重剑的人是什么招数?” 容宣原本在看美女,骤然听见他提问,下意识把目光转向比武台。他盯着那高壮男子看了几秒,发现对方的招数自己曾在剑谱中看过:“他擅使重剑,路子野蛮,不似大周剑走轻灵……像西凉那边的武士。他刚才使了三招,力挡千钧、斜空斩月、披沙拣金,这是西凉左家的成名绝技,共计一十八斩。不过他未得精髓,应当只是四品外门弟子。西凉皇室若为选亲,绝不会派这种人来举贤阁探路,他衣着光鲜,大抵只是被京中哪个高官收来看家护院的门客。” 容正青闻言满意点头:“那使软剑的人呢,你可看出来了?” 容宣于是又盯着那使软剑的男子看了片刻。发现对方手中长剑奇薄奇软,一旦出招就像蛇一样缠了上来,甩也甩不掉。心中立刻有了分辨:“他手中长剑韧而不断,与重剑相击亦不受损,整个大周只有江陵陈家才有此等锻造功夫。这男子招式风雅,陈家君子剑中的如影随形、朽木不雕、吟风弄月已被他学得出神入化,虽是五品,对上四品却也不落下风。只可惜招式太雅,锐气不足,与对方再拼耗体力下去,很快便会被击下擂台。” 容宣记忆力惊人,当初容母让他看过的那些剑谱都被记入了脑中。殊不知他三言两语就轻易点破人家秘而不传的武功绝学,实在令人惊骇,周围已经有不少人都暗中看了过来。 他们正靠在凉亭围栏边上看热闹,路边静静停着一辆马车。只见一名锦袍公子哥忽地掀开轿帘从里面钻出来,双手叉腰,一脸恼怒的盯着容宣斥道:“那厮,你胡说八道什么,江陵陈家剑法精妙,怎么可能赢不了那个大胡子?!” 容宣闻言循声看去,却见是一富贵公子哥。他漫不经心笑了笑,拱手道:“那公子就当我在胡说八道好了,在下口无遮拦,失礼了。” 他从不与人正面起冲突。发束玉冠,白衣缓带,落落大方,颇有高士风范。主动拱手赔礼,反倒让对方不上不下的难受。 第208节 那富贵公子看了容宣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佩剑上,想起对方刚才的一番言论,皱眉狐疑出声问道:“你也是剑士?” 容宣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剑,随意挽了个剑花,反手藏于身后,笑了笑:“装饰之物罢了,谈不上剑士。” 他又没打算比武,低调吧。 那富贵公子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只听周围传来一阵惊呼,原来那使软剑的男子因为体力不支,被对方击下了擂台。整个人飞出数米之远,直接吐了一口血。 富贵公子见状跳下马车,快步上前,又惊又气:“陈肃河!你怎么输了?!” 陈肃河艰难爬起身,擦掉嘴角血迹,面色惭愧的道:“小郡王,是在下无能,输了半招。” 围观人群这才恍然,原来这富贵公子竟是汝陵小郡王纳兰春。听说他上次去南山打猎,屁股被刺客捅了一剑,怎么不在家里养伤,又蹦跶出来了?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自发让开了一条道路,只见另外一名绿衫公子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他颧骨高瘦,细眉小眼,面相刻薄,身后簇拥着护卫无数,看起来好不威风,赫然是东临侯从族内旁支过继来的新儿子,名唤柳剑来。 柳剑来慢悠悠摇了摇扇子,似乎与汝陵郡王不大对付,出言讥讽道:“纳兰春,就你手下那些残兵败将,也敢拿出来献丑,趁早让他们滚回娘胎里练练吧!” 那西凉武士瞧见他,立刻从擂台上下来,退到柳剑来身后,恭恭敬敬叫了他一声“小侯爷”。 很明显,这西凉武士则是柳剑来麾下的护卫,陈肃河是纳兰春麾下的护卫。不过汝陵王府与东临侯府素日从无交集,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无缘无故打起来了? 柳剑来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纳兰春今天大清早就像发了疯似的,带着一大堆人直接打上了府门,指名道姓要找东临侯。听说东临侯被圣上派去安抚灾民,不在京内,又盯上了自己,无缘无故就要比武,谁输了就跪下来叫爷爷。 都是京中横行霸道的世家子弟,谁能怕了谁。柳剑来自觉被挑衅,当即应下了这件事。他们约定好在举贤阁外比武,双方各出一人上台过招,一局定胜负。 现在很明显,纳兰春输了。 柳剑来得意冷笑道:“纳兰春,你的护卫已经输了,还不跪下来叫爷爷?” 纳兰春昨日才收到风声,原来南山猎场遇刺一事与东临侯有关。他想起自己被捅伤的屁股,恨得牙痒痒:“呸!我日你奶奶的,我爷爷乃是开国元老,凭你也配让我叫爷爷?!柳贱人,你有胆子就上台跟小爷打一场!” 收拾不了东临侯,还收拾不了这个小鳖孙吗?! 纳兰春语罢不顾护卫阻拦,竟是直接撸起袖子翻上了比武台。柳剑来听他出言不逊,气得脸色发青:“纳兰春!你敢日我奶奶!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纳兰春心想我不仅要日你奶奶,我晚上还要挖你家祖坟呢:“我母亲乃是长宁公主,与圣上一母同胞,你敢日我祖宗十八代,柳贱人,你怕是不想活了吧?!” 柳剑来闻言一噎,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谁让纳兰春是皇亲国戚呢,他能骂自己祖宗,自己却不能骂他祖宗。血气上头,竟也撸着袖子爬上了比武台:“纳兰春,你有胆子就不要用身份压人!你不是想打架吗,好,我就与你打一场!” 这二位竟是真的要打起来了。 容宣见状微微皱眉,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记得原著里可没有这么一出啊,难道是因为自己改变历史进程,产生了蝴蝶效应? 就在他暗自纳闷的时候,纳兰春已经与柳剑来打了起来。他们两个剑术平平,都是六品的下九流水平,偏偏兵刃奇好。一时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堪称菜鸡互啄。 容正青见不得菜鸡打架,眉头拧得死紧:“这二人哪里是比剑,分明是比贱!招不成招,力不见力,找块石头碰死算了!” 容宣正准备示意他稍安勿躁,却见柳剑来气力不敌纳兰春,一时被击得后退了两步。他面色一阴,左手不着痕迹握住右手肘部,宽大的袖子垂落下来,黑洞洞的袖口似乎藏着什么。只听嗖的一声尖响,破空声有如尖啸,三枚细如牛毛的钢针从柳剑来袖中发出,竟是直接朝着纳兰春膝盖射了过去! 容宣率先察觉不对劲,见状将脚边碎石一踢,凌空击出,恰好阻拦住那三枚暗器,原路打了回去。柳剑来一时不防,胸口中了自己的毒针,当即跌下擂台,捂着胸口噗地吐了一口黑血。 他的护卫见状连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将人扶了起来。 “小侯爷!你没事吧小侯爷!” “小侯爷中了毒针,是谁下的黑手?!” 纳兰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他还没出招呢,柳剑来怎么就吐血了? 东临侯已丧一子,后又从族兄那里将柳剑来过继,自然不舍得让这根独苗苗再出什么差错,故而身边配备的护卫都是个中好手。 一名发须皆白的老者一掌击中柳剑来后背,用内力将他胸口的毒针逼出,随即目光如炬地看向人群中的容宣,声音尖锐冷厉:“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伤了我们小侯爷!”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他发难的对象是一名白衣公子。 “一个过路人罢了。” 容宣迎着众人的视线,有恃无恐。只见他淡淡挑眉,手中长剑一翻,剑鞘尖端直接隔空对准了柳剑来的袖子,目光凛然的沉声反问道:“举贤阁共有七律十二规,凡台上比武者,除剑外不可携带任何暗器,倘若暗箭伤人,需自断一臂。敢问这位小侯爷,你袖中藏的是什么东西?” 柳剑来闻言脸色青白变幻,难看的紧,无意识藏住了自己的右手,显然是心虚了。 纳兰春闻言这才回过味来,恼怒斥骂道:“你个小鳖孙,敢暗箭伤我?!” 那白须老者却已经盯上容宣。他目光阴毒,直接飞身跃起,右手成爪朝着容宣脑门击去,竟是想直接取了他的性命。出手间内力浑然天成,已然是三品巅峰! 众人目光惊讶,心想东临侯真是好大的手笔,堂堂三品剑士若入军中也堪任一营统帅,他竟是直接给了柳剑来这个纨绔子弟当护卫,那白衣公子只怕凶多吉少了! 然而更出人意料的还在后面。只见那白衣公子身后还站着一名中年男子,原本一直在围观看热闹,眼见白须老者袭来,他直接飞身迎了上去。二人掌力相击,白须老者竟是毫无反击之力,被一掌打落在地,震起尘埃无数,直接吐血昏死了过去。 “敢伤我儿子,找死!” 容正青虎目圆瞪,从头到尾连剑都没出,闪电般一掌就把人打得半死不活。 柳剑来的护卫已经吓傻了。 围观的剑士游侠见状心中一片惊骇,不由得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的武功好生厉害,一招就毙了三品剑士,盛京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厉害的老妖怪,他到底是二品?还是…… 一品?!!! 容宣也没想到容正青会忽然出手,吓了一跳。但迎着周遭探究惊惧的眼神,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强装淡定,为容正青刚才的行为找个理由,淡淡皱眉道:“暗箭伤人本就不该,恼怒伤人则更是不该,这三针一掌就当送你们的,长个教训吧。” 语罢不着痕迹给容正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跟自己离开。容正青也觉得自己莽撞了,冷冷瞪了柳剑来等人一眼,转身和容宣离开了此处。堪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纳兰春见状这才恍惚回神,心想自己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世外高人吧?他眼见容宣等人离去,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周围的仆从,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先生等等!先生!且等等我!” 容宣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纳兰春竟是捂着屁股追了上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先生等等我!我……我跑不动了……” 容宣上下打量着他,心想纳兰春追自己做什么:“公子有事?” 纳兰春虽然骄横任性,但又不代表他傻。容宣见识不俗,他身后那名男子的武功更是高深莫测,再加上这二人救了自己性命,说什么也得把人留下来再说。 纳兰春抱拳行了一个江湖礼,倒是相当洒脱:“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与先生言语上有些冒犯,还望莫怪。先生刚才救了在下的性命,在下无以为报,想略备薄酒酬谢一二。” 纳兰春不学无术,勉强憋出一段文绉绉的话,已然是不容易。 然而容宣却拒绝了:“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纳兰春心想不愧是高人风范,说什么也得把人笼络过来,赵素那小子求贤若渴,看他回头怎么谢自己:“先生刚才参加比武,莫不是想参与招亲?可举贤阁的挂名已经结束了,今日午时公主便要在四方楼内开始招选驸马,百官齐聚。我与太子相熟,可以替先生留一个位置。” 容宣还是拒绝:“多谢,不过在下无意迎娶公主。” 他是不婚主义者。 纳兰春挠了挠头:“公主貌若天仙,先生为何无意?” 容宣只能找借口推辞,白衣翩翩,稳重自持:“在下已有家室。” 话音刚落,后脑勺就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只听容正青骂道:“有个屁的家室,你媳妇儿都跟人跑了,现在有机会娶公主,为什么不去?!” 容宣:“……” 第167章 满座皆惊 烟年公主乃中宫皇后闻氏所出, 亦是周帝膝下唯一的嫡公主,故而颇受宠爱。近日太皇太后身体每况愈下,司天监言称需要冲喜, 恰好烟年公主待字闺中, 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周帝便办了这么一场比武招婿。 今日午时, 帝后携文武百官以及皇室宗亲摆驾四方楼,亲自替公主挑选驸马。除此之外,邻近的番邦诸国皆有使者前来, 显然都盯上了烟年公主这块香饽饽。 容宣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被纳兰春拽上来的。他将长剑横于膝上, 抬眼看向对面的锦衣公子:“汝陵郡王, 在下只是一介白衣,实在高攀不起公主,怕是要辜负了你的美意。” 纳兰春连忙摆手:“先生无需自谦, 就算不去比武,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相比于容宣的无动于衷, 容正青倒是兴致勃勃,在旁边一个劲问道:“公主长相如何?” 纳兰春竖起大拇指:“貌若天仙!” 容正青又问道:“品性如何?” 纳兰春又竖起一个大拇指:“温良贤淑!” 容正青越听越满意:“可会些什么?” 纳兰春比划了一个弹琴的手势,极力吹嘘,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琴棋书画,无一不知,弓马剑术,样样精通!” 容宣双手抱臂坐在一旁, 静静看着纳兰春瞎吹牛。赵烟年是他写出来的角色, 性格怎么样容宣自己会不清楚吗。对方虽然貌若天仙, 但生下来就痴傻少窍, 别说琴棋书画了,连字儿能不能认全都是问题。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四方楼门口。掀开轿帘一看,只见入口处守满了禁军,凡是入内的人都必须搜身检查,不可携带暗器兵刃。 容正青见状跳下马车,不由得皱眉道:“不是说比武招亲么,把兵器上交了怎么比试?” 纳兰春出言解释道:“为了陛下安危着想,御前三尺之内不可见兵刃,所以参加比试招亲的人只能用木剑过招。” 这条规矩某种意义上也保证了比武的公平性。毕竟倘若剑术同级,兵器锋利者必然更胜一筹。一柄绝世好剑甚至可以让剑士的实力再往上跨越一个台阶。 今日前来参加比武的人少说也有数百之众。其中有贫有富,有贵有贱,兵器自然不一而足,用木剑是最容易试探出真实水平的方法。 容正青一想也是,爽快把佩剑交了上去。他已臻一品,剑意在心,飞花摘叶便可杀人,有没有剑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容宣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乌压压的人群,发现其中有不少异国服饰者。看来为了提高招亲中选几率,各国都暗中派出了不少人。此次比武的剑士中,西凉、卫国、姜国各占一小半,只有燕国因为关系尴尬并未派遣使者求亲。 不过罢了,与自己无关,看热闹吧…… 容宣上交佩剑,在纳兰春的带领下进了四方楼。皇亲国戚在楼上皆有厢房。纳兰春是太子的表兄弟,位置刚好和太子挨着,他一边热情招呼容宣落座,一边开口介绍道:“再过片刻帝后与诸国使臣就到了,太子殿下也会来。他求贤若渴,见到先生一定喜不自胜。” 纳兰春和太子赵素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非比寻常,严格来说算是太子党。 容宣却只是抿了口茶,轻晃杯盏,笑了笑:“山野之人,不敢称贤,小郡王若真有意道谢,这杯茶便当作谢礼吧。”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显然无心朝堂。纳兰春不仅不生气,反而愈发觉得他品性高洁:“也罢,先生若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只是先生救过我,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上刀山下火海我绝不推辞!” 纳兰春虽然胡闹混账,却恩怨分明,既说得出这番话,那必然是真心实意的。 容宣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多谢。” 纳兰春嘿嘿一笑,挠挠头不说话了。 他们的位置靠近护栏,从上方垂下了一片轻薄的纱幔用以遮挡容貌,往楼底看去便是一大片空旷的演武台。 容宣发现楼对面也有包厢,抬手掀起帘子,往对面看了一眼,不由得出声问道:“对面是谁?” 纳兰春闻言哦了一声:“大抵是些身份贵重的王公贵族和各国使臣吧。不过他们也不见得尽都会来,好几家都告了病呢。” 容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放下了掀起一半的帘子,静等着比武开始。 未过半柱香的时间,又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摇摇晃晃停在了四方楼前。只见一名身着北燕王族服饰的男子弯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身月白锦袍,下摆用银线绣着山海燕纹,外罩纱衣,腰系玉带。身姿修长挺拔,容貌清绝。顾盼间眉心一点朱砂殷红动人,赫然是姬凡。 他乃燕国质子,自入周国便甚少出风头。待在盛京城中深居简出,不显山不露水,偏偏人缘奇好。刚一下马车便有不少贵族官员瞧见他,遥遥拱手致意。 姬凡对外一向以温良示人,见状勾唇浅笑,也都颔首回礼,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随即带着仆从进了四方楼,细看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这位燕太子倒是好手段……” 第209节 太子赵素坐在轿辇中,隔着垂帘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自言自语的呢喃了一句,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眼见着外间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入内,这才掀起帘子从自己那辆过于朴素的轿辇中走下来,周围禁军见状顿时跪倒一片,齐声请安, “见过太子千岁!” 门外的人正准备唱喏,却被赵素抬手拦住:“罢了,不必惊动,帝后将至,速速做好准备。” 赵素语罢也没让人引路,径直上了楼。他今日原本要去举贤阁看看,但被杂事绊住了脚,故而不得抽身。骤然听闻汝陵郡王与柳剑来当街比武,心中又难免添了一分忧虑,深恐对方受伤。谁料刚刚走到厢房,就见纳兰春正和一名气度不俗的白衣公子低声聊着什么,旁边还坐着一名不显山不露水的中年男子。 两旁侍从瞧见赵素,立刻行礼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纳兰春听见动静,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是赵素,立刻惊喜出声:“赵素,你快来,我今日要给你引荐两位高人,他们刚才还救了我的命呢。” 只听语气,显然熟稔得紧。 容宣听见“太子”两个字,耳朵动了动,回头一看,却见一名身着明黄色蟒袍的男子站在门口。对方身量匀称,瞧着斯文有礼。如天边绛云,又如山间清风。不似皇室中人,更像山间闲士。 容宣不着痕迹打量一番,心想是个美人,不过, 总觉得比起姬凡还是差了些…… 他和容正青起身,落落大方施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纳兰春指着容宣介绍道:“这位是容宣容先生,今日我被柳剑来那小子出手暗算,就是他救的我。” 他怕太子轻视容宣,在袖中不着痕迹伸手,比了一个“二”。 剑术二品。 赵素见状瞳孔微缩,心中不由得暗自吃惊,面前这名男子年纪轻轻,怎么会是剑术二品? 然而这还不算完,纳兰春又指向容正青,满口夸赞的介绍道:“这位容老先生是容公子的父亲,一等一的豪侠好汉!” 这次犹豫一瞬,袖中的手比了一个“二”,又缩回去比了一个“一”。 二品上,一品下,半只脚迈入臻境的高手。 一品剑太过耸人听闻,纳兰春没敢往上猜。 容正青听见他的话哈哈大笑:“什么豪侠好汉,不过是个山野村夫罢了。” 他语罢对着赵素抱剑拱手,便算施过礼了。随即转身继续盯着门口,想看看公主什么时候来,活像在挑儿媳妇。 赵素心想纳兰春平日结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什么时候竟也认识此等名士高手了。二品剑已经足够离奇,竟然还来了个一品臻境,可别是脑子愚笨被人给骗了。但容正青和容宣看起来又实在不像江湖骗子,他也只能暂时把疑惑压入心中。 “孤与阿春乃是表兄弟,今日比武之事也有所耳闻。他素来莽撞,多谢二位出手相助,今日烟年皇妹招选驸马,一起同乐才好。” 赵素一番话说得漂亮,既不过于热情,也不会太过冷淡,颇有太子气度。容宣也没有推辞,顺势入座。 太子赵素坐在主位,右手边是纳兰春,左手边是容家父子。 纳兰春一见赵素的态度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拽了拽赵素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这可是真正的高人,你别把人家当江湖骗子,不然我可生气了!” 太子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与柳剑来比武之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倘若传到姑姑耳朵里,看你如何收场。” 语罢将袖子抽了出来,沉声告诫:“大庭广众,莫要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纳兰春不以为然:“你又不是姑娘,大男人讲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太子脸色一黑。 容宣闻言在旁边差点笑出声,心想太子可不就是个姑娘扮的。周帝沉迷长生之术,为了固守元精,已经多年未曾踏入后宫。皇后闻氏并不受宠,当年好不容易怀了一对双胞胎,没想到竟都是公主。她为了固守地位,咬咬牙竟是对外谎称生了一对龙凤胎,并将大女儿扮做男子,这一扮就是数年。 这女扮男装者,便是太子赵素。 多年来她虽然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但内里依旧是个姑娘家。纳兰春老是喜欢勾肩搭背拉拉扯扯,可不得挨训斥么。 赵素注意到容宣唇边的弧度,看了他一眼,冷不丁出声问道:“先生何故发笑?” 容宣面不改色:“在下眼见英雄豪杰齐聚此地,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烟年公主必然能选得如意郎君,心中欢喜,故而发笑。” 他此言一出,赵素忽的不出声了。无他,烟年公主虽然受宠,却也只是皇上用来拉拢各方势力的一颗棋子罢了。一个痴儿,远嫁别国,能有什么好下场。太子与赵烟年一母同胞,自然不舍得让这个亲妹妹远嫁。 今日前来比武的人中,只怕太子也派出了不少人手,为的就是能救赵烟年脱离苦海。 未过片刻,只听外间忽然传来一声独属于太监的尖细唱喏:“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诸臣公跪拜——!” 席位间原本轻笑闲谈的王公贵族闻言立刻起身,整衣肃帽,转身面朝着最中间的包厢,隔着纱帘齐齐下跪:“臣等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再施一礼,齐声道:“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宣也只能跟着行礼。四方楼呈“口”字建造,诸臣工分列左右两席,帝后坐于上首。他透过纱帘缝隙往外看去,只能依稀瞥见正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多了两抹明黄色的身影,只是因为有东西挡着,看不大真切。 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自带天家威严。只是缺锋少锐,没有属于帝王的杀伐之意,听起来难免单薄懒散:“众卿平身吧,不必多礼。今日烟年公主招婿,各方剑士齐聚一堂,朕老眼昏花,难免需要诸位宗亲多多帮忙掌眼。” 众人忙又施礼:“臣等不敢。” 语罢这才起身落座。 姬凡与容宣的厢房刚好相对,不过二人谁也没发现谁。姬凡手中托着一盏天青蓝釉茶盅,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茶盖轻撇着浮沫,看起来从容闲散。在一片热气缭绕中,他听见属下汇报纳兰春与柳剑来今日比武发生冲突之事,微不可察勾了勾唇:“派人跟着他。” 部下犹豫发问:“只跟着汝陵郡王么,柳剑来怎么办?” 他们要收拾的是东临侯,自然应该在柳剑来身上下手。 姬凡淡淡阖目,掩住眸底的凉薄:“一个继子罢了。死了这一个自然还能过继下一个,于东临侯并无损伤,反而容易引火烧身。纳兰春今日吃了暗亏,必然不会就此罢手,找人暗中跟着他,他若真去挖了柳家的祖坟,那就挑到皇上面前让他们两家斗。” 姬凡从燕国来,一举一动本就备受瞩目,如非必要,绝不会亲自动手。 部下闻言领命,正欲去办,但不知想起什么,又顿住了脚步,犹犹豫豫道:“殿下,住在别苑的那位瞎眼老夫人今日打听他儿子的下落了,丫鬟只能搪塞说做生意未归。可那夫人又询问您去了哪儿,一日要问上好几遍……” 姬凡闻言终于睁开眼,静默半晌后,微不可察叹了口气:“罢了,我早知瞒不了多久……你告诉丫鬟,今日我得了闲便去看她。另外买些京中时兴的糕点送过去,请让大夫瞧瞧她的眼疾。” 部下这才轻轻退出隔间。 燕凤臣坐在一旁,怀里抱着个大果盘,正埋头吃得不亦乐乎。他听见姬凡说要买点心,立刻扔了手里的橘子皮抬头看向他,嘴里一边吃东西,一边含含糊糊道:“殿下,我也想吃点心……” 姬凡:“三日后再说。” 燕凤臣撇嘴,更不高兴了,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瞎折腾,活像只猴。 姬凡见状本想斥他,但不知想起什么,眯了眯眼,忽然出声道:“今日夜间我府中会来一个小贼,你若能将他拦住,孤便算你大功一件,赏你点心吃。” 燕凤臣闻言眼睛一亮,但又茫然出声:“贼?” 姬凡嗯了一声:“贼。捉住便可,不许伤了他的性命。” 燕凤臣眨了眨眼:“采花贼?” 姬凡闻言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难免又想起昨日之事,闭眼道:“不是采花贼,但胜似采花贼……” 容宣这个小混蛋…… “嘶——” 坐在对面厢房的容宣不知为何,后背忽然凉了一瞬,激得他打了个摆子。但抬头一看,分明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怎么会无缘无故发冷颤呢。 容宣摸了摸手臂,垂眸看向下方的演舞台,发现那里已经有人开始上台比武了。对方身围兽皮,发编小辫,是名虎背熊腰的番邦人,仗着一身蛮力已经接连败了好几名对手,偏偏周遭安静如鸡,就是没人给他叫好喝彩。 皇上看见他胡子拉碴,不由得皱了皱眉:“此等蛮族,怎配公主。” 皇后闻氏见那大汉满身油垢发亮,更是头疼,看一眼都嫌多。她本就不赞成比武招亲之事,胜者倘若是个老头子,难道也要把公主嫁过去吗?偏偏她母族式微,并不敢违逆皇帝,只能暗自心焦。 纳兰春啧啧了两声:“这是哪里来的野人,洗过澡没,故意来寒碜人的吧?!” 太子不动声色做了个手势,片刻后擂台上便有一体面男子上台应战,百招之内就将那蛮夷大汉击下了擂台。 容正青看见比武就兴奋,见状一拍栏杆,和众人一起鼓掌叫好:“好俊的身手!年纪轻轻已经是三品初境,嗯,后生可畏。” 不过比起他儿子还是差了点。 容宣却微微摇头,既不叫好,也不发言。 因为看不透容宣,赵素总是不自觉关注他,见状出声问道:“容先生以为那男子身手如何?” 容宣笑了笑:“功底有余,机变不足。那蛮夷人招式笨重,其实三十招之内便可解决,这男子却生耗了百招,可见未得精妙。后面若遇上高手,只怕撑不过三局……” 他言语未尽,但意思却很明显,这男子撑不到最后。毕竟现在上场的人只是一些小喽啰,真正的高手还没露面呢。 容正青没吭声,显然也持赞同态度。 赵素心底并不认同,语气淡淡道:“容先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纳兰春就是专门来拆台的:“赵素,你不知道,容先生可神了去了。陈肃河与西凉武士比剑时,他说陈肃河赢不了,陈肃河果然就没赢。” 赵素暗中看了他一眼,虽未说话,但意思很明显:闭嘴。 容宣敢这么说,其实也有原著成分在。台下那男子其实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配角,名唤李星罗,乃太子赵素门客。这李星罗虽是少年英杰,但三局之后就败于西凉左淮名之手,被打得筋骨尽断,极其惨烈。 台下比武进行得如火如荼,继那名蛮夷壮汉之后,李星罗又胜两局。就在赵素神情稍缓的时候,一名肤色黝黑的男子忽然翻身上台,拱手道:“在下西凉左淮名,请阁下赐教!” 西凉,左姓,难免不会让人联想到西凉那位活了一百多年的一品神剑左丘年。 李星罗面色也沉凝了一瞬:“百郡李星罗,请赐教。” 在上面看热闹的容正青闻言唔了一声:“原来是百郡李家的人,怪不得身手这么俊,李家家主离一品之境就差半步,也算是一方大家了。” 底下的二人已经缠斗起来,招式迅猛,拳拳到肉。 容宣盯着左淮名看了片刻,在脑海中飞速搜索自己看过的剑谱,皱眉道:“他姓左,又排淮字辈,当是嫡系弟子。只是招式阴柔,不符左家剑法的大开大斩之术,糅杂了西域那边的弯刀之技,专以剑锋挑人筋脉。他使的是木剑,挑不开筋脉,只怕会专攻李星罗腕骨。” 赵素闻言一惊,还没从他的话中缓过神来,只听楼下忽然响起一声惨叫。原来那李星罗一招不慎,被左淮名击中手腕,木剑直接脱手了。 那左淮名却并不点到即止,而是步步紧逼,处处照着李星罗死穴打,实在卑鄙。 赵素微微起身,脸色已经变了。李星罗乃是他东宫门客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再不济持平双赢,怎么会被同是三品的左淮名打得如此狼狈?! 容宣眼睛一眯,发现一枚碎石不知从何处击来,方向恰是李星罗后背,心下顿时了然,原来这左淮名是有“高手”暗中相护。 容正青眼里揉不得沙子,直接捻起手边果盘中的一粒花生,夹杂暗劲击出,不偏不倚刚好将那“暗石”击开,发出嗖的一声尖响。 那颗花生米击碎了石子,擦过左淮名肩膀,直接没入旁边的墙壁,竟是留下了一个黄豆大小的深坑。 四方楼内顿时满座哗然,在场中人不乏剑术名家,哪里看不出刚才私底下的阴官司。没想到左淮名为了节省体力,竟是请了高手相帮,暗中作弊!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西凉使臣的厢房内传出,却是斥责正在发愣的左淮名:“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他击下擂台!” 众人闻言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西凉左家忒不要脸! 左淮名闻言连忙回神,木剑直击李星罗下三路,想将他逼下擂台。然而就在此时,只听右侧厢房内忽然响起一道清朗严肃的男声:“李星罗,用‘马踏飞燕’避他杀招,再使‘龙雀惊回首’!” 李星罗闻言一惊,“马踏飞燕”和“龙雀回首”乃是他百郡李家的内门剑招,这人怎么会知道。但情急之下无可奈何,只能依言照做,眼见左淮名持剑袭来,李星罗飞身而起,直接落到他身后,恰好避开这一杀招。趁左淮名未来得及转身,李星罗又是一脚踢他后背,同时左手飞快捡剑,回首反刺,来了一招“龙雀惊回首”! 这一招恰好击中左淮名后腿,疼得他步伐趔趄,竟是险些摔下擂台。 众人见状又是一惊。姬凡下意识看向对面发声的厢房,莫名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得狐疑眯了眯眼。 第210节 第168章 我给殿下揉一揉心口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 李星罗已经乘胜追击将左淮名从比武台上击落,只是他自己也伤势不轻,显然无法再继续比武。 李星罗不知是谁出的声音, 只能忍着手腕疼痛, 勉强抱拳行了一个四方礼:“晚辈李星罗, 多谢高人指点!” 容宣只是看不惯左淮名出手阴毒, 这才出言提醒。没想到李星罗运气不错,居然真的险胜一招。闻言笑了笑,并没有出声。 然而西凉使臣见左淮名从比武台上被击落,竟是恼羞成怒,完全将“厚颜无耻”四字贯彻到了极点。一名白发老者哗的从位置上起身,对着皇上行礼道:“陛下,李星罗受人指点才击败左淮名, 此局怎能作数?!” 容宣闻言微微挑眉, 心想这老头年纪一大把脸皮怎么这么厚,隔着帘子似笑非笑的出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阁下方才暗中出手,一枚碎石直击死穴, 相比之下我不过出言指点几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一句话竟是直接挑破了西凉使臣刚才作弊的阴司。 周帝狠狠皱眉, 显然也不喜这般手段。 姬凡心中狐疑更甚,起身走至围栏边, 抬手将帘子微微掀起看向对面。如果他没听错的话, 刚才那道出言指点的声音是从赵素厢房传出的, 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容宣? 西凉民风一向彪悍, 那使臣闻言竟是哗啦一声直接扯掉了帘子。他是名身材魁梧的白须老者, 瞪眼看向太子的厢房那边:“无知小儿, 不要藏头露尾, 你有胆子下来与我打一场!” 容宣闻言微微倾身,往外瞥了眼,殊不知这个动作让对面的姬凡看清了他的容貌:“与你打一场?阁下口气如此之大,莫不是西凉赫赫有名的左丘年?” 那使臣冷笑一声:“老祖宗闭关已久,早已立誓不出西凉。你一个黄口小儿,怎配与他相比?!” 容宣心想原来如此,他就说嘛,左丘年堂堂一代剑宗,怎么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容正青听见有人骂自己儿子,心里不乐意了,闻言直接大笑出声:“那姓左的老头儿怕是走不动路没几年活头了吧,你既不是左丘年,那就快快滚回去,一品之下尽蝼蚁,你不配与我比试!”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心想这人好大的口气,光明正大嘲讽左家那位老祖宗活不长也就罢了,竟称一品下的人都是蝼蚁,实在张狂至极! 西凉使臣气得跳脚,也不顾说话的人并不是容宣,开口斥骂道:“那小子!你有种就下来与我比剑!” 容宣是靠嘴皮子吃饭的,比他老子更能气人,闻言吃惊反问道:“比贱?阁下竟然要与我比贱?那不必比了,自然是您更胜一筹,在下甘拜下风。”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哄堂大笑。就连周帝与皇后都不由得莞尔一笑,连连摇头。 姬凡已经可以笃定说话的人就是容宣了,他哗一声拉开纱帐,目光如炬地看向对面。而容宣欣赏完西凉使臣被气得脸色发青的情景,唇角微勾,不紧不慢收回视线,恰好与姬凡对了个正着,身形不由得一顿。 坏了,姬凡怎么也在这里? 容宣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忽然一咯噔,莫名有种逛青楼被抓的心虚感。虽然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但确实明晃晃的出现了。他坐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姬凡无声眯眼,心中也在疑惑容宣为什么会与赵素厮混在一起。他情绪不明的看了容宣一眼,半晌后终于慢慢收手,放下了帘子,神思不属的坐回了原位。 浅色的纱帘隔绝了视线,使得对面的景物窥不真切。 容宣心想姬凡怎么会来这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原著中烟年公主招亲之时,姬凡告病推辞,并未前来,怎么会在这里遇到? 赵素一直注意着容宣,见他陷入沉思,犹豫着出声询问道:“……容先生,你怎么了?” 细听声音比起刚才多了几分慎重与关切。 容宣闻言慢半拍回神,随后笑了笑:“无事,方才我们父子莽撞,给殿下添麻烦了。” 赵素连忙摇头:“先生哪里的话,我该谢过先生才是。” 仅凭刚才三言两语,赵素已然能断定容宣并不简单。她生平最敬有才之人,此刻态度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台下比武仍在继续。李星罗重伤,左淮名掉落擂台,二人同时离开。而此时诸国使臣也终于掀开底牌,纷纷派出了压箱底的高手,打眼一看竟没有一个是四品之下的。 太子也在不断派人上台,只是一人之力难与群狼相抵,麾下高手很快便都用尽,已经折得七七八八了。 现在擂台上只剩下了姜国的一名二品剑士。此人实力不俗,连挫数名高手,实在难缠。 容宣抿了口茶,心思全在对面厢房。只是他掀开帘子往外看了好几眼,姬凡那边偏偏半点动静也无,什么都瞧不真切。 就在此时,厢房外间忽然有人通报。一名身着盔甲的英武将军护送着一名模样娇俏的漂亮姑娘来了此处,面色为难的对赵素抱拳道:“太子殿下,烟年公主方才一直哭闹不休,娘娘无奈,只能命末将把她送来此处。” 而那名漂亮姑娘一见到赵素,立刻拎着裙摆挤到他身旁落座,笑眯眯小声叫了一句“皇兄”。赫然是公主赵烟年。 赵素对这个妹妹一向疼宠,闻言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又胡闹了,也罢,坐在此处玩会儿吧。” 语罢抬头看向那名男子:“有劳轩辕将军了,此处位置尚够,将军不如坐下一同来看比武。” 轩辕将军? 这四个字终于让容宣回过了神。他回头看向身旁,却见是一名身形魁梧,剑眉星目的英武男子,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玄色佩剑上,心想这难道就是原著中被姬凡爱得要死要活的护国将军轩辕清? 《山河永寿》其实是一部大女主小说,讲述了主角赵素是如何女扮男装,以女子之身当上太子,最后在众人帮助下成功登基成为一代女帝的故事。 不过很可惜,这个女人心里没有爱情,她只有远大的抱负与家国。 姬凡爱轩辕清,轩辕清却爱赵素,这三人一直从头寡到结局,最后谁也没得到谁,堪称史上最虐三角恋。 根据原著剧情推断,轩辕清此时应该已经爱上了太子赵素,并在后期的夺嫡之争中心甘情愿帮她铲除对手,不是舔狗但胜似舔狗。 面对心上人的邀请,轩辕清自然不会拒绝,红着脸施礼道谢,一脸憨厚的在旁边落座:“多谢太子殿下。” 容宣只喜欢美男,不喜欢猛男,所以对轩辕清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他挑剔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不动声色打量着,然而细看半天也找不出任何闪光点。心想姬凡到底看上这货什么了,一副憨傻愚笨的模样,瞧着便不解风情。 容宣微微皱眉,不由得脑洞大开:姬凡今日来四方楼赴宴,该不会就是为了见轩辕清吧? 容宣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由得掀起帘子看向楼对面,目光莫名带了点兴师问罪的意味。姬凡干嘛一定要喜欢轩辕清,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原著的结局难道还不够惨? 燕凤臣正坐在椅子上抛杯子玩,忽然察觉到对面的视线,不由得出声提醒道:“殿下,对面有个人好像一直在瞪你。” 姬凡原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直接睁开了眼。他走到围栏边掀起帘子,果不其然发现容宣正目光复杂的皱眉看向自己这边,面带谴责,活像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般。 姬凡攥住帘子的手不由得一紧,目光冷冷回望了过去。 容宣居然还敢瞪自己?! 他与赵素那帮人厮混在一起,自己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倒是先瞪上自己了?! 他们二人一句话未说,莫名其妙就开始僵持上了,空气中充满了硝烟味。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服谁,仿佛是为了比谁眼睛更大。 容宣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然而下一秒肩上就忽然一沉,猝不及防被容正青抓了进去:“宣儿,现如今底下就剩那名姜国剑士了,你速速去将他从擂台打落!” 容正青并不知道赵烟年性子痴傻,只觉得这小姑娘颇为漂亮,与容宣倒是郎才女貌。他此言一出,赵素和纳兰春都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显然也都希望容宣能去比武拔得头筹。 容宣却拒绝了:“我无意迎娶公主,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不过轩辕将军仪表堂堂,应当尚未娶亲,不如下去一试?” 轩辕清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不由得一惊。他喜欢赵素,怎么会去参加比武呢,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在下……在下……” 容宣想起他在原著里剑杀姬凡的结局心里就不大痛快,那么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自己疼都来不及,他竟也舍得杀:“轩辕将军有妻室了?” 轩辕清一噎:“并无。” 容宣蔫坏:“那便是嫌弃公主不漂亮?” 轩辕清更不能接这个锅了:“不不不,公主貌若天仙!” 容宣反问:“那将军为何不愿下去比武?” 轩辕清有些恼怒:“你!” 赵烟年靠在赵素怀里,什么也听不懂,一双眼黑白分明,懵懂而又干净。她抱着一个果盘,不知道容宣和轩辕清为什么会吵起来,往他们一人怀里放了一个橘子,像哄小孩似的道:“别吵了别吵了,一起吃果子。” 赵素并不知道轩辕清喜欢自己,不知不觉竟是被容宣带偏了思路。她拱手,对着轩辕清正肃一礼,出声恳求道:“轩辕将军,烟年性子单纯,我实在不舍让她远嫁。还请将军助素一臂之力,赢得比武。将军倘若不愿迎娶烟年,事后我自有办法让将军避开婚事。” 总而言之,这次比武绝不能让异国之人拔得头筹。 轩辕清连汗都急出来了,却又不舍得拒绝赵素。最后眼见那姜国剑士已经快赢得比武,咬咬牙道了一声“也罢”,脚踩栏杆,直接飞身跃到了比武台上。 “在下轩辕清,请阁下赐教!” 周帝瞧见轩辕清上去,狐疑唔了一声:“轩辕将军怎么也来凑热闹了,朕竟是没看出来他对公主有意,早说出来朕不就给他们赐婚了,何必闹这一出。” 他倒是颇为宠信轩辕清。 皇后闻氏身子素来不好,用帕子掩唇低咳了两声道:“轩辕将军乃是二品剑,除非来了一品宗师,否则难遇敌手,陛下放心吧。” 台下已经开打了,他们二人势均力敌,招式也更为凶猛。 姬凡眯眼注视着台下二人,发现轩辕清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细看片刻才发现是入周当日,曾解自己于危困之中的那位将军。 他心无波澜,安静如昔,只浅浅生出了几分感激。好似湖面飘萍,无根无源,风一吹便散尽了。 姬凡注意着台下时,容宣也在注意着他。眼见姬凡目不转睛盯着轩辕清,心想对方赴宴果然是为了看心上人的,真被自己猜对了。 容宣心底不大平静。他把纳兰春手里的折扇借来,面无表情用力扇了两下,然而火气还未散,只听台下一声惊呼,轩辕清竟是被打落了擂台。 纳兰春一惊:“轩辕将军怎么会输?!” 容宣抿了口茶,淡淡出声:“他本就无意赢,自然难胜。” 比武重在全神贯注。轩辕清无意赢得比武,心有杂念,打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被打落擂台倒也不奇怪。 啧,姬凡到底喜欢他什么? 赵素脸色白了白,无意识攥紧赵烟年的手,正忧虑万分,耳畔忽而响起了一道平静的声音:“我可以上台去将那人击落,不过婚事却是万万不可的。” 赵素循声看去,却见说话的人竟是容宣,连忙出声道:“先生若能出手相助,赵素无论如何都欠先生一个人情。至于婚事,先生若无意迎娶,赵素自然不敢相逼,有无数种法子可以避过。” 容宣得了他的应允,直接掀开帘子飞身跃下比武台。众人只见一白衣公子翩然而至,清俊神秀,气度不俗,乃众人之冠。声音一出,竟是先前指点李星罗、把西凉使臣气得跳脚的那位“高人”: “在下漳州容宣,请阁下赐教。” 姬凡没想到容宣竟会上台比武,面色冷凝,心中平白升起一股野火,指尖攥紧,险些将帘子扯下来:这个混账王八蛋上去做什么,难道想娶公主不成?! 【黑化度悄无声息涨了3%】 容宣当然不是为了娶公主,只是轩辕清难得出丑,他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向姬凡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优质男子”。免得对方眼瞎,错把鱼目当珍珠。再则那傻公主也怪可怜的,帮一帮也无妨。 周帝原本在为轩辕清被击落比武台感到不虞,眼见容宣上台,不由得满意点头。他求仙问道,向往长生,就喜欢那种白白净净仙气飘飘的人。 随着比武锣声一响,那姜国剑士直接朝着容宣刺了过去。他本以为这个小白脸没什么本事,但没想到一出手竟是二品境的功力。而且对方似乎能看透人心,每每都能提前预判自己的招数,实在防不胜防。 台下叫好声一片,觉得这二人过招实在精彩。 容宣身集百家所长,招式让对方完全琢磨不透,角度刁钻,奇巧万分。那姜国剑士不防,膝盖挨了他一记“刻舟求剑”,紧接着脖颈被木剑横击,又挨了一招“仙人指月”,最后头昏脑涨,被容宣一脚踢下了擂台。 “好!打得好!” “精彩精彩,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周围叫好声一片。轩辕清站在台下,不免面色羞愧。 姬凡见状拍栏,冷冷出声:“凤臣!” 燕凤臣下意识抬头,一脸茫然:“殿下?” 姬凡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喜怒难辨:“去,将那白衣男子给我击下擂台。” 燕凤臣只是贪吃,又不傻,闻言连连摆手,嗖一声后退躲了个老远:“不行不行,赢了岂不是要娶公主,我不要。” 第211节 姬凡瞥了他一眼:“为何不要?” 燕凤臣靠着柱子害羞摇头,扭扭捏捏道:“殿下,我还小……义父说女色误人,不让我娶亲。” 姬凡眯眼:“你义父说了不算,孤说了才算。去,你若能胜了他,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孤再不拦你。” 话音未落,燕凤臣眼睛一亮,一个鹞子翻身直接跃出厢房,轻巧利落地站在了比武台上。他二话不说,照着容宣就是一记连环腿,同时木剑劈刺,想要将他打落擂台。 容宣心想怎么又来一个,只能迎了上去。燕凤臣虽是武学奇才,可架不住性子单纯,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很快就被容宣发现弱点,将他耍得团团转。 眼见燕凤臣势弱,姬凡一把掀开帘子,皱了皱眉,竟是直接飞身跃了下去。他手持木剑,有破风之势,招式灵巧好似游龙,在比武台上与容宣缠斗在一起,一时胜负难分。 众人眼见燕太子下台,齐齐惊呼出声,心想这算个什么事儿啊,难道他也想娶公主不成?! 然而这还不算完,容正青眼见对方两个打一个,欺负自家儿子,哪里忍得下去。他也跟着跃下高台,一掌直接击中姬凡胸口,将对方打退三步。待看见姬凡眉心一点朱砂,不由得哈哈大笑:“原来是卿子,生得倒比姑娘还俊,只是比武之道讲究光明磊落,二打一也未免太过不公。” 容宣没料到容正青会忽然出手,急急叫了一声“住手”,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姬凡已经捂着胸口,面色苍白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场面顿时乱了套。 容宣下意识上前,一把攥住姬凡的手问道:“你怎么样了?!” 姬凡方才根本没尽全力,只想把容宣从擂台上逼下去。猝不及防挨了容正青一掌,气血翻涌,冷汗涔涔,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阴沉沉看了容宣一眼,直接把手抽了回来。 周帝也从位置上站起了身。他看着擂台上的四个人,急得拍桌皱眉:“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姬凡,你素来温良规矩,怎么也跟着上去凑热闹!” 周帝对姬凡并没有什么提防之心,相反,他倒是挺喜欢这个进退懂礼的后辈子侄。再则姬凡乃是卿子,又不能娶亲,上台做什么! 姬凡也知道自己莽撞了。他擦掉嘴角血迹,朝着上方拱手失礼,一番话得体而又不失礼数:“陛下有所不知,我见这位容公子招式漂亮,一时技痒想切磋一二,竟是忘了规矩,还望陛下勿怪。” 周帝本也没想罚他,闻言摆了摆手:“其余比武之人皆已落败,现在场上只剩你们四人,该如何分辨啊?” 姬凡是卿子,自然不做数。他垂眸掩去眼底情绪,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后退了一步。 姬凡出局。 容正青无意参加比武,纯粹是来帮场子的,也跟着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退出。 容正青出局。 现在场上只剩下燕凤臣和容宣。容宣见那小子傻愣愣,当即猜出他是韩啸云的义子,原著中心眼不坏,是个实诚人。再加上燕凤臣陪姬凡做质,需久留盛京,竟是个再适合不过的驸马人选。 容宣眼睛一亮,思索一瞬,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周帝见状疑惑嗯了一声,所有比武者中,他最看好的就是容宣。长相得体,武功也不俗,怎么忽然退出了:“容宣,方才比武之时你略占上风,不如朕将公主嫁与你可好?” 容宣没想到周帝居然盯上了自己。他闻言故作惊讶,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姬凡:“啊?娶公主?在下还以为是这位燕太子在比武招亲呢,原来竟是烟年公主吗?” 言外之意,他想娶的是姬凡太子,而不是烟年公主。装傻充愣,竟不知是不是在故意调戏。 姬凡闻言脸上一热,瞪了容宣一眼,心想这人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周帝看在容宣剑术不俗的份上,竟也没有过多苛责,反而觉得颇有意思,只虎着脸轻斥了一句胡闹:“烟年公主比武招亲,周国人尽皆知,和燕太子又有什么关系。罢了罢了,你既无意迎娶便退下吧,你身旁的那名男子是……?” 姬凡出声解释:“回禀陛下,此人名唤燕凤臣,乃我燕国少将军,韩大将军的义子。” 现在场上就剩燕凤臣一人,周帝是断然不会给他机会推辞了。他也曾听过燕凤臣少年天才的名声,闻言仔细端详一番,觉得才貌胆识都是上佳,倒也配得上。拂袖一挥,竟是直接拍板定案了:“来人,传朕旨意,燕凤臣少年英才,四方楼内力挫群雄,当拔头筹。今日朕将公主下嫁,即日完婚,速速命人进宫禀报太皇太后!” 燕凤臣闻言缓缓瞪大眼睛,人都傻了:“???” 他还未来得及反驳,宫里便来了一群女官,一口一个“驸马爷”,直接把他架上了马车。 比武就此结束。姬凡看也未看容宣,转身拂袖离去。他坐上马车,捂着闷痛不已的心口,冷冷出声道:“去别苑。” 侍从犹豫了一瞬:“殿下,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 姬凡咽下喉中腥甜,眉头紧皱,声音沉沉:“不必,速回别苑。” 此时天色已然擦黑,外间一片朦朦胧胧的蓝。容宣眼见姬凡转身离去,便要跟上,谁知却被容正青拦住:“你做什么?” 容宣急匆匆道:“爹,我去接娘,你先回客栈等我吧。” 语罢直接出了四方楼,轻功纵跃间追上姬凡的马车,趁车夫不备直接从帘子里钻了进去。 姬凡瞧见有人进来,心中一惊,下意识坐直身形,结果因为牵扯到伤势又白着脸跌坐了回去,不由得闷哼出声。 容宣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没事吧?” 容正青下手没轻没重,容宣真怕他把姬凡打出个好歹来。 姬凡一见是容宣,神情冷若冰霜:“你来做什么,娶你的公主去,莫不是见我搅了你的局,想来找我算账?” 语气冷冷,细听有些酸溜溜的。 容宣强行与他挤坐一处,眉头紧蹙:“谁说我想娶公主了,你的伤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 语罢攥住姬凡的手腕,直接扯开他的衣服想看伤势。姬凡挣扎不肯,苍白的面色浮起两抹胭脂色,死死攥住衣襟不肯松手:“不用你管,你不是盼着我死么,正如了你的意。” 容宣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谁盼着他死了:“打你的是我父亲,又不是我,你怪我做什么?” 姬凡背对着容宣,就是不肯给他看,驾车的马夫听见动静,不由得问了一句:“殿下,怎么了?” 姬凡隔着帘子瞪了他一眼,冷冷斥道:“驾你的车!” 活像吃了炮仗。 容宣实在担心他的伤势,犹豫一瞬,不知怎么,鬼使神差从后面将姬凡抱进了怀里。双手落在他腰间,想解开他的腰带,低声道:“你就算有什么气,也不该拿身体开玩笑,让我看看你的伤,有什么账待会儿再一起算。” 姬凡忽然被他抱住,身形不由得一僵,想推开他:“容宣,你又放肆。” 哪家卿子会任由男人这么搂搂抱抱。 容宣却偏不让他如意,反而将姬凡抱得更紧了。指尖探入衣襟,三两下就将外袍扒了开来,露出一片精壮白皙的胸膛和两点殷红朱果。心口处有一片紫印,赫然是被容正青打伤的。 容宣微微皱眉:“都打成这样了,还倔?” 姬凡抿唇不吭声,扭过了头去。直到容宣修长带着薄茧的手忽然落在他胸口,这才警惕一把按住:“你做什么?” 容宣笑了笑:“做什么?自然是替你揉伤口,不过你若觉得我在耍流氓,那自然也是随你。” 容宣也被容正青打过,经验丰富,淤血必须揉散了才好的快。不然堆积在胸口,几天都喘不上气。 姬凡觉得容宣就是在耍流氓,薄唇紧抿:“用不着你揉。” 容宣淡淡挑眉:“用不着我揉?太子殿下莫不是想叫轩辕将军来替你看伤势不成?也罢,我是好心当做驴肝肺,白费心了。” 语罢竟是直接松开姬凡,真的不管他了。 姬凡不防他态度古怪,不由得愣了一瞬,连生气都忘了:“什么轩辕将军?”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容宣吃错了什么药,硬要扯在一起。 容宣瞥了他一眼:“自然是护国将军轩辕清。燕太子对他敬重万分,想必是只信得过他。我是下流无耻,他是正人君子,你找他给你看伤吧。” 语罢竟是打算直接离开。 姬凡见状心中一紧,下意识坐直了身形。他脸色青白变幻,语气阴沉道:“容宣,你今日若敢走出半步,后果自负——” 容宣闻言脚步一顿,轻笑一声,竟是直接坐了回去:“走?我自然不走,太子殿下总得让我把母亲接回来不是。” 原来只是为了他母亲…… 姬凡闻言不知为何,心忽然凉了一截。他衣衫不整,面色苍白地靠着车壁,指尖紧捂住胸口伤势,不由得闭了闭眼。 是了,容宣来找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藏了他母亲,难道还能是因为别的不成…… 说不定对方压根就不愿与自己缠在一起,否则刚才也不会上台比武,招选驸马。 姬凡是七窍玲珑心之人,聪明归聪明,这种人往往却又喜欢多思多虑。他一时钻了死胡同,气血翻涌,再加上马车颠簸,竟是又吐了口血出来。 看来一品高手的掌力绝非旁人能抵。 容宣原本一言不发,冷不丁看见姬凡吐了口血,瞳孔微缩,连生气都忘了,连忙上前问道:“你怎么样了,要不要找大夫?” 姬凡不说话,闭目咽下喉中腥甜,沙哑着嗓子道:“你母亲就在别苑,一会儿带她自行离去,我治好她的眼疾,就算还了你当日的恩,日后两不相欠。” 他分明是在说赌气的话。 容宣原本想随了他的意,但见姬凡面白如纸,又有些不忍心。他静默一瞬,轻轻伸手把姬凡的脸掰了过来,低声问道:“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你真要我走?” 姬凡喉咙堵得厉害,莫名酸涩,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容宣坐得离他近了点,试探性伸手把姬凡拉入怀里,对方轻微挣扎了一瞬,便没了动作:“我如果想娶公主,刚才就答应了,何必拒绝皇上。我不过瞧着她痴傻可怜,出手相帮罢了。” 容宣按住姬凡挣扎的动作,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我父亲并非有意伤你,你何必与我置气。我一见你受伤,便立刻赶来看你,还不是怕你出事?” 姬凡自幼丧母,不得燕帝喜爱,在太后膝下长大,可谓遍尝人情冷暖。他也不知怎么了,眼见容宣昨夜说倾慕自己,今日便上台招亲,连脑子都气糊涂了。现在冷静下来,才觉不该,却又拉不下脸来致歉。 容宣一瞧姬凡不出声,心中就猜到了几分,修长的指尖探入他衣襟,用内力替他揉散胸口的淤血,在耳畔低声叹道:“殿下如此美人,我怎么舍得让轩辕清那个莽汉来,自然只能我来揉,换了旁人一概不行。” 姬凡挣扎不得,被容宣弄得面红耳赤。他闻言睫毛微颤,抬眼看向容宣,面颊绯红,眼尾狭长,平白带了一分妖冶之气:“你无缘无故攀扯轩辕清做什么,我与他从无深交,你莫不是吃错了药?” 容宣挑了挑眉,心想原来还不熟啊。他睨着姬凡光洁的额头,上有朱砂一点,恰如雪中胭脂色。莫名想起昨夜那一吻。他心中悸动,鬼使神差低头吻了那朱砂痣一下,声音低沉模糊道:“那殿下就当我吃错药了吧……” 他也觉得自己吃错了药,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 姬凡察觉到眉心温热,身形不由得一顿。他悄无声息抬手扣住容宣的后颈,下巴微抬,目光紧盯着对方,精致的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了几个字:“容宣,你又在放肆……” 声音低沉甜腻,像勾子一样。 容宣心跳漏了一拍,给他揉伤口的手也不自觉移向了别处。他俯身靠近姬凡耳畔,勾唇低笑道:“我还可以再放肆一点,殿下想瞧吗……” 第169章 又亲又揉 容宣最喜在冬日赏玩红梅。无尘无垢的皑皑白雪, 捧入掌心微凉剔透,衬着殷红的花瓣,愈发皎艳夺目。只可惜娇花当怜, 不可大力赏玩,需得轻了又轻, 缓之又缓。 装饰华贵的马车轱辘滚过青石板地面,掩住了帘子里面传来的异响。车夫耳力灵敏, 听得更清晰些,偏又因着姬凡方才的冷斥, 并不敢出声询问,只能闷头赶车。 “殿下心口还疼吗……我再帮你揉揉……” 里面传出一道低沉的男声,落玉般清朗通透, 极是好听。细听带着几分笑意, 带着几分情丝, 莫名让人脸红心跳。 “手拿开……” 声音嘶哑, 好似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车夫撕了两块碎布进耳朵里, 再不敢听, 只恨爹妈没把自己生成个聋子。 隔着一道帘子,姬凡衣衫凌乱地躺在容宣怀里。他按住在自己衣襟内作乱的那只手, 呼吸乱了一瞬, 骨感分明的锁骨处好被人用胭脂抹过, 皮肤上泛出浅浅的红晕。 容宣觉得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窍, 不然怎么会像个登徒子一般对着姬凡“上下其手”。他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细腻光滑的触感仿佛仍残留在指尖。姬凡闭眼, 低低喘了口气, 这才坐直身形整理好衣衫。 第212节 容宣一直盯着他:“还疼吗?” 姬凡想起擂台上的事, 扫了他一眼:“你自己上去挨一掌不就知道了。” 容宣心想我又不是没挨过。他故意把姬凡的腰带藏在袖子里, 在手中慢慢绕了一圈又一圈,慢条斯理笑道:“我若是你,我才不上去,人家公主招亲,何必凑那个热闹?” 他明知道姬凡为什么上台,偏偏不懂装懂,故意逗对方。 姬凡闻言看向他,语气喜怒难辨:“你这是在怪我捣乱,碍了你的驸马路?” 容宣挑眉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可不是,你若不上去,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是驸马了。” 姬凡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被气的。他眯眼看向容宣,心想刚才就不该让这人占了便宜,一个痴傻公主有什么好争的,声音阴沉道:“腰带还我!” 容宣略微抬手,指尖绕着那条镶玉的腰带:“自己过来拿。” 姬凡伸手攥住一端,想要抽出来,然而抽了两下竟是没抽动。容宣略微一用力,姬凡便猝不及防跌到了他腿上,二人抱了个满怀。 姬凡一惊,随即挣扎着就要起身,然而容宣却忽然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认真询问道:“太子殿下何时也来一场比武招亲?” 姬凡一时忘记了挣扎:“……” 容宣用指腹缓缓摩挲着他柔软的唇瓣,半真半假的低声笑道:“在下心属驸马之位已久,今日却被殿下搅了局,殿下是否该赔我?”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姬凡闻言心头的郁气忽然散了些。他一双眼紧盯着容宣,让人难以分辨心里在想些什么。悄无声息执起容宣的一只手,薄唇轻启,竟是慢慢低头含住了他的食指。 容宣见状还没反应过来姬凡要做什么,下一秒指尖便陡然传来一阵刺痛,竟是被对方咬出了血。 “你做什么?” 容宣下意识想抽回手,姬凡却不让他动,用唇舌抿掉了那一颗殷红鲜艳的血珠,这才抬眼看向他。脸上第一次暴露出被掩藏得极好的、冷冰冰的野心,似笑非笑道:“驸马?驸马算什么东西?” 姬凡唇上沾血,一双眼睛妖气横生,盯着容宣一字一句道:“要做便做皇夫。” 他声音很低,却又很沉,仿佛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燕帝膝下共九子,若论智谋手段,姬凡当属第一,无人能出其右。无论是为着幼时所受的轻慢,还是为着深藏已久的野心,他横竖都要去争一争的。 容宣是执笔者,该比谁都清楚才是。他望着姬凡野心勃勃的样子,忽然发觉对方这样更吸引人了。一个绝色美人不应当只有皮囊,也该有骨头撑着才是。 容宣只觉得自己对姬凡的喜欢又多了一点。 他看了看自己被咬破的手指,声音藏着笑意:“殿下这是在用我歃血立誓?那我是否也该学一学?” 容宣语罢盯着姬凡血色浅淡的唇,而后缓缓靠近,在对方怔愣的神色中吻了上去,得到了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他不动声色咬了姬凡唇瓣一下,舌尖便立即多了一抹腥甜,姬凡推拒,他反而吻得更深更窒息。 容宣声音模糊:“照殿下这么说……那劳什子驸马确实无甚可当……那我便等着殿下大业既成那日来个比武招亲……去争一争皇夫的位置好了……” 姬凡被他亲得又疼又痛,呼吸困难,力气都好似被抽空了一样。他扣住容宣的后颈,力道紧得让人发疼,像是讥讽,又像是应允:“争?谁能比你更奸诈?” 他静了一瞬,又忽然道:“没人争得过你……” 他说:“没人配和你争……” 像是剖明心意。 容宣闻言手臂一紧,猝不及防将姬凡抱得更紧了。他埋首吻着自己觊觎已久的唇,只觉心脏一阵狂跳,这辈子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姬凡闷哼一声,被迫回吻,过了许久才终于把他推开,哑声斥道:“不要胡闹……” 车夫还在外面。 系统冷不丁响了一声:【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79%,请继续努力哦~】 容宣闻言顿了顿,他看向自己怀里的男子,终于舍得松开那条腰带,却是窸窸窣窣伸手,在对方劲瘦的腰间缠缚了一圈又一圈,笑着低声道:“还是我替殿下穿吧。” 姬凡闭了闭眼,自然只能由他去。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旁边是一座环境清幽的别苑,容母便住在里面。姬凡胸口仍是有些闷痛,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掀开帘子下车,一转头却见容宣仍坐在里面不动。 姬凡从没见过他这么不紧不慢的人:“还不下来?” 容宣睨着他红肿的下唇,心中暗自发笑,装模作样伸出了一只手。姬凡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直接把容宣从马车上拉了下来,声音淡淡道:“架子还不小。” 语罢转身走进府门,朝着里间的主屋走去,容宣见状只得跟上。 值夜的丫鬟瞧见姬凡,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喊了一声“主子”。话音刚落,就听姬凡问道:“老夫人呢,可歇下了?” 丫鬟不认得容宣,见是名陌生的白衣公子,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低头老老实实答道:“回主子,还未歇息呢。今日大夫来瞧过老夫人了,说是淤毒阻塞,故而眼盲,扎完针,喝上小半年的药便可恢复了。” 姬凡摆手,示意她退下。 容宣听见姬凡给容母找了大夫瞧眼疾,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一只手落在姬凡腰间,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出言调笑道:“你这‘儿媳妇’当的倒是比我这个儿子还尽心。” 姬凡推他:“大庭广众,你规矩些。” 容宣蜻蜓点水般在他脸颊处偷吻了一下,这才松开手,转身进了里面的主屋。姬凡被他亲得一愣,站在原地不由得顿了几秒。 容夫人正坐在屋内盘佛珠。她眼睛上敷了一层药,用白纱蒙住,洗净之前是彻底看不见东西的,耳力不免灵敏了几分。她听见外间的动静,摸索着起身,出声询问道:“是姬凡吗?” 姬凡这才回神,快步进屋,伸手扶住她:“母亲,是我。” 容宣原本也想扶,见状扑了个空,只得尴尬收回手。 容母不知容宣回来了,轻轻拍了拍姬凡的手:“时候不早,你该早点去歇着才是,看我这个老太婆做什么。” 她顿了顿,到底又没忍住问道:“你这几日上街,可打听到宣儿他们的消息了?” 姬凡没说话,把她扶到位置上坐下。然后伸手把容宣拉过来,将他的手塞到容母手中,出声反问道:“您可认得出他是谁?” 容母一怔。 容宣顺势叫了她一声:“娘,是我。” 容母指尖力道一紧,立刻在半空中摸索着寻到容宣的脸,发现果不其然真的是他,顿时又惊又喜:“宣儿,你可算回来了,那你爹呢?你……你爹呢?” 她手在抖,不知是在怕什么。 容宣握紧她的手,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娘,你放心,爹从里面逃出来了,现如今乔装打扮,就在客栈里等着,一切安好。” 容母对于容正青的武功自然有数,听闻他从大牢里逃出来,心中悄然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紧:“他不会被人给发现吧?” 容宣摇头。逃狱虽是大事,但到底也只是逃了一个末流小官,刑部犯不上大张旗鼓的去捉拿。除了最开始的几天风声较紧,现在已经没什么动静了:“放心吧,发现不了的。” 容母总惦记着容正青身上的官司,这几日提心吊胆,实在是没睡过一个好觉。现如今心中巨石落下,神经也终于松缓了几分。她摸索着握住姬凡的手,对容宣道:“你不在的这段时日,都是姬凡在照顾我,现如今咱们终于团聚,真是菩萨保佑。” 他们三人的手叠在一起,像极了一家人。 姬凡当着容母的面,难免尴尬,不着痕迹想抽回手,却被容宣紧紧攥住,挣脱不开。 姬凡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快松开。 容宣看也不看他,唇角微勾,眼中不着痕迹闪过一抹笑意。 容母握着他们的手,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这一场私下“官司”,身形顿了顿。她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有说,静默一瞬,最后轻轻拍了拍他们二人交叠的手:“……你们都是好孩子,娘瞧见你们平平安安的也就放心了。时辰不早,都回去睡吧,我也要歇下了,明日再见你爹。” 语罢轻声催促道:“回去吧。” 容宣和姬凡见状也不敢打扰她休息,只能叮嘱几句,然后退出了屋子。 庭院中夜色朦胧,浅淡的月光落在鹅卵石路上,莹莹发亮。姬凡负手步下台阶,忽然出声道:“明日把你父亲接过来吧。” 容宣不明所以:“嗯?” 姬凡皱眉看了他一眼:“怎么,难道你想把你娘接到那个破烂客栈里去住着?” 言外之意,竟是要将这座别苑送给他们。 容宣闻言嘶了一声,心想不愧是一国太子,出手就是大方,却摇头拒绝了:“那可不成,传出去我岂不是成了小白脸,吃软饭的?” 姬凡见他不领情,淡淡挑眉,出声反问:“那不知容公子有何见教?” 容宣今日四方楼内比武,技惊四座。明面上是燕凤臣得了便宜,其实最出风头的是他,料想不少世家大族已经有了笼络之心。容宣莫不是想给那些人去做门客,以此谋生? 容宣一时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挣钱,毕竟总住在客栈里也不是办法,容母养病也需要一个清静的住所,思索一瞬道:“不如这样,这座院子就当我向你借的,日后我折成现银再还给你?” 反正横竖不能吃软饭。 姬凡听他一口一个“借”,一口一个“还”,觉得生分不舒服。但见容宣态度坚持,也没办法强行让对方收下,皱了皱眉,拂袖转身离去:“随你!” 容宣就猜到姬凡会不高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姬凡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回头看向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容宣其实是担心他的伤,面上却笑了笑:“大路人人走得,我也只不过是要前面去而已,谁跟着你了。” 姬凡辩不过他,心中郁气却散了几分,转身继续朝着大门口走去。他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然而路再长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姬凡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容宣:“……你要回客栈?” 容宣心想他回客栈干嘛,容正青又不是三岁小孩,晚上睡觉还要人陪。他原本只打算送送姬凡,但不知不觉就跟了一路,心里竟有些舍不得分开:“你回哪儿?” 姬凡刚想说回府,一旁的侍从忽然走上前,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容宣只隐隐约约听见汝陵郡王、东临侯等字眼。 “下去吧。” 姬凡挥退侍从,也不知听见什么,冷笑了一下。他重新看向容宣,意味不明的出声问道:“我现在要去瞧热闹,你去不去?” 容宣就猜到肯定出了什么事,而且八成与纳兰春脱不了关系:“去,自然去。” 任何一个原著作者都不会放过在自己小说里看热闹的机会。 容宣与姬凡又坐上了同一辆马车。车夫扬起鞭子,飞快朝着城郊驶去,因着太皇太后寿诞,盛京城内金吾不禁,夜间城门倒也盘查不严,很容易就出了京城。 容宣眼见马车越走越偏,最后竟是上了山道,两旁树影参天,伸手不见五指。他掀起帘子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一群官兵举着火把,将一名男子围在正中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隐隐传来一阵吵闹的争执。 “我日你奶奶的!你们敢抓本郡王试试!看我不一锄头抡飞你们,真当我纳兰家的剑术是白练的吗?!” 只听声音,容宣就知道那口吐芬芳的人必然是汝陵郡王纳兰春。他下意识看向姬凡:“出什么事了?” “哦,也没什么。” 姬凡淡淡阖目,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汝陵郡王大半夜带着锄头上山,想要挖东临侯家的祖坟,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了而已。” 他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幸灾乐祸,唇边弧度若隐若现。 “……” 容宣闻言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纳兰春也太彪了吧,居然真的大半夜去挖人家祖坟。他不知想起什么,下意识看向姬凡:“是你让人去通知五城兵马司的人?” 姬凡不出声,算是默认。他目光紧盯着容宣,只慢慢说了一句话:“我与东临侯,有大仇——” 他是燕国人,周国越乱,对他就越有利。如今毫无遮掩的暴露出来,算是对容宣推心置腹,只是不知对方会不会觉得他阴毒…… 容宣看起来没什么反应,摸了摸下巴:“你与纳兰春也有仇?” 姬凡摇头,依旧是原著中那个反手间就轻易将朝堂搅得四分五裂的燕国太子,尽显反派风范,声音隐隐透着凉薄:“无,他不过是个倒霉的出头鸟罢了。” 容宣没说话。 第213节 姬凡见他久不出声,动作不由得一顿,目光沉沉的抬眼看向他,听不出情绪的问道:“……怎么,你觉得我恶毒?” 容宣摇头,神情竟隐隐透着几分兴致勃勃:“不,我只是忽然找到了挣银子的办法。” 这个话题实在风牛马不相及,姬凡皱了皱眉:“你老想着挣银子做什么,怎么,我的银子不配让你使?” 容宣是个有骨气的人,他掀起帘子看了眼外间,似笑非笑道:“你信不信,我不仅能从纳兰春身上挣来三千两银子,还能把他完完整整的从这件官司里捞出来?” 姬凡虽然见过容宣的诡辩之术,可此事牵扯权贵,再则东临侯绝非能够轻易招惹的人。祖坟都被挖了,对方岂能轻易善了? 姬凡显然不信,挑了挑眉:“你又在诓骗我。” 容宣:“那你就瞧着看吧。” 语罢竟是直接跳下马车,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纳兰春也没想到自己点这么背,大半夜挖祖坟还能被人逮了个正着。他一边挥舞锄头开路,一边想溜,奈何被兵马司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正一筹莫展,急得浑身直冒汗,然而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忽然发现远处走来一抹白色身影,赫然是容宣。当即大喜过望,惊讶出声问道:“容先生,怎么是你?!” 他眼睛发亮,活像见到了救星。而五城兵马司的人见状以为他是同伙,立刻将容宣也围在了中间。 容宣从容不迫,示意纳兰春淡定:“我自然是来救你的。” 纳兰春小鸡啄米点头:“先生剑术超绝,定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容宣却摇了摇头,并不赞成:“我们是良民,不杀人,只讲法。” 纳兰春一脸为难,压低声音焦急道:“先生,你有所不知,我挖了人家祖坟,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讲法了!” 容宣摇了摇手里的折扇,这还是今天从纳兰春手里拿过来的:“我说能救你,就是能救你,不过要花三千两银子,你应是不应?” 纳兰春急得汗都下来了:“三千两银子算什么,先生若是愿意出手相助,三万两银子我也给!” 容宣哗一声收起折扇:“好,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你记得,等会儿上了公堂没有我的允许,什么也别说。” 纳兰春:“??!!”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见他们嘀嘀咕咕半天,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骑在马上皱眉抱拳道:“汝陵小郡王,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还请你莫要为难我等,随在下走一趟吧。” 纳兰春闻言正想口吐芬芳,却被容宣拦住。只见他抬眼看向指挥使,出声询问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五城兵马若要带小郡王回去,是否该给个理由?” 兵马指挥使怒声斥道:“汝陵郡王挖了东临侯家的祖坟,这难道不是理由吗?!” 纳兰春心中暗叫不好,这件事若是闹到皇帝舅舅面前,只怕没自己好果子吃。然而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耳畔却陡然响起了容宣诧异的声音: “挖祖坟?挖什么祖坟?小郡王不过是想上山种树而已,你们凭什么捉他?” 纳兰春:“???” 第170章 你家坟头来种树 《周律》有言:掘墓者诛, 窃盗者刑。 也就是说,“开劫坟墓”与“十恶忤逆、故意杀人、放火持杖”同罪,一旦落定便是砍头的死刑。哪怕遇到天下大赦, 和贪污受贿等同,遇赦不赦,毫无脱罪的可能。 容宣若想给纳兰春脱罪,“掘墓”二字是万万不可承认的。当他脱口而出纳兰春大半夜上山是为了种树,兵马指挥使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脸上满是被人戏耍过后的恼怒:“种树?混账!谁大半夜扛着锄头上山种树?!” 姬凡坐在马车里,也被容宣的诡辩之术惊了一瞬。他皱了皱眉,无意识摩挲着指尖,心想容宣还是太过天真, 五城兵马司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仅凭区区“种树”二字,绝不足以帮纳兰春洗脱罪名。 纳兰春闻言终于机灵了一次,反应过来立刻趾高气昂道:“对, 没错,本郡王就是来上山种树的,你们凭什么捉我,犯了哪条王法?!” 容宣思索一瞬,故意出声道:“小郡王,在下熟读《周律》, 其中并无明文严定不许上山种树,最多不许宵禁外出。可盛京城内如今金吾不禁, 此条罪名自然作废。” 兵马指挥使脸色铁青, 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们身后道:“你们可知种树的地方乃是柳家祖坟?!” 容宣闻言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瞧见旁边有块墓碑, 也不知是柳家的哪位先祖。他神色不变, 习惯性用扇子轻敲掌心,皱眉责怪道:“小郡王,你种树就罢,怎么不小心种到了柳家的祖坟上?” 轻描淡写的语气能让人呕出三升血来。 纳兰春闻言眨了眨眼,紧张小声问道:“先生,犯法了吗?” 容宣淡淡挑眉:“当然不算,挖坟掘墓才犯法。你一没有挖坟,二没有掘墓,只是想种一棵树,误种到了柳家的坟头上,怎么能算犯法呢?” 纳兰春被他洗脑成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似自己大半夜扛着锄头上山,真的只是为了种树,而不是挖东临侯的祖坟,自言自语道:“哦对对对,本郡王只是不小心把树种错了地方,怎么能算犯法呢?” 容宣弯腰捡起地上的锄头,趁袖子遮挡之际,不着痕迹从地上拔了棵不知名的野草起来。他将这两样“证物”抛到士兵怀中,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指着旁边的一个浅浅土坑对兵马指挥使道:“大人可看清楚了,此坑甚浅,并未见棺。” 他似乎在笑,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兵马指挥使不知他用意何在,又为什么要刻意强调这句话,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他勒紧缰绳,粗声粗气道:“既然郡王不愿随我等回去,末将也无可奈何,只是明日东临侯便要回京,若是闹到皇上面前,我们只能如实禀告,还请郡王好自为之!” 兵马指挥使是东临侯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向着柳家。他心知今日是万万不可能强行带走纳兰春了,只能明日再做打算。语罢重重一夹马腹,调头带着剩下的兵马离开了。一群人疾驰而去,扬起烟尘滚滚。 纳兰春没想到容宣三言两语就将那群人逼得离去,顿时瞠目结舌,佩服得五体投地:“先生,你……” 容宣抬手打住:“不必一口一个先生了,你我二人年岁相仿,叫我容宣就行了。我今日上山观星,恰巧遇见你也是缘分。” 纳兰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好吧,容宣,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心思简单,以为那群人走了就没事了,容宣却深知此案棘手:“等我把你真的救出来再说这句话吧。明日柳家的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现在最好回去想想明日上了公堂该说些什么,例如为何大半夜不睡觉要跑上山种树?” 纳兰春咬牙切齿道:“我想挖他奶奶的坟!” “错!” 容宣目光紧盯着他:“你是上山种树的,不是上山挖坟的。对着我是这么说,明日见了京兆尹也得这么说,知道吗?”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容宣希望纳兰春能够聪明点,别到时候自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纳兰春重重一拍脑袋,终于回过味来了:“你说的对,明日必须谨言慎行。我是来种树的,我是来种树的。你放心,明天就算皇帝舅舅来了我也这么说!” 容宣:“还有,记得准备好三千两银票。” 他是专业律师,收费很贵的。 纳兰春拍胸脯保证:“没问题,你还要什么,一并说来。” 容宣其实没什么想要的,就是希望纳兰春别再那么彪了。瞥了他一眼,隐晦提醒道:“挖坟这种小事郡王下次还是让别人来做吧,倒也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 瞧瞧姬凡多聪明。他想除掉东临侯,从来不自己动手,都是借刀杀人。 纳兰春倒也不是真的傻。他带了仆从上山,只是那些人一听要挖东临侯家的坟都吓跑了,他只好亲自动手挖。 纳兰春挠了挠头:“知道了。” 他语罢有些担心容宣会追问自己为什么要挖东临侯家的祖坟,可事关刺客,牵扯甚大,倒不好搬到明面上解释。 然而容宣什么都没问,只是对他摆了摆手,在黑夜中转身离去了。 纳兰春在后面拔高声音问道:“哎,容宣,你有没有马?要不我送你?!” 容宣头也不回的道:“有,小郡王还是速速下山吧,免得多生事端。” 他心想纳兰春这个人倒不错,还惦记着送自己。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听对方在后面踮着脚挥手喊道:“但是我的马跑了,要不你送我一程吧!” 容宣闻言一个趔趄,差点摔山沟里。他回头瞪了纳兰春一眼,心想你没马说什么送我。 不过很可惜,容宣也没有马,他打算蹭姬凡的马车回去。但姬凡却是万万不可在纳兰春面前露面的,否则传到太子耳朵里一定会引起怀疑。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容宣语罢直接掀开帘子钻进了马车。车夫见状凌空一挥鞭子,原路朝着京城返回,车身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姬凡就倚靠在车厢里面。他单手支头,眼见容宣躲进来,一腿微屈,让出了身旁的位置,褒贬不明的勾唇道:“你倒是聪明,竟真将五城兵马司的人哄走了,只可惜明日东临侯回京,你纵有通天之技也是无用。” 容宣就喜欢姬凡蔫坏的样子。他悄无声息靠近对方,鼻尖挨着鼻尖,深邃的眼中满是笑意:“殿下有所不知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然皇帝杀人也要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只要东临侯抓不住把柄,这罪自然也就判不下来。” 姬凡不自在地偏头移开视线:“诡辩。” 挖人祖坟这种事,他倒要看看容宣怎么洗。 容宣轻轻将他的脸掰回来,低声问道:“只要辩得有理,是诡辩还是正辩都无谓了,殿下说是不是?” 马车摇晃,车厢昏暗。容宣盯着姬凡恢复了几分血色的朱唇,难免又想起今日的滋味来,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瞬。 姬凡只瞧他眸色暗沉,就猜到容宣心里在想些什么了,脸上发热想后退避开,却猝不及防被搂了个满怀。 容宣声音藏笑:“殿下躲什么?” 姬凡为了稳住身形,被迫环住他的脖颈,低声啐了他一句:“容宣,你这个下流坯子。” 容宣心想这就冤枉了。他以前只喜欢看美人,充其量嘴上调戏两句,可从来没做过什么下流事。也就是在姬凡身上破了例。 容宣把姬凡抵在车壁上,指尖轻车熟路解开腰带,低头吻住了他。温热的唇瓣从额头渐渐下落至眉心的一点殷红,最后噙住柔软的唇舌,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姬凡闷哼一声,睫毛颤动不止。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他心中对容宣的亲密举动感到颇为受用,但又顾及卿子身份不愿太过逾矩,一时进退两难。 “怕什么……” 容宣轻轻啃咬着姬凡的耳垂,声音也蒙上了一层餍足的沙哑:“殿下莫不是怕我偷吃抹净不负责?” 姬凡按住容宣乱动的手,眼尾泛红,嗓子也跟着哑了:“孤乃堂堂燕国太子,难道还会怕这个?” 是了,他自然是不怕的…… 原著中孤身为质数年,被轩辕清剑斩一臂,刺穿心口也未见得有半分惧色。 可容宣总觉得姬凡很孤独。一生辗转流离,机关算尽,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功名半纸,风雪千山,周、燕二国都非他心中归属,死后尸身亦是无地可葬。 这是他笔下的人物,倘若提前知晓今日,又何必安排如此多的苦难…… 容宣没说话,只是将姬凡抵在车壁上吻得更深了些,一度呼吸不能。他想起原著中姬凡进京受辱,被轩辕清所救,心想自己若来得早些,这桩孽缘怎么也落不到轩辕清身上,还害得姬凡日后为此丢掉性命。 容宣冷不丁问道:“殿下以为轩辕将军此人如何?” “……” 姬凡闻言静静盯着容宣,一时没有说话。若换了从前,姬凡大抵会赞一句忠厚良善之辈。可不知怎的,迎着容宣漆黑危险的视线,他忽然觉得还是不夸为好。 姬凡:“从未深交,如何知晓?” 姬凡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容宣好像有些过于在意轩辕清这个人了。他用指尖慢慢挑起容宣的下巴,喜怒难辨,听不出情绪问道:“怎么,你对这位将军很感兴趣?” 瞧着粗壮憨傻,必然不懂情趣。容宣不是喜欢看美人么,何时连这种莽汉也能入了眼? 容宣语焉不详,说了一句客套话:“匆匆一瞥,只可惜无缘深交。” 姬凡眼见容宣神情可惜,慢慢收回了手。他缓缓坐直身形,任由半开的衣襟凌乱微敞,性感的锁骨半露,大片风光若隐若现,冷冷勾唇问道:“那如果让你选,你是想和我深交,还是想和那位轩辕将军深交?” 他似乎在用美人计勾引容宣,偏又让人捉不到证据。 容宣嘶了一声,心想姬凡莫不是怀疑自己和轩辕清有什么?他被燕太子美色所迷,执了对方的手便想拉到怀里,偏偏对方不动。 第214节 姬凡睨着他:“先回答我。” 容宣心想轩辕清算哪个牌子上的人物:“自然是选你。” 话音刚落,姬凡便被他一把扯到了怀里。容宣用力深吻着姬凡红肿的唇,埋首在对方颈间,声音低沉不清的道:“你可是连我爹娘都见过了,谁来了也比不过你去。不过殿下最好记得今日的话,既然以前从未与他深交,日后也不许深交,否则……” 姬凡微微勾唇,容颜如玉,天生良善之容:“否则什么?” 容宣低笑出声,半真半假道:“否则我气性小,是要生气的。” 他一生气,就难保不会去收拾谁了。轩辕清憨傻愚忠,收拾他比收拾纳兰春还容易。 姬凡无暇顾及他说了些什么,很快便被容宣亲得缺氧,大脑空白一片。恍惚间只听见对方在耳畔说了一句话:“殿下可知,我最喜在冬日赏梅,红梅上佳,白梅次之。” 姬凡从北燕酷寒之地而来,自然见过红梅雪中盛开之景,确是极美。他想起故国,不由得恍惚了一瞬,在昏暗的车厢中抬眼看向容宣,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俊美的脸庞:“这样的景致,北燕有很多。” 他顿了顿才道:“日后我带你去看……” 他当初孑然一身的从燕国出来,原以为也会孑然一身的回去。如今竟也有了想带回去的人么? 姬凡愈发恍惚了。 【黑化度悄无声息下降了5%】 然而容宣又没头没脑的道:“殿下可知,这红梅不仅可以欣赏,也可……” 他故意顿了顿。 姬凡下意识问道:“也可什么?” 容宣在耳畔慢声笑道:“也可浅尝……” 姬凡闻言刚想说红梅如何能浅尝,然而下一秒就听容宣慢条斯理道:“殿下唇如朱丹,岂不胜过红梅万千?” 语罢俯身,不轻不重咬了一下他的唇瓣,余息灼热。 “唔……” 姬凡吃痛闷哼出声,心想这个混蛋故意骗他玩,什么喜欢雪中赏梅,分明是假的。他想推开容宣,却怎么也推不动,只能声音沙哑的低声斥道:“容宣……你莫要放肆……” 容宣笑盯着姬凡,过了好半晌才重新吻上他的唇。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莫名醉人,声音温柔低沉,掺杂着几分情丝,织成一张绵密的网将人牢牢捕捉:“乖,” 他说:“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第171章 官司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入城中, 车轮滚过青石地面,发出轱辘的声响,愈发衬得街上清冷空旷。只有道旁柳条被夜风吹动, 在地面落下一片虚晃的影子, 被月色照得朦胧绰约。 车夫用力挥动了一下鞭子, 在空中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响, 最后驾驶着马车停在了枫桥客栈门前。他听着帘子后面传来的低喘声和唇舌纠缠发出的暧昧水声, 也不敢出声提醒,只能涨红着脸等里面的两位爷自己出来。 车厢里的二人已然吻得一塌糊涂。 姬凡神思恍惚地倒在容宣怀里, 力气已然被抽空。他忍住溢出喉间的闷哼声, 终于察觉到马车停下的动静,艰难推了推正在亲吻自己的男子, 声音沙哑破碎:“快下去……” 唇瓣暴露在空气中,红痕点点, 像用胭脂染就。 容宣闻言替姬凡将衣襟拉好,神情透着一丝餍足, 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意味。指尖轻轻抚过那张毫无瑕疵的脸, 似笑非笑道:“殿下真舍得让我走?” 他也是个妖孽。眉目含情笑开时, 能把人的魂都勾去。不过他只对着姬凡这么笑过。 姬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胸膛起伏不定,许久才平复好呼吸。他漫不经心瞥了容宣一眼,双目狭长, 清冷冷的藏着惑人之意。下巴微抬,无端泄露了几分桀骜, 用指尖点了点他的心口:“你若有本事, 明日再闯一次燕太子府, 在马车里逞威风算什么本事?” 容宣听出来他在讽刺自己, 也不恼,顺着他的话笑道:“在马车里自然逞不了威风,我明日还是换个地方逞吧。” 姬凡坐直身形,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同时没忍住暗骂了容宣一句下流坯子。他心口挨了一掌本就不舒服,方才被对方又亲又揉一顿折腾,只觉更加闷痛,没个三五日怕是好不了了。 容宣原打算离开,但见姬凡脸色还是隐隐透着苍白,犹豫一瞬又折返了回来。他把人抱进怀里,低声认真道:“我爹今日那一掌没收住力,只怕伤了你的肺腑,回去一定要找大夫瞧,知道吗?” 姬凡听出他言语中的关切,一时没说话:“……” 容宣听不见回答,便以为姬凡又是怕喝药:“乖些看大夫,好好喝药,等明日官司了结,我给你买蜜饯。” 姬凡终于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在拿我当三岁小孩?” 容宣:“三岁小孩喝药才不用哄,我走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他语罢正准备离开,然而刚刚起身袖子就被人攥住了。容宣下意识回头,却见姬凡正盯着自己,偏偏一句话也不说,过了那么两三秒才终于慢慢松开手:“……你走吧。” 容宣总觉得他有话说,倾身靠了过去,神色温柔:“你想说什么?” 空气静默了一瞬,外间的月色有些冷。 “容宣,日后若敢有谁与我争你,我必然是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的……” 这句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因为听起来似乎有些可怕。但它就是从脑海中冷不丁冒了出来,没有任何缘故,也没有任何理由。好在姬凡已经习惯了自己心中奇奇怪怪的念头,偏头移开了视线:“没什么。” 容宣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笑了笑:“我真走了。” 语罢蜻蜓点水般亲了姬凡一下,这才掀开帘子跃下马车,转身进了客栈。姬凡眼见着他的背影离去,身形微顿,过了许久才终于收回视线。 车夫见状试探性出声问道:“殿下……?” 姬凡阖目,只说了两个字:“回府。” 容宣回了客栈,然而刚刚进屋就见容正青正抱着剑坐在桌边等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爹,你在我房里坐着干什么?” 容正青往他身后看了眼:“自然是等你们。你不是说去接你娘了吗,怎么没瞧见她?” 容宣心想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止住容正青左顾右盼的动作,从桌上找来笔墨纸砚,在上面写下了一行住址,然后把纸递给容正青:“娘现在住在城东的一所小院里,因她双目有疾,不便走动,我就没有带她回来。爹你明日去这个地方找她便是了。” 容正青见状懵了一瞬:“小院?什么小院?” 容宣再厉害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座宅子,思索一瞬,只能半真半假的解释道:“当初燕太子坠落山崖,无意中被我所救,他为了报恩,便将母亲接至京中养病,那座小院便是他的。” 容正青听闻“燕太子”三字,眼睛微微瞪大。毕竟对方乃是敌国质子,掺和近了难免引来非议,皱眉出声问道:“怎么,你与他私交甚好?” 容宣没否认:“爹,不是你说的吗,做人要知恩图报。燕太子不仅救了母亲,还找大夫替她看病,难道我要横眉冷对吗?” 容正青的软肋便是容母。再则生平为人处世以“侠义”二字当先,绝不计较高低贵贱。闻言一噎,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了进去。 容正青将那张纸塞入怀中,神情凝重:“爹不愿你卷入那些肮脏事中,你要知道,凡是与皇族有牵扯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容宣却道:“可我想让他有个好下场。” 容正青下意识看向他。 容宣又重复了一遍:“可我想让他有个好下场……” 他说这话时神色认真,脸上也不见从前的玩味笑意,可见是用了真心的。 容正青虽然是个粗人,但心里并不糊涂。有些事不问,是因为他相信容宣,而不是因为他没察觉,敏锐听出了更深层次的意思:“怎么,有人想害他?” 容宣:“大抵吧。” 这个世道不就是人害我,我害人吗,孰是孰非倒真不好分辨。 容正青是个洒脱的人,尽管心底并不赞同,但对于容宣的决断有时候并不想干涉太多。他摩挲着怀中古朴的剑鞘,想起今日自己还错手伤了姬凡,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这么说来,今日反倒是我鲁莽了,贸贸然出手伤了他,实在是不该。” 容宣其实也记挂着姬凡的伤,闻言出神了一瞬:“比武台上刀剑无眼,谁也不想。爹,你明日去寻母亲,直接在那座小院住下便可,客栈到底不是久留之地。” 容正青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我?” 容宣闻言终于笑了笑,却是让人捉摸不透:“我要去打一场官司。” …… 柳家手掌兵权,又有一女入宫为妃,岂是好相与之辈。不过一夜时间,汝陵郡王大半夜扛着锄头上山挖人家祖坟的事就已经传遍了盛京城。柳夫人大清早哭得梨花带雨,直接带着状纸上了衙门,言称先祖被辱,纳兰家欺人太甚,无论如何也要讨个公道回来。 东临侯直接进宫面见了圣上,同一时间,永宁公主也递了帖子入宫拜见。很明显,这两家人怕是要闹起来了。 盛京乃天子都城,这块地界上每日都有不少热闹看。东家偷了西家的牛,南家杀了北家的狗,流言风一般无孔不入。很快,汝陵郡王挖了柳家祖坟的事便取代了昨日烟年公主招婿的话题,成了坊间新的笑话。 京兆尹司徒逊听闻柳家人在外击鼓鸣冤,只恨不得立刻卷铺盖溜了才好。这两家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当朝郡王,官司无论怎么判都是个错。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一个小小京官,夹在中间岂有活路!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司徒逊在公堂上来回踱步,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听着外间的击鼓声,死活都不敢升堂。 师爷深觉此案棘手,小心翼翼道:“大人,不如您称病算了,这桩官司换了皇帝来都不好判,咱们就别跟着往里面凑热闹了。” 司徒逊气得直接踢了他一脚:“混账东西,你以为本官不想称病吗?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传到陛下耳朵里我岂不是成了尸位素餐之辈,这个官以后就甭做了!” 他还是舍不得官位。 师爷捂着腿暗叫委屈:“那您不如接了吧,柳家人已经在外头击了半天鼓,您迟迟不升堂,他们肯定误以为您偏向汝陵郡王,岂不是白白得罪人。” 司徒逊急得直跺脚:“接接接,本官接了案子可怎么判?掘墓者诛,难道本官真的要判汝陵郡王死刑不成?!长公主不活撕了我才怪!柳家人这是故意的啊,不去公枢寺,偏来我京兆府,分明是知道京兆府的案子不用逐级复奏,证据确凿便可当堂判死。” “司徒大人倒是聪明。” 一道冷冷的声音骤然在公堂内响起,将司徒逊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看向门口,却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双手抱剑的男子,看衣服似是东临侯府的家臣。 司徒逊下意识后退,慌慌张张指着他道:“你你你……大胆!竟敢擅闯公堂,到底想做什么?!” 那剑客步步逼进:“不做什么,我家夫人在外击鼓鸣冤,司徒大人却固不升堂,莫不是瞧不起东临侯府?” 这顶帽子司徒逊可受不起,冷汗涔涔:“本官并无此意。” 那剑客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放下一叠银票在公堂上,声音沉沉道:“还请司徒大人升堂审案。” 自古财帛动人心,那银票厚厚一摞,也不知有多少。司徒逊见状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了一瞬,眼神控制不住的往桌上飘:“这这这……本官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是个钱眼子,双手哆哆嗦嗦,一面讪笑,一面飞快把银票塞进了袖子里。 剑客转述了柳家的意思,意有所指道:“纳兰春挖坟掘墓,罪证确凿,自然该升堂审案,派人捉拿。侯爷有命,僧多粥少,这个位置司徒大人不愿坐,多的是人愿意坐。” 语罢看了他一眼,直接转身离去,用轻功翻出了院墙。 日上中天,府衙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围观百姓只见柳家夫人站在一旁用帕子拭泪,家仆击鼓鸣冤,好不可怜。没过多久,府衙终于开门,一班衙役却是带刀直冲纳兰府去“请人”了,一时议论声四起。 “哟,司徒大人竟真的去捉小郡王了,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汝陵郡王也忒缺德,怎么连人家的祖坟都挖。” “我家亲戚在宫里当差,传了消息出来,听说永宁公主与东临侯在圣上面前对峙,硬说汝陵郡王是种树种错了地方,压根没挖柳家的祖坟。” “嘿,真新鲜,堂堂郡王大半夜上山种树,谁信啊!” 人群中站着一名白衣公子,从头到尾一直不曾说话,看样子似乎在闭目养神。闻言终于睁开眼,却是懒洋洋的道:“兄台此言差矣,信不信的倒是无谓,重要的是不曾触犯王法。” 只要不犯法,别说是半夜上山种树,就算是上山吃狗屎都没人能管。 第215节 他面如冠玉,气度不似常人。那说话男子闻言狐疑看了他一眼:“你是谁啊?” 容宣语焉不详,垂眸笑了笑:“瞧热闹的人罢了。” 没过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只见为首的衙役拨开人群,后面还跟着一名锦衣公子外加数十名护卫,赫然是汝陵郡王纳兰春。 纳兰春昨日回府之后,硬着头皮把自己“上山种树”被五城兵马司抓住的事告诉了长宁公主。听说长宁公主气得当场就要叫人打断他的腿,家中老夫人死活劝了半天才劝下来,纳兰春这才得以留下一条狗命。 长宁公主怕东临侯府硬来拿人,大清早就赶着进宫求情,还特意留下数十名剑士保护他。然而没想到柳家人直接告上京兆府,让官府来拿人了。 纳兰春心里其实也怂得慌。毕竟昨夜容宣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大清早也没见人。自己若真进官府判了死刑,那可真是死了都没处喊冤,故而走到衙门口就磨磨蹭蹭的不愿进去了。 捕头见状皱眉,对着纳兰春拱了拱手:“小郡王,这是上头的意思,还请您莫要为难在下。” 纳兰府乃是太子一党,现如今出了事,必然牵扯朝廷局势。其他豪门贵族也都闻风而动,纷纷出来看热闹。对面的茶楼高处坐满了人,看似只是寻常茶客,细看却都是京中地位举足轻重的王公贵族。 姬凡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慢慢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容宣。对方惯穿白衣,脊背永远挺直,身长玉立,将旁人衬得佝偻不成样。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容宣似有所觉的回头看了一眼。他瞧见姬凡,笑着眨了眨眼,让人脸红心跳。 姬凡无意识勾唇,随即偏头移开视线,心中冷哼一声:他倒要看看容宣这个缺德鬼该怎么赢这场官司。 太子赵素就坐在对面,目光落在纳兰春身上,眉头皱了皱。这件事她不便出面求情,只能托皇后去周帝面前帮忙转圜。宫内有长宁公主一力辩驳,她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在此盯着,千万不能让京兆府把案子判下来。 茶座中间隔着纱帘,恰在此时,一阵风过,掀开了阻隔。 赵素心中沉沉,目光不经意一撇,这才发现姬凡也坐在对面。 姬凡淡淡勾唇,笑意温良。他命人打起帘子,举杯对着赵素遥遥一敬。声如落玉,仍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太子殿下,好巧。” 赵素微微一顿,没想到姬凡也在此处。不知为什么,她每每看见对方便有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尽管姬凡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质子。 顿了顿,举杯回礼:“燕太子,好巧,你也在此处,为了纳兰春?” 姬凡轻轻晃了晃杯子,算是颔首默认:“凡与汝陵郡王也算好友,听闻昨日之事,心中担忧,特来一观究竟。” 赵素往下面的人群中扫了一眼,意有所指道:“是么,我还以为燕太子是为了容先生而来呢。” 那日四方楼中,他们几人在比武台上缠斗,实在令人疑心。赵素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察觉了几分端倪。 姬凡闻言微微一顿,心想容宣真是好本事,到哪儿都能惹上一堆风流债,连赵素都记上了他。他漫不经心垂眸,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哦,你说阿宣么,我与他只是寻常好友,太子殿下千万不要误会。” 颇有些越描越黑的意味。 阿宣? 赵素心想叫得真是好生亲热。看来那位容先生与姬凡必然交情匪浅了,日后自己若想招揽,只怕也要多了几分顾忌。 就在他们说话间,府衙门前已经闹了起来。原来是柳家的女眷瞧见了纳兰春,开始声泪俱下的控诉指责,其中又以柳夫人说话最为带刺:“我柳家满门忠烈,夫君为国征战,戎马半生,竟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小郡王,竟要将我柳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做出挖坟掘墓之事?!” 纳兰春吃了不会和女人吵架的亏,被柳家女眷骂得狗血喷头。他狼狈抹了把脸,心想柳家忒恶心,骂自己就骂自己,还非得捧一句满门忠烈。东临侯是个什么东西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连赈灾银子都敢吞,也配叫忠烈?! 柳夫人年纪已大,也不必顾及男女之防。她见纳兰春迟迟不肯进衙门,直接拉了他的袖子斥道:“小郡王深夜挖坟掘墓,老妇今日若不讨个公道,死后也无颜面见祖宗,走,今日咱们便到公堂上分说清楚!”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陡然响起了一道轻飘散漫的男声:“柳夫人此言差矣,需知人言可畏。小郡王明明是上山种树,怎的变成了挖坟掘墓?如此污名,实在难当。”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名白衣男子恰好站在人群中间。他手中握着一把折扇,轻轻敲击掌心,神态从容不迫,声音不急不缓。唇边带笑,赫然是容宣。 纳兰春见状眼睛一亮,立刻甩开柳氏的手跑到容宣跟前,语气激动,活像见了救星:“容宣,你可来了,你再来晚一点我就活不成了!” 容宣刚才一直扎在人堆里听八卦,毕竟消息知道得越多,对他们就越有利,一时都忘了纳兰春的处境。他示意纳兰春淡定:“小郡王不必忧心,你上山种树无故受了牵连,在下定然竭尽全力还你清白。” 柳夫人目光惊疑不定的看着容宣:“你是何人?!” 容宣迈步上前,对柳夫人淡笑拱手道:“不才容宣,乃是汝陵郡王请的状师,等会儿上了公堂,还望侯爷夫人不吝赐教,请——” 柳夫人心想原来是纳兰春搬来的救兵,不由得冷笑连连。昨夜罪证确凿,纳兰春纵有通天之技也是无用,区区一个状师,怎挡得住柳家挥戈一击:“好,本夫人倒要看看,你们如何砌词狡辩!” 自家祖坟都被人挖了,她们若是不出了这口恶气,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 纳兰春见她们来势汹汹,有些惴惴不安,压低声音紧张问道:“容宣,你会打官司吗?” 容宣淡定安抚他:“你放心,我以前打过不少官司,经常赢。” 第172章 胜诉 京兆府尹掌司京都诸事, 与三辅共治一城,也算一方大员。司徒逊在这个位置上稳稳当当坐了八年,不说兢兢业业, 但也算办案无数, 却从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案子。 东临侯府的钱不好拿啊! 司徒逊坐于公堂之上, 心中哀叹连连,只觉屁股底下长了钉子,怎么坐都难受。他看着堂下站立的两拨人,硬着头皮重重拍了一声惊堂木:“东临侯夫人, 你有何冤屈,尽管诉来, 本官一定秉公办理!” 这句话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案情尚且不明, 他怎么就那么肯定柳家有冤屈。容宣原本正在一旁闭目养神, 闻言好似察觉到什么,睁开眼看了柳家人一眼。 柳夫人有诰命在身,自然不用下跪。她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用眼神示意仆役呈上状纸,声泪俱下道:“我东临侯府与纳兰府素无仇怨, 朝内朝外一向谨守本分。但不知是何处得罪了汝陵郡王,竟让他深夜带着锄头上山挖了我柳家的祖坟。昨日五城兵马司的人将他捉了个正着,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一堆百姓围在外间看热闹, 听见柳夫人的控诉指责, 顿时哗然声四起。人活一张脸, 树活一张皮, 祖坟被挖无异于脸面被踩。怪不得柳家人这么生气, 换了谁来这件事也不能善了啊。 纳兰春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容宣抬手拦住:“不急。” 先让对方律师多蹦跶一会儿。 司徒逊扶了扶官帽,显然头疼的紧:“这么说来,汝陵郡王确实挖了柳家的祖坟?” 柳夫人冷冷看了纳兰春一眼:“证据确凿,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传五城兵马司的人前来对质。” 司徒逊对着捕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去传召证人。不多时一名身穿盔甲的男子便到了公堂上,赫然是昨夜的兵马指挥使柳巨阙。 他眼观鼻,鼻观心,对着司徒逊象征性的拱手道:“末将柳巨阙,见过京兆尹大人。” 姓柳? 容宣思及昨夜情景,心想怪不得对方那么不依不饶,原来是柳家的旁支。这么说来,等会儿作证他必然会偏帮柳家了? 纳兰春在旁边紧张扯了扯容宣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容宣,完蛋了!柳巨阙和东临侯是一家的。他们分明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真难为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成语。 容宣心想你现在知道怕了,挖人家祖坟的时候干嘛去了,不动声色把袖子抽出来,打算听听柳巨阙怎么说。 柳巨阙道:“末将昨夜带人巡查,恰好遇到柳家看守坟地的人前来报官,说有陌生男子深夜上山挖坟掘墓。末将立刻带人前去查看,却见汝陵郡王正在柳家祖坟前挖坟掘棺……” “且慢——” 柳巨阙话未说完,容宣便忽然开口打断他:“柳指挥使,东临侯夫人状告小郡王挖坟掘墓,如此说也就罢了。可你既为人证,便不该故意混淆视听。小郡王分明是上山种树,什么时候变成挖坟掘棺了,你如此添油加醋,难道是想故意影响大人断案?” 柳巨阙认出容宣,脸色难看了一瞬:“可小郡王分明就是在挖坟掘墓!” 容宣哗一声打开扇子,不紧不慢地扇了两下:“我问你,你昨夜赶到之时,是否看见小郡王拿起锄头在山上挖了一个小坑?” 柳巨阙没有多想:“是。” 容宣:“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柳巨阙犹豫一瞬,摇了摇头:“没有。” 容宣淡淡阖目:“柳指挥使这么说就对了。因为小郡王正在种树,种树自然要挖坑,难道有人用锄头挖坑就代表要掘墓么,那大周的果农岂不是都犯了律法?你胡乱攀咬他挖坟掘墓,不是混淆视听是什么?” 柳夫人乃是高门大户出身,其见识绝非寻常女子能比,她闻言目光如炬地看向容宣,冷笑道:“堂堂郡王怎么会大半夜上山种树,还恰好种到了我柳家的坟头上,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过牵强了吧?!” 她想说的可能不是牵强,而是脑子有疾,但碍于这是公堂之上,只能生咽了回去。 关于这个,容宣早就想好了理由,只见他用扇子轻轻敲击掌心,语带叹息的道:“柳夫人有所不知,小郡王深夜种树其实是有因由的。昨夜就寝之时,他忽然遇到先皇托梦。原来每年太皇太后寿诞,先皇都会亲手栽树祈福。但奈何他老人家驭龙归西已久,早已不再插手凡尘俗事,自然也就没办法再效从前旧举。” 容宣把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一技能发挥到了极限:“今年是太皇太后八十整寿,又恰逢烟年公主出嫁。先皇心中牵挂不已,便夜间托梦,命小郡王在山上替他栽树两棵。要京城以北,紫气最旺之处。小郡王素来孝顺,哪里还睡得着,当夜扛着锄头上山栽树,没想到却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了个正着,真是有冤也无处诉呀!” 他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柳家夫人双目瞪大,惊得直接倒退了两步,胸膛起伏不定,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纳兰春则是满脸的惊叹和崇拜。他觉得容宣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强悍了,比自己昨天晚上编的肚子饿了想上山种棵苹果树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司徒逊谁也不想得罪,只想拖延时间等着宫里那位的旨意。但也觉得这种理由实在太过离谱,半惊半疑的问道:“小郡王上山种树真的是因为先皇显灵托梦?” 托梦这种事在古代一点也不稀奇。官员破案靠托梦,上天预示灾祸靠托梦,神仙传授法术靠托梦,起义造反靠托梦。堪称全民托梦大时代。就连汉高祖刘邦的母亲昭灵夫人,当年怀上他也是因为梦中与蛟龙云雨。 《汉书·高帝纪》:“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 人家托梦连孩子都怀了,纳兰春种棵树算什么。 柳夫人气得当堂怒斥:“胡说八道!先皇纵然有机会托梦,为何不托给陛下,不托给皇后,不托给太皇太后?!反而要托给汝陵郡王一个外姓之人,分明是胡言乱语!” 容宣摇扇笑道:“这个问题在下也不知,夫人不如亲自去问一问先皇?说不定是因为纳兰府离城北住得近,所以先皇才就近托梦的。” 柳夫人差点被他气个倒仰。 纳兰春见状也终于机灵了一回,强行憋出几滴眼泪,用袖子捂着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先皇在世之时最疼我母亲,爱屋及乌,对我也甚为疼宠,就连我的郡王之位也是先皇封的。他老人家就这么点遗愿,我怎么忍心不去照做,谁知却被冤枉挖坟掘墓,我就算死了也不甘心。” 他是光打雷不下雨,哭了半天也没憋出个眼泪来。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先皇是非常疼他这个外孙子的,当年甚至亲赐郡王之位,托梦也不稀奇。 这件案子现在越来越复杂,连先皇都扯了进来。司徒逊想从中和稀泥,讪笑着看向柳氏:“东临侯夫人,此事也许是个误会,依照本官来看,不如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 柳夫人闻言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女眷,眼睛里好似藏了毒针,满是怒火的盯着司徒逊:“那我柳家的祖坟就被白挖了吗?!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也要有个人出来担错,既然大人认为小郡王无错,难道是认为我柳家错了吗?!” 东临侯府权势滔天,并不把纳兰春一个外姓郡王放在眼里,永宁公主又无实权,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今日之事若是善罢甘休,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骑在柳家头上拉屎,他们还怎么在权贵中混! 柳夫人语带威胁,意思很明显,司徒逊若是不愿判了纳兰春,那倒霉的便是他自己。区区一个京兆府尹,没了这一个,自然还有下一个。 司徒逊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袖中厚厚的一摞银票,冷汗涔涔,这才后悔自己见钱眼开,拿了柳家的钱:“那……那依夫人之见,该当如何啊?” 柳夫人冷冷道:“挖坟掘墓,该当何罪,大人难道还要问我一个女流之辈吗?” 司徒逊闻言正欲说话,容宣却已经先一步开口,字句清晰的道:“《周律》有言,诸发冢见棺者,加役流;已开棺椁者,绞;发而未彻者,徒三年。大人,是也不是?” 纳兰春私底下拽了拽容宣:“你怎么帮她们说话,傻了吧?” 容宣示意他别说话。 司徒逊用袖子擦了擦汗,讪笑道:“是极,是极,若按《周律》所言,汝陵郡王确实……确实……” 确实犯了法,最次也得苦役加流放。 容宣转而看向柳夫人,意有所指的问道:“那想必侯爷夫人也觉得此条律法合理了?” 柳夫人不知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思来想去也没发现这句话的漏洞,皱眉道:“《周律》乃圣上亲自编修,自然合理。” “好极!” 容宣忽然哗一声收起扇子,对着司徒逊拱手道:“柳夫人的话大人刚才想必也听见了,还请大人结案,判小郡王无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柳夫人险些将指甲掐断:“竖子尔敢!你这是在戏耍我们吗?!” 司徒逊也觉得他无理取闹,大力拍了拍惊堂木:“混账!公堂之上岂容你口出狂言!” 第216节 容宣目光直视着他,毫不避讳道:“在下也不过是依律直言罢了。发冢见棺者加役流,已开棺椁者绞,发而未彻者徒三年。就算小郡王种树不慎错种柳家坟头,其坑甚浅,一未见棺,二未开棺,三未窃取陪葬之物,如何定罪又凭什么定罪?!” 他在玩文字漏洞,柳夫人却偏偏不吃这套,咬牙切齿道:“你说未见棺就未见棺,谁能证明?!” 容宣折扇一指,正对着一旁的柳巨阙:“那柳夫人就要问问指挥使了,我昨夜可是特地让他看了一眼郡王挖出的坑,兵马司众人俱可作证,并未见棺!” 柳巨阙脸色苍白难言,没想到容宣竟在这里等着他。 柳夫人一见柳巨阙的神色,便知容宣所言非虚,她双目恨恨直视着容宣:“就算小郡王并未开棺,可他在我柳家祖坟挖土种树却是罪证确凿,实在侮辱至极,比起挖坟掘墓有过之而无不及!” 容宣用手比划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洞,好奇问道:“挖了一个小坑也算侮辱吗?” 柳夫人怒目而视:“自然算!” 司徒逊也连连点头,在一旁帮腔:“自然算,自然算。” “好!”容宣忽然转身走上前,从袖子里抽出一厚摞纸重重拍在案堂上,双眼直视着司徒逊,一字一句问道:“依照大人所言,倘若挖坑便算侮辱,该判重罪,那在人家祖坟上便溺又该如何算?” 司徒逊不明所以:“谁在人家祖坟上便溺了?” 容宣语出惊人道:“自然是柳家人。” “混账!”司徒逊重重一拍惊堂木,“柳家何时在人家祖坟上便溺了!竟敢口出狂言,来人,将他拖下去打!” 他语罢正准备从签筒里抽出筹子,容宣却忽然按住他的动作,直接抽出一张纸,重重拍在了他面前:“柳家有一处别苑在万年坊街口,门前有三棵青柳,原本住着一户姓邱的人家。这邱家人自前朝战乱便迁出京城,没成想人走茶凉,柳家人盖房之时直接占用了他家的地,连带着人家爷爷的祖坟也给圈进去改成了茅房。现如今那邱家人回京归宗,却是无处可去,只能在街头乞讨。敢问大人,倘若挖坑便算侮辱,那柳家人日日在邱家祖坟上便溺,该当何罪?!” 柳夫人闻言瞳孔微缩,神情惊疑不定:“你!你休得胡言乱语!” 容宣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东临侯府财大气粗,别苑数不胜数,柳夫人贵人多忘事,想必已然记不得是哪座院子了,不过没关系,在下这里还有别的。” 他语罢又抽出一张纸重重拍在司徒逊面前:“东临侯府的小侯爷柳剑来素喜蹴鞠,在城郊强抢了一块地,改成蹴鞠场。可那块地乃是璟和年间周圣祖皇帝特赐给阵亡将士的埋骨之地。长陵之战周国将士死伤无数,远威营、虎豹营、正德营共计有三千六百人阵亡,其中一百五十六人葬于此处。柳剑来却日日与友人策马踏于其上,嬉戏玩乐,不知该当何罪?!” 东临侯府家大业大,金玉其外,必有不肖子孙,坑蒙拐骗强抢民女的恶事数不胜数。容宣最后抽出一张纸拍在司徒逊面前,勾唇冷笑道:“就连司徒大人你的府衙,在尚未盖成前也是翰林院编修王延年大人的外宅。听说他有一名爱妾,死后就葬在院外的桃花树下,不知大人可曾瞧见?又可曾在那女子的坟地上来回走动?如果挖坑便是大罪,那柳家人包括大人你,岂不是罪加一等?” 司徒逊想起后院那棵开得极其艳丽的桃花树,自己还曾经在树下饮茶喝酒,后背莫名冒起一股凉意。 柳夫人头晕目眩,已然开始站不住脚了。她一把推开搀扶的人,勉强打起精神咬牙恨声道:“那地是我柳家买的,那便是我柳家的地,盖屋盖瓦由不得旁人置喙!” 容宣闻言看向她,出声反问道:“柳家的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东临侯府再权势滔天也是赵家之臣,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子民是皇上的子民,什么时候成了你柳家的地?天下何处黄土不埋人,太上皇不过想在自己的地里种两棵树,却反被你们咬住不放,你们柳家是想造反不成?!司徒大人偏帮柳家,莫不是想跟着造反不成?!” 凌空飞来一口大黑锅,司徒逊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他面色苍白的看向容宣,又气又急,哆哆嗦嗦抬起手指着他,半天都说不出来话:“你……你……” 一张银票不慎从袖中滑落,飘到了地上。 容宣眼尖,弯腰捡起,却发现是一张万两银票,上面写着万通钱庄。他淡淡挑眉,随即笑着递给司徒逊,压低声音好心提醒道:“大人,您的银票掉了。” 司徒逊见状瞳孔微缩,连忙想拿回来,容宣却又把银票抽了回去,似笑非笑的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一万两银子?” 司徒逊抬手擦汗,心虚道:“那是本官多年积蓄,多年积蓄……” 容宣:“那大人可知您官至四品,每年正俸为一百二十两,恩俸八十两,俸米为一百三十斛,共计三百三十两。这一万两银子够您当三十年的府尹了,可据我所知,您才任职八年,嘶……” 容宣摸了摸下巴,似乎非常苦恼。 司徒逊快哭出来了,只恨自己不争气被人捉到了把柄:“那是本官借的,借的。” 容宣闻言挑眉:“借的?莫不是跟柳家人借的?” 司徒逊闻言一惊,心想他怎么知道,然而却听容宣淡淡道:“这银票是万通钱庄的。” 司徒逊不明所以:“万通钱庄怎么了?” 容宣睨了他一眼:“万通钱庄是柳家名下的铺子,大人可明白了?《周律》有言,官员贪污受贿,计赃一尺笞四十,一匹加一等,八匹徒一年,赃满五十匹以上,处流二千里。您袖子里应该还有吧?” 这么多银子折算下来,说夸张一点,都够把司徒逊发配去非洲走个来回了。如果有必要,容宣不介意把上面这个拍惊堂木的也送进去 容宣指尖夹着那张银票,最后轻轻抖了抖:“这便是罪证,还请大人判案吧。” 最后一句故意拔高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得见。语罢转身走到了纳兰春身旁,折扇轻摇,静等着司徒逊结案。 司徒逊闻言整个人失魂落魄,直接瘫倒在了椅子上,心知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得罪一边了。柳家总不会主动把贿赂的事捅出来,否则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圣上最恨贪赃枉法之事,若是被容宣把事情闹大,他全家九族性命难保矣。 “砰——!” 司徒逊忽然重重一拍惊堂木,沉默一瞬,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嘴里都咬出血了:“传本官命令,汝陵郡王受先皇之托上山栽树,孝心可嘉。虽误挖柳氏祖坟,但一未见棺,二未开棺,三未窃取陪葬之物,实难定罪,退堂!” 语罢将惊堂木一丢,转身拂袖而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全然不敢看柳家人难看的脸色。 纳兰春见状人已经傻了,瞠目结舌,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就赢了?这就赢了?他们真的赢了? 外间围观的百姓啧啧称奇,心想真是神了,这种挖人家祖坟的缺德事都能赢得冠冕堂皇,那位白衣状师实在是舌辩的一把好手啊! 姬凡和赵素也站在人群外间。他们二人一个神情微妙,一个若有所思,却都难掩惊诧。本以为这桩官司皇帝来了也难判,没想到容宣竟真的有本事让司徒逊结案,还噎得柳家人有理也变无理。 这算什么?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容宣打完官司,见纳兰春正盯着自己发愣,用扇子往他肩上敲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的对他伸出手,勾了勾指尖。 纳兰春慢半拍回神,见状不明所以,下意识把手递了过去,谁料却被容宣啪一声打掉:“小郡王装什么傻,三千两银子呢?” 他收费很贵的,纳兰春该不会想白嫖吧。 “原来是为了这个,”纳兰春吃痛缩回手,一边跟着容宣往外走,一边在袖子里掏银子,难掩佩服:“不过容宣,你也太厉害了,还真的把官司打赢了!你是没瞧见,柳家的人刚才都快气晕过去了。” 语罢掏出三千两银票递给了他。 容宣接过银子,看也未看直接塞到了袖中:“官司好赢,仇怨难解,柳家人只怕要恨上你了。” 纳兰春不以为意:“我总不能因着怕旁人嫉恨,处处束手束脚,他们的嫉恨在我这里一文不值,我才不怕他们呢。” 东临侯府有女为妃,且膝下生了皇子,他们必然有夺位之心,迟早会与太子对上。纳兰春是太子党,与他们自然不死不休。 他们二人走到府衙门口,却见百姓仍未散去,都在兴致勃勃的看热闹。容宣见状环视一圈,对着四方拱手,从容不迫道:“在下容宣,浅读《周律》,忝为状师。诸位日后若有官司,尽管来找,在下必然尽心竭力。无论对方是皇亲国戚还是恶霸地痞,一定会为苦主平反冤屈。” 这件案子算是让他出了名,以后大周九成九的状师都得退他一射之地。就在众人鼓掌叫好之时,一名衣衫破旧的乞丐躲在人群后面,盯着容宣看了片刻,然后悄悄转身离去了。 赵素站在原地,心想容宣方才状告柳家的事若是实情,自己必然不能坐视不管,务必要奏与圣上才是。思及此处,她直接迈步走上前去,对着容宣拱手施礼道:“容先生,好巧,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容宣早在茶楼的时候就看见她了,笑着拱手还礼:“太子殿下,好巧。” 赵素瞥了眼纳兰春,又看向容宣:“没想到容先生不仅剑术超群,就连公堂辩驳之术也是登峰造极。我这个弟弟不成器,给先生添麻烦了。” 不远处静静停着一辆马车,帘子被人掀起,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人没有露脸,只是对容宣无声勾了勾指尖,肤色冷如凝玉。 极为随意的动作,偏生觉得撩人入骨。 容宣看了一眼,心里无端痒痒。他回神看向赵素,勾唇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应该的。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他语罢对着赵素微微颔首,然后转身上了路边的一辆马车。赵素眼尖,发现那辆马车似乎是姬凡的,不由得愣了一瞬。 纳兰春见赵素站在原地发愣,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傻不愣登的?” 赵素听见他说自己傻,终于回神,语气不由得沉了几分,神情严肃道:“纳兰春,你胆子愈发大了,谁准许你去挖柳家的祖坟?” 纳兰春撇嘴:“谁让他们做了亏心事,否则我才懒得大半夜上山呢。” 赵素对于刺客的事也有所耳闻,只是抓不到确凿证据,皱了皱眉:“那你也不该贸贸然用这种法子报仇,实在太过愚蠢。” 纳兰春梗着脖子委屈喊道:“刺客捅的又不是你的屁股,捅的是我屁股!你当然不着急了!” 赵素一噎:“你!” 第173章 唤一声夫君 纳兰春当初在南山狩猎, 屁股被刺客捅了一剑,传得盛京城人尽皆知,可谓颜面丢尽。从那以后, 他便将此事当做奇耻大辱,甚至对外放言让他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连祖坟都他奶奶的给刨出来! 而现在…… 他终于做到了!!! 赵素虽然女扮男装数年, 行为举止已与男子无异,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她眼见纳兰春一口一个“屁股”,一口一个“捅的又不是你”, 难免脸色尴尬,冷声斥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告诉姑姑,上马车!” 纳兰春下意识问道:“上马车做什么?” 赵素也是练过功夫的,闻言直接把纳兰春抓了进去。她总是眉头微蹙, 数十年如一日都不曾松懈半分, 再加上烟年公主后日出嫁,便愈发焦头烂额:“你以为此事便这么算了吗, 姑姑与东临侯尚在殿前辩解,你速速与我进宫请罪。” 纳兰春心想请什么罪, 他可是奉了太上皇之命才去栽树的。不过心知自己昨夜挖坟过于鲁莽, 倒也没吭声,乖乖跟着太子入宫了。 纳兰春上了周太子的车,容宣却钻进了燕太子的车。 姬凡坐在马车里, 不过对着容宣勾了勾手指, 连脸都没露,后者的魂便被勾去了一大半。 容宣上了马车之后, 直接把姬凡拉过来抱了个满怀。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被妖精迷了的书生, 食髓知味, 难以抽身,哑声笑道:“太子殿下这是在等我?” 姬凡被他抱进怀里,轻微挣扎一瞬就没了动静。他坐在容宣腿上,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容宣的脸颊,微微勾唇道:“孤倒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诡辩的本事?” 一时竟不知他是在夸还是在贬。 容宣捉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由他做来却莫名暧昧撩人,低声问道:“我本事多着呢,殿下可想见识?” 姬凡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下意识就想推开他。然而下一秒就被容宣扣住后脑,抵在马车壁上亲了起来。 唇舌厮缠间,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姬凡闷哼出声,眼神迷离,却也没推开,竟是默许了他的放肆。 容宣的吻技已然炉火纯青。他一边啄吻着姬凡柔软的唇瓣,一边模糊不清的道:“其实殿下就算不说,我也知道殿下心里在想些什么……” 姬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容宣怎么会知道。闻言轻轻扫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那你说说,孤心里在想些什么?” 容宣靠近他耳畔,余息灼热:“殿下瞧见我打官司的时候,心里一定在想……” 姬凡下意识追问道:“想什么?” 容宣低笑出声,用指尖勾起他的下巴,带着几分痒意和亲昵,一本正经道:“殿下一定在想,我夫君真是厉害,是也不是?” 姬凡闻言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容宣在占自己便宜,他啪一声打掉容宣的手,眯了眯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淡淡出声反问道:“一未拜堂,二无婚帖,你是谁的夫君?” 容宣闻言也跟着愣了一瞬。是了,他当初不过与姬凡逗趣儿才故意说他是自己媳妇,其实连正经拜堂都没有,确实名不正言不顺。 可姬凡在周国身份尴尬,没有燕帝应允,是断然不可成婚的…… 容宣思及此处,不由得慢慢收回手坐直了身形。心想姬凡半生为质,就像被锁进了牢笼,自己当初真是糊涂了,怎么写出这么一段剧情来。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默然不语,竟是罕见安静了下来。姬凡见容宣举动反常,慢慢坐直身形,心想这人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姬凡轻轻推了一下他:“哎……” 容宣不动。 姬凡又推了一下他:“怎么不说话?” 第217节 容宣还是不动。 姬凡最后伸手捏住容宣的下巴,强行把他的脸掰了过来:“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 容宣其实在思考剧情,闻言终于回神看了他一眼,淡淡挑眉:“你都说我不是你夫君了,我还能说什么?” 姬凡心想容宣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静默一瞬道:“……你何时这么听孤的话了?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孤就算说不是,传出去谁会信?” 不知是不是打官司后遗症,容宣今天说话有点杠:“可你说的也是事实,我连你父母都未见过,更别提拜堂成亲了。” 姬凡冷不丁出声道:“我娘已经死了。” 容宣早就知道,但见他毫不避讳说出来,还是愣了一瞬。 姬凡顿了顿:“……我娘已经死了二十多年,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容宣,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尽管众兄弟之中,我弓马骑射最佳,可一年都不曾见上燕帝几面,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被送到这个地方来……” “当初燕国战败,周国要储君为质七年,无人肯应,无人肯当质子……我也不肯,谁肯呢?可我还是被推出来了,否则太子之位怎会落到我身上。你瞧,这天下之事总是不由人的,我甚至不知自己何年才能归燕……” 他在周国是个异类,在燕国亦无容身之处。 姬凡最后看着容宣笑了笑:“所以容宣,你若想见我父母,怕是不成的了……我寡亲寡缘,唯一亲近的人只有太后,日后我若回燕,再带你一起去见她,好吗……?” 姬凡身处盛京,虽有一双翻云覆雨手,可也难料日后之事。他此时尚且不知结局,以为自己还能回到燕国,能带着容宣去见一见太后,殊不知原著中客死异乡,至死都未能回燕。 世人皆言蜀道难,黄鹤欲飞不得过, 谁人知晓燕道难,不见万里冰塞川…… 那是一个漫天飘雪,寒山竦峙,连鸟儿都飞不到的地方。燕太子以十八之龄入周为质,至今已六年有余,不得望,不得归。 “……” 容宣指尖动了动,却没说话。他毫无预兆把姬凡拉到怀里,下巴抵着对方的额头,双臂紧紧抱着对方,抱得很紧很紧。力道过大,甚至勒得姬凡有些疼。 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为着这个曾经只存在于书中的人。 姬凡总觉得容宣今日有些反常,却又寻不出因由。但见对方肯抱自己,心中不确定的想到,他这是不生气了……吧? 故而没有挣扎。 容宣心里喜欢姬凡,平日总少不了亲亲搂搂,现如今却只是安静抱着对方,什么也没做,就像圈住了一直躲避风雪的鸟儿。任由马车轱辘滚过地面,一摇一晃。 不知过了多久,容宣终于有所动作,他低头吻了吻姬凡眉心殷红的朱砂痣,声音带着低沉的沙哑:“那便说好了,日后殿下可是要带着我回去的,不许反悔。” 这个吻过于温柔,过于温暖,姬凡控制不住地颤了颤睫毛。他攥住容宣的肩膀,最后觉得这个动作不够亲密,又改为环住对方的脖颈:“孤骗你做什么?” 他眸中野心在半明半暗的车厢内暴露无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无声动了动唇:“日后整个燕国都会是孤的。” 他说:“容宣,日后燕国的万里疆域,都会是孤的。” 他是如此确信,如此笃定。原著中若不是姬凡错爱轩辕清,朝堂之上处处留情,只怕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容宣闻言并不言语,缓缓扣紧他的腰身,少顷后终于笑了笑:“殿下想要什么,只管去争就是了。” 赵素能以女子之身称皇,姬凡焉不能以卿子之身称帝? 姬凡早知容宣离经叛道,听见这种谋逆之言也不见害怕:“你不觉得孤天生反骨?” 容宣心想这叫什么天生反骨。姬凡和燕帝有血缘关系,从法律角度来讲是拥有合理继承权的,勾唇笑道:“殿下不过是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罢了。” 【黑化度悄无声息降为70%】 系统悄悄趴在马车顶,有些好奇为什么所有宿主最后都跟反派目标搞到了一起。 姬凡喜欢这句话。他温顺地靠在容宣怀中,用指尖轻轻挠了挠对方微凸的喉结,有些奇怪平日的登徒子怎么忽然变成了柳下惠。 容宣也奇怪。姬凡今天怎么老喜欢动来动去的,不是碰这里就是碰那里,他都快压不住火了。若不是想起他们尚未成婚,心里尊重对方,早就越了雷池。 容宣握住姬凡乱动的手,递到唇边亲了一下,这个举动就像安抚剂,后者果然安静了下来。 姬凡想起今日公堂上的事,终于有闲心发问:“你对东临侯府的事倒是查的清楚,连柳剑来强盖蹴鞠场的事都知道……怎么,背后有人帮你?” 后面一句才是重点,活像在捉奸。 容宣似笑非笑:“我只不过去一个地方坐了片刻罢了,殿下可知京中哪儿的消息最多?” 姬凡皱了皱眉:“青楼楚馆?” 容宣摇头,不以为然:“楼内脂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得消息也有限,消息最多的地方是城郊破庙里的乞丐窝。” 那些乞丐整日游街串巷,城内城外出了什么事找他们打听准没错。容宣去那边的破庙坐了一上午,又花了些碎银子,就把京兆府尹司徒逊和柳家那点破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先皇喜欢栽树祈福也不是什么秘密,容宣有把柄在手,又辅以托梦为理由,还怕官司打不赢吗? 姬凡闻言轻哼一声:“怪不得身上臭得慌,原来是进了乞丐窝。” 容宣挑了挑眉:“殿下此言差矣,我只是进了乞丐窝,又没抱着乞丐头子,明明是香的,哪里臭。” 他语罢故意埋在姬凡颈间,用力蹭了两下。姬凡用力推他,偏也推不开,被逗得闷声失笑,轻斥了一声:“下流坯子!”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燕太子府。容宣本打算和姬凡进去厮缠一番,但心想又不能越雷池,只能看不能吃,白白受罪。还是尽早回家去,在容父容母面前过了明路,给姬凡一个交代才是。 容宣松开姬凡,在他脸上偷了个香:“我回去瞧瞧爹娘,改日再来看你。” 姬凡没想到他竟然要走,不由得愣了一瞬,下意识拉住他:“那你什么时候来?” 容宣也说不准,闻言笑看了他一眼:“怎么,想我了?” 姬凡竟也没否认。他静默一瞬,忽然伸手圈住容宣的脖颈,主动靠过去吻了他一下,舌尖柔软灵活,在唇缝轻扫而过。 容宣眸色一暗,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腰。 姬凡长睫垂落,眉眼带着淡淡的妖气。只见他吐息温热,轻笑一声,忽然在容宣耳畔低低唤了两个字: “夫君……” 尾音淡淡消散在空气中,像勾子一样。 他不是想听么,自己便如了他的愿吧。 第174章 我知这份情会越来越深的 当容宣听见那句“夫君”时, 脑子里像是有根弦忽然嗡一声断了。思绪一片空白,只有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愈发分明。 一时间什么回家去,什么找爹娘, 就像天边浮云,悄无声息就散去了,统统被扔到了脑后。 他不知怎么, 稀里糊涂就被姬凡拉下了马车,又稀里糊涂被对方带入了燕太子府。 直到夜色渐深, 窗外月上中天, 清辉落落, 容宣才陡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到了姬凡的卧房内。而那人正靠在矮榻上, 懒懒支着头笑看自己, 墨发悄然滑落在肩,一袭白衫出尘, 眉间朱砂痣殷红, 愈发衬得容颜剔透如玉。 似妖, 似仙。 总之不是俗世该有的人。 容宣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他以前在影视剧组当编剧, 什么美人没见过, 怎么被人喊两声夫君就晕头转向了。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姬凡让人上了一桌酒菜, 又挥手示意仆从退下。眼见容宣一个人神情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起身走到他面前落座, 听不出情绪的反问道:“怎么, 我府上的酒菜入不了容公子的眼?” 这会儿又变容公子了。 容宣确实饿了,毕竟打官司打了一天, 相当耗费体力。他拿起筷子, 不动声色看了姬凡一眼, 意味深长道:“我只怕这里是盘丝洞,进来了就难出去。” 姬凡闻言微微倾身靠近他,眼带笑意,声音低低,不慎泄露了几分占有欲:“既进来了,自然别想着出去。” 容宣…… 容宣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闷头吃饭罢了。再聊下去,这话题就见不得人了。他自认没有柳下惠那么稳的心性,若是擦枪走火,他可没本事刹住车。 姬凡见状也没再故意撩他,在一旁支着下巴看容宣吃饭,间或帮他夹两筷子菜。就像一个小孩得了心爱的玩具,怕被人偷,怕被人抢,必须得时时刻刻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行。 一顿饭也算宾主尽欢。 末了姬凡看了眼外间的天色,慢悠悠问道:“你要回去么,你若要回去,我叫车夫送你。” 他擅使权谋,心眼也多,欲擒故纵之术玩得极妙。容宣闻言顺着往窗外看了眼,却偏不按照路子走,忽而一笑:“也好,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他语罢还装模作样地拱手道谢。 姬凡见状一噎,终于不装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立刻拂袖起身道:“你若想回去便自己走回去吧,我府上的车夫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走不得夜路。” 容宣就知道他不禁逗。见姬凡背对着自己,不由得走上前问道:“车夫老眼昏花,殿下总不至于老眼昏花吧?” 姬凡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想让本殿下帮你赶车?” 容宣就喜欢看他使性子,从身后将姬凡一把搂入怀里,闷声发笑,连胸膛都在震动:“我怎么舍得让殿下赶车。夜黑路陡,我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回家,还请殿下好心收留我一晚吧。” 姬凡闻言偏头看向他,没忍住勾了勾唇。与容宣鼻尖挨着鼻尖,说话时连唇都险些碰到了一起,淡淡挑眉:“这可是你自己要留的,不是我求你留的。” 容宣闻言哑然失笑:“是是是,是我哭着喊着要留在府上的,不是殿下强留的。” 他知情识趣,总是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姬凡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转过身面对着他:“……容宣,你对着旁人也是如此哄的么?” 容宣挑了挑眉,不明所以:“哄什么?” 姬凡指尖扣住他的腰带,用力往自己这边一带,下巴微抬,一字一句问道:“你可曾像哄我这般,哄过旁人?” 喜欢的人太油嘴滑舌了也不是什么好事,难免让人怀疑是花心种子下流坯。可姬凡偏又见不得容宣对着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好。 容宣闻言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不曾。” 是真的不曾…… 平生谎言虽多,十句之中九句为假。对着姬凡却是十句之中,九句为真,剩下的一句,也藏着三分欢喜。 姬凡信了,就像毒蛇收起毒牙,猛兽收起利爪,忽而温顺起来。他缓缓垂眸,轻吻了容宣一下,言语间似有叹息:“容宣,孤若真的只是你捡回去的傻媳妇,该有多好……” 不做太子,也不做皇帝了。 姬凡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容宣的侧脸,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当初若胆子大些,生米煮成熟饭,早就是孤货真价实的夫君了……” 容宣握住他的手,笑着反问道:“那我岂不是真的成了下流坯子?” 那个时候失忆的姬凡懂什么呢?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不知道自己家住何方,不知道自己所爱为谁。容宣再爱美人,再无耻,也不至于去哄骗一个懵懂如白纸的人。 虽是心动,却也只能步步退避。 姬凡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后退,一步步把容宣拉到了床榻边:“你本来就是个下流坯子,难道还能是假的不成?” 他身后就是床榻。容宣也不知姬凡做了什么,只见屋内灯烛忽然一暗,紧接着自己就被推到了柔软的床榻间,怀中多了一具带着冷松香气的身躯。 黑暗中,容宣看不清姬凡的脸,只能遵循男人的本能,一个翻身将对方压在身下,落下密密麻麻的吻。唇挨着唇,舌尖挨着舌尖,发出暧昧的声响,拉出银丝。 姬凡闷哼回应着,唇瓣好似胭脂描过,就连狭长的眼尾也添了一缕薄红。他声音破碎,却又藏着三分勾人的甜腻:“夫君……” 第218节 卿子最是禁不得撩的。 姬凡不自觉圈紧了容宣的脖颈,墨发散落在枕间,好似仙人沾染情念,忽而坠尘,声如低泣:“夫君……” 一声一声,把人的心都叫化了。 容宣闭了闭眼,忽然深吸一口气,用力把人禁锢在自己怀中,什么也没做,哑声说了两个字:“睡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心中敬着姬凡,到底不愿就这么轻易要了对方…… 姬凡闻言身形一僵,过了许久才慢慢放松下来。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在黑暗中摸索着容宣的脸颊,然后不动了,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莫名看出几分珍视:“容宣……” 姬凡闭了闭眼,在一片涌动不止的夜色中低低出声:“敬我姬凡者,你是第一人。” 不为了他的太子身份,也不为了他背后的势力,只为着他这个人。 幼年在皇宫受尽倾轧冷眼,入周为质被命跪行入京。姬凡此生受辱太多,早已变得冰冷麻木,当年轩辕清助他却非敬他,只有容宣…… 只有容宣。 【黑化度悄无声息降为了50%】 于是容宣忽然明白,面前这个人其实所求甚少,少到甚至让人觉得可怜,不该是一国太子的风范。 容宣紧紧抱着他,炙热的吻落在耳畔:“喜欢你才敬你,知道吗?” 姬凡没说话,莫名觉得眼眶酸涩,哪怕容宣什么也没做,只这样静静抱着他。许久后才点了点头,默不作声把脸埋进了容宣怀里。 容宣轻拍他的后背:“睡吧。” 姬凡喜欢清静,院中一向不留什么护卫,从前起码还有燕凤臣守着,现如今是真真正正安静了下来。 更残漏将尽,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后半夜,姬凡罕见睡熟了,容宣却睡意全无。他借着月色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然后轻手轻脚下床,走到茶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看着窗外的月亮不由得有些出神。 系统罕见冒了出来,身上的光芒璀璨夺目,连带着半间屋子都亮了几分。它只看容宣低头沉思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这次任务的积分必然要大打折扣。 系统悄悄飞到了容宣身后,有些不理解的小声问道:【你们怎么都喜欢和坏人在一起呀?】 “坏人?” 容宣闻言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系统指的是反派,不由得笑了笑,认真解释道:“他们很多人也不尽然是天生就坏的,他们倘若不坏,在这个世道是很难活下去的。” 系统听不懂,晃了晃身躯:【哼,你们这些口是心非的人类,嘴上说不找对象,最后都爱上了任务目标。】 容宣抿了一口茶水:“人都是会变的……” 不知是不是他从小被父母卖掉的原因,导致心性歪斜,对于婚姻二字没有任何期望,反而厌恶至极。容宣以前说不想结婚是真的,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喜欢那些美人只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就会抛之脑后,与喜欢二字并不沾边。他甚至觉得天下婚姻都是虚情假意,哪儿有什么真情可言。 于是赵素作为容宣笔下的主角,某种意义上也承载了容宣偏歪的心思。从来无意男女情爱,一生心系家国百姓。 但容宣却又觉得世间该有个痴情人,于是又写下了姬凡。那是他笔下所有角色中,最为内敛情深的一人,却也是最不得善终的一人。 他知他心计重,他悯他身疾苦。 他叹他智计绝,他怜他情错付…… 容宣摩挲着手中的杯盏,最后自顾自笑了笑,对系统低声道:“他也许不是个好人吧,可我还是想让他有个好下场……” 容宣想让姬凡有个好下场,不致使对方如原著中一样坎坷丧命,已然起了想护他一生顺遂的心思。 而容宣从来没对谁有过这种感觉,于是他知道,姬凡于自己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特殊且心动,这就够了。 容宣:“人的一生是很长的,有无数的光景和年月。我这个人心冷,也许不够情深,但以后的日子还长,它会越来越深的。” 他像一个迷途的人,已然找到了方向,余下的日子只用往前走就是了。时间会给出答案的。 系统第一次开始思考人类的感情:【那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呢?】 容宣思索片刻,给了一个朦胧的答案:“等以后你写了书,成了作者,却愿意为了其中一个角色推翻自己从前所有的笔墨痕迹,那大概就是喜欢吧……” 他离开得太久,床畔空空荡荡。姬凡半夜醒来时摸了个空,眉头紧蹙,下意识坐直身形喊了一声:“容宣?” 容宣闻言放下茶盅,走到了床边坐着:“叫你夫君做什么?” 姬凡见他还在,不着痕迹松了口气。他闭上眼,慢慢枕在容宣膝盖上,喃喃自语:“孤还以为你走了……” 容宣摸了摸他的脸:“我如果走了,你会怎么样?” “你走不了。” 姬凡出乎意料的平静,他闭眼握住容宣的手,又在他膝盖上轻轻蹭了蹭,语气无端沁着一股凉意:“孤会锁住你,哪儿也去不了。” 容宣笑了笑:“你最好锁我一辈子。” 他语罢掀开被子躺上床,把人重新抱到了怀里:“行了,睡吧,天都快亮了。” 容宣就这么在燕太子府住了一晚上,翌日清早才离开。他担心人多眼杂,故意挑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走,街上空空荡荡,除了偶尔几户人家升起炊烟,不见任何百姓。 容宣坐在马车里,闲着无聊掰手数了一下时间,发现马上就是烟年公主和燕凤臣的大婚之日。要不回头跟着姬凡一起混进去凑凑热闹算了,就当先提前学习一下经验。 他想事情想得太入神,全然没注意自己马车后面跟着一名乞丐。燕太子府的车夫似有察觉,但也没多想,毕竟那些乞丐平日就喜欢走街串巷,没什么稀奇的。 “驭——!” 车夫最后把马车停在了别苑门前,打起帘子对着里面道:“容公子,到了。” 容宣闻言步下马车,扔了一两碎银给他:“多谢。” 车夫顿时乐得牙不见眼,他喜滋滋把银子塞入袖中,对容宣道:“公子客气了,小的也是奉了主子之命将您护送到家,您若没什么别的吩咐,小的就先告辞了?” 容宣点了点头:“你去吧。” 车夫见状这才一挥鞭子,驾驶着马车离开了此处。 容宣转身正准备进门,然而刚迈上一级台阶,眼角余光就忽然飞过来一团黑影。他下意识闪身躲过,却见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噗通跌坐在了地上,心中嘶了一声: 这人该不会是来碰瓷的吧? 古代又没有监控,他可不能被人讹上。 容宣看了那乞丐一眼,准备赶紧进门,然而对方却忽然连滚带爬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道:“公子!大善人!求您赏我几文银钱吧,我都两天没吃饭了,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求您了发发善心吧!” 容宣一听就知道他在说假话:“你最多不过二十,哪来的八十老母?你娘六十岁才生的你?快松开!” 那乞丐却死不松手,好似赖定了他一样。容宣又不好直接动武,眼见自己的衣服被黏上了几个黑手印,只得从袖子里掏出几钱碎银子递给他。 “拿着钱,赶紧走。” 那乞丐见状接过银子,对他叩了一个头,慌乱之中把一个沉甸甸用锦袋装着的东西塞到容宣怀里,转身窜入巷子就跑了。 “哎!你的东西!” 容宣在后面追了两步没追上,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锦袋,发现质地细腻,全然不似乞丐所有。他心中万分好奇,皱眉打开一看,却见里面竟然有一锭十两重的雪花纹银,外加一摞血迹斑斑的纸,不由得瞳孔微缩。 大白天的真是活见鬼!怎么会有穷乞丐来送银子?! 容宣第一反应就想看看这银子是不是真的,然而检查了一遍,却见上面赫然刻着“库银”两个大字,底下还有一行铭文: 靖州府银一铤十两。 容宣见状身形一顿,目光惊疑不定,这不是朝廷之前拨给靖州最后却不翼而飞的那批赈灾银吗?! 第175章 东临侯,危! 靖州乃是平原洼地, 又临近邑河中下游。当初大雨连绵数月不绝,各州府中独属靖州水患最重。可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邻近州县无力支援,朝廷只能拨下三十万两白银和米粮万石用以赈灾。 然而负责押送赈灾银两的钦差大臣甄元仲刚到靖州就因为水土不服, 突患恶疾暴毙而亡。紧接着押送的赈灾钱粮也凭空消失, 不翼而飞。 后来朝廷派人彻查, 这才发现原来是当地官员见财起意,毒杀钦差大臣私吞了那批灾银, 一时牵连者甚广, 容正青也被捕入狱。当然, 这只是对外的说辞, 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 容宣只知道官府的人几乎把靖州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那批银粮, 最后只能用数百颗人头平息了此事。可现如今靖州府的赈灾银怎么会凭空出现在一个乞丐身上?! 容宣又低头翻看了一下那叠血迹斑斑的纸,发现其中一张是甄元仲写给皇上的亲笔密信, 言称自己抵达靖州之后开启封条清点银两,却见箱内俱是沙石, 恐有蹊跷。后面笔迹匆匆, 似乎是在十分紧急的情况下赶写出来的。血痕暗沉,怕是有些时日了。 容宣收起来, 又看向另外一张纸,却见是一张画着容正青胡子拉碴形象的通缉令, 不由得指尖一紧: 那个乞丐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容正青恰好经过前院,眼见一名男子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狐疑上前查看,却见是容宣。当即大喜过望, 往他肩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兔崽子, 你怎么才回来?!” 这冷不丁一嗓子把容宣吓了一跳, 他条件反射哗啦一声把纸藏到了身后,待发现是容正青,微不可察吐出了一口气:“爹,你吓死我了。” 容正青发现他藏东西的动作,狐疑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偷偷摸摸的在藏什么?” 容宣环顾四周一圈,见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立刻拉着容正青朝内院走去,声音沉凝:“走,进屋说。” 靖州灾银案可谓是卡在容正青心里的一根刺,不仅害得昔日同僚丧命,也害得他妻离子散,被迫成为阶下之囚,亡命之徒。骤然听闻有个乞丐无缘无故给容宣怀里塞了一封甄元仲留下的亲笔书信,心中也是大为震惊。 他接过信纸飞速看完,面色不由得难看起来:“不错,确实是甄大人的亲笔书信,上面还有他的私印。他当初奉命押送赈灾银两前来靖州,签押核对的凭证便是他写的,他右手有疾,笔痕歪斜多颤,很是好认。” 容宣皱了皱眉:“那此物应当算是甄元仲的遗笔了,那个乞丐为什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书信塞给我?” 容正青也想不明白,他只觉得对方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或者再具体一点,是冲着靖州灾银案来的:“……难道他发现了我是官府通缉犯,想要诬陷告发我?” “不,”容宣摇头,“他若真想告发我们,直接去衙门就行了,何必送来一张通缉令打草惊蛇。怪我,当时就应该把那个乞丐留住的。” 容正青短期内不愿离开京城,发妻的眼疾尚未痊愈,怎经得起千里奔波。他眉头紧皱,还是难掩冲动的性格,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宣儿,那个乞丐是何模样,你现在画出来,爹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你把人找到!” 容宣噎了一瞬:“……爹,我不会画像。” 他只会打官司和写小说。 容正青闻言一梗,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他心中是否在后悔把儿子教成了一个武痴,除了会舞剑和靠着不要脸打官司,竟是连君子六艺也没学会。他皱眉咳嗽一声,最后只能尴尬转移话题:“……罢了罢了,去看看你娘吧,她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念叨着你呢。” 容正青的内心不大平静。他虽然从大牢里逃出来了,可那些同僚以及家眷却都枉死在了断头刀下。他总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这一生什么都能担,就是不能担污名,偏偏因为赈灾银的事,头上这口黑锅怎么也摘不掉。 于是容宣只见容正青兀自走到院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怀里总是习惯性抱着一把剑,剑鞘上的花纹被他摩挲得已经掉了色。就像一柄锋利的剑,被这官场污浊和茫茫人世磨去了棱角,杀不了人,也劈不开山,最后只能安躺于鞘,封掩生锈。 容宣见状悄然迈步走过去,撩起衣袍在他身旁蹲下,在院中风摇树枝的沙沙声中道:“爹,赈灾银一案必有蹊跷。我虽是明哲保身之人,可若有余力,也会尽力查个明白的。” 容正青闭目不语,片刻后才睁开眼:“乱世之中,命贱如草。我一个人是无所谓,却不能把你和你娘害了,此事你还是不沾为好,水太深。” 容宣:“污水已然泼到了身上,不想沾也沾了,总要查个明白的。” 他仍是吃不准对方意欲何为。好奇心也好,别的也罢,那人既然已经发现了容正青的身份,此事便不能善了。 容宣自己找那个乞丐也许有些困难,但如果让姬凡帮忙,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他语罢拍了拍容正青的肩,转身去找容母了。 彼时容母正在屋子里数佛豆。她耳朵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便摸索着从蒲团上站起了身:“是宣儿吗?” 她总是能很清晰的分辨出丈夫和儿子的脚步声。 第219节 容宣怕她摔了,连忙上前搀扶:“娘,是我,您眼睛不方便,怎么不坐着休息。” “无事可做罢了。” 容母对屋内的环境布置已然熟悉。她拉着容宣在桌边落座,不知察觉到什么,试探性问了一句:“姬凡那孩子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 容宣闻言微不可察顿了顿,一时不知该怎么和容母解释他的身份,只能道:“他找到他的家里人了,近日怕是不大得空,改日我再带他来见您吧。” 容母听见姬凡找到了家人,面上不由得见了淡淡的喜悦,关切询问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家里人对他好吗?” 容宣敛眸,然后慢慢摇头:“不大好。” 容母闻言一顿,随即叹息出声:“我见他性子孤僻,心肠却又不坏,想必是天生的好孩子,后又不知经受什么被磋磨成了这般模样。你若得空,多去看看他,娘知道,他喜欢你同他说话呢。” 容宣闻言来了兴趣,凑上前问道:“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容母却又不说话了。她安静盘着自己手中的佛珠,一颗又一颗,意有所指道:“这世间哪儿有什么事是能藏得滴水不漏的呢,他藏不住,你也不见得能藏住。” 她好似看穿了什么,但并不点破,但情之一字,确实难藏。 容宣莫名有种被人看透心思的尴尬:“娘,我没什么可藏的。” 容母:“这种事本来就藏不住,也不该藏着。娘知道你外间有许多事要办,也不愿妄加猜测,只是莫要违背本心才好。去吧,忙你的去,我早就说过,不必天天来看我。” 她虽喜欢念叨容宣,却从不拘着他一定要在自己面前尽孝,语罢又叮嘱了几句话便让他离开了。 烟年公主与驸马大婚在即,整个京城都跟着热闹了起来,期间却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插曲。原来汝陵郡王纳兰春上次挖坟种树之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太皇太后听闻先皇托梦,特意从病中强打起精神,专门传召他入宫问话。 纳兰春只能硬着头皮胡天胡地一通瞎扯,把太皇太后给糊弄了过去,临出宫前还得了一堆赏赐。可谓得了便宜还卖乖。 只是太皇太后病重老糊涂,周帝却不糊涂。尤其柳妃隔三差五便要在跟前抹一回眼泪,哭一哭自家的先祖,周帝便知东临侯府必然还没咽下这口气。 朝廷权术讲究平衡之道,更何况东临侯府的地位举足轻重,周帝免不了要安抚几分。他私下传召东临侯在内阁觐见,特意赏赐了一堆东西以做安抚。 “长宁家的小子不懂事,自幼便是这般混账。不过我朝以孝治天下,既是先皇托梦,连朕也不能干涉,只好委屈爱卿了。朕已命纳兰春于城北亲手栽树千棵,替宗室众人祈福,也算个不大不小的惩戒。” 皇帝屏退了宫婢,内阁一时只有他们两个。 东临侯虽已年近天命,鬓发霜白,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他是军侯,习惯全身披甲,看起来魁梧健壮。他听闻皇帝近乎和稀泥似的一番话,抬手行礼,鳞甲碰撞作响:“陛下既然如此说,微臣自当遵命。只是汝陵郡王以托梦之辞蒙骗君上,实在可恨,只罚他去城北种树未免也太轻了些。” 他是铁了心一定要收拾纳兰春,言辞间难免咄咄逼人。 周帝是懒散闲君,否则也不会丢着偌大的后宫和朝政不管,跑去修仙求道。依他看来,挖了祖坟也不是什么大事,凡人臭皮囊一具留着作甚,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再则纳兰春乃是奉了先帝之命栽树祈福,又是胞妹唯一的独子,小惩大诫也就罢了,还能真的砍杀不成。 周帝思及东临侯府日益权盛猖獗,心中已有不满,闻言皱了皱眉,听不出情绪的道:“怎么,要不要朕命人给爱卿一把锄头,爱卿也去将纳兰家的祖坟挖开如何?” 东临侯闻言低头:“微臣不敢。” 周帝道:“既是不敢,那这件事便就此揭过,再不许提。你也是长辈,何至于跟一群小辈过不去,京兆尹都判了无罪的案子,朕还能翻开重提不成?” 那日公堂辩驳,周帝也有所耳闻,容宣说的话算是戳中了帝王心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柳家再如何权势滔天,也是赵家的臣子,太上皇莫说想在自家地里种两棵树,就算撒泡尿也是应该的,什么时候轮到柳家人出来跳脚了。 不过有件事确实得征求一下东临侯的意见。 周帝从手边的奏折堆里抽出一份燕国使臣的来信,轻轻丢到桌上:“当初燕国战败,将储君送来为质七年,算一算日子,燕太子来了盛京已有六个年头了。燕国丞相修书一封,想迎他回燕,爱卿你看……” 东临侯闻言目光一阴,斩钉截铁拒绝道:“陛下,万万不可!” 周帝就知道他不同意,难免有些头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朕知你为着独子阵亡一事心有不平,只是当初两国也签定了议和盟约,七年之后放姬凡归燕,朕总不好出尔反尔。” 东临侯听他提起独子阵亡之事,无声咬紧牙关,垂眸沉声道:“微臣并非是为了一己私仇,而是为了大周着想。燕帝如今年迈,膝下子嗣良莠不齐,为了储君之位争得不可开交。姬凡此人心思深沉,微臣听闻他的智计权谋乃大燕诸皇子之最,倘若放他归国,无异于放虎归山,还请陛下三思!” 一个蠢货在燕国登基,总好过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在燕国登基。 周帝原本没觉得姬凡心思深沉,但听东临侯这么一说,也觉得姬凡似乎不大简单。毕竟能在异国蛰伏隐忍数年,光这份心性就绝非旁人能有:“那朕该如何回复燕国使臣,总不能强行扣人,那样未免有失大国风度。” 周帝就是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东临侯见已经劝动他,俯首抱拳道:“七年之期尚且未到,现在就迎燕太子回宫未免为时过早。燕国已经休养生息多年,谁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再次开战进犯,总之绝不能放他回燕。” 他一顶接一顶的大帽子扣下来,周帝焉有不应之理,抬手挥了挥袖子:“朕知道了,会仔细斟酌的,时辰不早,爱卿退下吧。” 东临侯闻言看了他一眼,只好拱手退出内阁,走到殿门口外面时却刚好瞧见两名长须道士捧着丹药盒入内。心知是给周帝敬献长生药的神棍,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引路小太监带着他往宫门口走去,东临侯不知想起什么,出声问了一句:“柳妃娘娘近日可安好?八皇子可安好?” 小太监躬身答道:“娘娘和小皇子一切都安。” 东临侯眯了眯眼:“那皇后娘娘呢?” 小太监闻言环顾四周一圈,压低声音道:“双胎本就不易,皇后娘娘自早年间产下太子与公主,身体就落下了病根。前几日吹了风,便一直缠绵病榻,瞧着也就比太皇太后强些。” 一个沉迷求仙问道的皇帝,一个纸糊灯笼似的皇后,怨不得柳家日益倾权。东临侯闻言抬眼看向天空,眼见乌云压顶,心想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内阁之事很快便传到了姬凡的耳朵里。彼时他正在院内练箭,骤然听闻东临侯故意阻扰回燕之事,直接张弓搭弦,夹杂着破空声嗖一箭射穿了远处的靶子。 箭势强劲,箭头尽数没入靶子,只有尾羽尚且在剧烈颤动。 副将面露忧心,皱眉压低声音道:“殿下,太后那边传来消息,称三皇子已有夺位之意,且想进犯周国夺回失地,让您必须想办法尽早回去。否则届时两国开战,我们只怕处境尴尬。” 姬凡闻言用指尖勾住弓弦,缓缓拉开呈满月之势,弓弦因为绷紧到极致,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他缓缓眯眼,目光中流露出冰冷的杀机,只淡淡说了五个字—— “先诛东临侯。” 不日,烟年公主与驸马燕凤臣大婚之事传遍各国,可谓盛世之喜。皇上与皇后赐下陪嫁,礼品拉了一车又一车,乃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 容宣原打算跟着姬凡去婚宴现场看热闹,但没想到纳兰春先一步找上门,直接拽着他去了公主府,美其名曰有福同享。 “皇帝舅舅这次可算是下了血本,连宫内珍藏的春山寒岁都赐了三坛下来。那可是百年美酒,常人欲观而不得见,我这次说什么也得去喝个够,可别说兄弟不照应你。” 容宣心想古代的酒度数能高到哪儿去。他坐在马车内慢悠悠摇了摇扇子,因着今日是参加婚宴,罕见穿了一身浅蓝色的玉带锦袍,颇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意味:“听人说,你被皇上打发去了城北种树?” 纳兰春:“别提了,晦气!我回去还挨了我娘一顿板子,屁股现在都没好全。宫里来了两个阴阳怪气的死太监,天天盯着我去山上种树,一日十棵,我得种上一百天呢!” 容宣心想这是好事啊,后世如果编纂植树史,必有纳兰春一份功绩,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与公主素不相识,贸贸然前去婚宴,是否不太好?” 纳兰春:“怕什么,婚宴上的阿猫阿狗多了去了,谁管我们呀。那些朝中大臣只派了晚辈去,都是一群纨绔子弟,凑热闹罢了,你以为是皇帝上朝,还得挨个核对名姓不成?” 容宣问道:“燕太子也去么?” 纳兰春:“当然去,他可是燕凤臣的主子,他不去谁去。” 说话间,马车已然到了公主府。只见宅院阔绰豪华,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纳兰春与容宣步下马车,命人把贺礼抬给管家清点,这才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好巧不巧,姬凡在他们前面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容宣入内之时,只见他坐在酒桌间,持杯与众臣寒暄,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挑不出错处。 这人也弃了惯穿的白衫,转而换上一身燕国皇族服饰,恰好也是蓝色。 纳兰春见状感慨了一句:“你说这燕太子可真沉得住气,我听说燕国使臣想迎他回国,却被东临侯所阻。我要是他早就气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容宣闻言微微一顿,随即想起原著中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目光复杂地落在姬凡身上,心不在焉的问道:“怎么,你在替他抱不平?” 纳兰春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他背井离乡怪可怜的。我离了我娘几日就想得不行,他离了七年,应当也是想念父母的,皇帝舅舅老把人扣着不回去算是怎么回事。” 他是皇室中难得的赤诚人,只是在原著中因为太子与柳家相斗,后来死于东临侯之手,成为了朝政的牺牲品。 容宣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只能道:“……这世间之事有很多都是身不由己的,你以后就会明白了……不过也许不明白才是好事,你一直这样也不错。” 姬凡不经意抬眼,刚好瞧见容宣正站在不远处和汝陵郡王说话。目光落在他们勾肩搭背的那只手上,不着痕迹眯了眯眼,心想容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汝陵小郡王——” 容宣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姬凡正负手朝着这边走过来,条件反射把自己搭在纳兰春肩膀上的爪子缩了回去。 #要命,怎么被逮了个正着# 姬凡自入京中,甚少与人争斗,偶尔也会与贵族子弟外出狩猎饮酒,故而与纳兰春交情还算不错。他并不看容宣,目光落在纳兰春身上笑了笑:“小郡王,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纳兰春摆手:“什么好不好的,也就那样……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容宣容公子,那日比武招亲之时你们还交过手呢。” 姬凡淡淡哦了一声:“原来是容公子,孤记得你,少年英才,剑术超群,确实不同凡响。” 容宣一看姬凡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肯定醋了,见四下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意有所指道:“在下也记得太子殿下,气度不凡,见之忘俗,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纳兰春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虽然都是夸人的好词,怎么越听越不对味儿呢?尤其是容宣,怎么像在调戏人? 姬凡心中暗道油腔滑调,面无表情瞥了容宣一眼,随即借口不胜酒力,转身去了宾客休息的厢房里。 纳兰春从旁边的果盘里抓了一把花生,分了容宣一把,一粒一粒的往嘴里丢,盯着姬凡的背影疑惑出声问道:“咦,他怎么走了,是不是你惹他生气了?” 容宣反问道:“我惹他生气?我字字句句都在夸他,哪里惹他生气了?” 语罢又问道:“驸马公主未到,厢房在哪儿,我先去躺会儿。” 纳兰春狐疑皱眉:“刚来就躺,你也不胜酒力?” “我不胜花生,”容宣轻挑吹了一声口哨,直接把手里的花生扔到了他怀里,“我有个老毛病,看见别人吃花生就犯晕。” 他语罢也没问纳兰春,找了个家丁问路,直接去了姬凡所在的厢房。门口的护卫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并未拦他。 容宣避开众人推门进屋,就见姬凡正坐在桌边自顾自斟茶,他随手拖了张矮凳坐在旁边,饶有兴趣问道:“生气了?” 姬凡瞥了他一眼:“既知我会生气,又为何要与旁人勾肩搭背?” 容宣总不好说自己是想起原著中众人的结局,心有唏嘘一时感慨,斟酌片刻才问道:“我听说东临侯在圣上面前阻碍你回燕之事?” “意料之中。” 姬凡垂眸抿了一口茶水,勾唇轻笑一声道:“一人阻,便杀一人,万人阻,便杀万人,杀到最后,便无人敢拦了。” 他情绪虽无起伏,可黑化度却悄无声息上涨了3%,可见心中仍是带着阴沉。将近七年的蛰伏隐忍,没有谁能够轻飘飘放下。 容宣见状心中忽然微微刺了一瞬,那是一种很细微的感觉,不算疼,却又挥之不去。他竭力忽略那种感觉,伸手把姬凡拉到自己怀里坐着,像从前耳鬓厮磨一般,将他抱得很紧很紧,叹了口气道:“你总该记住,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日后无论做什么,都有我帮你。” 姬凡心中应当是极恨的。燕国此时倘若征兵进犯,无异于将他当做弃子,置他安危于不顾。而周国却又毁弃盟约,对他回燕之路多加阻拦,实在是进退皆难。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经降为49%】 姬凡听见容宣的话,不知怎的,心中笼罩数年的孤寂感忽而淡了下去。他抬眼看向容宣,漆黑的目光柔和了一瞬,嘴上却仍是说道:“你最爱撒谎骗人,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容宣亲了他一下:“骗你是乌龟王八蛋,行不行?” 他亲一下便想离开,谁料却忽然被人扣住后脑,被迫深吻了下去。姬凡舌尖灵活柔软至极,他勾弄着容宣的唇齿,百般挑逗,最后气都喘不过来了这才缓缓分开,一条暧昧的银丝也拉断了开来。 姬凡又吻了容宣一下,低声笑道:“你本来就是乌龟王八蛋。” 容宣挑眉:“怎么,你给我戴绿帽子了?” 他们以后如果结婚了,那姬凡就是婚姻过错方,他有权要求赔偿。 姬凡坐直身形,闻言睨了他一眼:“你倒是真敢想。” 容宣也不逗他了,忽然想起昨日之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姬凡,将事情原原本本和他说了一遍:“我记得那乞丐右脸有颗黑痣,男子,二十出头左右。你帮我寻一寻,否则我爹只怕是睡不着觉了。” 谁料姬凡听闻事情经过,淡淡挑了挑眉:“那便不必猜了,靖州灾银一案是东临侯幕后指使,甄元仲当初便是被他派去的人灭了口,逃了一个会武功的家仆。那乞丐既有甄元仲的血信,想必便是那个逃走的仆人了。” 容宣皱眉:“可他为什么要将证据递给我?” 姬凡笑了笑,心想容宣也有犯糊涂的事:“靖州灾银一案,所有涉案官员俱被处斩灭口,只有你爹逃了出来。他一个小小乞丐,自然无力翻案,可留着书信又是个祸患,倒不如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你们,也算尽了对甄家的最后一份心力。” 第220节 姬凡语罢又猜测道:“他是甄元仲的家仆,在靖州见过你爹,必然知晓他的秉性为人。这封通缉令应当并无威胁之意,恰恰相反,他在示好。怎么,你想查这件官司?” 容宣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怎么,你也在查?” 姬凡却语出惊人道:“不止是我,赵素也在暗中调查。” 简而言之,算上容宣和姬凡,再加上太子那边的人,现在共有三拨人都在暗中调查靖州灾银一案,想要借此弄死东临侯。 第176章 婚宴 靖州灾银一案容宣在原著中并未提及, 东临侯府的覆灭也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后来权势太盛引起了皇帝的忌惮。却没想到原来这件事背后也有他们的手笔。 姬凡见容宣陷入沉思, 抬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指尖轻勾, 像是情人玩闹:“不过想要将此事坐实,还需找到那批灾银才是。从京城到靖州,一路上共途经大小州县六十七个, 谁也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岔子。我派了人去查证, 还没回信, 没想到那个乞丐竟然找到了你身上,只盼着他还没出京城, 否则怕是捉不回来。” 容宣握住他的手,递到唇边亲了一下:“这也不难。他既然把东西丢到了我这儿, 肯定会忍不住瞧瞧我的反应, 你派人在我家附近埋伏着便是。” 姬凡被亲得手心一痒, 无意识攥起了指尖,正欲说些什么, 却忽然听见外间一阵吵闹, 原来竟是公主的仪驾到了。 烟年公主乃是皇后嫡出, 太子胞妹,大婚之日的排场自然不同凡响。宫内特赐下了一整副的金盖宝顶凤撵用以送亲,鲜花铺路, 红绸垫底, 直直铺了一路。数百彩衣宫娥提着香炉在前开道, 迎亲的傧相在公主府门前放了数挂彩鞭, 噼里啪啦, 热闹好似过年。 燕凤臣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引路,虽然面庞稚嫩,尚且带着几分少年青涩,瞧起来倒也俊气不凡。只是他老像个猴儿似的,一个劲皱眉回头看向凤撵纱帐里坐着的那位公主,又好奇,又郁闷。 那日比武台上,燕凤臣奉了姬凡的命令前去比武,结果稀里糊涂当选驸马。这几日被捉去宫中学礼仪规矩,可把他折腾惨了,负责教导的嬷嬷有两个都被他打掉了门牙。 娶媳妇真麻烦! 讨厌,他一点也不喜欢娶媳妇! 眼见到了公主府门前,燕凤臣不情不愿地翻身下马,站在了门口等着。太子赵素依照大周婚俗,走上前把公主从凤撵上背了下来。旁人都喜气洋洋,只有她,看起来不大高兴。 赵烟年趴在赵素算不上宽厚的背上,视线内一片通红,什么也看不清。她心里莫名有些难过,攥紧赵素的肩膀,低声叫了一句:“皇兄……” 赵烟年头上带着沉甸甸的金冠,加上婚服繁冗,难免沉重,赵素却一言不发,走得极慢。她本为女子之身,扮作男儿已是辛劳,却没想到连这个痴傻的妹妹也命运不济。 一个痴傻女子,该如何在高门大户中存活…… 女子又为何一定要嫁人…… 赵素正在努力成为储君,努力成为皇帝。她想,她可以养这个妹妹一辈子的,哪怕对方不嫁人也好。但到底还是羽翼未丰,不能与这个朝代的教条所抗衡。 不用远嫁异国,这已然是赵素所能替赵烟年安排的、最好的结局…… 赵素闭了闭眼,只低声说了一句话:“他日后若是欺负你,一定要来告诉皇兄。” 她走到府门前,俯身让赵烟年安安稳稳落了地,然后牵着她的手轻轻塞入一截红绸,又将另外一截红绸递给了燕凤臣。 燕凤臣下意识想接过,赵素却又忽然收了回去,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孤甚疼烟年,平生爱逾性命。今日出嫁,且将半生托付,还望燕少将军爱之惜之。” 燕凤臣闻言目光茫然了一瞬。这话太深,他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大概能明白对方这是想让他好好对待公主,下意识跟着点了点头:“哦……” 他不打女人的,只要新娘子不和他抢点心吃就好。 赵素没再说什么,把红绸递给了他。同两旁围观的来客一起,在后方看着他们步入正堂,跪行天地之礼,再由宫内使者念着皇帝颁下的圣旨,赐了一堆冗长且令人艳羡的封地食邑。 容宣站在人群中,用胳膊轻轻拄了一下姬凡,声音戏谑道:“我瞧燕少将军似乎不大乐意成亲呢,你可把人家坑惨了。” 姬凡睨了他一眼:“可孤瞧着不乐意的人怎么是你?反正洞房未入,你现在去把燕凤臣换下来也来得及。” 他料定了容宣对着公主贼心不死。 容宣笑了笑,故意长叹一口气:“在下是有贼心没贼胆,家里的小媳妇儿生得俊,又爱吃醋使小性子,我可舍不得弃了他去。” 纳兰春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小坛子酒,闻言疑惑出声问道:“媳妇儿?你哪儿来的媳妇,你媳妇不是跟人跑了吗?” 姬凡一听就知道是某人在胡诌,不着痕迹瞪了容宣一眼。 容宣面色不变,不紧不慢摇了摇扇子:“是跟人跑了,不过后来又追回来了,改日再给你引见吧。” 纳兰春闻言乐了:“你媳妇都跟人跑了你还要她干啥,一顶绿帽子顶头上,这不是活生生的乌龟王八蛋吗?” 他一如既往的茅坑摔盆,臭瓷乱崩。 姬凡闻言原本想笑,但又觉得这句话好像把自己也给骂了进去,于是又收起了笑意,语气淡淡道:“小郡王有所不知,这位容公子可是个痴情种子,舍不得家里的那位呢。” 纳兰春心想胡说八道,容宣眼睛老喜欢往漂亮姑娘身上跑,哪里有半分痴情样子。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容宣未卜先知似的堵住了:“你怀里抱的什么?” 提起这个纳兰春可就得意了:“春山寒岁,我去酒窖里找了半天才找到。” 容宣捉住了敏感字眼:“找?” 纳兰春:“拿。” 容宣:“偷?” 纳兰春急了:“什么叫偷,我和烟年从小一起长大,难道她还会舍不得给我一坛子酒吗?” 容宣不和他掰扯歪理,目光不经意一瞥,忽然发现柳剑来竟然也在场。对方正面色阴沉地站在不远处,一双眼好似浸了毒汁,恶狠狠盯着纳兰春,怕是来者不善。 容宣慢慢收起折扇,不着痕迹对纳兰春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几日小心柳剑来,新仇旧恨,他只怕饶不了你。” 纳兰春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自顾自摆弄着手里的这坛酒:“放心吧,就柳剑来那个猪脑子,还能害得了我。” 容宣笑了笑,他就喜欢纳兰春的这份自信。 而另外一边,公主和驸马也已经送入洞房。按理说他们本该在宫中嬷嬷的教导下行周公之礼,但因着烟年公主性子痴傻,怕见生人,便废了这道规矩,只留下贴身丫鬟伺候着。 “驸马爷,请掀盖头吧。” 丫鬟弥月总觉得这个驸马爷有些傻愣愣的,自打进了洞房,一句话也不说,一个人在桌边都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了。她实在看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出言提醒。 燕凤臣神色苦恼,闻言只得走上前,犹犹豫豫掀起了公主的盖头。他实在怕自己娶了个丑八怪回来,但没想到盖头一掀,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小鹿般黑亮水润的眼睛,不由得愣了一瞬。 赵烟年生得明眸皓齿,与赵素竟有九分相似,只是面貌更为柔美娇憨。她盖头陡然被人掀开,下意识瞪大了眼睛,却见一名身着喜服的少年公子正盯着自己看。 燕凤臣蹲在她面前,双手托腮惊叹道:“哇,你好漂亮啊。” 丫鬟见状掩唇一笑,心想这位驸马爷原来也不傻嘛。极有眼色的悄悄退出去了,顺便锁上了房门。 不知是不是燕凤臣那张娃娃脸看起来太过无害,赵烟年竟也不怕他,只是略有些紧张的往后躲了躲,头上金冠流苏碰撞,好奇打量着他:“你就是驸马?燕国人?” 为了多子多福的好兆头,床榻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桂圆红枣花生,另还有各色干果。燕凤臣眼神控制不住的往上飘,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我义父是韩啸云。” 他觉得韩啸云极厉害,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 赵烟年却不认得,没搭理了。她摸了摸肚子,不知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精巧的点心盒,里面放着精致的梅花酥。她从清早就被嬷嬷拽起来梳妆,到现在什么也没吃,人都快饿瘪了。 于是燕凤臣只能眼睁睁看着新娘子在他面前吃东西,咽了咽口水,最后实在忍不住凑过去问道:“你……你在吃什么?” 赵烟年很大方的往他手里放了一块点心:“糕糕,一起吃。” 燕凤臣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觉得这个媳妇真是太好了,比殿下还好:“好!” 他们二人直接坐在地上,把盒子里的糕点造了个精光,然而还是不够吃。燕凤臣又盯上了床上撒的干果桂圆,也不嫌弃,直接往嘴里丢着吃了。 赵烟年只喜欢吃核桃,然而捏了两下没捏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燕凤臣吃。而后者似乎察觉到什么,看了过来,嘴里塞着东西含含糊糊问道:“你想吃核桃啊?” 赵烟年小鸡啄米点头,金冠作响。 燕凤臣心想这还不简单,他抓了一把核桃,咔一声直接把壳捏碎了,里面的果仁却都完好无损:“拿去吃。” 赵烟年睁大眼发出了惊叹:“你力气好大!” 燕凤臣拍了拍胸脯:“我可是练过武功的。” 赵烟年一听他会武功,更惊叹了:“你好厉害呀!” 夸得燕凤臣都不好意思了,挠挠头道:“你也好漂亮。” 此时外间的来宾全然不知他们的驸马和公主新婚之夜正在闺房里互相溜须拍马,只有姬凡想起燕凤臣的性格,莫名担心他们的洞房之事。 偏偏容宣还在一旁说风凉话:“你担心他们,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我?”姬凡看了他一眼,“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夜色渐黑,此时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容宣用扇子挡脸,靠近姬凡耳畔,低声反问道:“日后若是有机会,你我大婚,你难道不该担心担心你自己?” 姬凡顿了顿:“说得好像你真会娶我似的。” 容宣闻言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几秒才冷不丁出声道:“……谁说我不娶你,日后我要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比今日公主出嫁还风光。” 容宣生得很好看,眼睛像勾子似的,总是藏着笑意。此时却罕见的认真,一张脸落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又被橘红的灯笼照出了几份温暖的玉色。 姬凡闻言心跳确确实实漏了一拍,听不出情绪的挑眉反问道:“你真敢娶?” 容宣其实花了一些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毕竟他是不婚主义者,伸手捏了一下姬凡的脸:“骗你干嘛。” 姬凡其实不在意那些俗礼,但他喜欢容宣敬着自己的这份心意。闻言勾唇一笑,顿时满堂生辉:“你若敢娶,孤自然敢嫁,无需多风光。” 容宣见姬凡眼中亮晶晶的似乎有光,心中莫名软了一瞬,想亲一亲对方。奈何场合不允许,只能借着袖子遮挡,在姬凡掌心轻轻划了一下:“那可不行,你是太子,不风光不行。” 他就喜欢这人风风光光的,偏偏贵为太子,不曾得享一日尊荣。 姬凡心中一定是高兴的,否则黑化度不会忽然降了7%。系统悄悄趴在容宣肩膀上,心想原来连结婚这种事也可以降黑化度的吗? 容宣看见系统,不知想起什么,故意用手比划了一下,似笑非笑的对姬凡补充道:“日后若有机会,我再给你送个大钻戒。” 姬凡愣了一瞬:“什么钻戒?” 系统闻言后背忽然一凉,立刻嗖一声消失在了空气中。哼!这些讨厌的人类为什么老是喜欢送钻石,就不能珍惜濒危物种吗? #气死个统啊# 容宣摇摇头道:“没什么,一块破石头罢了。” 婚宴结束后,众人都散去了,纳兰春却仍在和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划拳,看样子是打算不醉不归了。容宣本打算蹭姬凡的马车回去,却被他拦住了:“你还是走回去的好。” 容宣挑眉:“为什么?” 姬凡笑了笑:“你不是要捉那个乞丐么,人多势众,他必不敢现身。你明目张胆坐我的车回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容宣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只好不情不愿放弃了坐马车的念头。姬凡则对副统领吩咐了几句,暗中派了数名高手埋伏在四周,只等那名乞丐现身便立刻捉人。 赵素从不沾酒,加上心思沉沉,略坐片刻便离开了公主府。大将军轩辕清眼见心上人离去,不由得迈步跟上,犹犹豫豫道:“殿下可是要回府,末将护送殿下吧。” 赵素礼贤下士,自然不会让他送,堂堂大将军怎么能做小厮的活:“无碍,孤自己回去便好。” 轩辕清试探性问道:“殿下可是有心事?” 赵素对他颇为信任,闻言也没隐瞒,见四下无人,抬手示意随从后退五步,这才压低声音道:“近日母后身体每况愈下,柳妃似有掌权之势。孤只怕东临侯府不大安分,想扶八弟上位。” 东临侯府的腌臜事太多,可加在一起并不足以造成致命打击。赵素需要更有分量的罪证,这样才能把他们打得难以翻身。 赵素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对轩辕清道:“将军可知靖州灾银被吞一案?” 第221节 轩辕清点头:“略有耳闻。” 他剑术虽高,对朝政时局却不敏感,可为帅为将,却不能为谋为算。往往需要人把事情点透了才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赵素目光沉凝道:“孤怀疑此事背后有东临侯府的手笔,就连户部尚书长孙德也难逃干系。孤上月曾经私下清查钱粮,发现国库有数笔开支都对不上账,只怕朝中有人结党营私,欺上瞒下。” 轩辕清闻言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们好大的胆子!” 赵素示意他稍安勿躁:“孤与将军说这些,其实是有一事想请将军出手相助……” 姬凡坐在马车里,隔着帘子将他们说话的一幕尽收眼底。他轻笑一声,心知赵素怕是要有动作了,对副统领吩咐道:“去,让萧铎暗中盯着,看看他们要做些什么。” 其实这件事让燕凤臣去办更为稳妥,他是剑术二品,起码不会被抓到。不过人尚且在洞房花烛,只怕抽不开身。 姬凡思及此处,靠着车厢闭目陷入了静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倘若他们将来真的命折周国,驸马之位也算一道护身符,日后事发,也可保燕凤臣一命…… 还有容宣…… 还有容宣…… 姬凡悄无声息攥紧指尖,想要赢下这盘棋局的心从未如此强烈。 之后的一段时日,姬凡派出的人一直在密切关注容家周围的动向,然而接连几天都一无所获。容宣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干脆直接翻出了那个乞丐留下的锦囊,往里面随便塞了一锭银子一叠纸。趁着天黑无人的时候,大摇大摆出门,直接扔到了路边的地沟里。 “你这个法子当真有用,他若是不来捡你该怎么办?” 夜深人静,姬凡和容宣躲在树上,一直在观察那个乞丐会不会来捡地沟里的锦囊。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动静全无。 “我就不信他真的会眼睁睁看着那封血信躺在地沟里,毕竟装着数十条人命。” 容宣腿蹲麻了,原本想换个姿势,但思及这棵树不大结实,就歇了心思。他看了眼身旁的姬凡:“你怎么不去对面那棵树?” 姬凡闻言睨了他一眼,对容宣的不要脸境界有了新的认识,一字一句提醒道:“这是孤先占的树。” 容宣就是喜欢打嘴巴官司,闻言似笑非笑道:“那殿下怎么不让着我,连棵树都不愿意让,还说要让我当皇夫,我傻了才给你当皇夫……嘶……” 话未说完,姬凡直接低头咬住了他的肩膀,疼得容宣一个劲抽冷气:“快松开,你小心被发现了。” 姬凡:“谁让你多话。” 就在他们二人窝里横的时候,一名夜香郎忽然拖着粪车经过了底下,他原本在清扫地沟,忽然发现里面有一个锦缎质地的袋子,不由得弯腰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 姬凡和容宣见状不约而同顿住了动作,目光紧盯着那名倒夜香的人。只见他用力倒了倒锦囊,里面竟直接掉出了一锭十两重的雪花纹银,还有几张轻飘飘的信纸。 “银子?!” 那名夜香郎见状一度怀疑自己眼花了,大半夜的怎么会无缘无故捡到一锭雪花银?!他一时都顾不得那银子沾了泥泞,连忙弯腰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随即又觉得那轻飘飘的纸有些像银票,捡起来正待细看,后颈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眼睛一翻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乞丐顾不得晕过去的男子,第一时间就蹲下身从他怀中掏出了刚才的那锭银子,却见底部干干净净,什么印迹都没有,不由得面色一变。他又赶紧捡起信纸一看,发现同样也是空空如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第一时间就想离开,然而为时已晚,脖颈上悄无声息多了两柄闪着锋芒的剑。 容宣的声音在他身后冷不丁响起,带着几分戏谑:“上次一别,已有数日。阁下来去匆匆,怎么也不去我府中吃杯茶,见见旧人再走?” 那乞丐闻言面色阴晴不定,无声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姬凡就没那么多的闲工夫瞎扯了,剑身无声逼近几分,冷冷道:“起来,有什么话进府再说。”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容宣讲的。 第177章 冤种大碰面 容宣和姬凡把那名乞丐捆到了柴房。现在时至深夜, 旁人都睡下了,只有柴房最偏僻,就算闹出什么动静也不会被听见。 容宣很好奇这名乞丐的来路。他蹲下身, 盯着地上被捆成粽子的男子打量了片刻,皱眉出声问道:“那日你将锦囊中的东西给我, 意欲何为?” 那乞丐一开始不甘被擒,还在奋力挣扎, 最后累得脱力,终于躺在地上不动了。杂乱的头发披在脸上, 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带着凛冽的冷意。闻言直直盯着容宣, 声音沙哑的问道:“信在哪儿?” 他只说了四个字, 仿佛很在意那封信的去处。见容宣不答,又用力咬字问了一遍:“信在哪儿?” 姬凡按住容宣的动作, 盯着那名乞丐道:“你既然那么在意甄元仲的血信, 就该一五一十讲明原由。否则那封信起不到它该起的作用,去不了该去的地方,也是与废纸无异。” 那乞丐艰难抬起头看向姬凡, 只见对方眉眼落于阴影中,额间一点朱砂痣醒目,赫然是名卿子:“你是谁?” 姬凡闻言笑了笑, 与容宣的狡黠不同, 在月色下天生一副干净良善的模样:“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可以办到你想办却办不成的事……” 他修长的指尖夹着那封真正的血信,在乞丐眼前轻轻抖了抖:“甄元仲死于毒杀, 东临侯派人灭口之时误放了一名家仆, 你就是那条漏网之鱼?” 姬凡知道的内幕显然有些过多。那乞丐被连人带物捉了个正着, 想抵赖也不行。他闻言脸色一阵青白变幻,浑身绷得死紧,许久都没能说出来话。最后徒然闭眼,破罐子破摔地吐出了两个字:“是我——” 他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了几个字:“我就是甄大人的贴身护卫,甄和。容小公子,当初靖州匆匆一面,已有数月,你只怕已经不记得在下了吧。” 容宣当然不记得。他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依旧有很多事还是模模糊糊的,当初连亲爹都没认出来,又怎么会记得一个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时隔已久,我确实是不记得了。没想到不过数月,再次相见,已经物是人非。”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到甄和的心肺,竟让他双目通红含泪,似哭似笑道:“是啊,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当初在靖州接应的一十六名官员俱都人头落地,就连甄大人的家眷也没能幸免,在回乡送葬途中被尽数灭口,只有我……只有我……” 他额头青筋暴起,眼泪直直砸落在地,可见痛心不已。 容宣敏锐听到连甄元仲的家眷都没能幸免这句话,不着痕迹与姬凡对视一眼,出声询问道:“可我听说甄大人暴毙而亡后,他的家人便迁离京城回了老家,怎么会被尽数灭口?” “是真的!” 甄和痛苦低下头,指尖陷入掌心皮肉:“甄大人抵达靖州后,揭开封条查验银两,结果发现只有几箱银两是真的,剩下的箱子里全是泥沙。他察觉不对,怀疑同行官员出了内鬼,连夜写信让我秘密送往京城,却没想到半路遭到刺客截杀,拼死才逃出生天。” 那信上的血原来是甄和的。 “我本想告知甄家人实情,却发现他们全家二十四口人在回乡路上都被刺客灭口。我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扮做乞丐乔装入京,却没想到听闻容大人逃狱之事。那日举贤阁外比武,我认出了你们,便一直暗中跟踪,最后发现了你们的住处。” 容宣闻言后背不由得一凉,只觉得他们当初还是大意了,被人跟踪了这么些时日竟都没察觉。姬凡眼眸垂下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听不出情绪的问道:“那锭官银你是哪儿来?” 他问问题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甄和倒也没隐瞒,面色灰败道:“我本是鸡鸣狗盗之徒,因擅窃盗之技,后被捉入牢中。承蒙甄大人不弃,收我为护卫。在京中的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最后发现灭口的刺客与东临侯有关,便暗中潜入他府中,结果在一处空荡的酒窖中发现了几箱碎银,就偷了一锭出来。” “我有心报案,却恐他们官官相护,不仅不能替甄大人申冤,反而把证据交到了恶人手中。我在靖州知晓容大人刚正不阿,又见容小公子擅断官司,这才故意将锦囊遗弃。” 甄和人微力薄,仅凭他一人显然无法翻案,把证据交给容宣反而是最聪明的做法。只可惜他不愿露面,这才闹了今日这么一出乌龙。 容宣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姬凡却忽然快如闪电出手,一掌劈晕了甄和。后者顿时倒地不起,闭眼昏死了过去。 容宣一惊:“你做什么?” 姬凡淡定收回手:“不做什么,让他在此处安静待着罢了。事情尚未查明之前,绝不能放他离开,否则再想抓回来就难了。” 甄和说的不一定是假话,但其中牵扯太多,还需查明再做定夺。他有武功在身,又擅跟踪偷窃之技,区区一根绳子是捆不住他的,还是打晕了省事。 容宣还是感觉不太好,毕竟甄和应该算友军:“那他醒了之后我们怎么解释?” 姬凡睨了他一眼:“你不是最擅编瞎话么,直接推到孤身上不就是了。” 容宣:“……” 东临侯不是蠢人。他既然私吞了那批灾银,必然会将银两重新浇铸,销毁上面的官印痕迹。三十万两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一次性融不掉那么多银子,肯定还有剩余。容宣和姬凡直接换上一身夜行衣,准备夜探东临侯府。 柳家军功显赫,往祖上数三代,为官做宰者不在少数,已达鼎盛之势。然而如此钟鸣鼎食之家,府邸却异常朴素,不见任何金玉之饰,硬要夸的话,只能勉强说一句厚重古朴。 东临侯府正中间有一座祠堂,里面供奉着柳家先人的牌位,亦供奉着东临侯那位英年早逝的独子柳剑心的牌位。平日无事,东临侯总会自己在祠堂内静坐许久,不许任何人打扰,今日却是个例外。 柳剑来哆哆嗦嗦跪在祠堂外的鹅卵石路上,实在不明白东临侯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让自己在这里罚跪。他本就是娇生惯养的身子,不到半个时辰就撑不住了,抬眼看向祠堂里面背对着自己的中年男子,心惊胆战叫了一声:“爹……” 祠堂内香雾缭绕,烛火扑朔,莫名显得气氛沉凝。东临侯闭目一言不发,许久后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却是落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色牌位上。 他见上面落了香灰,熟练上前擦拭干净。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上面清晰的字迹,不知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面容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东临侯头也未回,只声音沉沉的说了两个字:“跪着。” 柳剑来一看便知东临侯又在缅怀自己那位去世的兄长,捂着自己酸麻的膝盖,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是不服气的抬头道:“爹就算要罚我,也该给个道理才是。难道大半夜让我上这儿来,便是为了跪祭兄长的么?” 一个死人,日日看,也该看够了。 东临侯闻言转身看向柳剑来,大步迈出祠堂,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健壮的身形从头顶打落一片阴影,莫名让人心惊胆战:“怎么,你这是在不服气?!” 柳剑来梗着脖子道:“我就是不服气!都是儿子,凭什么你对大哥疼爱有加,对我就横眉冷对,难道就因为我是过继的吗?” “啪!” 这句话扎到了东临侯痛处,他直接抬手扇了柳剑来一巴掌,虎目圆睁,用力揪着他衣领厉声质问道:“你想和你大哥比?!你凭什么和你大哥比?!你在城郊抢地的事已经被太子捅到了御前,桩桩件件加起来死十次都不为过!我平日都是怎么告诉你的!我让你规行矩步,我让你谨言慎行,我要你别留下把柄给人,就算做了错事也给我把尾巴藏干净,可你呢?可你呢?” 东临侯气得胸膛起伏不定,语罢直接一脚将他踹到了地上:“你哪里像我柳家的种?!” 柳剑来被扇懵了,反应过来捂着脸,又害怕又生气,竟是呜呜哭出了声:“你跟本没把我当儿子!你根本没把我当儿子!你心里只有柳剑心,在你心里只有他才是你儿子!” 东临侯闻言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巴掌高高扬起就要打他,然而迎着柳剑来含恨的眼睛,竟是怎么都落不下去。 东临侯后退了一步,踉跄的步伐泄露了老态,怔愣许久后,忽然红着眼睛哈哈大笑道:“是啊,是啊!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剑心已经死了七年了!七年了!” “他少年英武,天纵之才,弱冠之龄便是剑术三品。后来披甲上阵,南征蛮夷,北平东胡,柳氏一族无人能出其右者,就连圣上都曾颁旨褒奖。这才是我儿子!这才是我儿子!” 东临侯想起柳剑心在于燕国交战时阵亡,想起这个最疼爱的儿子,不由得老泪纵横。他用力锤着自己胸口,红着眼睛质问柳剑来:“而你!你纵情烟花,流连声色犬马,文不成武不就,你哪里比得上他?!你又凭什么和他比?!你惹出的祸还不够多吗?!” “既无智计,那便做一个安安分分的蠢人。但又想兴风作浪,又没有收拾残局的本事,不如不做!” 柳剑来闻言又羞又愧,又恼又气。他捂着心口从地上站起身,哭着喊道:“我不配做你的儿子,你让别人做你的儿子去吧!” 语罢重重推开仆役搀扶,自己跑出了院子。 容宣没想到刚一进侯府就看见了这么一场大戏。他和姬凡一起躲在树上,不由得叹息摇头,感慨东临侯执念难消:“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不想死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别打仗。” 这是他一个现代人的思维。然而姬凡在旁边,闻言竟是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在黑夜中静悄悄的道:“我也不喜欢打仗……” 容宣略有些讶异的看向他,随即笑了笑:“你日后若是当了皇帝,一定和赵素一样,是个好皇帝。” 姬凡:“你就那么确定赵素会当皇帝?” 容宣:“诸皇子之中,唯有她才干卓绝,她不当谁当?” 姬凡淡淡挑眉:“也是。” 他们看够了热闹,等东临侯离去,这才从院墙上翻身落下。古代侯爵府邸大多尊制而建,摆设布局都大差不差,一番搜索之后,很快便在后厨附近找到了甄和所说的废弃酒窖。 姬凡怕里面有危险,按住容宣道:“我先下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别动。” 容宣闻言还没来得及说话,结果就见姬凡顺着洞口的梯子直接滑了下去,身形隐没在一片黑暗中,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容宣莫名有些担忧,又不能大声喊,只能屈指敲了敲酒窖洞口上方的板子:“怎么样了?” 底下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过了片刻,忽然亮起一阵微弱的火光,原来是姬凡在底下点亮了火折子。他站在底下,无声对容宣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下来了。 容宣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他环顾四周一圈,见无人注意到这边,顺着洞口下去了,顺便轻轻合上酒窖的盖板,免得被人发现。 第222节 酒窖温度奇低,又缺少氧气,火折子一直处于半灭不灭的状态。姬凡只能用手虚挡着烛火,对容宣道:“快找找附近有没有银箱,东临侯若是真的毁尸灭迹,无凭无据的闹到御前,只怕也定不了罪。” 容宣四处翻找了一圈,发现外间都是普通酒坛,实在没什么可疑之处。他在墙壁上摸索一番,结果发现砖墙上有一道缝隙,试探性用力一推,只听轰隆一声闷响,这面墙竟是直接翻转过来,露出了里面的暗室。 “呼……” 火折子直接被迎面而来的阴风吹灭了。这地方太潮,只怕过一会儿才能重新点亮。 容宣在黑暗中牵住姬凡的手,带着他摸黑往里面走:“小心点,别摔了。” 姬凡另外一只手拿着火折子,试探性吹了吹,冒出了星点火光。他隔着朦胧的光晕看了容宣一眼,声音低哑的笑道:“你那么怕孤摔了,怎么不背着孤?” 容宣心想要求还挺高,挑了挑眉:“那干脆抱着好了,背着哪儿有抱着更亲近,殿下说是不是?” 姬凡睨着他,朱唇轻启:“那你怎么不抱?” 容宣:“你以为我不敢?” 姬凡靠近他耳畔,笑得妖气横生:“你敢,那你就抱啊……” 尾音逐渐消弭在空气中。 黑暗之中,他们二人越挨越近,最后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抱在了一起,靠在墙上吻得意乱情迷。 容宣浅尝辄止,很快就气喘吁吁停住了动作。 姬凡见状用指尖轻点他的下唇,眯了眯眼:“容宣,你也就这么点胆子了。” 容宣闻言正准备说些什么,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带着回音的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两抹黑色的身影从暗室另外一边踉踉跄跄跑了进来,竟然是轩辕清和赵素。 他们二人都穿着夜行衣,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身上都挂着彩。尤其是赵素,胸口中了一支羽箭,血流不止,面色苍白连路都走不稳了,全靠轩辕清搀扶着。 容宣懵了一瞬,随即触电般和姬凡分开,发出的动静异常清晰。轩辕清和赵素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追兵,立刻警觉看去,却没想到对面竟是容宣和姬凡。 赵素瞳孔微缩:“怎么是你们?!” 容宣:“……” 姬凡:“……” 第178章 毁容 容宣和姬凡都不是什么一板一眼的性子, 平日本来就喜欢互相撩着玩,万万没想到在酒窖里偷偷亲两下都能遇见老熟人,实在是…… 尴尬。 他们八目相对, 气氛一时都陷入了微妙的沉凝中。容宣猜测赵素应该没看见他和姬凡亲在一起的场面,充其量看见他们两个抱在一起。回头解释起来,就说姬凡路没走稳自己扶了一把,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就是他们一起出现在东临侯府酒窖里的这件事,怕是不大好解释。 姬凡看见赵素等人, 倒不见惊慌。他见容宣躲的比兔子还快, 一副生怕别人误会的模样, 心中生出了几分淡淡的不虞。故而并不回答赵素的话,而是似笑非笑的出声反问道:“那敢问太子殿下为何会身受重伤?又为何与轩辕将军出现在此?” 这是东临侯府, 又不是太子府。赵素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是个迷,自然没有立场来盘问别人。 姬凡弃了平日笑脸迎人的温良模样,眉眼讥笑,显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锋芒。轩辕清察觉到他对赵素的敌意,目光不善地看向他, 却见容宣伸手把姬凡拉到了自己身后。 他们两边对峙,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赵素左手紧紧攥着一叠纸质书信,也不知是什么, 似乎重要至极。她右手紧捂着心口,目光如炬地看向姬凡,却是语出惊人道:“孤为何会受伤, 难道不该问燕太子你吗?” 她一字一句问道:“萧铎是你的人吧?” 那日公主府外,姬凡见赵素与轩辕清密谋, 便派了部下萧铎去暗中盯梢。恰好赵素与轩辕清深夜潜入户部尚书长孙德的府中调查灾银一事。 他们前脚刚刚偷到账本, 后脚萧铎便冒出来抢夺证据, 两拨人打斗起来惊动了长孙德府中的护卫,遭到乱箭射杀。赵素和轩辕清慌乱躲避之中掉入了一处地窖,不慎误触暗室机关,这才遇到容宣他们—— 长孙德府中的密室和东临侯府的密室是互通的。 姬凡麾下的高手统共就那么几个,燕凤臣之下,便是萧铎。后者时常在他身旁护卫,勉强算是个熟脸,赵素与萧铎打斗之时趁机揭掉了他的面罩,这才把他认出来。 姬凡闻言漫不经心抬眼看向赵素,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双眼暗暗沉沉,甚至还笑了笑,明明白白彰显着一个信息:是他的人又如何? 容宣知道姬凡派人跟踪赵素的事,心知这其中怕是起了什么冲突,等会儿说不定会打起来。心中虽是如此想,却依旧把姬凡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不曾让开半分。 姬凡在后面轻轻戳了戳他的腰,压低声音在他耳畔勾唇笑道:“这可怎么办,咱们的私情怕是瞒不住了。” 细听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容宣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对姬凡的小心思感到无奈:“瞒不住便瞒不住吧,还能怎么办。” 他们有时间耗,赵素却不见得有时间耗。未过片刻,她就因为伤势过重倒在了地上,轩辕清见状急急惊呼了一句:“太子殿下!” 他似乎是想帮赵素查看伤势,但赵素却死死攥住衣襟,就是不让他碰。轩辕清人又老实,并不敢僭越犯上,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容宣和姬凡不由得上前,却见赵素俨然伤势过重,身上的夜行衣被血浸透了大半。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右手也还是紧紧攥住衣襟不肯松开半分。 赵素一死,周国必然大乱,可东临侯也就失去了一个死对头。姬凡显然更想除掉后者,他见轩辕清一动不动,心想哪里来的蠢物:“你家太子都要死了,还不替他治伤?” 赵素闻言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白着脸一把推开轩辕清,沙哑着嗓子低声斥责道:“你们谁也不许碰孤!” 容宣知晓她是不愿被人发现自己的女子之身,可性命攸关,显然顾不上这么多,思虑一番开口道:“轩辕将军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自然不会有僭越之举,不如便让他替殿下处理伤势,我等回避如何?” 赵素仍是不同意。 欺君之罪非同小可,倘若不慎走漏风声,不仅她会死,皇后也会死,烟年也会受到厌弃。当年经手此事的人,亦会人头落地。 轩辕清心思耿直,藏不住事。容宣与姬凡不知是敌是友。 赵素不愿赌,也赌不起…… 她面无表情闭眼,只说了四个字:“孤死不了。” 容宣闻言正欲说些什么,脚下却不慎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见是不慎从赵素手中散落的一叠账本,其间还夹杂着许多各州各县核验钱粮的纸张凭据。 皇帝每每派人赈灾之时,为了避免同行官员中饱私囊,都会在银箱粮箱上贴上封条。他们每途径一处州县歇脚,都要交由各地官员查验封条是否完好,数量是否正确,再签字画押做为凭据。 甄元仲当初押送赈灾银两,共途经大小州县六十七个,各地官员的签收凭据都在。也就是说这一路上钱粮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偏偏到了靖州就不翼而飞了。事后调查起来,靖州官员理所当然成为了替罪羊。 然而容宣粗略翻看一遍后,却发现了问题,皱眉出声道:“原来这批钱粮从一开始就没有出过京城……” 姬凡闻言眉头一皱:“为什么这么说?” 就连赵素和轩辕清都目光惊诧的看了过来,显然不明白容宣何出此言,一时都忘了把账本从他手中夺回来。 容宣借着火折子的微光,仔细复核账目:“户部的账目上说,此次靖州赈灾共拨白银三十万两,粟米一万石。而这六十七个州县的签押凭据上都写着银车三十辆,粮车五十五辆,数量根本对不上。” 他一边在心中飞速计算,一边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在泥地上打草稿:“三十万两白银共重一万八千七百五十斤,一万石米粮共重二十七万斤,加起来便是二十八万八千七百五十斤。而一辆马车最多能运两千斤的货物,也就是说这批钱粮最少需要一百四十四辆马车,八十五辆马车无论如何也装不下这么多钱粮。” 换言之, “那批钱粮从一开始就没出过京城,也从来没有到过靖州,靖州官员又该如何侵吞中饱私囊?” 容宣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酒窖不由得静了片刻,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他们万万想不到幕后黑手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连明路都不走,直接把钱粮扣在了京城。 怪不得朝廷当初把靖州那个小地方翻了个底朝天,连一锭银子、一粒米都没发现。 赵素后知后觉发现什么,抬眼看向容宣:“你和燕太子也在调查此事?” 她并不询问这两个人为何会抱在一起。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容宣与姬凡不清不楚。 容宣故意模糊言辞:“靖州一案,百人蒙冤。我与燕太子听闻风声,心有不忍,便想来探查一二,不曾想在东临侯府遇见了太子殿下。” 赵素闻言一惊:“你说什么,这是东临侯府?!” 容宣:“殿下难道不知?” 赵素面色沉凝地摇头,竟也没有隐瞒:“我与轩辕将军夜探户部尚书府,误入密室,顺着暗道一路前行至此,却没想到竟来了东临侯的府邸。他们二人暗室相通,果然私下勾结。” 而姬凡环视四周一圈,忽然发现角落里堆着几个银箱,不动声色扯了扯容宣。容宣与他对视一眼,走过去查看,却见里面赫然放着一排排整齐发亮的银锭子,上面烙着国库的印迹,与甄和偷出来的那枚一模一样。 毫不夸张的讲,漆黑的酒窖都因为这些银子亮堂了几分。 容宣思索一瞬,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赵素他们。反正都是要除掉东临侯,谁来都一样,他们乐得清闲。 姬凡和他也是一样的意思,故意拨动银两弄出了几分动静,说话的声音在酒窖里显得异常清晰突兀:“嗯?这银子上面怎么会有靖州府的印迹?” 赵素身上有伤,不便挪动。轩辕清闻言立刻起身走到银箱边拿起银锭查看一番,面色微变,声音沉沉道:“这是国库拨给靖州府的赈灾银,果然在东临侯府中!” 容宣粗略数了数:“这里只有几万两,余下的怕是已经被他拿走重新浇铸了。” 他语罢又在周围翻找了一圈,想看看还有没有剩余的,然而途经其中一个半人高的酒坛子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闷响,不由得吓了一跳。 姬凡也敏锐听见了动静。他一把将容宣拉到自己身后,慢慢后退了几步,目光紧盯着那个大酒坛子,眯了眯眼:“里面有人。” 容宣嘶了一声:“难道是人彘?” 姬凡懵了一瞬:“人彘是什么?” 这个时代没有这种酷刑。 容宣解释道:“就是把一个人的眼睛刺瞎,耳朵注铜,舌头割掉,再断其四肢手掌,封于酒坛之中。” 酒窖本就阴森暗沉,容宣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莫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伴随着酒缸里一声声的闷响,来个胆小的只怕腿都吓软了。 姬凡闻言笑睨了他一眼:“这个刑罚倒是有意思。” 轩辕清与赵素俱都面色不佳,显然被容宣的话给惊到了。最后还是轩辕清主动上前,直接用长剑挑开了酒坛封口,却见里面果真有一个浑身被捆的人在剧烈挣扎,不由得大惊失色:“里面有人!” 容宣与姬凡闻言立刻上前查看,并友情贡献了一个火折子。只见轩辕清一把将里面的人拽出来,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看,却发现对方竟然是纳兰春! “呜呜呜呜!” 纳兰春被捆成了一个球,嘴里塞着东西,眼见自己获救,挣扎得更厉害了。容宣立刻解开他嘴巴上缠着的布条,语气诧异道:“纳兰春,你怎么在这里?!” 纳兰春缺氧太久,脑子都懵了,过了好半晌才恢复神智。他眼见轩辕清和容宣等人都在这里,慢半拍问道:“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容宣愣了一瞬:“……啊对,我们都是来救你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纳兰春想起这个就来气:“真让你给猜对了!柳剑来那个乌龟王八蛋不安好心,趁我身边护卫不在,直接派人把我绑来了这里,想活活憋死我!” 他鼻青脸肿,显然经历过一场非人虐待。 容宣替他解开绳索,都不知道该夸纳兰春运气好,还是该说他倒霉:“柳剑来没杀你灭口已经是万幸了。” 纳兰春从地上爬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不期然发现墙角坐着一名黑影。他疑惑上前查看,这才发现是赵素,不由得大惊失色:“赵素,你怎么中箭了?!” 赵素失血过多,视线已然开始恍惚起来。他看见纳兰春,无声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气力衰竭,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轩辕清亦是焦急万分:“小郡王,太子殿下身上中了一掌,又挨了一箭,只怕伤到了内腑。” 纳兰春闻言挽起袖子,立刻就要撕开赵素的衣服查看伤势,容宣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拦住他:“你做什么?!” 纳兰春:“当然是替他把箭拔出来,万一上面有毒可怎么好。” 第223节 这里只有容宣一个人知道赵素是女儿身,理所当然,他压力最大。尤其纳兰春是个大嘴巴,让他知道那还了得:“隔着衣服不能拔吗?” 纳兰春一脸茫然:“隔着衣服怎么拔?” 他语罢又要去撕赵素的衣服,容宣却死死按住他的手,犹在垂死挣扎:“要不我们尽快离开此处,给她找个大夫来看吧。” 纳兰春心想容宣今天怎么磨磨唧唧的:“那也得先把箭拔出来再说,你放心,我有经验。” 他当初屁股中箭的时候大夫就和他说过,冷刃留于体内过久,有化脓之险,不拔不行。 容宣还是觉得不太好,赵素毕竟是个女人,被这么多男人看了那还了得,僵持着不肯松手。轩辕清见状不由得心中恼怒,毫无预兆抬剑刺向容宣,沉声质问道:“姓容的,你三番两次阻拦殿下治伤,到底意欲何为?!” 容宣没料到轩辕清会忽然出手,连忙闪身躲过,只听刺啦一声,袖子竟是被划破了一块。姬凡见状目光一冷,嗖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刺向轩辕清,剑风迅疾,正对着他心口死穴,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敢伤他,找死!” 姬凡乃三品臻境,离二品尚且隔着一层窗户纸。但因敏捷迅疾,杀意森然,与轩辕清对打竟丝毫不落下风,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容宣有心上前相帮,却又几次被他们过招的剑风挡了回来。 纳兰春完全不知道这二人怎么好端端的就打起来了,在旁边急得不行:“你们别打了!就当给我纳兰某人一个面子,快快住手!!” 压根没人理他,他的面子不值钱。就连容宣也因为记挂着姬凡的安危无心顾及旁的。 纳兰春见状只能继续帮赵素拔箭,然而刚刚刺啦一声撕开对方的衣领,就瞧见了令人震惊的一幕,不由得慌张跌倒在地:“怎么会这样?!” 他的惊呼声引来了众人围观,尤以轩辕清更急。他以为赵素出了什么事,情急之下甩手飞剑,趁姬凡躲避之时来了一个金蝉脱壳,一个轻功纵跃落在了赵素身边。 而姬凡没料到轩辕清会直接弃剑,瞳孔骤缩,一时躲避不急。剑锋裹挟着冷风,直直擦着他的侧脸而过,嗖一声没入了墙壁中。 他只感觉脸颊一凉,随即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淌了下来,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刺痛。 姬凡一愣,下意识抬手摸脸,却触到一手湿热黏腻。他容色殊绝,好似朱阁绮户外的一轮冷月,又如美玉无瑕。此刻凭空多了一道血痕,就像一件绝世瓷器裂了道碎痕,让人心中惋惜生叹。 容宣瞧见这一幕,心脏不由得骤缩一瞬,连忙上前查看姬凡的伤势,语气焦急,罕见失了平常的沉稳:“你没事吧?!” 姬凡怔怔看着他,不知为何没有出声。 容宣紧紧握住姬凡的肩膀,上下检查一番。见他只有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于性命无碍,这才微不可察松了口气。 人没事就好…… 人没事就好…… 姬凡如果又死在轩辕清手上,那他也恨不得去死了。 容宣眼见姬凡脸上血迹斑驳,抬手想替他擦拭。后者却不知为何,忽然触电般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受伤的半张脸落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听不出情绪的道:“无事。” 他说:“我无事……” 容宣见状慢半拍收回手,这才想起来去找轩辕清算账。然而一扭头却见轩辕清和纳兰春俱都仓惶呆滞地跌坐在地,顺着看去,却见赵素的衣服不知何时被人撕开,露出了一片凝白似雪的肌肤以及裹胸用的白布—— 傻子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容宣也愣住了。姬凡察觉不对,顺着望去,看见眼前这一幕不由得瞳孔微缩,眯眼惊诧出声道:“她是女子?!” 容宣反应过来,立刻抬手捂住姬凡的眼睛低声叮嘱道:“别乱看。” 语罢快步上前,三两下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衫盖在赵素身上,没好气的看向纳兰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给她拔箭!” 纳兰春人已经傻了:“我……她……” 轩辕清也是一副陷入打击中难以回神的样子,俨然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容宣一把推开轩辕清,心想怪不得赵素看不上他,愣头愣脑难成大事。直接把纳兰春揪到面前,皱眉斥道:“快点给她拔箭,万一被东临侯府的人发现,我们一个也逃不了!” 纳兰春闻言如梦初醒,哆哆嗦嗦伸手查看赵素的伤势,见没有伤到心脉,这才握住箭杆,一咬牙一狠心,嗖一声把箭杆拔了出来。鲜血溅出,弄得他满脸都是。 赵素闷哼出声,已然晕了过去。 纳兰春握着箭杆一脸懵:“怎么办,她……她好像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容宣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她是被你气晕的?” 怪不得赵素原著中孤寡一生都不愿意婚嫁,看看这都是什么臭男人,没一个靠谱的。 容宣把外衫囫囵打了个结,止住赵素伤口的鲜血,对轩辕清冷冷道:“你背着她!” 今天情况紧急,暂且不跟他计较。下次再遇见,自己一定要用刀在他脸上刻个大王八。 容宣语罢转身收拾好那些散碎账本塞入怀中,又捡了几锭碎银当做证据,这才拉着姬凡走出暗室。 轩辕清也终于回过神,默不作声把赵素从地上背了起来,跟着转身出去。纳兰春左右看了一圈,弯腰把酒坛恢复成原状,快步跟了上去:“哎哎哎,你们等等我啊!” 容宣和姬凡已经爬上了梯子。他们侧耳静听片刻,见外间没有人走动,这才掀开酒窖板子爬了上去。 轩辕清用绳索系在自己和赵素腰间,紧随其后。纳兰春怕赵素掉下来,只能留在后面垫底,伸手虚扶着他。 东临侯府的人应当都歇下了,四处静悄悄一片。容宣他们借着夜色的遮掩翻墙而出,离开了此处,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就停着马车。 容宣与轩辕清他们不顺路,自然不用载他们。他坐上马车,正准备驾车离去,却忽然发现姬凡今日沉默得有些反常,下意识抬眼,却见姬凡正盯着自己看:“怎么了?” 姬凡闻言默不作声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无意识捂着自己受伤的那半边脸,思及面前这人最爱美人,眉眼沉沉,莫名蒙上了一层阴翳。 第179章 不独爱你容颜 容宣驾着马车回了燕太子府。 一路上, 系统的提示音在耳畔接连不断响起,引得他频频回首看向姬凡。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53%】 【叮!请宿主注意, 反派黑化度已升为54%】 【叮!请宿主注意, 反派黑化度已升为55%】 相比于系统的聒噪, 马车里静坐的男子则显得有些过于沉默了。在泼墨的黑暗中, 他左手静静搁在膝上, 手背绷起了几道浅青色的血管。右手一直紧紧覆面, 虚抚着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到最后脸上的鲜血都已经干涸,结成微硬的血痂。 容宣又忍不住低声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姬凡摇头,还是那句话:“无事。” 他见已经到了府邸,不等容宣出声,就已经先一步跃下马车, 捂着脸快步进了府门。副统领正在带人巡夜,冷不丁瞧见姬凡回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结果就见自家主子一阵风似地经过身旁,冷冷甩下了一句话:“速去找大夫!” 姬凡径直进了主屋,房门重重关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容宣跟在后面,听见动静吓了一跳, 上台阶的动作都顿了顿。他下意识看向副统领等人, 却见他们也正一脸懵地盯着自己,连忙出声提醒道:“愣着干什么, 快去找大夫啊!” 副统领见他们二人都好好的, 心想也不像受伤的样子, 怎么无缘无故要找大夫。但又不敢问,立刻派了一名小厮出去请大夫。 姬凡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他俯身盯着铜镜看了半晌,目光寸寸巡梭过自己脸上那道暗红的伤口,细长的眉头一点一点狠狠皱起。 轩辕清出招剑气锋锐,并非常人能比。这道伤就算好了只怕也会留疤,待在脸上消也消不下去。 容宣素喜美人,瞧见这道伤也不知会如何想…… 姬凡思及此处,悄无声息攥紧指尖,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原顾念轩辕清昔日曾助过自己,故而多有忍让,但没想到对方竟是个十足的蠢货。先伤容宣,又伤自己,大恩已成仇。 这道疤若是消了便罢,若消不了…… 姬凡目光阴沉了一瞬,无声透出几分狠意。 “吱呀——” 容宣推门进来的声响陡然打断了姬凡飘远的思绪。他刚进门就见姬凡正在照镜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立刻上前想查看他的伤势:“你是不是伤口疼,给我看看。” 姬凡却急忙忙转身,偏头避开了他的手:“我说了无事,过几日就好了。” 他欲盖弥彰的动作太明显,容宣再傻也回过味儿来了。他握住姬凡的肩膀把人掰过来面对自己,却见对方仍用手死死捂着脸上的伤:“捂着干什么,放下来给我看一眼。” 姬凡心中只觉得难堪:“你没见过旁人受伤吗,有什么好看的?” 容宣气笑了:“别人受伤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求我看我还不愿意看呢。” 姬凡眼见容宣穷追不舍,迫不得已躺上床用被子蒙住了头:“又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你何必追着看。” 他是情急无奈,否则断不会做出如此举动。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远远看去不分头尾。容宣半跪在床边,伸手把被角往下拽了拽:“让我看一眼怕什么,我又不嫌你丑。”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到姬凡的痛处,他哗啦一声直接扯下了被子,唇瓣紧抿,隐隐带着几分薄怒:“你觉得我丑?!” 方才在酒窖中光线昏暗看不真切,现在迎着烛火仔细一瞧,容宣这才发现他脸上的伤有些深。都顾不上回答姬凡刚才的问题,皱眉捧起他的脸问道:“伤口怎么这么深,你还疼不疼?” 姬凡闻言身形微顿,既说不出一个疼字,也说不出一个不疼。他抬眼看向容宣,清楚从对方眼底看清了自己的倒影,唇瓣失了血色,静默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真的很深吗?” 容宣心想都破皮了还不叫深吗:“这都不深,那什么才叫深?!” 姬凡闻言心顿时凉了半截。他用力攥住容宣的手腕,指尖扣得死紧,仿佛是怕他跑了,声音艰涩的道:“孤会遍请天下名医,绝不会让脸上留疤的。” 容宣闻言一愣,竟忘了说话。 姬凡见状便以为他不信。思及对方平日的风流作态,攥住容宣的力道又紧了几分,指关节隐隐泛青,脸色难看,一字一句沉声道:“容宣……” 他说:“容宣……” 莫名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孤就算容貌有损,你也绝不能另觅他人……” 姬凡闭了闭眼,声音低哑,忽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孤从来不愿伤你囚你,但你莫做让孤心寒之事……” 他从来都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姬凡平生所求,皆是算计得来,唯独容宣,自投罗网。他不愿织以金笼,不愿束其羽翼,内心只盼着有一日能权倾朝野,握住更沉甸的筹码,用以留住对方。 可那改变不了,姬凡现在一无所有的事实。 他生母出身卑贱,却又因绝色之容获宠于帝王,后来死在了后宫倾轧中。那个女人没有给姬凡留下任何东西,只除了这幅同样绝色的皮囊。那是他多年来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姬凡利用这幅皮囊,扮做良善,游走于周国朝野之间,搅得局势天翻地覆,却偏偏无一人怀疑。他靠着这幅皮囊,得了容宣的倾心,让对方一路相护至今…… 可轩辕清轻飘飘的一剑,让这一切都如碎裂的瓷器般变得支离破碎,再难拼凑。 姬凡现在忽然很慌,说不出来的慌。他感觉自己好似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一样可以吸引容宣的资本。时至此刻,他才忽然发现自己疯狂贪恋着容宣对自己的关心与温暖,不舍得放开一丝一毫。 容宣万万没想到姬凡是为了这个才情绪反常,陷入怔愣许久都难以回神。他是爱看美人不错,但也不至于爱到那种混账地步吧?原有些生气,但见姬凡脸上血色全无,好似一张白纸,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容宣难得也有嘴皮子不利落的时候:“你……你虽然容貌损毁,也还是好看的……” 姬凡只觉得他在安慰自己,讥讽扯了扯嘴角:“容貌既已损毁,如何好看……” 容宣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轻轻捧住姬凡的脸,小心避开那道结了血痂的伤口,低声认真道:“我说错了,你容貌不会损毁的,治好了肯定和以前一样好看……” 姬凡闻言抬眼看向他,听不出情绪的哑声问道:“那若是不慎留了疤呢?” 第224节 他问:“那若是……不慎留了疤呢……” 容宣还会觉得他好看吗? 容宣想也不想的道:“那也好看。” 他语罢觉得这句话不足以表达出自己的心情,再次重复强调道:“你现在就算被轩辕清划得满脸都是伤,留下一脸的疤,你也还是最好看的,在我心里你最好看了。” 他说的是真话,不然天底下那么多美人,自己怎么偏偏就看上姬凡了呢。 姬凡闻言一怔,不知为何没有出声。 容宣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当着姬凡的面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好话说了一箩筐。最后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把取下床边挂着的佩剑,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姬凡见状面色微变,终于回过神上前拉住他:“你去哪儿?!” 容宣:“我现在就去找轩辕清,在他脸上刻个大王八给你出气。” 姬凡没想到容宣提剑出去竟然是为了这个。他愣了一瞬,却没有松手,而是把容宣拉了回来:“别去……” 容宣心里其实也憋着气,罕见愠怒:“凭什么不去,他伤了你的事难道就这么白白算了?!” 姬凡说:“你打不过他。” 容宣更不服气了:“他是二品,我也是二品,凭什么我打不过他?” 姬凡却冷不丁吐露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轩辕清已经是一品初境了。” 他今日在酒窖中与对方交手,发现轩辕清剑术又有所精进,显然已经捅破了二品与一品之间的那层窗户纸。 容宣闻言一愣,反应过来仍是要往外冲:“那也得给你出气!” 姬凡一把将容宣拽了回来,漆黑的目光紧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纤长的睫毛一阵轻颤,少顷才认真出声问道:“是为了我?” 容宣:“为了你。” 姬凡:“只为了我?” 容宣:“只为了你。” 他话音刚落,唇上就陡然覆上了一片温热,猝不及防被姬凡吻住了。对方柔软的舌尖在他唇缝间轻扫,而后熟练撬开牙关,与另外一条舌头纠缠起来,让人退无可退。 姬凡吻得很用力,甚至让人感觉疼痛。眼尾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妖冶惑人。他紧紧圈住容宣的脖颈,殷红的舌尖每每抽离都会带出一缕暧昧的银丝。墨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风骨倾绝,掩住了脸侧那道猩红的伤。 姬凡的动作显得有些急切,竟带了几分疯狂,他轻咬着容宣的耳垂,声音低哑模糊道:“容宣,再说一遍,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容宣扣紧姬凡柔韧的腰身,却只说了一句话:“姬凡,我爱你,却不独爱你之容颜。” 还有很多,但他说不清楚。只知面前这人若是年华渐逝,自己心中还是喜欢的。 【黑化度悄无声息降到了39%】 姬凡心中一定很高兴,否则不会连带着对容宣的称呼也跟着变了。他闭目抵着容宣的额头,莫名眼眶发热,字句都模糊于纠缠的唇齿间,最后低低叫了一声: “夫君……” 声音逐渐暗哑,却让人喉间酸涩。 第180章 我娶你 容、宣…… 这两个字对于姬凡来说, 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就像是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忽而找到安身之所,有了牵挂也有了羁绊。太后对他虽有养育之恩, 可难免有将他当做筹码争权夺位的意思。当初随他入周的三千铁骑, 名为护卫, 实则监视,担心姬凡途中逃跑,难向周国交待。 所以从无人知晓,他当年是手带镣铐, 被燕国铁骑一路押入盛京的…… 是押送,而非护送。 风雪千山,每行一步,便磨去一处棱角,折尽满身傲骨, 跌落尘泥再难翻身。 他恍如一颗弃子, 被执棋人随手一抛,便落在了最遥远的险境。此后是生是死, 是好是坏, 皆由命数。 那些屈辱的回忆被姬凡深埋心底,从未想起。现在却如着了魔似的, 和着夜色在脑海中疯狂翻涌。 “容宣……” 姬凡自入周国,日日以笑示人, 年月一久,竟是连别的表情都忘了。他捧住容宣的脸,指尖裹挟着沁人的凉意。扯了扯嘴角, 似乎在笑, 偏偏让人觉得无尽哀戚:“你何时才能娶孤呢?” 他直视着容宣, 认真低声询问道:“你何时才能真的娶孤呢?” 容宣总觉得古人在意名分,故而迟迟未曾逾越雷池。又不敢贸贸然将此事告诉容父容母等人,心中只想着循序渐进,却忽略了姬凡心中的想法。 对方应当是极其不安的。 姬凡迫切需要一种更牢固的关系,将自己和他紧紧捆住。 容宣闻言莫名心软了一瞬。他慢慢抬手,拨开姬凡脸侧的墨发,那道伤痕也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空气中,声音低沉的问道:“谁说我不娶你?” 容宣现在也觉得自己傻,讲那些虚礼做些什么。他本是为了让姬凡开心,可若是惹得对方不安,岂不是本末倒置? 容宣看了眼紧闭的窗户,忽然走上前推开两扇雕花窗。只见外间漆黑的夜幕中高挂一轮圆月,树梢旁逸斜出,形成一簇黑色的剪影。晚风阵阵,吹过院中山石的缝隙孔洞,发出呜呜的声响。一条鹅卵石小路蜿蜒着通向外间,在月色下莹莹发亮。 容宣把姬凡一起拉到窗前,忽而敛了笑意,神色认真地看向他:“姬凡,你若愿意,我今夜便可娶你。我从前不愿,是因为觉得这样太寒酸,你是太子,该有更风光的礼节才对,我总想给你更好的。可如今仔细一想,成婚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无需抱令守律……” 他语罢顿了顿才道:“你若愿意,我们今日便对月为誓,拜堂成婚。等日后时机成熟,我再补你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好不好?” 容宣说完,直接撩起衣袍下摆,面对着窗外的月亮跪了下来。他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孑然一身,容父容母也非亲生,只有日月山河亘古不变,算是唯一熟悉的东西,且让它们做个见证吧。 姬凡见状怔愣一瞬,看着容宣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悄无声息掀起衣袍,与他一起跪在了冰凉的地上。如有必要,姬凡这一生曾跪过无数人,但唯有这一次是心甘情愿的。 “容宣,”姬凡忽然哑声开口,“对你……我无不愿,亦无不可。” 他语罢似乎是怕容宣反悔,紧紧攥住容宣的右手,与他一起对着月亮,低头深深拜了三拜。无比虔诚,无比认真。虽无张灯结彩,虽无三千宾客,心中却有彩灯佳话,如江山日月,绵延不绝,永续万万年。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6%】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2%】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0%】 一个人作恶可以有千万种理由,而容宣的存在,便是给姬凡一个不再作恶的理由。 叩首一拜,他想起往后余生漫长,是执手相看,而非孤身寥落;叩首二拜,他想起寒木春华,而非万丈深渊,冰霜催折;叩首三拜,他开始期盼脱身权谋过后的一线微光,而不是终日机关算尽,万事成空。 最后一拜,姬凡深深低着头,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许久都未起身。一滴灼热的液体猝不及防从他微红的眼眶掉落,直直砸落在地面,最后悄无声息渗进砖缝间,留下一片洇湿的痕迹。 容宣仿佛察觉到什么,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起身关上窗户,然后吹灭屋内灯烛,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牵住姬凡的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容宣小心避开姬凡脸侧的伤口,低头轻吻着他眼角咸涩的液体,只觉对方睫毛一阵轻颤,低声道:“礼节已成,你我已是夫妻了,知道么?” 姬凡的回答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吻。他墨发流水般倾泻下来,在夜晚好似一匹光滑冰凉的绸缎。黑色的夜行衣衬得肤色霜白,玉砌而成,腰身精壮柔韧,不堪一握。 他红着眼眶,低低喊了一声:“夫君……” 容宣闻言喉结一紧,直接把人轻扔到床榻上,随即欺身而上。他清俊的眉眼在黑暗中模糊不清,指尖绕住姬凡肩上的一缕墨发,低低笑道:“乖,再叫一声听听。” 姬凡被他吻得神智迷乱,浑身颤抖,闻言果真哑着嗓子,又乖乖叫了一声“夫君”。 屋内灯烛已熄,院外雨疏风骤。一棵粉桃树好不容易开了花,花瓣尖尖粉粉,惹人怜爱。偏又被疾风打落一地,被欺负得不成样子,好不可怜。 小厮好不容易冒雨请来了大夫,却见太子殿下屋内不见烛光,似乎已经熄灯歇下。嘈杂的雨声掩住了里面似泣似诉的欢愉声,让人听不分明。 小厮撑着伞,用手扩成喇叭,在老大夫耳畔艰难喊道:“我们殿下估摸着已经歇了,您要不先在府上住一晚,明日再去瞧瞧病?!” 老大夫脾气大,闻言直接一巴掌推开他,气急败坏道:“你喊什么喊,老夫耳朵又不聋,还不快去找个屋子,没瞧见这雨大的快把人都淹了吗?!” 一夜急雨,天亮才堪堪放晴。 伺候洗漱的丫鬟在院外徘徊许久也不敢进去。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心想太子殿下平时这个时辰早就醒了,怎么今日房门紧闭,还是不见动静。 她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听见里面传来唤人的动静,连忙端着洗脸水,低头推门进去。隔着一道屏风,她什么也看不真切,只听见里面传来太子殿下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某种事后的餍足沙哑:“去,将池子放满……” 丫鬟心知他这是要沐浴,连忙领命退下,让人烧了热水将隔间的浴池放满,备好干净衣物,这才关门离去。 隔着一道屏风,屋内凌乱狼藉。 姬凡闭眼伏在容宣身上,墨发倾泻蜿蜒,遮住了外露的身躯。他轻轻蹭了蹭容宣的肩膀,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看起来又困又倦。 容宣掀开被子好奇往里面看了眼,被单上赫然有一块凝固的血迹。心想到底是自己技术太差不过关,还是这个时代的卿子都会落红,怎么会无缘无故见了血呢?他不太想承认是前者。 姬凡察觉到冷风灌入,懒懒睁眼看向他:“你瞧什么?” 容宣不想显得自己像个无知小白,立刻摇头道:“没什么。” 他语罢掀开被子起身,直接抱着姬凡进了屏风后面的池子。热水浸没全身,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 容宣仔细看了看姬凡的脸,发现已经结了一道血痂。不知是不是血色暗沉的缘故,看起来倒比昨日要明显一些:“等会儿去瞧瞧大夫吧,吃了药,说不定能愈合的快些。” 姬凡像水妖一样缠住他,热气升腾间,绝色的眉眼模糊不清,一点朱砂痣醒目:“怎么,你嫌我了?” 容宣心想这人就是喜欢无理取闹:“给你请大夫就叫嫌你?那你日后千万别看大夫。” 姬凡就是随口一说。他将下巴搁在容宣肩上,懒洋洋道:“知道了,等会儿就去看。” 心中思及轩辕清,恨意不免又悄然多了两分。 他们未洗多久,门外便忽然响起了仆从压低声音的通报:“回太子殿下,赵素到访。” 容宣和姬凡闻言俱是一顿。赵素昨夜才中了箭,怎么今日就找来了,难道连伤势都不顾了么? 姬凡倒不见慌乱:“知道了,引他去水榭等着。” 容宣闻言看向他:“怎么,你要去见她?” 姬凡却瞥了他一眼,语出惊人道:“不是孤见,而是你见。你不是自负聪明么,怎么连她为何前来都想不明白。昨夜在酒窖中,你拿走了户部的账目,她岂有不寻之理?” 话说到这里,姬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用指尖轻轻勾了勾容宣的喉结,语气笃定道:“你早就知道她是女子,是不是?” 容宣笑了笑,半真半假道:“她细皮嫩肉,身量轻小,一瞧便是女子,只有你们看不出来罢了。” 姬凡闻言冷笑一声,不知是讥是讽,意有所指道:“她胆子倒是大。” 语罢直接从水中起身,披上了衣衫,回首看向容宣:“你去见她吧,孤待会儿再去。” 姬凡面上有损,自然不会以这幅姿态去见赵素,当务之急是找大夫瞧伤。他对赵素的态度好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伤势的严重性。若是脸上伤势严重,赵素一党人自然讨不了好。 容宣也飞快洗漱完套上了衣服。他见姬凡坐在镜子前,眉间沟壑深深,仍是为了脸上的伤不虞。静悄悄靠过去,避开伤口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声音低沉道:“太子殿下风华如初,更添英武。” 他在夸姬凡。 语罢笑了笑,套上外衫推门出去了。 第225节 第181章 扳倒东临侯 风来水榭并非待客用的正厅, 而是一处靠近水池的亭阁,旁边种满了胭丹枫。这种枫叶除了飘雪之时,三季皆红, 远远看去似女子胭脂染就,半边天空都透出了几分霞色。 赵素就坐在亭内的石椅上。她大抵未来得及等病好就匆匆赶来了此处,面色苍白, 毫无血色, 只让人觉得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垮, 看起来心事重重。 直到一阵熟悉带笑的男声在她耳畔陡然响起, 打破了园内平静:“太子殿下身有重伤,为何不静心调养,反而迢迢来此?” 赵素回神看去,却见容宣负手走了过来。对方看起来总是一副闲散懒淡的模样,好似一切事情都尽在掌握, 与自己形容憔悴不同, 看起来神采奕奕。 赵素心知经过昨夜一事,自己已然有太多致命的把柄落在了姬凡手中。她坐在原处,落在膝盖上的手悄无声息收紧了几分, 语气平静的问道:“容先生, 好巧,怎么不见燕太子?” 容宣掀起衣袍在她对面落座,心想不愧是女主,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换了旁人早就心急如焚了:“那殿下就该去问问轩辕将军了, 问问他昨夜为何无故出手, 重伤燕太子?” 面对他这幅兴师问罪的态度, 赵素微不可察顿了顿。她昨日虽然重伤昏迷, 但苏醒之后轩辕清便跪地请罪,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了一遍。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好解决了。 赵素抬眼看向容宣,开门见山的道:“轩辕清行事鲁莽,孤已将他重罚。孤此次前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从户部尚书府偷出的账目,二是……昨夜酒窖之事。” 果然让姬凡猜对了。 容宣闻言淡淡挑眉,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码放整齐的账册,外加四锭打着靖州府烙印的银两,一起搁在桌上,往赵素面前推了推:“物归原主,太子殿下请。” 他没有半分要为难赵素的意思,轩辕清的账另算。 赵素见状难免讶异。她看了容宣一眼,接过账目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话:“看来容先生是真的很想替令尊大人翻案了。” 容宣闻言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看向赵素,却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一双眼好似能看透人心。 是了,对方好歹也是一国太子,女扮男装这么大个把柄落在自己手里,怎么会不去调查一下自己的身份背景,只怕容家的事已经被对方查了个底掉。 容宣笑了笑:“太子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赵素却淡淡摇头,异常清醒理智:“这件事威胁不到你们。容正青神剑一品,区区逃狱之事,就算真的被翻出来,朝廷也会看在他武功不俗的份上免以刑罚,更别提靖州一案本就有内情。” 她语罢,见容宣还是不说话,竟是罕见扯了扯嘴角,尽管眼中并无多少笑意:“孤先为大周太子,然后才是赵素。靖州一案牵连甚广,累及灾民,幕后主使难逃其罪。容先生愿意归还账簿,赵素谢过。” 她语罢,竟真的忍着伤口疼痛,面色苍白地抬手对容宣施了一礼。 容宣:“靖州一案我容家也牵扯其中,太子殿下若能翻案,于我也有益处,不必言谢。” 他静等着赵素提起第二件事。 赵素闻言缓缓落下手,抬眼直视着他,目光如炬:“容先生如此客气,倒叫孤不知该如何是好,若出言威胁恐吓,反倒显得落了下乘。” 她依旧分不清容宣是敌是友。但毫无疑问,对方是站在姬凡那边的。 容宣故意装糊涂:“太子殿下是指什么?” 赵素神情不变,轻飘飘八个字便戳破了自己二十余年的隐忍,一字一句沉声道:“先生知我,女扮男装。” 容宣闻言一愣,随即笑了笑。他双手藏于袖中,拇指轻轻相绕:“原来是这件事。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的胆子也着实太大了些。以女子之身加封储君,游走前朝后宫之间,若传到陛下耳中,只怕会引起雷霆震怒。” 赵素说话听不出情绪,让人很难分清是在嘲讽别人还是在嘲讽自己:“确实荒谬。日后史官落笔,赵素之名落于其上,只怕会贻笑大方,成为千古笑话。” 容宣却道:“史书是不会给微不足道的人记下名字的。多少名臣士子兀兀穷年,为的便是能在青史落下三言两语,好名传千古。日后殿下之名若能记于其上,便已远胜世间无数男儿。” 赵素觉得容宣在嘲讽自己,可盯着对方看了半晌,却又觉得不像:“先生不觉得女子为君荒谬万分么?” 赵素到底还未成为日后雷厉风行的帝王,现在的她如履薄冰,处境只比姬凡强上那么些许。这是一条与千百年来世俗礼教对抗的路,只有她一人踽踽独行。她不知自己会走向何方,不知自己是对是错,只知自己站在了无数人的对立面。 容宣反问:“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男子能为皇为帝,女子又有何不可?” 赵素无声攥紧指尖,声音僵涩:“祖宗规矩,历来如此。” 容宣抬手慢慢斟了一杯茶,在一片袅袅热气中道:“千百年前的规矩便由千百年前的人去守吧。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在变,规矩自然也在变,只看有没有这个胆子去打破罢了。” 赵素静了一瞬,过了许久才哑声开口道:“我欲辟前路,亦有满身孤胆,只恐世道弥艰,不为俗世所容。” 容宣道:“路非俗路,自然艰险遍布,可若行至前方,便是通天大道,那里会有另一个不俗之世。” 院中风动涟漪,树叶沙沙作响。赵素被容宣一番逆反言论震慑心神,许久都未能回过神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松开攥紧的指尖,握住了温热的茶盅,语气冰凉道:“听君一席话,胜读万年书。先生如此通透,反倒叫赵素心中生愧,不忍杀之。” 她说的是真话。临来太子府前,她真的想灭容宣之口瞒下此事,毕竟太多人的性命都牵系其中,她赌不起。 容宣不惧反笑:“只灭我一人的口么?” 赵素目光落在容宣唇上被人咬出的爱痕上,提醒补充道:“自然还有你的那位燕太子。” 容宣闻言顿了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昨天被姬凡咬破的唇角,看起来依旧懒淡散漫,眼中笑意深深:“太子殿下如此,倒让我想起了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年代无考,只知一名绝色女子选入帝王后宫,先后侍奉两代君王,因其才智卓绝,心狠手辣,后来权倾朝野成为一代女皇,太子殿下的心性倒与她颇为相似。” 赵素听闻女子为皇,一阵心惊肉跳,不由得抬眼看了过来:“为何孤从来没听过这个故事,先生莫不是在瞎编乱造?” 容宣倒也没有过多解释:“是真也好,是假也罢,太子殿下其实不必灭口,大可放下心来,你女扮男装之事,我不会对外吐露半字。” 赵素不理解:“为何?” 容宣思索一瞬才道:“因为我也很想看看,殿下能否做这世间第一个开道辟路之人。” 赵素闻言握住茶盅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空气有片刻安静,许久后才忽而叹息出声:“……若换了旁人来,我必不信这番话。可不知为何,我瞧见先生便觉亲切,先生又曾三番两次出手相助,我若真的杀人灭口,只怕有违君子之行,传出去也不好听。” 容宣:“殿下这是信我了?” 赵素:“我一向敬服先生字句珠玑,能言善辩,就当先生今日说服我了吧。” 她话虽如此,却依旧稳坐原处,岿然不动。 容宣知道她在顾忌什么:“殿下放心离去,我不会说,他自然也不会说。”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姬凡。 赵素肯信容宣,却未必肯信姬凡。对方谋算太深,又是异国之人,变数太大:“先生就如此肯定?” 容宣闻言无意识用指尖摩挲了一下自己唇角被咬破的地方,勾唇笑道:“他已嫁我,家中无论大事小情,一律由我说了算,他自然不会说半个不字。” 赵素闻言不知为何,没有说话,而是抬眼看向了他身后,少顷才忽而开口道:“孤在周国之时,便曾听闻燕太子智计双绝,剑冠三品,世人赞他温其如玉,容颜绝色,才貌皆是上上之选,心中神交已久。昨日是轩辕将军鲁莽,误伤其面,还望先生代为赔罪。” 语罢从位置上起身,抬手深施一礼:“今日之情,我已记下,赵素告辞。” 容宣见她如此干脆离去,颇觉讶异,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身后,却见层层叠叠的红枫树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姬凡正站在游廊台阶下,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瞧。侧脸大抵是上了药膏,乍一看伤势愈发明显。就像一张白纸被人突兀用墨横划一笔似的。因着昨夜荒唐,面色有些病恹恹的苍白。 容宣方才口出狂言,被捉了个正着,难免尴尬:“你何时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姬凡从袖中掏出白帕,捂着侧脸走上前在容宣身旁落座,睨了他一眼:“孤若是提前跟你打了招呼,又怎么能瞧见容大公子在外人跟前逞威风的模样?” 容宣注意到姬凡的动作,抬手将他捂脸的帕子拿了下来,靠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伤口:“你难道不知伤势越捂越严重,大夫怎么说?” 姬凡:“左不过就是那些话,暂且好好将养着。孤问会不会留疤,俱都支吾不言,一群庸医。” 容宣知他心中必然还是不虞,捧着他的脸道:“伤好结痂之前,自然难下定论,不过男子哪儿有不留疤的,你放宽心养着便是了。” 姬凡却道:“孤心窄,从来便不曾宽过,这笔账迟早要在赵素身上讨回来。” 容宣神情微妙:“伤你的是轩辕清,你在赵素身上讨什么?” 这对原著cp都被自己拆成仇人了,该不会还能旧情复燃吧? 院中四下无人。姬凡闻言垂下眼眸,直接倾身靠近容宣,不轻不重在他唇上咬了一下,一触即离,声音凉凉的勾唇笑道:“杀人先诛心。我割轩辕清一刀,他痛一下便罢,我割赵素一刀,轩辕清却会心疼得彻夜难眠。你说孤该不该找她算账?” 听起来居然有那么点道理。 容宣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坐着,心想怪不得赵素这么忌惮姬凡,换了谁也不能安心:“那可怎么办,我方才已经答应了她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如果传出去,岂不是出尔反尔?” 姬凡低头抵着容宣的鼻尖,说话时气息灼热:“是你答应的,孤可没答应。” 他身子疲软,靠在容宣怀里便不愿意起来了,整个人懒洋洋的,连眼皮子都不愿意抬。容宣心知自己昨夜鲁莽,怕是将他伤到了,掌心落在他腰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替他轻揉着:“都说夫唱妇随,怎么到你这儿就不一样了。” 姬凡闭着眼道:“你放心吧,东临侯一日不死,孤暂且替她守着这个秘密也无不可。” 他需要利用赵素扳倒东临侯,等东临侯一死,再用这个把柄扳倒赵素。前者已然在实施中,至于后者,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动手,暂且静观其变吧。现在把赵素的秘密抖搂出来只会让东临侯得意。 赵素大抵也知道这个原因,故而走得干脆利落。 容宣心想果然是个大反派,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忘算计人,但自己怎么偏偏就是喜欢呢。他低头亲了姬凡一下,白衣无尘,红枫簌簌,一如当初在村中落脚之时。他也是喜欢一身白衣,躺在院外的红枫树下看书。 姬凡不愿承认,但他曾经偷看过容宣许多次。见状忽然抬手指了指自己受伤的侧脸,对容宣道:“亲这里。” 容宣不愿意,忍笑道:“有药,我才不亲。” 姬凡又指向另外一边脸:“那亲这里。” 他一定要容宣亲一亲自己的脸。而容宣也就真的亲了,眉眼深邃,俱是温柔,顺便在耳畔低声夸了他一句:“太子殿下,甚是好看。” 姬凡闻言忽而安静了下来:“容宣,你喜欢燕国吗?” 周帝炼制修仙丹药,需以雪狼之血做引。燕国密探前日暗中传信,说不日便会有使臣队伍带着进献的两匹雪狼入宫朝贺,也许是个机会。 容宣:“我没去过,但若与你一起,应该是喜欢的吧。” 姬凡说:“燕国很冷,终年飘雪,但也会有花开。” 他圈住容宣的脖颈,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再睁眼时,一向暗沉的眸底竟也出现了一道微弱的光,带着浅淡的希冀。 赵素的动作一向很快。之后几日,她一直在暗中搜罗有关东临侯府的罪证,大大小小加起来竟有八十四条罪状。不日早朝,她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递交了一份厚重如山的罪证给周帝,弹劾东临侯与户部尚书长孙德贪污渎职,暗害朝廷命官,以权谋私,强征壮士埋骨之地,桩桩件件加起来,万死难赎其罪,一时间朝野震惊。 周帝阴沉着脸翻看完那厚厚一摞奏折罪证,气得直接拂袖挥案,烛台摆件碎了一地:“混账!简直混账!东临侯,朕对你柳家素来仪仗信任,视你为肱骨之臣,你们便是这么忠君爱国的么?!” 满朝文武吓得齐齐跪地,高呼陛下息怒。东临侯面色难看,显然没想到靖州灾银一事会无缘无故被太子挖出来,反应过来立刻出列跪地,以头重重触地:“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老臣为国征战多年,戎马半生,一向不敢居功自傲。虽无大德,却也绝不会做下此等忤逆之事,近日身染重疾,故而缠绵病榻,对外间之事一概不知。若是族内有不孝子孙行此大罪,老臣必然会亲手处决,不致使我族颜面蒙羞。竟不知太子殿下是从何处听来这些流言蜚语,还请让老臣死个明白!” 赵素一听他的言论,便知他这是想将罪责推给不相干的旁支子弟,冷冷出声道:“靖州三十万两灾银不翼而飞,绝非普通旁支子弟所能办到。东临侯府酒窖直通尚书府暗室,难道也是旁支子弟所为?东临侯,你用此等言语蒙骗三岁小孩便罢,难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不成?!” 朝中局势如火如荼之时,容宣正坐在院中与姬凡下棋。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每下一步都要沉思良久。 姬凡手执黑子,轻轻叩了叩棋盘:“怎么,你担心赵素扳不倒东临侯?” 容宣竟也没否认:“靖州一案,物证虽齐,却缺人证。再则赵素不便暴露自己夜探尚书府之事,言行之间必定多有束缚,很容易被东临侯钻了空子。” 姬凡瞥了眼不远处坐在屋檐下一言不发的灰衣男子:“你怎么不把甄和交给赵素?” 容宣道:“他是忠仆,却非死士。状告东临侯一事若成便罢,若是不成,他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他如果心中不愿,你让他强行作证也是无用,只能等他自己想明白。” 说白了,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甄和不愿意上堂作证,你总不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去冒险。 容宣只是草民一介,事关朝廷,这种案子可没办法找他上去当状师,否则他还能在旁边帮着参谋几分,出出主意。 第182章 轩辕清请罪 抛开那些枝叶末节的罪状不提, 现在能捉住东临侯证据的大罪有三:一杀朝廷命官,二贪赈灾银粮,三与长孙德结党营私,弄虚作假。这三条罪但凡能证实其中两条, 就算杀不了他, 也能让东临侯府元气大伤。 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中天, 阳光烤得人焦灼万分。 容宣抬头看了眼天色,慢慢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宫里还没消息传出来么?” 第226节 姬凡命人去打听,片刻后那仆役便跑回来,对着姬凡摇了摇头:“宫门都封了, 探不出消息,只知羽林卫带兵去了东临侯府搜查。” 姬凡闻言淡淡垂眸, 用指尖轻轻拨弄棋局,掩去了眼底的幸灾乐祸:“朝会已经上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动静传出来, 要么是东临侯罪状太深,要么是赵素功亏一篑,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了。” 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大仇家, 谁倒霉他都乐见其成。 容宣也觉得宫里大概出了什么问题,罪证确凿的情况下, 按理说绝不会拖这么长的时间。正思索着该怎么办,忽而听得外间有人通报:“禀太子殿下,护国将军轩辕清到访!” 姬凡与容宣闻言动作俱是一顿, 不由得心生疑窦,他们正愁没机会收拾对方呢, 结果轩辕清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姬凡目光阴沉, 连棋也不下了, 直接将手中的棋子哗一声扔入了棋篓:“让他进来。” 事实上还没等他发话,轩辕清就已经推开拦路的仆从,火急火燎冲了进来。他第一眼就看见凉亭内坐着的容宣,快步上前,竟是直接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大礼,重重抱拳急道:“请容公子救命!” 他满头大汗,焦急如焚,想必赵素在宫内一定出了什么事,这才引得他出来报信。 容宣看了眼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姬凡坐过来。见轩辕清跪地,也并不伸手扶起,反而不紧不慢从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 “轩辕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你麾下雄兵数万,在下一介平民,手无寸铁,如何救得了你?” 姬凡本想趴在容宣肩上看戏,但见轩辕清在场,又只好坐直了身形。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藏着仅有自己知道的冷意。 轩辕清急得汗湿后背:“太子殿下今日于朝会弹劾东临侯贪赃枉法,但没想到他竟直接将独子柳剑来推出顶了罪责,言称都是柳剑来与长孙德暗中合谋,自己一概不知。长孙德也不知有什么把柄捏在了东临侯手中,竟也承认了自己与柳剑来相互勾结,私吞灾银。” 容宣闻言嗑瓜子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心想东临侯果然是心狠之辈,为了脱罪竟连脸都不要。柳剑来这个便宜儿子倒是终于有了一回作用:“柳剑来呢?他也认了?” 轩辕清牙关紧咬,艰难吐出了两个字:“认了!” 这是一个以家族为尊的时代,相较之下,个人性命实在无足轻重,哪怕柳剑来这个纨绔子弟也没有任何选择。柳氏一族现在全靠东临侯支撑,他若是倒了,柳家满族覆灭在即,谁死了他也不能死。这项罪名,柳剑来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尤其在长孙德承认与柳剑来暗中勾结的情况下,赵素实难应付。皇上看在柳妃娘娘的面子上,充其量判东临侯一个教子无方,浅罚一顿。虽伤元气,根基还在。 东临侯“壮士断腕”,贪污受贿和结党营私这两条罪名算是废了。 容宣若有所思地摇了摇扇子,语气听不出情绪:“那我就更不明白轩辕将军意欲何为了,这种事连太子殿下都无计可施,找我救命有什么用。” 轩辕清看出他态度冷淡,抬起头欲言又止:“甄元仲被暗害一事,虽有血信,却无人证。太子殿下已查明当初随同赈灾的官员中有东临侯亲信,刺杀一事也有参与,急需人证上堂辨认。还请容公子不计前嫌,出手相助。” 言外之意,是想让容宣把甄和交出来,去辨认当日刺杀的凶手。 这件事容宣还真帮不了,甄和如果愿意作证早就去作证了,何必等到今日:“这件事我帮不了,我当初愿意把那封血信交给太子殿下,已然是看在靖州百姓的份上,余者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语罢,目光不善地盯着轩辕清道:“再则‘不计前嫌’四字轩辕将军说的是否太过轻巧?当初你无故出手伤我,又毁燕太子容貌,凭什么让我们不计前嫌?” 容宣就是想故意气死轩辕清,似笑非笑道:“实话同你说了吧,我有办法让甄和上堂作证,可我一瞧见轩辕将军这副面目可憎的样子,忽然又不想让他上堂作证了。” 轩辕清闻言神情恼怒:“你!” 他这才回过味来,容宣分明是为了那日酒窖之事在记恨自己。本想直接转身离去,但念及赵素于朝堂四面楚歌之境,竟是咬牙生忍了下来,低头重重抱拳:“那日是轩辕清鲁莽,今日在此给燕太子与容公子赔罪,愿任凭处置,还望二位不计前嫌,让甄和上堂作证!” 远处在廊下坐着的甄和陡然听见自己名字,下意识站直了身形。 容宣听见“任凭处置”四字,终于掀起眼皮看了轩辕清一眼,慢悠悠笑道:“这么说,就算我要在轩辕将军脸上刻个大王八,轩辕将军也会束手就擒,任我处置?” 轩辕清闻言瞳孔骤缩,万万没想到容宣竟然要在他脸上刻王八,直接从地上站起了身:“容宣,士可杀不可辱!你若心中有恨,直接刺我十剑,我绝不反抗,何必想出如此折辱人的法子!” 容宣闻言哗一声收起了扇子:“那你就自行离去吧。还请转告太子殿下,非是容某不愿意救她,实在是轩辕将军太过愚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一件事偏要结仇结怨。望她日后慧眼识珠,多揽贤才,不要什么臭鱼烂虾都招入麾下。” 他语罢目光盯着轩辕清,一字一句提醒道:“还请轩辕将军记住,今日太子朝堂事败,罪过皆在你身。”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姬凡眼见轩辕清面色煞白,轻笑一声,靠近容宣耳畔道:“赵素若能有你三分口才,今日朝堂上也未必会让东临侯占了便宜。” 容宣就当他在夸自己了,在桌子底下握住姬凡的手拍了拍:“等着瞧,我今日必然要在他脸上刻个大王八给你出气。” 姬凡闻言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侧已经结痂的伤,却开口道:“轩辕清必然不会让你如愿的。” 容宣反问:“为什么?” 姬凡善识人心,少有出错:“你只看他不愿意日日顶着一只王八脸出现在心上人面前便知道了。依我看,不如在他脸上划三刀,也算报了仇。” 能伤一点是一点,下次想找轩辕清算账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容宣心想也是,轩辕清只怕宁愿跳黄河,也不会让赵素看见自己脸上顶着王八的滑稽样子:“那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姬凡不语,直接命仆役拿了一把匕首来。只见刀柄上嵌满宝石,华丽异常。他从袖中取出一盒药膏,用帕子慢慢涂满刀刃,然后递给容宣,静默一瞬才出声道:“是便宜了他。可我生平最不爱欠人情。当年他于城门救我一次,今日我放他一马,此后恩怨两毕,便再无纠葛了。” 原著的轨迹至此被彻底打乱。连带着姬凡对轩辕清那份虚无缥缈的感激之情,也随着城墙上的砖石彻底风化腐朽,了无痕迹。 容宣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片刻后,终于伸手接过匕首:“你涂了什么?” 姬凡轻描淡写道:“没什么,生肌膏罢了。” 这种药膏能促进伤口生肌愈合,乃是奇珍所制,只可惜用多了会让患处奇痒难耐,像一千只蚂蚁在爬,生不如死。姬凡平日涂抹伤口只敢掺零星半点,方才在刀刃上却是涂了十足十的量,够轩辕清喝一壶的了。 轩辕清只见他们窃声私语,也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后容宣就拿着一柄匕首朝自己走了过来,清俊的容貌在阳光下有些模糊不清:“轩辕将军,你方才说的任凭处置,是否还作数?” 轩辕清无声咬紧牙关:“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宣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匕首:“不做什么,只要轩辕将军任我在你脸上随意划三刀,这笔帐就算掀过去了,如何?” 轩辕清总觉得容宣不怀好意,故而迟迟未敢出声应答。 容宣见状轻笑一声:“轩辕将军怕什么,三刀划不出个王八。你的太子殿下还在朝堂之上苦苦周旋,你就忍心让她这么等着,什么忠君爱国,原来不过是假话罢了。” 轩辕清性子鲁莽,最受不得激,闻言对容宣怒目而视。无声僵持三秒后,竟是哗一声掀开衣袍下摆跪了下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只盼容公子能信守诺言,让甄和上堂作证。” 语罢用力闭上眼睛,等着容宣动手。 姬凡支着头,坐在石桌旁远远相望。心想轩辕清对赵素大抵是一片真心,只可惜这份情太过愚蠢,不仅作茧自缚,也给赵素带来了麻烦。下次遇到这种人,真应该躲得远远的才是。 容宣走至轩辕清面前,思虑半天,最后将第一刀落在了他额头上。只见锋利的匕首缓缓划破皮肉,往外渗出了猩红的血色。轩辕清只觉额头一阵刺痛,随即耳畔响起了容宣低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这一刀让你引以为戒,有些人可以碰,有些人不能碰,日后若再有下次,我绝不罢休。” 第二刀落在了轩辕清的右脸上。 容宣:“这一刀与你留在他脸上的位置一样,可世间良药甚多,也难收覆水,难补玉裂。这道伤在他脸上或许会留三年五载,在你脸上却会留一辈子。” 第三刀落在了轩辕清的左脸上。 容宣:“你心有赵素,尊她如神。我心中也有一人,护他如命。当年你于城门之下护他一次,今日却又在酒窖之中伤他一剑,这一刀且让你记住,日后你们恩怨皆休,再无瓜葛。” 三刀划完,轩辕清已是鲜血满面。他怔愣抬眼看向容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语气惊诧:“你……” 容宣语罢当啷一声把匕首扔在地上,用帕子擦了擦手。看也未看轩辕清,径直走向被眼前这一幕吓傻的甄和:“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可愿上堂作证?” 甄和慢半拍回过神,随即面色羞惭地低下了头:“不瞒公子,甄和贱命死不足惜,只是远在家乡还有贫妻幼子。我从前行鸡鸣狗盗之事,在官府早有备案,倘若上堂作证,只怕免不了牢狱之灾。甄和还想看着幼子长大成人,实在……实在是……” 甄和以前就是个市井混混,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后来阴差阳错被甄元仲收入麾下,这才走上正途。他在官府的备案太厚,全部加起来少说也得判个流放,确实不大好办。 容宣思索一瞬,却开口道:“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让你免了牢狱之灾,你安心进宫作证便是。” 容宣也是刚刚才忽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他语罢命人拿来笔墨纸砚,提笔蘸墨飞快写了一行字,然后将字条递给甄和:“你进宫之后把这张纸给太子一看,她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 甄和接过纸张,下意识看了眼,随即神色震惊地看向容宣:“容公子,这……” 容宣道:“最多也就这三五日的事。你就算被抓入牢中,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放出来。进宫去吧,莫误了时辰。” 甄和闻言把纸匆匆塞入袖中,立刻随轩辕清离去了。姬凡看见他们两个离去的身影,狐疑看向容宣:“你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容宣笑了笑:“都说燕太子聪明绝顶,你怎么不猜一猜?” 姬凡将棋子搅得哗啦作响:“我不似容公子,能言善辩,又熟读《周律》,自然是猜不到的。” 他落棋之时,袖袍悄然滑落半截,不慎露出了手腕上的陈年旧伤。上面有一圈浅白的疤痕,是当年入周之时被镣铐磨损所致。 姬凡无意识摩挲片刻,忽而自言自语道:“我总以为这世间的伤历经年月,都会痊愈,却原来也是会留下痕迹的。” 容宣闻言握住他的手,眼角眉梢俱是温柔,连带着身后热烈如火的红枫都减退了几分刺目的颜色:“这些伤痕可都是宝贝,好好珍惜着吧。” 姬凡笑了笑:“为什么?” 容宣理所当然道:“因为以后再也不会有轩辕清那种蠢蛋蹦出来了。” 姬凡挥退院中仆从,悄无声息坐到了容宣腿上。他脸上的伤早已愈合大半,但还是留下了一道浅红的痕迹,却并不难看。像一件白玉雕像,用胭脂轻描淡抹地涂了一笔,平添三分旖旎绯色。 姬凡捧着容宣的脸认真打量片刻,忽然冷不丁出声问道:“容宣,孤从未见过你这种人,你到底因何来此?” 他总觉得,对方是自己命中本不该存在的变数。 院中红枫簌簌,飘落了几片叶子。容宣揽住他的腰身,一袭白衣,与肩上红叶相映成趣,闻言低声笑道:“我自然是来救你的。” 没错,他是来救姬凡的。 不救主角,不救旁人,只救姬凡, 容宣想起自己刚才划轩辕清的三刀,抬手轻轻摸了摸姬凡的侧脸,忽然没头没脑的道:“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和这个大反派待久了,弄得他也像个大反派,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姬凡不知道容宣在损自己,还在为了容宣刚才替自己出气而心中愉悦。他把下巴搁在容宣肩上,紧紧圈住对方的脖颈,闭目低声认真道:“容宣,如果有下辈子,孤不做皇帝了,也不做太子了,只给你当媳妇儿,好不好?” 容宣闻言微微一顿,随即笑着伸手抱紧了他:“我白捡一个媳妇儿,有什么不好的。” 这辈子就勉强“委屈”一下,先当个皇夫吧。 他们这边你侬我侬,赵素那边的局势却有些严峻了。原来就在甄和上殿指证当日刺杀之人是东临侯手下副将时,那副将竟是直接撞柱自尽,来了个死无对证。 周帝阴沉着脸命人将他的尸首抬下去,压着怒火看向堂下跪着的东临侯,一拳重重砸在桌上,怒极反笑:“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东临侯!好一个权倾朝野的东临侯!朕竟是没看出来,你在朝中如此得人心,有这么多人肯替你去死!” 周帝不是傻子,东临侯先推柳剑来顶罪,后又逼得副将自尽,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他原本看在皇亲国戚的份上想从轻发落,毕竟朝中上下没有几个官员是真正干净不贪的,但没想到东临侯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连朝廷命官都敢暗害。 东临侯双膝跪地,叩首不起,喊冤喊得嗓子都嘶哑了,老泪纵横道:“陛下!请陛下明鉴!太子殿下寻来一名市井无赖作证,怎可轻信。此事乃是家中孽子所为,老臣实在不知啊!老臣教子无方,有负陛下所托,今日愿一死,以平陛下龙颜震怒。” 他横竖就是不承认甄元仲的死与他有关,一直往柳剑来身上推。一边哭自己为国征战,一边哭自己独子战死沙场,后来过继柳剑来,也没能悉心教导,这才导致今日祸事。 周帝本就对柳剑心战死沙场而心中有愧,此刻见东临侯鬓发花白地跪于堂下,难免心软,闭目久久不言。 赵素一见便知周帝念头动摇,出列奏请道:“父皇,坊间皆知柳剑来一向顽劣不堪,连城郊抢地都只会明目张胆,又怎会布下如此缜密之局。分明是东临侯与长孙德串通一气,暗害忠良,其罪当诛,请父皇明查!” 语罢竟也直接掀起衣袍跪地,表明决心。 户部尚书长孙德跪在旁边,抖若筛糠,胖胖的身形满是虚汗。东临侯的罪尚且还有辩解余地,他的罪却是板上钉钉了,一旦查明,连诛三族都不为过。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愤恨。 长孙德每每思及此处,心中对赵素的恨便多一分。他目光阴毒地看向赵素,见她眉清目秀,肌肤细腻,忽然想起那夜府中护卫对自己说过的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是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膝行上前,指着赵素慌慌张张出声道:“陛下!臣有本奏!臣有本奏!” 周帝闻言声音沉沉,难掩怒火:“你贪污渎职罪证确凿,还有什么想说?!” 长孙德却语出惊人道:“臣要弹劾太子赵素,女扮男装,罪犯欺君!”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赵素的脸色也倏地变得万分难看。众人目光惊骇地落在长孙德和赵素身上,只见前者语无伦次道:“那日太子乔装打扮,来微臣府中窃取账目,被府上护卫认出……那护卫与太子交手,曾击她一掌,发现太子竟然是女儿身!” 长孙德反正是将死之人,尽管那日护卫言辞模糊,并不敢确定赵素是否真的女扮男装。但长孙德思及太子言行举止过于斯文,且以朝事繁忙为由从未纳妾娶妻,秉持着能拉一个是一个的想法,直接戳破窗户纸把这件事抖了出来。 第227节 第183章 燕国使臣入京 长孙德的话犹如当头一棒, 不仅让周帝与朝臣头晕目眩,也让赵素的心脏一下子坠到了谷底。她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像, 手脚都冷到了骨子里。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念头, 却又什么都没抓住。 大殿上静得针尖落地可闻。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过后, 赵素终于有所动作。众人只见她慢慢抬眼看向长孙德,目光如果能凝成实质,一定是世间最寒冷的坚冰,冷冷吐出了两个字:“荒谬——!” 她音量陡然拔高, 震彻朝堂,将长孙德吓得浑身一震。 众臣只见赵素忽的从地上起身,目光如炬看向长孙德, 一步步朝他逼近:“孤今日在殿堂之上弹劾你私做假账, 是斥你不忠!你枉顾灾民性命, 贪污受贿,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仁之徒,死到临头尚且不知悔改, 还要心生愤恨, 凭空污蔑孤欺瞒君上,诛连九族尚且难抵你万死之罪!” 赵素对外一向沉稳有礼,陡然露出如此凛然之势, 难免令人惊诧。她每说一句话便往前走一步, 直将长孙德逼到了台阶角落处:“你说孤在女扮男装,莫不是想讽刺父皇有眼无珠, 多年来错将女子当男儿?!你说孤在女扮男装, 莫不是想说太医院上下皆是尸位素餐之辈, 日日给孤把脉请安却连男女都分不清?!你说孤在女扮男装, 莫不是想污蔑母后欺君犯上,好让闻氏一族满门抄斩?!你说孤在女扮男装,莫不是想说朝臣荒谬,竟拥女子为储君,让大周在诸国之间成为笑柄?!” 赵素每说一句,周帝的脸色就阴沉一分。他冷眼旁观这出闹剧,坐在高位一言不发,只让人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皇后的母族闻氏亦有人在朝为官,闻言率先出来斥责长孙德:“启禀陛下,臣观长孙德神智不清,分明是死到临头,故意胡乱攀咬,恳请陛下重罚!” 有一人领头,旁人只能跟着附议。这些朝臣又不像长孙德脑子里塞屎,咬死了说太子是女扮男装有什么好处,这不是明晃晃骂皇帝有眼无珠么,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连男女都分不清。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太子真的女扮男装,那也是皇帝的自家事,轮不到外臣来戳破。这个时候谁敢冒头无疑是引火烧身,没瞧见连八皇子他们都不敢出声吗。 只有长孙德已然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铁了心要把赵素拉下水。他连滚带爬地起身,惶惶如丧家之犬,指着赵素语无伦次的道:“你敢脱衣验身吗?!赵素!你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脱衣验身吗?!听闻你自出生以来,便一直由皇后娘娘亲自抚养,连奶娘都没用上。明明已经到了适婚之龄,却百般推脱不愿娶亲,你还敢说你不是女扮男装吗?!” 长孙德越想越觉得可能,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他最后一把摘下自己头上歪戴的官帽,重重抛掷在地,孤注一掷道:“赵素!你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脱衣验身吗?!” 赵素闻言没有说话,而是一步一步,慢慢后退,站在了大殿中间。就在长孙德以为她心中胆怯之时,赵素却忽然张开双臂,将袖袍重重一抖,当着文武百官面无惧色的厉声反问道:“孤有何不敢?!” 赵素目光直视着众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今日孤便站在此处,谁若不信,大可奏请陛下让人脱衣验身,看看孤到底是男是女!” 她脊背笔直地站在大殿之上,岿然不动,不见半分退惧之意。众人闻言下意识看向高座上的周帝,却见他不知何时一步步走了下来,冠冕上的垂珠哗啦作响,遮住了眼底或明或暗的神情。 赵素眼见周帝走来,面不改色将双臂抬高了几分,一字一句沉声道:“请父皇验身!” 她在赌…… 她赌周帝不敢这么做…… 她若是男子便罢,若真是女子,大殿之上验身不仅会令皇室蒙羞,更会使大周沦为诸国笑柄。 周帝顾及皇族颜面,绝不会这么做,哪怕他真的心有怀疑。 赵素心性比男子还要狠绝几分,她见周帝不动,又沉声重复了一遍:“请父皇验身!” “哗——!” 一声刀剑出鞘的利响,周帝毫无预兆一把抽出了身旁侍卫的佩剑,这个举动引得朝臣齐齐发出一阵惊呼,上前阻拦:“陛下!不可啊!” 他们不知周帝要做什么,只是本能感觉到了危险。角落里已经有宫人转身离去,步伐匆匆的去后宫报信了。 “都退下!” 周帝一脚踹开了身旁最近的大臣,脸色难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将冰冷的长剑直直指向太子,太子却面不改色。周帝又转而将长剑指向长孙德,长孙德吓得抖若筛糠,连滚带爬上前抱住了周帝的腿:“陛下!陛下!您信微臣!速速脱衣验身,赵素一定是个女子,赵素一定是个女……” 他话未说完,周帝忽然高高举剑,在众臣惊骇的目光中毫无预兆一剑刺穿了他的后背,热血喷溅满脸。 长孙德身形陡然一僵,他面色痛苦扭曲,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周帝,却只能瞧见帝王冕旒之下阴沉发狠的双目。 空气死一般沉寂。 周帝嗖一声拔出长剑,一脚将长孙德的尸体踹下台阶,声音沉沉,难掩怒火:“传朕旨意,户部尚书长孙德贪污受贿,殿前口出狂言,抄家问斩,诛三族!其子孙三代不得入朝为官,未满十八者,男子刺面发配,女子充入教坊,百年之内遇赦不赦!东临侯下发大狱,其案三司会审,柳剑来暴行累累,贪银抢地,秋后问斩!” 周帝沉迷求仙问道之术,早已多年不曾杀生,今日殿前亲诛长孙德,可见怒火燃到了极致。 东临侯闻言还未来得及喊冤,便被殿外侍卫直接捂着嘴拖了下去。文武百官噤若寒蝉,皆都跪地不敢出声。 周帝仍是余怒难消,胸膛起伏不定。众人只见他当啷一声把长剑扔在了大殿上,然后转身拂袖离去,只冷冷甩下了一句话:“太子来寝殿见朕!” 今日这出朝堂闹剧,看似终于收尾,但只有赵素知道,她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周帝虽然多年未曾踏足后宫,但脑子并不愚钝。他细细回想一番,从太子出生那刻起,自己竟是从来都没亲手抱过这个孩子。无数个疑点压在心头,最后堆砌出了一个万分荒谬的猜测。 百官潮水般终于退去,三三两两走出殿外,只有赵素站在原地,不曾迈开步子。她慢慢放下僵麻的手臂,不知为何,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不经意一抬眼,发现侍卫要将甄和带走,终于沙哑着嗓子冷冷开口:“你们要做什么?” 侍卫抱拳道:“禀太子殿下,此人乃是朝廷通缉要犯,末将现要将他押入大牢,听候判决。” 赵素闻言狠狠皱眉,甄和乃是她从容宣那儿要来的人,今日若是被押入天牢,她该如何交代? 然而还没等赵素说些什么,甄和便忽然膝行上前,对着她重重叩了一个头:“多谢太子殿下替甄大人申冤,草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动作间不着痕迹将一个极小的纸条塞入赵素手中,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示意不必求情,这才起身随着押送的侍卫一起离去。 赵素欲言又止。她眼见甄和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不着痕迹打开字条一看,却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 太皇太后薨逝,天下大赦。 大周历来便有规矩,凡新帝登基,帝后崩逝,皆要下旨大赦三年,以显恩德。太皇太后时日无多,天下皆知,周帝又信奉神明,届时为了积累阴德,必然会颁布大赦诏书。 快则三日,慢则十日,只要太皇太后一薨逝,甄和就可以从牢里被放出来了, 而天下大赦中另外还有十恶不赦:一谋反,二大逆,三谋叛,四恶逆,五不道,六大不敬,七不孝,八贪污,九内乱,十不义。 东临侯府与长孙德罪犯贪污,皆在不赦之列。 赵素迎着落日走出大殿,悄无声息将纸条撕了个粉碎。她扯了扯嘴角,容宣果然大胆,如此忌讳之言也敢写于纸上,可他偏偏算无遗漏,总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 那自己呢? 自己又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素眼前不知多了一名年岁约摸四十岁许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御赐青鸾女官服,双臂抱剑,眉目清凌,气质如渊海般深不可测,赫然是当世唯一的女剑宗周兮琼。 周兮琼已为周国皇室供奉,日日行走御前护驾,能劳她前来,必然是大事。她古井无波的目光落在赵素身上,竟是暗藏了几分可惜:“太子殿下,陛下有召,命您速入內殿。” 赵素知道,周帝这是要验身了。她避无可避,反而愈发平静,整肃衣冠道:“有劳,请周大人带路吧。” 消息传到后宫时,闻皇后又惊又骇,吓得直接吐了口血出来。她不顾病体,带着人匆匆赶到了天子寝殿,却见隔着一道屏风,宫人正在替太子宽衣验身。而周帝就坐在外间,眉目沉沉,喜怒难辨。 闻皇后顾不得行礼,直接冲进了屏风后面,却见宫婢堪堪解开赵素的腰带。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上前推开那些人,将赵素死死拦在了身后,厉声斥道:“混账东西!太子万金之躯也是你们能碰的么,还不退下!” 宫人吓得齐齐跪地请罪:“皇后娘娘,奴婢等也是奉了陛下之命啊。” 周帝听闻动静,脸色难看的从屏风后走了进来。他见皇后死死拦在赵素身前,对着周围的宫婢怒声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皇后拉开!” 皇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拔下了发间凤钗,胡乱挥舞逼退众人:“你们谁敢上前!” 周帝勃然大怒:“闻氏,你要造反不成?!” 皇后面如金纸,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周帝直视,强撑着一口气咬牙道:“太子就是太子,是您当年亲封的太子,如今怎可因为旁人三言两语,便听之信之?!” 周帝眼见她此番作态,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又惊又怒:“闻氏,你罪犯欺君,简直该死!” 周帝已然确信赵素就是女子之身,但仍是不死心的想确认一下。他眼见皇后死死挡在身前,情急之下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伴随着宫人的惊呼声,皇后竟是不小心磕到桌角,头上当即见了红。 赵素面色大变,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母后!” 闻氏眼前一片猩红,她强撑着把赵素推到自己身后,艰难看向周帝,断断续续道:“陛下……陛下……素儿是您亲封的太子……是您亲封的太子……您今日若是强行验身,岂不是将她的颜面踩于地下,臣妾万万不能应允……” 皇后此时不知是否在后悔,当初为了巩固地位,将赵素强行扮做男儿。如今东窗事发,将无数人的性命都牵扯了进来。 周帝见她仍是不让,锵一声抽出了墙壁上挂着的长剑,剑锋直直指着闻皇后,一字一句怒声道:“你再不让开,信不信朕砍了你!” 他话音刚落,剑锋忽然被一只手用力攥住,下意识看去,却见赵素不知何时拦在了皇后身前。她仿佛不怕疼似的,垂眸死死攥住长剑,周帝用力抽了两下竟是没抽出来,粘稠的鲜血滴答滴答往下落。 周帝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皇后!好一个太子!赵素,你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是想造反不成吗?!” 赵素抬眼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问道:“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同为赵氏血脉,为何一定要分高低贵贱?!” 周帝胸膛起伏不定:“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 赵素无声攥紧剑刃,疼痛刺得大脑愈发清醒,竭力抬起头颅:“儿臣自幼习文习武,才能不逊诸位皇兄皇弟。十六之龄入举贤阁辩经解文,力压满座高才,十七之龄惩办贪官污吏,十八之龄远去辽东赈灾,大周的贫瘠之地儿臣皆有踏足,实不知错在何处!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子之身,父皇便可弃多年血脉亲情不顾,甚至对发妻刀剑相向吗?!” 赵素牙关紧咬,一点一点松开了长剑:“今日父皇要杀,便杀我一人,不要累及无辜。错只错在这世间男子当道,女子纵有高才,却求路无门!” 周帝被她一番逆反之言惊得久久难以回神,只觉手中长剑重若千钧,踉跄着后退几步,最后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你……” 周兮琼见状不着痕迹上前扶住周帝,声音平静的道:“陛下,燕国使臣业已入京,正在宫外递旨求见,您还是先去接见吧。” 她算是递了个台阶,而周帝失魂落魄之下,竟也没反对,被宫人小心翼翼搀扶着走出了大殿。 赵素眼见周帝离去,面色死寂,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回过神看向皇后,却见后者竟不知何时昏死了过去,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连忙抱住皇后探了探鼻息,面色难看至极:“快传太医!快去!” 宫人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反应过来连滚带爬跑出了殿外想请太医,却被周帝留下的御林军推了回去:“无陛下圣旨,任何人不得踏出殿外一步!” 周帝顾及颜面,恐消息泄露,竟是直接将大殿封锁了起来。 那宫人神情焦急:“皇后娘娘病重,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让奴婢去传太医!” 那御林军闻言皱眉,立刻吩咐了一名小兵去太医院传话。却仍是死死把守着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消息传入燕太子府的时候,已然是后半夜了。 姬凡正在池中沐浴,骤然听闻消息,倏地睁开了双眼:“你说什么?赵素的女子之身被发现了?!” 侍从站在屏风后面道:“周帝封口封得严,我们动了一个埋伏多年的探子才打听到消息。只知皇后如今病重,人怕是不行了,太子被软禁在殿内,轻易不得外出。” 姬凡垂眸若有所思:“知道了,退下吧。” 侍从又低声说了一件事:“殿下,韩大将军和右相岳渊亭已经带着使臣队伍抵达驿馆,今夜前来拜见。” 语罢这才静悄悄退出去。 容宣听见关门的动静,下意识看向姬凡,语气难掩诧异:“赵素的身份怎么被发现了?” 姬凡在一片缭绕的雾气中道:“看来你这个神算也有猜错的时候。长孙德今日在殿前戳破了赵素身份,被周帝一剑刺死,赵素如今被软禁宫中,寸步难出。你那句‘太皇太后薨逝’,只怕要改成‘皇后薨逝’了。” 容宣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出了长孙德这个变数,不由得陷入沉思:“她女子之身已被戳破,周帝是万万不会立她为储君了。” 姬凡悄无声息游到他面前,墨发湿漉漉落在肩上,只唇色殷红如血,好似水妖:“倒也未必,只看赵素能不能狠得下这个心了。周帝为保颜面,必不会戳破她女扮男装之事,恰恰相反,免得引起朝臣怀疑,他反而会让赵素安安稳稳坐在太子之位上,只是……” 容宣叹气接话道:“只是这个位置能坐多久却不好说了。待此事风波平息,周帝要么会让赵素‘因病暴毙’,要么会挑拣错处罢免她的储君之位,当真是进退维谷。” 除非……赵素走上谋反的路子。 姬凡听见这个消息也不见得有多高兴。赵素以女子之身为储尚且承受诸多非议,他日后若以卿子之身称帝,受到的阻力比起赵素只会多不会少。 姬凡掬起一捧水,从指缝间潺潺落在容宣肩上,忽而意兴阑珊:“那些老臣真是好生没意思,他们自己无才无能当不得皇帝,却偏又不许又才又能的人掌权。” 容宣将他拉入怀中,贴得严丝合缝,低声笑道:“那些老臣半截身子都入了棺材,也只能在剩下的日子里逞逞威风罢了。这天下向来是能者得之,何必理会他们。” 容宣语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燕国使臣入京,韩啸云怎么也跟了来,他是燕国大将军,不怕被周帝发现吗?” 姬凡懒懒伏在容宣肩头,眼角眉梢带着某种事后的餍足,闻言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容宣的脸颊,声音微哑:“说你傻,你是真的傻,韩啸云自然不会明目张胆入京,他扮做右相随从,乔装打扮,自然无人识得。” 容宣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他的后背:“他们此次前来是为了护送你回燕国的?” 第228节 姬凡闻言微微一顿:“……他们曾多次奏请让孤回燕,可周帝却都三番五次挡了回去。现如今燕国局势混乱,太后一人又势单力薄,孤必须要回去争一争那个位置。否则等老三登基,出兵攻打周国收复失地,孤与这三千铁骑都要命丧盛京。” 赵素身陷囹圄,他亦如履薄冰。 姬凡无意识攥紧容宣的肩膀,声音低沉道:“这次无论如何,孤都要想办法离开大周,哪怕兵刃相见。” 姬凡有三千铁骑在大周境内,这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一举一动皆受盯梢。他如果想带着这些人从周帝眼皮子底下逃离盛京,实在难上加难。 容宣伸手捧住姬凡的脸,又亲了亲他脸侧的伤:“我帮你。” 他语气认真:“我帮你离周。” 此路虽难,却也不是全无办法,只要找到盟友,便可事半功倍。 第184章 结盟前夕 深夜, 燕太子府来了两名拜访的使臣。他们其中一人身形清瘦,面庞白净,极是儒雅, 便是燕国右相岳渊亭。另外一人衣着朴素, 并不起眼,浓黑的胡须遮住了大半容貌,看起来孔武有力,赫然是乔装打扮的兵马将军韩啸云。 他们二人步入内阁, 瞧见书桌后坐着的姬凡,不由得大喜过望, 神情难掩激动,立刻上前跪地请安:“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岳渊亭与韩啸云都是燕国的栋梁之臣,共同效力于太后麾下, 姬凡必然要以礼相待。他从书桌后离座, 亲自将二人从地上扶起:“二位大人不必多礼, 请坐。” 韩啸云看着眉目早已褪去少年青涩的姬凡,面色满是惭愧,欲言又止, 沉默良久才终于叹息着吐出一句话:“北燕一别, 至今已有七载, 殿下受苦了……” 当年长陵战败, 本是燕帝急功好进, 所有的罪责却都落到了一名少年的身上。韩啸云当年亲自送姬凡出燕,对方才堪堪十八之龄, 白衣清瘦, 身锁镣铐, 肩量未成, 就那么硬生生担下了一国之罪。 一眨眼七年便过去了,数千日夜,何曾煎熬。 韩啸云已经记不清当初姬凡离燕是何模样了,只记得对方接下旨意时不哭不恼,平静至极,脊背在朝堂之上挺得笔直。面前的姬凡容貌虽未大变,可行事滴水不漏,面带浅笑,已然成为了一汪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潭。 物是人非。 姬凡听韩啸云提起当年旧事,身形微不可察一顿,牵动嘴角笑了笑:“将军好记性,原来已经七年了。孤彼时只觉度日如年,如今回首看去,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他转身在书桌后落座,抬手示意:“二位大人请坐。” 身旁隔着一道屏风,屏风后面便是睡榻。帐幔静静垂落,遮住了床上躺着的人。容宣刻意隐去呼吸,躲在里面偷听他们对话。当然,是得了姬凡允许的。 韩啸云环顾四周一圈:“殿下,怎么不见凤臣?” 姬凡:“他在公主府,人多眼杂,故而并未让他过来。” 韩啸云也知晓燕凤臣迎娶公主一事,闻言叹气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右相岳渊亭拱手道:“太子殿下,这几月以来,微臣曾奉太后之命发了数道奏疏给周帝,想践七年之约迎您回燕,却都被万般推诿。现如今我皇重疾在身,已经多日未曾苏醒,三皇子奉命监国,与太后各自为政。此次微臣与韩大将军进周,便是奉了太后下的死命,一定要护送殿下回燕。否则陛下一旦驾崩,三皇子借故登基,只怕再难有翻身之仗!” 姬凡是燕帝亲自加封的储君。他为国忍辱负重多年,若能及时回燕,登基则少了些许阻力。上至百官,下至黎民,就算想以他的卿子之身作为诟病,也拿不出道理。 姬凡闻言陷入沉思,侧脸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晦暗不明,半晌后定定开口:“你们此次入周,共带了多少人马?” 韩啸云只说两个字:“五千!” 他一字一句咬牙道:“共五千人,皆是七品上,五品下的剑术,这已然是微臣手下能调动的所有闲散兵马了。现在俱都乔装打扮,埋伏在城外。” 姬凡闻言眉头一皱:“五千人?!” 此处乃是天子脚下,守军数万,韩啸云怎么只敢带五千人就过来密谋离周之事?! 岳渊亭见状连忙起身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韩大将军麾下的机枢营现如今在江鄢平叛,远水解不了近渴。神威营驻扎在王城,倘若轻易调动人马必然会引起三皇子怀疑。此次使团入周,五千人已然是能调集的所有精锐了,就连韩将军也是对外称病足不出户,偷偷混入使团队伍的,就是怕三皇子听到风声派人半路截杀。” “这五千兵马并未登记在册,共分散成数批从北溟关悄悄离燕,这才躲过三皇子盘查。此次使团进京明面上只带了五百人,实则还有五千人都暗中埋伏在城郊。” 韩啸云也是神色沉凝:“好在殿下手中还有三千燕云铁骑,倘若必要之时,也能垫后阻挡一阵。” 姬凡闻言目光一凛,抬眼看向韩啸云。他缓缓攥紧指尖,神色阴晴不定,声音冷冷道:“孤当初离燕之时带了多少人,如今回燕,自然也要一个不少的带回去——” 容宣听他提起那三千铁骑,不免想起了原著,眉头忧心皱起:赵素登基后,视姬凡为心腹大患,命轩辕清带兵截杀。那三千死士以命相抗,最后俱都和姬凡一样葬身黄土。姬凡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想将这三千人完完整整地带离周国,实在是难如登天。 姬凡想必也知晓此事不易,闭目久久不语:“……此事需从长计议,你们先回驿馆吧,免得引起旁人注意。” 韩啸云仿佛看透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声音沉沉的劝诫道:“殿下,壮士断腕,壁虎断尾,历来就没有不见血不死人的!只要能顾全大局保您回燕,莫说那三千铁骑,就是要老臣命丧周国,老臣也绝无怨言!您自幼杀伐果断,万万不可妇人之仁啊!” 岳渊亭见韩啸云情绪激动,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出来打圆场:“后日周帝设宴,欲邀文武百官共赏雪狼,届时我们再一探口风。实在不行,也只能如韩将军所言,壮士断腕了,否则等陛下病情一恶化,三皇子登基攻打周国,殿下危矣!” 岳渊亭和韩啸云一文一武,皆是燕国栋梁。这两个绝顶聪明的人凑在一起,却也难破眼前困境,只能抱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 “今日之话,还请殿下仔细斟酌,臣等先行告退。” 韩啸云语罢拱手,正准备退下,却忽然听见床上似乎有一道极其轻微的气息声。耳朵动了动,目光顿时一凛:“床上有人?!” 姬凡闻言一顿,下意识看向纱幔里面,随即解释道:“无碍,是孤的心腹,二位大人先行回去吧。” 韩啸云疑惑皱眉:“心腹?!” 心腹怎么会躲在床上? 他正欲说些什么,岳渊亭却极是识趣,又暗中拉了一把,将韩啸云带走了:“大将军,时辰不早,莫耽误殿下休息,走吧。” 七年之夜漫漫孤寂,说不定是太子殿下找来暖床的知己,何必问那么仔细。 房门被带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姬凡走到床边撩开纱帐,见容宣还躺在里面,不由得开口道:“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容宣刚才被韩啸云吓了一跳,闻言把被子踢到一边,捂着心口吐出一口气,躺在床上似笑非笑道:“不愧是一品神剑,耳聪目明,我半天没敢喘气,不曾想还是被他给发现了。” 姬凡掀起衣袍,在床榻边落座:“韩啸云久经沙场,耳聪目明,自然不同凡响。” 容宣想起他们刚才的对话,坐直了身形:“你父皇如今重疾在身,回燕之事刻不容缓,可京中守备森严,你们该如何杀出去?” “杀出去?” 姬凡闻言皱眉,缓缓摇头:“区区数千人,如何与京师精锐拼杀。只怕不仅杀不出去,反而还会葬身于此。你有所不知,岳渊亭武功平平,却谋略过人。当年他为琅平都督,奉命押送粮草入京,途中却被蛮族人所劫,困囿异族营帐难出,身边仅有四百护卫,与孤何其相像。” 容宣下意识追问道:“那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姬凡闻言扯了扯嘴角,无端看出几分讥讽:“怎么逃出来的?壮士断腕,调虎离山罢了。他让那四百护卫往南出逃,引开追兵,自己则孤身一人潜入北境山林,得以求生。那些蛮族人没料到岳渊亭胆大至此,一个护卫都不带,自然中计。他后来官拜右相,位极人臣,那四百护卫却都尽数死于蛮族刀下。” 姬凡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在黑夜中听不真切:“孤只怕他故技重施,想让那三千铁骑出逃引开追兵。当年死了四百人,如今只怕要死数千人……” 他语罢悄无声息攥紧容宣的手,一片冰凉,不知是责怪还是自嘲:“人命本就是不值钱的,孤从前何曾在意这些。都说情爱腐心,可见此言不假……孤与你待久了,竟也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姬凡眼底从前只有一片漠然,不知何时起,竟也沾染了几分属于人的温度。 容宣哪怕心性歪斜不定,可听见以千万人命做赌,心中也难免触了一瞬。他闻言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外间发出一阵轻响,目光一凛,下意识起身道:“谁!” 姬凡也是面色一变,立刻开门查看,却见外间站着的人竟是副统领姜寰。 方才密谈之时,未免有人偷听,姜寰一直守在门外,只怕将所有话都听去了。他瞧见姬凡出来,下意识跪地请罪:“属下该死,惊扰了殿下。” 姬凡面无表情睨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宣想的则更多些。姜寰乃是那三千铁骑的统领,听闻主上要他们以身犯险,大抵是要心生怨怼了。 然而姜寰顿了顿,跪在冰凉的地上,静默许久,最后却只吐出了一句话:“末将已收到太后密令,不计任何代价,护送殿下安全回燕——” 他一字一句沉声道:“请殿下不必顾及我等。当年我们亲自将殿下送入这囹圄之地,如今自当再把殿下平平安安地送回去,万死不辞!” 那最后四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像四道闪电悄无声息在暗沉的天边亮了亮,静默过后便是震耳欲聋的声响。让人难以去怀疑这句话中所蕴含的分量。 这是一个命贱如草的时代,这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时代。一个人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这条命便担上了许多责任。 乱世之中,皇权分去一半,家国分去一半,父母分去一半,诺言再分去一半,余下的便十不存一。 三千人,便是三千条命,可在朝局动荡之中和日益倾颓的家国之下,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姬凡没有说话。他盯着姜寰看了半晌,然后缓缓倾身蹲下,一言不发伸手攥紧了他的肩膀,指关节发青,连鳞甲都在哗啦作响。 姬凡第一次这么咬牙切齿的说话。他目光紧盯着姜寰,面目甚至有些阴沉,字句都带着狠意:“一人三千骑,当初如何来,便如何回,一个都不许少——” 当年一人三千骑,马蹄急疾入青云。 今朝雪满天山外,遥望不见北溟台。 当初离燕入周,七年未曾回归故国的又何止姬凡一人。 姜寰闻言面色诧异地看向姬凡,随即眼眶通红,语气激动的劝道:“殿下,我等死不足惜,您当顾大局才是!” 姬凡却直接站起身,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声音冷冷的斥道:“滚出去守着!此事孤心中自有分辨,容不得旁人置喙。日后再敢偷听,绝不轻饶!” 姜寰从地上爬起身,欲言又止,但见姬凡面色阴沉,只得提剑去了外门守着。 姬凡站在屋檐之下,一动不动,夜风吹起他翻飞的袖袍,身形愈发显得清瘦。清冷的月色落于脸侧,皎若美玉,却也目浸霜寒。 姬凡不知在想些什么,黑化度悄无声息降为了20%。 容宣听着耳畔传来的系统提示音,慢半拍抬手落在姬凡的肩膀上,然后缓缓攥紧:“姬凡……” 言语中似有叹息。 姬凡没有回头,他只是竭力抬起头颅,似乎要透过月亮看一看远在千里之外的北燕,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孤寂而悠远:“容宣,孤今日若为一己之命,舍三千人,他日登基为帝,便会为一己之私,舍万民之命。” “我幼时读史书,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为君者,可狡可诈,可阴可毒。他们可以六亲不认,可以薄情寡义,不爱妻,不爱子,却独不能不爱万民。” “孤日后要做北燕的皇,万里疆域不能舍,黎民百姓不可弃。今日之戒若破,便如堤穴藏蚁,星火落林,再约束不住本心了。” 容宣从一开始就知道,姬凡会是一个好皇帝。这样的人不做皇帝,什么样的人才能做皇帝呢?他思虑良久,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我要想办法见赵素一面。” 姬凡闻言身形一顿,诧异回头看向他。 容宣却又重复了一遍:“周帝设宴之时,我乔装打扮与你一起进宫,我要想办法见赵素一面。” 第185章 结盟进行时 赵素的处境显然糟糕至极。皇后气急攻心, 到底还是没撑过那一晚,翌日清早就传来了因病薨逝的消息。按理说命妇皆该进宫叩拜哭灵,周帝却只下旨一切从简, 自己着素服,罢朝五日以尽哀思。 燕国使团赴宴这晚, 容宣又是一番乔装打扮。他对着铜镜贴上了一小排黑色胡须,又把脸涂黑了几分,看起来灰扑扑的, 落到人群中不仔细看也认不出。 姬凡不知容宣为何一定要入宫,偏偏问了对方也不说。总不能是因为瞧中赵素美色, 所以想去一睹其风采吧? 姬凡把一套太监服饰递给容宣:“换上, 等会儿你便扮做随从,与孤一起赴宴。” 容宣瞥了眼那衣服, 没有接, 而是抬手摸了摸自己刚粘上的胡须, 出声反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太监会长胡子的?” 姬凡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容宣贴了假胡子。他把太监衣服丢至一旁,伸手想把他的假胡子撕下来:“孤身边的护卫都是熟脸, 只能让你扮太监了, 好端端的贴什么胡子。” 容宣偏过头不让他撕。搂住姬凡的腰身, 上前一步直接把人抵在了书桌边, 勾住他的下巴低声笑问道:“你就这么盼着你夫君变成太监?” 姬凡下意识圈住他的脖颈,心想容宣又在胡说些什么:“孤何时说过想让你变成太监了。” 他一袭蓝色燕族王袍,贵气十足, 倒比平日的白衣白衫多了些凡尘之气。 第229节 姬凡无论是何模样, 容宣总归是心动的。他控制不住在对方眉心落下一吻, 又俯身噙吻住姬凡的唇, 然后慢慢撬开牙关,轻车熟路地勾住舌尖逗弄。说话时微微分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引起一阵微痒:“也是,我若成了太监,殿下岂不是要守活寡。” 姬凡气息微乱,按住了他乱动的手,哑声道:“整日胡说八道,没个正形,还不快去换衣裳。” 容宣讶异挑眉:“你还真要我扮太监?” 姬凡趁容宣不备,直接把他脸上的胡子撕了下来,微微勾唇道:“你涂得像块黑炭,谁来了也认不出,这胡子贴不贴的有什么打紧。” 容宣只好解开腰带,脱掉身上的外衫,准备换上太监服。然而目光不经意一瞥,发现姬凡正看着自己,干脆顿住了动作,故意道:“我不会穿太监服,你过来帮我穿。” 姬凡心想太监服有什么不会穿的,意有所指的道:“孤可从来没伺候过别人穿衣。” 容宣:“旁人是旁人,夫君是夫君,岂能混为一谈?” 他笑起来的样子极具迷惑性,语罢对姬凡勾了勾手,声音低沉暧昧:“还不过来,替你夫君穿衣?” 姬凡一时被他眼中笑意所惑,竟真的鬼使神差走了过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替容宣套上了外衫,不由得微微一顿。 容宣张开双臂,垂眸看着替自己系腰带的姬凡,不知为何,忽然戏谑问了一句话:“殿下日后若真的登基为帝,让你伺候更衣,岂不是杀头的死罪?” 姬凡灵活将腰带系成结,用力收紧。闻言指尖一勾,直接把容宣拽到了自己面前,睫毛纤长,在眼下打落了一片阴影:“就算是死罪,你也放肆多次了,怎么现在反倒怕了起来?” 他伸手认真替容宣整理着腰带,看起来就像是抱住了对方,静默一瞬才道:“你是孤的夫君,替夫君穿衣又有何不可……容宣,你不必怕,皇帝虽是皇帝,享万人尊敬,掌生杀大权,可也只是个称呼罢了……” 他第一次这么剖心剖肺。 “孤平生,无甚所爱。遇你之前,日月星辰俱云烟,锦绣山河如坟茔。遇你之后,日月星辰才是真的日月星辰,锦绣山河才是真的锦绣山河……” “孤先爱你,后才爱万民,在孤心中,你不比那万人的分量轻。” 否则一个不懂爱的人,又该如何去爱旁人? 有太多的人因权位而分崩离析,反目成仇者亦不在少数,帝王之家尤其常见。姬凡虽不知那条路自己能否成功,但绝不希望因此与容宣生了隔阂。 烛火摇曳间,容宣的心莫名跟着软了一瞬。他握住姬凡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一言不发把人抱进了怀里,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最后只能亲了亲姬凡脸颊那道浅浅的伤痕,千言万语都藏在了这个吻里面。 而姬凡察觉到脸侧的温热,愣了一瞬,随即又伸手用指尖点了点容宣涂黑的脸:“你将孤的脸都蹭黑了。” 容宣闻言仔细看了看姬凡的脸,果不其然发现被自己蹭脏了一些。他捧起对方的脸,用袖子轻轻擦掉痕迹:“怕什么,你长这么俊,黑一些也无妨。” 马车已经在府外等着了。容宣乔装打扮成小太监,跟着姬凡上了马车,一个在里面坐着,一个在外面赶车。 容宣显然不太会赶车,幸亏这些马训练有素,否则天黑路滑,掉沟里也不是没可能。姬凡坐在最外面,故意隔着帘子戳了戳容宣的后背。容宣并不回头,而是空出一只手悄悄伸进帘子,摸索一番,然后攥住了姬凡的膝盖。紧接着顺势上移,隔着衣衫往他腿上不轻不重捏了一把,这才飞快缩回手。 那是姬凡的敏感处,最是怕痒。容宣只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微不可察的闷哼声,紧接着便没了动静,自顾自勾起了唇角。 周帝今日在崇临殿设宴,朝中重臣皆有受邀,其中甚至不乏一些炼丹术士,只让人大感荒谬。姬凡入殿的时候,就见右相岳渊亭已经带着使团在席间就坐,他们看见姬凡,皆都起身施礼,这才重新落座。 容宣扮做太监,垂眸跟在姬凡身后,目光不经意扫过席间,低声提醒道:“赵素未来。” 姬凡无声点头,然后在席间落座,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外间一阵唱喏,原来是烟年公主和驸马到了。 皇后忽然薨逝,赵烟年自然悲痛不已。哪怕脂粉覆面,也依旧能发现双眼红肿,显然是哭了许久的。燕凤臣这个半大小子竟也懂了几分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目露担忧。 姬凡挥退侍从,借故让容宣上前斟酒,趁旁人不注意时低声道:“连公主都赴宴了,却偏偏不见赵素,可见周帝余怒未消。自出了上次的事,太子一党大受牵连,连纳兰府也受了冷落,你想见她只怕不易。” 长宁公主及汝陵郡王纳兰春是人尽皆知的太子党,赵儿之身暴露后,纳兰府在朝中的势力也被周帝拔掉大半,或贬谪或外调,总之元气大伤。 东临侯府已倒,可赵素同样折损严重。 容宣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若是不能明见,那便只能想办法偷偷见了,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燕凤臣全副心神都在赵烟年身上,一时都忘了使团前来的事。他见赵烟年红着眼睛,低头一言不发,从面前拿了一块枣糕递给她:“吃不吃?” 赵烟年看了一眼,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抽抽噎噎的小声道:“我……我想母后了……” 她素来痴傻,朝臣瞧见她哭,也见怪不怪了。 燕凤臣又手忙脚乱换了一块芙蓉糕:“那、那你吃这个?” 赵烟年哭的更伤心了:“皇兄……皇兄最喜欢吃芙蓉糕了,可他这几日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也不理我……凤臣,他们是不是都不要我了……”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压着声音,连哭都不敢大声。单纯的脑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周帝忽然疏离,母亲忽然去世,一向稳重的太子哥哥也好似变了个人。 燕凤臣急得抓耳挠腮,连忙伸手给她擦眼泪:“别哭呀,就算他们都不要你,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他语罢瞧见果盘里有小橘子,又抓了一把过来,低头认认真真开始剥橘子:“你别哭了好不好,我给你剥橘子。” 燕凤臣三两下扒开果皮,正在挑拣橘子瓣上的白络,忽然察觉到对面有一道极其锋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皱了皱眉,下意识抬眼看去,却见是燕国使团队伍里一名满脸黑须的大汉,吓得双手一哆嗦,橘子滚了满地—— 义父?!! 燕凤臣虽然缺心眼,但又不瞎,当然不可能像容宣一样,看见亲爹站在面前都认不出来。他对韩啸云又敬又怕,一看见对方,傻愣在当场,活像老鼠见了猫,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的,怎么坐都不对劲。 完了完了,义父怎么会忽然过来,还打扮成如此模样,该不会是想带自己回燕吧? 燕凤臣紧张盯着韩啸云,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坐立不安。而韩啸云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皱眉看了眼赵烟年,又看了眼燕凤臣,然后没什么情绪的收回了视线。 姬凡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轻笑一声,感觉颇为稀奇:“燕凤臣竟也有替别人送食的一天,倒真是转了性子。” 容宣心想不就是剥个橘子么,姬凡至于这么羡慕?他也有样学样,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过来,丢进姬凡怀里:“殿下请吃。” 姬凡看了他一眼:“你不给孤剥开?” 容宣赶车的时候忘记洗手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问道:“我可给马喂过草料,你确定让我剥?” 姬凡自然不会让他剥。 未过片刻时辰,只听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紧张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拖长了声调喊道:“陛下驾到——!” 众人皆都整肃衣冠,起身相迎:“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段时日不见,周帝似乎苍老了许多,当他迈步从殿外入内的时候,鬓边白发明显。走上高位落座,摆手免礼:“众卿平身。” 他第一眼先是落在烟年公主身上,随即又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把目光转向燕国使臣,举杯道:“燕国使臣为献雪狼,不远千里而来,朕今日设宴款待,为你们接风洗尘,愿两国共缔百年之盟。” 右相岳渊亭立刻起身回礼道:“多谢陛下,我皇一向敬服大周朝政国治,也愿永修同好,结为兄弟之邦。微臣自入京师,一路见识到了大周的风土人情,实在流连忘返,怪不得太子殿下家书之中多有赞誉,颇有乐不思蜀之意。” 他一番话说得漂亮,既捧了周帝,也赞了周国。话里话外却在不着痕迹提醒该放姬凡回燕了。 周帝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并不搭腔。他前几日听到风声,知晓燕帝病重,各皇子争权夺位,引得朝内动荡不安。周、燕二国似敌非友,周帝自然不会那么大方送姬凡回去稳定时局,只是笑着敬了一杯酒:“燕太子喜爱我朝风土人情,再好不过。朕膝下皇子虽多,却没有一个省心的,反倒是燕太子,沉稳妥帖,朕每每瞧见便颇多感慨,右相不妨多住些时日,好遍览京师名胜古迹。” 岳渊亭何其聪明,一听便知晓周帝不愿放人,多说无益,识趣闭嘴不再言语。落座时不着痕迹看了眼身旁的韩啸云,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叹气道:“看来我们唯有另觅良策了。” 燕帝时日无多,拖一日便危险一日,就算太后瞒着秘不发丧,他们也耽搁不起了。 周帝的态度在姬凡意料之中,他倒不觉意外,而是借着席间敬酒之时,故意出声询问道:“陛下,怎么只瞧见烟年公主,却不见太子?” 周帝听他提起赵素,微不可察顿了顿:“皇后薨逝,太子正在灵前尽孝,朕见他心念亡母,想必无心宴席,便并未让他前来。” 原来在皇后宫中。 容宣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暗芒。他故意上前给姬凡斟酒,不小心碰倒了杯盏,连忙低头躬身请罪:“奴才该死。” 姬凡心知他是想找赵素,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却也只能将计就计,拂袖斥道:“笨手笨脚,要你何用,不必在孤身旁伺候了,出去候着。” 容宣顺势而为,立刻退出了殿外。席间不知是谁临时起意,奏请周帝,想一睹雪狼风采。燕国来的十几名驯狼师只能艰难抬着一个用黑布蒙着的沉重铁笼入了大殿,恰好与容宣擦肩而过。 容宣听见那笼子里传来野兽狂躁的咆哮声,脚步不由得一顿,却也没放在心上,步伐匆匆的离开大殿,去了皇后宫中。 容宣不认识路,但皇后薨逝,停棺十日,由法师念经超度。在一片连天的宫闱红墙之中,夜幕黑黑沉沉,只有栖霞宫中经声不止,白幡扬扬,漫天都飘洒着纸钱,莫名阴森怪诞。 宫内最是消息灵通之处,那些太监宫女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敏锐察觉到周帝对太子的冷落与厌弃,故而人心懒怠,面色戚惶。 容宣混进去的时候,只见皇后宫中冷冷清清,根本没有几个值守的人,唯有一群戴着面具的法师在院中又唱又跳。 內殿停着一口封死的金丝楠木棺,四周摆放着冰盆,一进去便冻得人打了个哆嗦。赵素却好似全无感觉,一身素服跪在灵前,雕像般一动不动,让人很难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旁站立的宫人想劝她吃些东西,却都被拒绝,只得捧着东西退下。 容宣从宫墙角落搬了一摞黄纸抱在怀中,假装要给皇后灵前烧纸,不着痕迹走到赵素身后,将一叠黄纸递给了她。 赵素并未回头,习惯性想伸手接过,却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声:“数日未见,不曾想变故至此,物是人非。太子殿下难道打算困囿皇后宫中,一辈子都不出去么?” 赵素闻言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一名太监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面容轮廓隐隐与容宣相似。 容宣?!他怎么会忽然进宫?! 赵素指尖一紧,险些将黄纸攥破。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面色在火盆的照耀下显得阴晴不定,最后却都终归于平静。她将手中那叠黄纸扔进火盆,在一簇陡然升高的火焰中,扶着膝盖缓缓起身,艰难吐出了一句话:“随我进来——” 语罢转身进了一旁的内室,并吩咐旁人不得打扰。 容宣跟着她走了进去,怕有人偷听,反手带上房门,并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太监帽,叹息道:“前日听闻皇后忽然薨逝,还请太子殿下节哀。” 赵素原本背对着他,闻言终于转过身,抬眼看向了容宣,身形清瘦了不少:“先生今日费劲入宫,总不会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的,有何来意,不妨直言吧。” 容宣笑了笑:“殿下如此,反倒叫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赵素自顾自在茶桌边落座,拎起茶壶,斟了两杯无甚温度的茶:“若是为了让孤劝说皇上,放燕太子归国,孤只怕有心无力。以孤如今的处境,不劝才是最好的,若劝了,皇上只会因为厌弃孤,从而迁怒旁人。” 她语罢搁下茶壶,发出一声轻响,目光直视着容宣:“现如今,孤什么都不做才是帮你们,做了反而是害你们,容宣,你懂吗?” 容宣不说话,掀起衣袍在对面落座:“可太子殿下上次说过,曾欠我一个人情,不知如今是否作数?” 赵素自嘲一笑:“赵素虽为女子之身,可也有一诺千金之重。只是这个人情太大,孤如今势单力薄,只怕帮不上忙。” 容宣只说了一句话:“助姬凡离燕,连带着他的三千铁骑。” 赵素微微摇头:“容先生,孤说过了,这个忙太大,我帮不起,你换一个吧。趁着孤现在太子之位尚在,尚有余力帮你,等日后皇上废储,只怕就有心无力了。” 容宣却道:“我一直认为殿下志向不俗,可为何如今言语凄惶,有认命之势?难道见前路崎岖,心生退却?” 赵素闻言微微一顿,无声攥紧膝盖:“先生不必用话激我。孤是大周的太子,万事自然以国为先,放姬凡离周,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先生还是回去吧。” 容宣并不动作:“倘若三皇子姬云登基,出兵攻打周国,殿下当如何?” 赵素无动于衷:“三皇子生性鲁莽,不足为惧。相比姬凡,孤倒宁愿他登基为皇。” 容宣反问道:“三皇子生性鲁莽,可周国未见得就有贤才。自身难立,敌人再蠢又有何用?” 周国贤才济济,只可惜都不得重用。赵素倒是慧眼识人,她却不掌大权。 容宣又轻笑一声,最后下了一剂猛药:“陛下如今沉迷修仙得道之术,莫说是姬云为帝,就算是三岁小孩登基,只怕周国也是覆灭在即。我如今前来,不仅是为了帮姬凡,也是为了帮殿下你。” 赵素听出弦外之音,慢慢抬眼:“帮我?帮我什么?” 容宣闻言静默一瞬,目光沉沉与她视线对上,一字一句压低声音道:“你助姬凡离燕,他助你登基为皇——” “太子殿下女子之身已在皇上面前败露,皇上必然不会让你登基。日后等待殿下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废,要么暴毙……当然,殿下若是把心一横,造反也无不可,只是你朝中党羽已被陛下除掉大半,只靠轩辕清一人是断然无法成事的。” “殿下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烟年公主着想。一个痴傻公主若无人相护,下场如何自不必我说,改嫁和亲的不在少数。你助姬凡离燕,待他登基为皇,举一国之力助你登位,难道不是十拿九稳之事?” 窗外夜色沉沉,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伴随着容宣一字一句落下,赵素眼底情绪终于有了些许起伏,她睫毛控制不住颤了颤,声音平静沉凝:“先生说的极是好听,孤也有些动心了。可孤与他素无交情,助姬凡归燕之后,他若是出尔反尔,孤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针见血。 第230节 容宣皱了皱眉:“他不是那种人。” 赵素摇头:“帝王权术最迷人心,先生又怎知他不会出尔反尔?” 容宣抬眼看向赵素:“你与他素无交情,我说再多你也是不会信的,我总不能签契为证,让你助他离周吧?” 赵素:“一纸契约对于商人的金银或许有效,可在周、燕二国面前,太轻。先生以何做保,姬凡登基为帝之后一定会助孤为皇?” 又或者说, “姬凡能用什么珍贵之物做抵押?” 她说这句话时,目光静静落在了容宣身上,带着一种掌权者的探究与考量。 第186章 辣么大的一只狼! 容宣迎着赵素的目光, 莫名看懂了她心底的想法,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收紧,意有所指道:“殿下如今筹码全无, 似乎没有什么讲条件的余地?” 赵素直视着他,却语出惊人道:“先生错了,如今没有选择余地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姬凡——” 容宣闻言瞳孔微缩,耳畔却响起了赵素条理清晰的声音:“燕国使臣此次前来只带了五百人进京。他们也许还有后手, 但有三皇子从中作梗, 岳渊亭无论如何都抽调不出太多人马。就算加上姬凡那三千铁骑, 满打满算最多万人之数, 可你知道京师周围有多少兵马驻扎吗?” 赵素以指尖沾茶水, 在桌上画出了一副简易的排兵布阵图:“宫内御林军精锐共一千五百人,皆是四品上的高手。东南西北四道宫门由十二城门侯把守, 加起来共六千人。五城兵马司驻扎城内,共七千人,加起来便是一万五千人。” “破军营、虎豹营驻扎郊外,共两万人。东临侯一倒,兵权旁落无人可替,皇上早就调了平虏将军带兵回京述职,又是八千人。邻县亦驻扎着守备军,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便到, 你知道这些加起来一共是多少人吗?” 赵素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在大殿内显得尤为清晰:“一共五万余人, 容宣, 是五万余人, 其中甚至不乏以一挡百的剑术高手。姬凡若想离开周国境内, 难如登天。他带着那些兵马拼死一搏或可离开京师,但决计到不了燕国境内。” 她说的是实话。 因为原著之中姬凡刚刚逃离京师,就被轩辕清带兵追上斩杀郊外了。 容宣无法反驳,脸色隐隐有些难看,许久都未曾说话。赵素不愿与他为难,可如今并非私人恩怨,而是两国得失,偏头看向外间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孤若助姬凡回燕,他不遵守诺言,届时孤不仅给大周竖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更会成为叛国之徒。先生还是换一件事让我偿了此次人情吧,莫要为难我了。” 容宣:“那太子殿下就打算这么一直静等下去,等着皇上废黜你的储君之位吗?” 赵素被戳中心事,依旧不见惊慌:“先生又怎知我全无动作。无论如何,轩辕将军手中兵权尚在,孤的筹码比姬凡多,再坏也不过幽禁废黜罢了。” 她有拼死一搏的底牌,尚且有余地后手。姬凡却不能等,燕帝一旦驾崩,他就错过了最好的继位时机。 容宣莫名觉得嗓子干痒,皱眉饮尽了面前杯盏中凉透的茶,到底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想让他以何做抵押?” 赵素闻言缓缓坐直身形,因为在皇后灵前跪得太久,脸上总是带了些许血色尽失的病气:“姬凡城府深沉,心性凉薄,虽有温良之貌,却又暗藏机锋。他入周已有七载,可孤竟是从未看透过他在意什么,先生,你说,这样的人会在意什么,又能在意什么?” “他是一无所有之人,孤纵然想从他身旁取走别的东西做抵,他也是拿不出的。” 姬凡身边还剩什么呢?剩下的唯有容宣这个人罢了。 赵素这番话不是在扎姬凡的心,而是在扎容宣的心,针刺般牵引出一阵细密的疼痛,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容宣到底还是未能做下决断,他哗的从位置上起身,转身欲离开此处,耳畔却陡然响起了赵素的声音:“先生,你到底还未牵扯进这个泥潭,任何与皇权相关的事都是要的,既了便必然有风险。” “孤冒着杀头大罪让姬凡离周,是,他留下一样珍贵之物做抵,也是。互相牵制才是最好的局面。只有这样,日后起事我们才能心无旁骛地帮助对方。” “若是下不了这个狠心,我倒宁愿你抽身离去,莫要牵扯进来……” 容宣闻言脚步一顿,却没回头,而是推门离开了此处,身形很快消失在了宫道尽头。他离开宫宴已有小半个时辰,等回去的时候却敏锐察觉了气氛不对,无他,崇临殿外竟然站满了护卫,宫女太监皆都慌慌张张围成了一团,挤也挤不进去。 容宣见状微微皱眉,随手拉住了一名过路太监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太监不认识容宣,但还是秉着分享惊天秘闻的心思,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道:“哎呦喂,你不在殿内伺候,可是不知道!方才燕国使臣进献雪狼,那两只畜生不知怎的凶性大发,加上笼锁不牢,竟是直接冲出来四处咬人,险些伤了陛下!” 容宣闻言指尖倏的一紧:“然后呢?!” 周帝本就怀疑燕国居心叵测,如今雪狼凶性大发,该不会误以为他们想刺杀吧。 那太监被容宣攥得胳膊疼,龇牙咧嘴道:“然后?然后燕太子便立刻上前护驾,用长剑刺毙了那两只畜生,你是没瞧见殿内,到处都是血,可真是吓死个人了!” 他话音刚落,就陡然被容宣一把推开。那太监正欲开骂,一扭头却已经不见了容宣的身影。 此时大殿之内气氛异常沉凝。宫女太监正在清洗擦拭地上的血污,扶起歪倒的烛台桌椅,替换上新的灯烛。那两只凶悍异常的雪狼此时俱都腹部开破,血流不止地躺倒在地,鲜血染红了灰白色的毛发,看起来血腥异常。 周帝坐在高位之上,仍是惊魂未定。方才那雪狼破笼而出,直接冲着他撕咬而来,如果不是姬凡夺剑上前护驾,他只怕性命堪忧。 周兮琼立于殿侧,无动于衷。瞥了眼堂下满身血污的姬凡,心想这位燕国太子反应倒快,自己正准备出手,他就夺了护卫长剑挡在周帝身前,否则燕国使团意图行刺之名是无论如何都摘不掉的。 岳渊亭万万没想到雪狼会忽然脱笼,心知大事不好,连忙跪地请罪:“微臣该死,不曾想畜生无灵,竟是狂性大发惊扰了陛下,真是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周帝闻言还没缓过神来,一名模样年轻的武将便忽然从席间起身,对着岳渊亭怒声斥问道:“雪狼好端端的关在笼子里,怎么会无故跑出,我看燕国分明是佯装献礼,实则暗施刺杀之举,其心可诛!” 他本是东临侯旧部,此时忽然发难,也不知用意何在,莫不是与东临侯一样,仇恨燕国之人? 姬凡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闻言终于有了动作。他抬眼看向那名武将,半边侧脸沾着猩红斑驳的血迹,目光沉沉。习惯性扯了扯嘴角,明明在笑,却莫名让人觉得寒气森森:“原来是平虏将军,听闻你一直驻扎辽边,怎么会忽然回朝,难道是为了赴你旧日恩师的丧葬之礼?” 当日三司会审,罪证确凿,东临侯数罪并罚,早已在狱中自尽。平虏将军殷破甲乃是东临侯一手提拔而起,难保不会因此怀恨在心。 姬凡故意把他与东临侯扯在一起,果不其然引得周帝深深皱眉。 殷破甲面色不变:“末将回京乃是受了皇命调遣,不曾想初次赴宴,便瞧见狼子野心之辈殿前行刺,实在可恨!” 姬凡敛眉垂眸,习惯性伪装成无害的样子,言语却处处带着机锋:“将军此言差矣,区区两只畜生,四品高手一掌轻易便可毙命。陛下身旁能臣无数,又有一品宗师护卫,两只雪狼又如何能伤得了陛下?” “我大燕与周朝一向是友邻之邦,此次听闻陛下炼丹,要以雪狼之血入药,这才不远千里迢迢而来。岳相乃我大燕栋梁,此次为表诚意仅带五百人入周。燕国就算真的想行刺,也断不会折损一名堂堂丞相在此,大可换一名无足轻重的礼部官员前来。区区五百人,如何造反?又如何行刺?” 殷破甲被姬凡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他狠狠瞪了姬凡一眼,满是敌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 “殷将军!” 周帝终于开口制止,眉头皱得死紧:“朕知你忠心耿耿,可燕太子方才上前护驾,诚心已表,朕相信燕国断然不会做此行刺之举,莫再多言。” 殷破甲闻言一顿,只得抱拳请罪:“末将言语失当,请陛下责罚!” 岳渊亭同样紧随其后:“此次雪狼失控,亦有燕国驯养不当所致,还请陛下责罚!” 周帝哪儿还有心情罚人。他不着痕迹盯着岳渊亭看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总归还是怀疑此事被燕国做了手脚,皱眉摆摆手道:“罢了,雪狼野性难驯,也是难免的事。众卿退下吧,朕乏了,摆驾回宫。” 周帝意兴阑珊的离开了崇临殿,临走前还不忘吩咐那些修道术士收集狼血用来炼丹。姬凡眼见众人三三两两离去,这才像是卸掉一块巨石,站在原地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岳渊亭上前,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姬凡冷冷吐出了两个字:“去查——” 姬凡心中已然猜到了什么:“雪狼一路由燕国使团护送,周国人无处插手。那些驯狼师里一定安插了老三的人,在锁链上动了手脚,你速去查清楚,否则后患无穷,夜间再来府中禀报。” 语罢将手中沾血的长剑重重丢掷在地,发出当啷一声轻响,用力掐住自己颤抖不已的手腕,转身离开了大殿。 岳渊亭站在原地,闻言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脸色难看得紧。他当初离燕之时,只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调兵遣将上,竟忘了雪狼也是可以动手脚的。也不知三皇子是何时安的钉子,自己居然全无察觉,方才若不是太子殿下反应敏锐上前护驾,当真是性命难保! 容宣就站在殿外。方才雪狼失控,御林军将大殿里里外外都围了起来,不许宫人出入,他只能站在人群外面焦急等消息。此刻眼见姬凡满身是血的从里面走出来,只觉眼睛好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控制不住地颤了一瞬。 容宣快步上前,声音低沉,暗藏担忧:“殿下——?” 姬凡瞧见容宣,愣了一瞬神,此刻竟顾不得是在宫中,鬼使神差伸手攥住了他,就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指尖抖得厉害,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开始隐隐发颤。 姬凡面色苍白的可怕,衬得脸上血污愈发猩红,他目光紧盯着容宣,哑声艰难吐出了一句话:“容宣,孤方才杀了两匹凶狼……” 他不知想表达什么,似乎只是单纯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做的事。 容宣闻言一顿,莫名想起从前在桃花村时,姬凡每每听见山中狼叫,都要吓得在被子里躲上好半天。自己刚才听见宫女太监议论,说雪狼失控出笼,心想姬凡一定是吓坏了,也不知有没有躲藏好,万一被误伤了怎么办? 无数个担忧,无数个万一,无数个猜测,却独独没有想到眼前这一幕…… 容宣以为记忆中的那个姬凡会躲而避之,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手刃雪狼,就那么满身血污的从大殿里面走了出来。 血腥味甚浓,指尖甚凉。 姬凡见容宣不说话,又怔怔重复了一遍,低声道:“容宣,孤方才杀了两只凶狼……” 容宣下意识攥紧姬凡的手,用力回握过去。他见许多臣子酒宴酣醉,皆由仆婢搀扶而行。终于不再顾忌,揽住了姬凡的肩膀,扶着他在黑夜中一点一点的步下台阶,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别怕……” 容宣说:“我在。” 第187章 近路 容宣总觉得姬凡心中肯定是害怕的, 否则对方指尖不会这么凉,冷到一直发颤, 止也止不住。天边圆月皎皎,清辉落落,他们借着夜色的遮掩,快步穿行在冗长的宫道间,一时也无人注意。 容宣带着姬凡快速离宫回府,然后回屋关上房门,叫仆役打了热水来, 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姬凡从头到尾一直任由容宣动作,片刻后身体才终于有所回温。他不知想起什么, 慢慢抬眼看向容宣, 脸上血痕拭净,莫名透着一股苍白阴郁,声音沙哑道:“今日殿前之事, 周帝一定起了疑心,不出三日, 暗中盯着我的人便会越来越多。” 离周之事耽搁不得了。 容宣想起赵素今日所说的京中兵力布置,无意识皱了皱眉:“离周之事一旦被发现, 追兵只怕不下五万,自燕国使团入京后, 城门出入盘查极严,想必便是防止你离京。” 姬凡闻言正欲说些什么, 却忽然听得外间一阵通报, 原来是岳渊亭和韩啸云他们来了。容宣心知是商议要事, 无声按了按姬凡的手:“我先出去一会儿, 你们慢慢商议。” 语罢起身开门离去,恰好与岳渊亭他们擦肩而过。容宣不经意瞥了一眼,发现燕凤臣竟也抓耳挠腮,垂头丧气地跟在韩啸云身后,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了些什么,但因为速度太快,一时捕捉不清。 岳渊亭素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瞧见一名容貌俊逸的年轻公子从姬凡房中出来,不似仆人也不似护卫,不由得疑惑看了一眼,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啸云则没那么多闲心思了,直接揪着燕凤臣入了屋,反手砰一声带上房门,看起来怒火沉沉。 燕凤臣吓得浑身一抖,活像只鹌鹑。 姬凡察觉不对劲,抬眼看了过来:“韩将军何故动怒?” 说起这个韩啸云就来气,他在下首落座,重重一拍桌,半是惭愧半是羞恼的道:“微臣家门不幸,竟是出了这么个逆子,眼下归周之事在即,他竟说不愿离周!早知当年便一掌拍死他,省得今日多添烦忧!” 燕凤臣听闻韩啸云这么说,不知哪里来的胆子,鼓起勇气解释道:“我……我答应了烟年,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义父,烟年她没了娘,每日哭得伤心,我如果这个时候丢下她,她肯定会更难过的……” 他本来就傻兮兮,一曲错点鸳鸯,竟真处出了几分真情。 韩啸云闻言勃然大怒,巴掌高高扬起,正欲打他,却被姬凡抬手拦住:“凤臣一向顽劣,将军何必与他计较?他业已及冠,整日打罚脸上也不好看。” 燕凤臣也极是机灵地躲到了姬凡身后,韩啸云看在姬凡的面上,也只得恨恨罢手,重重叹了口气:“殿下平日就是太惯着他了,所以才致使他如此无法无天!” 姬凡想说燕凤臣有驸马之位在身,且烟年公主素来痴傻,与朝政无碍。燕凤臣就算要留在盛京,其实也无不可,没人会把罪责怪在他们身上。但见韩啸云余怒未消,便没有开口。 岳渊亭每次都负责打圆场。他见气氛沉凝,终于有所动作,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地形图,俯身铺展在书桌之上:“殿下请看,这是大周境内的地形图。微臣方才严查了一番使团队伍,发现有两人已经服毒自尽,果不其然是三皇子暗中派来的钉子。今日殿前周帝已经心存警惕,我们必须早做打算,在这两日之内尽快离京。” 两日时间实在紧迫,燕凤臣都被他所说的话惊了一瞬。只有姬凡知道,此事确实刻不容缓,他皱眉抚平桌上的地形图:“若想尽快赶回燕国,青云关是最近的路,可也最容易引来追兵。倒不如舍近求远,往南山而行,那边密林幽深,容易躲藏,只是要多耗费一些时日。” 韩啸云点了点头:“青云关是大道,人多眼杂,我们确实该避此路。其余小路太远,往南而行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姬凡闻言却又忽然抬眼看向他,定定出声问道:“倘若周国也料定我们不会走青云关,往南直追,又该如何?” 韩啸云一顿,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殿下的意思是?” 姬凡虽擅筹谋,某些时候却也敢来一场惊天豪赌。他用朱笔在青云关的位置上用力一圈,眸色沉沉,最后吐出了一句话:“乔装打扮,就走青云关——” 时间不等人,他们一日也耽搁不起,这是最近的路。 第231节 姬凡:“你们明日带着使团提前奏请离京,于郊外接应。三千铁骑打散扮做平民,后日从北门分批出城……” 韩啸云皱了皱眉,下意识开口打断道:“可如今城门出入盘查极严,俱都要查看身帖,那三千人想混出去只怕不易。” 姬凡早有布局:“城门守将薛万平有把柄在孤手中。他发妻乃是犯官之后,本应充入教坊,薛万平却暗中买通看守,用死囚为其调换身份,此事一旦暴露,便是诛连之祸。后日京城北门由他值守。出城之日,我设法引开暗中盯梢的人,先让那三千人离开,我最后再想办法离京与你们汇合。这边有一道假的出关令牌,倘若你们能在追兵之前赶到青云关,便可骗过城门守将。” 他把所有人的后路都安排好了,独独没有自己的。 岳渊亭率先出声反对:“殿下,万万不可!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护你离周,怎能行此舍本逐末买椟还珠之举?!出城人数太多必然会引起怀疑,三千人分做数批从北门离去,少说也得几个时辰,拖得越久越容易被发现!” 岳渊亭奉太后之命,务必带姬凡离燕,但这其中绝不包括那三千铁骑。能尽数带回是最好,可若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也只能狠心舍弃。姬凡现在为了保那三千人,竟是要铤而走险。 岳渊亭用力点了点地图上的四道城门:“微臣明日先带使团离京,韩将军留下保护。三千铁骑共分为四路,趁夜间出逃,分散追兵。周国人见状必然以为殿下离去,策马追赶,殿下等城内守卫稀少,再与韩将军想办法出城,与我们在京郊的五千护卫汇合,往青云关去。” 他果然不出姬凡所料,又使出了当年的招数。虽旧,却管用。不仅分散了追兵,也留下了足够的保护人马,只是需要太多的人命往里去填。 韩啸云已经闭目,不忍出声。 姬凡盯着岳渊亭问道:“那三千铁骑呢,该如何与我们汇合?” 岳渊亭顿了顿:“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微臣会交代下去,无论他们之中的哪一队被追上,拷问之时都要说我们往南山密林逃去了。山林幽密,沼泽遍布,不易搜寻,这样也能拖延一些时辰。他们若侥幸逃生,自然会走另一条路回燕,若是不幸身亡……太后娘娘必会给予他们家人厚赏。” “……” 姬凡闻言没说话,内室静得一时只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噼啪声,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问道:“……三千人,七载不归,身亡异国,厚赏焉能偿之?又如何偿之?” “岳相当年九死一生才从蛮族营帐逃脱,当知求活不易,既已葬人命四百,为何又效当年旧事,肯舍性命三千?” 岳渊亭被姬凡戳中脊梁骨,闻言面色青白变幻,久久都不能言语。半晌后才闭目低头,重重长叹了一声:“无论殿下如何指责也好,那些罪过老臣皆认了。只是今日之事不可儿戏,也绝不能出半分纰漏。微臣离燕之前,太后曾亲赐令牌,可调三千铁骑,出城之事无论如何也要遵照老臣的办法才是!” 军中铁令如山。岳渊亭没来之前,那三千铁骑自然只听姬凡的号令,可如今有太后亲赐令牌在手,他们必须要听候岳渊亭差遣。 姬凡闻言无声眯眼,目光落在岳渊亭腰间,果不其然发现坠着一枚通体漆黑的燕纹令牌,面色阴沉了一瞬。 岳渊亭见姬凡不说话,便以为他妥协了,叹气劝道:“两军交战,难免伤亡,殿下万金之躯,实在不可……” 他话未说完,只觉眼前寒芒一闪,脖颈上忽然多了一柄锋利的剑,惊诧抬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姬凡那双暗沉翻涌的眼睛:“殿下?!!” 韩啸云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下意识上前阻拦:“殿下!” 姬凡却冷冷斥了一声:“退下!” 他将手中寒凉如水的长剑抵于岳渊亭脖颈,然后用力扯下了对方腰间的令牌,睨着那上面的皇族燕纹,忽然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莫名让人脊背发寒,语气讥讽道:“君臣君臣,他们日后的君主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块精铁所铸的牌子!” 岳渊亭见他取走令牌,又急又气:“殿下糊涂啊!三千之人性命再重,又如何重得过江山社稷,您倘若出了什么岔子,老臣该如何向太后交代!您既已有薛万平把柄,又有假的出关令牌在身,离周轻而易举,为何要苦苦耽于那三千人的性命?!” 姬凡却仍是笑,他无声把剑身贴紧岳渊亭的脖颈,在他耳畔低声阴沉道:“孤从来就不怕死,孤就是喜欢赌。此次若胜,孤得江山万里,孤得子民三千!此次若败,也不过输一条性命罢了,孤输得起也赌得起——” “你们现在顾及孤的性命了,当初强行将孤押送周国为质,为何不担忧孤的性命?如今时局动荡,终于过来百般相护,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姬凡一语戳破了窗户纸,目光讥讽且冰冷地盯着岳渊亭,一字一句道:“出城之事,孤如何说,你们便如何做。你们要一个能稳定时局的皇帝,孤只要大燕三千子民——” “他们可以战死,可以病死,可以饿死,但绝不能作为诱饵,被自己以性命所护的家国亲手所弃!” 被万人当做弃子所抛,这其中百般滋味,姬凡皆都一一尝遍。他语罢冷冷推开陷入怔愣的岳渊亭,反手将长剑归鞘,发出哗的一声刺响,不容置疑道:“你们明日就奏请离周,在城郊埋伏,静等消息!” 岳渊亭没有说话,他怔怔看着姬凡,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气急败坏道:“殿下,你……” 他欲言又止,也不知想说些什么,最后重重跺脚,拂袖转身离去了,看起来颓然至极。 韩啸云目睹一切,竟也没伸手阻拦,眼见岳渊亭离去,咬咬牙,对姬凡拱手道:“出城之事,老臣但凭殿下差遣!军中袍泽甚多,纵横沙场数十年,只知同生共死,不知背信弃义!” 他虽为臣子,视军令如山,但眼睁睁推着昔日同袍去死,亦是于心不忍。此刻把心一横,竟也愿意跟着拼死一赌。 姬凡闻言无声攥紧剑鞘,抬眼看向韩啸云,静默过后,却只说了一句话:“让凤臣留京,他年岁还小……” 他们不是归国,是拼死逃命。姬凡虽敢赌,却也不敢全赌,这是个九死一生的火坑,能推出一个是一个,不必尽数都跳进去。 韩啸云闻言闭目叹气,想说姬凡也未见得比燕凤臣年长几岁,却也只得同意:“老臣今夜便留在殿下府中贴身保护,布局明日出城之事。” 语罢转身推门离去了。 燕凤臣左右为难,他再傻也知道逃命之事必然危机重重,此刻竟也后悔起来:“殿下,我……我不走了,我和义父一起保护你……” 此刻内室只有他们二人,愈发显得凄清冷落。姬凡静静看着燕凤臣,忽然抬手握住他的肩膀,紧紧攥住,闭了闭眼,静默一瞬才哑声道:“凤臣,孤有时候真羡慕你……” “孤多想如你一般,能保护自己的心爱之人。孤这条命,离燕护过家国,殿前护过周帝,可竟无一次护过他……” “孤此生,一直在用这条残命,去护着一些我不愿护的东西……” “孤不要你保护,你好好留在京中,替孤保护一个人。你护好他,便是对孤尽忠,知道吗……” 燕凤臣目光懵懂,费解挠头道:“殿下如果有喜欢的人,就把她带在身边呀,你是太子,我听你的,义父也听你的,岳相也听你的。” 他不懂,姬凡敢赌自己的命,却不敢拿容宣的命去赌。此次若成便罢,若是不成,便是横死郊野,血流成河的下场。 姬凡其实没有方才在岳渊亭面前那么硬气,他也有赌不起的时候…… 他不敢带着容宣一起送死。 姬凡不说话,只是从点心盘里拿了一块点心递给燕凤臣,低声沉沉道:“孤若有锦绣珍馐,愿与他同享,但前路若是九死一生,孤一人去走便罢。就像……你会替你的烟年公主剥橘子,却不会喂她食毒药……” “凤臣,你懂吗?” 他这么说,燕凤臣就懂了,用力点头道:“我懂了,我听殿下的,我留在盛京,保护烟年,也保护殿下说的那个人。” 他习惯性把点心接过来,塞进了平日用来装蜜饯的小口袋,打算回去和赵烟年一起吃糕糕。 姬凡最后说了一句话:“……凤臣,你与他就在京中安心等着,等着孤来接你们,知道吗?” 这番话他不知该如何对着容宣说,只能对着燕凤臣这个没心眼的人,把一切都提前交待好。 屋外的容宣眼见岳渊亭离去,本来是想看看姬凡他们谈完没有,却没想到听见了这么一番话。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院中暗沉的夜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整个人的身形淹没。 侍卫站在一旁,见他偷听,也不敢阻拦。 容宣其实早就该猜到,姬凡不会带自己一起离周。燕国局势岌岌可危,姬凡就算真的成功归国,处境也不见得真的就好了。自己若执意跟去燕国,只怕也会成为他的软肋和顾虑。 容宣是想跟着姬凡,可更不想添乱。能帮忙就帮忙,帮不上忙就别跟着惹祸了,乖乖等着姬凡回来便是。 但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助他把眼前的难关渡过才是…… 周帝掌控极严,军侯武将之家部曲不得超过五百,唯有太子是半君之位,可养直属私兵。太子六率各领军府三至五不等,共六千人。 容宣之所以去找赵素,就是因为她手中有亲兵。倘若那三千铁骑能假扮成太子六率出城,掩人耳目,姬凡离京的难度便会大大减低。可赵素对姬凡并不信任,姬凡也不可能真的用自己当人质,反倒落了个不欢而散。 现在最难的问题就是,那三千铁骑目标太大,轻易离开不得…… 容宣总觉得自己遗漏了很重要的一个信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看见燕凤臣从姬凡屋内出来,瞧见对方腰间给皇后戴孝系的白布,这才冷不丁想起了一件事—— 皇后已经停棺十日,按照规矩,后日就该送往京郊皇陵落葬了。 赵素如今被软禁宫内,凡是露面场合,皆被周帝禁止出席。后日送葬之事必然会落在烟年公主身上,倘若能想办法让那三千人混入送葬队伍,半盏茶的时辰都不要就可以直接离京,被人发现的危险也会大大降低。 燕凤臣与赵烟年感情甚笃,又是驸马之位,由他暗中操作换人,岂不是易如反掌。赵素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赵烟年却不是,此路不通,换条路再走不就行了。 容宣思及此处,重重一拍脑门,觉得自己真是蠢,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这回事。他立刻推门进屋,眼见姬凡站在书房内,快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道:“你不必让那三千人分做数十批冒险从北门离京了,眼下便有一个办法!” …… 燕凤臣平生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练武,二是吃。别的事与他不相关,也管不了,打架的时候能上就行。但万万没想到,与权谋出逃相关的费脑之事有一天竟也会落在他身上。 他挠了挠头,很是费解,自己才刚刚回去公主府,屁股都没坐热,怎么又被揪了回来:“殿下想让那三千军士混入送葬队伍?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刚才回府的时候听见嬷嬷说周帝下了旨意,皇后丧葬一切从简,原定了四千人的送葬队伍,现在已经减至了两千七百人,剩下的三百人只怕无处可去。” 姬凡缓缓吐出一口气:“三百人,无碍,散做数批从北门离去便可。” 三百人,怎么也比三千人目标小,北门又由薛万平值守,问题应该不大。 然而燕凤臣犹豫半天,又吐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可我刚才回府听公主身边的嬷嬷说,从今夜开始,城门戒严,若无陛下手谕,任何人不许随意出城。岳相他们可以请旨带着使团光明正大离开,那两千七百铁骑也可以混入送葬队伍离去,剩下的三百人若想从北门离开,只怕难上加难。” 很好,薛万平这条线算是废了。现在城门许进不许出,别说是薛万平值守,天皇老子来了也没用。 燕凤臣这个傻小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两个倒霉消息。容宣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艰难吐出了一句话:“你那个嬷嬷,消息可靠吗?” 可别是燕凤臣把人家闲谈碎嘴的小道消息当了真。 燕凤臣见他不信,用力拍了拍胸脯:“自然为真。苏嬷嬷刚从宫里出来,听她说陛下今日殿前受惊,连夜传来太医问诊,没多久就下了旨意不许出入,明日就会在城门口张贴告示了。” 姬凡还算平静,闻言陷入沉思,皱眉开始思考对策。 容宣已经开始头疼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闭眼揉了揉太阳穴,真想带着那三百人直接冲出城门算了,闹他个无法无天。 嗯……无法无天? 容宣想起这个词,脑海中忽而浮现了一个人。他不知想起什么,下意识坐直身形,重重拍了拍姬凡的肩膀:“我知道那三千人该如何出城了,你等我消息,我去去就回!” 语罢匆匆忙忙起身,径直离开屋内,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这京中若论无法无天,除了纳兰春,谁还敢称第一。周帝虽然因为太子之事迁怒纳兰一家,可对永宁公主这个胞妹还是心慈手软,特意赐了不少奇珍安抚,连带着纳兰春这个外甥也沾光。 纳兰春平日策马横行霸道,呼朋唤友去京郊赛马打架的事可没少做。若是心情不好,强闯城门,有皇帝亲外甥和公主独子这两个名号顶在头上,想必城门守将也不敢阻拦。 更重要的是,他乃周国人,带着家仆离京绝不会引起怀疑。 容宣趁着夜色赶到了纳兰府,然而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就见远处的街道忽然慢吞吞走来一抹身影,肩上还扛着一把锄头,赫然是种树归来的纳兰春。 容宣:“……”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纳兰春本来就是个跳脱性子,对种树这种事厌恶至极,可不知是不是近日事情太多,他反倒开始喜欢上一个人清清静静待在山上的那种感觉了。 纳兰春今日种了一天的树,累得连走路都抬不起头来。他扛着锄头心事重重的往家里走,想起赵素受了冷落,又想起家中长辈曾说皇帝也许要废黜太子,不免更加忧心。 纳兰春垂头丧气,然而还没等他走到府门口,嘴巴便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捂住,紧接着猝不及防被拉进了一旁的暗巷。肩上锄头当啷一声落地,孤零零的待在原处。 纳兰春平生树敌无数,见状吓了一跳,还以为哪个龟孙子来套他麻袋,一套乱拳正准备打出去,耳畔却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嘘!是我!” 嗯? 容宣? 纳兰春闻言身形一僵,下意识看向来人,借着朦胧的月色,果不其然发现面前的人赫然是容宣,又惊又喜:“容宣,怎么是你?!” 容宣松开钳制住他的手,见纳兰春仍是一副跳脱性子,心中紧绷的神经也不由得松懈了几分:“我这次遇到麻烦了,来找你自然有事相求,就是不知你肯不肯帮。” 纳兰春若不愿,他也不强求。 纳兰春闻言一顿,反应过来用力锤了他肩膀一下,似乎是有些生气:“兄弟一场,说什么求不求的,你救过我的命,上刀山下火海,一句话的事罢了!” 容宣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现在时间紧迫,唯一能帮上忙的人只有纳兰春:“陛下已然下旨城门戒严不许出入,可我有要事去办。你后日能不能想办法帮忙带三百个人出去,别问为什么,也别问他们要到哪儿去,你只要想办法带他们出城就可以了。” 他语罢紧盯着纳兰春,静等着对方的回答。然而纳兰春呆愣许久,忽然冷不丁蹦出了一句话:“那三百人……该不会是要去燕国的吧?” #智商忽然爆表# 容宣闻言不由得一顿,神色微变,心想自己刚才明明什么也没透露,纳兰春是怎么猜出来的???! 第232节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纳兰春见状实在忍不住,破罐子破摔道:“哎呀你别乱猜了,实话告诉你吧,那日你和赵素在殿内谈话,我全听见了。我见舅母去世,恐赵素难过,便偷偷打扮成小太监进宫探望,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就躲在內殿的屏风后面。” 容宣当时心浮气躁,一时竟也没察觉殿内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猝不及防听闻这个消息,面色几经变幻,心里说不紧张那是的:“你想告密?” 纳兰春瞪眼:“我才不做那么缺德的事!” 容宣:“那你肯帮我?” 纳兰春咬咬牙:“我帮你,也帮赵素。她脑子太死,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管什么家国大义。我帮你们,不就是三百人吗,带出京城也不是难事。” 他甚至还透露了一条消息:“赵素说姬凡离燕八成会带人往南山而行。你们听我的,直接往北山走,那边的后山有一条河道,及腰深,虽然险峻,但走半个时辰就是长山岭,长山岭过了就是青云关,比走南山能省三个时辰的脚力。” 容宣从来没听过这条路,闻言不由得愣了一瞬:“你怎么知道的?” 纳兰春急得不行:“哎呀,我在后山给太上皇种树的时候发现的呀!” 第188章 孤舍不得你 纳兰春一看就不是个安分性子。他在京中横行霸道多年, 怎么可能乖乖在后山种树。有一次为了甩掉从宫里出来盯梢自己的护卫,直接扛着锄头从后山跑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直接趟过湍急的河流, 一路跑到了长山岭—— 当然, 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 但他成功走出了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 以至于容宣听到消息时, 半天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纳兰春见状急了:“你不信我?!” 容宣慢半拍回过神:“我没说我不信。” 心中却想明天还是让姬凡派个人提前去探探路吧, 万一纳兰春是个路痴, 岂不是被他坑惨了。 出城之事还需仔细商议。容宣得了纳兰春的允诺,又叮嘱他这两日不要外出, 待在家里等消息, 这才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时辰已经很晚了,姬凡却没睡, 一直在屋内静等着容宣回来。桌角的红烛已经换了两根,第三根燃烧过半, 烛泪偷垂,凝成了下落蜿蜒的形状。 容宣进屋的时候, 就见姬凡正留着一盏灯等自己,心头不由得软了一瞬。他走到床边落座,抬手摸了摸姬凡的脸, 大抵因为更深露重, 有些寒气冰凉:“怎么不早点睡,都后半夜了。” 姬凡却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对于离周之事,容宣看起来倒比姬凡还着急几分, 日日奔走忙碌。姬凡并不知晓他背地里在做什么, 只是平白感到担忧, 怕他牵扯进来。 容宣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了几分。他握住姬凡的手,低声道:“那三百人有去处了。后日出城之时,我让纳兰春想办法把他们带出去。” 姬凡闻言眉头一皱,双眼微微眯起:“纳兰春?他不是赵素的人吗,怎么会帮我们。” 赵素不信姬凡,姬凡自然也不信赵素。容宣夹在中间,难免有些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感觉:“他虽是赵素的人,可关键时刻用一用也无妨。纳兰春在京城素来横行无忌,我实在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届时他佯装带人去京郊狩猎,守城门将必然不敢强拦,三百人不多不少,带出城去也不会引起怀疑。” 姬凡闻言没有出声,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高挺的鼻梁因为烛火跳动在脸侧打落一道阴影,神情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但猜也能猜出来,他并不信任纳兰春,只是看在容宣的面子上并没有开口言说。 容宣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叹口气道:“你真以为纳兰春是白帮这个忙的吗,他除了报我的救命之恩,更多的还是为了给赵素留一段香火情。” “纳兰春纨绔子弟,尚且敢赌一把,我们又为何不敢?” 姬凡终于看向容宣,出声反问道:“纳兰春若是耍诈怎么办?” 容宣笑了笑:“我们如今无计可施,再坏也不过拼死杀出城去,倒不如赌一把。更何况纳兰春并不知晓送葬之事。后日皇后棺椁出城,先让那两千七百人离开,再让纳兰春领着那三百人离去。就算除了什么岔子,损失也有限度。” 他语罢又将纳兰春所说的北山近道一事告诉了姬凡:“北山那条路也不知是否为真,明日使团离京,你可以让岳渊亭提前派人打探一番,再飞鸽传信进来。倘若真能直达长山岭,你们不仅能避开追兵,还能省去几个时辰的脚力。” 姬凡对于纳兰春助力之事尚且存疑,故而不见欣喜,但听闻北山近道之事,眼中却悄然闪过了一抹暗芒。他立刻在脑海中飞快思索了一遍地形图,微微皱眉道:“北山后面如果真的有路,直穿而过,确实与长山岭相接。只是听闻那边水道极险,竹筏难渡,怕是不大稳妥。” 容宣:“沧海桑田,变幻万千。焉知从前的江河湖海不会干涸成田。水道极险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纳兰春说他曾亲自渡河,水不过及腰身,淹不死人的,总之明日派人打探一番便知真假了。” 姬凡倒也没出声反驳,不知算不算默认了这个法子:“我明日找人暗中盯着他,他若有异动,这颗棋便算是废了。且试着吧,实在不行,孤亦有后招。” 容宣来了兴趣:“什么后招?” 姬凡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细说:“后招就是破釜沉舟的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动用的招。” 他语罢抬手攥住容宣的衣襟,忽然将容宣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不知夹杂着怎样的情绪,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容宣,你好不容易和孤单独待一会儿,就是为了说这些?” 容宣心想不说这个说什么?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忽然借着朦胧的烛光瞧见姬凡眼底藏着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难过。就像掩在深渊黑潭中的浅浅涟漪,须臾便散做无痕。 只听一声烛火噼啪的动静,最后一截红烛也燃尽了。内室的光线陡然灰暗下来,眼前一片模糊,可容宣却清楚看见了姬凡眼底微弱的光亮。 他静默着,没有说话。 “容宣……” 姬凡的声音哑了下来,他主动解开容宣腰上的玄色衣带,然后轻轻伸手抱住了他。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拥抱,却不知为何越收越紧,力道甚至让人有些发疼。 姬凡说:“容宣,你亲亲我……” 他说:“你亲亲我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平静的声音下藏着几分颤抖,甚至隐有几分压抑着的痛楚。并非是身上的伤,而是心脏被一点点撕开,迫不得已要分离的窒息与麻木。 容宣低头,在姬凡脸上落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吻,在碰到对方眼角时,却忽然尝到一点咸涩的泪水,动作不由得微微一顿。 姬凡哭了…… 容宣从来都没见他哭过,原著里也没有,以至于觉得心口好似被人用什么东西狠刺了一下,牵扯出一阵倒吸凉气的痛。他看不见姬凡的模样,于是只好努力去亲对方,力道渐深,抵死缠绵。 姬凡好似在哭,滚烫的泪水落入了容宣的后颈,烫得让人心慌。他胡言乱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在黑夜中闭眼哑声道:“容宣,孤真想带你一起回北燕……” 他无力仰头迎合着容宣亲吻的动作,喉结暴露在空气中,脆弱又无助,眼睛通红一片,言语中藏着压抑已久的疯狂:“你跟孤一起回北燕吧……你跟孤一起回北燕……好不好……” 他甚至带了几分恳求,仿佛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件事能让他在意。 容宣闻言正欲说话,却又忽然被姬凡紧紧按入怀中,制止他出声的意味是那么明显,于是只好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容宣埋在姬凡颈间,只感觉对方的身形似乎颤抖了一瞬,在强自忍耐着什么。一片冗长的寂静与沉默过后,才终于艰难吐出一句话:“容宣,孤不能带着你……” 姬凡说:“孤不能带着你……” 一字一句,不知花了多大的毅力才吐出来。他牙关紧咬,已然见了血腥味。滚烫的泪水顺着滚入鬓角,无声嘶哑道: “孤不能带着你……” 他紧紧抱住容宣,力道大得好像要将他嵌入骨血,最好魂都融到一块儿去。这样远去北燕之时,也好将对方一起带走,不必心忧牵挂。 容宣闻言顿了顿,他抬手摸索着落在姬凡脸侧,然后用袖子一点一点,轻轻擦掉了对方眼角的泪水,低声哄道:“别哭……” 目光在黑夜中极是温柔:“我已经来救你了,你日后就不必哭了。” 他是来救姬凡的,他一定要看着对方平平安安离开周国,然后登上那个万人仰视的位置。 姬凡不带着他,没关系。 容宣也不想成为他的顾虑:“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我和母亲父亲一起在这里等你回来……” 容宣最后亲了亲姬凡的眼睛,温热的呼吸夹杂着低沉的字句,似一只温柔的手,极力抚平对方多年伤痛:“你让我送你平平安安的离京,我就在周国等你回来,哪儿也不去了,好吗?” 这是他最后的退让。 姬凡闻言,按住容宣后颈的手终于松了几分力道。他指尖颤抖,闭了闭眼,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都只化作了一句话:“容宣,孤当初若是什么都记不起来,该有多好……” “不争皇位,不赌性命,就待在桃花村里,给你当一辈子的媳妇……” 他从前只觉皇位甚重,平生夙愿不过登上高处,此后再不必任人踩踏。痴活二十余载年岁,身不由己之事却有万般,姬凡只想自己做一回主。 走该走的路,护该护的人…… 容宣不愿让他难过,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五指缓缓在他发间穿梭,落下细密的吻,最后笑了笑:“那可不行,只待在桃花村怎么够。我还等着你当了皇帝,回来接我当皇夫呢。” 大抵知道分别在即,他和姬凡就像是连在了一起似的,怎么也分不开,必须得把人抱在怀里才能安心。紧一点,再紧一点。 一夜就那么悄然过去了。太阳初升的一刻,天气莫名有些阴沉,隐隐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翌日清早,岳渊亭便进宫求见,向周帝请旨离京。他是个圆滑的聪明人,知晓自己若是什么都不做,干脆利落离去反倒会引起周帝怀疑,故而在殿前又提起了想带姬凡回燕的事:“太后娘娘抚育殿下多年,自他离国,无一日不牵挂,无一日不担忧。近来身体每况愈下,总盼望着殿下能尽早归国,好享天伦之乐。当年长陵之战,燕、周二国曾定下盟约,让储君为质七年,如今期限将至,恳请陛下皇恩浩荡,让微臣携太子一同归国。” 周帝自然没那么好糊弄,心知是燕国局势不稳,急需姬凡稳定朝政。他赐下一堆金银当做回礼,开口安抚道:“燕太子聪慧过人,朕一向将他当子侄看待,七年之久,感情颇深。此刻要将他送回燕国,亦是心有不舍,岳相不如先行回去,让燕太子在京中多留一些时日,短则几月,朕定然派人将他安安全全地送回燕国。” 岳渊亭故意装出一副心急的样子,欲言又止:“可是陛下……” 周帝却没什么耐性听了,摆手道:“不必可是了,朕今日身体虚乏,实在无心应付朝政之事。朕派令官护送你们离京,岳相先行退下吧。”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避开此事不提,直接回了寝殿。 岳渊亭心知四周有暗中盯梢的太监,故意长吁短叹一番,愁眉苦脸地离开了皇宫。离宫之后并没有立即出城,而是匆匆去了一趟燕太子府。 远在暗中盯梢的人看不清府内情景,只瞧见岳渊亭意志消沉地走了进去,也不知他和姬凡说了什么,不到半个时辰,便被里面的护卫赶了出来。 路边有百姓围观,他们只见岳渊亭老泪纵横,当街跪在燕太子府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痛哭出声道:“老臣无用,老臣无用啊!” 旁人都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有此作态。周帝派来的令官见状却猜到了几分,心想岳渊亭该不会是没能成功接燕太子归国,入府请罪惹了厌弃吧?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见时辰不早,上前将岳渊亭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开口劝说道:“岳丞相,您瞧这时辰也不早了,还是让奴才送您出京吧。若是天黑赶路,只怕多有不便。” 岳渊亭也不说话,一个劲摇头叹气,面色惭愧,似乎仍是没能回过神来。由令官搀扶着踉踉跄跄上了马车。离开城门之时,守卫果然盘查极严,有周帝手谕还不够,甚至挨个儿把人数清点了一遍,发现并无增减,这才放他们离京。 消息传到姬凡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夜间了。 “禀殿下,岳相已和使团佯装离京,入夜之后便带着人马原路折返,在郊外埋伏。派去北山探路的人已经回了信,只要趟过后面的河道,再行几个时辰的路,确实可到长山岭。” 姬凡闻言摆手,示意报信的人退下。他听闻北山可行,紧皱的眉头也不由得松了几分,抬眼看向桌对面坐着的容宣,若有所思道:“现如今岳相已然离京,剩下的便只看明日了。” 容宣其实还有一件事最为担忧:“那两千七百人已经悄悄替换进了送葬队伍,可宫里派来的人必然紧盯着你,想甩掉他们只怕不容易。” “无碍,”姬凡似乎早有打算,“明日你随孤一起,去一趟公主府。” 第189章 离周 自使团离京后, 燕太子府外就凭空多了几名盯梢的人。他们接到了死令,这几日务必盯紧姬凡,万万不可跟丢。只是府内高手甚多, 他们接近不了, 只能在远处观望。 盛夏已过,秋叶萧萧。太子府外堆满了落叶,莫名显得萧条万分。外间盯梢的人不眠不休,已然有些疲惫,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却忽然瞧见姬凡带着一名随从出了府门。 那随从留着黑色的短须,头上带着一顶布毡帽, 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他怀里抱着两坛子好酒, 直接搁在了马车后架上,见姬凡进马车坐稳, 一扬鞭子直接驾车朝着公主府驶去了。 暗中盯梢的人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容宣便是那名假扮的侍从, 他不着痕迹往后看了眼,继续若无其事驾车,压低声音隔着帘子道:“跟上来了。” 姬凡静静坐在马车里,闻言闭目看不出情绪:“跟上来就好, 孤只怕他们跟不上来。” 马车摇摇晃晃, 很快就抵达了公主府。管家一瞧是姬凡的马车,立刻机灵进去通报,不多时燕凤臣就亲自出门相迎了。姬凡拎着两坛子酒步下马车,拍了拍燕凤臣的肩膀,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便和他一同入府了。 容宣没有进去, 把马车赶到角落,闭目靠在马车辕上,看起来似乎在打盹。 两名暗卫隐在墙角,见状有些忧心:“姬凡与燕凤臣都是燕国人,该不会在密谋什么吧。” 第233节 另外一人也怕出了什么岔子:“你在这儿盯着,我混进去看看。” 公主府大多都是女婢,故而没有什么高手,防守不似太子府严密。那暗卫直接从后墙翻了进去,打晕一名家丁换上衣服,端着托盘进了内院。 姬凡与燕凤臣正在树下饮酒,前者看起来郁郁不得志,后者一个劲摆手说自己不会饮酒,却还是被姬凡强灌了许多。 那酒坛里都是白水,只在酒坛外涂了一层烈酒,闻起来酒气浓烈。燕凤臣故意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憋气憋红了脸,摇头摆手道:“殿下,我喝不了了,公主等会儿就过来了,瞧见我饮酒会生气的。” 姬凡敏锐察觉到有家仆端茶进来,脚步落地无声,分明是个高手。他故意阖目支着头,看起来似乎也带了几分醉意,语气自嘲道:“你如今得娶公主,驸马之位在身,当真是第一得意人。可孤呢,孤还得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不人不鬼的活着……” 语罢又仰头饮尽杯中残酒,伏倒在桌上,自言自语的呢喃着一些听不清的醉话,颓然到了极致。 那家丁借故上前斟茶,见他醉得不省人事,心想姬凡原来是找燕凤臣吐苦水来了。也是,在异国他乡困了数年,好不容易可以回国,谁知却被扣押,换了谁也不好受。 燕凤臣扶着桌子摇摇晃晃起身,伸手拍了拍姬凡的肩膀,语气担忧:“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姬凡闻言呢喃不清的说了几句话,像是呓语。手一挥,杯盏尽数落地,发出一阵瓷器碎裂的动静。 燕凤臣见状便想让人来收拾碎片,拔高声音对院外喊道:“来人!” 话音未落,丫鬟没来,赵烟年却是从外院走了进来。她一身白色素服,只简单簪了一根银簪,见燕凤臣喝得摇摇晃晃,眉头一皱,似乎有些生气和委屈:“燕凤臣,母后的棺椁马上就要落葬了,你还在这里饮酒,我以后再也不和你玩儿了,也不给你吃糕点了!” 燕凤臣急道:“殿下……殿下他喝醉了……我……我……我这就把他扶进屋歇着……” 他语罢暗中和赵烟年对了个眼神,然后把姬凡从桌上扶起来,转身进了一旁的屋子。两个人摇摇晃晃,连路都走不稳了。 赵烟年生气跺脚:“燕凤臣!你喝成什么样子了!” 那家丁站在一旁,假装收拾地上的杯盏碎片,同时不着痕迹抬眼看向屋内。然而就在这时,赵烟年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转头疑惑看向他:“咦?你是谁,本公主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那家丁闻言心中一惊,立刻低头道:“小的是新来的,刚进府没多久,所以公主看着面生。” 他恐暴露,也不敢多言,立刻端着托盘匆匆退下了。却没发现内院的树上藏着一个人,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赫然是韩啸云。 此时屋内的姬凡已经与燕凤臣互相换了衣服,乔装打扮成对方的样子。姬凡将一柄软剑藏在腰间,语气沉沉的叮嘱道:“你此刻便待在屋里躺着,哪儿也不要去,自己算着时辰。两个时辰过后,便去入宫找周帝告状,说我暗中出手打晕了你,并挟持公主和送葬队伍一起离京,旁的一概不知,听明白了吗?” 燕凤臣下意识点头,却难掩担忧:“殿下,两个时辰够吗,要不我明日再去殿前告状吧。” 姬凡面无表情摇头:“不必,我们离京之后,要不了半个时辰周帝就会发现,根本瞒不了多久。你只管装作不知,去殿前告状就是了。” 他语罢静默一瞬,神情复杂得让人看不懂。闭了闭眼,声音低沉道:“凤臣,记住孤对你的交代,一定要护好容宣。” 护好容宣…… 这四字是姬凡心中最后的忧虑。他回燕之后与三皇子尚有一场厮杀恶斗,亦要防备太后夺权,可谓腹背受敌。在未真正掌权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带着容宣一起回燕,倘若被三皇子掐住软肋,亦或者被太后发现容宣这个弱点,后果不堪设想。 燕凤臣除了点头,还是只能点头:“殿下,你……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他……” 姬凡敛眸不语,顿了顿,这才走出房门。 赵烟年站在院外,踮起脚尖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燕凤臣把什么都和她说了,说燕太子很可怜,想回家,但是父皇不让他回去,他们一定要帮燕太子。 赵烟年本就头脑简单,又心善,被燕凤臣一通忽悠,也不知听了些什么,竟是答应帮他们一起演戏。 谁走都好,只要凤臣不走就行。 赵烟年心里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念头。没过多久,只听房门传来吱呀一声动静,姬凡穿着燕凤臣的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姬凡看见赵烟年,微微一顿,随即颔首低声道:“公主,有劳了。” 赵烟年闻言想起燕凤臣交代的事,慢半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扶住了姬凡。而姬凡则深深低下头,步伐踉跄,装作醉酒不稳的样子被赵烟年一路扶出了府门。 公主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着。外间盯梢的暗卫只见赵烟年扶着燕凤臣出来,后者步伐虚浮,一个劲弯腰想吐,被踉踉跄跄扶上了马车。 赵烟年生气跺脚,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一边上马车钻进帘子,一边生气斥责道:“燕凤臣!母后落葬之日你醉成这样,我一定要告诉皇兄,让他用尺子打你的手心!” 另外一边,那假扮成家丁的暗卫又悄悄折返回去,隔着门缝看了一眼。只见“姬凡”背对着自己,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已然醉得不省人事。 送葬队伍启程,街道肃清,白幡扬起,漫天飘洒着纸钱。尽管周帝已经下旨一切从简,但数千人的送葬队伍仍是浩荡壮观。道旁百姓尽数退至两旁,跪地施礼。 城门守将早已得知消息,远远瞧见送葬队伍过来,立刻翻身下马,对着棺椁单膝跪拜。余者也都解刀卸剑,敬送国母。 守城之人乃是一名七品校尉,他对着马车拱了拱手:“启禀公主,近日城内盗匪猖獗,出入严查,还请让末将搜查一番。” 赵烟年闻言掀开帘子,面有不满:“钦天监已经算好了吉时,京郊皇陵又远,倘若耽误母后落葬的时辰,谁来负责?” 那校尉闻言正欲说话,肩上却忽然被人攥住,回头一看,却见是同僚薛万平:“皇后落葬,事关国体,不得有误,立刻打开城门让公主离去。” 那校尉却道:“殷将军有吩咐,出入城门必须严查,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一概不许容情。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平虏将军殷破甲上次在殿前对燕国使团发难不成,又撺掇着周帝严封城门,就是怕姬凡逃跑。那校尉便是他安插过来的眼睛,语罢抬手示意,开始清查送葬队伍,不仅把人数清点了一遍,连棺椁底下都趴着看了好半天。 有小兵跑过来报信:“禀校尉,并无异常。” 校尉闻言皱眉搜寻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马车里。他走上前,正欲掀开帘子,脸上却忽然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赵烟年对着他的脸张牙舞爪就是一顿乱挠:“你这个坏东西!本公主也是你能看的吗?!走开走开!” 那校尉不好还手,只能仓惶躲避,被挠成了花脸猫。薛万平见状立刻上前请罪,并把人给拽了回来:“公主恕罪,末将这就打开城门!” 语罢抬手示意,放送葬队伍离京。 姬凡静静藏在马车里,右手落在腰间,无声攥紧剑柄,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但好在有薛万平接应,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京城,中途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还剩三百人。 容宣此时尚在公主府。他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终于跃下马车找看门的管家询问:“敢问老伯,我们家太子殿下怎么还未出来?” 管家见他年轻,往他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傻小子,打盹打成了糊涂蛋!太子饮酒醉倒,正在偏房休息呢,估摸着是要留夜了。驸马爷出城送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趁早回府去吧,省得在此处干等。” 容宣傻笑一声,没说话,果真驾着马车乖乖离去了。他行了一段路,察觉没人跟踪,直接调转方向去了纳兰春的别苑。 纳兰春早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一身箭袖骑射服,背上背着箭囊,看起来就似要打猎一般。那三百铁骑也是护卫打扮,牵狗养鹰,静悄悄的藏在院中。 容宣抵达别苑,把车赶到巷口角落,环顾四周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从后门进去了。 纳兰春原本正在院中来回踱步,冷不丁发现容宣进来,立刻欣喜迎上了前去,连忙问道:“怎么样?什么时候出发?我娘怕我闯祸,每次这个时辰都会去屋里找我,再晚就被发现了!” 容宣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就走,立刻出城。” 他语罢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上一身玄色的护卫常服,这才和纳兰春一起出门,带着那三百人策马往城门而去。 韩啸云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队伍后面,混进了人堆。 纳兰春胆子虽大,关键时刻却有些怂,他不着痕迹看了容宣一眼,咽了咽口水:“他们如果就是不放行,我们强行冲出去,会不会被射成刺猬?” 容宣倒不担心这个,那些护卫胆子没那么大:“那就得看你这个汝陵郡王的面子有多大了。出城之后,你立刻花银子找三百流民扮做护卫去山上打猎。那边靠近大路,有许多乞丐,想必不难,进山之后待上两天避避风头,后面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纳兰春闻言点点头,没说什么,只低声道:“容宣,这个人情是我欠你的,但日后如果……如果姬凡与赵素……” 他喉结动了动才艰难说出这句话:“如果真的到了兵戈相见的那一日,还请你多劝阻一二……” 纳兰春看似愚蠢,某些时候却又比常人更通透一些。 容宣闻言略有些诧异的看向他,纳兰春却已经一扬马鞭,率先骑马跑在了前面。他带着人故意横冲直撞,刚刚到城门口,果不其然被人拦了下来。 薛万平一看是纳兰春这个小霸王,立刻识趣躲到了旁边,免得殃及池鱼。 刚才拦住赵烟年的校尉却没长教训,眼见纳兰春似要出城,立刻上前阻拦:“汝陵郡王,速速止步!陛下有令,无诏不得离京!” 纳兰春骑在马上,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闻言掏了掏耳朵:“不让出城?为什么不让出城?本郡王还打算去郊外骑马呢,刚才烟年公主都出去了,怎么偏偏拦我?速速让开,否则别怪小爷的鞭子不长眼!” 校尉自然不会让开:“小郡王,烟年公主是为了送皇后落葬这才离京,有陛下手谕,旁人无诏不得出城!” 纳兰春心知时辰耽搁不得,直接一鞭子抽在了他脸上:“滚开!我乃是陛下的亲外甥,谁再敢阻拦,我砍了他的脑袋!” 为虎作伥这一招他用得极其熟练,语罢一阵乱鞭,直接击开了阻拦的卫兵,带人强行冲出了城外。 城门护卫哪里敢惹这个小霸王,装模作样拦了两下,又跟在后面追了几步,眼见三百多人烟尘滚滚的策马离去,这才灰头土脸的回去。 校尉被纳兰春一鞭子抽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却见纳兰春等人已经没了踪影,气得一巴掌扇在了旁边的护卫脸上:“废物!谁让你们放他出城的?!” 护卫嘀嘀咕咕,小声抱怨道:“汝陵郡王乃是永宁公主的独苗苗,属下岂敢阻拦,回头秋后算账,只怕一家老小都讨不了好。” 校尉闻言脸色难看,只得作罢。他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起来。直到殷破甲带兵前来巡视,照例盘问道:“今日可有何人出城?” 校尉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模样道:“禀将军,今日除了烟年公主送皇后棺椁离京,再就是……再就是汝陵郡王,他带着百人随从说要出城打猎,不听属下劝阻,强行策马离去了。” 殷破甲闻言忽然想起刚才探子来报,说姬凡醉酒歇在了公主府,心头莫名浮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公主带了多少人离京?” 校尉老老实实答道:“两千七百人。” 殷破甲无声咬牙:“汝陵郡王呢?!” 校尉犹豫一瞬:“约摸……约摸有两三百人……” 两千七百人加三百人?岂不是刚刚好三千人?!姬凡那三千铁骑皆是沙场老兵,人均四品上的剑术,对战一品神剑也有一拼之力,跑了岂还了得?! 殷破甲闻言脸色阴沉,直接一巴掌扇在了那校尉脸上:“混账!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都不知道!速速派人回宫报信,就说姬凡潜逃回燕,请陛下立刻派周兮琼周大人前来追捕!” 语罢直接调集麾下兵马,带着数千高手浩浩荡荡追出了城外。 此时容宣已经带着那三百人与姬凡在京郊汇合,纳兰春功成身退,直接去了南山猎场。 岳渊亭带来的五千精兵皆都身穿便于厮杀作战的玄甲,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杀气凛然袭人。黑底红边的燕字牙旗在风中烈烈作响,身形却都如山岳般岿然不动,目光冰冷。 他们是燕国来的精锐。 誓死护送太子归燕,便是他们此次的使命。 姬凡命人把皇后棺椁抬到了一处空旷地方,沉默一瞬,对赵烟年道:“今日多谢公主相助,这个人情姬凡记下了。周帝若问起,公主只管说被我挟持相逼,旁的不必解释。” 赵烟年下意识点点头,站得离那些黑压压的兵马远了一些,躲在了旁边。 韩啸云耳聪目明,他不知察觉到什么,脸色忽然一变:“殿下!不好!有马蹄声,追兵怕是已经过来了!” 姬凡闻言下意识看去,却见远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一队黑压压的人马,一边命人速速往北山后撤,一面拔剑出鞘阻拦追兵,目光冷然,已然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姬凡看向身旁的容宣,一字一句咬牙道:“你已送我离京,不必再送,速速离去!” 他第一次用这么决然的语气和容宣说话,斩钉截铁,不容半分质疑。不知是不是风沙迷眼,眼底一片猩红。 容宣闻言一顿,身形却迟迟未动。他下意识看向远处渐渐行近的追兵,却惊讶发现领头之人竟然是赵素:“赵素?!” 姬凡闻言目光一凛,亦是同样诧异。 城门动静这么大,赵素岂会听不见风声。当她得知赵烟年很可能与姬凡等人牵扯上,直接调集东宫六率,与轩辕清强行出了城。 她抄小道而来,一路策马疾驰,很快追上了姬凡等人。瞧见远处黑压压的人马,隔着五米远的距离一勒缰绳,停在了远处。 天边阴云滚滚,郊外风沙漫天。 赵素看见了一旁的赵烟年,也看见了姬凡和容宣。她死死攥住缰绳,目光落在后者身上,神情万分复杂:“容宣,你明知是死局,竟也要帮他拼死一搏吗?!” 自皇后薨逝,赵素从神坛跌落尘泥,见识到了天家无情,一颗心似乎也已经在那数日之间冷了下来,变得谁也不信。可今日到底还是起了波澜,不知是为了容宣与姬凡的胆大,还是为了赵烟年这个唯一的妹妹。 容宣没有回答:“太子殿下前来是为了阻拦我等?” 赵素没有说话,眼见姬凡的人马正在飞速往北山后撤,无声攥紧了缰绳:“殷破甲已经发现你们离京,正在调兵分四路追赶,你以为你们能逃得掉吗?” 第234节 韩啸云侧耳倾听片刻,果不其然又听见了另外一路骑兵的声音,面色沉凝难看。 姬凡对赵素敌意不减,只觉得对方是来阻拦追击的,面色森寒,锵一声拔剑出鞘:“你我之战,不必牵扯旁人,孤今日从尸山血海中杀出去一次又有何妨?!” 近万人撤入山中,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局面实在不利,不开战是不可能的事。他身后的护卫闻言也都齐齐拔剑出鞘,准备死战。 赵素迟迟不动:“姬凡,孤从前只觉得你擅在暗中拨弄阴云诡计,却不曾想阵前厮杀也有胆识……” 她不知想表达什么,声音忽而顿了顿,最后抬眼看向容宣:“先生……” 她说起了另外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孤有一事想问……” 容宣不着痕迹看了眼后面撤退的人马,心想能拖延一刻是一刻,虽不知赵素要问什么,但还是道:“但问无妨。” 赵素不知为何,竭力挺直了脊背,声音沙哑的问道:“昔日燕太子府中,你曾经告诉孤,有一女子登基为帝,是否为真?” 容宣点头:“自然为真。” 赵素直视着他:“胆识如何?才干如何?” 容宣:“远胜男儿,为世间女子典范。” 赵素指尖陷入皮肉:“史书何评?百姓何评?天下何评?” 容宣一字一句道:“千龄所钟,万国攸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褒贬不一,有誉有毁。” 赵素似乎全然不在乎那些后撤的人马,闻言闭了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阵冗长的静默过后,才终于哑声问道:“先生,可否告知我,那女子登基之后,治世如何?” 容宣:“续一国之荣,辟盛世无疆。”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险些被风吹散。却无法掩藏那个曾在历史上辉煌了数年的朝代与名字。 赵素闻言不语。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那一瞬间她似乎将毕生苦楚重担都咽进了咽喉,不容旁人窥探分毫:“先生,赵素自认生平才干不逊于人,却不为世道所容。我心中不愿放姬凡离燕,可一名君主若是只能靠着如此阴私的办法来打压敌手,便已落了下乘。” “我若真有帝王之才,姬凡纵然登基来犯,心中亦不必惧之。我若无才,杀一千个一万个姬凡也难守国门。” “先生的话我信了,我信女子可以登基为帝,我信女子可以不输于男,我信女子治国理政,亦能海晏河清,万国来朝——” 赵素最后几个字是红眼睛咬牙吐出来的,她不知做下什么决定,忽然锵一声长剑出鞘,直接刺断了轩辕清腰间的出关令牌,直直扔向了姬凡,一字一句道:“带着你的兵马速速离去,且看日后你能否以卿子之身称帝,孤又能否以女子之身称皇。” 姬凡手中虽有假的出关令牌,可到底不稳妥,赵素竟是直接给了一块真的。远处殷破甲已经带兵追了过来,赵素见状命人全部调转马头,拔剑出鞘,竟是直接带着亲兵迎杀了上去。 容宣没想到赵素会出手相帮,反应过来连忙看向姬凡,焦急出声催促道:“你快带着兵马离开!赵素只怕阻拦不了多久!” 韩啸云也连声催促:“殿下!快走啊!” 姬凡眼见大部分兵马已经遁入北山,怔怔看向容宣。他用力攥紧缰绳,眼眶通红一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掌心被指尖掐破,凝成一片斑驳的猩红。 马儿似乎也察觉到了险境,带着他步步后退,拉开了与容宣的距离。 姬凡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冷风灌入四肢百骸,连带着血液都尽数凉透。他深深看了容宣一眼,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短短一瞬,最后终于用力一勒缰绳,转身带着数千兵马撤入了北山。 “撤!” 黑压压的兵马潮水般褪去,如同一只庞大的巨兽,悄无声息遁入了幽密的林间。 容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能把到嘴的话咽入了喉中。他其实有话想和姬凡说的,但最后又没来得及说出口。看来世间所有生死攸关的分别,往往都没什么时间告知心事。 此行一别,关山万里,霜雪相催, 愿殿下前路无险,一驭长风,扶摇而上…… 第190章 朝堂闹剧 殷破甲率兵追赶, 却没想到中途横遭阻拦。他并未认出乔装蒙面的轩辕清,却一眼认出了为首的人乃是太子赵素,当即面色大变, 一面拔剑厮杀,一面厉声斥道:“太子殿下!你带兵相助反贼,莫不是想叛国不成?!” 赵素充耳不闻, 只带兵奋力冲杀,周身寒气四溢, 在一处狭隘的山道间将殷破甲一群人堵得进退两难。刀剑相击,鸣响阵阵, 头顶阴云滚滚, 杀声不绝于耳。 殷破甲带的全是精锐高手, 赵素这方已然阻拦不住。容宣看出那些兵马对于赵素的身份有所顾忌, 出手不敢下死招, 撕下一片黑布蒙面,隔着人群高声喊道:“殷破甲!今日皇后落葬, 殿下率兵相送,你竟敢带人横加阻拦, 还不快快住手, 殿下若有分毫损伤, 尔等万死难辞其咎!” 殷破甲带来的部将乃临时从城门抽调而来, 并非他的亲兵, 无缘无故与太子起了冲突本就心惊胆战,打起来束手束脚。骤然听闻容宣的话, 下意识纷纷停手, 面面相觑。 对储君出手, 无异于刺杀君上, 这可是诛连之罪啊! 殷破甲怒极:“混账东西!本将军追的是潜逃回燕的姬凡等人,何时阻拦太子送葬了!” 容宣指向一旁的皇后棺椁,厉声质问道:“殷破甲!皇后棺椁在此,你是看不见吗?!你在国母灵前刀剑相向,故意拖延落葬时辰,大不敬之罪已犯其二,还不住手!” 赵素目光一凛,很快明白了容宣的意思,长剑一指,顺着他的话冷冷道:“本太子今日护送皇后出灵,乃行孝道之举,天经地义!殷破甲,你不仅带兵阻拦,还在母后棺前大肆砍杀,此乃诛连之罪,尔等速速退下,孤既往不咎!” 都不用殷破甲下令,那些人马闻言便已无意识后退了三步。殷破甲见状面色难看,恨得牙都快咬碎了,他恐姬凡离周追赶不上,握紧手中长剑沉声道:“太子殿下,末将奉陛下之命捉拿燕太子回京,无意冒犯,此事耽搁不得,还请殿下让路!” 后面几个字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山道狭窄,他们两方人马已经将路堵得满满当当。除非一方后退避让,否则另外一方是决计过不去的。 容宣声音凛然:“不过逃了区区几个人罢了,如何有国母落葬之事重要。太子乃半君之位,群臣见其尚需叩拜,殷破甲,你哪里来的胆子敢让殿下给你让路?!” 殷破甲再傻也看出来赵素分明是故意阻拦了,顿时又惊又怒:“太子!你就不怕我回京将此事禀告圣上吗?!” 赵素在一片风沙中直视着他,目光毫不避让,冷冷道:“殷将军只管去就是了,最好现在就去。” 殷破甲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头顶却忽然响起一阵迅疾的风声,有碎石掉落。抬眼一看,却见山谷上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青衣女子,气势浩如渊海,双手抱剑,赫然是周兮琼,不由得大喜过望:“周大人!” 周兮琼奉周帝之命前来捉拿姬凡。若是不能生擒,便直接取其性命。她虽未必能与那燕国数千兵马相抗,但万军阵中只取一人性命,全身而退还是能做到的。 她目光落在太子身上,最后又看向殷破甲,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听不出情绪的冷冷问道:“姬凡逃往了何处?” 赵素与容宣闻言心中俱是一沉。周兮琼以剑法轻灵著称四国之间,却无人得知她轻功亦是当世绝顶,最擅刺杀之术,姬凡等人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她追上。 燕国大将军韩啸云虽也在队伍中,但他年事已高,与周兮琼对上未必能占得什么便宜。后者若是隐于林间暗中刺杀,并不正面对上,只怕防不胜防。 周兮琼打不过姬凡那兵马数千, 但她却可暗中刺杀,只取一人性命! 殷破甲高声焦急道:“姬凡带着兵马已遁入北山,周大人快去追赶!若是不能生擒,便就地取其性命!” 容宣闻言目光一冷,看向殷破甲的时候已然带了杀气。赵素亦是进退两难,她虽能带兵拦住殷破甲,却是决计拦不住周兮琼的! 周兮琼闻言看了眼北山密林,又看向殷破甲:“姬凡交由本大人来擒拿,殷将军搅扰皇后落葬,立刻协助太子将棺椁送往皇陵,不得有误!” 语罢用轻功离去,隐入山谷密林间,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赵素眼见她离开,面色沉凝,身后却陡然响起了容宣刻意压低的声音:“无碍,殿下送皇后落葬吧……” 周兮琼自有旁人阻拦。 在北山的必经之路上,一名黑衣男子早已等候多时。他脸上扣着一块面具,看不清面容,但不难从被寒气打湿的衣服看出,他在此处至少已经埋伏了一夜的时辰。 容正青隐在树梢上,活动了一下脖子,又揉了揉手腕,内心叹道真是年纪大了,身子骨都遭不住了。就在他准备换棵舒服点的树继续埋伏时,只见一抹青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线里,对方在林间飞速纵跃,快得好似一抹闪电。 容正青见状眼睛一眯,反手抽出长剑,直接飞身跃下了树梢。他剑风迅疾霸道,有劈山之势。周兮琼原本正在追踪姬凡等人。忽然察觉身后劲风袭来,本能侧身闪避,却见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朝自己持剑刺来,目光顿时一凛。 高手一出招,自然不同凡响。 周兮琼本能察觉来人武功不低,立刻拔剑相迎,与对方直直碰上,竟是被硬生生逼退了数十步之远,虎口震得生疼。她一向古井无波的面色终于有所变化,心中隐隐觉得如此霸道的招数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容正青爽朗一笑:“在下一介江湖草莽,早已退隐多年,没什么名号。只是阁下今日若要过此山去,是万万不能的!” 语罢再次出剑袭击,招式大开大合,霸道十足,宛如蛟龙出海,又如鹰鹏震翅。周兮琼擅刺杀隐匿,隐于暗处才是她的长处,如今正面迎上难免吃亏。 他们二人你来我往的过了数百招,在容正青刻意留手的情况下,拼了个难分伯仲。周围的密林被他们剑风所伤,早已枝叶俱断,形成一片圆形的真空地带。周兮琼面色苍白,只觉双臂刺痛难忍,她一面艰难招架容正青的招式,一面努力辨认他的武功来路,如此又拼了数个来回,最后终于从一招“闭门谢客”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惊骇出声:“叶生尘——!!” 早前便说过,抛开那些隐姓埋名的高人不提,当世之内数得上来的一品剑宗只有五个:北燕韩啸云,卫国陆凡翁,西凉左丘年,余下两者便是大周的周兮琼和叶生尘。 前面几人或为将为帅,为官为宰,效力皇族,又或者闭关修炼,参透武学,试图剑道大成,但都有迹可循。唯有叶生尘,旁人只知他天性不羁,喜欢云游四海,已经多年未有人见过他的踪迹了。 但只有早些年混迹江湖的老人才知道,叶生尘是被迫退隐的。当年一品剑宗共有五人,各有千秋,但论招式,叶生尘当拔头筹。他年轻时是个武痴,四处找人比武,这也就罢了,却偏偏悟性极高,将百家剑术的弱点与死穴都研究了个透彻,记录成册,犯了大忌,引得群雄追杀。 他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被迫退隐,踪迹全无。 周兮琼天纵英才,平生未逢敌手,唯一一次落败便是数年之前,引以为豪的刺杀之术被叶生尘用一招“闭门谢客”轻易所破。今日再见此招,焉有不识之理! 容正青闻言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周剑宗,数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目力敏锐,竟然还能认出老夫。不过从前旧事,不必再提了!” 容正青就是隐姓埋名的叶生尘! 周兮琼狠狠皱眉:“叶生尘,你是周人,为何要替燕国效力?!” 容正青闻言不语。燕国也好,周国也罢,宝贝独子只求了他这么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要拦下周兮琼,他岂有不应之理。思及此处,也不再手下留情,拼尽全力与周兮琼对打,最后一掌将她击退数米之远。 周兮琼以剑刺地,险险稳住身形,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出来,只觉气血翻涌。她心知自己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姬凡等人了,叶生尘剑术比数年前还要精进,再继续纠缠下去,说不定会命丧此处。 当下也不再纠缠,立刻拔剑后撤,转身用轻功离开了此地。 此时夜色渐深,皇宫已经乱作一团。先是燕国太子带着私兵潜逃回国,后又有驸马殿前告状,说姬凡打晕自己,挟持公主离京,请周帝速速派兵追赶。桩桩件件加起来,周帝只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尤其当殷破甲与赵素一起把皇后棺椁葬入皇陵,回宫觐见之时,更是又牵扯出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破官司。 “启禀陛下,微臣今日奉命捉拿姬凡等人,不曾想太子殿下故意带兵阻拦,致使燕国余孽潜逃。姬凡麾下三千精兵,有两千余人被烟年公主带离京城,另还有百人被汝陵郡王带出。此三人行叛国之举,其心可诛,恳请陛下严惩!” 殷破甲跪在堂下,语罢对着周帝重重叩首,咬牙切齿,可见是恨到了极致。 他身旁另还跪着哭哭啼啼吓傻的赵烟年,一脸蒙冤的燕凤臣,神色平静的赵素,以及闻风赶来的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刚进殿门,别的没听见,刚好听见殷破甲说纳兰春有叛国之举。哪里忍得了别人把屎盆子往自己宝贝儿子身上扣,直接箭步上前,柳眉倒竖,对着殷破甲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混账!汝陵郡王何时得罪你,你要如此诽谤于他!” 永宁公主颇受先帝宠爱,也不是个好惹的性子,纳兰春横行霸道有一大半都是随了她。这一巴掌直接把殷破甲给扇懵了,脸上留了三道长长的指甲印。 “汝陵郡王平日虽然胡闹混账了些,可他乃是一国郡王,有什么理由去襄助那些燕国余孽。不过就是带了数百人上山打猎,也值得你在陛下面前说嘴?!” 永宁公主打完了巴掌,随即又跪在周帝面前,红着眼睛哭哭啼啼解释道:“皇兄,春儿这孩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他哪儿有胆子做这种事。臣妹听闻消息,立刻就回府清查,发现确实少了数百家仆,皆都随他上山打猎去了,怎么会是燕国余孽呢。” 府上少了数百家仆的事是假的。可永宁公主为了给纳兰春洗罪,也只能硬着头皮编瞎话了。 殷破甲被当堂掌掴,脸色青青白白,异常难看,出声质问道:“汝陵郡王早不上山,晚不上山,为何偏偏今日上山?!” 永宁公主闻言凤眼圆睁,好似要喷出火来:“你早不封城门,晚不封城门,为何偏偏要在我儿上山打猎的时候封城门?!莫不是故意与我纳兰府作对?!” 殷破甲冷笑连连:“先有烟年公主出城在先,后有汝陵郡王出城在后,太子又带兵出城拦截,你们三家一向亲密,若说没有串通合谋,谁会信!” 周帝坐在上首,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他重重一拍桌子,声音震彻大殿,将众人吓得齐齐一颤:“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给朕一五一十说来!” 燕凤臣跪在旁边,低头小声解释道:“太子殿下今日忽然找儿臣饮酒,结果……结果趁机打晕了儿臣……挟持公主离京……” 赵烟年哭得一抽一抽,眼泪汪汪,对周帝用手比划道:“他……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好吓人……说我如果不听他的……就杀了我……” 永宁公主也用帕子擦眼泪,眼睛红红道:“春儿听闻太皇太后身子骨畏寒惧冷,说要上山替她猎一只上好的白狐做披肩,这才带人出城打猎。” 赵素神情平静,用容宣教她的借口解释道:“儿臣听闻母后落葬,想送她最后一程,尽一尽为子本分,便带人强行出城。瞧见殷将军带兵追赶,误以为他要捉拿儿臣,这才起了冲突。” 殷破甲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目光狠狠盯着他们四个,只恨不得能剜下肉来,咬牙切齿道:“你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第235节 又扭头看向周帝:“陛下!万万不能听他们砌词狡辩啊!姬凡离京必然有人暗中相帮,否则他怎么可能轻易离去!” 他话音刚落,只听外间传来太监通报,原来是周兮琼回来了。她显然受了重伤,衣袖皆有破伤,嘴角血迹未干,进入大殿之后面色苍白的对周帝请罪:“微臣无能,未能击杀燕太子。” 她地位不俗,可见天子不拜。虽身受重伤,却依旧站得笔直。 殷破甲闻言瞳孔骤缩,情急之下忘了礼数,下意识出声道:“周大人剑术一品,怎么可能杀不了区区一个姬凡?!” 永宁公主总算逮到他的把柄了,阴阳怪气道:“怎么,殷将军莫不是想说周大人行叛国之事,转投燕国麾下?你冤枉我们就算了,怎么连周大人也冤枉。” 周兮琼闻言目光冷冷,好似两柄锋寒的剑,直接嗖地看向了殷破甲:“你什么意思?!” 殷破甲被她身上渗人的冷意吓到,一时竟没有出声。 其实莫说殷破甲,就连周帝听闻消息也觉不可思议,眉头紧皱,声音沉沉道:“姬凡那边不过区区数千人,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周兮琼面色难看道:“微臣追捕途中被叶生尘所拦,打斗之间落败重伤,故而只能折返。” 第191章 尾声…… 堂下跪着一堆人, 偏偏理由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荒谬。尤其当周兮琼提起“叶生尘”三字, 皇帝顿觉自己听见了天方夜谭,太阳穴突突的疼,脑子好似要炸开一样,眉头皱得死紧:“叶生尘?!他不是早在数年之前便遁隐江湖了吗,怎么会忽然出现?!” 周兮琼也觉得此事离奇,语气沉沉道:“他戴着面具,微臣并未看清他的容貌, 若不是打斗之时不慎暴露了绝学剑招,微臣只怕还认不出他来。也不知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叶生尘竟暗中投入燕国麾下, 替姬凡效力。” 赵素好似猜到了什么,但并未说话。 殷破甲现在看周兮琼也像叛徒:“叶生尘早已数十年未有音讯, 如今怎么会忽然冒出来,周大人与他同为一品,本该旗鼓相当, 怎么会重伤落败?!” 他未至一品,不知剑宗之间实力亦有悬殊。三两招的落败对于旁人来说没什么, 但对于高手来说,倘若输下半招便已足够致命。 周兮琼两次败于叶生尘之手, 心中本就不好受, 骤然听闻殷破甲说风凉话出言质疑,掌力一击直接隔空将他打退了数米之远。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殷破甲后背重重撞上盘龙金柱, 面色苍白的吐出了一口血。 众人见状俱是一惊。 周兮琼冷冷拂袖:“殷破甲, 你若不信便自去北山抓捕, 叶生尘武功比数年前愈发有所精进,一招便可要了你的狗命!我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你少在陛下面前指桑骂槐,整日怀疑旁人叛国谋逆,本大人看你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一个!” 她语罢目光含霜,直接对着周帝拱手道:“微臣告退!” 轩辕清一品实力尚未暴露,周兮琼便是周国的定海神针。她哪怕殿前无礼,也无人敢责怪,恰恰相反,周帝还得好言安抚:“周大人身受重伤,快去寻个太医看看,这几日不必近前陪驾了。” 周兮琼道了一声“谢陛下”,转身就走。 殷破甲模样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这下算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他眼见周帝面色不虞,立刻跪地请罪:“微臣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只是燕太子离京之事并不简单,陛下一定要彻查才是。纳兰春与太子一向亲厚,再算上烟年公主,此三人分明暗中结党,若不治罪,难平流言蜚语!” 赵素心想容宣猜的一字不差,殷破甲殿前果然抓住了这件事情来做文章。她抬手对周帝施礼:“父皇明鉴,儿臣与姬凡并无来往,怎会与其勾结,实在荒谬。” 她语罢顿了顿,又用容宣教的话反问殷破甲:“你如今指着陛下的亲子亲女亲外甥,说他们有叛国之罪,让陛下严惩。可按照《周律》来论,叛国之罪当诛连九族,莫不是想把父皇也拉到刑狱里一起砍头?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你口口声声说汝陵郡王有叛国之罪,可听闻你殷氏也有女儿出嫁,与纳兰府沾亲带故,真论起来也在九族之列,殷将军当真是无偏无私,让孤好生佩服。” 贵族就是这点好,盘根错节,互相牵扯,每家都能拉出几个联姻的亲戚来。 殷破甲脸色铁青,被噎得不上不下。 永宁公主也瞪了他一眼:“烟年公主是殿下亲妹,汝陵郡王是殿下表弟,沾亲带故血浓于水,本就是一家人。他们不亲厚,难道跟你这个外臣亲厚吗?!” 他们在底下吵成一锅粥,听得人头疼。周帝直接拂袖将桌上的奏折尽数挥落,怒声斥道:“够了!都给朕住嘴!”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吓得噤若寒蝉,立刻齐齐跪地,连头都不敢抬。 周帝不可能跟燕凤臣和赵烟年这两个傻子计较,更不可能和自己唯一的亲妹妹计较。他阴沉的目光落在赵素身上,龙座之下,五级云阶,却硬生生隔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天家最后一点亲情斩得干干净净。 “太子,你有大过在先,朕念父子之恩,从宽免宥。故而并未严惩,只让你禁足宫内,痛改前非、昼夜自省。然今观你言行其事,顽劣不改,教坏弟妹,怎为臣民表率,又如何承祖宗百年基业,扬大周教化于天下——” 周帝说至此处顿了顿,他闭眼静默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才沉沉出声,像是做下了某个决断:“太子,你自今日搬离东宫,迁至外府,自省思过,今后无朕旨意,不得外出。驸马公主,扣半年食邑,同太子一样回府自省,都退下吧。” 语罢似是不愿去看赵素的反应,径直起身离去,背影竟看出了几分狼狈。 永宁公主闻言面色煞白,跪都跪不稳了,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什么叫“怎为臣民表率,又如何承祖宗百年基业,扬大周教化于天下”?什么叫“搬离东宫,迁至外府,自省思过,今后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陛下这是要……废太子?!! 永宁公主下意识看向赵素,神色惊慌,后者却是平静至极,仿佛早有预料。 赵素缓缓挺直脊背,竭力抬高头颅,跪在堂下,然后对着空空荡荡的龙椅抬手施礼,叩首拜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她并未起身,维持着那个叩拜的姿势,无声攥紧指尖,对着空荡荡的龙椅久久顿首,一字一句重复道:“儿臣——” 声音陡然拔高,像冷铁掷地,击碎青砖数块,连带着这个朝代数千年的禁锢也开始出现裂痕:“谢父皇恩典——!” 额头重重触地,声音在大殿震彻回响,不绝于耳。外间恰有一群飞鸟振翅飞过云端,直破苍穹,连带着那宫闱红墙连天阙的盛景也开始渺小起来。 不消数日,燕太子带兵潜逃回国的事便传遍了京师,与此同时还有周帝颁下的一则废太子诏书,引得朝内朝外议论纷纷。臣子百姓并不知赵素的女儿身,只知太子一向勤勉克己,爱民如子,骤然被废,引得哗然声四起。 几名老臣跪在殿外,请周帝收回成命,周帝却无动于衷,反而开始大肆扶持其余的几名皇子,废太子之心可见坚决。他本就没打算留着赵素,这件事不过是个导火索,只是旁人看不明白罢了。 姬凡回燕,赵素被废,这二人不仅牵动着两国局势,同时也牵动着天下局势。朝廷落衰,新君当立,腥风血雨正式拉开了帷幕。 此后的很多年,容宣每每回想起这段时光,都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尽管他为避风头,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内院足不出户,但依旧不难感受到外间的暗潮汹涌。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五个月的光景。周国气候温暖,甚少落雪,于是寒冬一至,便只剩凛冽的风和簌簌掉落的叶。 容母的眼疾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汤药不可间断。长廊屋檐下,容宣正坐在台阶上捣药,动作不急不缓,已然成为习惯,只是他总喜欢出神。目光遥遥看向远处,不知在等待着什么人的消息。 燕凤臣猫着腰悄悄走近,准备吓他一跳,然而未及三步的距离,容宣便头也不抬的冷不丁出声道:“你不去陪着公主,老往我这里跑什么。” 燕凤臣闻言脚步一顿,心知吓不到他,抱住廊下的柱子将身形一旋,一个鹞子翻身直接跃到了容宣面前:“殿下让我保护你,我自然得时常来看看,不然我怎么向他交代。” 容宣一身白衣,明明面容未改,但抬眼看来的一瞬却总让燕凤臣觉得像极了姬凡:“他让你保护我,又没让你盯着我,你日日让公主独守空闺,小心她休了你。” 燕凤臣闻言吃惊眨眼:“休我?自古只有男子休女子的,哪儿有女子休男子的?” 容宣抓了几味药材,继续扔进药罐里去捣,半真半假道:“普通女子自然难休,可公主就不一样了,你若惹了她不快,她不止要休了你,还要另养面首,看你怎么办。” 燕凤臣最是好骗,闻言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抓耳挠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容宣见状笑了笑,转而问起另外一件事:“燕国那边有消息吗?” 燕凤臣摇头:“太远了,消息传不过来,只听说燕帝驾崩,太子殿下与三皇子争位,斗得很是激烈,旁的便一概不知了。” 容宣闻言一顿,捣药的动作无意识重了几分。他没有密探,并不知晓燕国局势,只是数日之前曾经私下拜访过赵素,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姬凡的近况。 “他杀了很多人……” “明明可以用更稳妥的办法布局筹谋,他却选择了最决然的一条路……” “情爱腐心,可见此言不假,帝王之心也未能幸免……” 赵素最后说了一句话:“容宣,他大抵真的很想早日登基,接你回燕。你比我母后强,同为帝王,你赌对了人,她赌错了命。” 容宣听见这番话,久久不言语。他曾经百般想护着的人,此时又回到了那险境丛生的地方,无论受辱受伤,自己都鞭长莫及,不仅仅是“无力”二字可以表达的。 这五月以来,系统界面象征着姬凡黑化度的数据也忽高忽低,从未安稳固定在一个地方。黑化度陡然升高的时候,容宣和系统一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悄无声息落下的时候,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系统还感动得不行,抱着他泪眼婆娑道:【宿主,还是你最好,只有你能体会小金刚的心情呜呜呜】 容宣在这个世界待了太久,久到已经快忘了自己曾经是异世来的人,只有系统的存在才稍稍提醒了他一点。有些心事没办法和旁人说,便只能和系统倾诉。 容宣总是心事重重:“你说……姬凡能成功吗?” 系统一脸懵逼地摇头:【我母鸡啊。】 容宣:“你不是系统吗?” 系统理直气壮:【系统又不是万能的。】 容宣缓缓吐出一口气,额头青筋直跳,忍耐了五个月的心情已经开始有暴躁的趋势了:“那你安慰一下我总行吧?要不是你把我送来这个世界,哪儿来这么多破事!”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容宣感觉自己已经快成变态了。 系统闻言绕着他飞了一圈,哼了一声:【要不是小金刚救你,你早就死啦!小金刚的能量都用来复活你们了!没有良心的臭宿主!】 它语罢还不解气,像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撞了容宣一下,把后者撞得眼冒金星,捂着头闷哼一声,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容宣心里为曾经死去的作者同行默哀了一把,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系统这么个倒霉孩子盯上:“天底下那么多作者,你绑定得过来吗?” 小金刚听他提起这件事,忽然又有些难过,扭扭捏捏,哼哼唧唧道:【最近行情不好,我已经找不到下一任宿主了,但是星际执行官布置的任务指标还没完成呢。】 容宣闻言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同行,因为得了嗜睡症,整天睡得昏天黑地,记忆力差的不行,据说活不到三十五岁就会睡死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对系统勾了勾指尖:“你过来。” 系统语气单纯的飞了过去:【干啥呀?】 “当然是给你推荐宿主。” 容宣语罢压低声音,对系统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楚,总之是个人名:“反正他如果英年早逝了,你就去绑定他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容宣觉得自己还是很善良的。 同行嘛,互帮互助。 小金刚也不知听见了什么,连连点头,最后激动抱住容宣眼泪汪汪道:【宿主,你们真是好人,每次都给我推荐人,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 容宣没说话。 他总算知道圈子里那几个作者是怎么死的了。 原来是一带一路。 嗯,情比金坚。 容正青刚从房里出来,就看见容宣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他悄无声息走上前,从后面拍了拍容宣的肩膀:“怎么,还在想燕太子?” 容宣下意识回头看向他,闻言也没否认,掀起衣袍下摆往旁边坐了一点,侧身让出位置。抬眼看向远处,声音低沉道:“我只怕他被人欺负。” 容正青又不傻,早就看出来他们两个的事了。他在容宣身旁落座,摩挲着自己从不离手的长剑,语重心长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最难的一关你们已经熬过去了,剩下的路只能靠他自己走。宣儿,你要耐住性子。” 姬凡在大周蛰伏七年,心性岂是旁人能及。前路艰难险阻,若有百步,他已经踏过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焉有过不去的道理。 容正青尚且都能看明白,容宣却是当局者迷了。 之后的一段时日,又陆续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周帝修仙问道,结果吞食金丹过多,吐血重病。后又有八皇子奉命监国,却将朝政弄得一塌糊涂,引得民怨四起,局势可谓内忧外患,一团乱麻。隐忍潜伏已久的赵素终于有所动作,开始暗中推波助澜。 与之相反的则是北燕,众人不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一条消息忽然越过遥远的北境千山,风一样传遍了四国每一处角落—— 三十六年,燕太子姬凡弑其弟敬王于北溟台外,后登基为帝,改立国号,宣和。 “咕咕——” 一只白色的信鸽振翅落在了屋檐上,见院子里的人没注意到自己,又扑棱着翅膀飞了进去,压得树梢震颤不已。 燕凤臣原本在打盹,冷不丁看见有信鸽过来,立刻飞身而起,一把将鸽子攥入了手中。他解下鸽子腿上的竹筒,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封印完好,这才拆开来看。 第236节 那纸上也不知写了什么,燕凤臣一目十行的看完,立刻欣喜若狂的冲进了屋子里。他攥住正在找药材的容宣,一个劲晃啊晃的,高兴的像个孩子,上蹦下跳道:“太好了太好了!容宣大哥,太子登基了!太子登基了!他马上就要接我们回去了!” 容宣闻言双手一抖,怀里的药瓶齐齐落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竟是愣在了当场:“你说什么?” 燕凤臣在他耳边高兴的大声喊道:“太子登基了!他赢了!马上就要带兵来接我们回去了!!” 容宣听闻消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心中悬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除了高兴,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 他捂着心脏,好不容易平复好呼吸,下意识看向燕凤臣,却见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电子光屏,耳畔响起了系统清晰的提示音: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1%,胜利就在前方,请继续努力哟~加油加油加油!】 第192章 番外:山河永寿 周国内乱之时, 恰逢蛮夷入境,大批兵马被调往边境平乱,正值京城守卫空虚之际。 八皇子奉命监国, 早已忙得晕头转向。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这个时候,燕国忽然递来书信一封, 言称要带兵入关, 迎烟年公主与驸马回燕。 燕国自长陵之战大败,一直蛰伏隐忍, 休养生息。再加上有意收复失地,多年来暗中囤居粮草,现如今已是兵强马壮。周国这副内忧外患的样子, 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开战的。 虽说出嫁从夫, 公主跟着驸马去燕国合情合理。可姬凡才刚刚登基, 就大张旗鼓派一批精锐铁骑来周国, 只为了迎接烟年公主与驸马, 怎么看都有些说不过去。 燕凤臣不过是个少将军罢了,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八皇子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连夜召集群臣商议。放燕国人进来吧, 怕他们不怀好意, 不放进来吧, 若是惹了争端两国开战,周国如今也耗不起。 那些老臣听闻消息, 自然一力阻拦:“万万不可!燕国与周国积怨已久, 此时京师守备空虚, 让他们带兵入关, 岂不是引狼入室?!” 八皇子急得来回踱步:“本皇子自然知晓不能让他们进来, 可燕国那位新帝铁了心一定要亲迎烟年公主和驸马,数万兵马就驻扎在关外,若想强闯咱们也拦不住啊。” 内阁王大人思索片刻,最后皱眉道:“他们不是说想迎公主与驸马回燕吗,咱们给他便是了。派人将公主与驸马护送至两国交界处,再把人交由他们亲自带回。这样也免了燕国带兵入境的由头。” 八皇子犹犹豫豫道:“可……可本皇子总觉得姬凡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派了大队精锐,千里迢迢而来,难道只是为了迎接公主吗,莫不是怀恨在心想报复?” 他怀疑姬凡想趁机攻打周国。 王阁老心想八皇子比起赵素还是差了些,面色沉凝道:“不管姬凡目的何在,燕国铁骑无论如何也不能入周。他们若拿公主做幌子,用这个由头堵回去便是了,能拖一时是一时。就算要开战,也该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个痴傻公主罢了,皇后已逝,赵素被废,没有任何靠山。若能将燕国那只蠢蠢欲动的恶狼堵回去,舍掉也无妨。周国说干就干,立刻准备陪嫁和送亲队伍,直接把赵烟年和燕凤臣送去了关外。 八皇子其实猜对了,姬凡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不是因为攻打周国,而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此次出关途中,容宣一家三口暗中混入了送亲队伍。容母与公主同坐一辆马车,容正青扮作随从,容宣则扮作驸马近卫。 近千人的送亲队伍一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很快就抵达了青云关。燕凤臣不知是不是回国心切,也不在马车里陪公主了,直接策马追到了队伍前面,与容宣并排骑马而行。 燕凤臣用双手搓了搓胳膊,语气难掩高兴:“一到燕国便冷了起来,七年了,也不知我回去会不会畏寒。” 容宣觉得他真是缺心眼:“练武之人哪儿有畏寒的。你担心自己不如担心担心公主,她自幼长在南边,去了北燕寒凉之地,定然大有不便。” 燕凤臣是个傻小子,闻言笑眯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怕,我暖和,我抱着公主就行了。” 容宣闻言被风呛了一口,咳嗽了两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燕凤臣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此次送公主去北燕,我还以为赵素会横加阻拦,她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在出城的时候站在城墙上远远看了一眼。” 容宣双手抱臂,懒洋洋骑在马上,闻言连眼皮都没掀,只意有所指道:“她知你对公主情深义重,自然不会阻拦。” 燕凤臣:“只是因为这个?” 容宣心想自然还有别的。周国如今大乱,赵素和轩辕清必然会有所动作,一场腥风血雨在即。赵烟年留在京城只会成为旁人挟持赵素的把柄,倒不如送到北燕去避一避风头。 不过周围人多眼杂,他就没有讲给燕凤臣听。 燕凤臣点点头,好似懂了什么,又好似没懂,随即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的对容宣道:“其实此次迎公主回燕都是幌子,殿下真正想迎的是你,却又不好挑到明面上讲,拿我们做了筏子。” 容宣闻言睨了燕凤臣一眼,心想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这个傻小子来解释?他懒得与燕凤臣一起聊天,用力一夹马腹,直接策马骑在了前面。 世人皆言蜀道难,黄鹤欲飞不得过, 谁人知晓燕道难,不见万里冰塞川。 容宣却觉得这条路再难,也都已经尽数过去了。从前踏过的险途,肩上负着的霜雪,都随着过往种种散作云烟。今后明月八方,山河万朵,只待群雄共览。 带着数万铁骑守在关外的人乃是韩啸云。不同于上次离周的生死决然,狼狈仓惶。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铁甲井然有序,像一只庞大的巨兽,随时可以轻易撕开关外守卫,此刻正蓄势待发地蛰伏在原处。 一面黑底红边的燕字牙旗,迎风猎猎招展,杀气扑面,让人不得不仰而生叹。 韩啸云远远看见他们,立刻翻身下马,目光依次略过燕凤臣和赵烟年,最后定格在一袭白衣的容宣身上,对他拱手,一字一句道:“末将奉陛下之命,迎诸位回燕!” 容宣骤然听见“陛下”二字,还没反应过来是姬凡。后来转念一想,那人早已登基,如今是燕国新君,自然该称陛下。 容宣笑了笑,并未说话,只是对韩啸云微微颔首,然后骑马退到了燕凤臣身侧,毕竟明面上他们两个才是主角。 一番人马交接,韩啸云带着队伍浩浩荡荡的入了燕国境内。只有容宣注意到还有一部分人留在了青云关外驻扎,也不知为何并不离去。 韩啸云见容宣频频回首,似有所觉,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感慨他的敏锐,出言解释道:“这是陛下的吩咐,周国易权在即,这队人马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容宣思索一瞬:“莫不是为了还赵素的人情?” 韩啸云一笑:“公子聪慧,不过既是为了还人情,也是为了做交易。” 至于什么交易,却没有明说。 迎亲队伍日夜兼程,赶往北溟台。消息传入燕国王都,众臣本以为设宴款待就行,谁料那位踩着血路登基的新君竟亲自下旨,让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有人心有异议,却也不敢明说。姬凡如今的位置有一半都是靠人命填上来的,登基那日,天玺殿外的血迹三日都未曾冲洗干净,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燕国终年落雪,文武百官在姬凡带领下出城相迎那日,却是个难得的艳阳天。远远看去,只见以韩啸云为首的人马遥遥而来,除了驸马燕凤臣和姿容明媚的周国公主外,另还有一名白衣男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北地风水粗犷,除却女子与卿子外,男子大多生得强壮豪气,甚少瞧见这种风姿卓绝的清俊人。有消息灵通的官员已经猜到了几分,听说陛下囚于周国时,有个相好的知己,八成就是这位了。 当然,这个小道消息是岳渊亭岳丞相醉酒后不小心说出来的,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 容宣随着队伍逐渐前行,视野也越来越清晰,他几乎一眼就看见了百官中间簇拥的姬凡。对方似乎清瘦了许多,眉目却也更加坚毅,给人一种杀伐果断的感觉。黑底红边的帝王龙袍穿在身上,带着沉沉的压迫感。若说从前是妖气横生的毒蛇,现如今已遇风云化作龙。 周遭寒气袭人,姬凡肩上披着一件玄色的大氅,可瞧见容宣翻身下马,随着燕凤臣他们走来的那一刻,手心竟是出了一层黏腻的汗。他无意识上前一步,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容宣身上,就如生了根一般,拔也拔不掉。 燕凤臣拉着一脸懵懂的赵烟年上前行礼,难掩欣喜,但还是依礼规规矩矩俯首道:“微臣恭贺陛下登基之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凡终于慢半拍回神,亲自将他们扶起:“你们迢迢而来,想必舟车劳顿,先回府中休整片刻,今夜朕在天玺殿内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语罢用力拍了拍燕凤臣的肩膀,态度一如往昔,经年未改。 百官这才迎着寒风入内回城,却没察觉到帝王銮驾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白衣男子,帘子一掀一落间,转瞬就掩去了身影。 容宣刚刚坐上马车,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景物,视线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怀里便多了一个人。腰间被对方抱得死紧,因为袭来的作用力猝不及防倒在了软榻上。 幸而銮驾够宽敞,否则只怕不大好受。 容宣心知是姬凡,闷笑出声的同时也将怀抱收紧,给了对方一个带着疼痛的拥抱。他紧贴着姬凡的侧脸,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觉失而复得,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姬凡闭眼埋在容宣怀里,过了许久才终于红着眼,颤声吐出一句话:“容宣,孤想你了……” 辗转反侧,忧思难眠。光阴就好似一把钝刀,将人割得体无完肤。 容宣没说话。他捧起姬凡的脸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见没有添上什么新伤,旧痕也快痊愈,这才哑声笑道:“我也想你了,很想很想。” 他还高兴,高兴姬凡终于得到了原著中不曾得到的一切。情义兄弟,江山子民,终于尽握手中。 二人没再说话,低头深吻到了一起,唇舌纠缠间,似乎要掠夺尽肺腑间的最后一丝空气,却仍旧觉得不够。定要将对方拆皮入骨,混着血肉一起吞咽进腹中才够。 姬凡坐在容宣身上,情迷之时总会低声喊出那个藏在心底许久,却甚少出口的称呼:“夫君……” 他声音沙哑,红着眼在容宣耳畔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念道:“夫君……” 无论为太子,为帝王,这二字总是不变的,待他的心也总是不变的。 每到这个时候,容宣就只能把他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今夜天玺殿内设宴,一迎烟年公主,二则是犒赏燕少将军为国“忍辱负重”。然而如此重要的场合,皇上却称病未来,这一举动不禁让底下的群臣猜测纷纷。 陛下到底是病了?还是为了给周国公主下马威?毕竟两国局势一向紧张,怎么看都有些引人深思。 殊不知他们心忧牵挂的帝王此刻正在寝殿内,和那位传说中的“蓝颜知己”鸳梦共续,一夜温存。 燕国寒冷,帝王寝殿却燃着暖炉,融融好似春日。层层叠叠的帐幔落下,掩去散落一地的衣物。 姬凡累得伏倒在容宣身上,闭目沉沉睡去了,呼吸清浅。容宣折腾了一夜,也有些困倦,不过休息片刻就清醒了过来。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姬凡,又看向周围陌生的寝殿环境,只觉得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笑了笑,俯身亲了亲对方,这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起身。 昨夜,姬凡最后仅剩的一点黑化度也终于清零了,也到了系统要离开的时候。 殿内仆人早已被屏退,空荡荡的,容宣披了一件风氅推门走出殿外,却见外间漫天飘雪,巍峨的宫墙银装素裹,比起周国华丽的皇城,别有一番壮阔浩瀚之感。 系统悄悄冒了出来,它周身璀璨的光芒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倒显得没有往日那么刺眼夺目了,绕着容宣飞了一圈:【宿主,我该走啦~】 其实昨天晚上就该走的,小金刚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留下来和容宣告个别。 容宣虽然早就猜到,但闻言还是愣了一瞬,随即笑道:“拖了你这么久,总算完成任务了,我来这里一趟,还是要谢谢你。” 系统记得容宣一开始是很想回到异世的,认真询问道:【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啦,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容宣一开始想回去是因为不愿意便宜那些极品亲戚,不过后来在这边经历了太多,生死较量,朝堂风云,天下局势。相比之下,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反而没什么好计较了,不痛不痒的。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虽然用在这里不太恰当,但意思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容宣怎么可能为了一群无足轻重的人,而舍了姬凡呢? 他对系统笑着摇头:“我就留在这里吧,挺好的。” 乱世之中群雄逐鹿,割据天下,有姬凡此等隐忍谋断人物,亦有赵素敢破教条时局,还有纳兰春纨绔子弟,一腔赤诚,更有容正青、周兮琼等武林豪杰拨弄江湖风云。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姬凡已经和赵素暗中做好了交易。他助赵素登位,后者返还燕国失地。既免兵戈相向,又还昔日人情,实在再好不过。 也许过不了多久,遥远的南境便会有一名女帝登基,连同北境这位以卿子之身称帝的新君,在此方异世开辟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江山。 也许过不了几年,女子也可入朝为官,卿子也可带兵打仗。再亦不必困囿身份,困囿这千古教条。 这样的结局,比《山河永寿》原著中的结局要好得太多。 容宣站在殿外,眼见风雪漫天,系统透明璀璨的身躯逐渐消失不见,不由得有些出神。直到姬凡从床上苏醒,走出殿外,从身后一把抱住他,这才惊醒回神。 姬凡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身上难免沾了寒气,声音惺忪的问道:“在想什么?” 容宣解下厚厚的风氅,将他裹进怀里,抱得严严实实:“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赵素能否登基罢了。” 姬凡闻言睨了他一眼,有些吃醋:“赵素登基与否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该操心的是我。周帝妄求长生,吞食金丹过多,在你们来燕的途中便已驾崩,赵素又不是蠢人,自然会抓住机会。” 容宣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似笑非笑的低声叹道:“人生匆匆,百年而已,哪儿有什么长生呢,你可别学他。” 第237节 他的怀抱很暖和,风氅也是暖和的,一点风雪也袭不进来。 姬凡冷哼了一声:“朕又不傻,学他那个糟老头子做什么。” 容宣:“是,就你最聪明。” 不过最聪明的还得数燕凤臣。昨夜宴会上,烟年公主忽然呕吐不止,传来太医一看才知是有喜了。本以为是个傻小子,连房事都不懂,没想到人家精着呢,速度比谁都快。 姬凡明里暗里的提醒容宣,暗示他还欠自己一个大婚:“你自诩聪明,怎么就不学学燕凤臣?” 容宣故作不懂,得意洋洋:“学他?我学他那个傻小子做什么?说不定我速度更快,你肚子里已经怀了我的种了。” 姬凡看出来他在装傻,直接把容宣拽到了自己面前:“你昔日说欠朕一个大婚,怎么,如今不打算补了?” 他意味不明的压低声音道:“容宣,你好大的胆子,敢犯欺君之罪。” 容宣《燕律》还没背熟,才不和他斗:“你还说要让我当皇夫呢,如今怎么没了动静?陛下有闲心说这些,倒不如快去准备大婚,你敢嫁我就敢娶。” 姬凡闻言终于笑了笑:“你说真的?” 容宣觉得他真傻,一句话而已,怎么就高兴成这样:“自然是真的,骗你做什么。” 一片雪花落在姬凡眉眼间,又飞速消融。容宣抬袖替他挡住风雪,看向外间巍峨壮阔的皇城天下,最后笑了笑。 世间没有谁能永永远远的活着,也没有谁能永永远远的坐在高位。规矩只待打破,江山只待明主。 人无长安,故而山河永寿…… 这样的结局,甚好…… 第193章 番外:大婚 岁聿云暮, 又是一年初春。大雪终于停了,只是寒风依旧刺骨,刮得人耳朵疼。 燕国皇城常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今日却喜气洋洋,各处都挂满了红色的宫灯与喜绸。太监宫女从内府鱼贯而出, 捧着大婚要穿的喜服送往寝殿。整日身着玄甲的护卫也都在剑柄上系了一条红色的流苏剑穗,以沾喜气。 无他,今日燕帝大婚,皇夫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因陪王伴驾而“名满王都”的容宣容公子。 听说他不仅风流倜傥, 而且年纪轻轻就已是剑术二品,听说他是陛下在周国的蓝颜知己, 二人早就私定了终身,还有人听说他乃是一品神剑叶生尘的独子,但为什么一个姓容, 一个姓叶,那就不得而知了。 坊间传闻实在太多,但无论怎么看, 这位容公子都算得上一句才貌双全。帝君让他做皇夫, 总比让那种狐媚子做皇夫强。 这场婚事还掀起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无非便是那些老臣跳出来, 说什么不合规矩, 不合法礼。可陛下以卿子之身登基本就够离经叛道了,纳个皇夫又算什么。自从陛下前日命人阉了一个多嘴多舌的御史, 朝堂上就安安静静的, 再也没人反对了。 天刚蒙蒙亮, 宫女捧着喜服鱼贯而入, 齐齐在寝殿外等候,却见首领太监对她们微微摇头:“陛下未醒,你们晚半个时辰再来吧。” 隔着一扇雕花木门,屋内暖炉升得正旺。帐幔随着空气轻轻摆动,透过一丝缝隙,隐隐可见紫檀木制的龙榻上静静睡着一名男子。明黄的绸被滑落大半,露出一截冷玉般的脖颈。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如丝如瀑。他眉眼绝色,一点殷红的朱砂更显风情。只是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细长的眉头紧紧皱起,久久未松。 姬凡梦到了自己刚入周的时候…… 他千里行路,手腕被镣铐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踉跄入京之时,被梁王阻拦,要求他跪行入内。 然后……然后轩辕清就出现了…… 此番开局,与昔年一般无二。可到底屈辱过深,日日充满谋算,姬凡并不愿去回想。但那梦魇便如附骨之疽般紧紧缠着他,怎么甩也甩不掉。 从南山猎场遇刺掉落山崖开始,一切便都不受控制了起来。 姬凡没有遇到容宣…… 没有遇到容宣…… 他像一个局外人,看着梦中的自己一步步爱上轩辕清,朝堂之上数次手下留情,后又与赵素为敌,落了个不得好死。 京郊之外,轩辕清手持长剑,对他一剑贯心。 真疼…… 临死的最后一瞬,姬凡忽然感受到了那种撕裂般的剧痛。他双膝跪倒尘泥,已然支撑不住身形,喉间满是腥甜,却没有去看近在咫尺的轩辕清,而是艰难抬起头颅,努力搜寻着那个不曾出现在自己这段梦境中的身影…… 容宣呢? 容宣呢…… 他……为何不在…… 从认识容宣的那一刻开始,对方便再未让他受过伤。姬凡只觉得轩辕清那一剑实在是疼,疼得他眉头紧皱,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容宣呢? 容宣……呢……? 姬凡眼前一片猩红,到最后什么也看不清了。 床上熟睡梦魇的男子浑身一震,终于惊醒了过来。只见他哗一声从床上坐起身,面色苍白,呼吸沉重,好似溺毙之人终于逃出生天。环视四周一圈,却见大殿之内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姬凡眼底闪现一抹慌张,立刻掀开被子下床,对着外间喊道:“容宣?!” 门外值守的太监听见这一道藏着怒气的声音,心知大事不好,立刻麻溜滚了进去:“陛下,有何事要吩咐奴才?” 姬凡眼见是名太监,神色阴晴不定,目光沉沉地看向他:“容宣呢?!” “容公子他……” 太监话才刚说到一半,外间便忽然走进来一名骑装箭袖打扮的俊秀男子,赫然是容宣。他见殿内气氛不同寻常,愣了一瞬,随即把手上的玄弓递给侍从,走到姬凡面前问道:“怎么了,靴子也不穿就往地下跑,冻病了怎么办?” 语罢也不避讳什么,直接俯身把人从地上打横抱起,穿过帐幔走进了内室。太监见状连忙低头,立刻识趣退出去带上了房门。 姬凡脚下陡然失重,终于惊醒回神,他无意识攥紧容宣的肩膀,声音暗藏不安:“你方才去哪儿了?” 容宣半跪在床边,把姬凡放到了床上,见对方一直攥着自己不松手,不由得笑了笑,只好顺着他的力道俯身:“我和凤臣他们上山打猎去了。听说在你们燕国大婚,男方要猎一只上好的白狐,我守了半夜才逮住一只,给你做聘礼。” 语罢又摸了摸姬凡紧皱的眉头:“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做噩梦了?” 姬凡没说话,过了片刻才缓缓松开容宣的肩膀,却又在下一秒把脸埋入了他怀中,抱着他的脖子哑声道:“容宣,孤想成亲了……” 容宣笑了:“你过糊涂了,今天不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吗。” 他语罢唤来方才在殿外等候的侍女,亲自取过喜服走到床边落座,把姬凡从被窝里捞了出来:“不是想成亲么,怎么连喜服都不试,你平日可不是睡懒觉的人。” 姬凡没说自己做了噩梦,顺着容宣的力道起身穿衣。燕国的喜服并非大红,而是暗红色,奢华却又不显张扬。姬凡惯穿白裳,如今陡然换了这么件昳丽的颜色,却更显夺目。 容宣看愣神了一瞬,随即靠过去亲了亲他的脸:“真好看。” 他如此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终于驱散了几分梦魇带来的阴鸷。 姬凡察觉到脸颊温热的触感,不由得愣了一瞬,随即命人取过喜服,亲自替容宣换上,系带折袖,一如当年。 容宣身长玉立,一身红衣,自然也是好看的。从远处看去,他们好似一对璧人。 婚宴在夜间举行,帝君之礼极为盛大,十里红绸铺地,从天玺殿的这头一直铺到了尽头。后又跪拜宗庙,焚香祭祖,堪称繁缛。偏偏姬凡与容宣都一丝不苟,诚心且认真的做完了一整套礼数。 以百官为证,以山河为誓,他们在天下人的见证下结发为夫,此后余生相系。大周那位新近登基的女帝听闻消息,大笔一挥,直接将长陵之战中燕国割让的六洲失地当做贺礼送还,让人不得不赞叹一句大气。 容正青现如今是板上钉钉的国丈身份,婚宴上笑得牙不见眼,接连灌了几坛子酒,醉后差点和韩大将军打起来。 “让他们打去吧,谁说文人相轻,武人也是一样的。” 容宣一点也不担心容正青会受伤,拜完天地就直接拉着姬凡入了洞房。当初他们在周国曾经对着明月盟誓见礼,到底不够盛大,如今终于补了回来。 姬凡没说话,见殿内红彤彤一片,心中终于安稳了几分。他勾住容宣的腰带,顾盼之间,风采不减当年,一副良善容,一双妖孽眼,轻易便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容宣……” 姬凡喊了他一声,觉得不对,又慢慢改口:“夫君……” 容宣从前为燕太子裙下之臣,今为燕帝裙下之臣。他闻言喉结滚动,低笑了一声,掌心却缓缓贴住了对方的腹部,低声笑道:“今夜洞房花烛,说不得陛下便怀上了我的种。” 姬凡没说话,闻言微微偏头,咬住了容宣的耳垂,声音沙哑惑人:“你有那个胆子吗……” 第194章 四个反派??? 【假如在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 天空殷红如血。你独行于熙熙攘攘的街道间,迎面走来一名陌生少年,笑递给你一枝玫瑰。请千万不要伸手接过,否则你会被恶魔选中, 拉入异界时空的游戏场。 你如果能从千千万万的游戏者中脱颖而出, 成功通关, 则可以许下任意一个愿望。 但如果你通关失败, 将会成为游戏的献祭品。】 ——节选自网络作家江未眠作品《13号案发现场》。 【鉴于原作者患有家族性嗜睡症, 导致大脑混沌, 记忆链缺失, 曾多次出现前后文内容不符的修订情况,本书暂时无法读取反派信息以及任何相关内容。】 ——本句语录节选于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小系统。 ** 城郊墓园里多了一块新墓碑,照片上的男子很是年轻,却在上个月死于车祸。这不仅预示着作者圈陨落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更预示着某位主编损失了一员得力干将。 “容宣啊呜呜呜呜,你怎么死得这么惨,怎么死得这么惨!都是我不好啊,不该把你留下来赶稿,你要是不赶稿, 就不会那么晚回家,你不那么晚回家, 就不会被人寻仇开车撞死了呜呜呜!” 一名中年男子趴在冰冷的墓碑上,哭得捶胸顿足,泣不成声,差点背过气去。近年真是怪事连连, 作者圈莫名其妙死了好几个作者, 这已经是第六个了。 江未眠双手插兜站在一旁, 原本没打算管。但见男人已经哭了半个小时,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包餐巾纸递给他:“主编,节哀。” 语罢又抬头看天,补充了一句:“马上快下雨了,我们还是早点走吧,容宣在天之灵一定不想看见我们淋雨的。” 江未眠头发凌乱,看起来刚从床上爬起来,再加上总是似睡非睡的半阖着眼睛,总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懒散感和敷衍感。尤其他说完这句话后还面无表情打了一个哈欠,看起来…… 困得不行。 林主编一看见江未眠这副德行就来气,他啪一声打掉江未眠递来的x相印牌绿茶味纸巾,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限量款手帕用力擦掉眼泪鼻涕,恨铁不成钢道:“睡睡睡,你就知道睡,一天24个小时你要睡20个小时,剩下四个小时还得用来吃喝拉撒,一本破书写了三年还没写完,你是打算等我死了再交稿吗?!” 江未眠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主编,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嗜睡是家族遗传病,交稿进度慢是正常的。你压榨容宣就算了,现在害得他因为意外去世,就更应该引以为戒,不要再压榨我。” 语罢偏过头,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林主编见状从地上站起来,气得对他指指点点:“在别人墓前你还哈欠连天,你这是对死者不敬,知道吗?!” 江未眠闻言连眼皮子都没掀,低头踩了踩脚边的碎石,然后嗖一声踢开,嗤笑道:“尊敬是放在心里的,不是做给人看的,你以为谁都和桑非晚桑大作家一样,天天去钻研面子功夫吗?” 最后一句话,怎么听怎么讥讽。 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墓园里,他刚好听见江未眠的话,闻言微不可察顿了顿,随即笑了笑,慢慢踱步走到了他身后:“江老师,我个人非常赞同你的话,但有时候面子功夫也是一种学问,总比有些人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去做强,对吗?” 来人正是桑非晚。 他穿着随意却妥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闲适与优雅。怀里抱着一束黑色纱蕾包扎好的白玫瑰,俯身放到了容宣的墓前。等做完这一切,才回头看向江未眠,对他笑了笑。 桑非晚是作者圈近日风头正盛的一名新人作家,颇受读者追捧,但并不是因为他书写得好,而是因为他那张帅到可以出道的脸。 第238节 一名作家,没有过硬的实力,偏偏靠脸火起来,怎么看都有些让人鄙视。所以桑非晚在圈子里并不受欢迎。 江未眠就很鄙视他,觉得桑非晚这种人简直是作者圈之耻,仅次于某位以狗血出名的坑王作者。作者圈那么多帅哥,怎么别人没炒颜值,就桑非晚一个人在炒。自己这么帅,自己炒了吗? 江未眠:“我劝你别和我说话。” 桑非晚抬手理了理袖扣,一双手偏向清瘦,骨节分明。他唇色比常人要红,笑起来也更为冶艳,闻言似乎有些诧异:“江老师,我为什么不能和你说话?” 他目光总是暗藏一股挥之不去的色气,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人,甚至有些靡靡的颓懒感。据说桑非晚以前是写小黄文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江未眠冷冷道:“因为老子现在想打人。” 他睡不饱的时候心情相当恶劣。 桑非晚闻言愣了一瞬,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林主编听见:“江老师,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想打我?” 作者圈第一绿茶,舍他其谁。 林主编最头疼底下的作者吵架,尤其江未眠还是个刺头,闻言气急败坏道:“江未眠!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们都是一个公司的作者,要团结友爱互助,不要整天窝里横,让别人看笑话!” 桑非晚淡淡挑眉,在旁边意味不明道:“算了主编,江老师可能是一时心急口快,在和我们开玩笑呢。” 江未眠闻言脸色直接黑了,老天爷怎么把容宣给收走了,要收就应该收桑非晚,这么大只绿茶成精,简直是作者圈毒瘤。 他眼见天色不早,懒得再待下去,直接把外套往肩上一搭,转身离开了墓园。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连主编一起揍。 林主编站在后面气得直跺脚:“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 桑非晚耐心安抚道:“主编,别生气,身体重要。对了,上次的稿子我已经写完了,什么时候交给你?” 林主编闻言身形一僵,随即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干笑着道:“非晚啊,再改改,再改改……我说过很多次了,内容要积极向上,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对不对?你慢慢写,别着急交稿,好文章就是要靠打磨的。” 别老写那种过不了审的小黄文内容,好吗? 林主编把最后一句话艰难咽回去,笑得更尴尬了。 而另一边,江未眠已经驱车回到了家。他的嗜睡症现在越来越严重,一天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医学史上未解的疑难杂症,到了晚期的时候甚至会出现记忆力衰退,长睡不醒的情况,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江未眠现在的状况就不太好。他进门之后洗了把冷水脸,又吃了两粒药,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坐在电脑前码字。 《13号案发现场》这本书其实还有一段剧情没有交代,但江未眠记忆混乱,已经快忘记前面的逻辑链了。他没有时间再去复盘前面几十万字的剧情,只能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尽快交代结局,否则睡死过去这本书都写不完。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江未眠的眼皮子也越来越沉,打字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收尾,点击发送,把文档发给了主编。 【发送成功!】 当电脑屏幕上出现这几个字的时候,江未眠浑身一松,终于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了过去。却没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亮晶晶的钻石。 江未眠的寿命已经快走到了尽头,因为他这一觉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系统周身亮起一阵白芒,缓缓覆盖了江未眠尚带余温的身体。在对方此生仅有的几本完结作品中,利用“悲情反派”做关键词进行搜索,最后选择了《13号案发现场》。 【开启绑定……】 【绑定成功……】 【正在进入书中世界……】 【已进入……】 江未眠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且漆黑的梦,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后背刺痛无比,好像躺在了碎石地上。他下意识皱眉从地上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漆黑的小巷角落,对面的阴影处站着三个人,一直盯着自己,小声窃窃私语。 “他……他醒了……” “醒了有什么用,妈的,一看就是个刚进来的新人,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困在巷子里出不去……” “但是他好帅……” 对面站着三个人。 一名穿着高中校服,背黑色双肩书包,戴黑框眼镜的书呆子。 一名肌肉强壮,满胳膊都是纹身的光头男。 一名穿着格子短裙,留娃娃头的清纯女生。 江未眠见状瞳孔微微收缩,总觉得这三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下意识环顾四周一圈,看向巷口最深处的角落,却见那边的阴影处还坐着另外一名男子—— 对方上半身落入阴影中,看不清面容,一道明暗分割线从左侧肩头斜劈下来,硬生生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交界。一条腿微微屈起膝盖,一条腿懒懒伸直,这个角度在昏暗的巷口中显得有些诡魅。 江未眠视线顺着往上,发现那人右手紧捂着腹部,指缝中有淡淡的血迹。他在打量男人的同时,男人似乎也在打量着他。只见对方身形微倾,阴影割据线顺着上移,露出了一张蛊惑气息十足的脸,双眼微眯,唇角微勾,怎么看怎么…… 流氓。 男人对江未眠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似乎对他很感兴趣:“长的不错,这次进来的新人里总算有个勉强能看得过去的了。” 江未眠微不可察皱了皱眉,他这辈子最讨厌那种骚里骚气的人了。本来以为桑非晚已经是人中奇葩,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江未眠总觉得无论是周围的环境,还是面前这四个风格各异的人,都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奈何记忆混乱,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见外面的巷口有一盏路灯,街头凄清,不见半个行人,下意识往外走了半步,却被那名格子裙女生出声阻拦:“哎——” 那女生好心提醒他:“你别往外走了,巷口有一道屏障,出不去的。我们虽然能看见外面的人,但是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我们。” 江未眠闻言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闪现了什么,内心惊诧不已,他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惊疑不定的出声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光头男爱答不理,男高中生低头静默,唯一说话的只有那名女生:“我们都是普通人,有一天经过华海路13号巷口的时候,忽然收到一个陌生男人送的玫瑰花,然后就莫名其妙被困在这个巷子里了。出也出不去,电子设备全部失灵,已经快24小时了。” 她语罢皱眉跺了跺脚,看起来很是烦躁。 而刚才对江未眠吹口哨的男人似笑非笑盯着他,只说了一句简短且意味深长的话:“这是一场游戏,被选中的人只有成功通关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否则……” 否则就怎么样呢? 他后面言语未尽,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就对了。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江未眠如果再反应不过来,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智障。 华海路13号巷口?玫瑰花?逃生游戏? 这不是他刚刚完结的一本小说吗?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穿越到小说里?! 【恭喜您成功绑定拯救悲情反派系统,小金刚竭诚为您服务~】 江未眠念头刚起,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机械质感极重的电子音,紧接着一颗透明的大钻石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周身的光芒能闪瞎人眼,熟练报出了一连串信息: 【作者姓名:江未眠 死因:嗜睡症。 所著作品:《无证之罪》、《13号案发现场》等。 此次任务目标:拯救《13号案发现场》中的四名反派,沈醉星,王大彪、何曼、钱多多。 任务成功奖励:获得重生机会一次。 任务失败:抹杀。】 江未眠:“……??” 江未眠原本还有些困,硬生生被这个消息给吓清醒了。他盯着系统陷入呆滞,一度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慢半拍出声问道:“什么反派?什么拯救系统?” 系统语气沉重道:【很抱歉,鉴于《13号案发现场》这部作品中所检测出来的悲情反派共有四名,所以您的任务相对其他宿主来说会稍稍艰巨一些。正常情况下您只有清空这四名反派的黑化值才算完成任务,但鉴于本次情况特殊,您只要把他们成功从这场游戏中活着带出,系统就会自动判定任务完成。】 系统语罢悄悄飞到江未眠耳边,小声提醒道:【嘘,本系统法外开恩,千万不要外传哦。】 “……” 江未眠感觉自己脑子已经开始冒烟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书到用时方恨少,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穿越进自己写的游戏就算了,关键他完全不记得剧情,别说剧情了,连面前这四名反派都想不起来是哪号人物。 #天要亡他# 江未眠的太阳穴已经开始突突的疼了,他一言不发的捂住头,蹲在地上半天都没吭声。 格子裙女生目光怜悯地看向江未眠:“你还是想开一点吧,别难过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虽然我们现在出不去,但只要努力想想办法,一定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的。” 江未眠闻言忽然看向她,冷不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愣了一下:“我吗?我叫何曼。” 她随即又指着像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光头男道:“他叫王大彪,旁边那个戴眼镜的男学生叫钱多多,至于他……” 何曼看向角落里的男子,犹豫着没有出声。 男子在阴影中调整了一下身形,平静吐出三个字:“沈醉星。” 毫无疑问,这四个人就是系统选定的反派对象。尽管除了那个凶神恶煞的光头男外,另外的三人看起来都不像坏人,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选定为反派。 江未眠没说话,无声抹了把脸,终于开始艰难接受现实。他睨着一直在自己眼前飞来飞去的大钻石,半信半疑的询问道:“你确定任务完成后我就可以重生?” 系统努力诱惑他:【你不仅可以重生,而且嗜睡症也会被治好哟~】 这对江未眠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小巷里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任何人出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男高中生钱多多摸了摸肚子,叹气低声道:“好饿啊,我们不会饿死在这里吧。” “不会。” 一道平静的声音陡然在寂静的巷子里响起,却是来自于一直沉默的江未眠。众人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那个刚进来的新人挽起了右手袖子,胳膊上赫然有一道类似手机充电格的图案。 江未眠:“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现在变成了游戏里的一串虚拟数据,不需要进食,不需要饮水,唯一能够维系生命的办法就是依靠游戏所给予的初始电量。” 何曼等人闻言下意识跟着挽起袖子,果不其然发现自己的胳膊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纷纷惊诧出声:“怎么会这样?!” 沈醉星见状无意识捂住自己的右手,却并没有同众人一样挽起袖子,片刻后就慢慢松开了指尖,目光惊疑不定地盯着江未眠。 江未眠虽然想不起剧情,但游戏规则依稀还记得七七八八,皱眉道:“我刚刚才进入游戏,初始电量是四格。你们已经在这里待了24小时,所以是三格,沈醉星受了伤,他的电量应该是我们之中最低的一个。” 王大彪震惊出声:“奶奶的!那电量用完了我们岂不是就死了?!” 沈醉星不知何时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他意味不明的打量着江未眠,似笑非笑道:“喂,你不是第一次进这个游戏的玩家吧?” 江未眠看了他一眼,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你呢?” 沈醉星右手紧捂着腹部,懒懒靠着墙,抬起左手用指尖比了一小段距离:“我第一次来,通关进度比他们快一点。不过在第二关的时候被别的游戏玩家抢走身份牌,被迫回到了新手关。” 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云里雾里,另外三人完全没听懂。钱多多扶了扶眼镜,大着胆子举手提问:“那个……什么是身份牌啊?” 江未眠解释道:“一个类似勋章的东西,只有通过新手关的人才会有。这个勋章很重要,会一直记录你的通关次数,如果中途不小心被别的玩家抢走,你的成绩就会直接清零,从当前关卡回到新手关。” 他语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电量:“我们最多只能在这个巷子里待四天,四天之后电量耗尽,立刻就会被游戏抹杀。想活下去就只能参加游戏,每通过一关加一格电量,一直到打通游戏为止。” 何曼结结巴巴问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参加游戏?这个巷子里就我们几个人,也没个游戏客服什么的。” 江未眠一言不发拍了拍右边的墙壁,众人这才发现上面画着八个红色的手掌印:“这个游戏需要组队,最低五个人,最多八个人。在过新手关的时候,只要有任何一名队员出现意外死亡情况,游戏就会立刻判定失败,重头再来。” 江未眠语罢,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沈醉星身上。沈醉星却微微勾唇,对他笑吹了一声口哨。 第239节 骚气。 江未眠移开视线道:“我们刚好五个人,可以一起组队通关,但队伍一旦定下来,就不可以更改了。当然,你们也可以继续在这里等待新的玩家进入,只要电量能够支撑住。” 他在征询众人的意见。 何曼看了王大彪一眼,然后慢慢走到江未眠身边:“我没意见,组队就组队吧,再待下去也是个死,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新人进来。” 王大彪直接揪住钱多多的衣领走到了墙壁面前,像拎小鸡崽一样:“我们两个没意见。” 沈醉星耸了耸肩,也表示没意见。 组队完成。当他们五个人把右手贴合住墙壁上的图案时,只见一道光芒忽然亮起,紧接着众人眼前就出现了一道光屏: 【是否确认组队?】 江未眠点击了确认。 光屏又弹出一条消息:【请输入队名。】 江未眠沉默了一瞬,偏头看向一旁的沈醉星,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队名叫什么?” 沈醉星挑眉:“为什么要问我?” 江未眠:“你没有组过队吗?” 沈醉星无谓道:“组过,不过我的队员都死了。” 他这句话让众人后背一阵发寒。 江未眠不爱起名字:“你们那个时候的队名叫什么?” 沈醉星半真半假道:“五个傻蛋。” 行。 江未眠居然真的同意了,众人闻言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他噼里啪啦在光屏上输入了一行字,紧接着耳畔响起了游戏的提示音: 【叮!组队完成】 【队名:四个傻蛋】 【准备开启游戏,进入新手关……】 沈醉星诧异看了江未眠一眼:“喂,怎么是四个傻蛋?” 江未眠连眼皮都没掀,懒懒打了个哈欠:“我又不是傻蛋。” 话音刚落,一阵光芒大盛,他们五个人的身形瞬间消失在了巷口。江未眠被刺得睁不开眼,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坐过山车,整个人颠来晃去,最后终于砰一声从高空砸落在地。 “草!” 江未眠摔得七荤八素,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他好不容易睁开眼,勉强聚焦视线打量看清周围的环境,结果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家打烊的小卖部门口。 深夜街头,寒风凛冽,实在萧瑟异常。 江未眠慢半拍从地上站起身,正疑惑另外几个人去哪儿了,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喂,那个谁,你不打算扶我一把吗?” 江未眠下意识回头,却见沈醉星刚好躺在他后面不远处的地方。对方受了伤,面色苍白,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江未眠不太想搭理,但皱眉犹豫一瞬,还是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冷冷吐出了三个字:“江未眠。” 沈醉星没听懂:“嗯?” 江未眠:“我大名。” 沈醉星借着他的力道从地上站起身,微凉的指尖似有似无轻轻划过江未眠的掌心,闻言慢慢笑开了,拖长了声调问道:“哦,大名啊,那你小名叫什么?” 老子小名叫眠眠。 江未眠没理他:“另外几个人呢?” 沈醉星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下巴微抬:“那儿呢。” 王大彪和何曼他们有些倒霉,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砸进了垃圾桶里。他们好不容易从里面爬出来,环视四周一圈,终于发现了江未眠和沈醉星。 王大彪走上前,骂骂咧咧的用衣服下摆擦了擦脸:“奶奶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们不是在巷子里的吗?!” 沈醉星道:“这是新手关自动生成的游戏界面,等会儿我们做任务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里了。” 何曼下意识询问道:“什么任务?” 她话音刚落,众人眼前忽然弹出了一个巨幕光屏,当上面的进度条加载到百分百时,便出现了一段文字: 【6月18日晚间十点,华海路13号巷口一名女高中生放学遇害。身中数刀,手脚被捆,死前曾遭受过性侵。据悉该女生为附近住户,因放学晚归与母亲发生口角,赌气离家遇上歹徒,被拖至巷口行凶,年龄未满17岁。】 众人闻言愣了一瞬,然而紧接着电子光屏上又弹出了一张图片,是一名男子靠在电线杆上抽烟的黑色剪影,看不清面容。 【此为凶手信息】 游戏提示音在众人耳畔一字一句冰冷响起: 【你们正身处案发现场,请五位玩家依靠以上内容提示抓住凶手】 【时限:2小时】 第195章 谁是凶手 夜深人静, 街边的小卖部已经早早打了烊。偶尔一阵寒风吹过,卷起落叶无数。路灯打落一片惨淡的灯光,将四周一片拥挤狭小的居民楼照得昏暗不明。老旧的电线杆缠绕积压在半空, 像一条黑色的长蛇, 在无尽黑夜中蜿蜒前行。 何曼等人看着光屏上弹出来的游戏规则, 不由得面面相觑,半晌都没吭声。 几个意思?这是想让他们破案查凶手? 但游戏给出的提示只有一张黑色剪影图, 年龄性别身高都没有, 他们怎么找凶手? 王大彪烦躁的时候就喜欢抓头发, 结果一抬手摸到自己光溜溜的脑门,不免更加烦躁。他拧眉看向沈醉星,粗声粗气道:“喂, 你不是早就过了新手关吗?凶手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他态度恶劣,比街边的地痞流氓还要凶上几分。沈醉星双手插兜,背靠着路边的大树, 闻言眯了眯眼,声音虽然带笑,却莫名透着一股危险:“我劝你最好闭嘴。” 王大彪一愣:“为什么?” 沈醉星手腕微动, 袖子里悄无声息掉出了一把折叠刀。他灵活绕了一个带着杀气的刀花, 意有所指道:“因为我不喜欢和丑八怪说话,容易坏心情。我心情一坏, 就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了。” 他笑得一脸灿烂,眼神却让人觉得像个变态的疯子。 王大彪见状咽了咽口水, 又气又憋屈, 一时竟不敢出声。只有江未眠开口道:“新手关的任务是随机分配的, 很少出现重复情况, 他上次做的任务跟这次应该不一样。” 沈醉星笑看了他一眼, 压低声音道:“啧,还是你聪明,江未眠,也许以后我们两个可以试试当长期队、友~” 最后两个字声调拖得又暧昧又色气,让人感觉他说的好像不是“队友”两个字,而是“炮友”。 江未眠的一双眼睛黑少白多,加上面容冷酷,看起来不太友善,半阖的时候就更显得生人勿近。他睨着沈醉星靠过来的脸,听不出情绪的道:“我劝你离我远一点。” 沈醉星挑了挑眉:“为什么?” 江未眠面无表情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指关节,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骨骼声:“因为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打人。” 事实上江未眠现在非常困,但是又不能睡。他刚才努力回想了一下新手关的剧情,但大脑一片空白,找不出任何答案,心情不免更加糟糕。 沈醉星饶有兴趣地站直身形:“你可真有意思。” 何曼等人都是新手,完全不知道游戏该怎么玩,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他们两个身上。眼见沈醉星和江未眠“打情骂俏”,大着胆子举手提问:“那个……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抓凶手了?” 江未眠:“华海路13号是凶案现场,我们先去这个地方。” 钱多多是个四眼小近视,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啊?这里不就是华海路13号吗?” 沈醉星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看向旁边小卖部的门牌号:“这里是华洋路13号,不是华海路13号,我们想过去还得找路。不过电子设备禁用,没有导航,只能靠运气。” 这一片的公交车已经停运,连出租车也没看见几辆。就算有,他们身上也没钱付款。一辆银灰色的汽车恰好从马路边疾驰而过,卷起落叶无数,莫名显出了几分凄凉。 江未眠闻言直接朝着大路的前方走去,看起来似乎知道怎么走,其余人见状也只能跟上。沈醉星麻烦事最多,没走几步路就开始喊伤口疼,有气无力开口道:“哎,我伤口还没好,你们谁背我一下?” 何曼连忙摆手:“我一个弱质女流,背不动你的。” 钱多多扶了扶眼镜,尴尬拒绝:“我还在上学……正在长身体……” 王大彪冷笑盯着沈醉星,等着他来求自己。结果沈醉星移开视线,直接把他pass了:“你太丑,我不要你背。” 走在前面的江未眠闻言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结果他念头刚起,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肩膀一沉,猝不及防压上了一具带着浅淡血腥味的身体,某人在他耳畔懒洋洋笑道:“江未眠,你背我吧,我们是一个队的,缺了我任务没法儿通关。” 江未眠脸黑了。 他自己困得走路都费劲,谁要背沈醉星这个大流氓?! 系统悄无声息冒出来,在他耳畔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的提醒道:【宿主,请记得我们的任务,小不忍则乱大谋。】 语罢用钻石尖尖用力扎了江未眠一下,疼得后者瞬间清醒过来,握拳鼓励道:【小金刚会一直陪着你哒!加油加油加油!】 江未眠:“……” 他真是日了狗啊。 众人都在等着江未眠的反应,沈醉星也是。几秒后,江未眠终于妥协,认命俯身把沈醉星从地上背了起来,面色黑沉的往前面赶路。 沈醉星察觉到江未眠指尖紧绷的力道,尾音勾人的低低闷哼了一声,意味不明道:“江未眠,你能不能轻一点,掐疼我了。” 江未眠闻言脚步一顿,只感觉沈醉星说话时的热气尽数喷洒到了自己颈间,一股惊人的痒意和酥麻感直接从头顶窜到了尾椎骨,头皮发麻。 江未眠无声咬牙:“你再说一句话就给我滚下去。” 沈醉星果然乖乖闭嘴了。 众人摸黑赶路,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终于在街边看见一名清扫落叶的清洁工大爷。江未眠见状走上前问道:“大爷,麻烦问一下,华海路13号怎么走?” 清洁工大爷鬓发苍苍,佝偻的身形干瘦空荡,险些撑不起橘红色的环卫服。他闻言抬手指了指前面,清洁手套已经破洞勾丝,声音苍老:“再往前走十几分钟就到了,那边乱着呢,到处都是小混混,你们最好避着点。” 众人一听路就在前方,道谢之后立刻强打起精神,加快速度往前赶去,最后终于走到了一片小路密集的居民楼。华海路13号就隐藏在巷子口最深处。 诚如清洁工大爷所说,这一片地方实在混乱。一片密集的矮楼摇摇欲坠,攀爬着老旧的电线和蛛网,防盗窗生锈发黑,仿佛一阵风雨就能轻易摧毁。 众人刚刚走到巷口,就见一名流里流气的黄毛男子从巷子里面走了出来。他耳朵上别着一根烟,满身酒气,顺手提了提裤腰带,瘦得像排骨精。 紧接着没过多久,又是一名浓妆艳抹,踩着六寸高跟鞋的长发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红色性感吊带裙,指尖夹着烟,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离开了。 王大彪看见她经过,眼睛都直了。 何曼嫌弃看了王大彪一眼,离他远了一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下流,看见女的就发花痴。” 王大彪立刻尴尬收回视线:“她腰那么粗,谁发花痴了。” 何曼道:“你腰有多细啊?自己长得五大三粗,还老喜欢要求别人。” 第240节 沈醉星开口打断他们:“都闭嘴,先进去看看尸体再说。” “尸体”两个字一出,空气莫名陷入了死寂。 何曼是女孩子,胆子小,闻言无意识往四周看了一圈,只觉后背一阵寒凉:“什么尸体?” 沈醉星挑眉不语。 江未眠召唤出游戏界面看了眼,却发现右上角的时间赫然是10:25分,语气沉沉道:“【6月18日晚间十点,华海路13号巷口一名女高中生放学遇害。】她的死亡时间是10:00,现在已经10:25分了。也就是说,被害人已经死亡至少超过24分钟。” 何曼“啊”了一声,捂嘴难掩惊讶:“那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游戏的?” 钱多多扶了扶眼镜:“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9:10分。游戏要求我们两个小时之内抓到凶手,现在10:25,还剩45分钟。” 江未眠把沈醉星放了下来,眉头紧皱:“我们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女高中生已经遇害将近半个小时,凶手应该也已经离开了案发现场。”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傻了,只剩45分钟,他们怎么抓凶手?! 王大彪抓了抓脑袋:“奶奶的,我看刚才那个黄毛小混混不像好人,他肯定是凶手,我们赶紧把他逮回来!” 沈醉星看了眼空荡荡的路边:“人家都骑摩托走了,你两条腿怎么追。” 语罢懒洋洋道:“新手关是可以无限次重启的,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一次性就通关。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先找线索,等会儿重新来的时候就省事了。” 王大彪乐了:“还能重新来啊,那我们就把这个巷子里走出去的人都抓一遍,总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吧。” 江未眠直接开口戳破了他的幻想:“这里的虚拟世界很真实,而且附近都是流氓地痞,你如果随便抓人,会被一群人围殴。身体一旦受伤,你的电量也会随之降低。” 而且, “新手关虽然可以无限次重启,但每重启一次都会耗费一定的电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重启次数最好不要超过三次。” 江未眠语罢不顾众人反应,直接走进了小巷里面。他手机里的一切东西都被清空了,处于禁用状态,但好在手电筒这种基础功能还能用。他用手电筒照亮四周,在弯弯曲曲的小巷穿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最后经过一处拐角时,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只掉落的女生球鞋,慢半拍顿住了脚步。 幽暗封闭的环境下,夜色只会显得更深沉。巷口尽头的深处似乎蛰伏着一只无形的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来者。 一只浅粉色的女士球鞋被主人遗落下来,在手机光亮的照耀下显得孤零零。 江未眠慢慢往里走去,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而随着他的走近,眼前的一切景物也都越来越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白皙的、属于女人的腿。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上面沾着星星点点斑驳的血迹。 顺着往上,一条内裤松松挂在膝盖处。 再顺着往上,是凌乱的短裙。腹部一片鲜血模糊,被人捅了数刀,胸膛早已失去起伏。 手机的光束黯淡了一瞬。 女生染着一头浅咖色的长发,打着耳钉,画着浓妆,面色苍白的闭眼躺在地上。口红像被大力揉蹭过,颜色已然出界,蹭得下巴上都是,但不难看出清秀的面容。 一个粉色的书包孤零零丢在不远处,满是灰印。 沈醉星刚刚走进巷口,就见江未眠背对着自己,蹲在尸体前一言不发。罕见没有说些什么。 而紧随其后追来的何曼等人见状也是吓了一跳,不忍目睹面前的惨状,纷纷闭眼偏头,捂着心口久久难言。 江未眠伸手摸了摸女生的体温,语气沉沉道:“她刚死亡没多久,我们应该早点到的。” 沈醉星走到他身旁蹲下,面不改色把女生的尸体放平:“现在不是发感慨的时候,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们赶紧收集凶手信息,等会儿开局重来的时候才有机会翻盘。” 王大彪掏出手机,在旁边帮忙照亮,难得虚心求教:“可……可是凶手都跑了,我们怎么找凶手信息?” 沈醉星道:“任何信息都可以,你打灯照亮,我和江未眠检查尸体,何曼跟钱多多检查一下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在关键时刻倒是挺正经,众人不自觉跟随他的指派开始忙碌了起来。江未眠看了沈醉星一眼,没说什么,帮着放平女生的尸体,一个负责检查口述,一个负责用手机备忘录记录。 江未眠慢慢掀开了女生的衬衫下摆,仔细检查了一遍,皱眉道:“死者腹部中了五刀,失血过多致死,凶手身上应该藏着一把刀,至少十厘米长。” “尸体口鼻处有浅淡芳香,可能吸食过麻醉剂。凶手身上藏有致使昏迷的液体药剂,瓶装。” 江未眠以前写书,学过一点心理侧写,不自觉开始推测凶手的条件:“有性侵痕迹,无jing斑痕迹,凶手可能是性无能,憎恨女性,却又渴望女性。35岁以下,20岁以上,无恋爱史。” 沈醉星停止了记录,皱了皱眉:“只靠这个找凶手可能有点困难,这次的新手关任务比我上次难多了。” 就在此时,何曼跟钱多多那边忽然有了新的发现。他们抱着一个粉色的书包跑了过过来,另外还有半截烟头。 何曼道:“我检查了一下她的书包,里面有一叠试卷和一管口红,还有一个打火机。死者叫林小可,高二学生,成绩可能很差,疑似不良少女。” 钱多多举着一个燃尽的烟头献宝似的道:“这个是在附近找到的,很可能是凶手抽过的,我们可以拿去验DNA。” 王大彪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傻了吧你!就两个小时,找警察都不够,验个屁的DNA!谁给你验DNA!” 钱多多捂着头,委屈得不敢吭声。 江未眠接过烟头看了一眼:“上面沾着口红印,可能是死者抽过的。林大彪,你少打钱多多,他是祖国未来的花朵,打坏了你赔不起。” 沈醉星看热闹不嫌事大,隔空点了点王大彪:“林大彪,一看你就是社会毒瘤。” 王大彪暴跳如雷:“他妈的!你们两个有病吧!老子叫王大彪,什么林大彪!老子不姓林!” 何曼弱弱出声:“死者姓林。” “……” 江未眠有些尴尬,怀疑自己记忆力混乱的毛病又发作了。他没说话,从林小可的书包里找出一根笔,又随便找了张纸出来:“离游戏结束还有十分钟,我们先总结一下凶手的外形条件,等会儿重启的时候再一个个排查。” 众人闻言都围成一堆,听他说话。 江未眠:“凶手身上有一把长约10cm的刀具,另外还有一瓶易挥发吸入麻醉药剂,年龄大概在25岁以上,35岁以下……” 他说着,忽然想起游戏界面曾经给过一张凶手提示图,调出来在众人眼前放大。只见上面有一抹黑色侧影,凶手正靠在电线杆上翘着指尖抽烟。 “这种老式电线杆长约十米,根据他倚靠的高度推算,凶手的身高应该在一米七九到一米八二之间。喜欢抽烟,鼻梁很高,短发。” 何曼道:“我的身高刚好一米七九。” 钱多多站起来比划了一下自己:“我一米八三。” 现在的高中生长得怪猛的。 江未眠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行,等会就以你们两个做参照物。” 沈醉星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他目光幽暗的打量着江未眠,笑意深深,在耳畔低声道:“啧,新队友,你还挺聪明的嘛。” 江未眠没动,声音淡淡:“给你三秒钟时间,离我远点。” 他对这种人过敏。 沈醉星闻言不仅没离开,反而更靠近了一点:“怎么,你该不会想打我吧?” 江未眠反问:“你觉得呢?” 沈醉星笑起来像在勾引人:“我觉得你不会。” “砰——” 沈醉星话音刚落,眼前就是一黑,被江未眠一拳打上了鼻梁。他倒地闷哼出声,不可思议的捂着鼻子看向江未眠,语气吃惊:“江未眠,你居然真的打我?!” 何曼见状下意识后退一步,顺便把钱多多也拽了过来。王大彪怕他们打架误伤池鱼,也跟着避到了旁边。 江未眠甩了甩拳头,心想大老爷们儿,不真打还假打吗?他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巷口前方传来一阵动静,眉头一皱,下意识上前查看,却见一名中年女子正披着外套,打着手电筒四处寻找女儿。 “小可!小可!你跑哪儿去了?!” “你个死丫头!妈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吗,大半夜的可别吓我,赶紧出来!” “林小可!饭都快凉了,我让你出来,听见没有!” 女人四处寻找,声音已然焦急起来,手电筒不经意一晃,忽然发现江未眠站在巷口,连忙上前询问道:“小伙子,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孩,头发长长的,打着耳钉,背粉红色书包,十七岁左右?” 江未眠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后的巷口,侧身挡住路口。他睨着女人在灯光下斑白的鬓发和担忧的眼神,不知怎的,慢半拍抬手,指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她……” 江未眠说:“她好像往那边走了……” 女人一拍大腿:“这个死丫头,肯定又去网吧上网了。” 语罢匆匆道谢,立刻往他指的方向找去了。 当女人背影消失在众人眼前的那一刻,天空上方忽然响起了一道冰冷的提示音: 【游戏时间到,很抱歉,你们未抓到凶手,新手关任务失败——】 【请问是否选择重启,倒计时3秒】 江未眠闻言下意识看向右上角时间,却见果不其然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他微微皱眉,犹豫一瞬,和众人一起按下了重启键。只见一阵刺目的白芒闪过,他们的身形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只有一张从林小可书包里翻出来的信笺纸飘飘悠悠从空中落地,像断了线的风筝。 那张信笺纸很漂亮,被江未眠用黑色的墨水笔写满了凶手的外形条件,字迹锋利,和浅粉色的花纸格格不入。 又一阵风吹过,露出了纸张的背面,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娟秀的字: 祝妈妈生日快乐。 落款:小可。 游戏重启后,江未眠等人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小卖部门口。大家好不容易回过神,正准备飞速赶往华海路13号,然而就在这时,意外突发,江未眠忽然倒地昏了过去—— 说是昏好像也不太恰当,他似乎还有些意识,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钱多多上前拍了拍他,紧张问道:“小……小江哥哥,你怎么了?” 江未眠想说自己的嗜睡症发作了,却又没时间解释。他努力睁开眼睛,视线略过何曼跟钱多多,最后落在王大彪跟沈醉星身上,皱眉艰难出声道:“我头疼病犯了,你们谁背我一段路?” 沈醉星捂着鼻子没说话,闻言偏头移开视线,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好像在生气。 王大彪刚从垃圾桶爬出来,身上臭烘烘的。 江未眠视线已经开始恍惚了,他抬眼看向沈醉星,目光漆黑犀利,声音沙哑低沉道:“过来。” 沈醉星闻言直接放下了自己捂着鼻子的手,对江未眠刚才打自己的事怀恨在心,嘁了一声:“我才不背你。” 江未眠皱眉:“过来,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他五官深邃冷峻,皱眉说话的时候很有威慑力,让人不敢反驳。沈醉星不情不愿走到江未眠身旁,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肩上就是一沉,紧接着耳畔响起了江未眠低沉虚弱的声音:“背我。” 沈醉星似笑非笑的回头:“江未眠,你这是在求我?” 江未眠没说话,闭目趴在沈醉星的肩头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墨色的发丝挠得皮肤痒痒的。 沈醉星撇了撇嘴,只好把江未眠背起来,和众人一起赶往华海路13号。 现在的时间是9:11分。 江未眠嗜睡症犯了的时候,通常情况下要睡20个小时才够。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沈醉星后背太舒服,没过多久就恢复了一点意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忽然发现自己在沈醉星背上,下意识偏头看向对方,却见沈醉星高挺的鼻梁红了一大片。 江未眠皱了皱眉:“你鼻子怎么红了,谁打的?” 他睡了一觉,什么都记得,就是不记得自己打了沈醉星一拳。 第241节 沈醉星:“……” 第196章 异装癖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 沈醉星现在一定会把江未眠从自己身上狠狠丢下去。 谁打的?不就是他打的吗?!江未眠在这里装什么无辜路人?! 王大彪估计也有些诧异江未眠的无耻,一边飞快赶路,一边看了他一眼:“沈醉星的鼻子不是你揍的吗, 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哦…… 江未眠一听就知道是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他偏头移开视线, 脸上没什么情绪, 眼睛半闭不闭,懒洋洋的对沈醉星道:“不好意思, 我有选择性失忆症,虽然我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打你,但是……” 沈醉星心想江未眠这是要道歉?不过道歉也没用,他才不会接受呢, 除非对方也让自己打一拳。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就听江未眠在耳畔继续道:“但是我从来不无缘无故打人,我既然打了你,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言外之意, 挨打活该。 一辆银灰色的汽车嗖一声从他们身旁经过,卷起落叶无数。沈醉星只恨自己刚才怎么没把江未眠丢到大马路上让车碾死,恼怒道:“你下来!我不背你了!” “那不行。” 江未眠现在没什么力气,他用一条手臂紧紧圈住沈醉星的脖颈,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藏着浅浅的慵懒:“我记得上一关是我背着你过去的, 你再背我一次, 很公平。” 沈醉星生平第一次遇到克星, 快气死了:“这种事你怎么不失忆了?!” 江未眠:“选择性失忆症。你懂什么意思吗, 就是有选择性的失忆。” 一个人生气的时候会陷入暴走状态, 沈醉星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他原本落后了何曼等人一段距离, 现在走的飞快。 路边的环卫工大爷拖着扫把, 步履蹒跚地走到路边,准备开始扫地。 众人见状不由得加快了速度,连时间都来不及看。然而当他们气喘吁吁赶到目的地时,却发现游戏界面的时间指针刚好指向十点十三分—— 受害者已经死亡。 何曼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我的妈呀……” 沈醉星负重而行,更累。他直接靠着墙把江未眠放了下来,弯腰用双手撑住膝盖,断断续续道:“我们比上次快了12分钟……” 他眼前直发黑,加上没站稳,身形不由得歪了一下,却猝不及防落入了一个陌生带着凛冽气息的怀抱,被人扶住了。 沈醉星下意识看去,却毫无预兆对上了江未眠那双总是情绪淡淡的眼睛,被对方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撩得心痒痒,微微勾唇,啧了一声道:“算你有良心,还知道扶一扶我。” 他像是没长骨头一样,全靠江未眠的支撑力站稳。 然而江未眠把他扶稳后就立刻收回手,步伐飞快的朝着巷口深处的案发现场走去。他们这次比上次快了12分钟,说不定凶手还没来得及离开。 沈醉星显然也和他想到了一处去,顾不上休息,立刻转身跟了进去。然而当他们飞快赶到案发现场时,却见林小可的尸体静静躺在原地,周围不见任何人影。 沈醉星背靠着墙,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凶手速度还挺快的。” 江未眠看见尸体的时候,面色不太好看,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走吧,去巷子口看看。离林小可死亡才过十几分钟,凶手一定还没走远。” 他语罢和沈醉星转身离开了案发现场,却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交叉处看见一名黄毛混混慢悠悠从对面走了过来。 对方留着较为“前卫”的斜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瘦得身无二两肉,穿着黑色骷髅图案背心。牛仔长裤松松垮垮,他走两步路就要掏一下裆,提一下裤腰带。 江未眠注意到他衣服下摆有星点暗红色的血迹,无声眯了眯眼。 沈醉星像极了流氓,压低声音似笑非笑道:“哎,你看他那么瘦,跟小鸡崽似的,像不像你说的xing无能?” 江未眠睨了他一眼:“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醉星笑意深深,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慢慢拖长声调道:“我可看不上那种货色,要试的话……试你还差不多。” 江未眠没理他,迈开步子,不着痕迹跟在了那名混混身后。王大彪等人正站在巷口等待,冷不丁看见江未眠跟着一名黄毛混混从里面出来,不由得顿了顿。 何曼与钱多多暗中对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他们两个见黄毛混混在路边拦车,若无其事走到他身边晃了晃,发现对方的身高刚好在一米七九到一米八三之间。 何曼更细心,发现小混混裤腰后面塞着一把刀,瞳孔骤缩,疯狂给江未眠使眼色,神色惊恐的无声张嘴道:他有刀!!! 江未眠一听那个小混混有刀,无意识皱了皱眉,同时往旁边使了个眼色,示意何曼跟钱多多离远点。 沈醉星不动声色打量着那名黄毛混混,压低声音问江未眠:“你觉得他像吗?” 江未眠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垂眸思索道:“他身上有刀,衣服上沾血,身高符合,年龄也符合,但是……” 但是鼻子好像有点塌,跟凶手侧面剪影不太一样。 江未眠最后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结果就见王大彪骂骂咧咧卷起袖子道:“妈的!但是什么但是,老子看八成就是他了,先抓了再说!” 王大彪性格冲动,语罢直接冲上去把那名黄毛混混扑倒在地,和对方扭打了起来。江未眠和沈醉星见状俱是一惊,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帮忙,但没想到那黄毛混混看起来瘦,力气却不小,三个大男人愣是没按住。 沈醉星腹部有伤,加上力气还没恢复过来,被掀翻在地的时候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艹!这个破游戏,每次安排的虚拟犯罪人物武力值都这么高!” 黄毛混混一脚踹开王大彪,从腰后抽出一把砍刀,骂的脏话更难听:“我艹你大爷的!你们神经病吧!想死老子成全你们!” 江未眠直接上前劈手夺刀,同时一脚把对方踢了个老远,结果没想到黄毛混混口袋里另外还有一把折叠刀,直接朝着江未眠冲了过来。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也不慎从他口袋里掉落出来。 沈醉星见状面色微变,立刻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叠刀,朝着小混混奋力一掷,不偏不倚刚好刺中对方腿部。 黄毛混混惨叫一声,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江未眠见状一把扔掉砍刀,飞快冲上去把人按倒在地。何曼跟钱多多不知道从哪儿捡到两根扫把,照着小混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何曼:“我打死你个臭流氓!打死你!” 钱多多也用书包用力抡了几下,生气道:“小何姐姐,他不是流氓,他是犯罪分子!” 黄毛小混混终于不动弹了,似乎被打晕了。王大彪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也冒了出来,捂着被打青的一只眼睛小心翼翼问道:“我们这算抓住凶手了吧,游戏怎么还没动静啊?” 沈醉星瘫坐在地上,没好气道:“没动静那就代表他不是凶手,我们抓错人了……嘶,但是不应该啊,他身上都掉出来药瓶了?” 江未眠闻言皱了皱眉,松开昏死过去的黄毛小混混,从地上捡起了对方掉落的小药瓶。拧开一看,却见是一堆白色小药片:“不是液体麻醉剂。” 沈醉星凑到他跟前看了眼,有气无力的问道:“难道是西地那非片?” 江未眠觉得沈醉星真是欠收拾,但看在对方刚才出手救自己的份上并没有动手:“你又想挨打了是不是?” 沈醉星哼了一声:“江未眠,你就知道欺软怕硬。” 王大彪一脸懵逼:“那个西地……什么什么片?是什么东西?” 钱多多小声告诉他:“嘘,俗名伟哥。” 王大彪闻言直接往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他娘的就你还祖国未来的花朵呢?!小黄花吧?!” 钱多多捂着头,委屈得不敢吭声。 江未眠把瓶盖子拧上,做下定论:“可能是软性du品。他只是个普通的小混混,喜欢打架斗殴,跟凶杀案没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凶手到底是谁?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很努力提前抵达凶案现场了,期间巷子口一共也没几个人,不是小混混还能是谁? 江未眠思及此处,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闪过了什么。他下意识站起身往前面看去,却见一名踩着高跟鞋,指尖夹香烟,穿红色吊带裙的女人在前面的巷子口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转瞬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江未眠语气沉沉道:“难道是她——?” 沈醉星讶异挑眉:“怎么可能,她可是个女的。” 江未眠抬手目测了一下她的身形,努力回忆着女人的面容:“她的背影很高,很壮,穿着高跟鞋,身高刚好在一米七九出头一点。抽烟,鼻梁高,手上有挎包,完全可以藏匿刀具……” 沈醉星:“但她该怎么实施性侵?” 江未眠不知想起什么,又打开了游戏界面的凶手提示图,发现凶手抽烟时翘着兰花指,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难道是异装癖?” 他仿佛是为了证实什么,转身又折返到了巷子最深处,林小可的尸体还躺在原地。 江未眠用手机打灯照亮尸体,仔细观察着林小可的唇周,忽然发现她下巴上有两种不同颜色的口红印迹。一种偏向浅粉,一种偏向大红。 沈醉星跟着进来:“你在找什么?尸体不是都检查过了吗?” 江未眠冷不丁出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上一次游戏里找的烟头在哪儿?” 钱多多刚好在后面,闻言举手:“我记得!” 他语罢打开手机照亮,在小巷角落捡了一根燃尽的烟头过来,上面还沾着口红印。 江未眠捏着烟头,仔细对比了一下林小可嘴上的口红痕迹:“烟头上面的口红痕迹是大红色,跟林小可嘴上残留的口红颜色相符。” 何曼不知何时也挤了过来:“烟是林小可抽的,口红颜色当然一样啊。” 江未眠忽然提出了一个猜想:“但是林小可嘴上有两种口红颜色,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假如烟不是林小可抽的,而是凶手抽的呢?” 何曼是女生,对化妆品更为敏感,闻言大着胆子观察了一下林小可的嘴边,惊奇出声道:“真的哎,她原本的口红颜色应该是蜜桃色,但是下巴周围又有一片很浅的烂番茄色。难道凶手也涂了口红?!” 江未眠下意识反问道:“什么烂番茄色,不是大红色吗?” 何曼皱眉,语气严肃的道:“大红色是大红色,烂番茄色是烂番茄色,她下巴周围就是烂番茄色,跟大红色没关系。” 江未眠难得吃瘪,被噎得说不出话,沈醉星双手抱臂靠着墙,幸灾乐祸。 江未眠唯一的猜测已经得到证实,他示意众人围成一圈,听他说话:“凶手很可能是一名男扮女装的异装癖,他在对林小可实施性侵的过程中曾经粗暴亲吻过她,所以留下了口红痕迹。刚才的黄毛混混排除,剩下的就只有那个穿红色吊带裙的女人,她很大概率就是凶手。” 王大彪重重一拍脑袋:“艹,老子说他腰怎么那么粗呢,搞半天是个男的!” 沈醉星看了眼游戏界面时间:“但是她已经坐车走了,现在离游戏结束只剩四十分钟,我们追得上吗?” 江未眠看起来很是平静:“我们不知道方向,也没有交通工具,追不上。所以我们还得重新来一局。但下一次不能靠步行了,否则根本来不及救死者。” 王大彪第一个反对:“靠,我们不步行还能飞过去吗?!能抓住凶手不就行了,救什么死者,江未眠,你少在这儿发圣母心,我可没那闲工夫陪你玩!” 钱多多支支吾吾道:“但林小可也是一条生命,我们能救她还是尽量救一下吧,游戏可以无限次重来……” 王大彪又往他脑袋上打了一巴掌:“你看没看自己的电量,他妈的刚才重启游戏,我电量现在就剩下两格半了,再重启还能活吗?” 众人闻言一惊,纷纷低头看向自己的电量,却发现都少了半格。 钱多多挠挠头:“再重启一次,还有两格嘛,应该够的。” 王大彪踹了一下墙:“我才不浪费我的电量,反正我不同意救她,赶紧抓住凶手拉倒,一个游戏那么认真干嘛。” 沈醉星是唯一没有看自己电量的人,他双手插兜,似笑非笑的对王大彪道:“你一个人不同意也没用啊,新手关是团体任务,又不是单人任务。” 王大彪闻言一惊,下意识看向何曼跟钱多多,却见他们两个不知何时站到了江未眠那边,无形表明着立场。 何曼为难出声道:“王大彪,那女孩挺可怜的,我们完成任务的时候,如果有能力就尽量救一下吧。” 江未眠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利益与道德发生冲突的时候,本身就很难分辨对错。他看了眼自己只剩下三格半的电量,终于在在众人耳畔出声道:“重启一次游戏大概耗费半格电量,我们目前还没抓到凶手,剩下的时间也不够去追他,必须再重来一局。” 江未眠看向王大彪:“组队的时候我就说过了,这是团体任务,少数服从多数。反正都是要重来一局的,在抓住嫌疑人的同时如果能救下受害者,再好不过。你说的对,这只是一个游戏,没必要太过认真,所以我们的首位目标依旧是抓住凶手,第二目标才是拯救受害者。” 第242节 王大彪烦躁抓头:“我们又没钱又没车,腿跑断了也不可能卡在十点钟赶到凶案现场,你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说的轻巧!我懒得理你们!” 语罢转身离开了巷子。 何曼跟钱多多胆子小,见旁边有尸体,也不敢多待,跟着王大彪往外走去。 沈醉星看了眼江未眠,见他不动,啧了一声:“愣着干什么,想在这里跟尸体待一辈子啊?” 江未眠背靠墙壁,静静盯着他,忽然发现沈醉星的眼睛很亮,很勾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出声问道:“你同意我救人吗?” 沈醉星摊手:“世界上死的人那么多,你救不过来的。不过你想救的话,我也不反对,反正你是队长,我听你的。” 何曼跟钱多多是因为同情心和道德心作祟,沈醉星看起来则是单纯想跟着江未眠一起行动。 江未眠:“我没说我是队长。” 沈醉星笑着对他眨了眨眼:“我默认你是,行不行?” 他语罢转身往外走去,也不想待在这个乌漆嘛黑的小巷,然而手腕却突然一紧,猝不及防被人拉了回去。等沈醉星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江未眠抵在了墙上,瞳孔微微收缩:“你……” 他嗓子莫名有些发紧:“你干嘛?” 江未眠没说话,冷峻的容貌在夜色下模糊不清,凛冽的气息把沈醉星完全包裹住,让人怎么也挣不脱。他右手按住沈醉星的肩膀,左手扣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在黑暗中摸索着,如蛇一般顺着手臂游移,慢慢挽起了沈醉星的袖子—— 他胳膊上的电量只下一格了,透着血一般的深红色。就像手机没电一样,无声透着警告意味。 江未眠声音低沉的开口,让人很难分辨出语气喜怒:“你胆子真大,只剩一格电还敢跟着我救人?” 沈醉星仍是笑,不正经,流里流气:“怕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当然不是这么用的。 江未眠垂着眼眸,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后,竟是缓缓扣紧了沈醉星的右手。十指相贴,手腕相触,亲密得让人不适应。 沈醉星愣了一瞬,耳朵莫名有些红:“喂喂喂,江未眠,你该不会想在巷子里耍流氓吧,没想到你看着正经,原来也是个……” 他话音未落,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冰冷的游戏提示音:【叮!生命能量赠送成功!】 伴随着提示音的响起,沈醉星胳膊上的电量忽然悄无声息变成了两格,而江未眠的电量也降成了两格半。 沈醉星见状瞳孔微微收缩,什么玩意儿?电量还能赠送的?!江未眠就这么送了自己一格电?! “闭紧你的嘴,别乱说。” 相比较之下,江未眠则显得平静多了。他说完这句话就松开了沈醉星的手,转身走出了巷子。 生命能量是可以转赠的。 江未眠刚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写小说的时候好像添加过这个设定。只是因为后面剧情砍了太多,根本没用上,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看沈醉星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自己大方慈悲送他一格电算了。 江未眠走出巷口的时候,发现之前被他们打晕的黄毛已经不见了踪影,而王大彪跟何曼等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环顾四周一圈,皱了皱眉,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就在这时,沈醉星也磨磨蹭蹭的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他见江未眠一个人,下意识出声问道:“王大彪他们呢?” 江未眠皱眉摇头,刚想说没看见,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下意识回头一看,却见一群警察不知何时飞快包围了他们。 为首的警察面色严肃,皱眉出示证件,对他们沉声道:“我们接到电话报案,说华海路街口有四男一女手持凶器袭击路人,请你们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江未眠:“???” 沈醉星:“?!!” 这狗逼游戏,是不是真实的有点过分了?! 江未眠这才发现不远处的街口停着几辆灯光闪烁的警车,何曼、钱多多、王大彪三人已经被捕,正在坐在警车上隔着窗户对他们招手。 钱多多一脸惊慌, 何曼快哭出来了, 王大彪一脸黑沉。 玩游戏把自己玩进局子里的,他们大概是开天辟地头一个,真真正正应了他们的队名—— 四个傻蛋。 江未眠坐在审讯室里,频频抬头看向游戏界面的时间显示,见还剩15分钟,莫名觉得度日如年。无意识想调整一下坐姿,却又因为审讯椅而不得动弹,只能徒然放弃。 他对面坐着一名中年警官,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姓叶。叶警官已经很多年没碰见过这么难啃的骨头了,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他皱眉喝了一口茶,看向江未眠:“你还不打算说吗?姓名?年龄?身份证号?” 江未眠叹了口气,第四次重复道:“我叫江未眠,27岁,男,身份证号忘了。” 是真的忘了。 叶警官没查到江未眠的身份信息,电脑数据库一片空白。他问了江未眠很多问题,但大部分答案都是记不清,不记得。一般情况下他会认为对方在故意隐瞒,偏偏江未眠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叶警官只能暂时先跳过这个问题:“那你和另外四个人是什么关系?” 江未眠:“没关系。” 叶警官皱了皱眉:“没关系你为什么要和他们当街行凶?” 江未眠沉默。 叶警官见状站起身,把一张女学生的照片递给他看,语气带了几分严肃:“另外,我们还在华海路后巷发现了一名女尸,你见过她吗?” 江未眠看了眼,发现是林小可的照片:“没见过,但是我看见过凶手。” 叶警官闻言面色微变:“你说什么?” 江未眠思索一瞬,半真半假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凶手,但我看见一个穿红色吊带裙的女人从巷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10cm长的刀,另外一只手还夹着烟,满身是血,看起来不像好人。他妆容很浓,涂大红色口红,腰粗腿也粗,像个男人。” 叶警官闻言正欲说些什么,目光不经意一瞥,忽然发现外面有人隔着窗户对自己招手,只能暂停审讯,开门走了出去。 招手的人是一名女警,她把一份审讯资料递给叶警官,有些头疼:“师父,另外四个人的口供已经出来了,没有一条是对得上的。” 傻子都知道被卷入游戏这种事说出来没人信,于是另外四个人开始漫天编瞎话,一个问题硬生生编出了四种答案。 警察:“你和另外四个人是什么关系?” 王大彪连忙撇清关系甩锅:“那个姓江的是我们大哥,所有坏事都是他指使的,跟我没关系,你们要找就找他,千万别找我!” 何曼还算稳妥:“我和他们是朋友,约好了晚上出来玩,结果不小心和那个黄毛混混发生了口角,所以打起来了。” 沈醉星比较靠谱:“那个混混磕了药,神志不清,拿着刀到处砍人。我们一群朋友出来玩,不小心被他误伤,就打起来了。” 钱多多还是个孩子,听说警察要找他爸妈和学校老师,哇的一声差点哭出来:“警察叔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另外四个人是队友,在完成游戏任务,没有故意打人呜呜呜……” 警察:“你们认识林小可这个人吗?” 王大彪心虚摇头:“不……不认识……” 何曼义愤填膺:“认识,有一个穿红裙子的男人杀了她。” 沈醉星一脸淡定:“不认识。” 钱多多实话实说:“我见过她……但是……但是不认识……” 第197章 坐腿上 简而言之, 算上江未眠,他们五个人的口供堪称天花乱坠,总之各说各的, 没一个能挨得上。 叶警官眉头紧皱,一边翻看口供, 一边道:“另外四个人的身份信息呢?查出来了吗?” 女警为难摇头:“除了那个叫沈醉星的忘记身份证号,另外三个人都报了身份证号和户籍所在地, 但没有在数据库里查出结果, 该不会是黑户吧。” 叶警官闻言翻看口供的动作一顿:“这么多黑户?你信吗?” 女警心想天底下巧合的事多了, 万一真的碰上五个黑户也不是没可能。但碍于叶警官一向严厉,就没敢吭声。 叶警官把口供记录递给女警, 不期然想起了后巷里发现的那具女尸:“尸体的检测报告出来了吗?” 女警摇头, 压低声音道:“还在取证。不过根据作案手法来看,很可能跟前几个月的那宗连环杀人案有关。死者都是年龄不超过二十岁的在校女学生,中刀身亡,有xing侵痕迹, 无jing斑痕迹, 案发路段没有监控摄像头,我们只能调集周边路段的监控进行排查。她母亲知道消息后就晕过去了, 目前还没办法录口供。” 叶警官冷不丁道:“你们排查的时候重点关注一下穿红裙子的女人和男人。这五个人很可能跟连环杀人案有关系,继续审。” 女警一愣:“师父, 你的意思是, 他们五个人很可能是凶手?” 叶警官隔着窗户看向里面的江未眠,皱眉道:“不一定是凶手,但一定有关系, 要查出来才知道。” 现在离游戏结束还有三分钟。 江未眠一个人坐在审讯室里, 难得安静下来。他闭着眼, 一个人静静复盘剧情,当然,思考的最多的还是沈醉星等人。 自己到底写了一个什么样的游戏? 何曼他们又到底为什么会成为反派? 经过两轮游戏的接触,江未眠对她们大概有些了解,除了王大彪不太像个好人,另外三个都是具有一定道德感和责任心的普通人。 那他们为什么会成为反派? 难道这是一个厮杀游戏?他们最后为了通关都杀过人、做过坏事? 江未眠脑洞大开,思考了很多种可能性,最后越来越困,越来越困。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耳畔忽然炸响了一道冰冷的游戏提示音—— 【游戏时间到,很抱歉,你们未能在规定时间内抓到凶手,新手关任务失败——】 【请问是否选择重启,倒计时3秒】 【3】 【2】 没有哪个正常人喜欢待在警局审讯室里,江未眠不等倒计时结束,立刻按下了重启键。只见一阵白芒闪过,他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小卖部门口。 街头空荡,寒风萧瑟。 江未眠踉跄着从地上站起身,下意识环顾四周一圈,却见何曼等人也都摇摇晃晃从垃圾桶里爬了出来,一副劫后重生的样子。 王大彪骂骂咧咧:“奶奶的,让我知道是哪个龟孙子报的案,我打不死他!” 何曼长长喘了一口气:“进警局太可怕了,我真怕自己说漏嘴。” 钱多多心有余悸,还在抹眼泪,白瞎了一米八的大个子:“幸亏游戏时间只有两个小时,警察说要找我爸妈,还说要找我学校老师……” 江未眠没看见沈醉星,下意识准备寻找,肩膀上却忽然一沉,有人直接趴在了他的背上,似笑非笑道:“你在找我吗?” 语气撩人,不是沈醉星是谁。 江未眠身形微微一顿,原本想一拳把沈醉星揍倒,但想起现在没有什么时间耽误,就没有计较。他一边用手机看时间,一边快步走到路边,紧盯着空荡荡的马路对众人道:“我们这次不能再靠步行了,必须得拦车。三分钟过后会有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经过,我们一定要把这辆车拦下来。” 第243节 他们的电子设备都被游戏禁用,也没有钱坐出租,只能硬拦了。 刚才的警局体验似乎给了王大彪一点启发,只听他百无聊赖道:“要我说,我们直接找人借个手机,报警让警察去抓算了,费那劲干嘛。 ” 何曼一拍手掌,语气兴奋道:“对呀,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什么样子了,直接报警抓他不就好了!” 江未眠站在夜色涌动的街头,衣服下摆被风扬起,猎猎作响。他一边注意是否有过路车辆,一边抬眼看向众人,意有所指道:“永远不要试图偷懒去钻游戏漏洞,因为往往没有那么多漏洞给我们钻。” 沈醉星也不太赞同:“游戏规则要求我们抓住凶手,而不是警察。如果你报警的话,游戏任务会自动判定失败。除非我们先抓住凶手,然后再移交给警察。” 简而言之一句话,他们必须亲自抓住凶手,想偷懒甩锅给警察是行不通的。 说话间,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忽然从远处行驶而来,江未眠见状目光一凛,对众人沉声道:“拦住这辆车!” 银灰色轿车的车主是一名秃顶中年男人。他开车开得好好的,忽然看见大马路上有五个人冲过来拦车,还以为大半夜遇上了劫匪,吓了一跳,猛踩油门就想加速离开。 然而这五个人却好似不怕死一样,眼见他想离开,直接拦在了路前方,焦急拍着车窗,似乎想说些什么。 车主见状怒从心头起,直接把车窗降下了一条小缝,对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神经病吧!拦我的车做什么!赶紧闪开!我又不是开出租的,你们认不出私家车啊?!” 王大彪举起拳头瞪眼道:“你他妈的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他话音刚落,就被江未眠一把拽到了旁边。江未眠隔着车窗俯身对车主道:“不好意思,我们家里出了点急事,能不能麻烦你帮忙载一段路,就在华海路13号。我们身上现在没钱,但可以用手机做抵押。” 何曼是女生,也跟着恳求道:“大叔,求求你了,我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回家,你就帮忙载我们一段路吧。” 沈醉星双手插兜,一副富家公子哥做派,抬起下巴道:“你帮忙把我们载过去,两个小时之后我给你一百万。” 他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诧异看向他,卧槽,沈醉星怎么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车主静默了一瞬…… “你他妈脑子是不是有病?!赶紧滚!” 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信沈醉星的话,车主脚踩油门,已经准备离开了。然而就在这时,江未眠忽然一把拉开车门,直接把沈醉星推进后车座,紧接着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何曼跟钱多多紧随其后,硬生生挤进了狭窄的后座。 王大彪关键时刻终于机灵了一次,见状立刻绕到另外一边坐上副驾驶,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车主人都傻了,只后悔自己怎么没锁车门,哆哆嗦嗦怒声问道:“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这是犯法的!” 江未眠反正不打算下车了,决定把无赖行径贯彻到底,他抬眼看向车主,声音低沉道:“我说过了,华海路13号,现在立刻开车过去。” 车主见他们凶神恶煞,已经想报警了,但碍于一旁的王大彪不敢动弹,冷汗涔涔的问道:“但是……但是我不认路啊,华海路那边都是小巷子,听说乱得很,你们去那儿干嘛?” 江未眠和沈醉星同时开口道: “我家着火了——” “我家煤气泄露了——” 车主神色惊诧的回头看向他们:“你们说什么?到底是着火了还是煤气泄露了?” 江未眠努力组织语言:“……煤气泄露引发的火灾。” 沈醉星催促道:“你赶紧开,去晚了煤气坛子就炸了。” 车主闻言也不知信没信,但好歹是发动了车子,在王大彪的指路下朝着华海路13号飞快驶去。 江未眠一直紧盯着时间,心中莫名有些焦虑,无意识皱紧眉头道:“师傅,能不能麻烦你再快一点?” 车主:“我倒是想快,但我这辆是二手车,你们五个人坐上来,怎么快得起来!万一被交警发现我超载,还得贴罚单呢!” 后车座满满当当挤着四个人,连喘气都困难。何曼是女孩子,难免尴尬,艰难出声道:“钱多多,你往旁边去点,我快挤死了。” 钱多多只能艰难往旁边挪了挪,沈醉星阴测测看了他一眼:“你再挤试试?” 钱多多脸色胀红:“男女授受不亲,小沈哥哥,你往旁边让点,给小何姐姐留点位置。” 江未眠坐在最里面,见他们三个挤来挤去,正想再往旁边挪一挪。然而就在这时,大腿忽然一沉,沈醉星竟是直接坐到了他的身上。 江未眠眯了眯眼,声音带着危险:“沈醉星——” 沈醉星实在是挤的不行了,勉强喘了口气,回头看向江未眠:“你别瞪我,瞪我也没用,男女授受不亲,又没说男男授受不亲,坐两下又不会掉块肉。” 他一个人牺牲自我,幸福了所有人。 钱多多跟何曼总算有了点宽敞位置,他们长长吐出一口气,也跟着在旁边帮腔:“是啊,你辛苦辛苦,暂时先忍耐一下吧,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江未眠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认了。 但沈醉星显然不是什么老实的货色,一直在他腿上动来动去,最后皱眉啧了一声:“硬邦邦的,坐着真不舒服。” 他此言一出,何曼跟钱多多都同时看了过来,目光微妙。 江未眠用力按住沈醉星的肩膀,缓缓收紧指尖,不让他乱动,听不出情绪的道:“你说什么?” 沈醉星笑起来像个流氓,意味不明道:“你的腿啊,硬邦邦的,不然还能是什么?” 他大抵是坐着难受,懒懒向后倒入了江未眠的怀里,两具身形一瞬间嵌和得完美无缺。沈醉星偏头看向江未眠棱角分明的侧脸和性感微突的喉结,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江未眠……” 他睫毛纤长,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好似鬼魅,声音也如掺了毒的蜜糖,带着责怪,让人半生半死:“你掐疼我了……” 江未眠闻言下意识松开攥住他肩膀的手,心想自己果然对这种人过敏。江未眠不愿看见沈醉星四处放电的眼神,干脆闭目不语。殊不知越是禁欲冷淡,就越想让人看见他意乱情迷是何模样。 沈醉星见状用指尖在江未眠膝盖上轻轻挠了一个圈,引起一阵深入骨髓的痒意:“啧,你怎么和唐僧一样。” 江未眠只淡淡说了三个字:“手拿开。” 沈醉星闻言挑眉,终于慢吞吞收回了手。他把江未眠当做人形沙发,直接倒在对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车子一路弯弯绕绕,最后终于抵达华海路巷口。秃顶的中年车主降下车窗,看了眼外面的路牌:“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还有一小段路,你们自己进去吧,我进去了不好倒车。” 江未眠闻言终于睁开眼:“现在几点?!” 沈醉星看向游戏界面右上角,皱眉出声道:“离十点还剩六分钟,快走!” 众人一听只剩六分钟,立刻开门下车,朝着案发现场一路狂奔而去。江未眠连睡意都轻了几分,一边极速奔跑一边冷声道:“王大彪,等会儿你守住巷口,我和沈醉星进去抓人,何曼钱多多你们两个找棍子,在旁边辅助补刀!” 沈醉星:“艹!这次小心点,别又被警察给逮进去!” 他们一路跑到巷子口,王大彪直接守在出口,何曼跟钱多多找了两个扫把当武器。江未眠和沈醉星径直朝里面冲去,结果刚刚跑到案发现场附近的拐角处,就见一名穿红色吊带裙的女人从巷子深处慢慢踱步走了出来。 没错,是慢慢踱步出来的。 “她”走得不急不缓,看见江未眠和沈醉星也不见惊慌,若无其事得好似只是一个过路人。浓重的妆容在惨淡的路灯下好似面具,肤色白得好似刷了墙漆,唇色鲜红,怪诞而又阴森。 “哒、哒、哒……”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一阵清脆缓慢的响声,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异常清晰。 “哒、哒、哒……” 女人注意到了江未眠和沈醉星,脚步微不可察顿了顿,随即继续往巷口走去。她不着痕迹握紧了自己的挎包肩带,一双手粗糙短黑,却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狭窄的巷口仅能容纳一人同行,女人走近的同时,江未眠也在快步走近。 他的目光一一略过女人长方形的挎包,化纤丝质感明显的假发,红艳的唇,以及红色吊带裙上暗色的血迹,眼底闪过一抹冷芒,终于肯定了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江未眠忽然闪电般出手,一个扫堂腿直接踢向了那名女人。腿风迅疾,直接把对方踹出了三米远,挎包掉落在地,滚出了一把沾血的长刀。沈醉星见状一脚把砍刀踢远,立刻冲上去帮忙,打斗声明显,直接惊醒了楼上的住户。 王大彪等人守在巷子口,听见里面的动静,立刻带着家伙什冲了进去。却见江未眠和沈醉星正和那名穿红色裙子的变态杀手厮打在一起,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乱棍加乱拳。 王大彪:“老子打死你个王八蛋!” 何曼:“死变态!死变态!” 钱多多直接用自己的书包捂住了凶手的脸,一顿乱拳,愤愤不平道:“长这么丑还敢出来害人!” 他们五打一,一阵激斗直接把那名凶手给打晕了。江未眠见人已经被制服住,立刻跑进巷口想去查看受害者的情况,却见一名女子正紧捂着腹部,衣衫凌乱,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 江未眠见状面色顿变,立刻上前脱下外套按住伤口替她止血,一时都忘了他们手机被游戏禁用,对着赶来的沈醉星等人喊道:“快点叫救护车!快啊!” 沈醉星见状立刻转身跑出巷口,找附近被惊醒的居民去借手机了。王大彪跟何曼等人都傻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林小可呛出了一大口血,她面色苍白,用沾血的手紧紧攥住江未眠,奄奄一息道:“救……救我……” 她眼角有泪,满含无助,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生命的流逝,沙哑道:“求你们……救救我……” 鲜血越流越多,声音断断续续。 “我还要……还要给我妈……过生日……” 她衣衫凌乱破碎,露出大片皮肤,因为挣扎在地上磨损,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越来越多的血从她嘴里呛出,胡言乱语努力说着些什么。 “我……我不该和她吵架的……” “我还没有……还没有……跟她说生日快乐……” “我书包里的……口红……是送给她的……” “我下次……一定好好考试……我……我……” 生命如此短暂,却有太多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神智模糊混乱,语言杂乱无章,就像地上斑驳的血迹。 林小可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努力睁大眼睛看向何曼等人的身后,目光落在后面一栋居民楼的四层窗户位置,好似在等待着什么。然而随着鲜血流逝,身体越来越冰凉,握住江未眠的手也缓缓松了开来。 时钟刚好指向十点。 江未眠下意识看向林小可,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全无。只有身体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何曼跟钱多多已经不忍目睹,红着眼偏过了头。王大彪皱眉抓了抓自己光秃秃的脑门,烦躁转过身去,没有说话。 游戏冰冷的提示音在众人耳畔忽然响起:【恭喜五位玩家,你们成功在限定时间内捉住了凶手,已经通过新手关的试炼。请问是否进入下一关?】 众人一愣,看着游戏面板,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沈醉星借了别人的手机打120,又急匆匆赶回来,结果刚刚走进巷口就看见这副情景。他脚步一顿,慢半拍走上前,皱眉伸手试探了一下林小可的呼吸,静默一瞬道:“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江未眠手上沾着血,黏腻得连指缝都张不开,他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我们应该再早一点的,十分钟也行。” 沈醉星盯着江未眠看了半晌,心想一个游戏而已,江未眠怎么玩得这么认真,顿了顿道:“实在不行我们就再来一局,十分钟,挤一挤应该有。” 王大彪闻言瞪眼:“沈醉星,你疯了是不是,你看上江未眠就自己追,别拉着我们下水!” 江未眠眯眼看向沈醉星。 沈醉星却似笑非笑对他抛了个wink,眼神狡黠,语气不正经的道:“看见没,大光头都发现了我对你深深的爱意,你以后别对我这么凶,投桃报李懂不懂?” 钱多多结结巴巴开口问道:“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到底是重新来,还是进入下一关?” 他们闻言谁也没有说话,陷入了一种无声的僵局。江未眠是想重来一次的,但这只是他的个人意愿,他不可能代表所有人,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所有人身上。 江未眠缓缓站起身,正准备说些什么,外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警笛声,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行进,正朝着他们这边而来。 众人听见动静,不由得面色微变,齐齐后退了几步,这熟悉的、不详的预感是…… 王大彪失声惊叫:“警察来了!快跑!” 第244节 何曼瞪了他一眼:“我们又没杀人,跑什么跑!” 巷子只有一个出口,胡同也是死胡同,插翅也难飞。毫无意外,江未眠他们又被警察堵了个正着,连带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凶手和尸体一起被带回了警局。 不过这次待遇有点不太一样。江未眠这次没有坐审讯椅,而是在一个密闭房间内进行了一套问话流程。 还是上次那个叶警官,不过对方这次的态度很和蔼,甚至给江未眠倒了一杯热水:“你……” 江未眠不等他说话,直接语速飞快的道:“江未眠,男,27岁,身份证号忘记了。我和朋友在附近,忽然看见那个穿红裙子的变态行凶伤人,就一起冲过去把他制服了,别的什么也不知道。警官我有点急事,现在能出去吗?” 江未眠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他急着和另外几个人见面,商议一下新手关重来的事。否则等游戏时限一到,就会自动默认进入下一关,林小可就真的没机会获救了。 叶警官闻言一愣,和负责记录的女警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正常人第一次进警局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安,江未眠怎么一副进来了不少次的样子。 叶警官知道他们是见义勇为的路人:“怎么,你家里有急事吗?” 江未眠抬眼看向他:“警官,我有一些事想和另外几个朋友说,我能见见他们吗?” 叶警官顿了顿:“他们正在做笔录,可能不太方便。如果你真的有急事,等他们出来了我再带你去见他们吧。” 江未眠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一边回答警察的问题,一边盯着右上角的时间。然而一直到十一点零九分的时候,江未眠还没被放出去。 就在这时,游戏提示界面再一次弹了出来:【您已成功通过新手关,请问是否进入下一关?倒计时十秒,十秒后未选择自动默认进入下一关卡——】 【10】 【9】 【8】 【7】 江未眠面无表情盯着游戏栏,心想自己写了一本什么破书。他不是喜欢犹豫的性格,见状指尖微动,最后点击了【否】。 游戏栏又弹出了一条消息:【请问是否回到新手关?】 江未眠点击了【是】。 游戏提示音响起:【您已做出选择,请等待另外四位玩家的选择。】 这是团体组队游戏,只有全部人数通过才能回到新手关。 江未眠不知道另外四个人会做出什么选择,只能听天由命。他抬头看着警局明亮的白炽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迹斑驳的双手,忽然凭空冒出了一个念头—— 生命这种东西,果然是很脆弱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就在江未眠觉得已经回不去新手关,不抱希望时,耳畔忽然响起了一连串提示音: 【叮!一号玩家同意回到新手关】 是沈醉星…… 【叮!二号玩家同意回到新手关】 是何曼…… 【叮!四号玩家同意回到新手关】 是钱多多…… 游戏最后响了一声: 【叮!五号玩家同意回到新手关】 是王大彪。 第198章 重启 人性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没有任何人能准确分析出它的背后藏着几分善,掩着几分恶。我们唯一能学会的东西就是永远不要小看它。 当游戏提示音落下的最后一瞬间,江未眠眼前的场景开始飞速转换, 警局灯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卖部门口冰凉的石阶,寒风凛冽。 他们又回到了游戏最开始的地方。 江未眠罕见愣了一瞬, 他一转身,刚好看见沈醉星懒洋洋地瘫坐在地上,王大彪跟钱多多等人则从路边的垃圾桶里艰难爬了出来。 王大彪吐了一口唾沫:“妈的, 老子怎么每次都掉进垃圾桶。” 何曼捏着鼻子, 眉头紧蹙, 抬手扇了扇风:“就是, 臭死了。” 沈醉星的言语则简单直白得多,他直接对着江未眠伸出手, 下巴微抬, 慵懒带笑的说了两个字:“拉我。” 他觉得以江未眠这个脾气, 说不定会啪一声打掉自己的手, 又或者冷冷说一句“自己起来”。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江未眠停顿一瞬, 微不可察皱了皱眉, 居然真的伸手把沈醉星从地上拉了起来。 大半夜的真是活见鬼。 沈醉星啧啧称奇,一度怀疑江未眠被鬼上身了。他仿佛是为了试探什么,得寸进尺的出声道:“你背我?” 江未眠看了他一眼, 竟是同意了:“可以, 先让我把你腿打断。” 沈醉星笑了一声, 对他勾勾指尖:“你来打, 我躺平让你打, 换了别人可没这待遇。” 诚如王大彪所言,沈醉星好像真的对江未眠有那么点意思,言行举止俱是毫不遮掩的偏爱与撩拨。 江未眠活了二十多年,有二十多年都在睡觉,显然没什么时间解决个人单身问题,至今还是母胎solo。就算写小说,也不是感情流,和沈醉星这种小流氓对上难免显得经验不足。 打吗? 江未眠觉得自己目前不太想打沈醉星,把电量条打没了算谁的?自己还得给他充,不划算,于是只能眼不见心为净。 江未眠看了眼时间,见离那辆银灰色小轿车经过还有三分钟,走到王大彪等人面前,顿了顿才道:“这次我们要加快速度,等会儿车过来的时候,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说一堆没用的废话了,尽量在两分钟之内上车。” 上一局游戏中,因为车主太难说话,他们从拦车到请求,再到强行上车,起码浪费了十二分钟。林小可的救命时间只能从这里面挤。 江未眠其实还想问问王大彪为什么会同意回到新手关,但见众人都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就没有出声。 沈醉星的心思仿佛和他连在一起了,趁众人等车的时候,双手插兜慢吞吞走到王大彪面前,饶有兴趣的出声问道:“大光头,你转了性了,怎么忽然愿意重启游戏?” 何曼跟钱多多同意回到新手关,这不奇怪,但王大彪也同意回到新手关,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沈醉星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都跟着落在王大彪身上,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他做出了这种决定。 然而王大彪烦躁挠挠头,却说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答案:“奶奶的,你们四个都同意,老子不同意也不行啊,万一被你们套麻袋怎么办!再说了,警察说我们抓到的那个凶手很可能是连环杀人犯,以后有机会的话会还能给我提名好市民奖呢。” 王大彪这种人,小时候上幼儿园连小红花都没得过,冷不丁听见自己可以提名“好市民奖”,被人当英雄看待,顿时晕头转向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脑子一热就同意了重启游戏。现在冷静下来,肠子都悔青了。 沈醉星嘁了一声,讥讽道:“一个好市民奖就把你迷晕了,真够有出息的。” 江未眠的关注点则不一样,闻言微微皱眉道:“凶手是连环杀人犯吗?” 沈醉星思索了片刻:“他杀人离开的时候很平静,而且善于伪装,随身携带砍刀和迷药,很明显不是冲动杀人,而是有预谋的在街头寻找猎物。这种人通常胃口很大,只杀一个人是满足不了施暴欲的。” 江未眠自顾自说了一句话:“这个游戏……挺真实的。” 真实得就像一个完整的世界。 沈醉星撇了撇嘴,让人听不懂是不是在讽刺:“可不是,我第一次玩游戏把自己玩进局子里。” 江未眠忽然发现沈醉星有些孩子气,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见一阵汽车行驶的动静。他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那辆银灰色轿车正朝这边驶来,连忙和众人一起冲到了路边。 江未眠看了眼时间,飞快出声道:“现在是九点十三分,我们必须在两分钟之内上车,在九点五十之前赶到案发现场,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何曼把钱多多也拽了过来:“我们两个看起来比较弱势,等会直接拦车说家里煤气泄露着火了,司机应该会信,到时候大家赶紧上车。” 三更半夜,没有哪个司机敢载一群大男人上车,尤其王大彪长得比hei社会还像hei社会,只有何曼跟钱多多看起来勉强柔弱一些。 江未眠闻言不置可否,看起来像是默认了。 众人紧盯着马路,当那辆银灰色轿车如预期之中经过眼前时,立刻一窝蜂冲上前去挥手拦停,把前路挡得严严实实。 车主见状直接把车窗降下了一条小缝,对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神经病吧!拦我的车做什么!赶紧闪开!我又不是开出租的,你们认不出私家车啊?!” 钱多多酝酿好情绪,已经准备好跪地痛哭了,叔叔求你行行好,我家煤气泄露着火已经快炸了,求求你载我们一程吧!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哭出声,就见江未眠忽然大步上前拉开车门,直接把那名车主从驾驶座里拽了出来,语速飞快道:“不好意思,借你车用一下,两个小时之后再还你。” 语罢直接坐进驾驶座,对他们说了一句“快上车”,就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司机:“?!!!!” 沈醉星见状吹了声口哨,对这种“抢劫”的事显得格外兴致勃勃,立刻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王大彪等人反应过来也齐齐上车关门。 司机见状立刻上前扒拉车门,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呐!抢劫了!救命啊!你们赶紧给我下来!” 然而江未眠一踩油门,直接绝尘而去,把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沈醉星见状乐得不行,坐在副驾驶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半天都没直起腰来。江未眠一边紧盯着前方道路,一边瞥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沈醉星闻言终于止住笑意,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道:“江未眠,没想到你看着遵纪守法一本正经,结果也跟王大彪一样不是好人。” 王大彪挤在车后座,闻言怒而瞪眼:“沈醉星,你个瘪犊子什么意思,老子哪里不像好人了?!” 王大彪话音刚落,一柄折叠小刀就在黑暗中悄无声息抵住了他的脖颈,带着冰凉渗人的寒意。沈醉星慢慢回头看向他,目光冷冷,勾唇意味不明的笑道:“你骂谁是瘪犊子?” 他总是这么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像个疯子。 王大彪垂眸盯着抵住自己脖颈的小刀,艰难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认怂吧,太丢脸,不认怂吧,小命被人家攥住了。 江未眠单手握住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把沈醉星的手拽了回来,睨了眼他手上的刀,出声反问道:“我们两个不是好人,你就是个好人了?” 沈醉星哼了一声,挑眉道:“我当然是好人,我又没有抢劫。” 那颗大钻石偶尔会出来冒个泡,扎一扎江未眠,免得这个宿主不小心睡过去,闻言在他耳畔小声道:【嘘,别信他的,这一车子坐着的都是反派。】 江未眠就像一只大白鹅掉进了狼窝,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江未眠闻言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钱多多正挽起袖子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冲下车干翻凶手。王大彪在挠他的大光头,看起来百无聊赖。何曼正在整理凌乱的头发,只是个普通的爱美女生。 怎么看都不像反派。 只有沈醉星,捏着那柄折叠刀转来转去,速度快得已经玩出了残影。 江未眠努力想回忆起原文剧情,然而越想越头痛,越想越困倦。他不动声色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从地上捡的玻璃碎片,在手臂上用力划了一下。尖锐的疼痛刺激着大脑神经,总算让他清醒了几分。 沈醉星注意到他的动作,微不可察一顿。然而等他看去时,江未眠已经收好玻璃碎片,继续开车朝着华海路飞速驶去。 眼见巷口就在眼前,江未眠最后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四十分。 “吱呀——” 江未眠猛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这次都不用他出声,车子停稳后众人立刻飞快朝着巷子里面冲去,脚步声沉重杂乱,就像他们砰砰直跳的心脏。 第245节 重启游戏已经扣掉了不少电量,这次如果再救不到人,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未眠冲在最前面,他眼见前方漆黑的拐角越来越近,竟有些心惊肉跳,害怕里面会藏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然而当他险险停住脚步时,却见胡同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片漆黑封闭的夜色,再就是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落叶。 没有女尸,没有烟头,没有掉落的书包,也没有遗失的球鞋。 林小可还没有遇害。 众人见状不禁狠狠锤了一下墙,捂着心脏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何曼跟钱多多兴奋击了一下掌:“太好了,她还没有死!” 王大彪骂骂咧咧道:“幸亏赶上了,再来一次我可不干。” 江未眠紧皱的眉头也肉眼可见松懈了几分,他抬眼看向附近的那栋居民楼,四楼的灯还亮着,隐隐能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等会儿林小可和她母亲吵架离家的时候,我们直接把她劝回去就行了。” 沈醉星总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走哪儿都喜欢靠着墙,闻言出声反问道:“但是林小可如果被我们劝回家了,凶手还会再出现吗?” “会。” 江未眠眯了眯眼,对于这一点很肯定:“他既然能遇上林小可,并且在附近作案,说明一定会经过这条巷子。在外貌特征已经明确的前提下,我们只用等他出现就行了。现在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打草惊蛇。” 这边小巷和蛛网一般密集,旮旯缝隙数不胜数,堆满了废品和纸箱,十分好躲藏。众人闻言纷纷找地方隐蔽身形,静等凶手出现。 江未眠在林小可家楼下找了一个偏巷拐角藏身,准备等她一下楼就把人劝回去。结果沈醉星找不到藏身的位置,直接跟他挤在了同一条巷子里。 江未眠已经被他气得没脾气了:“你出去,找别的地方躲。” 沈醉星很是光棍:“找不到,能藏人的位置就那么点,都被他们占了。” 江未眠闻言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把沈醉星的头扭向外面,示意他看向对面的角落:“你躲过去。” 沈醉星看了一眼,随即嫌弃收回视线:“臭烘烘的,旁边就是垃圾桶,我才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狭窄的小巷平常用来堆放杂物,根本不能走人。两个大男人侧身并排靠着墙,本来就狭窄拥挤。沈醉星语罢似乎是为了给江未眠让位置,方便他出去,侧身往里面挪了挪,结果两个人面对面贴在一起,彻底卡住了。 沈醉星低声爆了一句粗口:“艹,江未眠,你吸腹行不行,我卡住了。” 江未眠闻言面色冷冷,显然也察觉到了现在的局面,一字一句咬牙低声道:“沈醉星,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醉星比江未眠矮了小半个头,贴近的时候,只能艰难抬头看向他,脸色有点红:“我想给你让位置,结果卡住了。” 语罢继续往里面挪,想赶紧摆脱现在的“奥利奥”局面。然而两个人挨得实在太近,轻微一点摩擦都能感受得清晰分明。 都是正常男人,他们又不像凶手一样是x无能,此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尴尬。 江未眠在黑暗中攥住沈醉星的肩膀,力道不由得重了几分,声音冷冷,莫名藏着几分恼怒:“你能不能别乱动了?” 沈醉星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慢半拍顿住动作。他目光落在江未眠的手臂上,忽然发现对方袖口外露的皮肤有很多斑驳交错的伤痕,微不可察挑了挑眉:“江未眠,你该不会有自残倾向吧?” 江未眠反问:“你觉得我有吗?” 沈醉星:“那你干嘛用玻璃割自己?” 江未眠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手臂的伤,随即皱眉收回视线,语气淡淡道:“用疼痛保持清醒,不行吗?” 他的嗜睡症其实很严重,只靠系统隔三差五扎一针是没用的。他平均每隔半个小时就会犯困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持清醒。毕竟身边围着一圈反派,谁也不能肯定他睡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江未眠骨子里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对包括沈醉星在内的四名反派都有一定的防备心。 他不敢睡。 沈醉星也发现了,江未眠总是一副似睡非睡的困死鬼模样,记忆力还特别差,在他耳畔压低声音笑道:“哎,江未眠,你要不要考虑聘我当保镖,贴身的那种?” “以后我保护你,你想睡就睡,怎么样?” 江未眠闻言下意识看向沈醉星,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看,一双眼在黑夜中亮晶晶的。他静默一瞬,然后偏头移开视线,听不出情绪道:“用不着。” 沈醉星啧了一声:“好心当成驴肝肺。” 江未眠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道传来,紧接着响起了一名带着怒气的女声:“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家了,你自己一个人过吧!” 是林小可! 江未眠闻言目光一凛,立刻就想冲出去,结果忽略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和沈醉星面对面卡得死死的。 沈醉星嘶了一声:“你能不能别乱动!” 江未眠皱了皱眉,忽然倾身靠近沈醉星,将对方紧紧压在了墙上。他们贴得密不透风,甚至有些呼吸困难,但好在身后终于多出了一丝空隙。 沈醉星见状一愣,随即耳畔响起了江未眠低沉的声音:“跟我一起往外走。” 沈醉星闻言只能跟着他艰难往巷口挪去,同时还有心思开玩笑:“江未眠,我还没谈过恋爱呢,你这样算是占我便宜。” 江未眠心想沈醉星这个小流氓居然没谈过恋爱,实在没有什么可信度。也不和他打嘴巴官司,艰难从巷口里面挤了出来。 林小可此时已经背着书包走到了街口,一个人低头抹眼泪。她大抵是想拦车离开,却又无处可去,只能在家门口来回踱步,看起来形只影单。 江未眠见状正欲上前,却忽然听见巷子对面传来了一阵哒哒哒的高跟鞋声,下意识看去,却见一名穿着红色吊带裙,跨着长方形小挎包的女人从阴影中渐渐走了出来,目标正是林小可。 女人妆容厚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穿着打扮鲜艳夸张,莫名透着一股风尘感。 林小可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名打扮艳俗的怪异女子,本能感觉到了危险,无意识往旁边避了避。 然而那女子却似乎盯上了她,见状笑着问道:“小妹妹,你一个人怎么不回家,大晚上的多危险呀。” 他唇色鲜红,张合间好似吃人的恶鬼。声音像男人极力掐细了嗓子说话,如太监一般,让人头皮发麻。 江未眠看了眼女人藏着砍刀的挎包,和沈醉星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在黑暗中悄悄靠近。 林小可已然察觉自己遇到了变态,在女人的步步逼近下,紧张攥住书包肩带一步步后退。她回头看了眼自己近在咫尺的家门,转身就想跑进去,殊不知女人早有防备,一把拽住了她的长发,用力往巷口拖拽,笑声粗砺而又尖锐:“小姑娘,你跑什么,我最喜欢你们这种小姑娘了,来,我带你一起去玩,我带你去玩……” 他话音未落,后脑忽然传来一阵闷痛,耳畔风声迅疾,被人一棍子打倒在地。江未眠从后面一脚踹倒凶手,紧接着反手扼住他的咽喉,将人死死制住。沈醉星踢开藏刀的挎包,钳制住凶手死命挣扎的双手,一个用力,只听咔嚓两声齐响,竟是直接把对方的胳膊弄脱了臼。 何曼跟钱多多见状赶紧把吓傻的林小可拽到一旁,远离战区。然后人手一根扫把,冲上去对着惨叫不已的凶手一顿乱揍!王大彪也加入了围殴行列,他对“好市民奖”尤其执着,故而数他打得最凶。 江未眠一边按住挣扎不已的凶手,一边艰难抬头看向林小可:“你有没有手机,赶快报警!快啊!” 林小可闻言这才从怔愣中惊醒回神,哆哆嗦嗦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报警。而底下的动静也惊醒了楼上居民,灯光一盏接一盏的亮起,纷纷推开窗户往外看去。 没过多久,一阵警笛声忽然由远及近传来,江未眠等人闻声俱是一怔,随即条件反射站起身,终于放过了已经陷入昏迷的凶手。 王大彪哆哆嗦嗦道:“怎……怎么办,好像是警察来了,他们出警速度也太快了,我们赶紧跑吧!” 他们刚刚才抢劫了一辆车,被抓进去免不了又是一通审问。 江未眠:“你不要你的好市民奖了?” 王大彪呸了一口:“这就是个游戏,他们还能真给我颁奖不成啊,老子反正是不想进审讯室了,要进你们进吧!” 他长得就不像个好人,故而警察对他盘问得最严。王大彪语罢扔掉手里的扫把,扭头就跑不见了身影,打算找个地方躲过剩下的游戏时间再说。 何曼跟钱多多也不想“三进宫”了,见状连忙追上王大彪,和他一起找地方躲去了。 江未眠懒得动,偏头看向身旁一动不动的沈醉星:“你呢?不跟他们一起跑?” 沈醉星懒洋洋道:“就剩一个小时了,大不了在警局坐一会儿呗。反正车是你抢的,你是主犯,我是从犯。” 他们两个走出巷口的时候,刚好被警察包围,好巧不巧,又是上次的叶警官。叶警官见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沈醉星举起双手道:“警官,我自首,车是我们五个人抢的。我做污点证人举报,另外三个人已经跑了,你们快去追,一定要把他们逮捕归案。” 他蔫坏,这个时候还不忘坑王大彪他们一把。 江未眠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闻言暗沉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往右边指了指,“好心”透露情报:“警官,他们往华洋路跑了,刚走没多久。” 叶警官刚才接到了两起报案,一起盗窃抢劫私家车,一起杀人行凶,没想到都在这个地方,顿时焦头烂额。他一面让人把江未眠和沈醉星带上车,一面让人去追另外三个逃犯,自己则冲进了巷子里查看情况。 林小可好不容易在林母的陪伴下稳定心神,忽然看见刚才救自己的人被警察带上了车,连忙冲上前焦急阻拦道:“警察叔叔,你们弄错了,他们不是犯人,里面躺着的那个才是,他们刚才救了我!” 外面人手不够,场面难免混乱。 江未眠见警察在极力安抚林小可,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发丝被晚风吹得凌乱。他上车的时候,恰好和沈醉星擦肩而过,忽然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话:“我想起来了……” 沈醉星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茫然,正准备问江未眠想起了什么,然而下一秒就被带上了另外一辆警车。 江未眠隔着车窗看向外间,眼见沈醉星怔怔看向自己,一脸茫然,忽然微不可察笑了笑。 他其实也没想起来什么,剧情、人物,依旧一片空白…… 他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当初取“沈醉星”这个名字的原因了。 “酉”加“星”,是一个“醒”字。 江未眠写书的时候一直很困,偏偏醒不过来,于是“沈醉星”这个名字就那么应运而生了。 醉者,昏昏而迷也。 醒者,心明澄澈也。 而正在被警察追捕的另外三个人,倒霉蛋也。 第199章 我嘴不毒,甜的 江未眠再一次被关进警察局接受了审讯, 不过有前两次的经验在,这一次相对来说还算游刃有余。面对警察有关身份信息的讯问,他依旧谎称自己忘了,只记得姓名和年龄。 叶警官坐在对面, 拧开水杯喝了一口枸杞茶润润嗓子, 听不出情绪的皱眉道:“连身份证和家庭住址都忘了, 看来你的记性确实不太好。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 学别人盗窃抢劫,作案动机是什么?” 江未眠平静道:“我家着火了,赶着回去救火, 情急之下才抢了他的车。” 叶警官:“那你家住哪儿?” 江未眠:“……我忘了。” 叶警官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只能继续下一个问题:“你和另外四个人是什么关系?” 江未眠只能瞎编:“亲戚。” 他猜警察下一个问题肯定会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华海路13号路口。这个念头刚刚从心头升起, 果不其然就听见叶警官问道:“你和另外四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华海路, 如实交代,不许隐瞒。” 江未眠闻言指尖轻动了一瞬,这是他撒谎时的小动作:“我们家就住在华海路附近, 当时赶回去救火,结果没想到碰见歹徒行凶, 就上去把他打晕了。” 叶警官心想何止是打晕了,明明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他心中觉得这两件案子实在荒谬, 却也只能皱眉继续问下去:“你不是说你忘了家住哪里吗?” 江未眠:“当时记得,现在忘了。” 一旁负责记录的男警终于听不下去, 重重一拍桌子道:“这里是警察局, 不是幼儿园, 我劝你严肃交代, 不要漫天编瞎话!” 江未眠也知道自己的口供挺气人, 但没办法,他困得不行,实在没什么精力圆谎了,只想赶紧撑过剩下的游戏时间赶紧走。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抬眼看向叶警官:“叶警官,我头有点疼,能不能休息一会儿?” 叶警官目光惊疑不定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姓叶?我们以前见过吗?” 警察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目力敏锐,叶警官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江未眠。 江未眠点头:“警局门口有照片表彰墙,我看见你照片在上面,有名字,叶天志。” 叶警官没说话,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面前这个犯人了了。他低头瞥了眼腕表,片刻后才问道:“需要给你找医生吗?” 第246节 江未眠摇头,直接在桌子上趴了下来:“谢谢,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而另外一边,沈醉星也在接受审讯。不过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江未眠上车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我想起来了? 嘶,他想起来什么了? 沈醉星支着头,百思不得其解,连对警察的问话也显得有些走神,听起来错漏百出。 警察:“你和另外四个人什么关系?” 沈醉星:“朋友。” 警察:“你们五个人盗窃抢劫车辆,作案动机是什么?谁是主谋?” 沈醉星:“我家里着火了,赶着回去救火,那个大光头就是主谋。” 他语罢又认真补充道:“而且我们不是抢劫,是借,两个小时之后就把车还给他了。” 沈醉星认罪态度实在恶劣,一度导致问话流程进行不下去。叶警官在审讯室外面站着看了半晌,心想原来不止江未眠一个奇葩,这边还有一个。 林小可母女正在旁边的房间里做笔录,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仍是心有余悸:“那个人勒住我的脖子……把我往巷子里面拖……我特别害怕……然后、然后另外五个人就冲出来救了我……让我报警……” 这宗连环杀人案市里非常重视,一直由专案组在跟进。凶手擅于伪装,而且频繁在监控死角位置流窜作案,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冷不丁发现疑似嫌犯的人物,警局立刻联系了专案组进行调查。 三更半夜,不到半个小时,警局里就呼啦啦来了一大批人。另外还有跑了十分钟不到就被警方逮捕归案的王大彪、何曼、钱多多三人。 专案组的林组长连晚饭都没顾上吃,听到消息后火急火燎从家里赶到警局,进门之后一把抓住叶警官焦急问道:“凶手呢?人在哪儿?” 叶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着急,凶手现在被送去医院了,那边有人盯着呢,你先坐下来喘口气。” 林组长气喘吁吁:“我能不急吗,我们蹲了这兔崽子半个多月,好不容易听到消息……对了,凶手怎么进医院了?” 叶警官把手里的文件卷成细棍,无奈指了指审讯室里的江未眠和沈醉星,又指了指垂头丧气被押进来的王大彪三人:“看见没,就这五个人打的。他们盗窃抢劫私家车辆,跑到华海路附近,刚好碰见凶手行凶,冲上去见义勇为,把人打了个半死。” 林组长闻言瞠目结舌,半天都说不出来话:“这……这……” 叶警官见状道:“很扯是不是?我也觉得扯。不过他们直接帮你把人给逮到了,还省你一桩事。” 林组长闻言嘿了一声:“老叶,你这是在损我是不是?” 叶警官把文件往他怀里一丢:“谁损你了,这就叫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你们蹲了半个多月,不顶人家走狗屎运碰上一次。” 离游戏结束还剩最后十分钟。 林小可做完笔录,在林母的陪伴下走了出来。她发现叶警官也在外面,犹豫一瞬,出声问道:“请问……救我的那五个人怎么样了?” 叶警官闻言回神,慢半拍道:“哦,他们虽然盗窃抢劫车辆,但帮忙捉住凶手,有重大立功表现,后期应该可以减免处罚。” 林小可顿了顿,出声请求道:“警察叔叔,我可以见一见他们吗?” …… 江未眠安安静静睡了一小会儿,然而还没睡多久,就被警察给拍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叶警官站在自己面前道:“出来一下吧,有人想见见你们。” 托了林小可的福,这五个人继一次短暂的分离后,终于成功会师见面。 沈醉星一出来就看见江未眠了,他还在纠结刚才的事,上前追问道:“你刚才上车跟我说,你到底想起来什么了?” 江未眠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 沈醉星快好奇死了:“我当然想知道,你快说。” 江未眠就是不说,沈醉星这种人欠收拾,治治他也好:“你猜。” 沈醉星闻言无声咬牙,压低声音道:“江未眠,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话音刚落,只见王大彪他们也从对面的审讯室里被带了出来。王大彪一时气急,忘了沈醉星是个疯子,直接冲上前怒声道:“沈醉星你个瘪犊子,你连队友都出卖,缺不缺德啊!” 何曼跟钱多多也是一脸幽怨地看着沈醉星。 沈醉星啧了一声,慢悠悠躲到江未眠身后:“我这是帮你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说了,江未眠也有份,你们怎么光骂我不骂他。” 怪就怪沈醉星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不如江未眠那么高大正经,出了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就在这五个人在走廊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林小可忽然走了过来。她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步伐带着几分犹豫和踟躇,最后慢慢停在了他们面前。 江未眠等人对林小可的死状太过印象深刻,陡然见到活生生的她,不约而同安静了一瞬,面面相觑。 “那个……” 林小可声如蚊呐,忽然对着他们五个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救了我。” 她年龄不过十六七岁,性格正是叛逆的时候,陡然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吓得连尖刺都抹平了,对他们五人小声道:“警察叔叔说你们捉住凶手,可以戴罪立功减免处罚,我也会帮忙作证的……” 林小可说着顿了顿: “你们虽然偷了东西,但都是好人,不应该和凶手关进同一个地方……” “哥哥姐姐,你们下次别偷东西了……偷东西不好……” 江未眠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女孩,闻言静默一瞬,最后点了点头:“好……” 他说:“我们下次不会再偷东西了。” 沈醉星也懒洋洋靠着墙,笑着提醒道:“小姑娘,下次走夜路小心点。” 王大彪生平第一次收到好人卡,闻言挠头嘿嘿一笑,竟看出了几分憨傻:“没事没事,救人是我应该做的。” 钱多多对林小可握拳,一副中二姿态:“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何曼温柔劝道:“下次别再和妈妈吵架了。” 林组长站在不远处,看向身旁的叶警官:“这就是你说的那五个人?嘶,看着不像抢劫的啊。” 叶警官抬手扶了扶帽檐:“他们五个还都是黑户呢,你看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的,像黑户吗?不过真奇怪,他们抢车的时间点刚好卡在案发之前没多久,我调了周围路段的监控,发现他们好像……” 林组长:“好像什么?” 叶警官拍了拍脑袋,有些头疼:“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奇怪。” 时间不早,警察最后决定开车护送林小可回家。她在妈妈的陪伴下走出警局,不知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忽然回头看向江未眠等人,对他们挥手告别: “再见。” 时针刚好指向十一点十分。 游戏界面猝不及防在众人眼前弹出,提示音在耳畔响起,一如既往冰冷无机质: 【恭喜五位玩家,你们已成功通过新手关试炼,请问是否进入下一关?倒计时十秒,十秒后未选择自动默认进入下一关卡——】 【10……】 【9……】 【8……】 【7……】 每座城市的阴暗角落都掩藏着许多罪徒。他们在阳光下行走,他们在黑暗中徘徊,他们与你擦肩而过,他们与你四目相对。 短裙下的双腿无罪,有罪的是那双在黑暗中肆意窥探的眼。 让噩梦暂停在上一次开局。 让噩梦只是噩梦。 这一局,人性与生命重于罪恶。 江未眠眼见林小可离去,慢慢抬手,在游戏光屏上点击了【是】。 沈醉星等人也都按下了游戏按钮。 【叮!即将进入下一关!恭喜五位玩家获得金钥匙一把,奖励生命能量一格,请再接再厉!初级关正在开启中——】 提示音响起后,众人只见远去的林小可头顶上方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把金色的钥匙,慢悠悠飞到了他们面前,紧接着眼前白芒一闪,失去了知觉。 等江未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一所偏远破旧的学校门前,周围一片荒芜,长满了杂草,像是偏远的山区乡下。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头,踉跄着从地上起身,下意识开始寻找另外四人的踪迹,却忽然听见远处茂盛的杂草堆里有动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从里面爬出了四个人,赫然是他的大冤种队友。 沈醉星从嘴里吐出一根草,拍了拍身上的灰,眼见江未眠正站在不远处,心理不平衡道:“怎么每次进入关卡界面,就你落地位置最正常,我们不是掉草堆就是掉垃圾桶。” 江未眠见沈醉星灰头土脸的,淡淡挑眉:“可能你人品不行吧。” 沈醉星嘁了一声:“我人品不行就算了,另外三个也人品不行吗?” 王大彪等人已经无力吐槽了。 江未眠心想那可不,你们四个都是大反派,谁也别嫌弃谁。他一边环顾四周环境,一边在脑海中努力回想初级关的游戏规则,然而最后得到的答案是没有规则。 江未眠皱了皱眉,对沈醉星等人道:“初级关和新手关不一样,没有无限次重启的机会,很可能分配多个支线任务。而且在执行任务的途中,我们还会遇到其他队伍,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份牌,不要被别人抢走。” 他语罢指了指自己左肩上多出的一枚白色半透明亚克力质地勋章,上面有三个工工整整的黑体字“江未眠”,旁边是一枝黑色的玫瑰花图案。 江未眠提醒道:“自己把身份牌藏在安全的地方,不要暴露在别人眼前。” 众人闻言纷纷低头看去,果不其然发现自己左肩上多了一枚身份牌。钱多多取下来看了看,语气茫然道:“可是这个牌子也没什么用啊,别人抢我们的身份牌干嘛?” 沈醉星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因为这个游戏是有名额限制的,不是所有通过游戏的人都能离开游戏,懂吗?他们现在踢掉一个玩家,就意味着在最后一关能少一个对手。” 江未眠把自己的名牌藏在了衣领下,用别针别牢固。闻言狐疑瞥了沈醉星一眼:“你确定?” 他不记得有没有这段剧情了。 沈醉星摊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也是从别的玩家那里听来的。而且损毁他人身份牌可以额外获得一格电量,所以会有很多电量不足的玩家为了能够继续游戏,疯狂抢夺身份牌。” 王大彪一听会有人抢走自己的身份牌,吓了一跳,转过身弯腰鼓捣半天,也不知把东西藏在了哪儿。 沈醉星见状面露嫌弃:“啧,大光头,你该不会藏裤裆里了吧,小心硌着蛋。” 王大彪气急败坏:“你闭嘴!” 钱多多原本把身份牌放到了书包里,但思来想去觉得不安全,又拿出来藏进了自己的袜子里。何曼则更细心些,用皮筋把头发扎了一个小丸子,把细长的身份牌塞进了头发里牢牢别好。 沈醉星见他们都有地方藏,下意识看向江未眠,有些苦恼:“你觉得我藏哪儿比较好?” 他的身份牌被人抢过一次,现在藏哪儿都感觉不安全。 江未眠淡淡看了他一眼:“藏裤裆里。” 沈醉星拒绝:“我才不像王大彪那么没品呢。” 江未眠心想沈醉星真是叫花子还嫌饭馊了。他直接把沈醉星拽到自己面前,然后抬手翻起对方的衣领,把名牌别在夹层里面,这才把衣领放下来,声音低沉道:“再被人抢走第二次,你就是活该。” 沈醉星啧了一声:“江未眠,你嘴真毒。” 第247节 江未眠:“没你毒。” 沈醉星挑眉:“谁说的,我嘴明明是甜的。” 江未眠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却见沈醉星对自己笑得惑人,眼睛里好似藏了钩子。他下意识就想推开对方,事实上却是自己后退了一步。 真见鬼…… 江未眠移开视线,想查看初级关任务,却忽然发现游戏栏中凭空多出了一把金色小钥匙图案,眯了眯眼,出声问道:“这个钥匙有什么用?” 他想不起来了。 沈醉星道:“听说在最后关卡会用上,总之留着没坏处。” 另外一边,何曼等人已经开始研究起关卡任务了:“咦,这次的任务好像很简单,比新手关简单多了。” 江未眠闻言下意识看向游戏提示板,却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请在半小时内与队友一起进入云海二中,超时未完成任务将扣除半格生命能量,任务完成奖励半格生命能量。】 沈醉星:“没那么简单,这只是前面用来筛选玩家的开胃小菜,难的还在后面呢。” 他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竟是爬出了三十多个人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江未眠声音微沉:“是别的玩家队伍。” 沈醉星等人闻言无意识聚拢在一起,目光一直紧盯着那些玩家。然而那些人三三两两聚成堆,找到各自的队伍之后,就开始低声讨论起游戏任务来,压根没搭理他们。 钱多多:“太过分了吧,他们居然拿我们当空气。” 江未眠平静出声:“因为正常人不会和傻蛋说话。” 为了区分队伍,他们每个人的头上都漂浮着一个虚拟信息条。钱多多但凡能抬头看看,就会发现自己头顶漂浮着一行绿字—— 四个傻蛋队。 钱多多没说话,觉得自己的脸已经丢光了,默默拉起卫衣帽子挡住了脸。这队名太操蛋了。 江未眠一直在打量着云海高中的内部环境。只见隔着一扇铁栅栏门,有两名门卫大爷手拿电棍,正在那里走来走去,很显然,这所高中的大门不是那么好进的。 沈醉星双手抱臂,靠着墙压低声音道:“先别动,让别的队伍去趟雷,里面说不定有陷阱。” 不是所有队伍都能沉得住气。江未眠发现已经有队伍开始从侧面翻墙进去了,他们无视了围墙上竖起的玻璃碎片,直接徒手攀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堪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个办法需要超强的运动能力以及忍疼毅力,但他们这组还有女生和祖国未来的花朵,pass。 有胆子大的队伍直接从正门进去,试图强闯,然而都被门卫大爷用电棍抡了出来:“去去去!非学生和老师不能入内,听见没有!” 【叮!遭受电击x1,扣除半格能量】 【叮!遭受电击x1,扣除半格能量】 何曼见状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天哪,被电棍打到了还会扣除生命值,我们该怎么进去啊。” 眼见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队伍已经按耐不住性子,翻墙的翻墙,爬门的爬门,堪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居然真的趁乱跑进去了几个人。 江未眠注意到有支队伍一直没动静,似乎也处于观望状态。那群人中全是俊男靓女,身形高挑,就像是明星扎堆。不过神色异常傲慢。 为首的男人文质彬彬,却一直用一种与外表不符的阴狠眼神瞪着沈醉星,看起来似乎认识。 江未眠用胳膊捣了捣沈醉星,抬起下巴示意:“你认识对面那个队伍的男人吗?” 沈醉星双手插兜,往那边看了一眼:“谁?你说高智队的那个大白痴?” 江未眠:“他一直盯着你,认识?” 沈醉星半真半假道:“他追求我,我没答应,就反目成仇因爱生恨了呗。我的身份牌就是他抢走的。” 江未眠压根不信:“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 沈醉星摸了摸鼻尖,尴尬低咳一声道:“啧,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一次做任务电量不足,去抢他的身份牌,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他踢回了新手关。” 沈醉星是这四个人里最有反派样的人。 江未眠一直觉得沈醉星很欠,老喜欢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闻言竟然一点也不感到诧异,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江未眠意有所指道:“你自己小心,他可能盯上你了。” 沈醉星挽起袖子,冷笑连连:“我知道,等会儿玩游戏的时候我就弄死他。” 最起码也得把人踢回新手关,报一箭之仇才行。 江未眠:“……” 剩下的队伍进去了一部分人,淘汰了一部分人。最后只剩下他们两队没有进去。 江未眠注意到学校门口的保安一直在反复重复着几句话:“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除了老师和学生,没有正当理由不能入内!” 闲杂人等?老师和学生?正当理由? 江未眠思索着这几句话,目光忽然落在一旁身穿校服外套的钱多多身上,伸手一把攥住他的后衣领,对众人道:“走,试试看能不能进学校。” 钱多多猝不及防被扼住命运的咽喉,吓了一跳,像小鸡崽似的被江未眠提溜着往前走,哆哆嗦嗦道:“小……小江哥哥……你干嘛?” 沈醉星也发现了,这小子身上居然穿着校服,意味不明笑道:“祖国未来的小花朵,你衣服还挺好看的嘛。” 江未眠直接拉着钱多多往校门口走去,然而还没来得及迈进门槛,一根黑色的电棒就直接拦住了他们。门卫大爷皱眉对江未眠道:“你进去干什么?” 江未眠不动声色垂眸,发现对方似乎只拦住了自己,把钱多多揪过来问道:“请问他可以进去吗?” 门卫大爷看了眼他身上的校服:“学生可以进。” 江未眠见猜测被证实,心中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我能和他一起进去吗?” 门卫大爷:“你是他什么人?进去干什么?” 江未眠看了眼钱多多,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道:“他在学校打了同学,老师要请家长,我是他哥哥。” 门卫大爷闻言思索一瞬,居然真的皱眉收回了电棒:“进去。” 王大彪等人在后面都看傻了:卧槽,这他妈也行?!什么破游戏?! 沈醉星见状立刻紧随其后,想跟着进去。门卫却眼睛一眯,眼疾手快把他拦住了:“你跟着进去做什么?” 沈醉星侧身避开电棍:“哦,我是他二哥,老师请家长,我不太放心,得跟着去看看。” 何曼小心翼翼举手:“我是他三姐,老师也找了我。” 她一边说,一边试探性跟着沈醉星挪进学校,而门卫大爷居然也没拦。最后轮到王大彪时,他有样学样道:“我、我是钱多多的四哥,听说他考试不及格,我得找老师问问。” 门卫大爷却没让他进去,皱眉质疑道:“你长这么老,怎么可能是他四哥?到底是谁!” 王大彪闻言瞪眼,原本想发怒,但不知为什么又强忍了下来,最后挤出了一抹笑意道:“我是钱多多爸爸,您看我们俩长得多像啊,您就让我进去吧。” 门卫大爷回头看向钱多多:“他是你爸爸吗?” 钱多多一脸憋屈,刚想否认,后脑却不知被谁拍了一巴掌,只能被迫“点头”,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便宜爹:“是。” 他们一行人终于进入了这所荒凉废弃,好似凶案现场的高中。 第200章 江未眠你醒醒啊! 这是一所看起来废弃了数十年的学校, 空气中弥漫着荒芜和死寂的气息。操场上杂草丛生,险些长到膝盖。教学楼外的墙壁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科植物,栏杆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已生锈斑驳,摇摇欲坠。 墙角有一棵枯死的树, 枝干扭曲, 停驻着几只漆黑的乌鸦。它们漆黑的眼珠死气沉沉, 紧盯着江未眠这群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将近二十名玩家聚集在空荡的操场上, 总算添了几分人气。他们环顾四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低声窃窃私语。 江未眠粗略数了一下, 发现目前大概有四支队伍都在这里。他嗅了嗅空气中的腥锈味,总觉得隐隐飘浮着一丝血腥气, 低声问沈醉星:“你闻到什么没有?” 沈醉星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腐烂的味道,附近有尸体。” 王大彪见他们两个嘀嘀咕咕,好奇凑上来问道:“什么什么味道, 你们在说什么?” 沈醉星轻飘飘睨了他一眼:“闪远点,别凑上来找打。” 王大彪刚才自称是钱多多的爸爸,把四人都得罪了个遍。这个时候就应该谨守本分当哑巴, 冒出来刷什么存在感。 王大彪嘿了一声:“不说就不说,老子还不愿意听呢。”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着这次会是什么任务时, 只听“叮”的一声响,操场上忽然凭空多出了数十套课桌椅,紧接着白芒一闪, 出现了一名带着眼镜, 手拿教棍的女老师。 江未眠眯了眯眼:“是游戏生成的虚拟NPC人物。” 沈醉星自言自语道:“一般出现NPC人物, 那就说明这次的游戏难度任务不会低, 很可能出现玩家死亡的情况。” 他这番话算是把何曼跟钱多多吓到了,不由得抱团瑟瑟发抖:“死亡?什么死亡?” 沈醉星给了一个模糊且笼统的概念:“电量不足,死亡,未完成NPC颁布的任务,死亡。初级关和新手关不一样,随时会出现死亡情况,总之要小心。”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名女老师手拿教棍,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紧接着空气中就浮现出了一串类似计时器的数字—— 45:00:00 女老师面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请各位玩家自由落座,我们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这堂课共计45分钟,请各位玩家在课堂上积极回答问题,回答正确可以获得随机掉落道具一件,回答错误……将会被游戏抹杀。】 她虽然笑得温柔甜美,但伴随着“抹杀”两个字一出口,莫名让人觉得寒气森森。 江未眠和沈醉星对视一眼,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NPC提示,开始找位置落座,座位两两一对。 钱多多刚刚在江未眠身后落座,王大彪就硬挤到了他旁边。何曼见状生气跺脚:“王大彪!我要和钱多多一起坐!” 王大彪连高中都没上完就出去混社会了,他一听还要上课,脑袋都大了,本能选择了看起来有几分学霸模样的钱多多:“我是他爸,和他一起坐天经地义,你坐前面去,前面还有位置。” 钱多多立刻气结反驳道:“你臭不要脸,你才不是我爸呢!” 江未眠示意何曼坐到自己前面:“何曼,你坐我前面。” 何曼见他开口,只得跺跺脚,转而坐在了江未眠前面的座位上。而此时其他游戏玩家也都陆陆续续落座,紧张等待着NPC接下来的指示。 只听“滴”的一声刺耳声响,半空中漂浮着的计时器忽然开始飞速减少时间,进入了倒计时状态。而桌上也多了一堆草稿纸和圆珠笔。 NPC老师在课桌之间走动徘徊:【各位玩家,我们现在开始正式上课。我会随机抽取人来回答问题,请务必在规定时间内作答,超时或者回答错误将会被抹杀。】 江未眠一开始还觉得新手关难,现在看来,初级关才是最要命的。他握住圆珠笔试了试墨水,皱眉紧盯着那名NPC老师的动作。 沈醉星艰难咽了咽口水:“完了,我……” 我是个学渣来着。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江未眠就下意识看了过来:“你怎么了?” 沈醉星仿佛是为了维护面子,闻言又把后面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捏着圆珠笔在指尖绕来绕去,吊儿郎当道:“我上学的时候成绩可好了。” 第248节 “是吗,”江未眠意味不明道,“可我听说转笔玩得好的人大部分成绩都不怎么样。” 沈醉星闻言动作一僵,手里的圆珠笔当啷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而此时NPC老师已经开始随机选取玩家回答问题了。众人只见眼前忽然出现一块虚拟黑板,上面缓缓浮现了一道高中函数题。 有聪明的人已经开始在纸上飞快计算了,江未眠环顾四周一圈,发现左边坐着高智队的那群俊男靓女,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NPC老师教鞭一指,落在了其中一名男性玩家的身上:【这位玩家,请在20秒之内计算出x0的所在范围。】 那名被指到的男玩家闻言一慌,显然没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被拉出来祭刀的人,反应过来立刻低头开始计算。但他显然已经忘了高中所学的知识,越算越慌,冷汗涔涔下落,就是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NPC老师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这位玩家请注意,进入倒计时3秒】 【3】 【2】 【1】 男玩家立刻慌慌张张出声:“答案是(二分之一,三分之一)!” NPC老师摇头:【很抱歉,回答错误,开启抹杀。】 她话音刚落,只见那名男性玩家额头中间忽然出现一抹小红点,紧接着传来“砰”的一声枪响,那名男性玩家就面色扭曲的痛苦倒地,然后嗖一声化做飞灰消失在操场上。 原本惨淡的天色忽然开始缓缓变红,像是夕阳欲颓。然而并不如晚霞那么瑰丽,只有一望无际的殷红,越来越浓,沉沉压在众人头顶,好似随时会滴出血来。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此时不仅是那名男性玩家的队友吓傻了,旁人也吓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在眼前被轻易抹杀,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黑板上又换了一道函数题,NPC老师继续在课桌缝隙间缓缓踱步,随机抽取玩家回答问题,这次她教鞭一指,刚好对着王大彪:【这位玩家,请在二十秒之内求出f(x)的定义域。】 王大彪闻言一懵,毫不夸张的说,他连题目都没看懂,连忙揪住钱多多的后衣领道:“快快快!你赶紧给我算!” 钱多多艰难咳嗽了两声:“这道函数题我……我不会啊……我是文科班的……理科不好……” 他也是个学渣。 王大彪气得直接一巴掌把他拍桌子上了,破口大骂:“函数都不会写,你上个jb学啊!” 钱多多委屈捂着头,快哭出来了。 NPC老师对他们的举动视若无睹,只是面带微笑的等待着王大彪的回答,在最后三秒的时候出声提醒:【这位玩家请注意,进入倒计时3秒】 王大彪闻言一慌,吓得面色煞白,大脑空白一片。就在这时,他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平静压低的男声:“f(x)的定义域是(1,4)。” 王大彪下意识看去,却见是江未眠,连忙对NPC老师结结巴巴道:“答案……答案是(1,4)。” NPC老师面带微笑的注视着他,一秒后才出声:【恭喜你,回答正确,获得随机掉落道具一件。】 众人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见王大彪桌上出现了一小袋核桃。王大彪一脸茫然:“这是什么道具?” 沈醉星翘着二郎腿,懒洋洋道:“看不懂吗,让你补脑用的,智商堪忧。” 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往他妈死里转。沈醉星前脚才说完风凉话,后脚一根漆黑的教鞭就忽然指向了他,如死神镰刀般轻轻隔空点了点:【这位玩家,请在四十秒之内算出圆的阴影面积。】 黑板上的题目瞬间刷新,这次却不是函数题,而是难度等级更高的阴影题。 沈醉星闻言身形一僵,下意识看向江未眠寻求帮助,却见后者皱眉低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困得不行。 “艹!”沈醉星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攥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江未眠,你什么时候睡不好,偏偏这个时候睡,快起来帮我算题目!” 江未眠面无表情打了个哈欠,一双三白眼看向他,瞳仁黑少白多:“你不是上学的时候成绩特别好吗?” 沈醉星结结巴巴道:“那……那是上学的时候,我现在又没上学,艹,来不及了,你快帮我算啊!” QAQ。 何曼数学还行,正在纸上飞速打草稿,但四十秒的时间连读题都困难,显然不够算出答案。王大彪和钱多多更不必说,盯着黑板两眼冒金星。 江未眠勉强打起精神看向黑板,这是一道很经典的阴影图形,频繁出现在各大考试的卷面上,几乎连数值都没怎么变过。托老天爷的福,江未眠写书的时候对这道题还有一点印象,不动声色在桌子底下对沈醉星比了一个“七”。 沈醉星狐疑看向他:“你可别坑我。” 江未眠:“爱信不信。” 沈醉星不信也得信了,眼见只剩下最后三秒,连忙对NPC老师道:“阴影面积是7!” NPC老师笑意不变:【恭喜您回答正确,获得随机道具一份】 沈醉星闻言心头一松,紧接着桌上就出现了一个口罩。他拿起来扯了扯,发现没什么稀奇的,皱眉啧了一声:“给口罩是什么意思?” 江未眠淡淡阖目,意有所指道:“看不懂吗,让你闭嘴的意思。” 沈醉星:“……” 随着时间逐渐往后推进,黑板上的题目难度越来越高,知识覆盖范围也越来越广。江未眠耳畔不断响起枪声,有玩家接二连三的死去,上方的天空也越来越红,连带着这座废弃的学校也笼罩在了一片暗红的阴影之下。 现在场上只剩下了疏疏落落的十几个人。离下课结束还有十二分钟。 对面的高智队有一名女玩家,刚好被抽中回答问题。NPC老师面带微笑的走至她身旁:【这位玩家,请在一分钟之内求出三角形AEF的周长。】 那名女玩家面色一白。 江未眠已经敏锐察觉到题目难度又拔高了一个档次,否则NPC不会这么大方给出一分钟的计算时间。他皱眉忍住脑海中席卷而来的困意,打起精神看向那名女玩家,却见对方因为没能算出答案,进入了抹杀前的三秒倒计时。 高智队那名曾经把沈醉星打回新手关的男人忽然对NPC举手道:“我们申请使用一张复活牌。” NPC老师眼中闪过了一抹机械质红光:【高智队成功使用复活牌,抹杀中止!】 王大彪等人见状都傻了,纷纷面面相觑,什么玩意儿?还有复活牌这种东西? 沈醉星慢吞吞解释道:“初级关是最容易掉落道具的关卡,高智队可能运气好,捡到了复活牌。” 王大彪不服气:“我们怎么没有道具?!” 沈醉星:“谁说没有,你不是有包核桃吗?” 王大彪:“……” 气skr人哟! 江未眠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初级关有很多不同的界面,只要玩家愿意,他们可以一直停留在初级关。高智队应该刷了不少界面,所以才会捡到复活牌这种神级道具。” 沈醉星看向他:“他们早点晋级多好,干嘛留在这里捡道具。” 江未眠睁开眼,看向头顶暗红色的天空,意有所指道:“因为后面的关卡很难,他们需要在初级关多积攒一些保命道具,才能预防突发情况。” 操场上的玩家越来越少,每个人被点到的几率也越来越大。 江未眠一个人要算四个人的题,奋笔疾书,从头到尾几乎都没歇过。但随着困意席卷而来,他的大脑转速也越来越慢,已经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这次NPC手中黑色的教鞭指向了江未眠:【这位玩家,请在一分钟之内答题】 江未眠大脑嗡嗡直响,已经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了,他无力低垂着头颅,只想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沈醉星见状面色陡变:“江未眠!你醒醒!” 何曼焦急出声:“不好,他睡着了!沈醉星,快点把他弄醒!” 钱多多在后面压低声音紧张喊道:“小江哥哥!你醒醒啊!醒醒!” 王大彪对着自己的拳头哈了一口气,准备把江未眠锤醒。然而就在这时,沈醉星忽然一把挽起江未眠的袖子,犹豫一瞬,把心一横,直接低头对着他的胳膊咬了下去—— “嗷呜!” 沈醉星怕他醒不过来,咬得很用力,这一口下去差点见血。江未眠受到疼痛刺激,瞬间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大脑一激灵,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何曼见他清醒过来,连忙催促道:“江未眠!你快答题,只剩下最后十秒钟了!” 黑板上浮现出了一道文字题:【请问莎士比亚著名的悲剧作品《哈姆雷特》创作于第几年?】 江未眠忍着疼痛,艰难出声:“1601年。” NPC老师:【恭喜你,回答正确,获得随机掉落道具一份。】 她语罢脚步微动,似乎想再继续抽取下一位玩家,然而江未眠却忽然盯上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字一句出声反问道:“请问老师,《狄更斯经典作品集》共收录了哪四部作品?” 他此言一出,空气静默了一瞬。别的玩家纷纷诧异看向这边,目光不可置信,觉得江未眠一定是疯了,怎么无缘无故向NPC提问?!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NPC人物居然真的回答了江未眠的问题,机械式回答道:【《狄更斯经典作品集》共收录了《雾都孤儿》、《艰难时世》、《双城记》和《远大前程》等四部作品。】 现在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只要能成功拖延到下课,他们这关就算闯过去了。 别的玩家见状好似反应过来了什么,是啊,他们都在上课。既然是课堂,谁说只能由老师来提问,学生也可以提问啊。 为了拖延时间,别的玩家立刻有样学样,纷纷开始举手反问NPC老师。 “请问老师,乒乓球赛共有几种打法?” 这位玩家可能是一名运动员。 “请问老师,你知道西周时期的都城位于哪里吗?” 这位玩家可能是历史系学生。 “老师,请问你知道一名成年男子最多可以搬起几块砖吗?” 这位可能是工地搬砖的。 “老师,请问你知道一名成年女性正常的盆骨形态是什么样的吗?” 这位可能是医学生。 NPC老师的大脑就像一部百科全书,每个问题都能在三秒之内准确无误回答上来,根本拖延不了多少时间。并且只有回答了黑板上题目的玩家,才能对她提出问题。 轮到沈醉星回答问题的时候,他依旧用江未眠告诉他的答案蒙混过关,紧接着吊儿郎当对NPC老师举手提问道:“老师,请问你可以背诵《西游记》全文吗?” NPC老师:【……】 骚还是数他骚。众人闻言一片死寂,纷纷对沈醉星投来了惊叹不已的目光,牛哇!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NPC人物静默一秒,眼中红光闪现,然后吐出了一句话:【“西游记全文”,背诵完毕。】 她也在玩文字漏洞。 沈醉星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艹,比我还不要脸。” 江未眠此时的注意力完全在另外一件事上。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明晃晃的牙印,上面已经渗出了血,无意识皱眉,出声问道:“刚才你们谁咬的我?” 何曼连忙摇头:“不是我。” 钱多多:“我在后面呢,咬不到你。” 王大彪:“你又不是唐僧肉,老子咬你干嘛。” 第249节 那就只剩沈醉星了。 江未眠看向身旁若无其事吹口哨的某人,语气低沉,听不出情绪的问道:“你咬的我。”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沈醉星天生没骨头,懒懒倒在椅子上,对他笑得像个无赖:“啧,我这是为了救你,少恩将仇报。” 江未眠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也不见生气,而是平静叙述道:“你咬出血了。” 牙尖嘴利的小反派,像是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似的…… 沈醉星:“流血就擦呗,怎么,还要我给你舔干净啊?” 江未眠觉得他真是欠收拾。 现在离游戏结束还有五分钟,题目越来越难,场上的玩家也越来越少。当NPC老师的教棍再一次指向江未眠时,黑板上浮现出了一道几何面积大题。 江未眠奋笔疾书飞快计算题目,擦着倒计时说出了答案:“三角形面积是62。” NPC老师:【恭喜你,回答正确,获得随机掉落道具一份。】 江未眠没有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道具,目光冷冷直视着NPC老师,忽然问出了一个众人听不懂的问题:“请问老师,你知道《13号案发现场》这本书的作者是谁吗?” 所有人都没听过这本书,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而一直对答如流的NPC人物竟是罕见陷入了沉默中。众人只见那名老师眼中红光飞速闪动,如机器人般僵硬转动着脑袋,竟显得有几分可怖。 【搜索《13号案发现场》作品】 【搜索完毕,本作品存在】 【搜索作者姓名】 【抱歉,数据出错,无法读取,进入倒计时3秒】 【3】 【2】 【1】 【未能回答问题,进行抹杀】 所有玩家只见NPC老师的头顶忽然出现一抹红点,紧接着耳畔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回荡在学校上方久久不绝,惊起飞鸟无数。NPC人物的身体瞬间变作一串虚拟数据,慢慢消失在了空气中。 【老师死亡,课程结束,恭喜各位玩家,成功下课】 当冰冷的游戏提示音响起后,操场上的课桌椅也都瞬间凭空消失,恢复成了最开始的样子。其余的玩家见状难掩震惊,瞠目结舌,半天都没能说出来话。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江未眠身上,有好奇,有探究,可谓精彩纷呈。 弄死NPC,这可是头一位,四个傻蛋队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他们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沈醉星也难掩诧异,看向江未眠:“NPC人物怎么忽然就死了?” 江未眠刚才其实就是心血来潮,忽然想用自己的作品试试,没想到阴差阳错把NPC人物弄死了:“我虚构了一本不存在的小说,她回答不上来,所以死了。游戏抹杀规则对于NPC来说同样适用。” 沈醉星觉得扯:“这都行?” 江未眠反问:“这有什么不行?” 经过刚才的一轮游戏,又筛选掉了大部分部分玩家,现在场上剩下的人寥寥无几。而游戏也终于开始进入正题,在众人眼前出现了一个虚拟光屏: 【7月16日晚十一点,云海高中高二三班一名住校男生忽然失踪,经核实后确认死亡。尸体被凶手藏匿于这所学校里,十年来未曾被人发现,请各位玩家在半小时内找出正确的死者遗体,触发下一个支线任务。超时未完成不做惩罚,自动退出此界面。】 【游戏提示如图】 一张照片忽然出现在了江未眠眼前。只见上面是一名身穿校服的男生遗体照片,看不清面容。手脚灰败苍白,衣服脏兮兮的遍布灰尘,有红绿颜料痕迹。 很难发现什么线索。 江未眠下意识转头看向旁边的教学楼,透过一楼教室里的玻璃窗,隐隐可见上方的电扇上吊着一名人形尸体,在灌入的冷风吹拂下左右摇摆,相当骇人。 很快有玩家发现了教室里的尸体,像是生怕被人抢走似的,立刻火急火燎冲进了教室。 沈醉星想跟上去看看,结果后衣领一紧,被江未眠拽了回去:“你做什么?” 沈醉星理所当然道:“看尸体啊,不然还能做什么?” 江未眠只说了两个字:“假的。” 他看着游戏提示板,对众人冷静分析道:“上面说尸体被凶手藏匿于学校,十年都不曾被人发现,那么一定是很隐蔽的位置,不可能明晃晃挂在教室里。” “游戏还说,让我们找出正确的死者遗体,也就是说,这所学校里很可能还有别的尸体,是游戏用来故意混淆我们视线的。” “那些上课的教室可以直接排除,尸体绝对不会藏在里面。” 第201章 舔伤口 一所学校最隐蔽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才会让一具尸体藏了十年都不曾被人发觉?天台水箱?杂物室?墙壁里?还是花坛底下? 江未眠不得而知,这世界上阴暗见不得光的角落实在太多,他只能一个一个去排除。 沈醉星盯着照片里的尸体看了半晌, 忽然发现死者校服袖子上有红绿颜料, 嘶了一声:“会不会是画室?” 江未眠环视四周一圈:“有可能,但也不一定。学校最容易藏尸的地方都是角落处, 半个小时太紧张了,干脆兵分两路。何曼你跟钱多多一组, 在楼下找找,多注意花坛角落,王大彪你在每层楼都晃一晃, 看看别的玩家都在做些什么, 我和沈醉星去画室。” 王大彪粗心,尸体又藏得隐蔽,不能指望他找到尸体,干脆当探子去看看别的玩家那边有什么情况。 因为时间紧迫,众人都没什么意见, 立刻四散开来去找尸体线索了。江未眠发现教室门口有一个宣传栏, 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发现上面贴着学校的地图指引, 艺术中心在四楼,对沈醉星道:“走,画室应该在四楼, 我们上去看看。” 江未眠语罢和沈醉星快步跑上了四楼, 期间他们途径不少教室, 结果吃惊发现每个教室里几乎都有尸体。 有坐在讲台上的干尸, 有满脸鲜血趴在窗户上, 嘴角微笑看着走廊外间的女尸。死法各不相同,腐烂程度也都不相同,唯一的相似点就是都穿着校服。 沈醉星眉头紧皱:“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 江未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飞快往楼上赶:“那些尸体都是假的,由游戏中的虚拟数据生成,为的就是给玩家寻找尸体增加难度,不用管。” 沈醉星一边爬楼,一边好奇偏头打量着江未眠:“你知道的还挺多嘛。” 江未眠走到四楼,一间间寻找着画室,意有所指道:“傻蛋要四个就够了,如果有五个傻蛋,游戏就都别玩了,反正也是个死。” 沈醉星静了一瞬:“……你是不是在骂我?” 江未眠挑眉反问:“你居然听出来了?” 沈醉星闻言面色微变,当即就想发怒,但不知想起什么,又忽然一顿,片刻后轻笑出声:“……打是亲骂是爱,江未眠,你老这么损我,是不是爱上我了?” 江未眠闻言脚步一顿,心想他最讨厌沈醉星这种骚气人格了,怎么可能爱上对方:“不可能。” 沈醉星撇了撇嘴:“为什么?” 江未眠:“没有为什么。” 江未眠隔着玻璃窗往里看,发现其中一间教室里面摆着画架,他走到教室门口,试探性推了一下门,只听吱呀一声响,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这间画室好几年都没有人来过,落满了灰尘。旁边的玻璃架子上摆着用来临摹的画册和颜料,但房间空空荡荡一览无遗,没有任何角落可供藏尸。 江未眠抬手挥开尘埃,又屈指敲了敲墙壁,发现没有空心的地方:“只要是教室,就一定会有学生,人来人往的地方基本上不可能藏尸。这个地方可以排除掉了,我们下去吧。” 江未眠还是觉得尸体藏在小树林里的可能性比较大。沈醉星闻言耸了耸肩,表示没意见,然而就在他和江未眠准备转身下楼时,走廊对面忽然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赫然是之前见过的高智队。 “沈醉星?!” 为首的白智昂一看见沈醉星,眼神就瞬间阴沉了下来,恨不得冲上来把他生吞活剥,仿佛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沈醉星见状脚步微微一顿,却半点不见惊慌,甚至还饶有兴味的道:“啧,原来是高智队的那群白痴。” 江未眠眯眼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这人有些眼熟,偏头看向沈醉星:“他就是把你踢回新手关的那个人?” 沈醉星不着痕迹拉着江未眠后退:“就是他,高智队的队长,白智昂。等会儿我喊123,赶紧往楼下跑。” 对面有五个人,他们两个,打不过。 江未眠心想为什么要跑,被打回新手关的人是沈醉星,受害者也是他,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然而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耳畔就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短促的“跑!”,紧接着就被沈醉星一把拽下了楼。 白智昂见状瞳孔一缩,立刻带着队员追了上去:“给我追!” 江未眠回头一看,见高智队杀气腾腾的在后面追杀,再傻也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他回忆起刚才看的学校地图,反客为主一把拽住沈醉星拐进了旁边的楼梯,飞快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连接走廊,躲进了对面的教务楼。 这所学校的构造很复杂,呈回字形。冗长的走廊暗沉一片,两边是大大小小的办公室。江未眠体力一消耗就容易犯困,他眼见高智队已经快追上来,直接拉着沈醉星躲进了最近的一间办公室,然后反手关上门,拽着他藏进办公桌后面,瘫坐在地上恢复体力。 江未眠胸膛起伏不定,努力平缓着呼吸。他顾不上休息,直接把沈醉星拽到了自己面前,皱眉出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沈醉星也喘得不行,但他似乎极为喜欢这种生死时速的感觉,闻言竟是低笑出声。身形一倾,直接懒洋洋倒在了江未眠腿上,抬眼笑看着他,瞳仁总比旁人要亮几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去抢白智昂的身份牌,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他踢回了新手关,有仇。” 江未眠没那么好骗:“那就应该是你追杀他,而不是他追杀你。” 沈醉星:“谁让他们人多呢。” 江未眠无声眯眼:“你确定只抢了他的身份牌,没做别的?” 沈醉星无辜眨眼:“……没有。” 江未眠皱眉:“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 沈醉星静默一瞬:“……好吧,我还捅了他三刀。” 不是一刀,是三刀哟~ 江未眠:“……” 沈醉星每次都能刷新江未眠对于“无耻”这两个字的下线,就冲对方做的缺德事,白智昂杀了沈醉星都不稀奇。江未眠不适应和别人挨这么近,闻言直接把沈醉星的头从自己腿上推开:“你活该。” 沈醉星一把掀开自己的衣服下摆:“我怎么活该了,白智昂还捅了我一刀呢,你看你看,伤还没好呢。” 明明是道伤,沈醉星却偏偏像献宝似的,一个劲让江未眠看。他半跪在地上直起身形,咬住自己的衬衫下摆,露出一截精壮的腰线,肌肉线条流畅而又漂亮。右侧腹部有一道迟迟未能愈合的伤口,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江未眠见状身形微微一顿。玩家虽然依靠游戏发放的生命能量存活,肉体伤害不足致命,但痛感却不会消失,依旧存在。 沈醉星这道伤当初一定很深,否则依照他的性子,绝不会轻易被人踢回新手关。 江未眠睨着他线条流畅的腰身,忽然觉得有些晃眼,片刻后,一言不发偏头移开了视线。 沈醉星咬住自己的衣服下摆,言语不清的出声催促道:“江未眠,你看呀,你看呀。” 江未眠:“我看见了。” 沈醉星:“你就没什么感想吗?” 他想让江未眠和自己一起谴责白智昂。 江未眠直接抬手把沈醉星的衣服下摆拽了下来,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像是高智队的人追上来了。顿时面色一变,立刻拉着沈醉星藏到了办公桌底下。 第250节 桌子底下的空隙太狭小,容纳两个成年男人显然有些费劲,不可避免会挨到些许。江未眠只能撑在沈醉星身体两侧,以此隔绝出些许距离。 沈醉星躺在他身下,半点不见惊慌,甚至还笑眯眯的:“喂,江未眠……” 江未眠立刻皱眉,示意他别出声:“嘘——” 沈醉星果然安静了下来。 只听外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高智队很快就搜到了他们躲藏的办公室门口。白智昂一脚踹开门,结果震得灰尘四起,他们一个劲咳嗽,直接被呛出了门外。 一名女队员咳的眼泪都出来了:“咳咳咳!队长,我们别管沈醉星了,游戏时间只有半个小时,还是赶紧去找线索吧。” 白智昂神色不甘:“沈醉星一定就藏在这附近。” 女队员道:“他能不能通过初级关都不一定呢,迟早是个死。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进度刷到这里,还浪费了一张复活牌,如果因为追沈醉星就放弃游戏,太得不偿失了。” 其余人也纷纷劝道:“是啊队长,我们走吧,下次再收拾他。” “离游戏结束只剩20分钟了。” 白智昂闻言狠狠皱眉,看了眼所剩不多的时间,到底还是做出了取舍:“走,先找线索再说。” 语罢泄愤似的重重踹了一脚门,这才带着队员离开。 江未眠怕他们杀个回马枪,故而没有立刻出去,静等了片刻才准备起身。然而不经意低头,却发现沈醉星正盯着自己的手腕。 室内光线昏暗,视野也控制不住的模糊下来。但离得近了,能清楚看到江未眠右手腕上有一个清晰的牙印,周围渗出鲜血,已经微微凝固。 江未眠见沈醉星神色认真,声音低沉问道:“你在看什么?” 沈醉星没有说话,而是在黑暗中看了江未眠一眼,没有太多的情绪,却又仿佛藏着更深的笑意,摄人魂魄于无形。他微微勾唇,忽然悄无声息吻住江未眠的手腕,唇瓣微凉柔软,温热的舌尖轻扫而过,慢慢吮掉了上面残留的血迹。 江未眠见状瞳孔微缩,呼吸乱了一瞬。 第202章 好困 沈醉星似乎对这种带着血腥气的味道格外迷恋, 眼眸懒懒眯起,竟看出了几分餍足。殷红的舌尖在伤口周围轻轻舔舐,似某种蛇类动物, 莫名带出了几分靡靡的暧昧。 江未眠只感觉手腕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随即又被一种陌生湿软的痒意所覆盖, 直直传到了尾椎骨。他手臂僵硬,一时竟不知是该躲避还是该怒斥, 眉头紧蹙,声音沙哑低沉:“沈醉星——!” 他像是在警告对方, 却又少了几分冷冰冰的威慑力。 沈醉星闻言终于慢吞吞收回动作, 转头看向江未眠。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他唇色殷红得不像话,隐隐透着几分瑰丽,似笑非笑的挑眉问道:“干嘛……” 江未眠心想这句话该由他来问沈醉星才对, 但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接这句话比较好。眼见高智队那群人已经离去, 直接就地一滚,离开了躲藏的桌子。 江未眠坐在地上背对着沈醉星,飞快把自己袖子放了下来,试图掩盖住手腕上那一片挥之不去的湿濡感。然而那触感却好似野草在脑海中生根疯长,越不愿去回忆,就越来越清晰。 沈醉星也从后面慢慢钻了出来,他睨着江未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 眯了眯眼, 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话:“……江未眠, 这是一场失败了就没办法重启的游戏, 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不要再发那些无谓的善心, 对你没好处,懂吗?” 沈醉星从来没见过江未眠这种人,明明自身难保,却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 无论是新手关的那个女孩,亦或者钱多多那几名拖后腿的队友,江未眠似乎在这些人身上都耗费了太多不必要的精力与善心。 没有任何玩家像他这样。 这不是好事。 沈醉星语罢悄无声息靠近江未眠的后背,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余息温热的在耳畔吐出了一句话,像恶魔低语引诱:“江未眠,团体新手关已经过去了,这里是初级关……” “哪怕队友死亡也不会影响你做任务……” “你只要保证自己活着就行了,知道吗……” “江未眠,你保证自己活着就行了……” 江未眠闻言身形微顿,不明白沈醉星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番话,但联想到对方喜怒无常的性格,却又觉得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慢慢回头看向沈醉星,却恰好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眸,里面清晰映着自己的倒影。 “……” 江未眠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片刻后才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一如往昔:“游戏本来就有输赢,我知道赢了的奖励,也知道输了的后果。” “沈醉星,我接受这种后果。” “死法有很多种,活法也有很多种。我无法选择我的死亡,但我可以选择以一种怎样的方式活下去。” 江未眠想要坦坦荡荡的活完余生,这份坦荡里一定是干净纯粹的,不能夹杂丝毫愧疚与悔意。 他的前半生迫不得已丢掉了很多东西,记忆、规则,亦或者情感。时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抹去他过往二十多年所有存在的记忆,大脑已经开始逐渐空白。 但江未眠永远无法丢掉对生命的敬畏以及生而为人的底线,那是从出生起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时间抹不去,病痛也抹不去。 “我会把你们活着带离这个游戏。” “我不会忘记。” 江未眠像是做出了什么承诺,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认真。语罢不顾沈醉星怔愣的神色,直接从地上站起了身,打算下楼继续寻找线索。然而桌上堆积的文件却因为他的动作不慎滑落了下来,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激起尘埃无数。 江未眠本能后退一步避开尘埃,然而目光不经意一瞥,却忽然发现桌子边沿有一摞摇摇欲坠的操场施工图纸,哪怕尘埃堆积,却不难分辨出上面红绿色的图案。 那一瞬间,江未眠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闪过了什么。他拿起桌上那摞图纸,抖落尘埃一张张飞快翻看着,结果发现是因为学校部分地面塌陷,重新填补操场的施工图纸。 沈醉星见状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往江未眠手中的图纸瞥了一眼:“你在看什么?” 江未眠低头一张张核对日期:“操场施工图纸。上面说因为学校部分路面坍塌下陷,政府专门拨了一笔钱款修补操场,施工日期刚好在七月初到八月底这段时间,跟死者的死亡时间吻合。” 沈醉星闻言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但又觉得荒谬:“你该不会想说尸体被埋在操场底下了吧?” 江未眠调出了游戏给的提示图,放大仔细观察着尸体上面的痕迹:“不是没可能。你看,尸体上面的校服有灰白痕迹,除了可能是粉笔灰外,也有可能是填补路面用的水泥。上面的红绿痕迹也不是颜料,而是铺设跑道不小心沾上的有色橡胶。” 他语罢皱眉做下结论:“尸体被埋在操场底下,怪不得十年都没被人发现。” 沈醉星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艹,操场那么大,我们怎么挖!” 江未眠看了眼时间,发现还剩18分钟,立刻拽着沈醉星走出办公室,飞快往楼下跑去:“底下应该有器材室。我看过图纸了,当初路面只有一小部分坍塌,没有大面积动工,尸体应该就埋在那个地方。” 江未眠和沈醉星跑到一楼器材室,从里面找出了几把老旧的铁锹,见何曼她们还在树林里找寻尸体,立刻赶过去汇合,顺便把在走廊盯梢的王大彪也给逮了下来。 江未眠通过学校绿化带确认了一下当初路面修补的地方,然后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把铁锹,出声催促道:“尸体就在这一片区域,赶快挖,时间不多了!” 众人闻言皆都震惊不已,一边火急火燎开始挖地,一边不可思议的出声问道:“尸体怎么会被埋在地下?!” 这所学校废弃了很多年,一直没人维护,地面也都腐化得不成样子。当初铺设的橡胶跑道早已看不出痕迹,地面龟裂长满杂草,倒不算难挖。 江未眠也不确定:“除了这个地方,我想不出别的位置了,先挖再说。” 钱多多一边用力铲土,一边吐槽道:“我要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天天在尸体上面跑步,腿都得软了。” 何曼道:“天底下哪个地方不埋人,往前推个几百年,到处都是古人尸体,你还别走路了呗。” 王大彪没说话,数他挖得最卖力。这个时候力气大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干起活来一个人顶两个。 就在众人化身土拨鼠,不要命的疯狂挖掘下,地面终于出现了一个深坑,然而还是没看见尸体。 江未眠面色不变,手臂肌肉紧绷,继续飞快铲土。沈醉星一边挖,一边在土壤里搜寻尸体痕迹,嘀嘀咕咕道:“尸体真的在这里吗,再挖下去我都快把自己给埋了。” 江未眠身上已经见了汗,一边挖一边道:“挖地下总比去河里捞靠谱。” 他指正在学校观景湖里捞尸体的那队傻缺玩家。 沈醉星也觉得乐,撇了撇嘴:“学校那个破湖,还没我脖子深,想淹死人都费劲。哪个傻缺去湖里捞,人一死就浮上来了,不浮上来几天就臭了,怎么可能藏十年还没被发现。” 他话音刚落,忽然发现锄头铲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低头一看,却见是根白骨,立刻出声对众人道:“别挖了,尸体出来了!” 江未眠闻言立刻扔下锄头,果不其然发现土壤里出现了一根白骨。他用外套裹住指尖,开始扒拉身边的土壤,果不其然又发现了几根零零散散的人体肋骨,对众人道:“快帮忙一起找,把骨头都挖出来。” 钱多多毕竟还是个学生,闻言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我我……我腿软……” 王大彪也有点怂,立刻扔掉铲子刷刷刷后退三步:“碰死人骨头,多不吉利啊。” 沈醉星蹲下身帮忙一起挖骨头,闻言勾唇,皮笑肉不笑道:“确实不吉利,等你死了我看谁帮你收尸。” 这具尸体的主人已经死了很多年,完全白骨化。身上穿的校服外套也腐烂成了几块看不清颜色的破布。江未眠、沈醉星、何曼三人一起,把能找到的骨头都挖了出来,摆在土坑旁边。一颗头骨正好摞在最上面,眼眶黑洞洞一片,莫名阴森可怖。 就在江未眠准备找找有没有其他遗落的骨头时,只听头顶上方的天空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滴”响,随即出现了熟悉的提示音: 【各位玩家请注意,距离时间结束还有最后三秒,倒计时开始——】 【3】 【2】 【1】 【本轮游戏结束。死者正确的藏尸地点为云海高中操场六点钟方向,恭喜“四个傻蛋队”成功找出真正的死者尸体,晋级下一轮游戏。其余玩家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自动投放其余界面,祝你们在新的关卡旅途愉快!】 游戏提示音刚刚落下,只见眼前白芒一闪,原本正在河里捞尸的几名玩家立刻消失在了眼前,紧接着是正在挖花坛的玩家,其次是凿墙的玩家。 高智队也猜测到了尸体很可能被埋在操场上,只不过他们的地标位置信息没有江未眠他们准确,只能随便选了个地方开挖,完全在相反的方向。 白智昂一听沈醉星所在的队伍成功通关,气得直接一把扔掉铁锹,阴沉着脸道:“我们使用跳题卡一张,继续留在此界面。” 【是否确认使用?】 白智昂:“是。” 【叮,高智队使用跳题卡一张,自动跳过寻尸任务,默认晋级,进入下一轮任务。】 四个傻蛋队闻言人都傻了,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冷风吹拂,卷起落叶,无比凄凉。 江未眠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多卡片?” 沈醉星不怀好意:“我们去打劫他们吧。” 何曼:“好羡慕啊,他们道具真多。” 钱多多抓耳挠腮:“他们是不是充了钱?” 王大彪愤愤不平:“妈的,凭什么老子只有一包核桃!” 然而就算江未眠等人再不甘愿,也还是和高智队一起晋级了下一轮游戏任务。当他们正准备听游戏指示时,就在这时,整座学校忽然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枯死的树木开始焕发生机,慢慢舒展翠绿的枝叶。斑驳老旧的墙壁一瞬间光洁如初,连带着上面攀爬的植物也如尘埃般湮灭在空气中。地面拉扯变幻,出现了崭新的红绿塑胶跑道,天空阴云四散,一片蔚蓝。 江未眠见状瞳孔微缩,下意识看向他们之前挖出的白骨,却见不知何时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茵茵绿草。连他们身上的灰尘和泥土也都尽数消失不见。 就像是时间倒流,他们回到了最初的节点。 游戏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彻上空:【亲爱的各位玩家,现在是7月17日早上九点,你们正位于云海高中校内。寻尸任务已经完成,请在中午十二点前探寻尸体的死亡真相,并成功抓捕凶手。】 【任务成功奖励复活卡牌一张,任务失败不做惩罚,自动转移界面。】 最后四个字在众人耳畔清晰响起:【计时开始!】 第251节 当游戏提示音落下的瞬间,江未眠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声,紧接着是学生在走廊疯吵打闹的欢笑声。他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周围的操场上多了许多来来往往的高中生。 他们有的在打球,有的在跳绳,同时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江未眠等人,似乎在好奇学校里为什么会多出五个陌生的成年人。 沈醉星下意识往江未眠身边靠了靠,眉头紧蹙:“真烦,我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了。” 何曼惊讶捂嘴:“这是时光倒流了吗?我们是不是回到了这所学校还没被废弃的时候?” 钱多多大抵是最怀念校园生活的了,一脸新奇的东摸摸西碰碰:“天呐,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还能有回到学校的一天。” 江未眠用手机看了眼时间,眉头皱起:“现在是7月17号早上九点,而死者在7月16日晚十一点遇害,也就是说,他已经死亡超过九个小时了。” 沈醉星仿佛看透了江未眠的想法,意味不明的睨了他一眼,语气凉凉道:“怎么,你还指望游戏多倒流一晚上的时间,让他复活不成?” 江未眠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人既然已经死了,他也没办法操控时间,只能按照游戏任务所布置的那样,尽快找出凶手。 江未眠环顾四周一圈,发现操场跑道周围有一块地方立起了隔板,走近一看,这才发现上面铺了新的塑胶材料,还没有风干。 沈醉星确认了一下位置,发现就是他们挖尸体的地方,压低声音道:“死者的尸体应该就埋在里面。” 何曼皱眉道:“太残忍了,怎么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埋在底下,我们要不报警让警察来挖尸体吧。” 王大彪瞪了她一眼:“你傻啊!警察把尸体挖出来发现这是命案,不就把凶手带回去调查了吗!我们还怎么抓凶手?进监狱抓吗?!这是游戏,不是现实生活。” 何曼也觉得这个问题不现实,不吭声了。 江未眠出言打断争吵,示意他们看向对面的教学楼:“你们看,三楼走廊那里有警察在和老师说话。周围的学生表情也都有些奇怪,学校肯定出了什么事,我们先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再说。” 他语罢看向何曼跟钱多多:“你们两个比较面善,找旁边的学生聊天问一问情况,我和沈醉星在附近看一下线索。” 王大彪下意识问道:“那我呢?” 江未眠:“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被警察抓走了。” 王大彪满身纹身,又凶神恶煞,万一被警察当做嫌疑犯抓走就不好了。 王大彪:“……” 何曼跟钱多多闻言立刻散开,找旁边的女学生套近乎了。王大彪瞪了江未眠一眼,气得转身离开,也不知去哪儿了。 江未眠站在原地,看了眼头顶暖融融的太阳,却哪儿也没去,而是在草地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眼慢慢躺了下来。 他有太久都没睡过觉了…… 沈醉星见状也懒洋洋在地上盘膝而坐:“江未眠,有你这样的吗,自己躲在这里偷懒。” 江未眠闭眼嘘了一声,看起来异常疲累:“别说话,我眯一会儿,二十分钟后叫我。” 沈醉星微微一顿:“你很困?” 江未眠不知为什么,也没瞒他,嗯了一声:“我有嗜睡症……” 后面声音逐渐消弭于唇间,已经悄然睡着了。 沈醉星闻言怔愣一秒,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盯着江未眠眼下的青黑静静看了半晌,又抬头看了看有些灼热的太阳,片刻后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举在头顶,挡去了一部分刺目的眼光。 江未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长期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下,哪怕能多休息一分钟也是好的。他只感觉自己睡了很舒服的一觉,没有任何光怪陆离的梦,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吵闹声,最后被人轻轻拍醒时,竟有些不愿醒来。 “江未眠,醒醒。” 江未眠闻言迷迷糊糊睁开眼,结果入目就是沈醉星近距离放大的脸。对方用双手撑着一件外套,五官在阴影中有些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依旧是明亮的。 江未眠见状微微一顿,忽然察觉不对劲。他偏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枕在了沈醉星的大腿上,触电般倏地坐起身,结果和沈醉星砰一声撞上了脑门。 “我艹!” 沈醉星捂着额头痛苦倒地:“江未眠你就是个白眼狼!我好心好意给你挡太阳,你就这么对我?” 江未眠也撞得头晕目眩,他眼见沈醉星倒地不起,一时顾不上自己,连忙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皱眉焦急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磕到眼睛了?” 沈醉星死死捂住额头,一个劲喊疼:“眼睛疼,头也疼。江未眠,你核桃吃多了吧,头那么硬。” 江未眠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把手放下来,我看看你的伤口,实在不行我带你去医务室。” 学校应该有医务室。 然而沈醉星直接拒绝了:“不去!” 他终于不再捂着额头,额角旁边却肉眼可见青了一小片位置。江未眠靠近仔细看了看,下意识用冰凉的掌心捂住沈醉星额头,轻轻揉了揉:“还好,皮外伤。” 沈醉星故意和他唱反调:“你说是皮外伤就是皮外伤,我觉得是内伤,都被你撞出脑震荡了。” 江未眠见沈醉星嘴角都藏着笑意,像一只偷腥的猫,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动作似乎有些过于亲近。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沈醉星给自己舔伤口的那一幕,触电般收回手起身,背对着沈醉星皱眉道:“那就去医院。” 语气一如既往平静,起码听起来是这样。 沈醉星嘁了一声:“我才不去医院,喂,拉我一把,我腿抽筋了。” 他语罢对江未眠伸出了一只手,等着对方来拉他。而后者看了一眼,静默一瞬,到底还是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何曼跟钱多多恰好回来,被太阳晒得满身是汗。他们看见江未眠,立刻跑上前气喘吁吁道:“我们打听到了,这所学校有一名男生失踪,还有一名女生忽然疯了,都是高二(三)班的学生。” 江未眠闻言微微皱眉,对这个意料之外的信息感到诧异:“有女生疯了?怎么回事?” 何曼解释道:“失踪的男生叫赵夕,也就是我们挖出来的那具尸体。今天早上老师忽然发现他没来上课,人也不在寝室,联系父母发现没回家,室友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刚好学校最近翻修操场,路段监控损坏,老师只能报警找人。” 钱多多生怕她说漏,连忙补充道:“就在赵夕失踪的时候,班上还有另外一名叫廖倩的女生没来上课。老师去她寝室查看,结果发现她一个人躲在床底下疯了似的大喊大叫,神志不清,已经联系家长和医生了。” 何曼最后总结道:“听说赵夕是个成绩很差的不良混混,廖倩在班上属于被排挤的边缘女生,当初分配女生寝室,六人一间,她刚好是多出来的那个,就自己一个人单独住一间寝室。平常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也没有什么朋友,出事了也找不到原因。” 上课铃打响,所有学生都回教室上课了,操场一时变得空空荡荡。烈日烤灼着地面,让人汗流浃背。 江未眠直觉赵夕的死和廖倩的疯一定有什么关联,他目光落在蹲在学校墙角抽烟的几名水泥工身上,心不在焉的问道:“廖倩人呢?” 何曼目光搜索一圈,最后指着最里面的一栋教学楼道:“听说廖倩手里拿着刀,死活都不让人靠近,躲在寝室床底下就是不出来,老师联系不上她家长,正在想办法带她去看医生。这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所有学生都在私下讨论。” 江未眠只说了一句话:“走,我们悄悄去看看。” 沈醉星闻言挑眉看向他:“进女生寝室不好吧?” 江未眠当然知道不好,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现在是上课时间,寝室里面应该没什么人,我们先去看看廖倩的情况再说,实在不行让何曼混进去。” 何曼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混进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他语罢环视四周一圈,见学校墙角附近有一堆翻修用的工具,走过去拎了一个工具箱,打扮成装修工人,用安全帽挡住了自己的脸。 沈醉星有样学样,也拎了一个油漆桶起来。钱多多刚刚捡起地上的电锯,后脑勺就忽然挨了他一巴掌:“你带电锯进去干什么?当杀人狂吗?” 钱多多捂着脑袋委屈放下,只能转而拿起了一把刷漆用的滚筒。 江未眠对何曼道:“你装作里面的学生,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寝室卫生间漏水,带我们进去看看问题。” 何曼点头,比了个ok,表示自己明白。她把钱多多的书包借过来背在身上,立刻带着江未眠他们往女生寝室走去了。 高智队见状面面相觑:“怎么办,我们要不也混进去?” “妈的,地上全是电锯和切割机,怎么混进去?别人问起来怎么回答,我们进去切人吗?” 第203章 操场埋尸 另外一边, 何曼已经带着江未眠他们混进了女生寝室。幸亏天气炎热,宿管阿姨躲在空调房里没出来,否则一下就把他们逮住了。 沈醉星耳力灵敏, 加上走廊空旷,什么动静都容易扩大,听得也就更加清楚。他发现最右边的寝室似乎有动静,不动声色对众人示意了一下:“廖倩住最里面的寝室,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应该还有老师。” 江未眠:“走, 去看看。” 他语罢不动声色靠近走廊里面的那间寝室,随着距离拉近,哭喊声也就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女生尖锐的嘶吼以及老师慌张的安慰。 “走啊!你们走!别过来啊啊啊!再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你们是不是都想让我死?!都想让我死!” “廖倩,你冷静一下,老师没有恶意的,老师只是想带你去看医生,你先把刀放下好吗?” “别过来!别碰我!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廖倩,老师已经在联系你的父母了, 你也不想让他们担心的对不对,有什么事说出来,老师帮你一起解决好吗?” 廖倩的反应却更大了:“不!不!不要他们!不要他们!你们都别过来!都别过来!一个都别过来!我知道, 我知道, 我活着就是多余的,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你们别过来……” 一开始是声嘶力竭的叫喊, 到最后就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哭泣, 惊恐而又无助。两名女老师趴在地上和她说话, 双腿已然僵麻起来,最后实在是没办法,皱眉从地上起身,走出了寝室。 江未眠等人赶紧躲到了楼梯角落,却见两名女老师正在低声窃窃私语。 “真烦,平常我就不喜欢这个学生,昨天上课还好好的,大清早发什么疯,抑郁症没治好就不该往学校送!” “你联系到她家长了吗?” “压根没联系上,听说她父母离异,早就各奔东西了,只剩一个外婆,在乡下种田,每次交学费拖拖拉拉。本来赵夕失踪就已经让我够焦头烂额了,廖倩无缘无故的又开始发什么疯。” “你是班主任,应该多关注一下,廖倩性格太沉默了。” “何止是沉默,分明是神经质,班上学生都没人愿意和她玩,我操那份闲心干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校长怕惹事,不让我们把廖倩的事告诉警察,我想办法去联系她外婆吧。你赶紧去班上看看,免得那群刺头又开始闹事。” “那廖倩……” “我等会儿让刘老师过来帮忙盯着,她今天没课。” “行吧。” 江未眠眼见那两名老师离去,这才慢慢从楼梯角落里走出来。他把工具箱放在地上,走到廖倩寝室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发现床下瑟缩着一名穿袄子的女生,手里拿着一把美工刀,哆哆嗦嗦,一个劲呢喃着“别过来,别过来”,看起来确实有些神经质。 江未眠皱眉,觉得奇怪。现在是七月份,烈日炎炎,那名女生怎么会穿袄子呢? 走廊人多眼杂,未免等会儿被宿管发现,他们只能推门走进廖倩的寝室,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廖倩听见动静,像受惊的兔子一般,立刻举刀看向来人,却见是四名陌生男女,一个劲后退:“你们是谁!别过来!别过来!” 何曼是女生,下意识靠近想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被廖倩挥舞的刀锋逼了回来。 钱多多就更傻了,他这辈子第一次进女生寝室,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江未眠不动声色打量着这间寝室,发现摆设干净,衣服也都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摆着一摞复习资料,另外还有一堆用透明玻璃纸包装的糖果。他拿起来看了眼,却见有两本一模一样的书。 一本扉页上写着廖倩的名字,笔记满满当当。 一本扉页上写着赵夕的名字,笔记只写了一半,字迹娟秀,像是出自女生之手。 沈醉星发现他的动作,把书抽出来看了一眼:“廖倩在帮赵夕的课本做笔记,看来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 通过刚才那两名老师的对话,不难了解到廖倩生性孤僻,很少和同学交流。这么沉默寡言的女生,却会帮班上的不良少年赵夕做笔记,傻子都知道背后肯定有故事。 第252节 沈醉星末了摸着下巴总结道:“可能这就是爱情吧。” 江未眠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是爱情?” 沈醉星:“我就是知道。” 江未眠顿了顿:“你谈过?” 沈醉星懒洋洋道:“还没,不过追我的人可多了,我看不上而已。” 江未眠闻言收回视线,顺便把沈醉星手里的课本抽出来放回原处:“那他们眼神一定不怎么好。” 沈醉星发现桌上有糖,随手拿过来一颗,然而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江未眠攥住了手腕:“你很饿吗?” 他们应该没有饥饿感才是。 沈醉星:“不饿,我就是想吃。” 江未眠:“不告而拿视为偷,放回去。” 沈醉星闻言正欲发怒,江未眠却已经把他手里的糖抽出来丢回到了桌上。随即走到床边蹲下,目光落在廖倩身上,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的衣服,尽量放缓声音问道:“你穿的这么多,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廖倩不回答,只是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领,浑身颤抖不止。右手紧紧拿着刀,指关节发青:“你们走!你们走!别过来!” 江未眠又问道:“你认识赵夕吗?” 廖倩拿刀的手顿了顿,却没回答,而是一个劲往墙角缩。乱蓬蓬的头发满是灰尘,却不难看出清丽干净的面庞。 江未眠正欲说些什么,沈醉星忽然不着痕迹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看向寝室里唯一的一扇窗户。说是窗户也不恰当,因为外面就是一堵高高的水泥墙,把所有风景和阳光牢牢隔绝在了外间。 何曼也发现了问题,皱眉道:“这间寝室环境怎么这么差呀。一楼本来就潮,窗户还不透阳光,应该当做储物室才对,怎么能用来住人呢。” 江未眠发现窗台上有几道黑印,像是踩踏留下的痕迹。他皱眉拉开窗户,直接翻了出去,发现窗户和水泥墙之间是一条狭小的暗巷,底下长满了杂草。 沈醉星侧耳倾听片刻:“墙外面有车流声,里面的学生只要翻出这堵墙就能离开学校了。” 江未眠盯着窗台上的脚印道:“同理反推,外面的人只要翻过这道墙,就能进入学校了。” 沈醉星下意识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有校外的人从这里翻进女生寝室……” 后面的话言语未尽,但不难猜测出意思。 江未眠用手一撑,重新翻进了寝室:“我也不确定,但是不排除这种可能,还是要问问廖倩,毕竟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发生了什么。” 沈醉星看了眼床底下的廖倩:“她精神状态不好,估计问不出什么。” 江未眠再一次俯身,尝试和廖倩对话:“廖倩,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人从外面的窗户翻进了你的寝室?” 廖倩闻言忽然开始剧烈颤抖,瞳孔放大,一个劲挥舞着小刀,呼吸急促,声音尖锐:“不!别进来!别进来!你们快滚!快滚!啊啊啊啊啊!!!” 何曼慌张看了眼门外,担心廖倩的声音把宿管引来。 江未眠见状却愈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廖倩,你认识赵夕吗?你们班上的那个不良男生赵夕?你帮他写过笔记,不记得了吗?” “你昨天有没有见过他?” 廖倩浑身抖若筛糠,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却还是说不出话。她低头蜷缩起身形,痛苦呜咽。 江未眠顿了顿,忽然出声道:“赵夕死了……” 他说:“廖倩,赵夕死了。” 廖倩闻言身形一僵,哭泣声戛然而止,寝室陡然陷入了死寂。 江未眠静静注视着她:“赵夕今天早上没去上课,老师和警察都说他失踪了。但我知道,他没有失踪,他被人杀了,尸体就埋在你们学校的操场下面。” 廖倩惊恐瞪大眼睛看向江未眠,似乎不愿相信,一个劲摇头:“不……” 她声音颤抖:“不可能……” 江未眠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没有什么不可能,廖倩,赵夕真的死了。他的尸体就在学校里面,他离你们那么近,那么近,但你们却都看不见他,很可能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发现他。但凶手却一直逍遥法外,你觉得这公平吗?” “廖倩,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我们帮你一起解决。” “一个人承担痛苦是愚蠢的做法,你应该让凶手受到惩罚。不要躲在床底,你不可能躲一辈子的,出来吧……” 他话未说完,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外面响起了一道中年女性的声音:“廖倩?廖倩?你在吗廖倩?我是刘老师,你开开门啊廖倩!” 钱多多面色惊慌:“不好!老师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是学生,对于这种事情最是敏锐,已经慌慌张张想跑了。沈醉星环视四周一圈,拽着江未眠就想翻窗户离开,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又被江未眠给拽了回去:“老老实实待着。” 江未眠说完这句话,直接走到寝室门口打开了门,却见一名中年女老师正站在外间。 刘老师看见一名男子在女生寝室,不由得一愣:“你是谁,廖倩呢?” 她探头往里张望,却见里面还有另外三个人,不由得大为吃惊:“你们三个到底是谁?来做什么的?!” 江未眠淡定撒谎道:“老师,不好意思,我是廖倩的亲戚。今天学校给她外婆打电话,说廖倩身体不太好,我刚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看她的情况。” 刘老师目光狐疑:“你是廖倩的亲戚,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叫什么名字?另外三个人是谁?” 江未眠:“我叫廖未眠,是廖倩的堂哥。” 沈醉星:“我叫廖醉星,是廖倩的二堂哥。” 钱多多:“我……我叫廖多多,是廖倩的三堂哥。” 噗! 何曼听见“尿多多”三个字,差点没忍住喷笑出声,连忙低头捂嘴道:“我叫廖曼,是廖倩的四堂姐。” 刘老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们真的是廖倩的亲戚?” 江未眠点头:“她现在精神状态不好,老师,能不能让我们和她单独聊聊?” 刘老师见他们个个衣着光鲜,体健貌端,也不像什么坏人,犹豫一瞬还是同意了:“既然你们是廖倩的亲戚,那就多劝劝她吧。廖倩平常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就是性格沉闷了点,做为家人要多多开导。” 江未眠点头,一一都应了,好不容易把老师打发走,这才反手关上门。一转身却忽然发现廖倩不知何时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双手持刀地站在站在众人身后。 江未眠见状面色微变,立刻把沈醉星跟何曼他们拽到了自己身后:“廖倩!你想做什么?!” 廖倩没说话。她光脚站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与季节不符的、厚厚的黑色羽绒服,一直长到了膝盖。黑色的头发凌乱披散下来,眼睛红肿呆滞,双手紧紧握住一把红色的美工刀,控制不住颤抖起来,看起来害怕至极。 她见江未眠等人站在自己对面,指尖一松,美工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赵夕……真的死了吗?” 廖倩声音破碎沙哑,怔怔问道:“赵夕真的死了吗?” 江未眠试探性走上前,然后轻轻踢开面前的美工刀,见廖倩没什么反应,这才道:“他死了,尸体被人埋在操场翻修的路下面,你如果知道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们?” 廖倩闻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我……”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缓缓蹲下身形,痛苦抱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未眠忽然发现她后脑有一道伤口,已经呈现淤紫,皱了皱眉,倾身蹲下道:“是不是有人打伤了你?没关系,慢慢说,我们都会帮你的。” 何曼也温声劝道:“是啊,廖倩,你别害怕,有什么事说出来。” 沈醉星不会安慰人,只能双手插兜背靠着床,听听廖倩说些什么。 廖倩痛苦捂着头,断断续续道:“我……我昨天晚上……我下了晚自习回到寝室……一个人睡觉……” “我……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出来的……一个陌生男人忽然捂着我的嘴……扯我的衣服……” 廖倩的泪水大滴大滴往下掉:“我叫不出声……我特别害怕……周围特别黑……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没有室友……只有我一个人……” “他扯我裤子的时候……赵夕从网吧翻墙回来看见了……他从窗户进来推开了那个男人……” 廖倩说至此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双手一个劲颤抖:“结果……结果那个男人手里有扳手……他直接把赵夕砸晕了……满地都是血……然后他又打晕了我……” “我一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那个男人不见了……赵夕也不见了……血也不见了……” 廖倩最后痛哭出声:“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赵夕怎么会死呢?!他怎么会死呢?!我是个害人精!我害死了他!” 何曼连忙紧紧抱住她道:“这不怪你,这不怪你,都是凶手的错。廖倩,你还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吗?你说出来,我们抓住他交给警察!” 廖倩泪流不止,一个劲摇头:“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他身上很臭,烟味很呛人,胡子很扎,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脸……” 她动作间,羽绒服外套散开,不小心露出了里面的睡衣。江未眠发现廖倩粉色的睡衣上有些许灰白色的水泥痕迹,眉头一皱,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了什么,沉沉出声道:“是学校翻修操场请来的泥瓦匠!” 江未眠哗一声从地上站起身,终于把所有事情串联成因果:“学校从外面请来了一队泥瓦匠翻修操场,这段时间他们可以自由进出学校。凶手发现这堵外墙直通廖倩寝室,就起了色心,结果欲行不轨的时候刚好被赵夕撞破,于是杀人灭口,刚好趁着地面还没有填平直接把赵夕的尸体埋了进去!” 何曼气极起身:“简直就是人渣!” 沈醉星下意识站直身形,皱眉道:“那群泥瓦匠应该还在学校里没走,我们现在去抓还来得及。” 第204章 追捕围堵 这世界上的职业本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人心却将他们划出了三六九等。有人身处淤泥却蓬勃向上,有人藏于阴沟窥伺阴霾。 学校操场的墙根底下坐着一群灰扑扑的男人。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不过十五岁, 最老的却已经有五十八。灰白的水泥无孔不入,大咧咧扒在他们的身上,头发、皮肤、外套,裤子。甚至一声咳嗽都能震起无数尘埃。 他们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人。 他们大多没读过书,连字都认不全,年纪轻轻就辍学出来当工匠。从年轻的帮工混成老师傅,然后再带新徒弟, 如此往复。 操场的翻修工程终于已经收尾,只需要等塑胶干透, 检验成果就够了。他们难得偷懒,溜在墙根底下晒太阳, 吞云吐雾, 呛人的烟雾后是一双双麻木无光的眼睛。 这群男人聊天时说着有别于普通话的乡音, 夹杂着粗俗下流的颜色玩笑,间或对学校里穿着裙子, 青春靓丽的女学生指指点点, 然后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娘的,女学生就是漂亮!” “睡上一次死也值了!” “做梦去吧, 你还不如出去花钱找两个。” 就在众人聊得热火朝天时,一名嘴角有大黑痣的男人忽然冷不丁出声道:“女学生也就那样,尝过了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工友诧异看向他,却见是平常最喜欢吹牛的黑柱:“切, 说得你好像睡过似的。” 黑柱笑了笑, 露出一口黄牙, 不说话了。他闭眼猛吸了一口手中夹着的劣质香烟, 仿佛在回味什么带着血腥的记忆,偏偏不能和人分享,于是只好一个人兀自惆怅。 正值下课时间,除了高三备考的学生,大多数学生都跑出来放风透气了。江未眠等人穿过拥挤的操场,不期然发现墙角底下蹲着十来个泥瓦匠,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何曼傻眼了:“这么多人,哪一个才是啊。” 身上很臭,烟味呛人,胡子很扎,用扳手打死了赵夕。这是廖倩给出的凶手条件。 江未眠缓缓扫过那群男人,目光鹰一般锐利,声音沉沉道:“第一个、第四个、第六个排除,他们没有胡子。” 沈醉星:“第二个也可以排除,他没有烟瘾,工友抽烟的时候他捂着鼻子往旁边躲了躲。” 第253节 江未眠:“第三个排除,他身上只有木屑,是木工,不是泥瓦匠。” 钱多多连忙道:“第十个也可以排除,他年纪很大,山羊胡子特别长特别软,跟我爷爷一样,这种胡子不扎人的。” 还剩五,七,八,九四个人。 江未眠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眯眼打量片刻,片刻后竟是直接走上前。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脚步停在那群泥瓦工面前,一边假装拿钱,一边道:“师傅,我是学校的体育老师,器材室的东西坏了。你们谁有扳手,能不能借我用用,我给你们一百块钱,两个小时之后就还回来。” 这些泥瓦匠负责的区域不同,手里的工具也各不相同。一听江未眠要花一百块钱借扳手,有个人一骨碌起身,立刻开始翻找自己的工具包。 “我有我有,我这就给你拿扳手!” 对方没胡子。 江未眠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扳手,假装拿钱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着痕迹皱眉,一时竟是没了主意。就在这时,他肩膀忽然被人一拍,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江老师,我车轮子坏了两个,你帮忙再多借一把扳手吧。” 江未眠回头一看,却见是沈醉星,心下顿时了然,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是我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多的。” 语罢看向那名没胡子的泥瓦匠:“师傅,你们还有多的扳手吗,我再多出一百块钱。” 那名泥瓦匠闻言抓耳挠腮,不知想起什么,立刻看向角落里蹲着的男人:“哎,黑柱,我记得你负责装铁门,你那儿是不是有扳手啊?!” 正在角落里抽烟的黑柱闻言微微一顿,随即摇头:“我没有,你记错了。” 泥瓦匠道:“怎么可能,你是铁匠,怎么会没有扳手,一百块钱呐,干啥不要!” 江未眠发现黑柱脚边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包,笑了笑,故意上前道:“师傅,你要不仔细想想,你包里工具这么多,怎么会没有扳手呢。” 一边说,一边开始翻黑柱的工具包。黑柱见状面色微变,一把将包扯了过来:“你干啥翻俺的包!撒开手!” 江未眠眼疾手快按住包,飞快在里面翻动着:“师傅,我看见里面有扳手了,你借我用用吧,我出两百块钱怎么样?” 沈醉星也连忙上前抢包,跟着帮腔:“是啊师傅,我车轮子坏了,急等着用车呢,你借我使使。” 他们在一堆榔头锤子里面飞快翻找着,最后终于找到一把沉甸甸的扳手,虽然外面经过冲洗,但江未眠眼尖发现缝隙里面藏着些许暗色的血痕,还有一根长长的女人头发—— 凶手是黑柱! 江未眠瞳孔骤缩,正准备把人按住。然而黑柱好似察觉到什么,一把甩开背包,扭头就跑,兔子似的蹿向了校外。江未眠和沈醉星见状连忙拨开操场上的学生,对一旁的钱多多何曼厉声喊道:“快追!他就是凶手!” 何曼跟钱多多闻言立刻舍命狂追,一路追着凶手跑出了校外。江未眠看了眼黑柱离开的方向,直接和沈醉星抄近路翻墙跑了出去,操场上的学生不明白这几个人为什么又追又喊,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们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江未眠翻出校园墙的时候,刚好看见黑柱灰色的工装外套从对面街道一闪而过,连忙追了上去。云海高中未拆迁之前,附近街道密集而又复杂,江未眠追着追着,不知不觉就跑进了狭窄曲折的暗巷。沈醉星紧随其后,声音沉凝道:“江未眠,赶紧出去,这里巷子太多了,容易受袭击,我们换个办法捉人。” 巷道狭窄拥挤,仅能容纳一人通行,且拐角又多,最容易设伏。沈醉星只能和江未眠背靠背保持警惕,免得被人从后面偷袭。 江未眠却嘘了一声,示意他看向地面。 沈醉星垂眸看去,只见地上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灰色水泥脚印。黑柱是个杂工,什么活儿都做,身上常年带着水泥灰迹。尤其他昨天才把赵夕的尸体埋进操场,鞋底满是硬化的水泥,跑起来直掉渣。 江未眠顺着地面的水泥碎渣一路寻找,最后走到了一条死胡同前。他见前面是堵死墙,下意识皱眉抬头看向上方,却见黑柱不知何时顺着空调外机一路爬上了二楼,正扒着别人家的防盗网颤颤巍巍稳住身形。 沈醉星见状讶异挑眉,后退两步在底下啪啪鼓掌,高声笑道:“你可别掉下来摔死。” 江未眠看了眼时间,发现离中午十二点还剩一个半小时,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怎么办,把他弄下来吗?” 马上就到睡午觉的时间了,他眼皮子越来越沉。 沈醉星后退两步,双手插兜靠着墙,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不用,他腿已经开始软了,我们等他掉下来就行,摔不死他。” “你与其担心他,倒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小巷另外一头忽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耳熟。沈醉星下意识看去,却见是白智昂,对方身后还站着高智队的那群人。 真是冤家路窄。 沈醉星不着痕迹看了眼身后的死胡同,又看了眼江未眠,见对方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瞳孔微缩,暗中狠掐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江未眠,你睡觉能不能分场合!” 江未眠被他掐醒了一大半,倒吸一口凉气,勉强打起精神抬头。却见高智队的人杀气腾腾站在不远处,似乎猜到了什么,皱眉道:“你们一直在跟踪我们?” 这件事被戳破,白智昂面子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他们自诩身经百战,从来不把别的队伍放在眼里,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也要靠跟踪一群傻蛋来捡漏。 白智昂:“江未眠,你聪明的话就自己滚,我放你一马,不过上面那个凶手和沈醉星我们要定了!” 沈醉星勾唇笑得意味不明。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把折叠刀,灵活转了一个圈,快得只能看见残影,挑衅之意甚浓,慢悠悠道:“白智昂,一段时间不见你口气还是这么大,忘记上次被我捅成筛子的事儿了?” 他摆明了故意拉仇恨,白智昂脸都气黑了。 江未眠睨了沈醉星一眼,有些头疼:“都这个关头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不能,”沈醉星挑了挑眉,“你还不走,再待下去等会儿被抢走身份牌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江未眠当然做不成丢下队友这种事:“我不走。” 沈醉星闻言转刀的动作微微一顿:“我说真的,你赶紧走,困成这副死鸡样子,等会儿留下来也是挨打的份。” 江未眠没说话,只是在口袋里摸索着翻到一块藏了许久的玻璃碎片,然后用力攥紧,尖锐的疼痛终于让他恢复了几分清明,皱眉道:“反正不止我一个人挨打就行。” 而另外一边,白智昂见江未眠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终于不再留手,对身后的同伴怒声道:“去,把他们的身份牌给我搜出来!” 两拨人在巷子里瞬间激战起来,打得如火如荼。沈醉星手上有刀,打起来招招见血,但因为折叠刀不长,留下的都只是小伤口,不足致命。 江未眠正在和一名黑衣男人缠斗,他发现对方似乎练过,招招狠厉,拳拳到肉。二人在狭小的巷子里过了几十招,谁也占不到上风。 高智队的另外三名队员因为小巷狭窄,挤不进战场,只能守在外间焦急等待。却没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三抹人影,紧接着后脑一痛,被人用搬砖齐齐拍晕了。 “咚——!” 伴随着高智队三人倒地的动静,下黑手的人也露出了身形,赫然是赶来的何曼、钱多多、王大彪等人。他们一人拿着一块板砖,哆哆嗦嗦站在巷口,眼见巷子里面打斗激烈,不由得暗自焦急。 何曼丢掉手里的半块板砖道:“王大彪,你快上去帮忙啊,没看江未眠他们快打不过了吗!” 王大彪双手搓了搓胳膊:“我倒是想帮忙,也得挤得进去啊,你看沈醉星那把刀,我凑近一点肉都得削没二两。” 钱多多这个时候胆子倒是大了起来,闻言把自己的书包解下来,咬咬牙箭步冲上前,直接用书包把那名和江未眠对打的黑衣男人头给蒙住了,紧接着从地上捡起一块搬砖,照着对方后脑就是一砸。 “砰!” 砖头应声碎成了两块,那名黑衣男子也倒地晕了过去。 白智昂眼见队友全部遇袭,瞳孔骤缩,打斗的时候难免露了破绽。一个不留神腹部就被人重重捅了一刀,他惊恐抬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了沈醉星暗沉带笑的眼,难掩兴奋与兴味。 沈醉星就是报仇往死里报的那种。他用刀把白智昂抵在墙上,直接从对方袖子内侧拽下了一块身份牌,低笑出声问道:“白智昂,你说我是一刀一刀把你捅死呢,还是把你打回新手关去呢?” 都是成年人了,沈醉星两个都想要。不过白智昂的电量足足有四十多格,捅一刀掉半格,他想把面前这个人捅死得刺八十多刀才行。 白智昂闻言面露惊恐,说话都结巴了起来,语气暗藏焦急:“沈……沈醉星,你别冲动,千万别动我的身份牌!” 他好不容易刷了那么多界面,攒了那么多积分,万一被打回新手关,可就什么都没了。 沈醉星猫捉耗子般低头看了眼自己沾血的刀,然后轻飘飘吹了口气,淡淡挑眉:“不碰你的身份牌?凭什么?” 白智昂咬咬牙:“我用一张跳题卡和你换!” 假设初级关有n个不同的界面,高智队至少刷了n/2个界面。他们一路积攒了数额不菲的积分,关键时刻这些积分可以用来兑换卡牌道具。 沈醉星闻言陷入思索,似乎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决定,耳畔就陡然响起了江未眠低沉平静的声音:“白队长,你的命只值一张跳题卡吗?” 白智昂心头一慌,勉强定了定心神:“我的道具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最后一张复活牌也给队员用了,现在只剩下一张跳题卡……” 江未眠直接打断了他:“既然是最后一张复活卡,你更应该留着自己保命才是,怎么会无缘无故给队友使用呢。” 他语罢淡淡挑眉:“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否则沈醉星要捅死你的时候我可拦不住。” 沈醉星在旁边帮腔:“对,拦不住。” 第205章 复活卡 白智昂没有说话, 但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他目光紧盯着沈醉星手里的身份牌,呼吸急促,迟迟难以做下决断。他手里确实还有一张复活牌, 但那已经是最后一张了, 现在交出去, 那就真的是没了。 “我……” 白智昂艰难出声, “我真的没有复活牌了……” 江未眠见他不说实话, 直接抽出沈醉星手里的身份牌,作势要掰断。白智昂见状倏地瞪大眼睛,连忙出声阻拦:“别别别!别掰别掰!我换!!我换!!” 江未眠没什么耐心:“三秒钟, 最后的机会。” 白智昂面色难看的调出游戏界面,从虚拟储物格里翻找到一张红色卡牌, 伸手点击,只见眼前一阵白芒忽然闪过, 他手中就多了一张红色的实体卡片。 白智昂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江未眠:“我可以把复活牌给你, 但万一你们说话不算话,把我踢回新手关怎么办?” 江未眠好心建议:“那就别换了, 让沈醉星捅死你?” 沈醉星直接把白智昂手里的复活牌抽了出来:“跟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踢回新手关拉倒。” 白智昂眼见卡牌被抢走,怒视着沈醉星:“你们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沈醉星捏着折叠刀, 在白智昂的衣服上缓慢擦拭了两下, 鲜红的血液拖曳出两道斑驳的痕迹,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反问道:“我们又不是好人, 为什么要说话算话?” “你走吧。” 江未眠忽然出声。他直接把沈醉星拽到了自己身后, 对白智昂道:“带着你的队友赶紧走。” 反正沈醉星的仇也报了, 还白得了一张复活牌, 没必要赶尽杀绝。 沈醉星不满意:“喂——” 江未眠回头睨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但沉静的目光好似有魔力一般,沈醉星不自觉就把后面的话给咽下去了。 白智昂捂着腹部,条件反射就想带着队友离开,结果忽然发现另外四个人都被板砖拍晕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原地完全傻眼了:“我……我……” 江未眠显然也发现了问题,皱眉道:“算了,我们走。” 他语罢对何曼等人使了个眼色,朝着巷外走去,见沈醉星仍待在原地,直接把人拽了过来:“还待在那里做什么,有金子让你捡吗?” 沈醉星睨了眼江未眠拽住自己的手,破天荒没反抗,片刻后,忽然嘶了一声:“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江未眠闻言脚步一顿,也觉得他们好像忘了什么事,但因为记忆力不好,半晌都没想起来,皱眉陷入了沉思:“……” 何曼试探性出声问道:“那个,凶手呢?你们追到了吗?” 江未眠和沈醉星闻言面色微变,终于想起来那个凶手还扒在墙上,连忙折返回去查看,却见黑柱刚好趁人不注意悄悄爬下来,直接翻到了胡同外面。 江未眠瞳孔微缩:“快追!他翻到了胡同外面!” 众人一惊,眼见高墙翻不过去,连忙折返到了外面去追。黑柱翻出胡同后,慌不择路地冲向马路对面,结果车流滚滚,一次又一次的被拦了回来。他惊慌回头,见江未眠等人已经追了上来,咬咬牙直接冲进了左边的街道。 江未眠发现这条路有些眼熟,赫然是云海高中的后方,对王大彪等人道:“你们往左,我和沈醉星往右,两条街是互通的,你们提前包抄把人堵住!” 江未眠和沈醉星速度快,语罢直接追了上去。黑柱在这一片混迹多年,熟门熟路。他一路疾跑,故意拐了许多弯,最后回头看了眼,发现那群人没追上来,正准备找个地方躲躲,眼前却忽然一黑,猝不及防挨了一拳,捂着鼻子闷哼出声,痛苦倒地。 第254节 王大彪收回拳头,只觉不解恨,又往他身上重重踹了一脚:“奶奶的,你还挺能跑!再跑啊!” 黑柱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后退:“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俺不认识你们!打人是犯法的!” 他话音刚落,后背冷不丁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疼得钻心,紧接着头顶上方响起了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打人犯法?那你知不知道杀人也是犯法的?” 黑柱惊恐抬头,却见江未眠和沈醉星不知何时也从后面追了上来。五个人把他包围在中间,真是插翅也难逃:“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杀人,谁杀人了?!” 沈醉星慢悠悠啧了一声:“装什么傻呀,操场底下的那具尸体你忘了?昨天刚埋的。” 黑柱可以确定他把赵夕尸体埋到地下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现,这几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哆哆嗦嗦,控制不住打起了摆子:“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俺……俺没有钱……” 沈醉星拿出刀故意吓唬他,声音凉凉,带着晦暗不明的笑意:“你虽然没有钱,可你还有命啊。” 黑柱闻言裤子一湿,竟是直接被吓尿了。他连滚带爬从地上起身,一个劲给沈醉星磕头:“俺求求你!千万别杀俺!俺就是一时糊涂,看见那个女学生长得漂亮,所以才翻进去看看,没想到那个男的撞见了!我是一时糊涂啊你就放过我吧!” 他痛哭流涕,丑陋的面容愈发难以入目,却不是真心忏悔,而是担心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江未眠等人看见他尿湿的裤子,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恰好在此时,游戏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 【叮!恭喜各位玩家在限定时间内捉住凶手,成功通过初级关任务。奖励复活卡牌一张,每人电量自动增加四格,现在距离游戏结束还有五十分钟,请问是否进入中级关卡?】 一张红色的复活卡牌悄无声息落到了江未眠手中。他捏着手里的卡牌,看了眼时间,征询众人的意见:“我们是直接晋级下一关,还是再待一会儿,等游戏自动结束计时?” 沈醉星伸了个懒腰:“那么快晋级干嘛,反正还有时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休息,睡一觉多好。” 他不是爱睡懒觉的人,冷不丁说出这番话,倒引得江未眠目光微妙的看了他一眼。 何曼也道:“是啊,我们跑了那么久,累死了,找个地方坐着休息吧,顺便把这个坏蛋交给警察。” 江未眠闻言也没反对。他走出街道看了眼四周,直接找一名过路人借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背身压低声音道:“你好,110吗,云海中学有一名男生失踪,被人杀害埋尸到了操场底下,凶手正在云海中学后巷关南街13号。” 他语罢不等警方回答,直接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了一头雾水的路人,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快步回到了巷子里面。 江未眠道:“警察马上就要过来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确定警察把他带走之后再离开。” 钱多多指着地上瑟缩的黑柱道:“我们躲起来之后,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沈醉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砖头,照着黑柱后脑就是狠狠一击,直接把人拍晕在了地上,“这不就行了,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又被警察带回去问话。” 他们新手关接二连三被带进警察局,已经成为了心头莫大的阴影,闻言立刻四散开来躲在暗处。江未眠则走出巷口,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装作路人,不着痕迹观察着附近有没有警车。 沈醉星和他一起靠着墙,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红色的复活卡牌递给江未眠:“拿着。” 江未眠看了眼,发现是从白智昂手里坑来的那张:“你自己怎么不留着?” 沈醉星闭眼,看起来懒洋洋的:“我用不上,先放你那儿保管吧。” 有时候做任务的时间太紧迫,江未眠都没有时间好好静下心来思考些什么。他睨着沈醉星在阳光下轮廓分明的侧脸,一个念头冷不丁冒出来,忽然很想知道沈醉星在故事中的结局,然而努力回想片刻,大脑却仍是一片空白。 但大概不是什么好结局…… 系统说过,这本书里的反派没有什么好结局…… 包括沈醉星…… “嗯……” 江未眠很轻的应了一声:“我也希望你用不上。” 他把红色卡牌接过来,储存进了游戏里。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除了摸到一块棱角锋利的碎片,另外还有一枚圆圆的硬币。 这枚硬币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大概是江未眠被拉进这个游戏之前在便利店买了什么东西,老板找的零钱。他看了眼身旁闭目晒太阳的沈醉星,捏着那枚硬币思忖片刻,最后走进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根水果味的棒棒糖。 沈醉星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条咸鱼,否则怎么会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躺着晒太阳,八成是被江未眠给传染了。就在他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手里忽然被人塞入了什么东西,塑料质感,有些扎手。 嗯? 沈醉星皱眉睁开眼,低头看去,却见自己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棒棒糖,眼睛顿时亮了亮。 棒棒糖!!! 好吃!! 沈醉星目光惊喜的看向江未眠:“你买的?” 江未眠心想不是他买的还能是谁买的,却没说话,只是低头换了个姿势靠着墙,算是默认。然而沈醉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吃过糖,兴奋过头,竟是直接抱着江未眠用力亲了一口,在他耳畔压低声音勾唇道:“艹,江未眠,你总算做了件人事。” 湿润柔软的唇瓣猝不及防落在脸颊,带来一阵陌生令人心悸的触感。江未眠不由得愣了一瞬,神色诧异地看向沈醉星,却见后者已经拆开塑料袋包装,美滋滋把棒棒糖含在了嘴里,竟看出了几分孩子气。 江未眠下意识出声:“沈醉星,你……” 他大抵是想发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脸色青青白白。沈醉星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他取下嘴里的棒棒糖,悄无声息靠近江未眠耳畔,低声问了一句话—— “江未眠,你谈过恋爱吗?” 他话音刚落,就被江未眠一把推开了,只见对方皱眉,语气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沈醉星切了一声,重新把棒棒糖塞回嘴里,心情颇好的伸了个懒腰:“一看你就没谈过。” 江未眠每天睡觉时间都不够,哪儿来的时间谈恋爱。他皱眉用袖子擦了擦被沈醉星亲过的地方,试图擦掉那种异样感,然而却还是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开来了一辆警车,靠边停下后,从上面下来了四名便衣警察,其中一人江未眠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那些警察下车后环视一圈,找到关南街13号,立刻快步冲进了巷子,却见里面除了一名倒地昏迷的男子,再无他人。 “头儿,怎么办,没看见别人,该不会是恶作剧吧。” “先把伤者送医,等他醒了问问情况。” “不好了,局里刚刚打来电话,说云海高中有一名女学生跳楼自杀,让我们就近出警。” 江未眠听见巷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正准备带着沈醉星离去,冷不丁听见有女高中生自杀,脚步一顿,下意识看向了沈醉星。 沈醉星吃糖的动作顿了顿:“该不会是廖倩吧?” 他们当时忙着追凶手,把廖倩一个人忘在了寝室。对方该不会一时想不开跳楼自杀了吧? 江未眠也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低声道:“走,去看看。” 他们避开警察,直接从外墙翻进了学校,却见操场上乌泱泱的都是人。学生们在教学楼下惊恐围成一团,中间有一个真空圈,里面静静躺着一名穿粉色睡衣套黑色羽绒外套的女生,周身缓慢流出了一滩鲜血,红艳刺目。十指不知沾上了什么,满是红绿色的颜料。 老师声嘶力竭的疏散人群:“同学们赶紧回去上课!不要聚众!不要拍照!快回去上课,都听见了吗!班主任赶紧带自己班的学生回去!” 她嗓子都快喊哑了,然而人群还是只多不少,学生低声们窃窃私语,又害怕又好奇。 “那个女生好像是三班的廖倩……” “平常看她就不爱说话,怎么忽然跳楼了……” “不知道,她忽然疯了一样从寝室跑出来,把操场上没干的塑胶全部挖开了,又哭又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老师把她拦住不让挖,她直接冲上天台跳下来了,真是太吓人了……” “听说她有抑郁症,不知道是真是假……” 江未眠和沈醉星站在人群外面,望着那具早已毫无生气的尸体,听着耳畔风言风语的猜测,忽然控制不住闭了闭眼。 生命从来都不是等价的东西。一个卑劣贪婪的泥瓦匠,同时害死了两条鲜活的生命。他后半辈子也许会在暗无天日的牢中度过,但总有些人,有些事,是无法挽回的…… 说不清为什么,烈日当头,江未眠却忽然觉得有些冷。他一言不发拉上外套拉链,双手插入口袋,转身离开了人群,走到了足球场上席地而坐。 沈醉星一看就知道江未眠肯定心里又不舒服了,他在江未眠身边落座,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腿,出声问道:“要不要躺着睡一觉?” 江未眠偏头看向他:“你就不能矜持点吗?” 沈醉星闻言讶异挑眉,随即笑了笑:“早说啊,原来你喜欢矜持款的,不过可惜了,我是奔放型的。” 江未眠不期然又想起那个吻,觉得脸颊有些微痒。他抬眼看向人群聚集的地方,忽然自言自语道:“原来我们已经和很多人见过最后一面了……” 一片柳叶悄无声息落在地上,江未眠捡起来,举在眼前看了看:“它和羽毛一样轻,但也是可以杀人的。记得一个数学问题吗,一千斤重的铁,和一千斤重的棉花,哪个更重?” 其实都是一样重的。 一千斤重的铁可以压死人,一千斤重的棉花也可以压死人,重量相等,只是形态不同。流言蜚语和冷暴力是另外一种更为可怕的东西,没有形态,没有重量,堆积起来却可以轻易压垮人心中的堡垒。 警笛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一群警察很快冲进了学校,开始疏散人群拉起警戒线。江未眠和沈醉星躲在暗处,看见他们开始挖掘被廖倩破坏的、未干的塑胶跑道,然后一具带着泥土的尸体从里面被挖了出来,身上还穿着云海高中的校服。 赵夕的尸体和廖倩的尸体挨得很近。 他们同样年轻,同样鲜活,却又同样死气沉沉。 在一个月色正好的夜晚,班上的不良少年从网吧翻墙回学校。他坐在墙头上,忽然发现后面就是女生寝室。隔着一扇玻璃窗,他看见班上最沉默寡言的女生正借着台灯坐在书桌前背单词,侧脸在月色下安静而又美好。 他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墙上看了很久。最后女生似乎有所察觉,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接的一瞬,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慌张和诧异。 不良少年从墙上跳下来,往窗台上放了一颗糖,慌慌张张跑了。 后来那些糖积攒成了一个罐子那么多,男孩和女孩也渐渐熟悉起来。尽管他们看起来那么格格不入,尽管他们从来没有在明亮悬着太阳的天空下一起说过话。 女生在班上依旧受着排挤。 不良少年依旧每天打架逃课,区别在于打架对象换成了欺负过女生的人。 他们在班上从无交集,只是会在月亮升起的时候,一个坐在墙头,一个坐在屋内,产生几句简短而又带着憧憬的交谈。 “你……晚上出去做什么?” “网吧,学校附近就有网吧,我去那儿打游戏。你呢,熄灯了还在背英语,那么努力干嘛啊?” “我要考大学,考一个好大学,挣钱养外婆……” 男孩想起自己成绩不好,挠挠头没说话,忽然感觉到了几分烦躁。女孩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月亮,也看着他,目光静谧而又美好。 不良少年鼓起勇气出声:“廖倩,我们能去同一所大学吗……” 女孩罕见笑了笑:“赵夕,好好学习……” 她说:“赵夕,好好学习……” 一阵风吹过,书页翻滚,露出了课本上只写了一半的笔记,以及一小把没来得及吃完的糖。就像他们两个堪堪行至一半,却戛然而止的人生…… 法医把赵夕和廖倩的尸体装进了裹尸袋,用担架抬走了。江未眠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沈醉星见状,忽然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面。 江未眠回神,按住沈醉星乱动的手:“你做什么?” 这个小反派似乎从来都不知道矜持两个字该怎么写。 沈醉星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回手,而是在江未眠身上到处乱摸,嘀嘀咕咕道:“你的两张复活卡呢?” 江未眠把沈醉星的手从自己衣服里抽出来,攥住不让他乱动,无奈问道:“你要复活卡干什么?” 沈醉星却漫不经心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你不是想救那两个学生吗,那两张复活卡可以救他们,你用不用?” 江未眠难掩诧异:“你说什么?” 沈醉星又重复了一遍:“那两张复活卡可以救他们。” 复活卡启用时,会自动检索附近处于死亡状态的人,然后由持卡人选择救谁。赵夕和廖倩已经死亡,按理说应该也会出现在检索名单上。 江未眠闻言立刻取出两张复活卡牌,点击启用,随即耳畔响起了游戏提示音: 第255节 【叮!正在检索复活目标!】 【发现两名死亡状态者,请问是否选择复活?】 游戏面板上出现了廖倩和赵夕的照片。江未眠见状瞳孔微缩,没想到复活卡居然真的能用在她们身上,伸手点击了确认按钮。 【复活功能重启中,请选择复活时间节点——】 游戏光屏上忽然出现了一段时间轴,光芒变幻不止。开头的数字是赵夕和廖倩的出生日期,尾端的数字是他们的死亡日期。 沈醉星似乎知道很多东西:“NPC人物的复活方式和玩家不一样,这上面的时间轴可以理解为他们的一生。你把进度条推到哪里,他们就会在哪个时间节点重生。” 江未眠思索一瞬:“赵夕是什么时候死亡的?” 沈醉星:“7月16日晚十一点整,你调整时间后,现在的界面也会跟着一起时光回溯。” 赵夕在7月16日晚十一点死亡,那就说明凶手大概是在十点半左右进入的廖倩寝室。江未眠注视着时间轴上的刻度,然后慢慢把指针拨到了7月16日晚十点二十分—— 那个凶手即将翻入廖倩寝室的时间。 【叮!时间调整成功!】 当游戏提示音落下的瞬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日升月落,时间飞快倒退回了案发的前一天晚上。地上飘落的树叶也重新长回了枝头。 江未眠低头看了眼时间:“离游戏结束还有最后十分钟,我们在这个时间里抓住凶手,帮他们避开凶案就行了。” 他语罢直接和沈醉星跑到了廖倩寝室后面的外墙,躲在街道暗处静静蹲守。沈醉星靠着墙,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一声:“你说王大彪他们忽然发现天黑了,会不会吓一跳?” 江未眠闻言下意识回头,却见沈醉星站在自己身后一个劲笑,只能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眉眼在月色下深邃异常,目光却并不如往常冷冽,顿了顿才皱眉道:“嘘,别出声。” 沈醉星看着他,没说话,忽然像小动物似的,在江未眠掌心轻舔了一下。 第206章 江未眠,要不要谈个恋爱 掌心湿濡的感觉是那么轻微, 却在黑夜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江未眠只感觉自己像是被猫儿忽然舔了一下,连心尖尖都麻了一瞬。他怔愣注视着沈醉星黑亮的眼睛,一时竟不知是该把手放下来还是捂得更紧一点。 沈醉星用微凉的指尖攥住江未眠的手腕, 蛇一般缠绕攀附。然后慢慢把对方捂住自己的手拉了下来, 在黑夜中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无声勾唇,意味不明的吐出了一句话:“……江未眠, 你浪费了两张复活牌, 不觉得可惜吗?” 两张复活牌,就是两次保命的机会,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他却就这么轻易用出去了。白智昂如果知道江未眠这么“阔绰”, 只怕心都在滴血。 江未眠平静问道:“为什么是浪费?” 沈醉星:“他们只是游戏创造出来的虚拟数据, 没有任何拯救的意义。江未眠,假如现在你也需要复活牌,你还会救他们吗?” 江未眠闻言思索了一瞬, 然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他神色是困倦的, 但眼神从来都很清明。 “但我现在不需要这张牌,你也不需要, 何曼他们也不需要……” “复活牌的作用就是用来复活生命,假如一直私藏,那么它的价值比废纸还不如,就像钱币, 一直藏着不花,也会失去它的价值……” 江未眠不是什么大善人, 也不是什么大恶人, 他只是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症, 所以能比别人更坦然的迎接死亡:“沈醉星,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活完了他应有的年岁,匆匆写完了一本早已遗忘内容的书,落下最后一个句号的瞬间,进入了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就连死亡也是。 江未眠在游戏里活着的这几天,都是偷来的、多赚的。假如让他现在就去面对死亡,心中并没有太多的不甘。 “我是一个信命的人,假如我真的能走到游戏最后,那就说明我应该活着。假如没有,我也只是拿到了一个我应得的结局。” 一个应得的、属于死亡的结局。 江未眠那么一本正经,让沈醉星想开玩笑都开不出。他盯着江未眠看了半晌,见对方神色不似作伪,试探性伸手覆上江未眠的心房处,依稀还能感受到男人有力跳动的心脏,撇了撇嘴:“骗人,你如果是死人,怎么会有心跳呢?” 江未眠看了他的手一眼,破天荒没有打下去,而是低声认真道:“廖倩他们也有心跳,这是数据永远无法生成的东西。沈醉星,我总觉得他们都很真实,就像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一样。当有一天我们对这些人的死亡视若无睹时,那就说明我们已经被这个游戏改造成了一堆冰冷的数据,这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 这个游戏太过残忍,每时每刻都有玩家死亡,每个界面都有凶案发生。当经历得多了,见得多了,他们就会逐渐麻木起来,甚至有一天看见尸横遍野,心中也不会激起丝毫波澜。 江未眠在努力保留残存的人性,无关善良,只是一个人最后的道德底线。 沈醉星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一抹黑影鬼鬼祟祟从远处走来,连忙暗中捣了江未眠一下,无声道:“有人来了。” 哪怕夜色昏暗,但借着朦胧的月光,不难从对方的穿着打扮上看出就是黑柱。他环顾四周一圈,见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准备翻上墙头,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后脑勺就忽然猝不及防挨了狠狠一板砖,紧接着眼前一黑,倒地失去了知觉。 江未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黑柱身后。他见状扔掉剩下的半截砖头,拍了拍手上的灰,难免觉得无趣。还以为黑柱多厉害,原来是个一拍就晕的脆皮虾,这种人也敢跑出来祸害人。 沈醉星见黑柱晕倒,对江未眠挑眉道:“你下手太轻了,斩草除根懂不懂?” 他语罢冷笑一声,在地上磨了磨鞋子,然后重重一脚踢向黑柱的下半身。只听一声闷响,黑柱忽然浑身抽搐地缩成了虾米,痛醒不到两秒就又昏了过去。 江未眠见状瞳孔微缩,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斩草除根法,他无意识离沈醉星远了一步,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凉嗖嗖的。 沈醉星察觉到他的动作,看了过来:“你怕什么,我又不踢你。” 江未眠闻言眯了眯眼,冷冷吐出两个字:“你敢。” 他说话很少带情绪,偏偏威慑力十足,让人不敢反驳。沈醉星还真不敢,闻言嘁了一声,一脚把昏迷中的黑柱踢进了路边垃圾沟里,决定让他在里面好好待一个晚上。 离游戏结束还剩四分钟。 江未眠到底有些不放心,翻上墙头看了眼,隔着寝室帘子缝隙,见里面漆黑一片,廖倩似乎在安静睡觉。 赵夕刚好从外面回来。他脖子上带着耳机,丝毫没有察觉到这里刚才发生过什么,熟门熟路的翻上高墙,然后直接落在了地上,习惯性往廖倩的寝室窗户里看了眼,犹豫一瞬,最后屈指轻轻敲响了窗户。 “笃笃笃——” 没过多久,寝室里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廖倩迷迷糊糊从床上起身,拉开窗帘,却见赵夕正站在窗户外面,不由得一怔。 她穿着粉色的睡衣,头发披散下来,面容安静而又美好,丝毫不见躲在床下歇斯底里的模样。白净的指尖轻轻推开窗户,连声音也是温柔的:“赵夕,你又跑去网吧了?” 赵夕闻言抓了抓头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小蛋糕递给她:“那个……我前两天去老师办公室,看见你的学籍档案了,今天是不是你生日?祝……祝你生日快乐……” 平常在班上像个刺头的校霸,此刻却结结巴巴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 廖倩疑惑打开盒子看了看,结果发现里面是一个粉色的草莓蛋糕,很浅的笑开了,像微风拂过湖面:“是呀……” 她声音藏着淡淡的欢喜:“赵夕,谢谢你……” 几根彩色蜡烛在黑夜中缓缓亮起,暖黄的烛光微弱却又温暖,映出两张同样年轻的面庞。 江未眠躲在暗处观察情况,结果忽然看见男生忽然蜻蜓点水般偷亲了女生一下,不由得顿了顿,然后慢半拍收回视线,从墙头阴影处翻身下来,落地无声。 沈醉星好奇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江未眠背靠着墙,拍了拍袖子上的灰,语气如常道:“没做什么。” 沈醉星不信,故意靠近他问道:“真的?” 江未眠:“真的。” 沈醉星又靠近了一点,抵着江未眠的鞋尖,唇角微勾,在耳畔吐出灼热的余息,像是在和他说悄悄话:“嘘,我看见了,他们在接吻……” 沈醉星问道:“江未眠,你和别人接过吻吗?” 江未眠闻言顿了顿,无意识皱眉,总感觉沈醉星不怀好意:“跟你没关系。” 他语罢想推开沈醉星,然而后者的身形却纹丝不动。沈醉星悄无声息上前一步,轻轻踩住江未眠的鞋尖,静默一瞬后,忽然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下。唇挨着唇,亲密到了极致,又好似一阵风,飞快抽离了开来。 墙内墙外,画面何其相似。 江未眠察觉到唇上温热的触感,身形陡然一僵,瞳孔收缩,下意识看向沈醉星:“你做什么?!” 沈醉星笑得流里流气:“亲你。” 江未眠当然知道沈醉星在亲自己,但他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亲自己。眼见沈醉星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冷着脸把人抓过来抵在了墙上,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沙哑,分不清是迷乱还是恼羞成怒:“你是不是疯了?” 沈醉星平常就很疯,不疯才是不正常,他睨着江未眠深邃的眉眼,然后不自然偏头移开视线,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找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哦,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我长这么大初吻还没送出去,万一哪天死在游戏里,多亏。” 他说:“江未眠,你长得勉强还行,便宜你了。” 沈醉星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忽然会亲江未眠,实在是没有理由。他思来想去一番,最后只能归咎于墙里面的那对小情侣,肯定是不小心被他们给荼毒影响了。 不得不说,这个理由相当无耻,且让人恨得牙痒痒。 江未眠闻言眯了眯眼,冷冷出声:“牙尖嘴利。” 攥住沈醉星的手却不自觉松开了几分。 沈醉星:“我哪里牙尖嘴利,说得好像你试过一样。你上次还骂我嘴毒,我嘴是毒的吗,江未眠,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轻轻勾起,莫名带了几分撩人的意味。 沈醉星语罢,又不等江未眠回答,似笑非笑的在他耳畔出声问道:“江未眠,我嘴明明是甜的,是不是?你刚才都尝过了。” 江未眠皱眉攥住他的下巴:“你害不害臊?” 沈醉星干脆利落的回答道:“不害臊。” 他不知是不是想把这三个字贯彻到底,伸手用指尖在江未眠心口处轻轻画了一个圈。懒洋洋靠在墙上,像是在调戏谁:“江未眠,你还没谈过恋爱吧,我也没谈过……” 他对江未眠似乎很熟悉,调戏起来得心应手。 江未眠闻言无意识松开沈醉星的下巴,后退了一步,想离这个祸害远点,听不出情绪的皱眉问道:“所以呢?” 他话音刚落,脖颈处陡然传来一股力道,被人伸手圈住脖颈拽了回去。沈醉星紧紧扣住江未眠的后脑,迫使他低下头来,不轻不重咬了江未眠的下唇一下,低声笑问道:“所以江未眠,我们要不要趁着玩游戏,顺便谈个恋爱?” 只和你…… 第207章 高速惊魂 江未眠以前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了一本怎样的书、一群怎样的反派。但此时此刻, 他终于可以确定沈醉星的人设了。 一个吊儿郎当的、急于脱单的、想谈恋爱想疯了的流氓反派。 “……不怎么样。” 一阵冗长的静默过后,江未眠忽然把沈醉星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慢慢拽了下来。他后退一步,背靠着墙看向天空, 眼前漂浮着一个半透明的游戏界面,上面开始了最后三十秒的倒计时。 沈醉星见状顿了顿, 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撇嘴抱怨道:“江未眠,你还是这么没意思。” 江未眠闻言偏头看向他,却见沈醉星低着头, 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路边的碎石。侧脸轮廓在夜色下有些模糊, 却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 江未眠努力思索了片刻,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他犹豫出声, 试探性问道:“沈醉星, 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沈醉星闻言踢石子的动作一顿,但还是有一颗石子弹跳着蹦向了远处。他抬头看向江未眠, 脸上第一次没有那种嬉笑的神情, 顿了顿才道:“我怎么知道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我,你连自己见没见过别人都记不清楚吗?” 江未眠确实记不清楚,他连他爸妈长什么样都记不清楚了。唯一清晰的只有近两年的记忆,老老实实道:“嗯, 我不记得了。” 第256节 沈醉星莫名有些窝火。 恰好在此时, 游戏结束的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 【叮!恭喜五位玩家, 你们已成功通过初级关试炼。游戏时间已结束, 请问是否进入下一关?倒计时十秒, 十秒后未选择自动默认进入下一关卡——】 【10……】 【9……】 【8……】 沈醉星觉得游戏吵, 更烦了, 皱眉重重踢了一下墙,结果没想到惊动了墙里面的人。赵夕立刻警惕出声:“谁在外面?!” 沈醉星闻言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江未眠直接代为回答了两个字:“流氓。” 沈醉星可不就是个流氓。 赵夕闻言一惊,立刻走到了墙边:“你到底是谁?!” 江未眠却没回答,而是隔着墙提醒道:“这个地方太危险了,让她早点换寝室吧。” 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游戏倒计时刚好结束,自动默认进入了下一关。 【叮!即将进入下一关!恭喜五位玩家获得金钥匙两把,奖励生命能量四格,请再接再厉!中级关正在开启中——】 一阵刺目的白芒闪过,他和沈醉星的身形瞬间消失在了空气中。 赵夕陡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立刻翻上墙查看,却见外面空空如也,没有丝毫行人的踪迹,不由得愣了一瞬。 廖倩在窗边疑惑出声问道:“赵夕,怎么了?” 赵夕回神,摇了摇头,从墙上重新翻了下来:“没什么,不过这里连防盗网都没有,你明天和老师说换个寝室吧,不安全。” 两把金色的钥匙忽然从他们头顶漂浮而出,然后隐没在了空气中。 日升月落,场景变幻,天光忽然乍亮。当江未眠再次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正躺在郊区的高速公路上。太阳烤炙着水泥地面,温度烫得惊人,他皱眉从地上起身,感觉自己身上一阵刺痛,正准备寻找沈醉星等人,却见他们正坐在高速公路的绿栏杆上盯着自己。 钱多多背着书包道:“小江哥哥,你这次醒的好晚呀,你以前都比我们先醒的。” 何曼解释道:“我们原本想给你挪个阴凉地方躺着,但附近都是郊区,高速公路底下就是山崖,没有地方可以躺。” 王大彪掀起衣服擦汗:“真他娘的热。” 沈醉星破天荒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坐在绿栏杆上,双腿晃来晃去。看起来慵懒而又沉默,发丝在阳光下透着一层虚虚的光影。 那种熟悉感更强烈了…… 江未眠盯着沈醉星看了半晌,最后慢半拍出声:“……沈醉星?” 然而沈醉星看都没看他,只吐出了一个言简意赅的字:“说。” 他们两个好似一夜之间转了性,互相换了躯壳,引得王大彪等人频频好奇侧目。江未眠也有些淡淡的尴尬,他早知道沈醉星是个小心眼,对方现在一定还在生闷气。 江未眠单手一撑,轻轻松松坐上了绿栏杆,不偏不倚刚好挨着沈醉星,低咳一声道:“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游戏任务出来没。” 沈醉星依旧是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多一句话都不带说的:“没有。” 江未眠只好自己打开游戏面板,却见上面显示着一行字:【其余玩家正在入场中,请耐心等待……】 【32/600】 江未眠滑动屏幕的手因为后面显示的数额顿了顿,他皱眉诧异出声:“这个关卡一共要投放六百名参赛玩家吗?” 太多了吧? 沈醉星本能就想说些什么,但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江未眠的气,又硬生生憋回去了。扭过头一言不发,继续生闷气。 江未眠看了沈醉星一眼,觉得这人就像三岁小孩。他干脆转身面对着沈醉星,慢半拍开口:“哎……” 沈醉星生气瞪眼:“哎什么哎,我没有名字吗?还是说你连我名字都忘了?” 江未眠的记性倒不至于差成这样:“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沈醉星:“你让我说我就说,我偏不说。” 江未眠:“行,那你别说了。” 沈醉星就是故意和他对着干:“我偏要说!” 王大彪挠挠头,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个在闹什么,满脸疑惑的对沈醉星道:“那你倒是说啊。” 沈醉星:“……” 沈醉星其实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他就是想说中级关人数虽然投放得多,但经过游戏任务筛选很可能会死掉一大批,最后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但说不说的好像也不太重要。 他看了王大彪一眼,语气阴测测道:“你算老几,我犯得着跟你说吗?” 王大彪一直觉得沈醉星有病,所以决定不和他计较。当然,打不过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他们一行人只好继续坐在栏杆上等别的玩家入场,好在这片地方是郊区,高速公路上没有太大的车流量,来来往往都是大货车。 钱多多好奇出声:“等会儿那六百个玩家都投放过来,这段路会不会被挤爆啊。” 江未眠有些昏昏欲睡,闻言勉强打起精神道:“应该会分散投放不同的地标,但距离差不了太远,都在附近。” 太阳灼热,他们几人晒得都快冒烟了。江未眠见沈醉星低头把脸埋在膝盖里,犹豫一瞬,脱下身上的外套举在头顶,挡住了斜上方刺目的光线。 沈醉星的身形落在阴影中,连带着视线也暗了一瞬。他似有所觉的动了动,抬头看向江未眠,却见对方正用外套替自己遮阳,撇了撇嘴,又收回了视线。 随着时间的流逝,入场的玩家也越来越多,最后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六百名玩家才全部投放完毕。 钱多多揉着坐麻的屁股,无不抱怨的道:“这破游戏,进度比我家电脑还卡。” 江未眠倒还好,他趁着这段时间补了个觉,虽然睡得有些热,但总比不睡强。环视四周一圈,见高速公路周围忽然陆陆续续出现了大批人影,心知是投放到附近的玩家,低声提醒众人:“都保护好自己的身份牌,中级关的电量消耗速度是初级关的两倍,会有很多玩家因为电量不足开始抢夺身份牌。” 何曼等人闻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果不其然发现短短一下午的时间,电量足足消耗了一格。 何曼生气跺脚:“这个游戏太坑爹了吧!” 王大彪心有余悸:“看来我们得多做任务攒电量了,万一终级关的时间流速是三倍,我们岂不是死翘翘了。” 江未眠听见“终极关”三个字,脑海中又隐隐浮现出了什么。他努力思索着文字信息,却只浮现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字:【墙角……卖花……少年……】 什么意思? 墙角卖花的少年? 他只听说过卖火柴的小女孩。 就在江未眠试图想起更多信息时,游戏提示音忽然在众人耳畔响起,冰冷的机械声线硬生生驱散了白天的灼热,只留下一片寒凉。 【请各位玩家注意,游戏即将开始。因本关卡参赛人数过多,特开放玩家交流对话框,如有需要可自行在对话面板交换信息。】 【颁发任务中……】 游戏提示音响起时,天色忽然暗沉了下来,绚丽的晚霞飞快消失,像一团浓墨猝不及防滴入水中,然后开始扩散蔓延。 【请各位玩家注意,一分钟后本路段将会出现一起交通肇事案件,你们有三次回放机会,请记住案发现场时的所有信息,用以完成游戏接下来发布的任务】 【倒计时开始】 【3】 【2】 【1】 伴随着“叮”的一声响起,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块漂浮面板,开始倒计时一分钟。大部分玩家都莫名有些慌乱,不知道游戏想让他们做些什么。 江未眠发现了,这个游戏每个关卡都会出现一个明确的主题,或是杀人qj,或是校园埋尸,而这个关卡的主题毫无疑问和交通肇事案有关。 他示意众人后退靠边,远离公路中间,飞快出声提醒道:“这个关卡的主题一定和交通肇事有关,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住你们眼前发现的一切信息。车辆颜色,型号,车牌,肇事司机和受害人的体貌特征,知道吗?” 何曼等人见他这么严肃,不由得紧张起来,纷纷点头。而高速公路栏杆周围也聚集着别的玩家,死死盯住高速公路尽头,屏气凝神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一分钟倒计时很快过去,当最后一秒消失的时候。江未眠只觉得眼前有一抹红色嗖一声飞了过去,紧接着公路中间就多了一具躺在地上的黑色人影。他还没来得及细看,眼前景象就忽然消失,耳畔响起了游戏提示音: 【观看结束,您还有两次回放机会。】 江未眠:“……” 毫不夸张的讲,不止是江未眠傻了,沈醉星等人也傻了。他们什么都没看清,就看见一抹红影嗖地消失在了眼前,堪称光速。 沈醉星没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艹,什么破游戏。” 何曼眼前发晕:“我就看见一抹红色,别的什么也没看见啊。” 江未眠打开游戏对话面板,发现别的玩家也在纷纷吐槽: 六号队:【有人看见了什么吗?速度太快了我什么也没看清】 对对对对队:【看见了,有个穿红内裤的超人飞过去了】 不要指望我们队:【破案了,内裤超人撞人逃逸飞走了】 无言以对队:【……】 这是一场以死亡为赌注的游戏,有些玩家就算真的知道什么信息,也不会在对话面板里说出来,白白便宜了对手。 江未眠发现聊天记录里都是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信息,直接关掉了游戏面板。他拉开钱多多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根笔和一个笔记本,低头飞快记录着:“刚才有一抹红影闪过,说明肇事车辆为红色,高度大概在三米左右,很可能是大型货卡。” 沈醉星闭眼仔细回想了一瞬,补充道:“这辆货车嗖一下就过去了,说明车身长度不长,很可能是单排厢轻卡,厢式载货车。” 已经收集了一部分信息。 江未眠把沈醉星说的信息记录在本子上,按了按笔头,对众人道:“我们再回放第二次,何曼,你盯肇事司机的脸,钱多多,你盯车牌号,沈醉星,你注意货车型号,王大彪,你注意受害者。” 画面信息太多,难免目不暇接,如果分工合作,效率则会大大提高。 江未眠语罢见众人没有什么意见,屏气凝神,再次点击回放按钮。这次大家有了心理准备,只听黑夜中响起嗖嗖两声,紧接着一辆红色货车飞快从眼前驶了过去,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具黑色人影。 何曼这次看清楚了:“肇事司机是男的,好像有点秃顶!” 钱多多挠头:“我没看清车牌号,我只看见后面两个数字好像是02,黄色车牌。” 王大彪犹犹豫豫半天才道:“受害者好像是个女的,头发后面扎了个球。” 何曼瞪他一眼:“什么叫扎了个球,那叫丸子头!” 沈醉星皱了皱眉:“我没看清型号,但是……” 江未眠下意识看向他:“但是什么?” 沈醉星听力一向灵敏:“我好像听见有另外一辆车经过的声音,不过间隔很短,被那辆货车的声音盖住了……” 众人吃惊看向他:“应该不会吧,我们没看见有别的车辆经过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第257节 江未眠却道:“不,他没有听错。在黑暗环境下飞快行驶的时候,我们连看清一辆红色大卡都困难,这个时候如果有别的暗色车辆以更快的速度行驶过去,我们很可能发现不了。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人们的视线更容易被亮色吸引,假如有一辆黑色小汽车和一辆红色大卡车同时出现,我们首先注意到的一定是颜色更鲜艳的那辆。” 王大彪不以为然:“那也是你们瞎猜的,说不定就是那辆卡车撞了人,想那么复杂做什么。” 江未眠不理他,继续道:“还有一个奇怪的疑点,这里是荒郊野岭,又在高速公路上,正常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这种路段。而我们观看回放的时候也没有发现路中间有人行走,受害者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忽然就滚到了路中间。” 何曼等人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沈醉星却明白了什么,在黑夜中一字一句道:“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交通肇事案,很有可能是抛尸栽赃案。” 他语气凉凉,让人后背莫名产生一阵寒意。 江未眠合上笔记本,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试了一下录像功能,结果发现居然可以用。意识到这点后,他连忙举起手机对准路中间,对沈醉星道:“你按回放按钮,我看看能不能把这段录下来。” 这个操作实在太骚了,连沈醉星都噎了一瞬。 钱多多重重一拍脑袋,兴奋出声:“小江哥哥,你太聪明了吧,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何曼担忧出声:“这算不算作弊啊,会不会被游戏惩罚?” 王大彪直接把她扒拉到了旁边:“哎呀,怕什么,磨磨唧唧的。被惩罚也比完不成任务被抹杀强。” 沈醉星按下回放按钮,开始了第三次回放,这次江未眠举高手机,直接把过程录了下来,并且回放结束后,手机里的画面也没有消失。 众人发现这个作弊方式,兴奋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忙围成一圈悄悄看录像。江未眠把视频调成0.5倍速,尽管画面模糊,但不难看出当那辆红色大卡经过时,前面还有一辆黑色小汽车飞快行驶而过,后备箱轱辘滚出了一具尸体,恰好和后面的卡车撞上,造成了交通肇事的错觉。 王大彪:“艹,居然真的是抛尸案,沈醉星,你眼睛够毒的啊!” 江未眠放大手机画面,发现那辆黑色汽车上坐着一名戴眼镜的男子,看不清面容,蓝底车牌号一闪而过,只能依稀看清几个数字:“肇事者男,年龄30岁到40岁之间,戴眼镜,驾驶一辆黑色pst,车牌尾数037。” 当三次回放结束后,游戏时间也就默认截止,提示音再一次在众人耳畔响起,终于开始发布任务。 【观看时间结束,接下来系统将会随机发布问题,请各位玩家在二十秒内作答。超时未回答或者回答错误将会被游戏抹杀,回答正确进入下一关卡,随机奖励卡牌道具一张】 江未眠只见自己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光屏,紧接着闪现了一排黑体字: 【请问刚才这条路段共经过了几辆车?】 A,一辆。 B,两辆。 C,三辆。 江未眠这队的人都选择了B,其余玩家却纷纷陷入了沉思。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只看见了一辆红色卡车,但游戏肯定不会问出这么简单的问题,不由得陷入了纠结。 江未眠知道这个问题大概会抹杀很多人,静默一瞬,在玩家对话框中输入了一个B,然后点击发送。 四个傻蛋队:【B】 别的玩家看见这条消息,都有些不可思议,刚才那段路明明只经过了一辆车,怎么会是两辆呢,别是故意放烟雾弹迷惑他们的吧。 六号队:【完了完了,选什么?】 对对对对队:【选A,因为我们说的都对。】 不要指望我们队:【B吧,四个傻蛋队里面好像有俩大佬,要不听他们的?】 无言以对队:【万一他们骗你呢?】 游戏提示音再次响起:【倒计时三秒,请各位玩家尽快作答】 江未眠已经把答案发出去了,信不信的就随他们了。当游戏作答时间截止的时候,漆黑的天空忽然开始缓缓变红,浓郁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冰冷的判决音在上方响起:【正确答案为:B】 【选择正确答案的玩家,恭喜你们进入下一轮,选项错误的玩家,进行抹杀。】 江未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不少玩家被瞬间抹杀了。天边红光隐现,对话面板上瞬间下线了不少人。 不要指望我们队:【卧槽!卧槽!我们居然还活着!无言以对队呢?】 对对对对队:【他们凉了。】 biubiubiu队:【傻蛋队真的有大佬啊,艹,幸亏听他们的了。】 选B的人都在暗自庆幸,选A和C的人已经凉了。然而游戏却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去平复心情,紧接着又发布了一系列问题。 【请问肇事车辆是什么颜色?】 【请问肇事司机是男是女?】 【请问肇事车辆型号?】 简简单单几个问题,却难倒了无数玩家。江未眠每次选择完毕后,都会把正确答案发在玩家对话框里。有人跟着他选,有人凭着直觉选,等一轮问题结束后,原本总人数为六百的玩家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人。 江未眠越来越困,连站着都费劲,最后干脆席地而坐,靠着栏杆眯了一会儿。沈醉星坐在旁边的栏杆上,双腿晃来晃去,鞋跟不小心轻擦到了江未眠的肩膀,却被后者伸手握住了脚腕。 江未眠的指尖带着些许薄茧,掌心温热,贴在皮肤上引起一阵细微的痒意。他攥住沈醉星冰凉的脚腕,连眼皮子也没掀,片刻后才慢慢松开手,却什么都没说,也不知是为了提醒对方不要乱晃,还是为了替对方暖脚。 “……” 沈醉星停了片刻,又开始继续乱晃双腿,他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好几次都不小心踢到了江未眠肩膀,留下一道灰色的印迹。 江未眠又不是泥菩萨,半分火气没有。他见状无意识皱眉,伸手握住沈醉星的脚腕,这次却没有善罢甘休,而是直接把人从栏杆上拽了下来。 沈醉星没料到江未眠突如其来的动作。他察觉到脚腕上的力道,瞳孔微缩,身形失衡瞬间掉落,结果不偏不倚刚好摔在了对方怀里。 其实江未眠把他拽下来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万一磕着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本能伸手接了一把。他垂眸看着怀里的沈醉星,顿了顿才声音低沉道:“……你就不能老实点?” 不就是没和他谈恋爱吗,至于这么生气? 沈醉星就是故意和他对着干:“不能!” 江未眠不知道自己伤害了一颗纯情少男的心,只觉得沈醉星像小孩子在赌气。他把沈醉星从自己怀里扶起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什么事等离开游戏再说,好吗?” 现在每天朝不保夕的,睡觉时间都不够,哪儿还有时间谈恋爱。 沈醉星拍拍屁股站起身,闻言嘁了一声:“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江未眠依旧还是那句话,语气认真:“我会带你们活着离开这个游戏的。” 沈醉星闻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见何曼等人都在旁边,就又咽了回去。在黑夜中微微皱眉:“懒得理你。” 答题关卡结束后,江未眠这队获得了一张随机掉落的卡牌道具,背面是一个黑色的人形图案。 【叮!恭喜各位玩家,获得“独行卡”一张。】 钱多多好奇问道:“这个卡牌有什么用啊?” 江未眠没什么好奇心,看一眼就收进游戏面板的储物格里了,开口解释道:“假如有些任务规定必须团体参加,而你又不想和别人组队,独行卡就可以用上。不过这种卡牌很鸡肋,很少有人会用。” 他们周围的玩家在一个个减少,当最后一名回答错误的玩家被抹杀时,游戏提示音再次响起,发布了下一个任务。 【请各位玩家在24小时内抓到真正的肇事凶手以及肇事车辆,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任务成功晋级,奖励电量十格,卡牌一张。未能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任务不做处罚,自动跳转下一界面。】 当江未眠听到游戏这次大方给出24小时的时间时,心中就隐隐知道这次任务并不简单。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却见血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以及初升的太阳。 【距离肇事案件发生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现在是早上8:00,请各位玩家开始抓捕凶手,时间截止明日早晨8:00】 【游戏计时开始——!】 天亮之后,周遭的景物顿时清晰起来。江未眠发现不少玩家都陆陆续续出现在了高速公路附近,纷纷开始寻找离开这条公路的办法,打算顺着路线追踪凶手。 沈醉星双手插兜,环顾四周一圈,发现有个路牌:“这条公路只有一个方向,通往市内,附近都是山,凶手开车只可能往这个方向走了。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条高速公路再说。” 何曼哭丧着脸道:“这条路这么长,又是郊区,我怕我们走到市内的时候天都黑了。” 江未眠缓缓吐出一口气,发现路对面有一辆面包车正朝他们这边飞快驶来,皱了皱眉:“没办法了,老规矩,直接拦车吧。” 此时有不少玩家都在暗中偷偷打量着他们。刚才游戏问答环节中,江未眠发布的答案全对,一点儿也没藏私,无形之中给“四个傻蛋队”树立了一种高深莫测的形象。他们几人除了王大彪长得有点磕碜,其余人都是俊男靓女,旁人见状眼中不由得多了一层滤镜—— 先看看大佬怎么做吧,他们跟着学学。 只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从面前的公路呼啸而过,江未眠他们掐好时间,眼疾手快冲上去直接拦停了车辆,堪称险而又险。 其余玩家见状内心暗自惊叹:不愧是大佬,胆子就是大! 那辆白色面包车的车主见有人挡路,急急踩停了刹车。他降下车窗,满脸恼怒,正准备破口大骂。江未眠却忽然暗中捣了钱多多一把,低声催促道:“上!” “噗通!” 只见钱多多直接把书包一甩,当着所有玩家的面噗通跪到了地上。他扒着车窗痛哭流涕的恳求道:“司机叔叔!我家煤气泄露着火了,煤气坛子都快炸了!我求求你能不能把我们带到市内,我求求你了!我还是个学生!” 第208章 黑车 正常人遇见这种情况, 第一反应就是有病,第二反应就是赶紧跑,面包车司机也不例外。他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立刻掰开钱多多扒住车窗的手,显然不想惹闲事,粗声粗气地驱赶道:“哪儿来的神经病, 赶紧走赶紧走,别逼我报警!” 他话音刚落,旁边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一名漂亮的短发女生来, 她死死扒住车窗, 哭得眼泪啪嗒:“叔叔!我求求你了,我刚才接到电话,说家里着火了,我们现在打不到车, 求求你捎带一段路吧!” 美貌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尤其何曼哭得梨花带雨, 美感直接甩了钱多多八条街。面包车司机肉眼可见犹豫起来:“可是……可是……” 何曼一看有戏, 立刻加了把火:“叔叔, 我家里还有老人呢, 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求求你了,帮忙带一段路好不好?” 车子停在高速公路上不安全, 面包车司机探头看了眼前面的路段监控,见被不小心滚落的山石砸坏了。又回头看了眼后面, 见没有车辆跟上来, 只得妥协道:“算了算了, 上来吧, 算我倒霉,被你们给碰上了。” 江未眠等人闻言立刻拉开车门上车,挤进了这辆面包车里,然后砰一声关上车门扬长而去。路边的其余玩家瞠目结舌看着他们离去,人都快裂开了,还以为江未眠他们有什么高招,搞半天直接来了一个跪地求饶?! 不知是谁结结巴巴出声: “这个办法也太……太没有尊严了吧……” “你想要尊严就自己走过去呗,人家多聪明,搭个顺风车就直接过去了……” “我们要不也照着学学……” “行,等会儿你们上去拦车,我负责下跪……” 江未眠丝毫不知道在他们坐车离去后,有不少玩家都开始纷纷效仿。他盯着车窗外面飞速倒退的景物,想看看有没有别的道路,结果盯着盯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不小心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沈醉星手里捏着一支笔,正在本子上记录肇事车辆信息,同时画下周边的路线环境。就在这时,他左肩膀忽然一沉,却见江未眠的头不知何时倒了过来,靠着他的肩膀睡得正香。 “……” 沈醉星记仇,心中冷哼一声,直接把江未眠的脑袋推了过去。结果车子一晃,没过多久,对方又不小心倒了回来。 江未眠大抵被晃的不舒服,皱眉无意识蹭了蹭沈醉星的颈间,重新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这才继续睡觉。发丝撩过皮肤,引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沈醉星笔尖一顿,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觉得真憋屈。他用笔在本子上重重写下“江未眠”三个字,然后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猪头—— 江未眠一定是懒猪转世,不然怎么会这么能睡。 面包车也不知开了多久,众人只觉得自己屁股都坐麻了还没到市区。何曼看了眼窗外,忽然感觉环境越来越偏,像是到了农村,不由得出声问道:“师傅,麻烦问一下,大概还有多久到市内啊?” 司机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快了,快了。” 第258节 他语罢从副驾驶座上拿了几瓶矿泉水递给何曼他们:“你们渴了吧,喝点水。” 何曼不好意思地推拒道:“坐你的便车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能再喝你的水呢。” 司机却满不在乎:“嗨,怕什么,我专门帮人拉货,这几瓶散装水是雇主送的,不花钱,后备箱还有一大堆呢,喝都喝不完。” 沈醉星闻言不着痕迹往车后座看了眼,果不其然发现有几个矿泉水纸箱。只是车后备除了纸箱,角落不知为什么还堆着一捆麻绳和黑布袋子。 麻绳上有星点暗褐色的血迹。 沈醉星见状动作不由得一顿,心想他们该不会上了黑车吧。暗中掐了江未眠一把,希望他赶紧醒过来,然而后者却没有丝毫反应。 睡死了? 沈醉星眉头一皱,干脆把江未眠胳膊拉过来,挽起他的袖子,对着他的手腕低头用力咬了一口—— “嗷呜!” 江未眠瞬间睁眼,一个激灵直接痛醒了。他下意识坐直身形,却见沈醉星又在咬自己,眼皮子一跳,直接伸手攥住了他的后衣领,声音低沉危险:“沈醉星?” 这人属狗的吧,怎么老喜欢咬自己?就这样还想谈甜甜的恋爱?! 沈醉星没想到江未眠醒的这么快,他咬住江未眠的手腕,慢半拍眨了眨眼,一时竟没想好该用什么理由遮掩过去:“……” 江未眠听不出情绪的问道:“怎么,你很饿?” 沈醉星闻言松开江未眠的手腕,直接呸呸两口,不屑嘁了一声:“你以为你是猪蹄啊,我就算饿死了也不会啃你的手。” 江未眠知道他是想叫醒自己,倒也没有真的生气。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咬的地方,心想幸亏醒的早,再晚一点二两肉都得被沈醉星咬下来:“什么事?” 沈醉星没说话,只是趁司机不注意的时候,给江未眠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往后备箱看去。 江未眠察觉不对劲,往后备箱扫了眼,果不其然发现一捆沾血的麻绳和布袋,心中立刻明白了什么。他眯了眯眼,不动声色观察着那名司机,故意咳嗽一声问道:“师傅,外面的路好像是农村,不太像市区啊?” 司机刚才没发现江未眠,闻言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见还有个男人,从副驾驶座拿了瓶水递给江未眠:“我有个朋友住附近,往他家送点货,很快就好。等送完东西我再带你们去市区。” 江未眠故意当着他的面往后看了眼:“师傅,后备箱好像是空的,你送什么货啊?” 司机闻言一顿,随即干笑道:“说错了,说错了,我不是送货的,是去朋友家拿货的……哎,天气挺热的,你们怎么不喝水呀,都喝点水吧。” 江未眠闻言把水接过来,不着痕迹查看一圈,发现瓶口被拧开过,顿了顿,说了一声谢谢。 王大彪没心眼,拧开水瓶正想喝水,却忽然被沈醉星暗中推了一把。他难得脑子灵光一次,见状反应过来,慢半拍放下了水瓶。 何曼跟钱多多不敢喝陌生人递来的水,故而拿在手里,迟迟没有动作。他们见外间的地方越来越荒僻,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心中难免有些打鼓。 妈的,他们该不会坐上了黑车吧,这什么狗屎运??? 他们五个人不约而同抬眼看向对方,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心有灵犀的想到了一块去,表情难掩惊恐,用眼神无声交流。 王大彪瞪眼:艹,不会遇上了劫道的吧?! 何曼神情慌张:怎么办怎么办,万一是拐卖妇女儿童的怎么办?! 钱多多抱紧自己的书包:完了,我和小何姐姐该不会被他们盯上了吧? 沈醉星睨了他一眼,眉头紧皱:你都上高中了,卖给别人当儿子都嫌大,进牛郎店的可能性比较高。 王大彪一慌:进牛郎店?那不就是当鸭子?我可不去! 沈醉星目光轻蔑,似笑非笑:牛郎店只收帅哥美男,例如我,你这种人大概率会被杀人灭口。 江未眠:不要慌,先看看情况,别冤枉好人。 司机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暗流涌动,继续朝着田间小路行驶。他见江未眠等人都不喝水,再一次出声问道:“哎,你们怎么都不喝水,是不是嫌弃我的水不干净?” 众人连忙摆手,出声解释:“没有没有,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江未眠拧开瓶盖,当着司机的面假装喝了一口水,随即对沈醉星他们劝道:“师傅都这么说了,你们就喝一点吧。这水挺甜的,天气又热,等会儿想喝都没地方买。” 挺甜? 那不就是加了东西? 众人更不敢喝了,但见江未眠发话,也都有样学样,假装喝了几口。实则趁司机不注意都悄悄吐出来了。 随着道路行进,前方渐渐出现了一间老式农村平房。司机在还有一百米的地方踩住刹车,然后拉开车门下车,对众人道:“前面就是我朋友的屋子,你们在车上先等会儿,我去搬一箱货就过来。” 江未眠点头:“师傅,你去吧,我们在车上等你。” 那司机见他们都喝了水,关上车门径直朝着平房走去了。众人眼见他离去,连忙凑在一起压低声说话。 何曼难掩担忧:“怎么办呀,我老觉得他不像个好人,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钱多多抓耳挠腮:“可这里是郊区,我们走回去得走好半天呢。” 王大彪一如既往胆大:“怕什么,我们五个人,难道还干不过他一个吗?” 沈醉星转了转手里的折叠刀,阴测测道:“刚才我们在路上就应该直接干掉他。” 而另外一边,司机推门走进了那间平房,只见里面的客厅摆着几张木桌,七八个地痞混混正在热火朝天的打麻将。烟味缭绕,酒瓶东倒西歪,呛得人一个劲咳嗽。 司机却好似早已习以为常,他踢开脚边挡路的酒瓶,走到其中一名混混身边,满脸陪笑的道:“刀疤哥,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新货色,比前面十几个卖出去的强多了,长得就和明星似的。” 刀疤哥嘴里叼着烟,一手拿牌,一手抠脚,闻言眯了眯眼:“真的假的?人在哪儿?” 司机道:“就在外面的车里呢,被我骗来的,不过……不过另外还有四个男的……” 刀疤哥抽了张牌打出去,闻言眉头紧皱,嘶了一声看向他,摘下嘴里叼着的烟骂道:“你他妈的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让门给夹了,老子要的是漂亮娘儿们,你带四个男的过来做什么?!” 周围哄堂大笑。 司机连忙解释:“刀疤哥你不知道,那四个男的跟那个漂亮姑娘是一起的。现在人就在车上,我一个人制不住,想借几个兄弟过去帮忙。” 江未眠和沈醉星躲在屋外偷听,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心想原来还真是辆黑车。他们见里面似乎有人要出来,立刻转身回到车上。不过这次沈醉星坐上了驾驶座,而江未眠坐上了副驾驶。 沈醉星直接用钥匙发动汽车,调转方向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驶去,同时嗤笑出声:“这个猪脑子,还学别人拐卖人口,下车连钥匙都不拔。” 何曼等人闻言惊恐出声:“他还真是拐卖人口的啊?” 江未眠系好安全带,出言解释道:“应该是的,那个屋子里还有七八个同伙,我们赶紧走,免得被追上了。”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那个司机就带人追了出来,眼见江未眠他们抢了车子疾驰而去,不由得破口大骂,连忙上了另外一辆小货车在后面穷追不舍。 沈醉星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把油门一踩到底,立刻开始加速行驶。江未眠一边降下车窗观察后面的情况,一边对沈醉星道:“我们赶紧上高速,那边有交警和监控,他们不敢乱来。” 郊区岔路口太多,兼得没有导航,沈醉星有些记不住路。他皱了皱眉,对江未眠道:“车后座有个本子,上面画了我们过来的路线图,你拿过来看看。” 王大彪闻言下意识往座位旁边瞥了眼,果不其然发现有个笔记本,顺手递给了江未眠。江未眠翻开一看,发现册页上除了路线图,另外记录了肇事凶手的信息,字迹歪歪扭扭,像狗爬。 江未眠匪夷所思:“这是你写的字?” 沈醉星见那辆货车还在后面穷追不舍,不由得皱眉道:“啧,我写的怎么了,你有意见?让你看路你看字,都什么时候了还管我字好不好看。” 江未眠没有意见,他就是觉得这字丑得不像人类能写出来的:“前面直走,第二个路口左拐,再右拐,直行上高速。” 他语罢习惯性把本子往后翻了一页,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结果发现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旁边还画了一个大猪头:“……” 江未眠面无表情合上了本子。 沈醉星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继续开车狂飙,在小路上来了一个你追我赶的生死惊魂。何曼等人在后面都快晃吐了,个个面如菜色,死死抱住椅背才勉强没有被甩出去。 何曼面色苍白:“我……我下次拦车,一定要拦出租……再也不能拦黑车了……” 钱多多已经趴到车窗外开始吐了,断断续续道:“小何姐姐,出租车没钱不让上……只能怪我们这次倒霉……遇上人贩子了……” 王大彪瘫倒在座位上,只恨恨说了四个字:“报警抓他……” 沈醉星慢悠悠道:“进了市区再找人借电话报警吧,不过我们也不算亏,还白抢了一辆车,我谅他们也不敢报警。” 此时别的玩家还在求爷爷告奶奶到处蹭车,江未眠却他们已经脱贫致富奔小康,拥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面包车。 沈醉星把车驶上高速公路的时候,后面那辆货车果然没有再跟上来,众人见状这才长舒一口气,加速朝着市区内赶去。然而等真正驶到市区,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在了眼前。 沈醉星看着眼前交错纵横的道路,只能打方向盘把车停靠在路边,破天荒觉得这个任务有些棘手,皱眉问道:“怎么办,我们根本不知道肇事车辆往哪个方向走了。市区这么大,别说24小时,24天都够呛。” 王大彪抓了抓他的光脑门:“这个任务根本就不可能,我们干脆放弃换另外一个界面算了。” 江未眠坐在副驾驶座,闻言直接戳破了他的幻想:“中级关所有界面难度都是一样的,换另外一个也是一样的效果。现在只能想办法查监控录像了,里面可能记录了那辆黑色pst的行驶路径。” 沈醉星嘁了一声:“你又不是警察,怎么看监控录像?” 江未眠闻言偏头看向他,意味不明的出声问道:“那我如果能看到怎么办?你就承认自己是只猪?” 沈醉星:“……” 第209章 口供一致 沈醉星见江未眠一直盯着自己, 慢半拍把视线下移,却见江未眠骨节分明的手攥着那个画了他名字和猪头的笔记本,慢慢收紧卷成筒状,心知是自己背后做小动作被他发现了, 难免一咯噔。 沈醉星脸皮厚, 见状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偏头移开视线看向车窗外, 嘁了一声:“猪才爱睡懒觉, 我又不爱睡懒觉。” 他话音刚落, 脑袋就猝不及防被人敲了一下。沈醉星捂着头吃惊看向江未眠, 恼羞成怒:“江未眠,你又打我头!” 江未眠心想什么叫“又”,说得好像他以前打过沈醉星的头似的。皱眉卷紧手中的笔记本, 在掌心轻敲两下,淡淡吐出了三个字:“你欠打。” 他早就想收拾沈醉星了, 一直没机会而已。 何曼怕他们两个打起来, 连忙出来打圆场,扒着江未眠的座椅问道:“江未眠, 你刚才说有办法看监控,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未眠道:“当然有, 不过需要你配合一下。” 何曼:“???” 最近天气炎热,街上行人稀少。太阳烤炙着大地, 热浪滚滚,恨不得能活生生把人晒脱一层皮。执勤民警坐在办公室里, 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一点, 结果发现遥控器半天没反应, 正准备起身去看看, 公安局门口却忽然来了一群慌慌张张的男女。 为首的一名短发女生浑身是灰,模样狼狈,她见前台有民警值班,立刻冲了进来,忍着哭腔道:“警察,我要报案,我昨天晚上和朋友回家,结果不小心遇见人贩子了,就在高速公路上!” 她此言一出,旁边办公室区域正在吃午饭的警察不由得齐齐一顿,纷纷抬头看了过来。其中一名年轻男子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拉开椅子起身跑到前台,动作急促差点把椅子绊倒,面色吃惊的问道:“你说什么?在高速公路上遇到了人贩子?!” 何曼见状吓了一跳,半天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后面的台词还没说呢,这个小警察怎么反应这么大?! 江未眠率先反应过来,把何曼拉到旁边,出声解释道:“警官,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和朋友一起去野外露营,结果不小心迷路,稀里糊涂就走到了高速公路上。我们随便拦了一辆车想回市区,没想到司机居然是人贩子,幸亏我们发现得快,想办法逃跑了。今天早上天一亮,我们觉得他以后可能还会再继续拐卖他人,不能坐视不理,就立刻来这里报案了。” 江未眠不知道,最近白宁市辖区发生了多起少女失踪拐卖案件,那些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曾在高速公路附近的郊区出现过,偏偏因为大部分路段都监控缺失,给警方排查造成了不小的难度。 前台的值班民警也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看向那名年轻男子:“虞警官,那这件案子就交给你负责吧。” 被称作虞警官的男子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江未眠等人:“你们先跟我进来做笔录吧。” 江未眠被一名警官带进了笔录室,他坐在对面,回答了一些基本的身份信息问题,然后把自己提前编好的口供说了出来:“昨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左右,我和朋友走到了高速公路附近,因为太晚了搭不到出租,就只能拦下一辆过路车……” 做笔录的警官问道:“你还记得是哪一段路吗?” 第259节 江未眠摇头:“天太黑,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一段很长的高速公路。” 警官:“你记得那辆过路车的基本信息吗?” 江未眠故意思索一瞬,不太确定的道:“好像是一辆黑色pst,司机是个男的,车牌号我没记清,尾数是037。你们可以调取监控给我看,我应该能认出来。” 他故意说出了抛尸车辆的信息。 警官低头把江未眠提供的信息一一记录:“你是怎么发现司机是人贩子的?” 江未眠:“他车上有麻绳,上面沾着血。而且一开始他很不愿意搭载我们,看见我朋友长得漂亮这才同意。路上他给我们每人发了一瓶水,一直催着我们赶快喝,我和朋友都比较警惕,假装喝了两口,都悄悄吐出来了,味道甜得不正常。” 警官:“所以你们跳车逃跑了吗?” 那辆白色面包车目前还有用,毕竟江未眠他们现在身无分文,急需一辆代步工具。他顿了顿,隐瞒了一部分事实:“我们原本要去市区,但司机却忽然把车开进了农村小路,说要去朋友家拿点东西,是一间红土砖摞起来的平房。里面坐着八、九个地痞混混,说什么好货色能卖钱,我和朋友发现不对劲,趁司机不注意就赶紧跑了。” 警官很是敏锐:“他们没追你们吗?” 江未眠以前被警察盘问过多次,早就想好了所有应对措施,闻言脸不红心不跳的道:“我们先躲进路边草丛,等他们走了才逃跑的。” 警官点了点头:“那你还记得司机长什么样子吗?” 江未眠:“司机大概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男,戴眼镜,挺斯斯文文的,别的我就没看清了。” 警官随后又补充了一些问题,江未眠都对答如流。而另外一边,沈醉星等人的笔录内容也都大同小异,并且说得有鼻子有眼,成功打消了警方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 没过多久,虞警官就立刻调来了昨天晚上十一点的路段监控给江未眠他们辨认:“因为那段高速公路建在山道上,经常有碎石掉落,所以监控损坏率很高。这是我们能调来的所有监控视频。你们仔细看一看,有没有载你们的那辆车。” 江未眠故意混淆了案发时间,所以警方调来的路段监控也是昨晚11点左右的截取。江未眠闻言点了点头,坐在电脑前仔细搜寻着在游戏回放中曾经出现过的红色轻卡和黑色pst,最后眼睛都盯花了的时候,终于从监控视频里发现了嗖一下闪过的红色轻卡以及前方不易察觉的黑色车辆。 江未眠出声道:“好像就是这辆黑色的车,但我又有些不太确定,警官,能不能麻烦你把下一个路段的监控给我看看?” 警官闻言又在电脑上搜索一番,截取了一段视频放给他看,特意放大:“是这辆黑色帕萨特吗?” 视频中,那辆黑色pst嗖一声驶过路牌,仅仅在画面中出现了几秒钟的短暂时间。江未眠盯着放大的画面看了片刻,忽然看清了车牌号倒数第四的数字—— 6。 车牌尾号是6037。 江未眠想知道这辆车去哪儿了:“警官,还有下一段路的监控视频吗?” 警察却摇了摇头:“那一段公路的监控因为设备联网故障,前两天就坏了,所以无法调取。而且石山路这个地方刚好车流量密集,一天很可能经过上百辆黑色pst,实在不好筛选。我们调取过周边路段的监控,都没有找到这辆车,它很可能就是在石山路附近消失的。怎么样,你确定是这辆黑色pst吗?” 江未眠见已经挖不到什么信息,只得作罢。他想起今天人贩子司机曾经开着一辆货车在后面追他们,对警官道:“我忽然想起来人贩子好像还有另外一辆车,是辆蓝色的小货车,就停在那栋平房后面,你们在郊区搜索的时候可以多注意一下。” 警官很少遇到这么条理清晰的报案人了:“感谢您的配合,今天的笔录就暂时先到这里,后续如果有需要我们还会找您的。近期尽量不要外出,随时等候我们的消息。” 江未眠笑了笑:“警民合作,应该的。” 江未眠离开了笔录室,出来的时候刚好和沈醉星他们在走廊相遇,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走出了警局门口。 虞警官亲自把何曼送了出来:“何小姐,感谢你提供的消息,刚才麻烦了。对了,你家住在哪儿啊,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何曼留的身份信息都是假的,哪儿敢让他送,闻言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家可破了,车都进不去,我自己坐公交就行。” 虞警官想起何曼填的身份信息,好像才十七八岁,皱了皱眉:“你是不是还在上学啊?” 何曼笑的更尴尬了,她现在做游戏任务小命都难保,哪儿还有时间上学:“我辍学了,没念了。” 虞警官闻言顿了顿,大概把何曼想成了那种失足少女,见她浑身上下灰扑扑的,犹豫一瞬,从钱夹子里抽出二百块钱递给了她:“女孩子家家的别老往外跑,这些钱拿着坐车,换身干净衣服,别让父母担心,知道吗?有需要就找警察。” 沈醉星站在远处,见状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长得也挺面黄肌瘦的啊,那个警察怎么不给我钱。” 江未眠淡淡睨了他一眼:“你要钱干嘛?” 沈醉星:“买吃的。” 江未眠闻言皱了皱眉,心想怪不得沈醉星老抱着自己的胳膊啃,原来是饿了。他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最后掏出一把小零食,直接塞到了沈醉星手里。 沈醉星见状挑了挑眉:“你哪儿来的零食?” 江未眠解释道:“做笔录的时候那个警官怕我饿,就给了一点糖和面包。” 他原本没想要,但看见里面有糖,鬼使神差就接了过来。 沈醉星见状嘴角微勾,随即偏头移开视线,嘁了一声:“江未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他还记着江未眠拒绝跟他谈恋爱的事。 江未眠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不想吃就把东西还给我。” 沈醉星立刻不出声了。 而此时何曼已经拿着那意外得来的两百块钱,欢天喜地跑到了他们面前,蹦蹦跳跳道:“你们看你们看!那个警官给了我两百块钱!我们可以去买东西了!” 王大彪和钱多多酸得不行,他们既没有零食也没有钞票,站在角落撇了撇嘴:“两百块钱能买什么啊,吃顿饭就没了。” 江未眠却出乎意料道:“先找个网吧上网。” 沈醉星诧异看向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打游戏?” 江未眠却道:“不是打游戏,而是看新闻。” 他想起刚才用警局电脑查看监控录像的时候,旁边的新闻弹窗忽然出现了一条消息,说昨夜高速公路上一名卡车司机因为深夜疲劳驾驶,不小心撞伤路人。当该名司机驱车把伤者连夜送去医院时,却因为抢救无效死亡,警方正在调查中。 因为死者是一名孕妇,腹中还有四个月的胎儿,消息传上网络后就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江未眠想了解一下有关死者的信息,但现在手机网络禁用,只能去网咖上网了。 第210章 全队合作 路边的小网吧环境都算不上太好。烟酒味混杂着泡面味, 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游戏通关失败的怒骂,上到祖宗十八代, 下到爹妈叔伯姨, 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江未眠坐在电脑前, 开始搜索昨天发生的高速公路肇事新闻,发现已经上了头条。那名红色卡车司机周立虎被当做嫌疑人抓了起来, 有好事者在旁边偷拍,流传出了几段模糊不清的视频,标题为【货车司机深夜疲劳驾驶,撞伤孕妇致其死亡,一尸两命】。 江未眠点开视频,发现是一名男子被警察从医院门口带走的画面。周立虎年龄大概四十多岁左右,皮肤黝黑, 面容饱经风霜。他一个劲摆手挣扎, 似乎努力想说些什么,急得不行,嘴里吐出的却是一段含糊不清的“阿巴阿巴”等词。 王大彪费解挠了挠头:“他在说什么啊?” 江未眠按下鼠标,又重看了一遍视频,最后终于发现了什么,皱了皱眉:“他是个哑巴?” 沈醉星闻言思索一瞬:“那他刚才动手是在比划手语吗?” 江未眠立刻把视频分段截图, 上网搜索。何曼跟钱多多用笔和本子在旁边飞快记录,一边看视频,一边看手语教程,终于分析出周立虎刚才比划的手语是什么意思了。 “我, 没有, 撞人……” “我想, 救她……” “我还有,家人,养活……” “所以,晚上,工作……” “我真的,没有撞她……” 男人站在拥挤的医院门口,对着警察和人群一遍一遍重复着那没人看懂的动作。他嘴巴一张一合,极力想说些什么,吐出的却只有含糊不清的单音。凹陷沧桑的眼眶隐隐带着泪水,动作越来越激烈, “我没有,撞她……” “我想,救她……” 周立虎反反复复,努力比划着那一个单调的动作,徒然而又无力, “我想,救她……” 江未眠慢慢把这段话翻译出来后,众人盯着电脑屏幕,都没有说话。何曼抱着本子低声道:“他好可怜啊,监控摄像头坏了,万一捉不到肇事者,他很可能就说不清楚了。” 江未眠翻看了一下评论区,发现很多网友都被视频的标题和内容所误导,开始诸多指责非议,更甚者有人扒出了司机周立虎的个人信息。 【我早看他不像个好东西,就住我家楼下,天天早出晚归,看见人也不说话,阴测测的。听说年轻的时候还跟着别人混社会,蹲了几年牢,现在又撞死人,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怜他爸妈年纪大了,还得为不孝子操心。】 【那个孕妇真可怜,孩子也无辜】 【这个司机真该死,他爹妈也教养不善】 【原来年轻的时候坐过牢,怪不得又犯事,坏人都老了】 评论几乎一面倒的指责周立虎。人们在网络上放大自己的宣泄欲和辩解欲,流言蜚语隔着屏幕把人划得鲜血淋漓。 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一个尚未被真正定罪的无辜者。法律不曾给周立虎判下死刑,警察也不曾,网络那头的人却已经字句如刀,率先判处了他凌迟之罪。 百口尚且难辩,更何况一个哑巴。 江未眠坐在电脑前,把那段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搜索肇事车辆最后消失的地方,也就是石山路附近的街道小区,结果发现道路交错纵横,居民楼一栋挨着一栋,排查工作量相当大。 沈醉星双手抱臂半靠在椅子扶手上,看着地图上被圈出的一大片范围,也觉得有些棘手:“我们现在只知道肇事车辆是黑色pst,车牌尾数6037,在石山路附近消失。如果想把车子找出来,就得排查附近的街区和停车场,只靠我们几个人肯定不够。” 钱多多试探性出声:“报警?” 他话音未落,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王大彪骂骂咧咧道:“他妈的报警报警,你就知道报警!警察万一比我们提前找到肇事车辆,我们的任务不就失败了吗?你是来玩游戏的还是来报警的?!” 沈醉星用手抵着下巴思索道:“周立虎开车的时候刚好跟在那辆黑色pst后面,你说他有没有可能记得完整的车牌号是多少?假如我们能找到完整的车牌号,就可以顺藤摸瓜直接搜索肇事者信息了。” 何曼道:“但是我们也不知道周立虎住在哪儿啊。” 沈醉星:“这还不简单,评论区不是有人说周立虎是他家邻居吗,找他私信问问。” 江未眠对那条评论依稀还有印象,闻言在评论区翻找到到发言者,私信询问周立虎家的住址。对方虽然在网络上重拳出击,但陡然遇到陌生人私信,又变得警惕起来:【你要周立虎家的住址干嘛?】 江未眠见状不由得陷入了思忖,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沈醉星就已经挤到电脑面前,模仿键盘侠的语气,噼里啪啦打出了一行字:【我想知道那个挨千刀的司机住哪儿,给他寄刀片。】 没想到对方却意料之外回复了一条消息:【没必要,他家里就两个老人,路都走不动了】 沈醉星啧了一声,语气凉凉道:“你说他是好人吧,刚才评论区数他骂得最凶,你说他是坏人吧,又好像还有点儿良心。” 江未眠:“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好人和坏人,大多数都是随波逐流的普通人。” 江未眠语罢,在键盘上慢慢敲击,斟酌着打了一行字:【但我还是想知道他住哪片区域,你可以告诉我吗?】 对方直接下线了。 何曼看江未眠的眼神就像看直男,目光微妙:“你这样问对方怎么可能回答你嘛,太直了吧。” 沈醉星在旁边深以为然:“就是。” 江未眠眼神凉嗖嗖看向他:“要不是你打草惊蛇,我会问不出来吗?” 沈醉星嘁了一声:“你那么厉害你就查啊,就知道怪我,查出来算你本事。” 江未眠就看不惯沈醉星这么得意的样子。他操控鼠标,直接点进了那名用户的首页信息,然后往下慢慢翻阅,结果发现对方在三天前曾经发布过一张照片分享生活动态。配图是一张对着窗外飞鸟拍摄的照片,抱怨天气炎热,让人不想出门。 照片里除了天边的飞鸟,还不小心把对面的居民楼也给拍了下来,以及楼下小超市的绿色招牌。 江未眠放大图片,发现便利店的名字叫“利来商超”,立刻打开地图搜索附近相同名字的商店,几秒后弹出了一条搜索信息,显示距离这里九公里的位置就有一家同名超市。 第260节 江未眠:“发言者说周立虎住他家楼下,那就应该是同一栋楼,只要找到照片上的便利店就可以找到他们的住处了。他拍摄的照片视角正对着楼下树梢,楼层应该不高,三、四层左右。” 何曼等人没想到一张照片就直接把地址给扒出来了,不由得搓了搓胳膊:“太可怕了吧,我以后上网都不敢晒照了。” 江未眠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商超地址,语气平静道:“网络信息时代带来了很多便利,但同时也带走了很多隐私。现在杀人已经不需要用刀了,隔着屏幕用键盘就可以。” 网吧老板正在清扫地面垃圾,扫把毫不留情,直接往江未眠等人的脚上戳:“让开让开!我要做卫生了!别挡路!” 江未眠见状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沈醉星语气危险,眯眼问道:“你再敢戳我一下试试?” 何曼皱眉后退:“就是啊,你什么态度啊,有你这么开门做生意的吗,我鞋都被你弄脏了!” 钱多多结结巴巴道:“迟……迟早得黄……” 王大彪扬了扬拳头:“你他妈找打是不是?!” 没想到网吧老板丝毫不怕他们,直接把扫把往地上重重一扔,终于憋不住火气了:“他妈的,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就从来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客人!一个个长得人模狗样,结果个个都是铁公鸡,五个人就包一台电脑,硬生生坐了一下午,你们好意思吗?!” “……” 江未眠等人虽然有两百块钱,但秉承着开源节流能省则省的心态,一致决定包一台电脑就行。反正又不打游戏,何必白瞎钱。此时被老板一通乱骂,也觉得尴尬,集体灰溜溜逃出了网吧。 只有沈醉星不服输,想要上前对骂,结果直接被江未眠揪着后衣领,一路提溜到了车上:“安静点,别惹事。” 江未眠坐上白色面包车,用钥匙发动车子,立刻朝着那家便利店飞快驶去。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天马上就要黑了,再不抓紧时间搜索,势必会增大排查难度。 沈醉星懒洋洋倒在副驾驶,闲着无聊,打开游戏对话面板看了眼,却见地图上出现了一片密集的红点,象征着其余玩家的坐标位置:“哟,那些玩家速度还挺快,都已经赶到市内了。” 江未眠问道:“有离我们比较近的队伍吗?” 沈醉星却出人意料道:“有,他们全都在我们附近。” 江未眠皱了皱眉:“为什么?” 沈醉星:“地图上会显示所有玩家的坐标,我们的位置也在上面。别的玩家估计觉得我们手里线索多,一直在悄悄跟着我们的方向前行。” 王大彪艹了一声:“那不就和高智队那群白痴一样,想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捡漏抢人头?” 江未眠一边开车,一边查看对话框内容,发现很多玩家已经开始在群里冒泡了。其中甚至不乏一些“能人异士”,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看到了有关周立虎的那则交通肇事新闻。 醉把佳人成双队:【有人看见了今天的新闻吗,红卡车司机周立虎被当做嫌疑人带走调查了】 不要指望我们队:【但根据游戏问题来看,肇事者应该是驾驶那辆黑色pst的车主,周立虎是被误抓的吧?】 对对对对队:【我们刚刚也看了新闻视频,还指望能挖到什么信息,结果那个周立虎什么也不说,头疼】 江未眠看见这条消息不由得一顿,趁着等红绿灯的空档,慢慢打出了几个字,然后点击发送: 【他是个哑巴,说不了话。】 眼见江未眠冒泡,群里聊天的众人忽然安静了一瞬,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他说的话。过了大概几秒钟才接二连三的弹出几条信息。 【原来是个哑巴,怪不得不说话】 【听说他把孕妇送进医院抢救,还自己垫了钱】 【周立虎以前坐过牢,出狱后找不到正经工作,只能帮别人一趟趟的拉货,但现在很多网友因为他以前坐过牢,都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有人小心翼翼提问:【傻蛋队,你们有肇事者的信息了吗?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说。】 江未眠没看见信息,因为他们已经抵达了利来商超。当他把车在路边停好,正准备根据照片线索找一下周立虎的住址时,却忽然发现发现周围渐渐聚集了一群人。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乍看与周围遛弯的居民没什么不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们的头上都漂浮着一个信息条,显示着各自的队名。 八号队…… 对对对对队…… 不要指望我们队…… 在对话框里冒过泡的玩家基本上都聚集在这里了。他们不远不近的站在路边,意味不明的打量着江未眠等人,既不上前,也不离去。 沈醉星不动声色站到了江未眠身旁,皱眉吐槽道:“靠,他们踩风火轮来的吧,怎么这么快。” 何曼小心翼翼缩到了他们身后:“我们是不是被包围了,怎么办啊。” 钱多多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指着游戏面板惊慌道:“完了,小江哥哥,周围有越来越多的玩家都在往我们这边赶。” 非要形容的话,他们现在就像一堆猫薄荷,周围的玩家仿佛闻到了什么上瘾的东西,一窝蜂拼命往这里赶。大街小巷不知不觉多了许多人。 一辆汽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从里面下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人赫然是周立虎,他面色怔愣,看起来就像丢了魂一样,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负责护送他回家的警察提醒道:“周立虎,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外出,就待在家里,随时等候警局传唤,知道吗?” 警方对周立虎驾驶的红色轻卡曾经做过痕迹比对,发现车头没有明显的撞击痕迹,与死者身上的伤口不符。再加上事发路段监控缺失,一个孕妇大半夜出现在高速公路上确实疑点重重,且周立虎家里还有两位腿脚不便的高龄老人要赡养,警方就暂时先放他回家了。 周立虎闻言也不知听没听明白,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往家里走去。 夏季炎热,天色擦黑的时候有邻居出来乘凉,看见周立虎往家里走,俱都停下脚步,用扇子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就是那个杀人犯……” “一尸两命,造孽哦……” 更甚者有性格古怪的大妈直接对他吐了一口唾沫:“晦气晦气,赶紧带着你爹妈搬走,我可不敢跟杀人犯住在一个地方!明天就找物业去!” “对,把他们赶出去!” 周立虎欲言又止,上前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笨拙用手势向邻居一遍一遍的解释道: “我,没有,撞人……” “我,没有,撞人……” “没有……” 他说不出话,急得满头大汗,最后甚至开始大力敲打自己的头,呜呜哭泣起来。伸手攥住大妈的肩膀,用力比划着手语: “我,没有,杀人……” “我,以前,坐过牢……” “但我,改好了……” “你们,相信我……” 大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眼见他冲上来,抬手一通比划像是要打人,吓得失声尖叫:“哎呦救命啊救命啊!周立虎要杀人啦!你们快点帮我把这个杀人犯拉开啊!” 围观群众本来就多,人们见状立刻上前把周立虎拽开,更甚者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对着他直接揍了一拳:“你都撞死人了,还敢在外面晃,一尸两命,你良心痛不痛啊!” 周立虎的父母不知何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下了楼。他们竭力推开人群,把周立虎抱进怀里,见儿子鼻青脸肿,不禁老泪纵横的问道:“虎子,你告诉妈,你有没有撞人,你到底有没有撞人啊?” 周立虎最后红着眼睛,用手语比划了一遍:“我,没有……”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妈,我没有,撞她……” “我,想,救她……” “我想,救她……” 周母哭着点头,对围观人群道:“我儿子他没撞人,他说他没撞人。他年轻的时候是坐过牢,可那是被人骗的,他一直孝顺,人又老实,从来不撒谎的!” 附近的住户见状聚过来看热闹,渐渐围成了一个圈,见状叹息有之,不信有之。 “他说他没撞人,你就信了?” “算了算了,别惹事了,周大妈,赶紧带你儿子回去吧。” 一名啤酒肚男子不依不饶道:“回去做什么,就应该让他们搬走!跟这种人住一个小区我都怕折寿,他害死了两条人命,两条人命啊!” 江未眠听见动静赶过来,刚好看见这一幕。他眼见那名啤酒肚男子上前对周立虎的父母拉拉扯扯,直接大步上前一拳把人揍倒在地,皱眉冷声道:“现在警方的判决还没下来,那就说明肇事司机不一定是周立虎,你们无权对他们妄加指责。” 啤酒肚男子没想到还会有人替周立虎一家说话,捂着被打肿的鼻子起身,对江未眠怒声道:“他害了两条人命,我能和他住一个小区吗?!” 沈醉星等人紧随其后跟了过来,闻言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出声道:“你那么能耐就别和他住一个地球啊,自己搬到火星去多好。” 何曼也义愤填膺:“警察根本就没说周立虎是凶手,你们凭什么逼他们搬走?!说话造谣不用负法律责任吗?你们非要把他们逼死才满意是不是?!” 周围除了附近的居民,另外还聚集着不少游戏玩家。别人不知道事情真相,他们心中却是知道的,见状不免陷入沉默,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绪复杂。 八号队的一名女性玩家心有不忍,犹豫一瞬,从人群中慢慢走出,俯身把周立虎的父母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叔叔阿姨,你们别听他们胡说,我相信周立虎没有撞人,警察一定会还他清白的。” 另外一名玩家也出声安慰道:“是啊,现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肇事者可能还在逃逸,他迟早会被抓回来的。” “就是,我也相信周立虎没有撞人。” “他是为了救人才把那名孕妇送到医院的……” “他是个好人……” “我相信周立虎不是肇事司机……” 有一个人出声,就有越来越多的玩家紧随其后从人群中走出,替他出面担保。一名大妈看见这么多人,不可思议道:“你们到底是哪里过来捣乱的,我怎么从来没在小区里见过你们?!你们不是这里的住户!” 沈醉星双手抱臂,冷笑一声道:“我们是隔壁小区过来遛弯的,怎么,不行啊?” 江未眠一言不发走到周立虎面前,然后缓缓倾身蹲下,注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问了一句话:“周立虎,你还记得你昨天晚上在高速公路驾驶,前面有一辆黑色pst吗?” 他一字一句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哪怕是一个数字也行。” “只要找到那辆车,你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 其余的玩家不知道江未眠说了些什么,只远远看见周立虎不确定的比划了几个数字,随即江未眠就立刻起身扒开人群,对沈醉星等人道:“有线索了,走,立刻去石山路!” 江未眠语罢带着他们飞快朝路边的面包车赶去,走了两步,又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顿住身形,回头看向了那群玩家:“……” 那些玩家大抵知道自己手中线索太少,估计赢不了游戏,这次都站在原地没有跟上。身形掩在树荫下,静默而又不易察觉。 只有八号队的一名女玩家对江未眠他们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语气担忧道:“你们一定要抓到肇事者啊,千万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是啊,游戏靠你们了。” “以前的游戏盘都会死人,已经死了一个孕妇了,这次要是再抓不住肇事者,估计周立虎也会被那群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一名男性中二玩家锤了锤自己的肩膀,对着他们大声喊道:“大佬,我看好你们!有需要帮忙的吱个声,要不是靠你的答案,我们队早在第一轮就全挂了!我们的队名虽然叫别指望我们队,但关键时刻还是可以指望一下的!” 这些玩家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如果不是卷入这场游戏,大概率还在上学或者上班,面容难掩稚气,心中热血未凉,闻言接二连三出声: “我们是对对对对队!” “海底小纵队!有要帮忙的说话!” “八号队!” 第261节 “五号队!” …… 过路的行人不知道这里的街头为什么会忽然聚集一批年轻人,嘴里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最后只能摇摇头,感慨自己跟不上潮流。 江未眠见状顿了顿,罕见给予回应,对他们点了点头,随即拉开车门上车,准备赶往石山路。 他不知想起什么,最后隔着车窗看了眼在路边目送的一群玩家,又看了眼所剩不多的时间,静默一瞬,最后打开了玩家对话框,发出了一条消息。 【发送成功!】 【叮!有新消息!】 当那辆白色面包车离去的时候,几乎同一时间,所有玩家都收到了一条消息。他们下意识打开消息界面查看,却见傻蛋队居然把肇事者的信息全部发到了群里: 【肇事者男,戴眼镜,年龄30-40岁之间,驾驶一辆黑色pst,最后消失路段为石山路附近,车牌号xxx……】 江未眠最后发了一条信息,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一起找。】 他不相信,三百个人一起还揪不住一个肇事者。 其余玩家见状难免诧异,反应过来这是凶手信息后,立刻火急火燎往石山路赶。周围的路人忽然看见一大批人在街头狂奔,吓得纷纷往路边躲避,低声窃窃私语。 “哎呦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吓死我了……” “该不会是在跑马拉松吧……” 第211章 地毯式搜索 假如你有幸身处那个炎热的夜晚, 又恰好是晚上九点,你会看见数百名年轻男女忽然在夜色沉沉的街头狂奔,齐齐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晚风吹乱了他们的发梢, 耳畔是迅疾的风声, 步伐却没有丝毫停滞。这是一场与时间的博弈,赌注是他们的输赢和一名哑巴司机的余生,又或者再大一点, 还有一名孕妇的死亡真相。 过路的行人不懂他们在做什么,看见这一奇特的景象下意识纷纷靠边避让,目光惊疑不定, 更甚者还有人拿出手机,想要录下眼前的这一幕。 而另外一边,江未眠也把油门踩到了极致,飞快朝着石山路驶去。王大彪看见玩家对话框里的内容, 结结巴巴问道:“江未眠, 你怎么把凶手信息给公开了?” 江未眠面色沉凝:“现在离游戏截止只剩十一个小时不到。石山路附近共有十六条街道,二十五个停车场, 我们就算一晚上不眠不休也搜查不完,更何况还要捉到肇事者。合作是最好的办法。” 王大彪:“那万一别的队伍比我们先找到肇事车辆怎么办?” “凉拌, ”沈醉星直接替江未眠回答了, 他一边翻笔记本看路线图, 一边懒洋洋道,“还没看出来吗, 他现在只想捉住凶手, 对别的事不感兴趣。” 他倒是挺了解江未眠的。 何曼也挽起袖子忍着怒气道:“如果不捉住那个肇事者, 我死了都咽不下这口气!” 钱多多就更不用说了, 中二病热血沸腾, 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和凶手干一架。 趁着还没抵达目的地,沈醉星把石山路附近的街道都标了号,分成若干个区域,方便等会儿寻找。就在这时,窗外的风声忽然迅疾起来,吹得树梢震颤,一股沁人的凉意开始在周身蔓延。 何曼似有所觉地用双手搓了搓胳膊:“是不是要下雨了?” 她话音刚落,车窗上就陡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只见密集的雨丝从天空斜斜飘落,在车窗上留下了一片蜿蜒的水痕。 王大彪目瞪口呆:“奶奶的,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 江未眠打开雨刮器,视野终于清晰起来,他见前面的路牌上写着“石山路”三个字,立刻急踩刹车,出声催促道:“石山路到了,赶紧下车找肇事车辆!” 他率先语罢打开车门下车,径直冲进了雨幕里,沈醉星等人见状也立刻下车跟上,开始和他一起寻找那辆黑色pst的踪迹。 江未眠总觉得凶手不会大咧咧把车停在路边。他见旁边有个小区,保安正在岗亭里打瞌睡,用手一撑,趁他不注意直接翻过护栏进去了。 沈醉星有些讨厌这种阴雨连绵的下雨天,皱眉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紧跟着江未眠翻过护栏,溜进了小区的停车场里面。 他们飞快检查着负一楼的所有车辆,连地面车棚也没放过,最后又一一排除,身上的衣服很快被雨水浇了个湿透。江未眠抹掉脸上的雨水,在玩家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石山路嘉美新苑小区排除。】 这样可以避免后面的玩家在同一地点二次寻找,浪费时间。 没过多久,他的消息很快得到了回复。 【石山路绿藤街排除】 【石山路天华广场地下停车场排除】 现在所有的玩家都已经陆陆续续赶到石山路附近,他们以队伍划分,每支队伍都各自认领了一块区域,冒着倾盆大雨在街头辨认肇事车辆。 一开始消息每隔三十多分钟才响一次,到最后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密集,平均每隔十分钟就会响一次。将近三百多名玩家飞速“占据”了石山路这片不大不小的地方,足迹遍布大街小巷。 周立虎并不记得那辆黑色帕萨特车牌号前面的几位数,只不确定的给出了6、9、8这三个数字,打乱后有好几种排列方式。众人搜寻时只能把疑似车辆都标记上。 【石山路吉云街126号发现疑似肇事车辆】 【石山路圣美医院地下停车场发现疑似肇事车辆】 【石山路派出所门口发现疑似……】 海底小纵队字都没打完就忽然没动静了,别的玩家还以为他们找到了线索,下意识问道: 【海底小纵队怎么不说话了,哪个队伍在他们旁边搜索,快去看看情况。】 【报告!海底小纵队不小心翻进派出所,被警察当做偷车贼抓住了!】 “……” 笨啊! 这大概是所有玩家心里的一致想法了,哪个肇事者会傻到把车停在派出所附近,海底小纵队这智商到底是怎么冲到中级关的?!靠狗屎运吗?! 江未眠和沈醉星他们已经排查完了附近区域,再综合其余玩家给出的排除地点,现在只剩下一小部分街道还没有进行搜寻。 沈醉星翻找玩家聊天记录,在笔记本上标注出疑似肇事车辆的坐标,正准备和江未眠一起去看看情况,结果一个回头的功夫,只见江未眠忽然步伐踉跄的昏倒在了地上。 沈醉星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用力拍了拍江未眠的脸:“喂!江未眠,你醒醒啊江未眠,你该不会这个时候想睡觉吧!” 江未眠的嗜睡症又犯了。他就算没有犯嗜睡症,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是个人都得睡觉。他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大脑昏昏欲睡,冰凉的雨水也没能浇退几分困意。 王大彪他们正在对面街道,沈醉星看着睡死过去的江未眠,太阳穴忽然开始突突发疼。他用力掐了掐江未眠的人中,只恨自己手上没有针,不然非得扎醒他不可:“江未眠,你再不醒我就咬你了!” 江未眠并非意识全无,只是疼痛太过微弱,不足以刺醒他。听见沈醉星的话,他艰难掀开眼皮,然后勉强聚起一丝力气把自己的胳膊递了过去,认命出声:“轻点咬。” 沈醉星气得语结:“江未眠,你以为你是人参肉啊,我特喜欢咬你是不是?” 他语罢直接打掉江未眠的手,顿了顿,然后埋头在对方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 手腕已经咬了两次了,再咬就该咬坏了,换个地方算了。 江未眠感知到肩膀疼痛,皱眉闷哼一声,终于清醒了几分。他五指用力扣住沈醉星的后脑,缓缓收紧,原本想把对方拉开,但不知为什么,又迟迟未动,于是这个动作从远处看来莫名其妙带了几分抚摸的意味。 江未眠哑声忍痛道:“沈醉星,你属狗的是不是。” 都说了咬轻点了,怎么还咬这么重。 沈醉星听他骂自己是狗,哼了一声:“我是狗,你是什么?肉骨头?” 他语罢松开江未眠的肩膀,活动了一下僵麻的牙关,从地上站起身,顺便把江未眠也从地上拽了起来。 江未眠总算清醒了几分,他和沈醉星一起沿着路线前行,挨个去检查那些被玩家筛选出来的疑似车辆,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没有一辆符合。 “车头没有撞击痕迹,车身落灰,大概有一个星期没有开过,和案发时间对不上。” 江未眠在停车场里检查完最后一辆黑色pst,皱眉摇头,从地上缓缓站起了身。他此时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现了错误,肇事车辆根本不在石山路附近。 沈醉星也觉得奇怪:“石山路在市区,又不是郊区,他总不可能把车埋到地底下去吧。” 就在这时,玩家群里忽然叮地弹出了一条消息:【石山路南苑小区地下车库发现一辆无牌照黑色pst,疑似肇事车辆】 江未眠看见消息不由得精神一振,现在天已经快亮了,任何一辆车都有可能成为线索。不管是不是真的,总比没有线索强。 南苑小区刚好在附近,江未眠带着沈醉星他们直接赶往了地下车库。彼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四五支队伍,他们看见江未眠等人过来,都自发让出了位置,露出角落里停着的一辆黑色pst。 最先发现这辆车的是八号队,他们的队长出言解释道:“我们刚才搜到这里,发现这辆车上面盖着一层蒙尘布,就扯下来看了眼,结果没有车牌号,也不知道是不是肇事车辆。” 江未眠上前检查了一遍,发现车牌号的位置空空荡荡,黑色的车前盖有严重凹陷痕迹,连车灯都碎了一个:“虽然不能确定就是肇事车辆,但确实有撞击痕迹。” 其余玩家闻言不由得面露喜色。 沈醉星记得孕妇尸体是不小心从后备箱里滚出来的,那辆黑色pst的后备箱很可能出现过零件卡塞问题。离案发才过一个晚上,对方应该来不及去修好才对。 换句话说,假如这辆车真的是肇事车辆,后备箱很可能无法关闭。 沈醉星绕到车后面,试探性掀了一下后备箱,只听一声轻响,竟然真的被他打开了,立刻出声喊道:“江未眠,你快过来看,后备箱里面有血迹!” 一时间所有玩家都围了过去,他们借着地下车库惨淡的灯光,果不其然发现后备箱的角落处有些许零星斑驳的血迹,应该是凶手还没来得及清洗所留下的,七嘴八舌出声: “艹!居然真的是这辆车!” “终于找到这个王八蛋了!” “这辆车是谁的,赶紧查查。” 江未眠出于保险起见,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后备箱,最后从角落缝隙里发现了一根女人头发,皱眉冷声道:“就是这辆车。” 他从地上站起身,正准备去找小区物业问明这辆车的归属,谁知一抬头忽然发现一名保安大叔正满脸呆滞的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面色震惊,看样子吓的不轻。 停车场设立了岗亭,有专门人员负责守夜。保安刚才尿急,去旁边上了趟厕所,结果刚一出来就发现二十多个人正围在一辆车旁边实施“偷窃”,直接吓傻在了当场。 跑吧,腿软。 不跑吧,这二十多个人他也打不过。 保安没想到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自己就被发现了,他眼见二十多个人齐刷刷盯着自己,后背陡然冒出一阵寒意,反应过来立刻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惊恐喊道:“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偷车啊啊啊啊啊啊!!!!!” 江未眠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把人拽了回来。他紧紧捂住保安的嘴,因为声音沉凝,听起来难免带了几分冷意:“嘘!别出声!” 沈醉星直接掏出口袋里的折叠刀,隔空点了点那名神色惊恐的保安,故意吓他,勾唇笑道:“再出声就割了你的舌头哦~” 保安见状眼睛惊恐瞪大,果然没再出声了,一个劲点头,只是双腿抖若筛糠,站都站不稳了。 江未眠示意他看向那辆黑色pst:“我问你,这是谁的车?” 保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立刻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江未眠却没那么好糊弄,皱眉道:“想不起来就调监控,十分钟之内如果找不出车主,后果自负。” 另外二十名玩家把保安团团围在中间,目光冷嗖嗖地看向他,威胁之意甚浓,意思很明显,调不出来监控就准备挨揍吧。 保安哭丧着一张脸,只能带他们去岗亭调监控。用电脑查询一番后,发现车主是南苑小区的业主,就住在三栋七楼。带着眼镜,年龄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 “就是他!快走!” 第262节 江未眠问明住址后,立刻带着人朝电梯口跑去,二十多个人呼啦啦一下散了个干净,徒留那名保安坐在岗亭里面震惊错愕。 保安眼见他们离去,立刻锁好岗亭大门,哆哆嗦嗦拨打了报警电话,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喂,110吗,我……我刚才被挟持了……有人偷车……就在南苑小区……” “对对对!我刚才遇上偷车贼了,就在南苑小区地下车库……” “他们现在走了……一共二十来个人,长得凶神恶煞,现在跑到楼上去了……哎呀我骗你干嘛!就是二十多个人!” 第212章 集体晋级 南苑小区已经快拆迁了, 附近并没有多少住户,就算有,陆陆续续也都搬走了不少, 七楼只剩下钱国斌两口子。 钱国斌是个普通的公司文员,平常戴一副眼镜, 斯斯文文的模样。他从来不和谁起冲突,也从来不和谁红眼, 寡淡得就像一碗白开水,普通得就像一粒尘埃, 难以引起分毫注意。 这样无趣的性子难免惹人厌烦, 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妻子。在此之前,附近的邻居都知道,钱国斌的老婆给他戴了绿帽。 外面下雨了, 屋里就愈发显得沉闷阴森。头顶的白炽灯因为太久没换, 灯光一闪一闪,晃得人眼晕。 钱国斌就坐在这样一片明灭不定的光线下抽烟。他平常不爱抽烟, 现在脚边却堆满了烟头,眼底满是疲惫的血丝。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摞相框,照片上面是一对穿着婚纱礼服的璧人, 笑靥如花。 男的是钱国斌,女的是那名死亡的孕妇。 他们是一对夫妻, 确切来说,是一对即将离婚的夫妻。 但离婚这件事谁也不知道,警察也不知道。就像他们猜不到,一个男人居然会狠心撞死身怀有身孕的妻子。 钱国斌把烟头在沙发上碾灭, 缓缓吐出一口气, 虽然面无表情, 眼底却蔓延着无边的阴霾: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该死,她肚子里怀的野种也该死,都该死…… 都该死…… 香烟把沙发烫出了一个洞,焦臭味弥漫刺鼻。钱国斌正出着神,忽然听见外间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不由得皱了皱眉:“谁?!” 隔着一扇门,将近二十多个人静悄悄地藏在走廊里,目光死死盯着钱国斌家的门口,颇有些警察出动抓捕疑犯的架势。却不只是为了赢下这盘游戏,更是为了抓住这个人面兽心的肇事者。 沈醉星刚想说自己是社区送温暖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江未眠极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嘴:“我是楼下物业的,想和您谈一下拆迁的事。” 江未眠上来的时候看见走廊贴了告示,内心猜测这个老旧的小区大概要拆了。钱国斌闻言果然没有怀疑,犹豫一瞬就起身打开了门。 “咔嚓——” 他前脚刚打开门,后脚看清门外的景象,瞬间吓了一跳。只见二十多个人满满当当挤在他家门口,为首的男子面容冷峻,目光锋利,盯得人后背冷汗直冒。 钱国斌反应过来立刻就要关门,江未眠却眼疾手快用脚抵住了门槛,同时死死攥住门把手。钱国斌皱眉,额头已然见了汗:“你们是谁!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沈醉星侧靠着墙壁,低头百无聊赖地拨了拨指甲:“哟,真难得,你还知道犯法啊。” 江未眠面无表情问道:“钱先生,底下停车库里那辆黑色pst是你的车吧,能不能问一下,车牌号是多少?” 钱国斌听他提起地下车库里的那辆车,面色微变,浑身力气被陡然抽空,还以为警察找上门了:“什么车牌号,我不知道,你们赶紧走,赶紧走!” 他语罢用力想关上门,结果王大彪是个急性子,直接咣一脚把门给踹开了:“他妈的,走你奶奶个球!你撞死人还敢让我们走,老子现在就带你去警察局!走!” 他语罢直接把人从屋里揪出来,拽着就往电梯走,其余玩家见状纷纷按电梯跟着一起下楼。幸亏这栋小区有三部电梯,勉强能塞下这二十多个人。 钱多多拉开书包拉链掏啊掏,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掏出了一捆绳子:“小江哥哥!我们把这个人捆起来丢到警察局去!” 江未眠诧异看了他一眼:“你哪儿来的绳子?” 钱多多挠了挠头:“这个是我上体育课用的跳绳。” “哟,祖国未来的花朵,你装备还挺多。” 沈醉星直接从他手里把绳子抽过来,三两下捆住了钱国斌的手,顺便打了个死结。钱国斌见他们既不像警察,也不像抢劫,哆哆嗦嗦问道:“你……你们到底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江未眠没出声,沈醉星就更懒得搭理这个杀人犯了。只有钱多多难掩中二少年本性,握拳一脸严肃的道:“我们是扫黑除恶小斗士!你已经被捕了,现在最好束手就擒!” “噗——” 电梯里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其余玩家纷纷偏过头去,忍俊不禁。还扫黑除恶小斗士,钱多多小时候动画片看多了吧,怎么这么中二。 眼见电梯已经抵达一楼,众人都陆陆续续走出了电梯。八号队的队长拍了拍江未眠的肩膀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就先撤了,这个人就交给你们送到警察局去吧。” 另外几队见状都没说话,大抵也是同样的意思,反正他们一开始就是赶过来帮忙的,也没指望抢功劳。更何况肇事者信息最开始由江未眠发出,没有江未眠他们也抓不到人。见状都纷纷挥手,打算离去。 “傻蛋队,这次让你们捡个便宜,下次再有机会碰面,我们可不会让着你们了。” “祝你们早点冲到终级关,有缘再见。” “应该是祝我们大家都能早点冲到终级关,离开这个游戏。如果现实世界有机会碰面,我请大家喝酒!” “哟,我可记住你长什么样了,别想赖账。” 他们一群人嬉笑着走出楼栋,哪怕心里很清楚,这个游戏变数太多,今天一别,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江未眠也不知道游戏会怎么判定任务归属,肇事车辆是八号队最先发现的,犯人是大家一起抓的,真论起来倒不好划分。但终究他们都无愧于心。 江未眠步下台阶,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却见一缕天光乍破,缓缓透过厚重的云层,划破了漆黑的夜空。遥远的天际已经显现出了一抹鱼肚白,昨夜的急雨也渐渐停歇,只留一地水痕。 天亮了…… 时间刚好指向早晨七点,冥冥中就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游戏提示音陡然在上空响起,回荡在众人耳畔: 【叮!恭喜各位玩家,你们已成功通过中级关试炼。经规则核实判定,此次任务共有三百零二名玩家共同参与,特准许全部晋级,共同升入终级关卡。离游戏时间结束还有一个小时,一小时后默认自动传送下一关卡,祝你们通关成功】 当游戏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不可置信,纷纷诧异看向天空。他们以为游戏任务只能有一个队伍获胜,但原来只要参与协助也能算任务成功吗? 江未眠更觉诧异,没想到游戏的判定规则居然会是这样。原来只要所有队伍团结协作,共同破案找出凶手,所有人都可以全部晋级。只是在此之前,众人都把这当成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铲除对手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一起合作,所以根本没人发现这个近乎bug一样的规则。 江未眠皱眉自言自语:“竟然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其实有很多玩家本可以不用被抹杀的,只是有太多人被生存蒙蔽了双眼,宁可把对手踩在脚下,也不愿共同合作。 当初在云海高中考试的时候,江未眠曾经把答案泄露给沈醉星他们,游戏并未阻拦;在高速公路答题的时候,江未眠把答案发到玩家对话群中,游戏也并未判他犯规。也许从一开始,这个游戏想告诉他们的只有“合作”二字。 只有合作破案才能让所有人都活下去,反之则被抹杀。 那些题目难吗?难。 那些任务棘手吗?棘手。 但如果是千千万万个人一起,总会有知道答案的那一个,总会有找出真相的那一天。偏偏有太多人自顾不暇,忽略了这一点。 这个游戏代表了极致的善,也代表了极致的恶,却在某种时刻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很糟心,江未眠依旧想不起来剧情。他闭上眼,竭力想回忆起什么,然而下一秒却忽然被沈醉星用胳膊拐了一下,语气警觉:“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江未眠闻言侧耳倾听片刻,神色忽然微妙起来。何曼跟钱多多则像炸毛的猫,就差从地上蹦起来了,慌慌张张对众人道:“不好!是警笛的声音,我们快跑!” “艹!又是警察!” 王大彪闻言环视四周一圈,发现旁边有个铁门,立刻翻墙跑出去了。他这辈子最不想进的就是警察局,每次都因为长得像混混被盘问半天,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江未眠下意识道:“那肇事者怎么办?” 沈醉星直接拽着他往后门跑:“你怕什么,人捆着又丢不了,等警察一来就查明白了,赶紧跑吧!” 钱多多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笔记本,用笔匆匆写下一行字,然后撕下纸张,用透明胶贴在了钱国斌后背,这才满意拍了拍手道:“这样就行了,小何姐姐,我们赶紧跑!” 其余玩家见状面面相觑,还没弄明白状况:“警察来了你们跑什么?” 何曼正和钱多多一起翻墙出去,闻言回头对他们高声喊道:“不想和海底小纵队一样被当做偷车贼抓进去,你们就赶紧跑吧!” 此时警车已经开进了小区,其余玩家见状也回过味来了,纷纷翻墙跑出小区。徒留钱国斌一个人躺在地上,像毛毛虫似地拱来拱去,大喊救命。 一群警察飞快打开车门下车,齐齐赶到了地下车库附近。为首的警官眼见一群人翻墙出去,面色微变,立刻派手下去追,随即发现地上被捆成粽子的钱国斌,把人翻过来正准备给他松绑,却见他背后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排潦草的字—— 他就是撞死孕妇的赵事者。 “肇事者”的“肇”太难写,钱多多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能抓耳挠腮的用一个“赵”字代替了上去。 警官拿起这张纸,眉头一皱,不由得想起了今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交通肇事案。正出着神,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老叶,你发什么呆,赶紧给人松绑啊。” 叶警官闻言慢半拍回神,连忙把钱国斌松开了。如果江未眠等人在这里,一定会认出面前这位叶警官就是新手关里把他们接连逮进去三次的人。 骤雨初歇,地面都是积水。江未眠等人在街头狂奔,却是一刻都不敢停,生怕被警察追上。一开始是沈醉星拽着江未眠跑,到后面他没了力气,就变成江未眠拽着他跑。 潮湿微凉的风刮过耳畔,树梢震颤落下雨滴,恰好掉落在他们跑过的路径上。江未眠不知怎的,忽然回头看了沈醉星一眼,却见对方墨色的发梢被风吹乱,眉眼弯弯带笑,也有几分干净澄澈的少年气。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从心底浮现了出来,最后被江未眠强压了下去。他眼见前面有家网吧,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拉着沈醉星在那家网吧门口顿住了脚步。 王大彪等人见状也纷纷停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江未眠,要不……要不我们进去躲躲?” 他们实在跑不动了。 江未眠嗯了一声:“进去坐会儿吧。” 他语罢拉着沈醉星走进网吧,却见环境有些熟悉,赫然是他们昨天来过的那家。老板正在前台打瞌睡,冷不丁看见他们五个人进来,下意识坐直身形,目光嫌弃,脸上写着五个明晃晃的大字—— 怎么又是你们几个铁公鸡?! 江未眠低咳一声,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老板,包一台……算了,包五台电脑吧,开一个小时。” 江未眠语罢直接拍了十块钱在前台上,又找老板借了根数据线,和沈醉星在里面找了个位置落座。 沈醉星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被江未眠攥过的手腕,莫名觉得有些痒痒。他坐没坐相地倒在椅子上,疑惑出声问道:“你干嘛?” 江未眠不想干嘛,他只是忽然想起自己手机里有个东西也许可以派上用场。他登录新闻网站,注册了一个虚拟账号,然后把自己之前用手机录下的肇事过程上传电脑,发挥自己的作者本职,配了一个相当吸睛的狗血标题—— 《丈夫驾车撞死怀孕妻子,高速公路深夜抛尸》 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沈醉星在旁边盯了几秒才发现江未眠在做什么,待看清标题后,随即捂着肚子笑得锤桌,连眼泪都出来了。 江未眠平常看着人模狗样,不苟言笑,他到底是怎么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敲出这么狗血的标题的?! “江未眠,你太俗了!你怎么能这么俗!” 沈醉星笑得瘫软在椅子上,平常神采飞扬的眼睛满是泪花。他用指尖戳了戳江未眠的胳膊:“你写书写傻了吧,这么俗的东西哪儿有人看。” 江未眠闻言疑惑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写书?” 沈醉星支着头,挑了挑眉:“你自己跟我们说的啊,你又忘了?” 江未眠确实忘了,他记性一直不太好。离游戏结束不剩多少时间了,他一直坐在电脑前用鼠标刷新评论。最近有关周立虎肇事案的热度正高,相关视频也都在推送前页,江未眠刚刚发布视频没多久,观看人数就直线上升,很快登顶了热门。 网友看见这段视频第一个反应是震惊,第二个反应就是不敢相信?!然而视频并未出现任何PS痕迹,就连里面出现过的那辆红色轻卡也能和周立虎开的那辆车完全对上号,情况一下子来了个两级反转。就连警方都听闻消息看到了这段视频,立刻让技术部搜查视频来源,鉴别真伪。 江未眠做完这一切,慢慢打了个哈欠,倒在椅子上准备睡一觉。他偏头看向沈醉星,半梦半醒间,呢喃出声问道:“沈醉星……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沈醉星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注视着江未眠,片刻后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句话:“睡吧,” 第263节 他说:“江未眠,只剩下最后一关了。” 第213章 旧梦 江未眠趴在网吧的椅子上, 不小心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零碎且模糊的梦,遥远而又缥缈。就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拭去了玻璃窗上的水雾,外间的景象终于清晰, 连带着过去久远的记忆也终于重新找回。 江未眠高中的时候并不住校,经常自己上下学,每天都会经过一条人流川涌的街道。那里热闹而又嘈杂, 繁华与破落并存。衣着光鲜的人们经常来此闲逛商场,寒风瑟瑟的街头却又有许多来历不明的小孩四处卖花。 进价一块钱一枝的廉价塑料玫瑰满满当当装了一筐子,标价十块钱一枝。他们在街头穿梭,央求过路的年轻男女买一枝,跟屁虫似地追在后面,惹人厌烦。 江未眠经常逃学,没别的原因,上课的时候太容易犯困。他穿着一身运动服, 斜背黑色的单肩包, 双手插进外套口袋, 脸上总是面无表情,看起来生人勿近。 偏偏就有人不怕死的抱住了他的腿:“哥哥, 哥哥, 买一枝花吧, 送女朋友。” 江未眠讨厌小屁孩,皱眉扒拉开对方:“没有女朋友。” 对方抱着他的腿, 锲而不舍道:“哥哥, 哥哥, 买枝花吧, 送男朋友也行。” “……” 江未眠脚步一顿, 口袋里的拳头直接硬了。他皱眉看向抱住自己不撒手的小孩, 发现对方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市侩狡黠。脸蛋脏兮兮,眼睛漆黑漂亮,就是细胳膊细腿,像营养不良。 “不买,走开。” 江未眠只说了这四个字,拔腿就想离开,然而对方却死缠烂打,眼泪啪嗒道:“哥哥,我奶奶生病了,求求你买一枝花吧,我想挣钱给她治病。” 小孩是个天生的好演员,眼泪说掉就掉,哭得情真意切,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因为他们总觉得孩子不会撒谎。 江未眠压根不信,但他到底不是石头心,最后还是松了口,皱眉问道:“多少钱?” 小男孩可怜兮兮的比了一个十:“十块钱。” 江未眠口袋里刚好有整的,他直接掏出十块钱纸币丢到了篮子里,花也没拿,径直离开了。那男孩也终于放过了他,转而把目标放在了别人身上。 然而江未眠犯病的时候不仅记不住事,连回家的路也会忘。二十分钟后,他再次出现在了这个街口。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情景,他皱了皱眉,静默一瞬,最后选择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 在导航还没普及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不要慌。依照江未眠的经验来看,再过二十分钟他应该就能想起来,没必要麻烦早就离婚分居的爹妈,更没必要麻烦警察叔叔。 不过年纪轻轻就患上这种嗜睡健忘的奇怪病症,换了谁心情也不会好。 江未眠闭眼把脸埋入掌心,大脑一片空白,那种苍白而又无力的感觉伴随着一种深深的恐惧。不易察觉,却也深入骨髓。 他记不住事,容易忘却一切。 这也就导致江未眠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像个怪胎,因为他不喜欢和人说话,更不喜欢交朋友,永远都独来独往,一阵风似的让人抓不住痕迹。 既然迟早都要遗忘,那么就干脆什么都不要记住。 只是这次江未眠恢复记忆的速度有点慢,天黑了还没想起来。就在他准备打电话给爹妈的时候,一双脏兮兮的鞋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同时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哥哥,哥哥,买枝花吧,送给女朋友。” “……” 江未眠面无表情抬头,结果发现是今天下午遇见的那个小孩。对方好似没有认出他,还在一个劲的把花篮往他眼前递:“哥哥,你看这花多漂亮,只要十五块钱一枝。” “……” 江未眠一猜就知道他是个小骗子,抬手挥开花篮,出声反问道:“刚才不还十块钱一枝吗?” 小骗子闻言一愣,然后慢半拍眨巴了一下那双漂亮的眼睛,结结巴巴道:“天……天黑了,涨价了。” 江未眠面无表情盯着他,也不说话。 小骗子见状也有些讪讪,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江未眠一直盯着他,发现小骗子似乎又盯上了新目标,一直缠着那个胖墩墩的土大款买花。结果对方脾气不好,一个窝心脚直接把他踹到了地上:“他妈的,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赶紧滚!再不走打死你信不信!” 小骗子摔倒在地上,花篮里的花撒了一地。他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缩成了一团。 江未眠见状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心想真是活该。他等着那个小骗子自己站起来,然而对方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周围人群来来往往,纷纷向他投去了异样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江未眠见状鞋尖动了动,最后终于从路边长椅上起身,大步走到了小骗子身旁。他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皱眉问道:“你没事吧?” 小骗子瘦得像麻杆,胳膊捏起来细细的,只剩下骨头。寒冷的秋夜,他穿着一件脏兮兮不合身的短袖t恤,皮肤冰冰凉凉,活像个难民。 他听见江未眠的话,紧紧捂着肚子,没有吭声。墨色的头发落在苍白的面庞上,过了好半晌,才终于颤声吐出一个微弱的字:“疼……” 江未眠掀开他的衣服,发现对方瘦到凹陷的肚子上赫然有一块紫色的淤青,不由得皱了皱眉:“你爸妈呢?有没有电话?” 小骗子不吭声。 江未眠又问了一遍:“你爸妈在哪儿?” 小骗子还是不吭声。 江未眠见状只能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在台阶上坐着。然后穿过滚滚车流,走到马路对面的药店买了一支消肿药膏。等他回来的时候,就见小骗子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捡那些散落的塑料花。 旁边有两三个卖花的小孩,经过他身旁时七嘴八舌喊道:“阿星,你倒霉了,你没卖完花,叔叔肯定要打你的。” “你今晚又得饿肚子了。” 附近有很多卖花小孩。他们年龄不一,性别不一,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才七岁。唯一的相同点就是篮子里的塑料玫瑰花,来自同一个批发市场,来自同一个男人手上。 他们管那个男人叫“叔叔”。 江未眠敏锐察觉到什么,脚步微微一顿。那些孩子却又很快四散开来,去往了别的地方,只留下那个小骗子。 一枝塑料玫瑰花恰好滚落在江未眠脚边,他慢半拍弯腰,俯身捡起,然后轻轻扔到了花篮里。 小骗子坐在台阶上,在寒风中缩成一团。他捂着肚子,仰头无措看向江未眠,睫毛浓密纤长,瞳仁黑亮,这个时候却不见卖花时的机灵,只让人觉得狼狈。 “……” 江未眠与他静静对视几秒,最后挫败似地移开视线,在黑夜街头落座。他摘下自己的黑色斜挎书包,随手扔到一旁,然后拉开拉链,把校服外套披在了小骗子身上:“你几岁?” 外套带着余温,隔绝了迎面吹来的寒风,终于笼住了几分暖意。 小骗子迷茫抬手,犹犹豫豫比了一个十五:“我忘了……” 他营养不良,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 江未眠似乎是嗤笑了一声,偏头移开视线,看向对面滚滚的车流:“我第一次遇到记性比我还差的人。” 他把药膏递给小骗子,让他自己抹,不经意看见手边的花篮子,拨了拨里面仅剩的五枝塑料假花:“天黑了,你怎么不回家?” 小骗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小小的:“花没卖完,叔叔会打我。” 江未眠想起附近似乎有很多卖花小孩,不由得皱了皱眉:“你爸妈呢?” 小骗子摇头:“我没有爸妈,我是野孩子,叔叔说让我好好挣钱。” 江未眠:“叔叔是谁?” 小骗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叔叔就是叔叔。” 江未眠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了五十块钱递给小骗子:“天黑了,赶紧回家。” 小骗子没有接钱,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小声道:“你有好多零花钱,你爸爸妈妈对你真好。” 江未眠的爹妈都离婚分居十年了,虽然平常不怎么见面,但零花钱却是充足的。他懒洋洋坐在路边,伸长了双腿:“钱很好,但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 小骗子没读过书,下意识问道:“什么东西?” “记忆……” 江未眠说:“钱买不到你的记忆……” 他语罢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和一个陌生人说了太多话,实在不应该。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身,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准备回家了。经过小男孩身边时,顺手往他头上敲了一下,然后丢下了一张崭新的五十元纸币。 江未眠没有回头,双手插兜,走得洒脱而又干脆。小骗子坐在台阶上,手里攥着药膏和纸币,在一片灯火辉煌的夜色中盯着江未眠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后来江未眠每次放学回家,都能看见那个小骗子。对方没有再缠着他买花,只是拎着一个花篮,跟屁虫似地跟在他后面。 一天,十天,三十天。 江未眠一开始懒得管,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向对方:“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骗子双手抱着花篮,眨了眨眼睛:“你不认识路,我怕你走丢了。” 他发现了,江未眠每天放学都会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很久,天黑了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走到对面那条街的车站坐车。他有时候还喜欢坐在路边长椅上发呆,发呆发着就睡着了,路边很多小偷扒手都在盯着他的书包。 “不用你管。” 江未眠皱眉,准备离开,然而刚走没两步,就听小骗子在身后喊道:“你走错了,公交站在右边。” 他仿佛代替了江未眠遗失的记忆,出声提醒道:“你要去对面的公交站,坐六路车。” 江未眠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再次回头看向他,却见小骗子身上仍穿着那件脏兮兮的短袖t恤,外面套着一件蓝白条纹的校服外套,因为过于宽大,难免有些滑稽。 江未眠把双手缓缓插入裤子口袋,面无表情盯着对方。小骗子有些无措地后退了一步,却没离开。 江未眠问他:“你不卖花了?” 小骗子偏头移开视线:“我等会儿再去卖。” 江未眠没走了,而是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反正家里也没人,回不回去都没人管。他拍了怕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小骗子坐过来,同时把自己书包里的一把糖果递给他:“你上过学没有?” 他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没有。” 小骗子吃着糖,开开心心坐在江未眠身旁,把自己的花篮小心翼翼放在脚边,有些羡慕地看了眼他的书包:“我没钱。” 江未眠难得有耐心与他攀谈:“想念书吗?” 小骗子点点头,又摇头,看起来很是矛盾。 江未眠从书包里拿出笔和练习卷,出声询问道:“你叫什么?” “阿星,”小骗子小心翼翼靠近他,眼睛比黑夜中的星星还亮,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叫阿星。” 江未眠:“没有姓?” 小骗子:“没有,我就叫阿星,你要帮我取新名字吗?” 江未眠闻言手腕轻动,直接在练习卷上大咧咧写出了两个漂亮工整的字。然后把笔塞到阿星手里,捏着他的手腕一笔一划教他:“这是你的名字,阿、星……会写吗?” 小骗子紧张得手都在抖,在纸上写出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江未眠见状低笑一声,做下了结论:“真难看,像狗爬。” 小骗子眨巴着眼睛,有些无措地看向他。 江未眠:“笔和纸送给你,以后多练就行了。” 第264节 他所谓的“纸”其实是一张考过试打完分的练习卷,小骗子看见上面的分数栏写着一个鲜红的147,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为什么你天天逃学,成绩还这么好?” 江未眠挑眉:“谁跟你说我逃学?” 小骗子抿唇低头:“小智哥他们说的。他们说高中生放学很晚,你天天下午就回家,肯定是逃课了。” 江未眠打了他脑袋一下:“谁说逃学成绩就不能好,老师讲的东西我都能记住。” 小骗子捂着头,有些委屈:“那你为什么记不住回家的路?” 江未眠闻言微微一顿,许久都没说话。他把手里的练习卷慢慢卷起来,叠出一道一道的痕迹,片刻后才道:“……我记不住我想记住的东西。” 父母,亲人,朋友, 他的大脑就像被下过诅咒,永远都记不住那些真正重要的。反倒是知识这种死气沉沉的东西,满满占据了大半回忆。 小骗子低头小声道:“好奇怪的病……” 江未眠嗯了一声:“是挺奇怪的。” 小骗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校服袖子宽大,不慎滑落半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下次如果有记不住的事,就告诉我吧,我帮你记住。” 江未眠见他一脸认真,难免有些想笑。然而目光不经意一瞥,却瞧见了小骗子的手腕,上面满是青紫遍布的淤痕,眉头一皱,握住他的手腕问道:“谁打的?” 小骗子犹犹豫豫,没吭声。 江未眠思索一瞬:“你叔叔?” 小骗子低头晃了晃鞋尖:“我花没卖完,叔叔不高兴。” 江未眠大抵猜到了什么,附近其实有很多流浪儿童,有专门的人贩子会收养他们,然后用来谋取钱财。 江未眠顿了顿:“你没想过离开你叔叔吗?” 小骗子目光茫然看向他,抠了抠自己的衣角:“但是我只认识叔叔,我离开了叔叔没饭吃……” 他没有上过学,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只懂人心丑恶,却不懂自救之途,于是只能困囿一方小小的牢笼,浑噩度日。 江未眠最后问了一句话:“你叔叔养了多少个小孩?” 小骗子这次不迷糊了,伸手比了一个十三:“十三个。” 十三个年龄各异的小孩,满满当当挤住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没有床,没有枕头,只有几床发臭的棉絮。他们躺在地上,挤在一起取暖,不分男女,不分四季。 江未眠皱了皱眉:“你有没有想过,你叔叔可能是人贩子,你亲生父母还在找你?” 小骗子愣了一瞬:“叔叔说我是野孩子,我没有爸爸妈妈。” 江未眠微微皱眉:“你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是野孩子。你现在应该去读书,而不是在街上卖花。” 小骗子懵了,无措看向江未眠,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 而江未眠也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对于小骗子来说太过复杂,他慢半拍抬手,在对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 小骗子捂着头,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要送他回家:“可是你不认路……” 江未眠送他回家后,万一忘了自己回家的路该怎么办? 江未眠直接伸手把他从椅子上揪了起来:“所以趁着我现在还记得,赶紧送你回家。” 他打定了主意要报警,想趁机摸清楚那个人贩子的住处。 小骗子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带着江未眠去了他住的地方。那是一栋藏在高楼后方的贫民窟,破旧而又肮脏。江未眠走进那条狭窄的小巷,已然开始诧异居然会有这种地方的存在,然而小骗子却像习以为常似的,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水沟,最后停在了一户楼栋前。 “我住这里。” 小骗子大抵也知道这个地方有些破烂,罕见的有些扭捏。他把花篮悄悄藏到身后,低头看着地上的水沟,里面清晰映出了他和江未眠的倒影。 江未眠问:“你住几楼?” 小骗子说:“二楼,最里面的一间。” 江未眠想了想,缓缓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小骗子……” 小骗子不高兴了:“我有名字,我不是小骗子。” 江未眠偏要叫他小骗子:“你天天卖假花骗人,不是小骗子是什么。” 小骗子更不高兴了,低头用鞋尖踢着路边的碎石子,有些委屈:“叔叔逼我的……” 江未眠原本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小骗子居然当了真。他抬手,掌心轻轻落在对方头上,这次却没打了,而是轻揉了两下:“我们报警,让警察把他抓起来好不好?” 小骗子诧异看向他:“为什么?” 江未眠语气平静:“他犯了法,应该坐牢。” 小骗子眼睛有点红:“那我一个人怎么办,叔叔被抓走了,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他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江未眠顿了顿:“……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你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只要你以后不再骗人。” 江未眠再有几年就可以出去工作了,可以养活自己,再养一个小骗子问题应该也不大,期间如果能帮忙找到小骗子的父母,那就再好不过。 江未眠看着冷,其实也是个烂好心的人。 小骗子闻言有些受宠若惊,指尖局促地抠了抠衣角,小心翼翼问道:“真……真的吗?” 江未眠嗯了一声。 小骗子眼睛亮了亮,紧张保证道:“那阿星以后不骗人了……谁也不骗……” 他们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发现二楼的窗户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男子,正皱眉盯着他们。江未眠最后拍了拍小骗子的肩膀,示意他赶紧上楼回家,自己则背着书包离开了。 江未眠内心盘算着报警的事,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走了两步才忽然发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却发现小骗子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江未眠有些无奈:“你又跟着我做什么?” 小骗子结结巴巴道:“我……我怕你忘了回家的路……” 江未眠:“我不会忘的。” 小骗子闻言,忽然慢慢抬手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那阿星呢,你也别忘记阿星好不好?” 江未眠罕见笑了笑:“嗯,不会忘记的。” 他转身离开了,背影渐渐消失在小巷尽头。阿星站在原地,愣愣看了许久,这才转身上楼。然而刚刚打开门进屋,头皮就陡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被人揪住头发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妈的!我说你这两天怎么都没卖出去几枝花,原来跑去和别人玩了!” 狭小的出租屋内满满当当挤着十几个人。他们当中唯一的成年人就是那个被称为叔叔的中年男子。他揪住阿星的头发拽到客厅里,不解气地踹了几脚,这才呸了一声道:“罚你今天不许吃晚饭,明天不把花卖完,看我打不死你!” 阿星肚子上又挨了一脚,后脑不知磕到哪里,闷闷的痛,眼前一阵眩晕。他蜷缩着躺在地板上,第一次没有眼馋其他“兄弟姐妹”碗里的饭,而是昏昏沉沉想起了江未眠刚才说的话。 报警…… 把坏叔叔抓走…… 和他住在一起…… 不用挨打,也不用挨饿,可以去读书识字…… 他以后再也不用骗人了,再也不用卖花了,再也不用当小骗子了…… 客厅墙角蹲着十几名孩子,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碗,装了星点米饭。叔叔不肯让他们吃太饱,瘦瘦的才好,才能装可怜骗别人买花。 一锅饭,十三个人分。 他们看见阿星躺在地上,都不敢出声,只能低头静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其中有一名年纪最大的女生犹豫着站起了身:“叔叔……阿星好像有点不舒服……” 她很瘦,但正处于发育期,该有的曲线都有了。正在喝酒吃烤肉的叔叔目光不经意一瞥,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眼睛忽然一亮,带了几分下流:“阿星不舒服,那你想怎么样?” 女孩低下头,害怕后缩:“叔叔……让阿星吃饭吧……他昨天就只吃了一顿……” “你还挺关心他的嘛。”叔叔嗤笑了一声,忽然把酒瓶搁在桌上,起身拉着女孩就要进屋:“走,叔叔给你看个好东西。” 女孩懵懵懂懂,却也感觉到了害怕,一个劲挣扎哭求,却仍旧抵不过男子的蛮力,被强行拖拽进了屋。 阿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死死抱住了男人的腿,不让他动,拼尽力气喊道:“你这个坏人!” 叔叔闻言一顿,用力想抽出自己的腿,结果却死活抽不出来,骂骂咧咧给了他一巴掌道:“小兔崽子,我给你吃给你穿,你他妈的还敢骂我,小白眼狼!” 阿星死死抱住他的腿,对墙角瑟瑟发抖的一群孩子喊道:“他是人贩子!他是人贩子!我们有爸爸妈妈的,我们应该去上学,不应该在这里挨打挨饿!” 他不顾头顶雨点般落下的拳头,忍着喉间的腥甜,一遍一遍喊道:“他是人贩子……他是人贩子……” “我们有爸爸妈妈的……我们不是野孩子……” “我们要去上学……我们不能骗人……” 男子的拳头越来越重,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窗外夜色幽深,月亮高悬在天空,似乎也不忍目睹眼前这一幕,任由乌云遮蔽了自己的身形。 后来,天慢慢的亮了…… 再后来,一群警察忽然冲入这里,破获了一宗儿童拐卖案件…… 里面共有十三名被拐儿童,其中十二名验明身份,找到了失散的父母,还有一名儿童,清早被人发现死在了出租屋内…… 他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尸体已经僵了。 江未眠那天早上没有上学,他眼见警察冲入出租屋内抓捕人贩,在楼下焦急走动。最后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出来,连忙冲上前询问道:“叶警官,那些小孩呢?有没有一个叫阿星的?!” 在一片寒冷的晨风中,为首的警官静默一瞬,然后对他抱歉摇头。后面人来人往,法医抬出了一个裹尸袋。 “当啷——” 是书包落地的声音,连带着侧兜里的糖果也撒了一地。 画面又开始渐渐模糊,像陡然下了一场急雨,满是蜿蜒曲折的水痕。 江未眠趴在网吧的桌子上,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浑身僵硬,像是被梦魇困住不能自拔。他最后终于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坐直身形,用手一摸,却满脸都是冰凉的泪痕。 江未眠甚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候,惊魂未定,胸膛起伏不定,连带着旁边的王大彪等人都奇怪看了过来。 只有沈醉星,懒洋洋支着脑袋,伸手用指尖沾了一点江未眠脸上的泪痕,然后探出舌尖轻尝了一下:“咸的……” 沈醉星在笑,尽管别人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江未眠,你哭了啊。” 第214章 想起剧情 人之所以区别其他动物, 恰恰就是因为他们有着与众不同的记忆与情感。每份记忆都是特殊的,这让他们成为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第265节 假使有一天你的记忆被岁月逐渐侵吞蚕食,遗忘了从前的一切,先是家人、朋友, 然后是喜好、憎恶, 最后是自己…… 你浑噩地躺在床上, 不知饥饿,不知疲惫, 只是依靠本能保持呼吸。那么这具身体已经逐渐成为了一具空壳,因为一个人记忆消失的同时也伴随着灵魂的消亡…… 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病痛。 江未眠曾把一份久远的记忆牢牢封存。他不愿记起,却也不舍遗忘,固执与漫长无尽的时间相对抗。 江未眠骤然想起少年时期的事,罕见失了态。他手忙脚乱擦掉脸上的泪痕, 看起来心神不宁,似乎想掩饰什么, 偏头移开视线,语调匆匆道:“我没哭,刚才睡觉不小心磕到眼睛了。” 他为那些泪痕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 沈醉星见状一言不发,竟是没嘲笑他什么。就在此时, 游戏时间恰好结束, 众人耳畔陡然响起了一道冰冷的提示音: 【叮!恭喜各位玩家,你们已成功通过中级关试炼。游戏时间已结束, 请问是否进入下一关?倒计时十秒,十秒后未选择自动默认进入下一关卡——】 【10……】 【9……】 【8……】 不知怎的, 江未眠忽然偏头看向了沈醉星, 却见对方懒洋洋支着脑袋, 恰好也在看着自己。他们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做,维持着对视的姿势,度过了最后几秒的倒计时。 【3……】 【2……】 【1……】 【叮!即将进入下一关!恭喜五位玩家获得金钥匙一把,随机奖励卡牌一张,请再接再厉!终级关正在开启中】 一把金色的钥匙忽然凭空出现在了游戏道具栏中,另外还有一张纯黑色的不知名卡牌,背后画着两手交握的图案。 江未眠眼前白芒一闪,顿时失去了知觉,等他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夜幕渐黑,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依次亮起,与天边绮丽的晚霞相映成趣。 江未眠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强撑着从地上坐起身,却见沈醉星和钱多多等人正蹲在自己身旁,双手托腮看着自己。周围过路的人大抵都把他们当做了奇葩,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 江未眠眼皮子跳了一下,额头青筋暴起:“你们蹲在我旁边干什么?” 卖身葬父吗? 钱多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硬币,语气惊喜的解释道:“小江哥哥,我们原本想把你扶到路边长椅上躺好的,但是那些路人看见你躺在地上,都在往你身边丢钱呢!” 他手里有满满一把硬币,少说也得三十多块,其中甚至不乏一些五块、十块的纸币。 何曼红着脸感慨出声:“长的帅就是好,躺地上睡觉都有人丢钱。” 不像王大彪,躺地上睡觉估计只有人丢刀子。 江未眠:“……” 江未眠只觉得丢人现眼,他从地上起身,皱眉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下次如果我还没醒,你们什么都不用做,离我远点就行了。” 沈醉星啧了一声:“不识好人心,下次就该把你丢路边喂蚊子。” 王大彪挠了挠他的大光头:“游戏什么时候发布任务啊,该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几百个玩家一起吧。” 何曼则有些惴惴不安:“听说终极关很难的,很少有人能成功通关。上一关都那么难,最后一关肯定更难。” 他们平常做任务,大部分时间都是听江未眠的指示。现在却不知怎么了,后者站在旁边一言不发,静默得有些不同寻常。 沈醉星用手一撑,直接大咧咧坐在了路边的围栏上,双腿垂下来,轻轻晃来晃去:“江未眠,你变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江未眠皱眉看着面前的街道,只觉得似曾相识。又或者不是似曾相识,他确确实实就是来过这个地方:“我……” 他顿了顿,最后却什么都没说:“算了,没什么。” 沈醉星轻轻晃着腿,鞋后跟磕碰着栏杆,发出一声一声的轻响,忽然出声道:“听说终极关会有支线任务,每人必须选择一个支线任务独立完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何曼闻言陡然看向他,情绪莫名:“你什么意思?” 沈醉星百无聊赖:“意思就是我们很可能要分开自己做任务,没办法像前两关一样,跟江未眠一起了。” 这对于菜鸡新手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的消息,就连江未眠都愣了一瞬。王大彪嘿了一声:“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听说过还有支线任务这回事。” 钱多多抱紧了自己的书包:“是啊,我也没听说过。” 沈醉星闻言忽然冷冰冰直视着他们,意有所指的反问道:“你们又没玩过终极关,怎么知道没有支线任务?” “……” 空气中的气氛一时变得古怪起来,谁也没有吭声。仿佛是为了验证沈醉星说的话一般,众人眼前忽然弹出了一块游戏光屏,上面出现了一行方方正正的字体: 【本关卡共有五条支线任务,请各位玩家随机选择一条支线任务,独立完成。】 当提示音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们眼前陡然出现了五个红色彩条图案的礼盒,外观一模一样,就像抽盲盒似的。很明显,游戏让他们自己随机盲选任务。 江未眠一度怀疑沈醉星的嘴是不是开过光,怎么一说一个准。何曼他们显然都没有独立做任务的能力,万一遇到高难度任务,岂不是会被游戏抹杀? 江未眠思及此处,无意识皱紧了眉头。沈醉星反而是其中最淡定的一个,他率先点击了其中一个盲盒,只见一阵光芒大盛,一只白色的小鸽子忽然从游戏屏幕里振翅飞了出来,然后轻轻落在了路边一名卖花小孩的肩头: 【请跟上她,四个小时之内,不要让这名小孩离开你的视线。她很会躲藏,假使跟丢,你将会被游戏抹杀】 【你可以选择现在就开始游戏,也可以等待其余玩家做完选择,共同开始任务】 沈醉星几乎没怎么犹豫,直接点击了【等待】。 江未眠这才发现路边有许多提着篮子卖花的小孩,他环顾四周一圈,不受控制的在人群中寻找着某个熟悉的身影,心跳陡然急促起来。 卖花小孩? 难道他写小说的时候把阿星的故事也写进了书里?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难道阿星也会出现在这个游戏里? 而另外一边,沈醉星见何曼等人没动静,听不出情绪的出声提醒道:“一人一个盒子,选吧,第二个谁来?” 没有人动。 沈醉星见状微微挑眉:“怎么,你们都不愿意选?” 何曼看了他一眼,似乎终于妥协:“既然是游戏规则,那我们就选吧。沈醉星,所有人都要遵守游戏规则。” 最后一句话,她意有所指,仿佛在刻意提醒什么。 沈醉星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看起来并未放在心上。 何曼、钱多多、王大彪只好一人选择了一个礼物盒子,从里面飞出了三只白鸽,分别落在了不同的卖花小孩身上。任务竟然大同小异,都是跟踪那些小孩,四小时之内不能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 最后只剩下了江未眠。 他隐隐察觉到最后的终极关卡很可能与人口拐卖案有关,同时为即将分开单独行动的四人感到担忧。指尖轻点,却没有立即打开最后一个盲盒,而是打开工具栏,从里面取出了四把金钥匙,分给他们每人一把。 “以防万一,你们每人拿一把钥匙,说不定有用上的时候。” 钥匙永远与门锁这种东西挂钩,江未眠内心猜测这几把钥匙会不会是离开游戏的关键。沈醉星他们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总要有道具傍身才行。 何曼等人闻言不约而同愣了一瞬:“那你怎么办?” 钥匙只有四把,江未眠分给他们,自己不就没有了。 沈醉星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大抵不同意这种做法:“这种钥匙不像道具牌,没有任何辅助技能,你给了他们也没什么用。” 他看起来不太想让江未眠把钥匙分出去,却又碍于什么不好说出口。 江未眠显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改变主意。他将最后一把金钥匙塞到沈醉星手里,开口道:“沈醉星……” 他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微不可察顿了顿,不知联想到什么,忽然怔愣看向沈醉星,紧盯着对方的眉眼,试图从那张早就脱离稚气的面容中找寻出几分自己熟悉的痕迹,然而却一无所获。 沈醉星……? 阿星……? 他到底在书中写了什么内容,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江未眠总觉得自己已经快想起剧情了,就算想不起来,在网吧做的那个梦也足够给他一些线索,推测出什么。 然而沈醉星并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指尖一攥,将那把钥匙拿走了:“赶紧打开剩下的支线任务吧,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 他转过身,刻意背对着江未眠,身形在黑夜中显得有些模糊。 江未眠见状,一言不发打开了支线盲盒,里面同样扑棱飞出了一只鸽子。那只鸽子拍动翅膀,在上空绕了一圈,似乎不知该落往何处。最后终于发现目标,却飞向了远处。 【请跟随这只鸽子。】 江未眠的任务似乎与别人不太一样,游戏只给出了这个提示,再无其他。没有说明惩罚,也没有说明时限。 沈醉星见江未眠不动,静悄悄走到他身后,伸手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低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追上,鸽子都快飞走了。” 与此同时,游戏也响起了提示音: 【支线任务选择完毕,即将开启游戏,倒计时三秒,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 【3】 【2】 【1】 当最后一个数字落下的瞬间,只见那些在街头卖花小孩忽然开始在人群中飞快穿梭,像是在躲猫猫一般,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瞬间跑远。何曼等人见状面色微变,连忙拨开人群追上他们,转瞬就不见了身影。 江未眠要追踪的那只鸽子倒显得极为友善,不紧不慢的在天空中扑棱着翅膀,偶尔还会放慢速度等等江未眠。 江未眠一直跟着那只鸽子,却没发现沈醉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正静静注视着他。片刻后,又悄悄转身离去。 那只鸽子绕过高楼大厦,飞越街道,最后停在了一处破旧的楼宇前。它咕咕落在一条小巷里面,低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爪子旁边赫然有一朵玫瑰花。 小巷漆黑而又破旧,上面挂着一块蓝色的路牌,布满黑色的污垢,却依稀能辨别出“13”这个数字。 江未眠看着面前破旧似贫民窟的地方,怔愣了一瞬,随即缓缓低头,发现了地上那枝鲜红的塑料玫瑰。浑身力气就像被抽空了一般,忽然控制不住地跌坐在了地上。 这是…… 阿星当初死去的那个地方……? 江未眠的大脑就像被数万根针扎了一样,疼得他面色苍白。然而在这样的疼痛刺激下,他的脑海中竟是奇迹般闪过了大片文字,终于回忆起了原著剧情—— 江未眠背靠着墙,指尖颤抖,艰难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笔和一叠便签纸。这是他从钱多多书包里找到的,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江未眠似乎是害怕遗忘,他攥着那根笔,力道大得骨节都隐隐泛青。一字一句,在那叠巴掌大的便签纸上开始飞速记录着什么,开始默写原著内容: 《13号案发现场》 第215章 江未眠,这次换我来救你 第266节 【不知道听谁说过, 枉死之人是无法投胎转世的。他们心有怨气,死后灵魂会一直游荡世间,长久逗留在当初的身死之地。】 【13号巷口就藏在这座繁华都市里最破乱的地方。一名年老的警官在那里任职了大半生。据他所说,许多年前, 这条巷口叫华海路13号, 后来拆迁改建, 平地盖起了一所学校,结果学校倒闭,又盖起了一座小区。后来小区拆迁,又变成了最初破旧的巷口。】 【就像人们会不断遗忘、记起某些东西,那些流水般的高楼大厦, 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岁月的变迁,不断改换形貌。但兜兜转转, 终究还是会回到最初的模样。】 江未眠低头靠坐在肮脏的巷口,用笔飞快记叙着什么。他的姿势一如当年亲眼看见阿星的尸体被法医从出租屋里抬出时,抽空力气般跌坐在地。 连带着掉落的书包,还有滚撒一地的糖果。 当初一名年老的警官, 在他面前缓缓倾身蹲下, 叹息似的出声:“你已经救了很多人,比那些视而不见的人要强上太多, 不要自责。” “有时候我们明明可以在罪恶刚刚萌芽的时候就把它掐灭,但因为太多人不敢上前,所以导致了太多不必要的死亡。” “你报警是对的,不要自责。” 他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不要自责……” 年老的警官说, 在二十几年前, 这里曾经也死过人。有一名女高中生晚上放学回家, 结果被凶手拖入小巷谋害。他们事后调查发现,有三名行人都曾经路过那个地方听见了异常声响。但他们因为害怕,并没有选择报警,而是逃离了现场。 后来翌日清早发现尸体的时候,女生已经错过了最佳救援时间,警方也错过了最佳的抓捕时间。凶手把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没有留下太多有价值的线索,最后成为了一宗悬案。 没过多久,小巷拆迁,又建起了一所学校,同样发生过一件令人扼腕叹息的案子。一名男高中生被人无辜杀害,埋尸操场数年之久。凶手埋尸当夜,曾经有学生半夜翻出寝室,目睹全程。但他因为害怕惹事,同样没有报警。 于是十年之后,学校倒闭重建,那名男生的尸体才终于重见天日。只是时隔已久,早已物是人非,线索俱断,再次成为了一宗悬案。 后来学校倒闭,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小区高楼。里面有一名男子深夜驱车郊外,撞死了怀孕妻子,暗害抛尸。彼时小区保安站岗值班,曾亲眼看见那名男子把挣扎不已的妻子拖拽上车,拳脚相加。 他看见了,并知道是家暴,但并未报警阻拦。于是那辆车离去之后,带走了两条无辜的生命。 寒风凛冽,老警察和他一起身处那个狭窄肮脏的小巷,最后语重心长道:“你报警是对的,你救了十二个无辜的孩子。” 那间出租屋周围鱼龙混杂,有数不清的住客,这也就意味着有数不清的人发现了拐卖的事,但他们不约而同都选择了缄默。 缄默一年,那些孩童尚且懵懂不知世事。 缄默数年,当初的孩童渐渐长高,却没有长成少年该有的模样,都被养成了阴沟里的老鼠。 而那些租客在知情沉默的时间里,每活一天,心中都多一份罪孽,并在毫无所觉的时候成为了帮凶罪犯。 那名警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留下了一句话:“你还年轻,路还很长,不要自责。” 不要自责…… 可当他从地上缓缓起身,直起略显年迈的腰背时,江未眠却清楚从他眼底看见了一种莫名的情绪。那是一种藏得很深,藏了很多年,甚少被人察觉的自责与惋惜。 他在遗憾自己未能替死者找出真凶,他在迷茫那些过路人为什么不曾报警,他痛恨的东西太多,凶手的残忍、路人的漠视,可他偏偏不能痛恨。 江未眠救出了十二个孩子,可那个他最想救的却死在了出租屋内。 他昨天甚至已经收拾好了房间,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准备,打算收养那个小骗子。可世界上总是有太多的始料未及…… 江未眠捏着笔拼命地写,拼命地写,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啪嗒掉落在纸张上,模糊了大片字痕。 【那些亡魂无处可去,于是只好常年在巷口徘徊。天长地久,13号小巷里面就多了一个诡异的入口。】 【假如在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天空殷红如血。你独行于熙熙攘攘的街道间,迎面走来一名陌生少年,笑递给你一枝玫瑰。请千万不要伸手接过,否则你会被恶魔选中,拉入异界时空的游戏场。 你如果能从千千万万的游戏者中脱颖而出,成功通关,则可以许下任意一个愿望。 但如果你通关失败,将会成为游戏的献祭品。】 【游戏规则: 1、请不要漠视任何一条人命,漠视者无法活着离开游戏。 2、那些操控游戏的亡魂会假扮成普通人,混入玩家队伍,暗中捣乱。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3、关卡越往后面,活着的队友越少,对你越有好处。 4、亡魂心中有恨,他们不喜欢有玩家活着离开这个游戏。他们操控着游戏规则,会布置许多无法完成的任务,然后将失败者抹杀,考验你勇气和智商的时候到了。 5、请保管好游戏奖励的任何道具,不要分给你的队友。四把金钥匙只能救一个人。因为游戏终关有四扇门需要开启。 6、亡灵不会让任何玩家活着离开游戏,假使游戏过程中他们迫于规则给你发放金钥匙,但在终极关的时候,他们会想方设法来抢夺你的金钥匙。 7、不要相信你的队友,独自完成任务时,请小心背后。 8、任何人都要遵守游戏规则,包括亡灵。 9、……】 江未眠尚未记起第九条规则,钱多多买的劣质笔就写不出墨了,他的记忆也戛然而止。于是江未眠吃惊发现,除了第一条规则没有触犯,后面的他几乎全部踩雷!!! 怎么会这样?! 13号巷口徘徊着死去的亡灵,他们的怨气创造了这一方游戏世界。阿星死在13号巷口,也就是说,他的亡灵很可能也在游戏里? 亡灵会假扮成玩家,混入玩家队伍? 那傻蛋队里面会不会也有假扮成玩家的亡灵? 鉴于他们队里的聪明人不多,江未眠首先排除了王大彪他们,把怀疑落在了沈醉星身上。 沈醉星…… 阿星…… 难道沈醉星就是阿星? 可根据那个绑定自己的悲情反派系统所说,他需要拯救四个反派。换言之,沈醉星、何曼、钱多多、王大彪,都是他需要拯救的反派。 可他们为什么会是反派? 亡灵因为生前枉死,死后怨气难消,会抹杀进入游戏的玩家,是怨恨的载体。如果想把亡灵定义成悲情反派,结论成立。 亡灵=反派, 沈醉星四人=反派, 由此可以得出,沈醉星四人=亡灵。 那么…… 难道说…… 自己的队伍里…… 全是亡灵??!! 江未眠瞳孔收缩,用力甩了甩笔尖,终于甩出了星点墨水。他努力回忆着自己经历过的关卡,在纸上写下了一串串名字。 新手关死者:女高中生林小可。 初级关死者:男高中生赵夕,女高中生廖倩。 中级关死者:险些被网暴跳楼的司机周立虎,以及被车撞死的孕妇。 何曼,林小可…… 钱多多,赵夕…… 王大彪,周立虎…… 江未眠感觉自己已经隐隐触摸到了真相边缘,连呼吸都无意识急促起来。何曼名字里的“何”,单拆出来一个字就变成了林小可的“可”。钱多多名字里的“多”,单拆出来一个字就变成了赵夕的“夕”。王大彪名字里的“彪”,单拆出来一个字就变成了周立虎的“虎”—— 他们就是操控游戏,假扮成玩家的亡灵!! “咔嚓——” 笔尖因为江未眠太过用力,而被瞬间折断,漏出了大片墨痕。他却无暇顾及那些四溅的墨痕,忍着脑海中席卷而来的困意,从地上哗一下站起了身。 如果何曼他们都是亡灵,那么沈醉星自然也是亡灵。最后一个关卡的案件,就是当年自己报警的那宗儿童拐卖案。 江未眠站在漆黑幽长的巷口,冷风吹起他的衣角,忽而遍体生寒。他动了动步伐,似乎想上楼查看,然而就在这时,游戏又发布了第二个任务。 【请转身。】 江未眠闻言身形一顿,怔愣转身,却见熙熙攘攘的街头正蹲着一个卖花男孩,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容。 他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脚步微动,下意识就想上前。却不知为什么,心中竟有些害怕,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游戏再次出声: 【请从他的手中买一枝玫瑰】 如此简单,仅此而已,这就是江未眠终级关的任务…… 街头夜色涌动,霓虹闪烁。江未眠终于迈步上前,在那名男孩身后缓缓倾身蹲下,然后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喉结滚动:“……” 阿星,小骗子,沈醉星…… 这三个称呼在舌尖打转,不知该称呼哪一个,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个都没吐出来。 那名小男孩不知察觉到什么,疑惑转过了头。他很瘦,但和阿星的模样截然不同:“你是谁?” 江未眠见状心中一时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失望。他顿了顿,慢半拍问道:“我买一枝花,多少钱?” 小男孩从篮子里抽了一枝塑料玫瑰递给他:“八块钱。” 比小骗子良心。 江未眠不知道为什么,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最后却又没笑出来。他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了几张包网吧找零剩下的纸钞,尽数丢到了花篮里。 江未眠拿着那枝玫瑰,却没有立刻起身离开,而是出声问道:“你……” 他顿了顿:“你见过阿星吗?” 男孩闻言苦恼抓了抓头发,然后伸手指向他身后:“那儿不就是吗。” 江未眠闻言瞳孔微缩,倏地转身看向后面,却见在一片老旧的出租屋下,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正双手插兜,懒洋洋靠在巷口的围墙上。对方在夜色中抬眼,瞳仁明亮,脸上带着轻佻的笑意,赫然是沈醉星。 沈醉星狡黠问道:“江未眠,你在找我吗?” 枉死之人是无法投胎转世的。他们心有怨气,死后灵魂会一直游荡世间,长久逗留在当初的身死之地…… 阿星亦是如此。 他死后,灵魂就被困在了那个巷口,离不开,走不掉。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他。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那条巷子忽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漩涡,把那条街游荡的亡灵全部吸了进去,创造了这方游戏世界。 但他们并没有成为玩家,而是成为了游戏的操控者,并且每人都获得了一个新的代号名称。 阿星也有,他叫沈醉星。 第267节 他们必须假扮成普通人,在那个巷口静静等待被游戏选进来的玩家,然后假装和对方一起组队,引导对方进入游戏世界熟悉规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有一天,忽然出现了江未眠这个异类。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收到玫瑰花,却可以闯进游戏入口的人。 钱多多有些惊奇:“他……他醒了……” 王大彪已经在游戏世界待腻了:“醒了有什么用,妈的,一看就是个刚进来的新人,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困在巷子里出不去……” 何曼第一次看见这么帅的玩家:“但是他好帅……” 只有沈醉星没有出声。 他兀自坐在墙角,上半身落入阴影中,一道明暗分割线从左侧肩头斜劈下来,硬生生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交界。 他神情怔愣地看向这个“新玩家”,躲在黑暗中,打量江未眠这个故人。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膝盖,莫名显得有些紧张。 是他……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进入这个游戏里…… 对方会认出自己吗…… 应该……应该不会了吧…… 毕竟江未眠记忆那么差,又那么爱睡觉,自己的容貌也被游戏改变了…… 他还记得他,他却已经忘了他。 短短几秒,沈醉星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但都被掩藏得极好,并未被何曼他们看出来。 没有任何人知道沈醉星和江未眠认识。 包括江未眠自己。 那是一段被当事人遗忘,不被世人所知,只有沈醉星一个人记住的故事。他小心翼翼藏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终极关没有支线任务,但沈醉星为了引开何曼等人,故意布置了五条支线任务。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未眠看着近在咫尺的沈醉星,一步一步,怔愣上前。直到此时,他才终于从沈醉星成年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当初属于阿星的影子,艰难吐出了两个字:“阿……星?” 沈醉星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不由得顿了顿。他抬眼看向江未眠,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下一秒就陡然落入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被人红着眼紧紧抱住。随即衣领里忽然灌入些许滚烫咸涩的液体,烫得人心慌。 沈醉星仿佛意识到什么,身形僵硬一瞬,几秒后,缓缓落下了挣扎的双手。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藏着深深的歉疚与痛苦: “对不起……” 江未眠此时再也不见平日孤僻冷漠的样子,哭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颤声重复道:“对不起……” 对不起,当初没能救下你。 对不起,明明答应要记得你,最后却又遗忘。 对不起,现在才想起你…… 江未眠曾经试图把沈醉星写入书中,用文字牢牢记住,然而他还是遗忘了。并且又用文字织出了一个新的桎梏,将他们束缚其中。 江未眠遗忘了第九条后面的规则,遗忘了后面的剧情。他紧紧抱住沈醉星,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人嵌进骨血,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哭声颤抖压抑:“我该怎么救你……” 他泣不成声:“我该怎么救你啊……” 沈醉星终于有所动作。他指尖轻动,缓缓抱住了江未眠,然后闭上了眼睛。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满足的神情。 他是如此贪婪着面前这个人所给的温暖,一年如此,数年如此。活着如此,死后依旧如此。 沈醉星紧紧抱着他,低声道:“江未眠……” 他每次念出这三个字,总带着旁人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眷恋: “你已经救过我了……” “江未眠,你已经救过我了……” 沈醉星在他耳畔一字一句低声道: “现在换我来救你,” “江未眠,我带你离开这个游戏……” 第216章 尾声… 他们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相拥, 捡起数年前曾经丢失的回忆。肮脏狭小的暗巷堆积着廉价的塑料玫瑰,鲜红的花瓣洒落一地。晚风徐徐吹过身侧,红浪翻滚, 纷纷然下了一场花雨,却裹挟着玫瑰的馨香。 原来廉价的塑料玫瑰被风吹起时, 也有着不逊于真花的浪漫。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东西, 但谁也无法抹去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就像夜空中的繁星会在太阳升起时消失, 但夜色降临时, 它们又会重新出现。沈醉星一直陪伴在江未眠身边,从未离去。 “江未眠,这次不要再忘记我了……” 沈醉星在江未眠耳畔低声说完这句话, 忽然偏头在他脸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带着咸涩冰凉的液体,苦到让人心尖发颤。然后慢慢松手,后退离开了他的怀抱。 江未眠见状陷入了怔愣, 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一抬眼, 只见沈醉星身后的高楼大厦忽然开始相继倾覆, 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也瞬间散做云烟,地面震动不止,就像这方世界即将坍塌的前兆。空气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道白色的漩涡门, 正对着江未眠。 沈醉星缓缓摊开掌心, 他手中的那把金钥匙便忽然飞入了那道门中,紧接着一阵光芒大盛, 狂风骤起, 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推着江未眠进入那道门—— 沈醉星竟是硬生生打开了一个游戏出口。 “出去吧……” 亡灵无法靠近那道门, 沈醉星只能站在离江未眠三步之遥的地方静静注视着他。短短的一段距离, 中间却横跨了数年的时光与缺失, 连伸手相握都困难。 “江未眠,走出去,你就可以离开这个游戏了……” 沈醉星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形愈发显得瘦弱。那股无形的力量正强迫带着江未眠去往那道门,周遭的空气压力挤得他连呼吸都困难,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 不…… 江未眠身形狼狈地摔倒在地,他死死扒住地面,面色苍白难看,冷汗直直砸落在地。他知道自己一旦走出这个门,就再也无法回到这个游戏,而沈醉星他们也会永远困在里面。 他要带他们一起活着离开这个游戏…… 他要带他们一起活着离开…… 江未眠的手掌在地面摩擦,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沈醉星见状一次次想上前,却又一次次被那道白芒给挡了回来,他沉声喊道:“江未眠,快出去!” 这道门撑不了多久,出口一旦开启整个游戏世界都会跟着震荡。何曼他们很快就会察觉,到那时江未眠就出不去了。 然而世界震荡太厉害,何曼他们很快发现不对劲,立刻赶了过来。当他们看见那扇白色的出口通道被沈醉星强行打开时,不由得震惊错愕,面色齐齐一变:“沈醉星!你疯了!” 【游戏规则第九条:玩家就算通过了终极关也无法离开游戏,因为任何进入游戏的人都不许离开此方世界。】 【游戏规则第十条:通过终极关的玩家可以选择成为操控游戏的亡灵之一。因为这个游戏选择的玩家都是将死之人,他们在现实世界早已死亡。】 【游戏规则第十一条:每个亡灵手中都掌管着一扇门,请守好你们的那扇门,以及开启门锁的金钥匙。】 【游戏规则第十二条:假如有玩家取走了你们手中的金钥匙,成功开门逃离游戏世界,守候那道门的亡灵将被抹杀。】 沈醉星正在用他手中的那把金钥匙强行破开最后一道门。江未眠假如从那扇门离开,那么沈醉星也将会被游戏抹杀。 何曼等人想上前阻拦,却又一次次被那道白芒弹了回来,齐齐跌倒在地。他们此时再也不见新手关时的懵懂憨傻,胆小无措,皆都神情怔愣的看向江未眠,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风速越来越迅疾,江未眠渐渐已经无法再扒住地面碎石。他的身形控制不住地朝着那扇门靠近,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脑海中的困意席卷而来,连带着气力也在流失,那道白色的漩涡门已经吞噬了他大半身躯。 江未眠艰难抬眼,看向沈醉星,却因为眼皮越来越沉重,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对方站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发丝被风吹乱,身后是一片逐渐倾覆倒塌的游戏世界,声音遥远而又清晰: “江未眠,离开这里……” 他说, “活下去……” 活下去。 江未眠艰难摇头,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他不知想起什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抬起鲜血淋漓的手腕,然后在自己衣领下方摸索着什么,摘下了一块身份牌。 【3号玩家:江未眠】 身份牌被损毁的人,所有通关积分都会被游戏清零,被迫回到新手关。 江未眠在最后一刻用力掰断了自己的身份牌,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他的耳畔陡然响起了一道冰冷严肃的机械音: 【很抱歉,您的身份牌被严重损毁,过往积分将被清零,三秒后您必须回到新手关重新开始游戏】 【倒计时3秒】 周围迅疾的风声忽然渐渐停息了下来。 【3】 那道白色的漩涡门在空气中渐渐变淡,消失不见。 【2】 游戏世界倒塌的建筑开始相继复原。 【1】 江未眠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只见一阵白芒闪过,他的身体凭空消失在原地,被传送回了新手关游戏入口的那个小巷。 只是这次没有别人了,小巷空空荡荡,只有江未眠独自倒在地上。当他好不容易苏醒过来时,第一反应就是起身寻找沈醉星等人的踪迹,然而周围除了涌动的黑夜,就只有路灯下破旧的蛛网。 【滴!电量不足!】 【滴!电量不足!】 江未眠的手腕忽然传来一阵声音,他下意识低头,却见手腕上的电量竟只剩下小半格,颜色猩红刺目,无声带着警告。 终极关的时间流速是新手关的三倍,江未眠在那个世界耽误了太久,没有及时得到电量补充,现在已经濒临耗尽。 他只剩2个小时了。 江未眠意识到这点后,立刻踉跄从地上起身,找到了小巷墙壁上的五个圆圈图案。他必须重新进入游戏,完成任务补充电量,否则很快就会被游戏抹杀。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回忆起后面的剧情,这样才能救出沈醉星他们。 江未眠把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贴到了墙壁上,准备开启游戏,然而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提示音: 【很抱歉,新手关为团体任务,一人无法开启,请寻找足够数量的队友】 江未眠想起自己的工具栏里还有两张卡牌,一张独行卡,一张背面有双手交握图案的不知名卡牌:“使用独行卡。” 【叮!使用成功!玩家手持独行卡可单独执行团体任务,游戏正在开启中】 第268节 江未眠因为体力流逝,越来越难保持清醒。他背靠着墙壁,身形缓缓下滑,低头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深可见骨。当血腥味在舌尖开始逐渐弥漫时,眼前的景象也随之变换,进入了新手关界面。 江未眠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早已打烊的小卖部门口。头顶的路灯打落一片惨淡的灯光,将四周一片拥挤狭小的居民楼照得昏暗不明。老旧的电线杆缠绕积压在半空,黑压压的喘不过气。 他环视四周一圈,不由得陷入了怔愣,因为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赫然是新手关做过任务的地方。 但怎么会这样?新手关根本不存在重复出现的可能。 江未眠踉跄着从地上起身,等待游戏发布任务,然而光屏界面却迟迟没有动静。他下意识看了眼右上角的时间—— 9:12分。 江未眠依旧记得新手关所发布的第一则任务,6月18日晚间十点,华海路13号巷口一名女高中生放学遇害,身中数刀。 再过三分钟,一辆银灰色的汽车就会经过路边,那是唯一能够及时赶到凶案现场拯救死者的机会。可游戏为什么迟迟不发布任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江未眠不由得有些心焦,他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最后踉跄走到路边,恰好看见一辆银灰色的汽车从路边疾驰而过,顾不得什么,立刻冲上前拦停了车辆。 “吱呀——” 车主急踩刹车,吓了一跳,然而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江未眠就忽然打开车门,直接把他从驾驶座掀了下来,自己坐进车里,加速驶离了这里。 江未眠满手都是血,疼痛和疲累正在缓缓侵蚀他的身体。他握紧方向盘,强迫性让自己打起精神,朝着华海路13号巷口飞快驶去。当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巷口出现在眼前时,他立刻急踩刹车,飞速打开车门下车。 江未眠踉踉跄跄冲进幽深的巷口时,恰好看见一名红裙女子正悄悄跟在林小可身后,他想也不想立刻冲上前把人按倒在地,瞬间扭打起来。 背着粉色书包的女孩见状吓了一大跳,立刻惊恐后退。江未眠却发了狠似的,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拳一拳揍在那红裙“女子”的脸上,到最后手臂都已经开始发麻,对方倒在地上昏死过去,这才气喘吁吁停手。 江未眠从地上艰难站起了身,他衣服上满是血迹,神色冷峻,在夜色下莫名让人脊背冒着寒意。 他忽然看向林小可,上前了一步。 林小可抱紧自己的书包,惊恐后退,吓得面色苍白。 然而江未眠盯着她,只说了一句话:“回家去……”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正滴答滴答往下落着粘稠的血液,掉落在地面,在寂静幽长的小巷发出清晰的回响, “你妈妈在等你……”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血腥味,不知是谁身上的。 林小可闻言顿了顿,没有动,脸上惊恐的表情忽然如涟漪般缓缓淡去,平静得不可思议。她抱着自己的书包,注视着江未眠,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就在这时,二楼的窗户忽然被人推开,头顶上方响起了一名女子的呼唤:“小可!回家吃饭了!” 林小可闻言下意识抬头,无措应了一声,终于后退离开。她背着书包朝楼上走去,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顿住了脚步,又折返到江未眠面前。 江未眠不知她要说些什么,大脑思绪正被困意逐渐侵蚀,意识都跟着模糊起来。他背靠着墙,勉强用最后一丝力气支撑住身形。 “谢谢……” 他耳畔忽然响起了很轻的两个字,紧接着手中被人塞入了一个冰凉冷硬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江未眠的手太疼,无法分辨出那是什么形状,当他竭力睁开眼时,只看见那名女生背着粉红色的书包,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侧脸在朦胧的路灯下模糊不清,与何曼有些相像。 游戏提示音毫无预兆在江未眠头顶上方响起: 【叮!恭喜玩家获得金钥匙一把,正在为您开启第一道通关之门】 话音未落,只见原本漆黑的夜空忽然红了一瞬,就像夕阳欲颓,晚霞漫天的情景,可又比那浓烈炫目得多,好似鲜血染就。 江未眠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东西是一把冰凉的金钥匙,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把钥匙就凭空消失,变成了一道白色的光门,一股无形的力道直接把他推入了门中。 【叮!初级关正在开启中!】 江未眠周围的场景开始飞速变幻,变成了绿茵操场,四周满是嬉笑打闹的学生。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认出这是云海高中的校内,脑海中再次浮现了一段文字: 【7月16日晚十一点,云海高中高二(三)班一名住校男生忽然失踪,经核实后确认死亡。】 高二(三)班…… 高二(三)班…… 江未眠反应过来,立刻往教学楼上跑去,想知道赵夕是否已经遇害。然而当他一间一间教室找过去时,隔着玻璃窗,却见里面坐满了晨读的学生。 细微的阳光透过窗户,折射在空气中,隐约可见尘埃跳动。教室最后排坐着两名身穿校服的学生,女生安静秀美,正在低头背诵单词,男生正在课桌下悄悄掂着篮球。 是赵夕和廖倩…… 江未眠见他们两个都还活着,不知怎么,刚才极速跳动的心忽然落回了肚子里,只有胸膛仍在起伏不定。 赵夕似乎想上厕所。他看了眼讲台上领读的学习委员,忽然拉开椅子起身,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什么东西,走出了门外。 江未眠站在教室后门,见状本能后退一步给他让路。然而赵夕在经过他身旁时,忽然往他手中塞入了什么东西,低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是两把金钥匙。 正在教室里低头写作业的廖倩笔尖一顿,似有所觉地抬头看向窗外。她见江未眠站在外间,忽然隔着玻璃对他勾了勾唇,笑容安静美好。 游戏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恭喜玩家获得金钥匙两把,正在为您开启第二道、第三道通关之门】 江未眠的眼前又出现了两道漩涡门,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又被那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道用力推了进去。却没发现校园上方蔚蓝的天空忽然开始变红,像落日熔金的颜色。 【中级关正在开启中】 游戏已经完全不受控制起来,江未眠全程都在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被迫前行。这次他正身处黑夜的高速公路,只见一辆红色轻卡货车忽然从路尽头行驶而来,在经过江未眠身旁时,车窗忽然降下,从里面扔出了什么东西。 “当啷——” 是一把金色的钥匙。 当那辆红色轻卡从眼前疾驰而过,那把钥匙也当啷弹跳到了江未眠脚边,在黑夜中发着微弱的光芒。江未眠见状本能弯腰捡起,然而下一秒游戏提示音忽然再次响了起来: 【叮!恭喜玩家获得金钥匙一把,正在为您开启第四道通关之门……】 【开启成功】 一道白色的漩涡门缓缓出现在了江未眠眼前。 游戏这次顿了顿: 【恭喜您成为本届逃生游戏史上第一名通关玩家,作为终极关奖励,您将获得心愿卡一张,至高神可以完成您在现实世界的任何愿望】 【游戏即将关闭,此后不再开启】 【祝您旅途愉快】 当游戏提示音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江未眠周遭的景物忽然开始距离震动。只听一声脆响,就像玻璃镜子碎作千万片,这方游戏世界的画面也碎成了千万片,瞬间变为齑粉。 【游戏规则第十三条:第九条规则是假的。】 【游戏规则第十四条:每支游戏队伍里永远都只有一名人类,换言之,如果你是人类,那么你的队友都是亡灵。如果想离开游戏,请获得那些亡灵的认可。】 【游戏规则第十五条:只要玩家从亡灵手中获得四把金钥匙,开启四道通关之门,就可以真正通关,离开游戏,并获得心愿卡一张。】 【游戏规则第十六条:只要有任意一名游戏玩家获得亡灵认可,成功通关离开,游戏将自动关闭,永远不再开启】 【游戏规则第十七条:游戏关闭后,亡灵将被游戏自动抹杀,复活卡无救】 【游戏规则第十八条:获得金钥匙的办法很简单,那些亡灵一直目睹自己反复死亡,他们希望有人能救他们一次。】 【游戏规则结束】 江未眠终于想起了后面的规则,浑身颤抖不止。他竭力想回到游戏世界,然而周遭的景物建筑正以冰雪般的速度飞快消融,与此同时,一颗亮闪闪的钻石忽然从他身体里飞了出来—— 赫然是系统。 这方游戏世界一直有一股强大陌生的力量存在,系统无数次想出来提醒江未眠,然而却被这股力量压制,强行进入了休眠状态。 系统好不容易发现那道力量产生裂缝,刚才终于突破桎梏飞了出来,然而却见游戏世界竟然开始坍塌,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画面中的那条巷口有一盏路灯,只是不知为什么,路灯的光芒忽然暗了下来,逐渐漆黑,消失不见。 江未眠耳畔响起了系统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一号反派目标林小可死亡!】 云海高中的教学楼忽然开始坍塌,砖瓦落地,烟尘滚滚,天空也逐渐灰暗起来。 【警告!警告!二号反派目标赵夕死亡!】 一辆红色的货车轻卡驶向高速公路,那条长长的道路瞬间断做数截,山石滚落,化为齑粉。 【警告!警告!三号反派目标周立虎死亡!】 最后的画面是一条漆黑的巷口,路面洒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一阵风过,花瓣在地面翻滚如浪,然后化作红色的鲜血流逝消失。 系统最后响了一声: 【警告!四号反派目标沈醉星……】 它顿了顿,没想到宿主会任务失败,艰难吐出了两个字: 【死亡……】 “轰隆——!” 游戏世界彻底坍塌。 江未眠被一股力量弹出了游戏世界,再次回到了13号巷口,然而这次那道透明的屏障已然消失,他终于可以自由离开这里。 江未眠听到系统通告任务目标死亡时,整个人就陷入了呆滞状态。他从地上狼狈起身,拼命在小巷墙壁上寻找着入口图案,然而上面却空空如也,恍惚间有什么灼热的液体顺着眼眶掉落,烫得人心慌。 “入口呢?!入口呢?!” 江未眠慌乱而又无措,他双手在斑驳的墙壁上摸索着游戏入口的图案,然而却一无所获,最后红着眼睛狠狠砸墙,近乎哀求似的问系统:“游戏入口到底在哪里?!” 系统无法应答。 江未眠愤怒问道:“入口呢?!” 系统:【已经关闭了……】 “……” 空气中死一般的沉默。 江未眠闻言像是一瞬间被抽空力气,陡然跌坐在了地上,他指尖被粗糙的墙面磨得鲜血淋漓,忽然把脸缓缓埋入臂弯,痛哭压抑出声:“我一次都没救过他……” 他说:“我一次都没救过他……” 他救过何曼,救过钱多多,救过王大彪,可是一次都没有救过沈醉星, 一次都没有…… 第269节 江未眠十指贯穿发间,用力收紧:“我为什么要写这本书……我为什么会忘了他……” 他明明想把他记住的, 他明明想把他记住的…… 系统现在更担心另外一件事,反派任务目标全部死亡,也就意味着江未眠任务失败,将会被系统抹杀。它急得团团乱转,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发现地上静静躺着两张卡牌。 一张金色的卡牌,画着一个上帝剪影图案。 一张黑色的卡牌,画着一双手互相交握的图案。 系统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飞到江未眠身边,语气激动的道:【宿主!你有一张游戏奖励的心愿卡,可以许下任何心愿!你快许愿让他们复活!这样你的拯救反派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江未眠闻言身形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张心愿卡。他连忙在地上寻找,捡起了那张金色卡牌,眼前出现了一道微弱的光屏: 【请说出您的心愿】 江未眠无意识攥紧了那张金色的卡牌,紧张出声:“让那些被游戏抹杀的亡灵和玩家都复活过来。” 他一字一句重复道:“让游戏里死去的人都活过来。” 光屏闪了闪:【许愿成功!】 只见那张金色的卡牌忽然散做金光点点,消失在了空气中。江未眠静等着奇迹出现,然而巷口里却依旧安安静静,并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踪迹。 江未眠下意识看向系统:“许愿是不是失败了?” 系统检索了一番数据,发现上面显示江未眠任务成功:【数据显示你任务完成,那些反派应该复活了】 江未眠愣了一瞬:“我为什么看不见他们?” 系统犹豫一瞬才道:【因为游戏世界刚才已经坍塌,我只能把你带回了原本的现实世界。你虽然许愿让他们复活,并不能确定他们在哪个时间、哪个节点、哪个世界复活。也许他们已经复活了,只是和你不在同一个时空。】 “……” 江未眠闻言陷入了一阵静默中,许久后才终于哑声问道:“我还能遇见他吗?” 系统为难,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宿主,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按照规定可以在现实世界复活。你可以用这具健康的身体继续生活下去。】 江未眠没有说话,看起来徒然而又无力。他用手扶着墙,艰难从地上起身,然后慢慢走出了这条小巷。 已经到了晚霞漫天的傍晚,天空殷红如血。江未眠独行于熙熙攘攘的街道间,下意识抬眼看向天空,只见落日余晖,染红了厚重的云层。霞光斑驳陆离,散漫千里,整座城市都笼在了一片绚丽的晚景下。 他看得太入神,以至于被人撞了一下肩膀都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看去,却见一名短发女生恰好从他身旁擦肩而过,穿着格子短裙,背着粉红书包,匆匆一瞥,随即隐没在了人群中。 那女生似乎看了他一眼,对江未眠笑了笑,但因为太快,捕捉得并不清楚。五官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江未眠怀疑自己眼花了,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却没多想。他继续前行,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笑闹声,一名穿着校服的男生正踩着自行车在街道穿梭,后座是一名同样穿着校服,面容秀美安静的女生。 人潮涌动间,男生和女生俱都抬眼看向江未眠,面容有些熟悉。只是自行车速度太快,只匆匆打了一个照面,转瞬便擦肩而过。 江未眠闭了闭眼,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而当他再次抬眼,却见前面的小卖部门前停着一辆红色的轻卡货车。司机正一趟一趟的往下搬东西,汗流浃背。 老板递给他一瓶水,他憨笑着接过,阿巴两声,用手语做了一个谢谢的意思。 江未眠见状心跳陡然加速起来,怀疑刚才经过的那些人是何曼他们。他立刻拨开拥挤的人群,四处寻找沈醉星的身影,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陡然响起了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先生,要不要买枝花?” 晚风吹过,黄昏温柔万分。江未眠在一片绚丽的晚霞中转身,恰好看见那人面带笑意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拿着一枝鲜红馥郁的玫瑰,目光狡黠。 江未眠顿了顿:“……多少钱一枝?” 语气罕见温柔。 那人道:“十块钱一枝。” 江未眠笑着摇头:“太贵了。” 对方挑眉:“哪里贵,很便宜了。” 江未眠:“我买了没用。” 那人闻言忽然徐徐笑开:“谁说没用,可以送男朋友嘛。” 他话音未落,就陡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江未眠紧紧抱住沈醉星,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欢欣,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用力抱紧对方,眼眶酸涩,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不是说过了吗,让你别再卖花骗人。” 沈醉星乖乖趴在他的肩头,啧了一声:“谁骗你,这次可是真花。” 他摇动手中的红色玫瑰,枝叶轻颤,带着馥郁的芬芳。 江未眠没再说话,只低声说了三个字:“小骗子……” 都说世界是一个圆环,我们兜来转去,终将在世界尽头相遇。晚风沦陷于少年人的心动,每一阵风起,都代表一次浪漫的相拥。 江未眠口袋里的最后一张黑色卡牌悄然散做金光,消失在了空气中。 这张卡牌的名字叫,重逢。 第217章 番外 晚霞太过绚丽, 以至于人们都习惯性抬头看向天边的云层,从而忽略了暗巷中的阴霾。 十三号巷口徘徊着许多亡灵,他们都是生前枉死的人, 无法投胎,无法转世。只能像一个旁观看客,日复一日目睹周围人的生死悲欢。 后来, 楼上的出租屋内死了一名小孩,这些亡灵里便又多了一个新成员。 但那个小亡灵并不说话,他浑身是血, 维持着死后的模样,一个人坐在墙角,总是盯着那个他们永远无法走出的巷口。 巷口外面每天会经过无数的行人,一名陌生少年总是会频繁在这里驻足。他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看起来冷漠而又寡言, 斜挎着一个黑色的书包, 虽然简单, 看起来却干干净净。家里应当是富裕的,与这个肮脏破旧的小巷挂不上勾。 少年每天放学的时候,都会在巷口坐一会儿。他不在意暗沉的夜色, 也不在意尘灰遍布的地面, 似乎只是单纯想在这里待上片刻。偶尔会拿出作业,垫在膝盖上,低头借着路灯书写。 那个小亡灵就静静坐在少年身侧, 陪伴着他。尽管他们不一定都能看见, 不一定都能听见。 少年的身体大抵不算好, 他坐久了, 会靠着墙不小心睡着。而此时小亡灵则会偷偷捡起他的笔, 在草稿本上画出一条歪歪扭扭通往公交车站的路线图。伤痕累累的手腕满是干涸的血痂,艰难握笔,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坐六路公交,回家】 【记得吃饭,洗澡,睡觉】 少年迷迷糊糊醒来,忽然发现本子上的字迹,愣了一瞬,却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当是自己困意翻涌时写下的备忘录。 他从地上起身,收拾好书包离开了,低头看着本子上歪歪扭扭的路线图,朝着车站走去,只留下了一颗玻璃纸包装的糖。 少年仿佛在祭奠谁,每次来都会在角落里放下一颗,尽管每次都被老鼠叼走了。 小亡灵站在巷口,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又一言不发地回到巷口角落,抱着膝盖兀自静坐。他似乎很想告诉少年自己的存在,却又怕吓跑了对方。 如此持续了很多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名少年没再过来了,一次都没有。 亡灵们的生活太过无趣,都对此指指点点,死去之人的最终归宿就是被活人遗忘。他们决计想不到,那名男子后来从一名老警官口中得知了他们枉死的故事,花了数年的时间,断断续续改编成了一本书。 再后来,他们的灵魂都阴差阳错进入了少年笔下的游戏里。 【游戏世界坍塌时,也就代表着书中世界的坍塌。那些亡灵都被游戏抹杀了,但你使用了心愿卡,让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重新复活。】 系统在解绑之前,尽量为江未眠解惑。 江未眠还是不明白:“他们虽然和我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每个人死去的时间地点都不一样,为什么复活之后,我会遇到他们?” 【重逢卡改变了时间节点】 【它可以使曾经擦肩错过的人们再次相遇】 【你完成中级关任务时,在网吧获得了一张不知名的黑色卡牌奖励,背后有双手交握的图案。那张卡牌就是重逢卡,它的技能是重逢。】 江未眠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除了一张由游戏至高神颁发的心愿卡,还有一张在中级关获得的黑色不知名卡牌。只是当时那张卡牌并没有显示任何技能,他就没有放在心上。 “居然是这样……” 江未眠心中困扰已久的疑团得到解答,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他闭眼倒在沙发上,终于放松神经,沉沉睡去,然而好梦偏偏被搅。 卧室房门忽然咔嚓一声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名男子。他身上的白色睡衣显然有些大了,看起来松松垮垮,揉了揉眼睛,见江未眠倒在沙发上午休,踩着拖鞋懒洋洋走过去,然后直接趴在了对方身上。 “唔……” 江未眠皱眉闷哼一声,直接被砸醒了。他睁开眼睛,只看见自己怀里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颈间蹭来蹭去,像只撒娇耍赖的猫。 “……” 小骗子现在已经不是小骗子了,是活祖宗。 江未眠用手背覆住眼皮,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惺忪与沙哑,低沉而又慵懒:“乖,去旁边玩,我睡会儿。” 沈醉星嘁了一声:“天天就知道睡觉,晚上办事儿的时候你怎么不困了,不是挺精神的吗?” 他明目张胆开车,引得江未眠倏地睁开双眼看向他。沈醉星趴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见害怕,用指尖轻挠着他的下巴和喉结,像和尚念经一样碎碎念:“江未眠,出去玩,江未眠,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 他前半生不是被困囿暗巷,就是被游戏束缚其中,以至于现在重获新生,就像脱了疆的野马,喜欢到处乱蹿,难掩孩子心性。 江未眠懒惯了,不愿动弹。他闻言打了个哈欠,单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向沈醉星:“怎么不在家里玩。” 沈醉星兴致勃勃:“玩什么?” 江未眠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开沈醉星松垮的睡衣领,露出锁骨上未消的吻痕,在那片浅浅的痕迹上来回摩挲,引起一阵轻痒。 “吧唧” 沈醉星很是主动地亲了江未眠一下。他挤在男人怀里,舌尖轻舔了一下对方的唇瓣,像只小动物。并且相当精明的开始讨价还价:“你先陪我出去玩,晚上回来我再陪你玩。” 小骗子不上钩,江未眠难免觉得有些可惜:“你想去哪儿玩?” 沈醉星只是想出去,去哪儿不重要:“随便,你编辑不是催你交稿吗,你怎么还不去公司?” 江未眠听他提起编辑,眼皮子不由得跳了一下。事实证明人在困意翻涌下赶出来的稿子都是狗屁不通的,江未眠临死前交的稿子全部被打了回来。 江未眠:“你怎么知道他在催稿?” 沈醉星坐在江未眠身上,直起了上半身:“你电脑在响,我看见了。” 江未眠的嗜睡症已经被治好了,但还是记不住事,不过只是普通健忘,偶尔丢三落四,问题不大。沈醉星就像个跟屁虫,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提醒他忘了什么,要做什么。 江未眠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相反,居然还有些安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安全感? 真是稀奇,一个小骗子居然能给人安全感。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江未眠也不好再偷懒睡觉了。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电脑前看了看编辑发来的消息,然后换上衣服准备出门。 沈醉星看见冰箱上贴着许多便签纸,都是江未眠以前记不住事的时候贴上去的。他有一张算一张,全部撕下来团成球,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江未眠经过厨房,见状“喂”了一声。 第270节 沈醉星丝毫没有做错事的愧疚,反而得意洋洋,笑起来像个天生的坏种,下巴微抬:“怕什么,以后我提醒你。” 便签纸这种东西没用处,因为某些人压根不记得看。 江未眠拿他没办法,在沈醉星脑袋瓜上拍了一下,又揉了揉他的头,这才带着这个麻烦精出门。 林主编正坐在办公室里审稿,他扶了扶眼镜,依旧对里面的擦边内容感到头疼。正准备喝口咖啡提神,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不由得皱了皱眉:“进来。”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江未眠,身后还跟着一名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气质懒散,长的倒是不错。 林主编下意识起身:“这位是?” 江未眠没有过多解释:“我的助理。” 贴身助理,包揽叫醒服务。 然而林主编没get到意思,还以为江未眠请了一个写作助理,心想就江未眠这三年一本的速度,还有必要请助理?真是差生文具多。 林主编看见江未眠懒洋洋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进来再说,上次的稿子有些地方还是没审核过。” 江未眠对沈醉星道:“你在外面的沙发上坐会儿,我等下就出来。” 沈醉星挑了挑眉:“你该不会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江未眠心想他一个英俊多金男青年和一个五十多岁喜欢跳广场舞的男主编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言简意赅道:“去坐着,别让我说第二遍。” 沈醉星就是熊孩子,欠收拾。 沈醉星闻言果然乖乖坐到了外面的待客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开始耍手机,撇了撇嘴:“那你快点出来。” 江未眠往他头上拍了一下,进去了。他反手带上办公室的门,在主编对面落座,等着对方发难。 林主编刚才看见有外人在,给江未眠留着面子,现在大门一闭,直接把一摞打印稿拍到了江未眠面前,恨铁不成钢道:“江未眠啊江未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睁大眼睛看看,你写的这是什么玩意儿!你在梦里写的吗?” 他并不知道江未眠是所有作者里唯一幸存的独苗苗。 江未眠就知道自己会挨骂,他拿起稿子看了眼,只见入目就是一行旖旎的字句:“……他慵懒倚靠在榻上,长衫松垮,露出一片削肩玉骨。发色霜白剔透,如簌簌雪落。分出一缕轻缠在修长的指尖上,便牵系了心肠,勾得人魂牵梦绕。唇色绛红,好似艳鬼……” 再往后,内容就得打马赛克了。 江未眠眼皮子一跳,向主编发出询问的目光:“???” 主编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连忙把江未眠手里的稿子抽出来看了眼,却见下面的作者署名上赫然写着“桑非晚”三个字,连忙丢到一旁,换了另外一份:“拿错了,这个才是你的。” 江未眠瞥了眼手中的稿子,见确实是自己的大纲册,这才翻开。却见上面画了一堆红圈,都是需要修改的地方。 主编在对面絮絮叨叨,无非就是改改改。江未眠大部分都没听进去,只是嗯嗯的敷衍了两声,等对方唠叨完毕,这才起身离开办公室。 沈醉星在外面坐得无聊,从口袋里掏了一把糖,扔进嘴里慢慢咬碎。就在这时,他身旁的沙发忽然下陷,忽然坐下了一名陌生男子。 沈醉星下意识抬眼看去,却见对方是一名穿着打扮极其让人舒适的男子,就连容貌也是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半分瑕疵。他双腿交叠,向后倒在沙发上,不同于沈醉星的懒散,更多的则是几分靡靡色气。随便勾一勾指尖,便有无数人扑上去的那种。 堪称行走的荷尔蒙。 只一眼,沈醉星心中就升起了危机感,没想到江未眠公司里还有这种人物。江未眠那个愣木头,可别被人勾走了。 沈醉星面无表情咬碎了嘴里的糖果,掀起眼皮往办公室门口看了眼,谁料这个举动却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桑非晚原本在闲看杂志,忽然发现了沈醉星这个陌生面孔。他淡淡挑眉,合上书页,笑着出声问道:“你也是来找林主编的吗?” 他态度友善,并不让人觉得失礼,反而因为容貌晃眼,容易让人自作多情。 不过很可惜,这招对沈醉星没用:“你猜?” “我猜?” 桑非晚饶有兴趣的笑了笑:“我猜你不是作家。” 沈醉星:“然后呢?” 桑非晚的情商极高,总能从蛛丝马迹窥见细节,只是这种人太过凉薄,隐隐让人觉得可怕:“既然不是作者,那就不是来找主编的,你在等江老师?” 猜的还挺准。 沈醉星并没有否认,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只听咔嚓一声门锁转动的声音,江未眠拿着稿子从主编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大抵没想到沈醉星会和桑非晚坐在一起,见状不由得顿了顿。 桑非晚笑着起身打招呼,若无其事:“江老师,你出来了。” 江未眠对桑非晚这种人不感冒。性格是一方面,对方喜欢施展魅力,在玩弄人心后又施施然抽身离去则是另外一方面。不过归根到底和他没什么关系。 江未眠情绪淡淡,没有回答。他把沈醉星从沙发上拉起来,也没有避讳什么,直接牵着对方离开了编辑部。 沈醉星唇角微勾,回头对着桑非晚笑了笑,无声透着挑衅。 “……” 桑非晚第一次在两个人身上吃瘪,见状不由得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半晌后轻笑一声,转身进了办公室。 就像沈醉星怕桑非晚勾引江未眠一样,江未眠同样怕桑非晚勾引沈醉星。二人一路来到停车场,都各怀心思。 江未眠见四下无人,终于对沈醉星道:“以后看见那种人离远一点,不许走太近。” 沈醉星第一次没和他对着干:“那你也要。” 江未眠见状不由得笑了笑,他伸手揉了揉沈醉星的头,故意道:“那可不行,我和他同一家公司,天天出去,天天都得见他。” 沈醉星背靠着车门,直接伸手勾住了江未眠的皮带:“不许出去。” 江未眠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笑意:“怎么,你不出去玩了?” 沈醉星思索一瞬,最后终于艰难做出选择,他挤进江未眠怀里,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不玩了,回去陪你玩。” 相比吃喝玩乐,当然是江未眠更重要。 江未眠没说话,低头亲了亲沈醉星白净的耳朵,觉得这个小骗子没白养。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下一秒就听沈醉星哼哼唧唧小声抱怨道:“你这次不许再睡着了……” 江未眠:“……” 系统每天看见这种画面,小脸通黄,已经变成了一颗限量款黄钻。它收拾包袱准备跑路,身形悄然出现在空气中,用尖尖戳了戳江未眠: 【亲爱的宿主,我要走啦】 江未眠头也未回:“你走吧,我还有事,不送你了。” 他赶着回去收拾沈醉星,这个人再不收拾就反了天了。 第218章 城主,你怕什么 【你玩过攻略游戏吗? 让一个人爱上你, 把他的真心骗到手,然后再干干净净地抽身离去。 那只是你的一个任务, 却是他半生疾苦唯一的救赎。 爱欲于人,犹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此火炎炎,如附骨之疽,沾身难灭。 “我百里渡月,少时封王, 执掌苍都北域,本该意气风发。平生所爱不多,真心甚少,后来小心翼翼, 尽付一人,才恍然惊觉不过是骗局一场。至此杯弓蛇影,十年惊惧井绳,余生再不敢爱……” “如今孑然一身,爱意尽去, 只剩恨苦。” “你既不要我的爱,便接住这份恨……” “囚笼早就备好, 毒药不会致死, 我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竟被骗得如此一败涂地, 我爱你, 我愿你生不如死……”】 ——节选自网络作家桑非晚原著《贪欢》 桑非晚以前是一名小黄文作家, 不过后来严打, 就被迫转型了。但多年养成的行文习惯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更改的, 总是涉及不可言说的擦边内容, 一本书半年被主编打回了十六次。 “桑非晚,再改改,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要写这种过不了审的内容。” 桑非晚头疼,主编比他更头疼。这本书通篇都是擦边内容,删也不是,不删也不是,改了十六次都没过审,简直是一种折磨。 “现在各行各业竞争都很激烈,你就更应该小心谨慎,把那些标红内容全部都删掉,知道吗?” 桑非晚养气功夫极好,从来不会和领导当面起冲突。听见这次的稿子没过审,也不见生气,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但是如果把标红内容删掉,这本书就不剩什么了。” 主编:“那就多写点剧情。” 桑非晚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太阳穴:“标红的地方都是剧情。” 主编扶了扶眼镜,直视着他:“我指的是主线剧情,不是床上剧情。” 桑非晚:“……” 主编见桑非晚不说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以前写那种文章写习惯了,一时间改变文风可能有点困难,但你不能等着时代适应你,要自己去适应时代。” “我看过了你的大纲,你设定主角穿越异世,被系统绑定,必须和选定的几名任务目标XXOO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这个题材本身就很擦边。你改改,就把XXOO改成……改成必须让几个任务目标爱上主角,剧情线不就掰过来了嘛。” 主编严词拒绝【色色】,偏偏桑非晚最喜欢写【色色】。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们总要有一个人做出退步。 桑非晚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不喜欢头破血流,自然从来不撞南墙,闻言终于妥协,拉开椅子起身道:“行,那我回去再改改。” 主编不着痕迹暗示:“那个……你什么时候交稿?” 桑非晚没有拖延症,永远都是作者群里最按时交稿的那个:“明天我把大纲改好,发你邮箱,手稿下个月再给你。” 主编闻言一愣:“怎么还要下个月?” 桑非晚:“没什么,最近想去海边散散心,这两天可能不在市内。” 他语罢直接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极有礼貌的反手带上了房门。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已经在楼下等了桑非晚好一会儿,见他从写字楼里出来,按了按喇叭。 桑非晚拉开车门上车,坐上后座,从上衣口袋抽出了一支钢笔,直接在那份打印手稿上开始修改大纲。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少爷……” 桑非晚头也未抬,只是用纸巾蘸了蘸漏墨的钢笔,轻描淡写道:“我虽然写小说,但不代表我要活得像小说,什么少爷不少爷的,你最近豪门电视剧看多了吧?” 司机只好改口:“桑老师,后天是夫人的生日,你确定要出海旅游,不推迟两天吗?” 桑非晚的母亲是一名画廊老板,常年游走在上流社会文艺圈和各色男人之间,算是知名“交际花”。父亲创办公司,薄有资产,也是个风流种子。 简而言之,这夫妻两个人的婚姻名存实亡,多年来各玩各的,谁也不干涉谁。 桑非晚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他们几次,闻言头也未抬道:“陪她的人很多,不缺我这一个,我去了宴会只会给她添堵。开车去机场吧,别耽误了航班。” 第271节 一个知名画家生出的儿子跑去写那种不入流的黄文,可想而知,桑女士对这个儿子非常看不上眼。 桑非晚性格圆滑,但骨子里也有些离经叛道,偏偏就喜欢写那种不入流的东西。不过很可惜,现在写不了了。 他坐在车后座,翻看了一下大纲,用笔把主线剧情改了改:主角穿越到异世,被系统绑定,必须攻略若干任务目标,把他们的真心骗到手,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只是原本的香艳剧情,他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落笔删掉,笔尖在纸上沁出一团墨迹,最后还是没有动笔。 “算了,回头再说吧。” 他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把手稿扔到旁边,在车后座闭目养神。全然想不到这次出海散心会让他进了鬼门关,遇上海难不幸丢了性命。 一颗亮闪闪的钻石悄悄趴在车顶上,预测到了桑非晚即将死亡,准备开始捡漏。同时内心嘀嘀咕咕,看来作者这行真不好混,怎么全是英年早逝的。 车辆疾驰而去,卷起一地落叶,飘飘摇摇落在四周,便如生命不可操控—— 桑非晚死了。 谁也没料到原本风和日丽的海面会突然变了天。 他临死之前,看见的最后景象就是一片暗沉浑浊的天空。一片滔天巨浪袭来,裹挟着狂风骤雨狠狠打在身上,紧接着口鼻呛水窒息,逐渐失去意识,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失去方向,彻底与死亡接轨。 一颗钻石漂浮在海面上空,周身绽放出了一道白芒: 【叮!已成功绑定宿主!】 【正在开启时空之门,选定穿越作品《贪欢》】 【穿越成功】 桑非晚只感觉自己头脑昏昏沉沉,呼吸困难,胸口好似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耳畔还有什么东西在说话。 谁…… 到底是谁…… 桑非晚喉间陡然涌上一股腥甜,一阵恶心反胃。他倏地睁开双眼,捂着胸口猝不及防吐出了一口淤血,咽喉火烧火燎的疼,好似针扎,迸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低咳: “咳……咳咳咳……” 那是一间不算大的下人房,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奢华的摆设,仅中间摆着一张木桌,放着两三个裂了口的青瓷杯盏。透过素朴的帐子,依稀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一名男子,正伏在床边剧烈咳嗽,地上积了一滩乌黑的血。 不知是不是桑非晚醒来的动静惊动了旁人,只听吱呀一声,外间忽然有人推门进来,走进了一名中年男子。对方带着一个四方帽,穿铜钱纹长褂子,留两撇胡须,似是管家类的人物。 他瞧见桑非晚醒来,略有些惊奇,随即便眉头紧锁,语气沉沉道:“算你命大,竟醒了过来。有些话我原不想说,可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你总该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不过是被你爹献给城主的玩物罢了。城主若愿意见你,自然会见你,若不愿见你,你就是闯破天去也没用。” “这苍都城中,想巴结城主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后院里塞满了四方领主送来的绝色,旁人俱都老老实实,为何独你如此不安分?内殿乃是王城重地,你为了偶遇城主胆敢擅闯,其罪当诛,幸而这次城主并未听到风声,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语罢重重一甩袖:“既醒了就去干活,王城之中可不养闲人!” 桑非晚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因为他忽然发现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对劲。怔愣盯着那名离去的管家,随即皱眉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却见竟是古代服饰,就连头发也被束成了发髻。 怎么会这样?! 桑非晚内心惊疑不定,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然而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眼前就忽然一闪,凭空出现了一颗亮闪闪的钻石,光芒险些闪瞎人眼: 【作者姓名:桑非晚 死因:溺水。 所著作品:《被锁》、《被锁》,《被锁》、《贪欢》等。 此次任务目标:拯救《贪欢》中的悲情反派百里渡月。 任务成功奖励:获得重生机会一次。】 一颗大钻石会飞就已经够离谱了,居然还会说话,传出去实在耸人听闻。桑非晚见状瞳孔微缩,惊得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那颗钻石在空气中转了一个华丽丽的圈:【亲爱的宿主,恭喜您已经成功绑定反派拯救系统,我是智能系统小金刚,很高兴为您服务~】 桑非晚没听清,闻言愣了一瞬:“……什么系统?” 系统:【拯救悲情反派系统】 桑非晚:“拯救什么?” 系统:【悲情反派】 桑非晚:“……” 桑非晚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穿越进自己写的小黄文里。毕竟他的文又没主线又没内涵,无非就是种马男主四处留情,与各色美人XXOO收割一大票真心,最后拍拍屁股干脆利落走人的渣男故事。 这种文有什么好穿越的吗? 【嘘】 系统仿佛会读心术,语气认真道, 【不要妄自菲薄,你要相信,就算是小黄文也会有真情的存在~】 “……” 桑非晚没吭声,他发现屋内还有一面铜镜,慢慢走上前去,却见里面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镜中人有一双极妙的眼睛,里面天生藏着钩子,笑一笑就勾住了人的心魂。唇色殷红,有些像血,又像揉烂了的花,带着一种颓靡色气。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少了几分活气。 和桑非晚自己的容貌如出一辙。 桑非晚抬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入手只觉一片冰凉,莫名觉得怪异,皱眉询问系统:“我穿越成了谁?” 他不记得《贪欢》这本书里有和自己容貌一样的角色。 系统实话实说:【不知道。】 桑非晚一顿:“你不是系统吗,怎么会不知道?” 系统:【当书中内容变为现实世界,天道会自动补全一些书中不存在的人或事,所以宿主每次的穿越身份都是随机拟定的,具体情况请自行探索。】 桑非晚:“那我需要拯救谁?” 系统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百里渡月。】 《贪欢》是一本玄幻架空背景的小说。 云境之中,裂土分王。帝君坐镇中州,余下便是十六王城。十六王中,又以苍都北域、天香南域、白骨鬼域,风雪银域势力最盛。传说这四城之王富可敌国,坐镇云境四方,妖邪莫不敢犯。 百里渡月便是苍都王城的城主。传说他平生不喜金银,不爱权势,最喜作画,又擅画美人,故而天下非绝色不能入他眼。 北域中的一些小城领主为了阿谀奉承,巴结讨好,四处搜罗美人献入苍都。便如刚才那位管家所说,后院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男女皆有,全是绝色美人。 不过这位百里城主竟无一个看得上眼,把那些美人尽数丢给了管家,在城主府中安排洒扫活计,真可谓暴殄天物。 桑非晚这具身体的原主因为家境贫苦,被利欲熏心的父亲卖给了当地城主,当地城主为了巴结百里渡月,又将他转手送入苍都主城,可谓一波三折。 可惜原身是个草包美人,虽然容貌冠绝,腹中却不识文墨,粗鲁愚笨,自然不被百里渡月入眼。自打进了城主府中,就一直在后院负责洒扫,时日一长,他耐不住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昨夜不知从哪儿听说百里渡月会在内殿作画,竟想偷偷进去来个月下偶遇,结果还没进门就被侍卫捉了个正着。 可想而知,管家差点气死,命人打罚了他一顿。然而原身体格又弱,不小心一命呜呼,反倒便宜了桑非晚。 弄清楚了事情缘由,桑非晚心中终于不再疑惑,只是还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按理说管家仅仅责罚了原身一顿,再怎么严重也只是皮肉伤,可自己怎么会吐血呢? 他俯身蹲在地上,用指尖沾了一点血痕,色泽乌黑,分明是中毒之兆。 桑非晚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方才窒息沉闷的感觉已经消失,除了身上的淤痛,倒也没有太大感觉。 他只得把这件事暂且抛到一旁,转而看向系统:“你说让我救百里渡月,我该怎么救?” 系统反问:【你觉得他一生悲剧在哪儿?】 桑非晚闻言一顿,随即缓缓笑开:“那自然是在主角段阳身上……” 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罢了。 一个凉薄之人骗取了一城之主的真心,使一个天之骄子被迫折堕,变得面目全非。后又干干净净抽身离去,继续骗取下一个目标,徒留那人在身后一败涂地。 这样的情节太多,太烂,早已沦为老生常谈。哪怕是个悲剧,也无法在桑非晚心中激起丝毫波澜,他悲悯不达眼底,叹息出声道:“段阳毁了百里渡月一生安稳,真可怜,是不是?” 系统没出声,因为它感觉到了桑非晚悲悯语气下的平静和淡漠,好似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伤心,半晌后才道: 【只要你把百里渡月的黑化值清零,系统会自动判定任务成功,你就可以在原来的世界复活了。】 桑非晚笑了笑:“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确实很划算,毕竟复活的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他眼前悄无声息出现了一道光屏,上面显示着百里渡月的黑化值,然而令人诧异的是,上面居然有两条黑化显示条。 【恶人格黑化度:89% 善人格黑化度:32%】 系统解释道:【根据原著《贪欢》设定,百里渡月因为孩童时期的心理阴影,分裂出了善、恶两种人格。宿主只有将他的善、恶两种人格黑化度全部清零,并融合为一个人格,才能判定任务成功。】 “……” 桑非晚敏锐察觉到任务的难度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高:“你以前绑定过别的宿主吗?” 系统小鸡啄米点头。 桑非晚:“他们的任务和我一样?” 【太不一样了!】 系统飞到桑非晚耳畔,半真半假的开始洗脑, 【其实你的任务已经非常简单了,我上一任宿主需要同时拯救四名反派!!四名!!你只用拯救一个,多简单!】 听起来桑非晚好像确实捡了个大便宜。 桑非晚心中并不全信,面上却不显。他肺腑间依旧还有些火烧火燎,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往杯盏中倒了一杯凉水,然后仰头饮尽,喉间的腥甜味终于淡了些。 桑非晚抬手抹掉嘴角干涸的血痂,指尖便多了一抹暗色的红。他垂眸捻了捻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少倾终于笑了笑,对系统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任务了,谢谢。” 声音温和有礼,如溪水潺潺,让人万分舒心。 苍都城虽是城,却大若一国,将整个北域都圈了进去,连带着城主府也巍峨好似王宫。 桑非晚弄明白任务后没多久,心中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他洗了把脸,又整理好衣衫,这才推门走出屋子。 这间别苑应当是下人房,因为桑非晚看见外间有许多人在洒扫地面,修剪花枝。身上虽都穿着仆役的服饰,却都是难得的美人,男俊女俏,衬得此处好似神仙宫殿。 而《贪欢》中的原著主角段阳此时正拎着水桶走来,准备去洒扫书房。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正苦恼着该怎么靠近攻略目标百里渡月,毕竟系统给他的时间并不算很多,再耗下去就来不及了,还有别的目标等着他呢。 不过这城主府的美人实在是多,就算什么都不做,饱饱眼福也是妙哉。真要离开此处,他心中还有些舍不得。 桑非晚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名眼睛不安分提溜乱转的男子就是《贪欢》中的种马男主段阳。他远远观望,靠在门口思忖一瞬,最后笑了笑,主动上前询问道:“段阳,你要去哪儿?” 这些被送进来的美人中,数桑非晚容色最好,但他脾气也是最恶的,处处掐尖要强,生怕旁人抢了他的风头。昨天挨了罚,不知多少人在暗中嘲笑。 第272节 段阳陡然见到他笑着同自己说话,活像见了鬼,瞪大眼睛半天都不知该怎么作答:“你问这个干什么?” 细听语气中藏着几分敌意,不过也不难理解,桑非晚长得好看,对段阳攻略百里渡月来说是个潜在的威胁。 或者再直白一点,段阳其实不介意除掉桑非晚,只是之前见对方愚蠢,构不成威胁,故而迟迟没有下手。 桑非晚假装没有看见他眼中的敌意,唇角弧度未变,甚至还深了几分:“管事让我醒了就干活,你是要去洒扫书房吗,我和你们一起吧。” 百里渡月的悲剧因段阳而起,若想掐灭源头,自然要从段阳身上下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二人的目地都有些不谋而合—— 除掉对方。 段阳闻言顿了顿,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也没有拒绝,只是听不出情绪的哦了一声:“随你吧。” 书房是百里渡月平时晾画用的屋子,里面堆满了画卷,故而整理之时要万般小心。段阳踏实稳重,最得管事心意,特意将洒扫书房的活交给了他。 谁不知道城主爱画如痴,在书房打扫,无异于近水楼台先得月。段阳是傻还是痴,居然让桑非晚和他一起去。 周围修剪花草的美人不由得纷纷看了过来,却见他们一前一后拎着水桶进了书房,一时间心思各异。 桑非晚推门进入书房,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浓重的纸墨香气。他环视四周一圈,却见墙壁上挂满了画,山水花鸟,寥寥几笔,神韵无穷,必然是出自那位“妙笔书天下”的百里城主之手了。 旁边多宝架上摆的也并非奇珍古玩,而是各种名贵墨砚。正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墨迹未干的画。只见山川连绵,一座小屋隐入其间。僧弥冒着风雪在月夜前行,倒有几分佛意。 桑非晚的母亲是画家,他多多少少也懂些画道,见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想确实笔力深厚。 段阳一直注意着他,出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桑非晚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用白帕子细细擦拭着桌案上的浮尘:“没什么,我只是瞧这画好看,落款又盖了城主的私印,想必极其贵重。我们需得小心些,免得弄花了,否则惹了厌弃倒是不好。” 他似乎在刻意说给谁听,却又好似什么都没说。 段阳是小黄文男主,满脑子都是不可言说的XXOO,哪里懂书画词句,闻言看了眼那幅画:“好好的画怎么会弄花,哪儿那么娇气。” 桑非晚:“上面墨痕未干,自然容易弄花。” 段阳有些吃惊:“我昨天就看见这幅画挂在这儿了,怎么会没干,你可别骗我。” 桑非晚笑了笑,低声解释道:“此墨为千年墨,是用鲛城海底深处的无痕石研磨而成,作画完毕需得在阴凉之处晾晒八日才干,颜色可千年不褪。纸上墨痕深深,必然未干,等干透了,颜色会比现在浅上好几分,山峦的意蕴也就出来了。” 他言之有理,引得段阳疑惑看了他好几眼。桑非晚却视若无睹,继续认真打扫,与平常判若两人。 段阳借故和他搭话:“你去过白骨城吗?” 桑非晚:“白骨城在鬼域,我自然是不会去的。” 段阳不死心:“那风雪城呢?” 桑非晚:“那边是极寒之地,滴水成冰,寻常人去了十有八九会被冻死,我更不会去了。” 他知道段阳为什么会这么问,因为段阳的攻略目标除了百里渡月,还有另外三座城池的主人,后期甚至还和帝君搞到了一块。现在提前打探消息,有备无患。 段阳见桑非晚什么都不说,难免觉得无趣。他整理完书桌,瞥了眼墙上挂的画,忽然对桑非晚道:“行了,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等会儿城主就回来了,说不定要看画,他不喜欢有人打扰。” 桑非晚闻言一顿,顺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好,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们二人各怀鬼胎,离开书房后就各自回了屋。只是桑非晚在走至拐角处的时候,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又原路折返了回去,谁知恰好看见段阳鬼鬼祟祟又回到了书房里,过了好半晌才走出来。 桑非晚靠墙躲在暗处,见状淡淡垂眸,似乎并不意外。他眼见段阳离开,这才站直身形,慢慢推门进入了书房,却见正堂上的那幅月下僧侣图上忽然被人故意抹花了一大条墨迹,看起来异常突兀。 “真蠢……” 桑非晚自言自语,低笑出声,似乎在感慨段阳拙劣不入流的诡计。 他盯着那条墨痕看了半晌,忽然觉得添枝雪梅也不错。却什么也没做,静悄悄退出了书房,然后关上房门,回屋休息了。 是夜,到了晚上用膳的时辰,众人正准备去后厨端菜,却见管家忽然带着几名侍卫从月亮门鱼贯而入,脸上阴沉得紧:“今日书房是谁负责洒扫的?!” 众人闻言下意识看向段阳,段阳也愣了一瞬,跟着起身,憨傻挠头道:“是我和非晚一起去的,他说见我一人洒扫太累,便要帮着我一起,我就同意了。” 管家不由得皱了皱眉:“桑非晚?怎么又有他的事?!” 段阳疑惑问道:“管家,出了什么事吗?” 管家勉强忍着气道:“今日城主回府,命人取画来看,却见书房正厅上挂着的画被人蹭花了,现在正要拿人问罪。你啊你,找谁帮忙不好,偏要找桑非晚!” 事已至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段阳憨厚老实,打扫书房从未出过差错,怎么今日桑非晚一去就出了事,段阳这个傻小子分明是被桑非晚给陷害了。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印象分的重要了,几乎没有人怀疑是段阳做的,都把怀疑落在了桑非晚身上。 管家怒声质问道:“桑非晚人呢?!” 他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门响,桑非晚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应当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却半点不见惊慌:“管家,今日书房确实是我与段阳一起洒扫的,只是我二人离去之时,书画还好好的,并未蹭花。” 管家皱眉看向段阳:“是这样吗?” 段阳却摇了摇头,结结巴巴道:“我……我忘了……今日是我先离开的书房,非晚留下关门,故而并未注意那幅画。” 他这是故意祸水东引。 管家不耐烦听他们两个推卸责任,一挥手直接命侍卫把他们两个都带走了:“这些话你们留着去城主面前说吧!” 听见能去见城主,段阳心中暗自窃喜,眼睛都亮了一瞬。 桑非晚倒没什么反应,一言不发,和侍卫一起去了主殿。 苍都城上一任的老城主膝下子嗣无数,却唯有百里渡月能继任此位,掌管整个北域,可见不俗。桑非晚进入主殿的时候,只见上首坐着一名男子,发戴玉冠,一身红底暗金纹路的常服,有慵懒出尘之气。然而更为奇异的则是,百里渡月的发色并非墨黑,而是剔透如霜雪,连眼睫都是白的。 段阳第一次见到百里渡月,眼睛都直了,没想到系统给他的任务目标长得居然如此绝色。 桑非晚盯着百里渡月漆黑的眼底看了片刻,最后断定现在执掌身体的是恶人格,微不可察笑了笑,然后掀起衣袍下摆,从容跪地:“非晚见过城主。” 他好似画中人,一举一动行云流水,带着说不出的雅致。眸中墨玉流光,低眉浅笑之间连殿阁都亮了几分,只让人忽然懂了“蓬荜生辉”四字是何意思。 高座上的男子看了桑非晚一眼,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后知后觉想起他就是后院那群美人中最闹腾的一个,腹内草包,胸无点墨,便如美人有皮无骨,有肉无魂,实难入画。 可今日一瞧,反倒多了几分灵韵。 百里渡月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离座,负手步下台阶,绯红的衣袍下摆擦过地面,逶迤而过,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行至桑非晚面前,听不出情绪的出声问道:“画是你蹭花的?” 侍从举着那幅画上前,墨痕比白日更加突兀。 桑非晚不急不缓道:“非晚确实打扫过书房,却并未弄脏画卷,请城主明鉴。” 百里渡月的想法和众人一样,怀疑是桑非晚故意陷害段阳:“你说你不曾蹭脏画卷,有何凭证?” 段阳因为平日“老实”,反倒躲过一劫责问。 桑非晚:“城主作画用的是无痕墨,我见画上山峦笔触浓重,轻灵未显,便知墨痕未干,故而打扫之时慎之又慎,又怎么会故意蹭花画卷。” 百里渡月闻言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你倒是识货。” 他指尖修长冰凉,忽然勾起桑非晚的下巴,意味不明的直视着对方。然而那双眼睛落落大方,坦荡至极,不见半分心虚慌张。 几息之后,百里渡月慢慢收回了手,意有所指:“既不是你,那便另有其人。” 这下慌的成了段阳,他急匆匆下跪,拱手行礼:“城主,我实在不知画卷为何会被蹭花,请城主明鉴!” 他话音刚落,手腕忽然被人攥住,下意识抬头看去,却猝不及防对上了桑非晚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只见对方勾唇笑道:“是啊,城主,段阳定然不是故意蹭花画卷的,我猜他应当是打扫之时不小心蹭到了袖口。” 众人闻言循声看去,却见段阳的袖口和指尖赫然有一小块黑墨,不由得齐齐一惊。 种马小黄文的男主都用下半身思考,段阳自然也聪明不到哪儿去,他慌张想缩回手,结结巴巴解释道:“这块墨迹是我昨晚在屋内练字时不小心蹭上的,不是、不是画上的……” 段阳解释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看见桑非晚面对自己,无声动了动唇,笑着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怜悯道: “蠢货……” “我都告诉你那是千年墨了,纸上虽不易干,却沾肤难掉,墨痕千年不褪,你怎么会蠢到用手去蹭墨迹呢……” “墨痕若是洗不掉,你岂不是自寻死路……?” 话至此处,段阳的心忽然凉了半截,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桑非晚反将了一军,不由得恼羞成怒,直接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桑非晚!你故意害我是不是?!” 桑非晚闻言故作吃惊,似乎有些诧异:“段阳,我怎么会故意害你呢,既然那墨痕是你练字时不小心蹭上的,你向城主解释清楚就无碍了。城主宽宏大量,定然不会责怪你的。” 段阳一把将桑非晚推倒在地,气得就要抬拳揍他,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只见百里渡月掌风一击,段阳的身形便陡然飞出去数米之远,重重撞在了柱子上。 “砰”的一声闷响,殿内众人俱都吓了一跳。 百里渡月收回手,声音好似簌簌落雪,清冷听不出情绪:“来人,将他带下去洗净墨痕。若洗净便罢,洗不净……” 他顿了顿:“便把皮剥下来。” 段阳面色煞白。 原著CP就被桑非晚这么一招拆没了,别说共续前缘,不成为生死仇敌都不错了。 桑非晚倒也没真的想弄死段阳,撵出府去便罢。眼见段阳被侍卫拖出去,他缓缓跪直起身形,忽然拉住了百里渡月藏在袖袍下冰冷的手,出声道:“城主,段阳非是有意,不如饶他一命?” 百里渡月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无意识皱了皱眉,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桑非晚正对着自己笑。温润如玉的眼底暗藏幽深,让人窥不透彻。 “那画或还有救……” 桑非晚声音低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尾指在百里渡月掌心轻轻划过,带来一阵悸动的微痒, “城主不如让我一试?” 百里渡月本能想抽回手,桑非晚却胆子奇大,竟是直接扣住了他的指尖,缓缓收紧,意有所指的低声问道:“城主怕什么?” 系统隐在暗处,眼见原著主角被桑非晚三言两语解决,心中不由得暗自诧异。然而再定睛一看,忽然发现桑非晚这个人物似乎比段阳还要危险数十倍。于百里渡月来说,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第219章 作画 桑非晚的父母都是风流种子。 他从记事开始, 就目睹母亲在各色男人之间调笑纠缠,父亲也总是隔三差五带着不同的女人回家。虽说歹竹出好笋,可也有句话叫近墨者黑, 在他们耳濡目染的熏陶之下, 桑非晚对于“调情”之道可谓无师自通,甚至颇感兴趣。 不过他只懂“情欲”, 而非“情爱”, 一字之差, 天壤之别。 书中主角的秉性并不一定代表着作者的性格,但不可否认,多多少少都会影射几分。例如《贪欢》这本书的主角段阳隐隐就和桑非晚有几分相似, 都是心性凉薄之人。区别在于前者喜欢“缠身”, 而后者喜欢“勾心”。 那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 桑非晚幼时就明白“欢愉”这两个字所带来的力量, 不仅可以让人意乱情迷,更能让人理智尽失, 抛家弃子。他一面饶有兴趣,一面却又觉得厌恶,故而这么多年,只喜欢逗弄人心,对于“情欲”之事却从未沾染。 但有些人天生就是无师自通的。 桑非晚跪在大殿之内, 似乎一点也不惧怕那位在北域执掌生杀大权的王。他仰头看着百里渡月, 修长温热的指尖在众目睽睽之下勾住对方的手, 继而缓缓收紧。一截绯色的暗金纹路袖袍顺势滑落而下,掩住了他们交握的动作。 “非晚也略通画技, 城主不如让我一试?” 他此言一出, 殿内侍候的仆从险些笑出声来, 谁不知道桑非晚胸无文墨, 是个十足的草包。他被献入王城当日,因容貌殊绝,曾得城主召见一次,结果不仅没出风头,反而闹了个大笑话。 第273节 百里渡月喜画,主殿高座之后挂着一幅数米之长的《雲境九州图》,桑非晚认字认半边,竟念成了“雨土九川圆”,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偏偏他还犹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副沾沾自喜之态,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这个草包现在居然说自己会画画,传出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旁人不信,百里渡月自然更不信。他袖袍一挥,抽手负于身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垂眸审视着桑非晚:“你可知若毁了本城主的画会如何?” 桑非晚面色不变,甚至还笑了笑,缓缓吐出五个字:“剥皮,做画纸。” 百里渡月闻言垂眸,霜色的眼睫好似覆了一层落雪,衬着暗红色的绣金长袍,有一种怪诞的美感,轻笑道:“你肤色净,倒是合适。” 他语罢转身走上高座,绯色的衣袍下摆拂过台阶,看样子并没有同意桑非晚的请求。然而众人只见百里渡月在上首落座,身形斜倚在塌上,用手懒懒支头,面无表情思忖片刻,忽然对一旁的侍卫吩咐淡声道:“去,取笔墨纸砚来。” 竟是同意了?! 殿内仆从见状不由得暗自诧异,要知道百里渡月爱画如命,轻易不会让旁人触碰,更别提任由他人涂改,今儿个怎么转了性? 殊不知在百里渡月心中,那幅画已经毁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侍卫闻言立刻去取了作画用的东西,一应都是上好的画材,笔墨纸砚俱有,另还有各色颜料。 桑非晚见状顺势从地上起身,随手掸了掸衣袍下摆的尘灰。他睨着侍卫手中那幅糊了墨的画卷,暗中端详百里渡月的作画的笔痕,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托盘上取了一支白玉毫笔,在砚台上轻蘸蓄墨—— 只是寻常的名贵墨砚罢了,并非千年墨。不过也好,千年墨不易干,也不易成形,画了难免露拙。桑非晚的母亲钻研西方流派,外公却是国画大师,他学的虽然不精,但也算有些功底。 这幅画上有群山掩映,有林间幽密,风雪皑皑,一名僧侣在月夜朝着草屋行去。段阳大概是随手一抹,恰好在草屋院外撇出了一道蜿蜒的墨痕。 众人好奇侧目,想看看桑非晚要做些什么。然而只见他手腕疾动,忽然在草屋院外处添了几笔凌厉的枝干,直接盖住了那道蹭花的墨痕,又换了枝笔,饱蘸朱砂,落下红梅点点。墨痕浓淡相宜,落雪之形已出,竟是丝毫看不出原本的瑕疵。 桑非晚左右端详一阵,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抬眼看向高座上发色霜白的红衣男子,却见对方正好奇盯着自己,忽而笑了笑,用墨笔在一旁的画卷空白处题了行诗—— 愿渡恒沙众,长明日月灯。 这画有禅意,诗有佛意,又暗合了百里渡月的名字,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桑非晚做完这一切,将笔轻轻搁回托盘,抬手施礼,表示自己已经画完。而侍卫也将画卷献上前去,供百里渡月赏看。 百里渡月其实没指望桑非晚能画出什么来,那墨痕太突兀,就算用笔痕晕开也藏不住,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添了一株嶙峋孤傲的寒梅,枝条旁逸斜出,红梅落雪,风骨有了,意蕴也有了。 他目光扫到一旁的题诗,却见也是一笔风流俊秀的好字,不由得顿了顿: “愿渡恒沙众,长明日月灯……?” 百里渡月低声缓缓念出这一行诗,不知在想些什么。数日之前,他曾召见过桑非晚,对方不懂诗画也就罢了,大字更是不识一个,空有皮囊,实则腹内草莽,如今怎的书画俱全? ……莫不是被人夺了躯壳? 百里渡月思及此处,眼底悄然闪过一抹冷芒,北域之境一向由他掌管,若是有妖魔混到了眼皮子底下,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无声眯眼,直视着桑非晚,听不出情绪的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他从来不会记无关之人的名字,桑非晚方才一直以姓名自称,他自然也未放在心上。 桑非晚颔首垂眸道:“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桑非晚。” 百里渡月听出了几分门道:“怎么,你读过书?” 后院那些被四方领主送来的美人大多都是没有仙根的凡俗之人,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当玩物的地步。他们或家境贫寒,或出身烟花,总之熏陶有限。就算有能念书识字的,懂的也都是些下九流的淫词艳曲,难登大雅之堂。 听桑非晚的言词谈吐,倒像是读过书的。 桑非晚只道:“识得几个字。” 不过很可惜,识的都是些淫词艳句。 百里渡月却仍未放过他:“家住何方?” 桑非晚没有继承原身的记忆,自然是不知的,他闻言故意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状似混沌的道:“我忘了。” 百里渡月闻言轻笑出声,大抵是觉得这个借口太过荒谬,讥讽反问:“忘了?如何会忘?” 桑非晚闻言故意看了眼一旁的管家,又飞快低头收回视线,似乎有些害怕:“非晚犯了城中的规矩,被管家责罚也是应该的,只是那日不慎伤了脑袋,脑袋便有些记不住事了。” 管家万万没想到桑非晚这个绿茶精居然敢在城主面前告自己的小状,闻言一愣,反应过来立刻结结巴巴解释道:“回禀城主,属下只命人打了他几棍子,却并未下狠手啊……” 桑非晚闻言无意识抚上自己闷痛的胳膊,心想怪不得这么疼,原来是被棍子打的。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挽起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自己青紫交错的胳膊,对着坐在上首的百里渡月道:“是啊城主,管家只命人轻轻打了非晚几棍子,并未流血,只是有些淤肿罢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不知磕到了哪儿,什么事也记不住了。” 他容貌极为不俗,一双手亦是骨节分明,指尖修长,好似玉石精雕细琢而成。现如今添了数道青紫,看起来难免触目惊心。 管家眼见桑非晚一脸无辜,气得一个倒仰,老血都快吐出来了,正欲说些什么,周身忽然凉风顿起,紧接着一道蓝色的光芒忽然席卷而来,将桑非晚环绕在了其中,地面闪现出了一个圆形的法阵—— 是驱魂术! 桑非晚只觉四肢忽然凝固,一动也难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他诧异抬眼看向百里渡月,却见对方眼底忽然闪过了一道幽蓝色的冰冷光芒。 【哎呀,糟糕,是驱魂术!他怀疑你是夺舍的邪魔外道,正在用驱魂术试探你!】 系统忽然蹦出来,紧张抱住了桑非晚的肩膀。 驱魂术可以逼退夺舍他人身躯的邪魔外道,桑非晚如果真的是夺舍之魂,此刻定会痛苦难当,犹如万剑穿身。 桑非晚万万没想到原身蠢得大字不识一个,累他露了馅,闻言皱眉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不要慌,】系统给他加油鼓劲,紧张念叨,【我是正义的小系统,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系统是正经系统,宿主是不是正经宿主就不好说了。桑非晚可不想落得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此时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强装镇定的等待结果。然而那抹蓝色光芒在桑非晚周身盘旋许久,桑非晚也不见任何痛苦之色。 几息之后,那抹蓝光终于渐渐淡了下去,消失不见—— 百里渡月收了术法。 桑非晚既然毫无反应,那就说明对方并非夺舍的孤魂野鬼,事情自然也就好办了。 百里渡月目光先是落在桑非晚青紫纵横的手臂上,后才皱眉看向管家:“他犯了何戒?” 管家见百里渡月竟然破天荒主动询问一名下人的事,心中便是一咯噔,到嘴的话也不由得谨慎了几分:“回禀城主,桑非晚许是不识路,晚上误闯內殿,被侍卫捉了个正着。属下也只得依照规矩打了他几板子。” 百里渡月嗯了一声,尽管听不出什么情绪,霜白的发色在烛火照耀下多了一层朦胧的光:“他画功不错,日后书房洒扫的活计就交给他,带他下去上药。” 在旁人看来,桑非晚无异于是绝地翻身了,能得百里渡月亲自指派洒扫书房,怎么也算在上面挂了名。只这一点,就和后院那些“玩物”划分了开来。 桑非晚立于大殿中间,看起来宠辱不惊,抬手行礼道:“谢城主。” 恰在此时,侍卫忽然拖着半死不活的段阳入了大殿。他也不知经受过什么,面色苍白如纸,鬓发散乱,浑身哆嗦,沾上墨迹的那只手血肉模糊,竟是被活生生洗脱了一层皮。 桑非晚见状淡淡挑眉,心想八成很疼了。 侍卫禀告道:“回城主,墨,为千年墨,属下等用尽办法也未能洗净他手上的墨痕。” 百里渡月看起来一点也不讶异,闻言轻飘飘扔下了一句话:“拖下去,命人剥皮揉做了画纸。” 他对一切有关画画的事都很热衷,哪怕是杀人的刑法也能与之融会贯通。 段阳万万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害成桑非晚,反而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闻言惊慌失措的就要开口求饶,然而百里渡月却好似早有准备,直接抬手下了一道禁言术,耳畔终于清净下来。 桑非晚却忽然开口道:“城主……” 百里渡月闻言看向他,这才想起桑非晚刚才似乎给段阳求过情:“怎么,你想给他求情?” 桑非晚笑了笑,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城主,墨痕之事段阳想必并非有意,如今画作既已补救,不如饶他一命,撵出府去便是。他皮肉粗糙,就算剥下来做纸,也是下下之品,难入您的法眼。” 百里渡月闻言缓缓步下台阶,走到了段阳跟前,命人抬起他的脸和手掌一看,却见果然粗糙有茧,绝非上品。 不过很可惜,百里渡月绝不是什么大善人,他意味不明的看向桑非晚,目光打量间让人脊背发寒:“他的皮为下品,那何人的皮为上品?若本城主今日一定要一张人皮作画呢?” “那便要非晚的吧……” 桑非晚忽然对着百里渡月一笑,仿佛是为了让他检查自己的皮肉够不够格,骨节分明指尖直接覆住了他的手背,不偏不倚,恰好将百里渡月的手牢牢扣紧,包裹其中。 百里渡月没料到他如此大胆,不由得愣了一瞬,然而下一秒桑非晚却忽然上前一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在耳畔低沉笑道:“城主不是喜欢作画么,也不知我这张皮够不够格。” “我这张皮便给了城主如何?城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短短几个字,因为桑非晚骨子里的放荡不羁,偏生品味出了几分胭脂色。一旦晕开,便是旖旎的一片红,暧昧而又令人神志不清。 桑非晚语罢,无意识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百里渡月的手腕,触觉一片细腻冰凉,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 要他说,还是这位百里城主的身子更适合用来作画。若以朱笔蘸墨,在这副白玉霜雪般的身子上涂描浓淡,也不知是何等旖旎风光。 第220章 靠近桑非晚会变得不幸 一张上好的人皮, 须得是从绝色美人身上剥下的。堆雪之肤,无暇之皮,细腻光滑, 如此方能作出绝世之画。 百里渡月感受到桑非晚掌心紧覆着自己的手背,细腻温热, 确为一张上等皮囊, 远胜段阳许多。不过后院那群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子里难得出了一个勉强能入眼的人, 若是剥了, 岂不可惜? 百里渡月神情不显,心思难测。 桑非晚方才说话时紧贴着他的耳畔, 声调低沉靡靡,好似聊斋精怪惑人。但凡再近一些,他们就险些贴上了,然而还没等百里渡月呵斥放肆, 桑非晚就已经先一步抽身离去, 慢慢后退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他刚才上前仿佛只是单纯为了和百里渡月说话,不带任何心思,神色坦然如常。那些暧昧含情的话仿佛也并非从他口中吐出, 只是百里渡月的错觉。 “城主画技妙致毫巅, 臻于化境, 当配顶墨纸宝。段阳这身皮囊已经沾了千年墨痕, 便如白纸有污,做人尚且难,更何况作画?” 桑非晚落落大方地立于殿堂之间,一番话不仅捧了百里渡月, 还暗损了段阳缺心缺德枉为人, 关键人情也求了, 实在妙极。 周遭不由得响起一阵低声窃笑,这次却不是笑桑非晚了,而是笑躺在地上,里子面子都丢尽了的段阳。 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段阳平日看着憨傻老实,没想到竟是个包藏祸心的,真是蠢且坏极。 百里渡月听见桑非晚一番诡辩言论,意味不明道:“照你这么说,本城主反倒不能杀他了?” 桑非晚低头垂眸,笑而不语,他知道,百里渡月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剥人皮可不是什么简单活计,需得世间顶级的能工巧匠来剔骨取肉,不能破也不能伤,区区一个段阳,不至于大费周章,杀鸡焉用宰牛刀? 再则段阳毕竟是原书主角,有主角光环在,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百里渡月果然没有杀段阳。他转身回座,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仿佛对方只是一颗最微不足道的尘埃,淡淡吩咐道:“那便不必杀了,来人,拖下去打八十棍杖,逐出王城。” 八十棍杖,对于没有灵气护体的凡人来说,打完必然筋断骨折,由此可见想从百里渡月手底下保住一条命也不是什么容易事。不过段阳“天赋异禀”,身强体壮,想来也无甚大碍? 桑非晚眼见着段阳被殿内护卫拖出去,内心忽然有些好奇这个世界的天道对于主角到底有没有庇护作用。段阳如果真的死了,那自然再好不过,可段阳如果没有死,那是不是说明主角光环会自动帮对方避开所有的危险? 他思及此处,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然而还没等想出个头绪来,胳膊就忽然被人拐了一下,紧接着耳畔响起了管家的斥责声:“傻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城主吩咐我们退下么!” 桑非晚闻言这才回神,随着众人一起施礼告退。临走前,他听见百里渡月对管家吩咐道:“养好他的伤,这身皮囊若是污了,本城主便剥了你的皮来作画。” 桑非晚一听就知道百里渡月是随口一说,段阳的皮囊他都看不上,满脸老褶的管家就更看不上了。偏偏后者信以为真,立刻胆战心惊的跪地应是:“属下遵命,属下遵命。” 段阳被侍卫拖到了外院行刑,棍杖一下一下重重打在身上,听着便觉得疼。偏偏他被百里渡月下了禁言术,时效未过,想喊都喊不出声。脸色由苍白转为胀红,又由胀红转为青紫,到最后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桑非晚刚刚被管家带去了药房治伤,他趁对方不注意,故意偷藏了几瓶丹药在袖中。因着光线昏暗,管家竟也未发现。 “这是消肿去淤的活络丹,你服下一颗,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便好了。这可是灵丹,寻常修士多得一颗便受用无穷,便宜了你。” 管家将一颗通体莹白的丹药递给桑非晚,随即意有所指的警告道:“日后书房便交由你洒扫,管住自己的嘴,也管住自己的眼睛,若是敢在城主面前乱嚼舌根,看我怎么罚你!” 桑非晚不气也不恼,闻言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丹药:“多谢管家,非晚日后一定规行矩步,绝不胡言。” 第274节 他料定管家不敢害自己,直接吃下了那枚丹药,转身离开药房。回到后院时,只见有仆从正在洒扫地面血迹,心知是段阳的,却还是故意出声询问道:“这是哪儿来的血?” 桑非晚今日在殿前得城主青眼,消息已经在底下的人中传遍了。羡慕有之,嫉妒也有之,但却没人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那仆从眼见桑非晚问话,立刻殷勤答道:“是段阳的血,方才管家命我们将他的行囊丢出屋外,打扫干净,省得脏了城主府的地。” 桑非晚:“他人呢?” 仆从道:“被侍卫丢出去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桑非晚笑了笑:“哦,没什么,管家方才给了我一些丹药,我见段阳伤势重,想给他送去一点。” 仆从顿时面露同情:“他那样害你,你理他做什么,依我看,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桑非晚:“人孰无过,他日后应该会改的。” 他语罢转身离开院外,看样子是去找段阳了。偌大的城主府好似一座王宫,楼台殿阁无数,桑非晚兜兜转转半天,最后终于在角门外间的长街上发现了段阳。 夜色翻涌,对方趴在冰凉的青石板长街上,奄奄一息。后背腰臀处血肉模糊一片,看来打得不轻,换了常人早就一命呜呼,而段阳却还能艰难在地面爬行几步,看来确实有主角光环保命。 桑非晚掀起衣袍下摆,在门口台阶上不急不缓地落座。他旁观着段阳痛苦挣扎,忽然笑了笑,声音低低,在夜色中显得鬼魅而又模糊不清:“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段阳,看来你确实是有福之人。” 嗯,性福。 段阳原本在地上艰难爬行,想去寻个医馆治自己的伤,否则不死也残,却没想到居然听见了桑非晚的声音。他惊骇回头,却见对方正施施然坐在门口石阶上看着自己,尘埃不染,与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大相径庭。 段阳气得恨不得上去撕了他,目光控制不住怨毒了一瞬,泛着阴冷冷的光。 谁料桑非晚瞧见他的眼神,忽然慢慢起身走至他面前,然后倾身蹲下,以食指抵唇,低声说了一句话:“嘘,别这么看着我……” 桑非晚神色苦恼,似乎有些拿捏不定主意,右手却从袖中缓缓抽出了一柄闪着寒芒的小刀:“我其实是很想杀你的,毕竟斩草要除根,留下祸患太麻烦了。” 段阳闻言面色陡然变得煞白,呜呜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禁言术吐不出半个字,顿时急得满头大汗。 桑非晚见他神情惊惧,不禁笑了笑,温声细语道:“你怕什么,我如果要杀人,刚才在殿前就不替你求情了,是不是?” 他只喜欢玩弄人心,并不喜欢玩弄人命。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守法好公民,真要他害死一条人命,桑非晚还是有些下不了手的。 所以…… “别用这种仇恨的眼神看我,我只会想斩草除根,懂吗?” 桑非晚把刀收了进去,转而在袖中取出了一个瓷白的小药瓶,上面贴着一张红签,写着“清心丹”三个字:“这是清心丹,替人祛除杂念邪火所用,服上一颗,便可清心明目。虽不如活络丹治伤有奇效,却也是一味灵丹。” 桑非晚从药瓶里倒出二十多颗黑色丹药,一颗一颗,强行喂到了段阳嘴里:“瞧我对你多好,你服了这药,无论如何也能保住一条命了。” 不过桑非晚有一件事没说,清心丹吃一颗可以净心明目,吃多了就容易萎,让人生不起任何欲念,简直是为段阳这种小黄文男主量身定做的。 段阳不愿意吃,生怕是毒药,但架不住桑非晚用刀抵着他的脖子,只能被迫咽了下去。桑非晚另外还从药库里取了些不致死的毒药,通通喂了进去。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喂了对方多少药丸,总之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了。 “当啷——” 桑非晚扔掉最后一个白瓷瓶,终于拍拍手站起了身。他居高临下睨着段阳,眼神带笑,唇边弧度弯弯,可眼神却又带着冰冷的悲悯:“下次学聪明点再出来害人,知道吗?” 段阳只想吐,眼前一阵晕眩,直冒金星,就差口吐白沫了。 桑非晚见状也没有过多逗留,施施然转身回到了城主府中,并关上了角门。却没发现一辆马车不知何时经过后街,带走了地上生死不知的段阳。 桑非晚吃了活络丹,身上的伤已然不疼了。可不知是不是触碰到灵气的原因,他忽然感觉体内有什么一直固封的东西出现了一线裂痕,有些压制不住的感觉。 他皱眉摸了摸心口,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找不出因由。《贪欢》毕竟是本小黄文,大部分笔墨都落在了床笫之欢上,对于修炼一道却没有过多赘述。最后摇摇头,还是先回屋休息了。 而另外一边,主殿却灯火通明。百里渡月屏退了侍从,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前兀自驻足良久。他盯着上面的诗细看片刻,如玉般的指尖缓缓拂过“愿渡恒沙众,长明日月灯”一句,最后缓缓垂下眼睑,轻笑了一声:“有意思……” 他早已沐浴更衣,三千霜白的发丝滑落在肩,长至腰际,好似天山上的一捧新雪。偏身上又穿着绯色的寝衣,松松垮垮,露出大片胸膛。红与白的对比,刺目而又浓烈。 恰在此时,殿内吹来了一阵晚风,画卷轻动,连带着上面的一枝覆雪红梅也显得愈发醒目起来。 第221章 想见城主了 系统从来没见过桑非晚这么毒的作者, 刚穿越来第一天就把自己笔下的主角弄了个半萎不活,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它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问道: 【你对你写出来的主角就没有一点点感情吗?】 彼时桑非晚正坐在后院的石阶上晒太阳。他闻言缓缓睁开眼,瞳仁漆黑, 里面的凉薄连烈阳也难消融几分, 似笑非笑道:“当然有。你看, 我就是对他有感情,所以才舍不得杀他的嘛。” 但是你直接把人家弄成了太监。 系统把这句话艰难咽了回去,用不存在的手挠了挠不存在的头:【但是……但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嘘——” 桑非晚用食指抵唇, 忽然对系统问道:“你是钻石对不对?” 系统脸红了, 变成了一颗小红钻, 小鸡啄米点头:【是呀是呀】 桑非晚笑了笑:“那就对了, 你要记住,自己是一颗钻石, 不是一颗舍利子。” 千万不要化身成佛当圣母, 去同情一些根本没必要同情的人。段阳在《贪欢》原著中祸害了不少攻略目标, 现在半萎不死,桑非晚觉得自己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造福大众了。 【舍……舍利子?!】 系统听见这三个字, 咔嚓一声差点裂开。这个宿主嘴怎么这么毒, 金刚钻做的心都被他打击得碎成一地了! 桑非晚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给系统带来了多么大的打击, 反而和它聊起了天:【你以前绑定过很多宿主吗?他们都是怎么做任务的?】 系统觉得这太复杂了, 三言两语概括不了:【他们……对反派很好,然后那些反派都爱上了他们。】 桑非晚饶有兴趣:“然后呢?” 系统语气单纯:【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呀。】 桑非晚:“任务成功了?” 系统:【成功了。】 桑非晚闻言好似明白了什么,终于没有再问, 而是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怎么降低黑化度了, 原来是这样……” 系统虽然是系统, 但其实现在也没弄明白该怎么降低黑化度。秉承着虚心求教的心理,它悄悄飞到了桑非晚身边,好奇问道:【黑化度该怎么降低呀?】 桑非晚有些诧异:“你不知道?” 系统老实摇头:【不知道。】 桑非晚:“那你知道黑化度是什么吗?” 系统茫然摇头:【是什么?】 桑非晚看着天空远处的云层,说了一番系统听不懂的话:“黑化度代表一个人内心的仇恨,他内心的仇恨越多,黑化度也就越高。如果想消除仇恨值,你觉得应该用什么?” 系统回答不上来:【我,我不知道……】 QAQ怎么会这样,它明明是大星际学院的优秀毕业生。 桑非晚却没告诉它答案,而是让它自己想。眼见时辰不早,拍拍屁股从地上起身,准备去整理书房了。 此时离段阳被逐出府门已经有些日子了,桑非晚也已经在书房做了好几日的活,但不知为什么,百里渡月竟是一次都没来过这里。 听其余仆役说,北域之中忽然出现一种毛发雪白的妖兽,四处吞吃活人。百里渡月带着麾下修士前去剿灭妖兽,查探因由,整日早出晚归,忙得连人影都看不见。 唔……原著里面有这个剧情吗? 桑非晚努力回想了一下《贪欢》的原著,然后低头陷入沉思。系统见他一动不动,试探性读取了一下桑非晚的思想,然后立刻小脸通黄地退了出来—— 咦~桑非晚脑子里怎么一点正经剧情都没有,全是需要打马赛克的内容。 想从一本小黄文里筛选出正经剧情,无异于大海捞针。桑非晚思索片刻也没想起什么剧情线,干脆就放弃了。他眼见时至中午,正准备去小厨房吃饭,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里面乱糟糟一团,老远就听见了胖厨娘的催促声: “哎呦快点快点!已经到了上膳的时辰了……让你们仔细着点听不见吗!今日有贵客要来,若是泼了菜,看我不活剥了你们的皮!” 后厨的人看起来异常忙碌,连仆役的晚膳都顾不上,在月亮门间飞快穿梭着,赶去主殿上膳。同桑非晚一起被送进来的那些美人则一起挤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罕见没有抱怨饭食延误,而是低声交谈着什么。 “后厨怎么如此忙碌,是出了什么事吗?” “听说北域边城的护界阵法不知被谁破开了一个口子,有数千妖兽趁机而入,除了主城之外,邻近属城皆有百姓伤亡。西风、洛水、残照、阳湖等地的城主皆来苍都王城共同商讨除妖大计。他们来得突然,后厨没有准备,便乱了手脚。” 云境之中,虽说共有十六王城,可事实上每座王城麾下亦有数不清的附属小城。北域之中,众城皆以苍都为首,现如今出了事,他们必然要听百里渡月的吩咐。 “呀,那岂不是有许多贵客,也不知城主会不会吩咐我们上殿,若能得哪个城主青眼相看,也是极大的造化。” “呸,不害臊,咱们既入了苍都城,自然就是百里城主的人了,你怎么还得陇望蜀?” 为首的一名女子容貌艳丽,脾气也最大,直接斥了一句:“有什么好害臊的,你倒是整日巴望着城主,可城主看得上你吗?他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你莫不是想在后院剪一辈子的花枝?我可不干!” 桑非晚闻言险些笑出声,百里渡月摆明暴殄天物,这么多绝色美人,换了旁人必然要好好享用一番。他倒好,全都扔到后院干活。扫地的扫地,除草的除草,喂鸟的喂鸟,怨不得人家“转移目标”。 事实上不止是那些美人想去大殿里刷一刷存在感,桑非晚也在考虑这件事。毕竟百里渡月平常事务繁忙,又深居简出,想见一面可不容易。 人都见不到,怎么降黑化度? 桑非晚思忖一瞬,最后走向那群美人,对为首的那名艳丽女子道:“其实想去大殿也不难,你瞧后厨现如今手忙脚乱,咱们不如搭把手,替他们端菜去主殿?” 为首的女子名唤婵语,初进城主府的那批人里,除了桑非晚最爱掐尖要强,再就是她了。眼见桑非晚过来搭话,婵语嗤笑了一声:“你说的容易,这王城上下衣食住行,仆从数千,各司其职,那厨娘便不是个好相与的货色,又怎会容许咱们插手抢活计。” 另还有一名弱柳扶风的女子叹道:“咱们说到底不过是外人罢了,王城上下岂有栖身之地。” “此言差矣,”桑非晚笑着对她比了一个三,又比了一个七,“姑娘可曾听说过一句话,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成与不成的要拼了才知道。众城主齐聚的日子千载难逢,若是错失,岂不可惜?” 他在蛊惑这些人,拼一拼,单车变摩托。 婵语闻言果然动摇:“可……可此事若是被管家知晓责罚怎么办?” 桑非晚闻言微微摇头,似乎有些可惜婵语的胆小:“姑娘绝色之容,若是耽于后院侍弄花草岂不可惜,若赢了,飞黄腾达便在眼前,后半辈子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输了,最多一顿责罚,再则我们这么多人,管家想来也不会太下狠手,毕竟法不责众,姑娘怕什么?” 婵语是个聪明人,很快听出了桑非晚话语中潜藏的意思,皱眉问道:“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此时恰好有一队仆人端着菜从后厨鱼贯而出,穿过回廊朝着主殿而去。桑非晚见状意味深长的道:“姑娘莫急,机会这不就来了。” 北域苍都,富可敌国,用来待客的佳肴自然也不是凡品,皆是价值千金的灵兽之肉。故而仆从上菜之时慎之又慎,生怕失手打翻。 然而就在她们小心翼翼端着新出盘的菜肴准备赶去主殿时,回廊对面忽然来了一群白衣男女。人皆绝色,各有千秋,好似仙境中人。 端菜的仆役通过衣着服饰,一眼就认出那些是城主后院的服侍的美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纷纷停下了脚步。 桑非晚就是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人,这个时候自然该由他打头阵。只见他迈步上前,对为首的侍女温声关切问道:“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侍女被他的容颜晃了一下,结结巴巴答道:“自然……自然是去主殿上膳……” 桑非晚笑了笑:“我方才从后厨出来,见王妈妈那儿正缺人手,有心出力,却又不通庖厨之事。不如这样,我们帮忙上菜,姐姐回去帮王妈妈的忙?” 说话间,已经不着痕迹从对方手中接过了沉甸甸的托盘。 侍女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走出一名女子,神情厌恶地看向桑非晚等人:“呸,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们耍什么小心思,无非是想去城主面前出风头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迈入大殿,枝寒,将你的菜端回来,不要给了他们!” 桑非晚闻言挑眉,还未来得及说话,婵语便怒不可遏,直接越过他上前,重重扇了那女子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将众人都吓了大跳。 第275节 婵语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骂道:“让我们撒泡尿照照镜子,你不如先照照自己,长得丑模丑样,也不怕吓着人。我们虽是被各地领主献入苍都的,可论容貌,整个北域有数的美人尽都在我们其中了。用不着你提醒,我们日日都照镜子!” 语罢直接对身后姐妹道:“不必理她,咱们直接端了菜去主殿。一身烟熏火燎的气味就敢去主殿上菜,冒犯了贵客,有她们的苦头吃!” 婵语话音刚落,整个场面便顿时乱了起来,抢菜的抢菜,骂人的骂人。后厨奴仆担心打翻菜肴,故而不敢强抢,反倒让桑非晚那群人得了逞。 婵语此时反客为主,像打了胜仗的将军,端着菜哼了一声,对众人道:“走,咱们去主殿上菜!” 桑非晚笑了笑,暗中跟上。 彼时百里渡月等人正齐聚殿内议事。城中跑进了几只奇形怪状的妖兽不算什么大事,斩杀干净也就罢了,怪就怪在护界阵法竟被人破开了一个口子。 高座下首,西风城的城主曲无径皱眉道:“护界阵法乃是多年以前老城主携数百修士,用灵力尽覆北域之境所布下的,按理说可保百年之固。就算帝君座下的十大高手亲至,也难损伤阵法分毫。如今出了缺口,只怕是来者不善,有人暗中针对北域,需得早做打算才是。” 残照城的城主江流平懒懒倒在椅中,闻言不以为意,摆摆手道:“有何大惊小怪,说不定那阵法当初便有纰漏,只是如今显了弊端出来。你自己都说了,帝君座下的十大高手亲至都难破开,难道有人会比他们还厉害吗?” 曲无径冷笑:“江城主倒是心大。也对,你残照城便在苍都左右,自得庇护。我西风城坐落北域边界,就算有妖邪出没,第一个找的也是我们,轮不到你残照城头上!” 江流平闻言嘿了一声,直接拍桌问道:“曲无径,你什么意思?!” 曲无径冷冷道:“字面意思罢了。” 他们在底下吵得热闹,百里渡月却一直没说话。他支着头靠在座椅间,眼见江流平和曲无径吵得脸红脖子粗,饶有兴趣,心想此情此景倒是可以入画,画名叫什么好呢? 《狗咬狗》? 不妥,太俗。 《西风曲无径,残照江流平》? 还是不妥,如此雅的名字,这二人衬不上。 百里渡月脑海中不期然闪过一张低眉浅笑间便勾人于无形的绝色面庞,心中不由得暗自可惜。近日琐事太多,都不曾有闲暇作画,否则倒是可以画一卷美人图。 然而不知是不是老天刻意安排,此时殿外忽然出现了一队白衣仆从,手捧菜肴鱼贯而入。他们人皆妙龄,男俊女美,步入殿阁的瞬间,连屋子都亮堂了几分,宾客们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些美人早已放弃了百里渡月那个难啃的骨头,都在下首之间暗中寻觅心仪的金枝。只有桑非晚目标明确,垂眸淡然走上高座,然后将菜肴轻轻搁在了百里渡月面前:“城主请用。” 百里渡月从桑非晚进门的时候就瞧见了他,见状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听不出情绪的问道:“不是让你去洒扫书房么,怎么跑来端茶倒水了?” 他以为管家阳奉阴违,故意磋磨桑非晚。 桑非晚原本只打算刷一下存在感就离开,没想到百里渡月居然会主动问话。他眼见旁人没有注意到这边,慢慢执起筷子,给百里渡月布菜,意有所指道:“自然是因为城主。” 百里渡月于调情之道一片空白,到底不如桑非晚这种捏笔杆子的,闻言疑惑皱了皱眉:“因为我?” 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让桑非晚过来端茶倒水了。 桑非晚忽然笑了笑,声音低沉,不知藏着几分蛊惑:“非晚有许久都不曾看见城主了,听人说城主在主殿用膳,便跑过来帮忙了,城主不会怪罪非晚吧?” 后面一句语气低低,又暗藏担忧,似乎真的有些担心会惹了百里渡月不快。 百里渡月闻言微微一顿,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抬眼看向桑非晚,听不出情绪的问道:“怎么,你很想见我?” 桑非晚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故意没吭声。像是害怕百里渡月生气,立刻掀起衣袍下摆跪在了地上。 百里渡月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桑非晚抬起头看向自己,皱眉问道:“本城主在问你话,为何不答?” 身居高位者,周围永远少不了簇拥之人。百里渡月从前见得多了,故而更看不上眼。他心知那些人只是奔着名利富贵而来,却偏偏喜欢打着情爱的幌子靠近自己,虚伪而又令人生厌。 桑非晚若与他们一样,动了攀附权贵的心思,故意靠近自己,难免流于俗套,沦为平庸。 桑非晚闻言与百里渡月浅色的眼眸静静对视,目光缓缓落在对方霜色的睫毛上,少顷才终于出声,笑了笑,让人难辨里面藏着怎样的情绪:“恩……非晚确实想见城主了。” 他竟是承认了。 但那双眼睛坦荡而又干净,不掺杂任何私欲,也不掺杂任何野心和对名利的渴求,一望见底。 百里渡月忽然收回了手。 不是慢慢收回的,而是触电般,咻地一下收了回去。 像含羞草。 第222章 第二人格苏醒 有些人天生是不需要感情这种东西的。他们可以在虚假情意的簇拥下游刃有余, 可以在刀剑加身的情况下面不改色,但若有人将一颗血淋淋的真心捧到面前,他们反而怕了。 人总是害怕陌生事物的, 因为从未得到,所以会本能后退抗拒。 百里渡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收回手,但他确实狼狈收回了手,并且指尖火烧火燎, 像是握住了一块火炭,不由得暗自皱眉。 桑非晚察觉到百里渡月的动作,愣了一瞬。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面前这人虽然执掌生杀大权, 却从未触碰情爱,对这方面干净得好似一张白纸。 这种人既好, 也不好。好的是足够纯粹, 不好的是一旦动心便不可更改, 唯有玉石俱焚方能结束因果。 桑非晚缓缓垂眸,心想情深之人果然只藏于书中,现实生活中, 大多还是像他父母那般的薄情之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慢慢后退了几分。 “属下告退……” 桑非晚抬眼看向百里渡月,笑了笑, 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不该招惹面前这个对感情过于单纯的人。但这种念头仅仅只是在脑海中晃过了一瞬而已,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他需要完成任务,他需要活着, 更重要的是, 他不需要良心这种东西。 但桑非晚此刻什么也没做, 只是看了百里渡月一眼, 然后和众人一起恭恭敬敬退出了大殿。却没注意到席间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残照城城主江流平有两大嗜好,平生最喜美人与美酒,他方才早已被满殿佳人迷得神魂颠倒,骤然注意到给百里渡月上膳的那名男子容色最佳,酒意熏然之下,不禁举杯戏谑道:“苍都王真是艳福不浅,坐拥人间绝色,让我等好生羡慕。” 百里渡月坐拥整个北域,称一句苍都王也无不可,甚至算得上实至名归。 曲无径听出江流平的吹捧之意,把玩着酒杯无不风凉的道:“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怎么,江城主这是看上了哪位美人?” 江流平闭目回味了一瞬:“方才在座前上膳的那名男子倒是好容色。” 江流平如此一说,百里渡月便知是谁了,除了桑非晚不做他想。他面无表情勾了勾指尖,命侍从上前斟酒,笑盯着江流平问道:“怎么,你想要?” 江流平低头一笑,竟也没否认:“只怕百里城主不肯割爱。” 心中却想百里渡月一向不好美色,应当会顺水推舟送给自己。 然而百里渡月懒懒屈膝,绯色的袖袍一挥,忽而出声问道:“本城主若给你,你拿什么来换?” 江流平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金银珠玉,奇珍异宝,只要城主开口,在下自然献上。” 他对美人相当舍得,堪称一掷千金。不过残照城再阔绰,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与苍都王城相比的。 百里渡月却语出惊人道:“本城主不缺金银,不乏异宝,只缺人皮一张。你若想要那人,不如就用自己的皮囊来换如何?” 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大殿不由得寂静了一瞬。众人下意识看向百里渡月,想知道他是否在说戏言。然而百里渡月一动不动盯着江流平,显然并没有在开玩笑。 江流平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僵住了一瞬。 百里渡月见他不语,仿佛早有预料,讥讽勾唇,声音冷冷道:“既为心头所爱,为何不能忍切肤之痛?可见这喜爱为假,不过一时兴起,如天边浮云易散,做不得真。” 他语罢忽然觉得意兴阑珊,直接离席而去,徒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处得罪了百里渡月。 其实莫说那些城主,就连百里渡月身边服侍多年的侍从也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眼见他拂袖离席,在身后小心翼翼问道:“城主可是要去书房作画?” 百里渡月有些心不在焉,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忽而出声问道:“他是何人所献?” 侍从是个机灵人,闻言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百里渡月这是在问谁:“回禀城主,桑非晚乃是一农户之子,后被其父卖给双清城主,年前百花节宴时又献入了苍都,无仙根。” 无仙根? 那便是凡人了。 农户出身? 亦非仙门子弟。 这样贫乏的资质,这样绝世的容貌,这样低微的身份,若是沦落别处,只怕会成为那些仙府之君的炉鼎玩物,用完便也丢弃了。 百里渡月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经过湖心,缓缓握住栏杆,垂眸看向水中,只见里面清晰映出了他的容颜。 绯色的长袍,霜白的发色,冶艳而又淡漠。 然而就在此时,诡异的事情却忽然发生了。百里渡月分明眉头紧皱,那水中倒影竟是忽然对他缓缓笑开了,明明拥有着同样的面容,对方眼底却满是窥透一切的野心与掌控,神情妖邪野荡—— 就像是每个人强锁于牢笼暗处,不可见人的野心与欲望。 平日若无欲无求,他自然蛰伏暗处,可若心思被人拨乱,稍显苗头,他便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狼,立刻寻味而来。 百里渡月见状瞳孔微缩,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向平静的道心竟被桑非晚拨乱,让另外一个人格有了显现的苗头。 而桑非晚也万万想不到,现在主导百里渡月身体的其实是那个善人格,绝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恶人格—— 又或者再直白一点,这两个人格其实是不分善恶的。区别在于一个恶一点,一个更恶一点。 只是桑非晚之前看见百里渡月喜剥人皮,便先入为主认为对方是恶人格,殊不知更恶的人格依旧潜藏在对方体内最深处。 系统显示的电子光屏在空气中一闪而过,随即又消弭无痕。 【恶人格黑化度:89% 善人格黑化度:32%】 百里渡月看见水中异常,脸色忽然难看了一瞬。他指尖灌注灵力,只见湖心水面忽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并且正以飞快的速度向远处蔓延而去,随即轰的一声炸裂而开,冰渣四溅,将周围的仆从吓了大跳。 他们顾不上四处飞溅的寒冰,惊慌失措的齐齐跪地:“城主?!” 百里渡月浅色的眼眸闪过一抹猩红,他隐隐察觉到自己压制多年的另外一个人格已然苏醒,并且开始蠢蠢欲动。他指尖缓缓收紧,艰难扶住湖边围栏站直身形,怒而拂袖,冷声斥道:“都给我滚下去!”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34%,目前双人格黑化度如下所示: 恶人格黑化度:89% 善人格黑化度:34%】 夜幕擦黑,桑非晚正在院中盯着花草房的人在园外栽花,冷不丁听见系统的提示音,愣了一瞬。他下意识看向电子光屏,却见善人格黑化度莫名其妙涨了2%,不由得狐疑眯眼。 按理说他还没有和百里渡月的那个“善人格”正面接触,对方怎么会莫名其妙涨了2%的黑化度? 桑非晚:“为什么?” 系统摇头表示不知道。 桑非晚收回视线:“算了,我猜你也不知道。” 他现在更关注院子里的花。 因为桑非晚忽然想起《贪欢》原著中有一段剧情。花草房的人栽种雪沁花时,误将一株与雪沁花外观极其相似,实则有催情作用的龙台兰混淆了进去。 第276节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主角段阳恰好在湖边散步,又那么巧,城主百里渡月也刚好在附近,于是他们两个就在缘分的安排下相遇了。 无巧不成双,那株龙台兰刚好就栽种在他们脚边,香气清幽,闻了让人体内躁动,饶是百里渡月这种高阶修士也难抵挡,一段孽缘就这么开始了。 虽然段阳现在已经被赶出了苍都城,但难保剧情不会偏移到别人身上。保险起见,桑非晚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斩草除根,找出那株有催情奇效的龙台兰。 不过这些花花草草太多,外观又大差不差。桑非晚在旁边盯了半天,天都快黑了也没发现哪株是龙台兰。 管家一直看桑非晚不顺眼,见他站在旁边躲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黑着一张脸上前道:“怎么,书房里的活计都做完了,谁给你的胆子站在这里躲懒?!” 桑非晚一直觉得管家可能更年期到了,不然怎么看谁都不顺眼。他见状淡淡挑眉,也没与对方起正面冲突,而是转身离开了此处,打算晚上再来。 是夜,王城内外一片静谧。百里渡月难得闲暇,却没有作画,而是在殿内的静室内打坐修炼。他眉头紧皱,淡蓝色的灵气在周身涌动,却一改往常的静谧平静之态,如暗潮汹涌的海面,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百里渡月因修补北域边境的阵法,灵气大为损耗,至今尚未休补。他如今盘膝打坐,脸色红白变幻,只感觉体内有两股力量疯狂撕扯,隐有走火入魔之兆,最后控制不住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噗——” 白玉砖砌成的地面忽而多了一滩鲜艳刺目的红,好似残花揉碎,零落在地,说不出的诡异。 百里渡月悄无声息倒地,竟是昏死了过去。然而未过几息时间,他就忽然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浅色的瞳仁闪过一抹猩红,直直看着屋顶上方,一动不动。 “……” 许久后,百里渡月终于有所动作,他慢慢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胸膛传来一阵轻微震动,指缝间竟是溢出了一阵低沉疯狂的笑声。 就像尘封已久的恶鬼终于得见天日…… 一开始是低低的笑,最后音量渐大,放肆而又张狂,只让人觉得妖邪野荡。 百里渡月最后似乎是笑得没了力气,终于落下覆面的双手。他懒得整理松垮的长袍领口,直接席地而躺,一手侧支着头,另一只手伸到眼前,活动了一下指尖。 百里渡月探出舌尖,舔掉了唇边的血迹,随即迷醉闭目,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病态的慵懒,在空气中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桑、非、晚……” 就是这个人,勾起了他道心下潜藏的……欲望。 情欲也好,爱欲也好,又或者恨欲,终归都是欲望。 月上中天,此时大部分人都已经陷入了睡眠。桑非晚却拿着一块照亮用的萤石,偷偷溜到了后花园。他用白帕捂鼻,弯腰在花圃中一株一株寻找着那盆龙台兰,艰难完成着这个工程量浩大的任务,全然未觉一抹绯色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那是一名发色如霜的男子,瞳仁浅红,五官深邃,好似冷玉雕成。他一袭红衫曳地,意味不明地盯着桑非晚的背影看了半晌,最后终于勾唇缓缓走近。 第223章 龙台花 彼时桑非晚正蹲在湖边的花圃里全神贯注寻找着那株龙台兰, 身边是一堆被他挖得七零八落的草。他目光不经意看向水面,忽然发现一抹黑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动作就此顿住。 众所周知,这是一个玄幻世界,妖魔横行,大半夜万一出现个什么狐妖精怪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桑非晚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晚上出来的时辰不太对,不小心撞鬼了? 但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主城之内有阵法相护,又有百里渡月这种仙君坐镇,寻常妖邪应该进不来才是。 “……” 桑非晚盯着湖面的倒影, 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回头吧, 他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不回头吧, 他又怕自己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现在他手里只有一块巴掌大的萤石和一块挖地用的锄头, 打老鼠都费劲, 更别说打鬼了。 就在桑非晚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身后忽然袭来一阵凉意, 紧接着一具柔韧的身躯悄无声息贴上了他的后背, 挨得密不透风。耳畔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刻意压低的、带着几分慵懒不明的声音: “月上中天, 为何贪恋花丛, 还不回屋就寝……” 百里渡月修长的指尖落在桑非晚那挑不出丝毫瑕疵的侧脸上,来回轻抚。却不是欣赏这份容貌, 而是在欣赏这张上等细腻的人皮。 桑非晚没听出来这是百里渡月的声音, 只是察觉到自己身后陡然贴上了一具躯体, 暗自皱眉, 心想难道是惑人心智的狐妖之流?他面不改色握住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思索一番, 最后低声轻笑道:“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贪恋花丛自然有贪恋花丛的缘故。” 同时不着痕迹将那只手拉离了自己面前。 他调戏别人,行,别人调戏他,不行。 “哦?” 那人察觉到桑非晚躲避的动作,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饶有兴趣问道:“那你不妨说说,是何缘故?” 一缕霜白的长发悄无声息滑落,好似绸缎。 桑非晚心想这种狐妖无非是为了吸食精气罢了,应当不会害命,不过若想脱身,只怕难上加难。他正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垂眸之时却忽然瞥见自己肩头多了一缕莹莹的白色,赫然是身后那人的头发,不由得微微一顿—— 百里渡月?!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一瞬间,桑非晚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惊诧有之,疑惑有之,但最后都归于平静。他并不回头,而是继续低头挖着自己脚边的一株花草,装作没认出对方来:“城主喜欢作画,我见这些灵株秀美曼妙,便想挖一株回去摆在他书房里。阁下若是草木花妖,趁早离去吧,我只是一介无仙根的凡人,没什么精气灵气给你吸食。” 百里渡月听见他的话,淡淡挑眉,这才反应过来桑非晚将自己当做了妖精。他冰凉的指尖在桑非晚后颈游走,好似毒蛇游曳而过,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你待本城主如此忠心,可惜却不能时常相见,真是好生可惜……” 他好似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忽然笑开:“不如这样,本城主将你的人皮剥下来,揉做画卷,挂于主殿廊壁之上,这样日日夜夜都能瞧见,如何?” 神经病。 桑非晚心中如此想,面上却适时显露出一丝惊讶,诧异回头:“城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百里渡月与白日隐有不同,却又让人难以分辨到底是哪里不同,只是气质忽而乖张邪肆了起来。他见桑非晚发现自己,终于不再戏弄对方,而是缓缓站直身形。唇色此时不再是鲜红色,更像是鲜血凝固后的暗红,微微勾起,怪诞惑人:“今日宴席之上,你不是说想见本城主吗,现如今见到了,怎么,不高兴?” 桑非晚敏锐发现了一丝丝不对劲,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百里渡月情绪多变。他目光落在对方松垮露出大半肩颈的衣领上,只觉那片皮肤莹白得有些过于刺目,从地上起身,抬手捏住了对方绯色的衣领:“能瞧见城主,非晚自然高兴……” 他不知是要拉下那碍事的衣领,还是要替对方穿上,但约摸是前者,谁人能对美色无动于衷? 百里渡月注意到他的动作,垂眸看了一眼,却不曾躲避,只是唇边笑意愈深,莫名透着一股带着血腥气的危险:“是吗?” “自然是。” 桑非晚竟是缓缓替他拉上了衣领,声音低沉关切:“只是更深露重,寒意凛然,城主莫要着凉了,不如非晚送城主回寝殿?” 桑非晚这么多年只调情,从来不发生身体接触。最多拉拉手,摸摸脸。尽管百里渡月现在衣衫半解的样子极为诱人,他也没打算做什么。 百里渡月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愣了一瞬,随即笑出声来。他抬手解下束发玉冠,三千霜发瞬间如瀑般尽数滑落,好似月下仙人。只是神情恣睢邪佞,不似谪仙人,更似折仙人,引人折堕。 “桑非晚,” 百里渡月好似笑得没了力气,趔趄上前一步。桑非晚下意识扶住他,怀中就陡然多了一具柔韧无骨的身躯,紧接着脖颈被人环住,耳畔响起了一道低沉冰凉的声音:“你坏了本城主的道心……” 这道声音仍是带着笑意的,却犹如寒冰刺骨,让人脊背发寒。 桑非晚闻言一顿,终于察觉不对劲。 百里渡月微微蹙眉,指尖在他脸侧轻抚游移,最后缓缓移到头顶,那是剥人皮最好的落刀位置,无不惋惜道:“本城主可真舍不得杀了你,这世间的有趣人实在太少,杀一个,便少一个……” 百里渡月修的是无情道,虽不一定要断情绝爱,但倘若心思被扰,多半于修为无益。若遇良人,使心性弥坚,便无不可,若遇劫难,便如《贪欢》原著中那样,最后被段阳所弃,走火入魔,不得善终。 现在这个恶人格,想杀了桑非晚…… 桑非晚察觉到了对方身上冰冷的杀机,虽不明所以,心中却也猜到了几分因由。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百里渡月动了杀意,恰恰说明对方确实被自己扰乱了心智。 “修道之途清苦幽寂,如何比得上人间情爱欢愉?” 桑非晚忽然反客为主,攥住了百里渡月的手腕。紧接着长臂一圈,直接将对方拉入了怀中,缓缓收紧力道,一瞬间贴得密不透风。他生就一张绝色之容,在月色下清冷皎洁,眼眸却深邃含情,比妖更为惑人:“城主不缺富贵名利,不缺权势美人,但可曾尝过鱼水之欢,人间情爱?那才是世间最令人神魂颠倒的东西……” 百里渡月不懂。无论是之前那个人格,还是现在这个人格,都不懂。他原本笑得放肆张狂,闻言终于渐渐止住了笑意,不以为然的问道:“那种脏污之事,有何令人神魂颠倒的?” 桑非晚笑了笑:“城主想知道吗?” 他们二人不知何时倒在了花圃之中,引起一阵轻响,视线内天旋地转。四周白若羽纱的雪沁花瓣夹杂着幽香,如雪般簌簌落下,晚风一吹,四处飞散。 桑非晚以掌心垫在百里渡月脑后,替他避开了花圃中的碎石与枝叶。肩上落下零星几瓣白花,悄然无声飘落,眉眼深邃而又带着欺骗性十足的深情,缓缓俯身,低声细语:“脏污之事,反倒令人上瘾沦陷……” 他在原著之中,曾无数次描写过百里渡月这具身体的美感,自然知晓对方的敏感之处在哪儿。温热的唇悄无声息靠近百里渡月白皙的耳垂,犹豫一瞬,最后落下了一个看似熟练、实则暗藏生疏的吻。 “……” 桑非晚生平第一次亲人,心中难免感觉怪异。 当这枚温热的吻悄然落在耳畔时,百里渡月的身形也微不可察颤了一瞬。一股陌生的痒意顿时席卷而来,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浑身发软。他瞳孔微缩,不明白自己会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神情难耐地动了动身躯。 桑非晚却好似没看见他的动作,骨节分明的指尖落在百里渡月腰间,隔着衣衫轻轻逗弄,痒意更甚。 百里渡月一开始勉强能忍住,到最后实在痒得受不了,低低笑出了声。他抬手勾住桑非晚的脖颈,指尖在他的喉结处轻轻挠动,唇边出现了一抹肆意的弧度,笑得甚是开怀:“桑非晚,你果真有趣,本城主忽然舍不得剥下你的人皮了……” 他语罢忽然靠近桑非晚耳畔,偏头在他耳垂上用力咬了一下,殷红的舌尖舔舐着上面腥甜的血液,压低声音兴奋询问道:“将你做成傀儡如何,这样本城主既不用担心你逃跑,你也能日日夜夜与本城主相见了。” 他大抵觉得这个主意极好,不等桑非晚回答,唇间便溢出了一阵低沉病态的笑声,仿佛颇为自得。与此同时扼住桑非晚脖颈的手却毫不留情用力收紧,带着与面上笑意截然不同的杀机。 然而桑非晚脸上却并没有出现百里渡月预想中的窒息与痛苦,反而平静得不可思议。他双手撑在百里渡月身侧,指尖旁边便是一株白色的花,外形与雪沁花相似,区别在于绿色的茎叶上却有一条白痕。 “城主可曾见过龙台花?” “龙性本淫,腾云飞过高台,缠柱而欢,遂生此花。月夜盛开,幽香袭人,嗅之情动,神仙难抵。” 桑非晚语罢直接掐断了手边那株龙台花,对着百里渡月一挥,空气中顿时甜香四溢。他自己早已提前屏住呼吸,百里渡月却不妨此招,猝不及防嗅入花香,眼前一阵晕眩,连带着指尖力道也松懈了下来。 百里渡月眼眸猩红,只感觉体内热流涌动,诧异看向桑非晚:“你……” 他艰难直起身形想做些什么,却因为气力尽失,又跌坐了回去。躺在一地散落的花瓣中,无力抵御着体内传来的燥热。 桑非晚却目光平静,站到了离他两米之外的地方。同时抬手摸了摸自己刺痛的耳垂,见指尖沾血,淡淡挑眉,心中暗道真是牙尖嘴利。 好险,幸亏自己发现了龙台花,否则今日必然要命丧于此。 桑非晚此时再傻也发现了不对劲,百里渡月方才的做派分明与白日判若两人,绝不是性情大变就能解释的。他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另外一个人格显现了。 他本以为平常的那个百里渡月是恶人格,但今日一比较,才发现对方实在善良的不行。 这叫什么,对比产生美? 桑非晚一直注意着百里渡月的动静,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停住了挣扎,一动不动。他微微皱眉,试探性上前查看动静,却见百里渡月不知何时昏迷了过去。 “城主?城主?” 桑非晚把百里渡月上半身抱入怀中,尝试把他叫醒。几息之后,只见对方霜白的眼睫轻颤,终于悠悠转醒,瞳仁是浅浅的琥珀色,不见半分猩红—— 原来的那个人格终于回来了。 百里渡月睁开双眼,眼底满是迷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身处湖边,只觉体内一阵燥热,火烧火燎,奇痒难忍。 他无意识皱眉,以为有敌陷害,条件反射聚起灵力想要抵御,但没想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忽然出现在了视线内,动作就此顿住。 是桑非晚…… 百里渡月瞳孔微缩,指尖一松,灵力瞬间消散,错失了片刻的清明。在龙台花的效力之下,他的大脑开始神志不清,无力倒地,并且开始胡乱拉扯着自己身上的衣带。 第277节 桑非晚察觉到百里渡月体温的灼热,只觉烫手,没想到龙台花的效力如此之大。反应过来,连忙制止了对方乱动的手,低声道:“城主?” 百里渡月在耳畔阵阵呼唤下勉强聚起了一丝清明。他艰难抬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桑非晚的怀里,无力挣扎着起身,皱眉哑声问道:“你为何……为何会在此处……” 话音未落,又跌坐了回去,不偏不倚恰好倒入桑非晚怀中。 百里渡月侧脸紧贴着桑非晚的脖颈,只觉冰凉舒爽,浇熄了几分体内灼热的躁痛。嗡的一声,他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倏地断开,只是依靠本能去扯桑非晚的衣领,在对方颈间笨拙轻蹭,落下一个个生涩的吻。 颈间的触感湿热轻柔,就像小动物一般无害。桑非晚短暂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立刻拉开百里渡月。然而就在此时,对方喉间忽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呜咽,带着难耐的哭腔,如雪般的发丝凌乱四落,眼眸干净好似稚子,带着茫然难受:“好热……” 百里渡月霜白的睫毛被泪水浸湿,凝成一绺一绺的。挣扎间绯色的衣衫已经凌乱散开,却还是难抵燥热,一直往桑非晚怀中挤去:“好难受……” 他泪眼迷茫,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自己舒服点。 桑非晚替他拉好衣襟,然而未过片刻就又被百里渡月自己扯开了。桑非晚只好用自己冰凉的掌心紧贴着对方的侧脸,声音低沉道:“再忍忍,半个时辰就好了。” 然而此时莫说半个时辰,连半盏茶的功夫百里渡月也难忍。 百里渡月不得其解,竟是低声啜泣起来。他紧紧圈住桑非晚的脖颈,那是对方唯一外露的皮肤,脸颊潮红蔓延,笨拙亲吻着他的耳垂:“好难受……” 百里渡月神志不清,竟真的哭了出来,滚烫的泪水掉入了桑非晚衣领中,如受了委屈的孩童般低声呜咽:“好热……” 这个人格的黑化度仅有34%,心性其实净若白纸。 桑非晚已然察觉到百里渡月身体的反应,心知再这样下去只怕不行。他眼见对方睫毛上挂着泪珠,抬手用指尖抹去,皱了皱眉,最后终于有所动作,却是将人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一瞬间百里渡月的红袍下摆滑落曳地,抖落无数纷然般的花瓣。风一吹好似下了一场飘忽的雪,梦中客,雪中花,不似人间之景。 桑非晚抱着百里渡月,直接朝着湖中走去。冰凉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着他们的身躯,最后淹没到了胸口。 第224章 湖中缠情 龙台花的效力只有半个时辰, 只要熬过这段时辰也就没事了。桑非晚抱着百里渡月的身躯,与对方在夜色下一同缓缓浸入冰冷的湖水中,二人不约而同颤抖了一瞬。 桑非晚是冷的, 百里渡月则是因为燥热得以缓解的舒适。他双目紧闭,睫毛颤动不止, 脸颊至脖颈处是一片逐渐蔓延的潮红,无力靠在桑非晚的肩上。长至腰际的白发漂浮在水面上, 轻柔半透好似羽纱, 妖娆惑人好似灵蛇。 桑非晚任由百里渡月难受挣扎, 静等对方药效过去。然而他显然低估了龙台兰的药效, 未及半盏茶的功夫, 百里渡月的体温就又重新灼热滚烫起来, 呼吸急促,竟是比上一次还要严重。 百里渡月的嗓子似乎已经被烧哑了,无意识皱眉,低声呢喃道:“好热……桑非晚……” “桑非晚…………” 神情隐隐透着痛苦。 桑非晚皱眉:“再忍忍。” 药效过了就好了。 百里渡月难受至极, 闻言忽然隔着衣衫狠狠咬了桑非晚肩膀一口,仿佛在报复这个不让他乱动的坏人。 “唔——” 桑非晚没料到对方有此动作, 吃痛闷哼一声,手臂倏地收紧, 死死勒住了百里渡月的腰身。他偏头看向百里渡月, 皱眉低声道:“松口!” 听起来有些凶。 百里渡月神智不清,闻言身形一颤,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竟真的乖乖松了口。他用湿漉漉的白发蹭了蹭桑非晚的下巴, 像猫儿一样, 低声委屈哭道: “但是我好难受……” 桑非晚察觉到肩上柔软无害的触感, 不由得顿了顿,只觉百里渡月现在这副模样和白日判若两人。他见对方仍是难受的不行,静默一瞬,不自觉伸出被湖水浸得冰凉的手,缓缓贴住了百里渡月的脸颊。 掌下触感滚烫,他感觉自己覆上了一块烧红的炭,进退两难。 “……” 桑非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此动作,但他就是这么做了,心里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百里渡月觉得那只手十分舒服,偏头蹭了蹭,然而还是犹如隔靴搔痒,难解疼痛。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悄然从桑非晚怀中滑落,和对方一起站在了水中。 “我好难受……” 百里渡月埋在桑非晚颈间,懵懂而又不知所措,痛苦皱眉。 “为什么会这样……” 胸膛间好似有一把野火在烧,灼得肺腑生疼,连带着脸色也红得好似滴出血来,唇瓣干裂而又苍白。 桑非晚很快察觉到了百里渡月的不正常,他原本皱眉想退开,却又忽然发现对方脸上温度烫人,像是要走火入魔了一样。 情爱之事,本就堵不如疏,一味强忍,自然容易受其反噬。尤其百里渡月本就灵力损耗,恰值心境不稳之时,哪里禁得起这样一番折腾。到最后半昏半迷,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形好似断了线的风筝,悄无声息滑落入水。 桑非晚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百里渡月下滑的身躯。他紧揽住对方的腰身,心知百里渡月现在情况怕是不妙,只能往湖心游去,用水降温。 ……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桑非晚看着天上的月亮,有些想不明白。 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当初也许不该安排这段剧情。 尽管他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在湖中抱着一起浸了会儿冷水。 陷入昏迷的百里渡月忽然皱眉闷哼了一声,随即埋在桑非晚颈间不动了,看起来困得睡着了。只时不时在他怀中轻蹭两下,猫儿般懒洋洋的。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习惯,睡着了喜欢像动物一样蹭来蹭去,没想到百里渡月也有这种喜好。 月色不知何时被乌云悄然遮蔽,最后连月光也黯淡了下来。只有湖边的花丛留下一片被踩踏过的足迹,枝条歪七倒八。雪沁花在夜风中悄然伸展枝叶,幽香阵阵。 “哗啦——” 只听一阵水声,桑非晚终于抱着百里渡月从水中走了出来。他们二人身上都已经湿透,衣服紧贴着皮肤,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看起来难免引人遐想。 百里渡月此时已经昏睡了过去,脸上潮红褪去大半,呼吸逐渐恢复平稳。只是衣衫不整,连外袍也不知落到了哪儿去,只剩一身单薄的里衣。 桑非晚现在也没心思去找散落的衣衫了。他环顾四周一圈,最后还是决定把百里渡月带去书房。二人这副模样,如果回了主殿被旁人瞧见,只怕会引起极大的风波。 桑非晚平日打扫书房,有钥匙在身。他悄悄开了门,把百里渡月抱到里面用来休憩的床榻上,又折返回去重新锁上门,以防别人进来。等做完这一切,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个夜晚过得实在跌宕起伏,小黄文男主的福气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 桑非晚找了条干净帕子,细细擦了擦自己的右手,那种异样而又陌生的感觉仍是残留在皮肤上挥之不去。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看向躺在床榻上的百里渡月,最后缓缓走上前,掀起衣袍在床边静悄悄落座。 纾解过后,药效自然就淡了。 桑非晚抬手覆在百里渡月的额头,试了试对方的体温,见没那么烫了,这才慢慢收回手。他见百里渡月身上的衣服还滴着水,伸手替他脱下,扔到了一旁的地上,然后扯过一床锦被盖住了对方的身躯。 桑非晚自己身上也是湿的,反正这里也没外人,他直接褪下了外衫,随手扔到一旁,然后靠着床柱开始闭目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更像是沉思。 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又想了一些要紧的。 乱七八糟的事不可言说,要紧的事尚未理出头绪。例如百里渡月明天醒了,自己该怎么办? 《贪欢》原著中,百里渡月非常忌讳旁人发现他有第二人格的事,但凡发现了就是个死。其次百里渡月中了龙台花的药效,这其中也有桑非晚的一份功劳,若真追究起来倒不好解释。最后就是他们在湖中…… 虽然没真的做什么,但也有些逾矩,桑非晚自己都觉得有些破格,更遑论百里渡月。 总而言之一个字,难。 桑非晚无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莫名觉得此事有些棘手。就在这时,原本熟睡的百里渡月忽然翻了一个身,直接踢掉了被子,低声呢喃了一句“热”。 桑非晚瞥见他的身躯,又面不改色把被子盖了回去。然而百里渡月却忽然拉住他的手,贴在脸颊边蹭了蹭,然后在昏沉朦胧间本能挤进了桑非晚怀中,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桑非晚猜测百里渡月大抵是火气未消,见自己身上温度低,便蹭了过来。他懒得推开对方,任由百里渡月窝在自己怀中,用手支着头,垂眸打量着对方的面容。闲来无事,修长的指尖绕住了百里渡月肩头一缕霜白的发丝,细细把玩着。 发丝是白的,睫毛也是白的。 就像一捧决然的雪,干净纯粹,容不得丝毫脏污。 桑非晚想入了神,不知不觉已经天光大亮。他察觉到窗外破晓的光线,无意识皱起眉头,总觉得时间过得有些快。他还没想好应对的法子,天怎么就亮了。 而此时百里渡月似乎也有苏醒的预兆,无意识动了动身形。 桑非晚见他靠在自己怀中,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微不可察勾了勾唇。他轻手轻脚拉开百里渡月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然后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悄无声息钻进了被子里。 桑非晚打算装个惨。 不过也不用装,他耳垂被百里渡月咬破了,肩膀也被咬红了,脖颈被亲得到处都是红痕,一看就遭受过“非人折磨”。 桑非晚调换了一下二人刚才的姿势。他打乱自己的头发,然后靠在百里渡月怀中,将对方的双手放在自己腰间,看起来就像百里渡月对桑非晚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一般。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都是跑。桑非晚才不跑,整个北域都是百里渡月的,自己跑不了一刻钟功夫就被追踪符发现了,傻子才跑。 这种时候就应该装受害者,越惨越好。 桑非晚昨天一夜未眠,刚好趁这个机会小憩一会儿。他闭目靠在百里渡月的怀中,呼吸沉稳均匀,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 书房纸墨香气浓重,百里渡月半梦半醒间,只感觉自己身处繁花丛中,清幽的香气萦绕四周,异常舒适。只是说不清为什么,总有一种疲乏感,胳膊也有些沉重。 他艰难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双眼,入目就是床头垂落的一缕纱帐。阳光透过花窗缝隙照入屋内,尘埃在微光下游走。四周墙壁上挂着数幅画卷,美人仕女,山水花鸟,因笔法绝妙,隐在晦暗不明的阴影处,竟好似成真了一般。 是书房…… 怎么会是书房…… 他昨天明明在静室打坐修炼,怎么会来到这里…… 百里渡月只觉头痛欲裂,他艰难动了动指尖,正欲起身,却忽然发现怀里沉甸甸的,低头看去,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愣在了当场。 他怀里躺着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一个未着寸缕的人。眉眼难藏绝色,不是桑非晚是谁。只是对方掩在墨发下的耳垂不知道为什么,红肿不堪,留下了一道牙痕,就连肩膀上也是斑驳的牙印,看起来好不可怜。 傻子都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轰—— 百里渡月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惊得立刻从床上坐起了身,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因为体内莫名的空虚疲软又跌坐了回去。 他惊骇交加,怎么会这样?! 而此时桑非晚也终于“悠悠转醒”。他睁开眼,同样神情迷茫的从床上坐起身,待发现一旁的百里渡月后,面色微变,又下意识掀开被子看了眼里面,立刻慌张后退:“城主,你!” 桑非晚紧紧用被子裹住自己,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百里渡月:“城主,你怎么能……你……” 他纯属恶人先告状,故意倒打一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百里渡月对他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甚至包括当事人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百里渡月没想到桑非晚会醒的这么快,不由得愣了一瞬。他努力回想起昨夜的情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对桑非晚做了什么,然而记忆断断续续,脑海中闪过了几个模糊的片段,却都是他死死抱着对方痴缠喊热的情景。 难道是另外一个人格出来了,背着自己对桑非晚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百里渡月思及此处,面色苍白了一瞬。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没穿衣服,嗖一声把桑非晚怀里的被子扯了过来,欲言又止地看向对方,却好半晌都没能吐出一句话:“你……” 第278节 桑非晚只脱了上衣,裤子还在身上。他眼见百里渡月把被子扯走,淡淡挑眉,也没争抢,心中却不由得暗自发笑,觉得对方实在单纯好骗。 “唉……” 桑非晚忽然动了动,转身背对着百里渡月,低头幽幽叹了口气,看起来落魄至极:“我命贱,只是个无仙根的凡人罢了,城主与我……与我那般,只怕觉得脏了自己吧?” 他故意把话说得暧昧不清,引人遐思。 百里渡月闻言无意识攥紧锦被,指尖发青,目光惊疑不定,实在想不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然而还未等他问出口,桑非晚就已经主动开口为他“解惑”。 “非晚昨夜见那雪沁花开得极好,便想挖一盆放在书房中,不曾想竟遇见了城主……也怪我,本该拦着您的,却一时生了贪念,否则也不会发生今日这种事……” 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一点有用的关键信息都没吐出来。 百里渡月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贪念?什么贪念?” 他的重点也歪了。 桑非晚转头看向他,语气无辜,欲言又止:“属下并无坏心,属下……属下不过是心疼城主罢了……” 他语罢从床边站直身形,背对着百里渡月,俯身捡起了地上散落的衣物。一边漫不经心穿衣,一边继续自怜自艾:“也罢,城主只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非晚出身卑贱,能在城主身边伺候已然是莫大的福气,怎敢奢求更多……” 百里渡月若是与他面对面,定然会发现桑非晚唇边狐狸般狡黠且不怀好意的笑容。然而他没有,他只看见桑非晚背对着自己,看起来万分落寞。 第225章 来本城主房中贴身伺候 桑非晚慢条斯理穿好了衣服, 忽然想起百里渡月还在床上,不着痕迹回头看了眼,却见对方正一脸怔愣错愕的望着自己, 微不可察勾了勾唇。 仔细算算,他似乎有许多年都不曾见过这么好骗的人了, 如今再次见到,没想到竟是在书中。 也只能是书中。 世间根本没有百里渡月这样的人, 有太多存不住的情或事, 往往只能交由笔墨去承载…… 桑非晚思及此处,不由得出神了一瞬。他瞥见地上有一件绯色衣衫,料想应该是百里渡月的里衣,俯身捡了起来,转身走向床边, 又换了一副面孔, 温声关切道:“城主昨夜在湖中浸了许久,还是穿上衣服吧,否则着凉了可怎么好?” 他忘了, 百里渡月是修士,人间四百四十病, 早已不能损其分毫。 百里渡月依旧被今早一幕打击得难以回神, 他眼见桑非晚伸手将衣服递来, 触电般往后躲了一瞬,唇瓣紧抿, 血色尽失。指尖无意识攥紧被子, 掩住了自己未着寸缕的身体。 看的出来, 他有些慌。 “……” 桑非晚见状淡淡挑眉, 随即又笑了笑。他垂下眼眸, 拂去衣衫上的灰尘,轻轻搁在了床边。故意低叹一口气:“城主想必是厌烦非晚了……” 百里渡月身形一僵。 桑非晚却好似没察觉到他的僵硬,继续自顾自道:“也是,城主天人之姿,属下身份低微,自然不敢高攀,日后……日后定然不会出现在城主眼前,惹您厌烦……” 他语罢不再去看百里渡月的神色,低头后退两步,转身离开了书房,然后轻轻带上屋门,背影落寞而又孤寂。 百里渡月见状指尖一紧,身形下意识前倾一瞬,似乎想做些什么,可到底又什么都没做。他闭眼努力回忆着昨夜的事,然而只记得自己在花圃中燥热难耐,与桑非晚厮缠的画面,让人羞愤欲死。 不…… 不该是这样的…… 昨夜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自己绝不会无缘无故心智迷乱,难道是湖中有异…… 百里渡月不知想起什么,倏地睁开了双眼,此刻却不见刚才的慌张与无措,眼底暗沉翻涌,冰凉一片。 桑非晚心知百里渡月只是于情一道懵懂若白纸,但绝不代表对方是个傻子。昨夜事出蹊跷,百里渡月要不了多久就会回过味来让人去调查,自己倒不如暂时抽身避避风头。 之后几日,桑非晚甚至主动向管家辞了洒扫书房的活计,自愿去后花园修剪花枝,为的就是避开百里渡月。但同时他也没忘记暗中打听消息。 听城中仆役说,百里渡月已经数日未曾踏出主殿半步了。前些日子他身边的护卫忽然把湖边新栽的花圃挖了个底朝天,也不知在寻找什么东西,闹得人心惶惶。可怜了那数千株上好的灵植,全都枯死了。 “城主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花圃忽然让人挖了个干净?” “谁说不是呢,等那些雪沁花再长几日,灵气汇聚,便自成一方灵池了,闲来无事也可打坐修炼。如此被毁,实在可惜。” 主殿之内伺候的仆役都是低阶灵修,她们闲来无事,趁着午间休憩的时候难免低声交谈几句,殊不知外间的所有动静都被百里渡月尽数听入了耳中。 寝殿之内挂着层层叠叠的纱帐,凉风袭入,便轻舞飞扬,似簇浪翻涌。但因为太过朦胧不清,反倒让人觉得怪诞诡异。 侍从单膝跪在殿下,身旁地上搁着一个托盘,上面静静放着一枝早已枯死辨不出形貌的灵株:“回禀城主,湖中内外属下皆已细细清查,最后在花圃之中发现了这株龙台兰。此花外形与雪沁相似,实则功效大为不同,有催情之用。” 说到后面两个字,侍从没忍住抬头看了百里渡月一眼。隔着纱帐,却只能依稀瞧见一个朦胧不清的身形,对方支着头倚靠在扶手上,神情难辨。 一道阴鸷的声音从纱帐后方传来:“龙台兰为何会混入其中?” 侍从低首解释道:“属下已然查过了,是花草房的人行事散漫,不慎混淆了花种。这龙台兰原是炼丹所所用,竟不知怎么被他们稀里糊涂种了出来,业已赐死。属下无能,竟未及时发现,请城主责罚!” 他话音刚落,周身便疾风骤起,殿内纱帐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开,从中间分隔四散,露出了后方面色阴沉薄怒的百里渡月:“一群蠢货!” 他袖袍冷冷一挥,那侍卫便被击得飞出数米之远,倒地吐出了一口血来,却顾不上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胆战心惊的叩头请罪:“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百里渡月缓缓攥紧指尖,骨骼噼啪作响,托盘里的那株龙台兰竟是隔空悄无声息化作了齑粉。他居高临下睨着那名跪地求饶的侍卫,目光阴沉,好似能滴出毒汁来:“本城主生平最恨心口不一的人。” “你既知道自己该死,如今便不该活着,如今跪地求饶,让本城主放你一命又是为何?” 那侍卫闻言求饶的动作一僵,顿时进退两难。他心知百里渡月正在气头上,求饶只怕会适得其反,还不如求个痛快的死法。心中一凉,闭目艰难出声道:“属下请……请城主赐死!” 他静等着百里渡月发落。无论是散去修为也好,亦或者人头落地也好,只要不被剥皮就是万幸,然而头顶上方却迟迟没有动静,空气中静谧得可怕。 侍卫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抬头看向上方,却见百里渡月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 确切来说,是盯着那个摆放着龙台兰的托盘。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人,看起来有些怔怔出神。 侍卫小心翼翼咽了咽口水,正纠结着是出声提醒还是继续跪在原地,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 “还不快滚!” 竟是放过他了?! 侍卫打死也不想多嘴多舌去问这背后的原因,闻言如蒙大赦,连忙退出了寝殿。殊不知在他走后,高座上的那名绯衣男子竟是颓然倒入了座椅之中,看起来竟有几分无力。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今日这种局面…… 百里渡月修的是无情道。 当初修炼之时,他母亲便曾告诉过他: “仙者虽占了一个仙字,却也不能逃脱天道轮回,只是比凡俗之人多了些寿命,多了些灵术,归根到底也只是肉体凡胎。” “无情道也并非真的让人断情绝爱,否则一个人冷心冷肠,不悯苍生,与石头何异?纵活上千百万年,也不过是颗寿命奇长的石头罢了,而上天造出一颗石头又有何用呢……” “‘无情’二字,只是希望你固守本心,不要被外物所扰。若遇良人,使心性弥坚,固然于修为有益,可世间有太多仙者都所遇非人,为情堕魔,道行尽毁,既如此又何必去赌,不如不遇……” 不如不遇。 百里渡月记住了这句话。他也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感情这种东西,要来做什么?只会徒增烦扰罢了。 那些仙君表面上看起来光风霁月,实则暗中豢养宠妾的不在少数,但百里渡月一个也未沾。他连道侣都不想要,更何况男宠炉鼎,却不曾想被一株龙台兰搅得心神不宁。 可见这世间的命运作弄,从未停歇。 “桑、非、晚……” 百里渡月闭目皱眉,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也不知品出了怎样的意味。他本以为那夜之事是桑非晚暗中捣鬼,现在一看,却与对方无甚关系,反倒是自己在龙台兰的药效下神智不清,把他…… 把他那般了…… 百里渡月的心情忽然烦躁起来,他睁开双眼,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事情已然发生,如何视而不见。百里渡月这几日辗转难眠,午夜梦回之时,一闭眼全是那日在湖中的情景,俨然快成了心结。 杀了? 百里渡月本能避开了这两个字,死气沉沉的尸体哪儿有活人来得有趣。人死不能复生,仙法纵然广有神通,也难招魂入体,死了可就真死了。 当道侣? 可桑非晚不过是一介凡俗之人,没有灵力,更无仙根,亦不是仙家大派弟子。自己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如此普通的凡人呢? 当男宠? 男宠这种东西要来有什么用。自己无心双修,也对情欲之事从不热衷,要来不仅无用,传出去反而还坏了名声。 虽然百里渡月喜剥人皮的名声已经够恶了。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36%】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40%】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9%】 桑非晚正在园中修剪花枝,耳畔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提示音,动作不由得微微一顿。他大概能猜到黑化度的升降与百里渡月心情有关,料想对方这几日大抵心中不太平静。 系统急得转圈圈,一个劲碎碎念:【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黑化度不仅没有降,还涨了好多】 “咔嚓——” 桑非晚剪掉了一处泛黄的枝叶,看起来不急不缓, “怕什么,黑化度既然能涨,自然也会降。只要没到百分百,问题不大。” 系统:QAQ 系统忽然发现自己枉为系统,心态居然还没有宿主来得稳当。它眼泪汪汪地趴在桑非晚肩膀上:【那你一定要让黑化度降下来呀。】 桑非晚心想这是当然,否则他岂不是没办法完成任务。闻言正欲说些什么,不远处的月亮门外忽然走进了一名蓝袍男子。对方手持一柄白色折扇,上绘夕阳残照之景,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扇着,气质轻浮浪荡,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赫然是残照城的城主江流平。 那日他在主殿宴席上一眼便瞧中了桑非晚,开口向百里渡月讨要,反碰了一鼻子灰。今日闲来无事在后花园闲逛,不曾想竟遇到了桑非晚,啧啧摇头: “百里城主当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好好的一个美人,他竟也舍得丢在此处修剪花枝?”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流平的语气听起来竟有几分熟稔。 桑非晚记忆力不错,很快搜索到了江流平这号人物。不过上次宴席匆匆一瞥,只有一面之缘,自己又不曾和他说过话,对方怎么这么自来熟? 江流平见桑非晚不动,摇扇的手顿了顿,挑眉反问道:“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桑非晚闻言回神,慢半拍施礼:“自然见过,那日殿前有过一面之缘,属下见过江城主。” “看来你记性不大好。” 江流平意味不明的说出了这句话,随即哗一声收起折扇:“本城主做客苍都,明日便要赶赴残照,百里渡月又不喜男色,你留在此处也是可惜,倒不如随我一同离开,享受荣华富贵?” 桑非晚心想这江流平胆子倒是大,明晃晃就敢撬百里渡月的墙角,不过自己现在可没有什么闲心应付他,正欲回绝,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忽然发现月亮门外不慎露出了一片绯色的衣角。 第279节 嗯? 百里渡月? 桑非晚见状不知为何,忽然笑了笑,到嘴的话也陡然变了个口风,故意幽叹一声道:“非晚出身卑贱,听闻江城主风流之名在外,只怕回了残照,要不了多久便被厌弃了。” 江流平闻言便以为他动心,愈发温言相劝:“你容貌绝世,何必妄自菲薄,倘若愿意随本城主一同回残照,自然是享不尽的荣宠富贵。” 桑非晚:“真的?” 江流平语气殷切:“自然为真。” 桑非晚眼中笑意愈深:“江城主倒是性情中人,不过……” 他话锋陡然一转:“不过非晚既然身在苍都,那便自然是百里城主的人了,又岂能转投别处,怕是要辜负江城主厚爱了。” 江流平不以为意:“百里渡月是个画痴,又不懂情事,你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哪日若惹了他厌弃,只怕剥皮抽筋都是轻的……” “你倒是了解本城主。” 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把江流平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回头,却见百里渡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对方修为高深,刚才隐匿气息,自己竟是没有发现。 “百……百里城主,你怎么在此……” 背后撬墙角本就不好,说坏话被抓住更是尴尬。江流平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讪笑不止,后背冷汗连连,生怕百里渡月记恨上自己。 “本城主若不在此处,怎么知晓江城主如此风流专情,对我的人念念不舍至此?” 百里渡月心情不虞,唇边却出现了一抹笑意,语气轻飘令人胆寒。他刚才去书房找桑非晚,凭白扑了个空,无意间经过花园,不曾想发现江流平这个酒囊饭袋竟在诱拐桑非晚。 江流平愈发尴尬:“我方才多饮了些酒,满口胡言,不知所云,百里城主莫要见怪。” 然而百里渡月显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闻言袖风一扫,掌中灵力暗聚,隔空击出,竟是直接将江流平打退了三步,眯眼冷冷道:“江城主这张嘴倒真是该缝起来,否则哪日惹下祸事,也是天道因果。” 江流平猝不及防挨了一掌,倒退几步,险险立住身形。他捂着胸口,脸色阴晴不定:“百里渡月,你不要欺人太甚!” 残照虽是苍都属城,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辱到头上来的。百里渡月明晃晃出招,分明是在打他的脸。 百里渡月冷笑收招:“本城主不喜欢欺人,只喜欢剥人,怎么,你想试试?” 这里是苍都的地盘,江流平自然不会蠢到在这里与百里渡月起了冲突,闻言脸色阴晴变幻一阵,最后很没出息地溜了,身形很快消失在月亮门外,堪称狼狈。 桑非晚见状暗自挑眉,他还以为江流平能打几个回合呢,没想到一招就被秒了。眼见百里渡月把目光转向自己,故意不去看他,而是跪地行礼,从容不迫道:“属下见过城主。” 态度有礼,却也疏离。 百里渡月见状微不可察皱了皱眉,他负手走至桑非晚面前,然后倾下身形,与对方视线平齐:“抬起头来。” 桑非晚顿了顿,依言抬头看向他,入目便是百里渡月那身绯色的衣袍,愈发衬得肌肤如玉。霜白的长发不知为何,并未用玉冠束起,而是随意散落在肩,风情而又旖旎。 百里渡月盯着桑非晚看了半晌,霜白的睫毛微颤,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以后来本城主房中贴身伺候,不必留在花园了。” 桑非晚:“……?” 第226章 共浴 百里渡月心思难测, 就连桑非晚也没弄明白对方此举用意何在,闻言不由得愣了一瞬,只觉得这件事好坏参半。 好的是以后终于可以近距离在百里渡月面前刷存在感了, 坏的是那个恶人格如果忽然冒出来,自己只怕性命堪忧,跑都不好跑。 刀尖行走, 进退两难。 就在桑非晚陷入沉思,还没拿定主意的时候,百里渡月却早已经转身翩然离去,消失在了月亮门外。他来这里似乎只是为了通知桑非晚一声, 并不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 桑非晚:“……” 行吧。 没过多久, 管家也接到了命令。他大抵想不明白, 不过短短几日而已, 桑非晚怎么就忽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难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连城主也拜倒在他那张绝色脸蛋上了? 管家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总算明白了一件事,现在的桑非晚颇得城主宠爱,绝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奴仆了,说话的语气终于破天荒客气了几分:“在主殿贴身伺候不比在花园洒扫,需得万分当心, 若犯了城主的忌讳,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桑非晚会整理书房, 也会修剪花枝, 不过贴身伺候人的活,他确实没做过。闻言心中思忖一瞬, 稳妥起见, 最后还是决定不耻下问:“非晚愚笨, 敢问一句,在城主身边贴身伺候都要做些什么?” 管家闻言一噎,心想他哪儿知道,毕竟城主以前从不让人贴身伺候,桑非晚还是头一个。但还是装模作样的低咳一声,负手皱眉道:“枉城主对你青眼有加,你竟连怎么伺候都不知道,自然是端茶磨墨,捏肩捶背,更衣沐浴,暖床……” 他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瞳孔收缩,连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桑非晚见状微不可察顿了顿,也只装作自己没听见,笑着施礼道:“多谢管家指点,非晚铭记于心。”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桑非晚从来不在意管家对他的恶劣态度,反正不痛不痒的,又不会掉块肉。 管家时至此刻才终于觉得桑非晚不简单,有这份心性,在城主身边总归混不差。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暗中提点了一句:“你是聪明人,自然知晓谨言慎行的道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千万莫在城主面前提及老城主和夫人的事,也千万不要去碰寝殿画架上那个用千年紫金木雕成的匣子。” 管家这么一说,桑非晚反倒好奇了起来。不能在百里渡月面前提起他父母,这个倒是可以理解,因为《贪欢》原著设定百里渡月有童年阴影,自幼父母失和,问这个无异于往雷点上踩。 不过寝殿画架上的那个匣子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桑非晚故意单纯问道:“那匣子里莫不是装着什么修炼心法?” 管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觉得他天真:“若是修炼心法,又怎会明晃晃放在外头,总之你不要碰就是了。” 桑非晚闻言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笑了笑,识趣不再追问,转身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他以后要在百里渡月身边贴身伺候,自然不能像从前一样住在后院,今晚就得搬到主殿去。 嗯,就今晚。 明月朗朗,林叶疏疏。苍都这座王城就像一头巨兽,静静蛰伏在黑夜之中。主殿幽寂的长廊下挂着一排不夜灯,风一吹轻轻飘荡,地砖上也多了一排模糊不清的影子。 桑非晚其实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统共只有一个装着衣物的背囊罢了。他朝着主殿走去,身后落下一道颀长的影子,竟也品出了些修雅如玉的味道。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贫苦出身的孩子,哪哪儿都不像。只是平日低眉浅笑,不显山不露水,反倒让人忽略了几分。 主殿名曰玄烛,外间无论日夜都值守着侍卫。他们瞧见桑非晚过来,最多在他那张过于晃眼的脸上短暂定格几秒,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一看就训练有素。 彼时百里渡月正在寝殿的书房里作画,只是笔墨淡描轻涂,最后皆都不成形状。他心知是自己心神不宁的后果,皱了皱眉,最后将墨笔扔至一旁,把桌上的纸张团成一团,烦躁扔到了门外。 纸团轱辘一滚,不知滚到了谁的脚边。 “城主在作画吗?” 桑非晚俯身捡起那张纸团,徐徐展开一看,却见上面是一片斑驳的墨痕,只能依稀辨别出画了个人,但是容貌不清,被涂得漆黑。 百里渡月没想到桑非晚会出现在殿门外,见状不由得一顿。又见他拿着自己作废的画,指尖在袖中不动声色捏诀施咒,那张画便立刻凭空燃了起来,火焰冲天。 百里渡月做完这一切,静等着桑非晚被吓一跳。 然而桑非晚却丝毫不见惊慌,他眼见画纸被火焰吞噬,已经快要烧到自己,这才不紧不慢随手往外一扬,夜风吹散带着星火的灰烬,悠悠飘向天空,散做万千星辰。 桑非晚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不会被这种普通把戏吓到。他走到百里渡月身边,瞧见桌上一片凌乱,自然而然挽起袖子,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墨锭开始徐徐研墨,笑着低声道:“城主要作画吗,不如非晚替您磨墨?” “……” 百里渡月今日让桑非晚贴身伺候自己,其实是一时冲动。他大抵是被江流平那个酒囊饭袋给刺激到了,否则断不会下这种昏了头的命令。现在外间的人估计都以为百里渡月在美色面前没把持住,把桑非晚收做了男宠,横竖都解释不清楚。 夜色涌动,殿内虽有灯烛,却也难免昏暗朦胧。百里渡月唇线微抿,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孤僻料峭。白色的睫毛纤长而又浓密,像落了一层薄雪,又像接了一捧月光。绯色的衣袍曳地,流水般倾泻而下。 他静静睨着桑非晚赏心悦目的研墨动作,忽然觉得若是养个男宠也不错,闲暇之余也能替自己磨墨侍笔,不算全无用处,嘴上却道:“本城主今日不想作画。” 桑非晚闻言磨墨的动作一顿。他轻搁下墨锭,用白帕擦拭干净指尖,不见半分无措,反而笑了笑:“那城主一定是累了,非晚替城主捏肩捶腿吧。” 他语罢不等百里渡月应答,便已经掀起衣袍下摆,在他身旁轻轻落座。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上百里渡月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揉着,引起一阵陌生异样的感觉。 百里渡月脑海中不可抑制又想起了那日湖中的情景,身体忽然开始升温发烫,陡然无力起来。他微不可察皱了皱眉,竭力忽略这种异样的感觉,沉声道:“不必,你退下。” 听起来却没什么威慑力。 桑非晚动作一顿,他目光淡淡扫过百里渡月微红的脖颈,仿佛明白了什么,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唇,语气却带了几分幽怨:“城主是不是嫌弃非晚了?” “可非晚只是心疼城主,想替城主解乏罢了。” “城主若是不愿见到非晚,那非晚……非晚还是走吧……” 他语罢收回手,作势要起身离开。百里渡月见状一顿,下意识伸手攥住他,皱眉道:“谁说本城主不愿意见到你了。” 桑非晚闻言微不可察笑了笑,顺势又坐了回去,手腕翻转,直接将百里渡月冰凉的指尖扣入掌心,然后缓缓收紧,声音忽而低沉下来,俊美的容颜让人心跳加速:“那城主为何不愿让非晚伺候?” 百里渡月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桑非晚低笑了一声:“看来江城主说的果然没错。” 百里渡月听他提起江流平那个酒囊饭袋,眉头一皱,听不出情绪的问道:“他说什么了?” 桑非晚仿佛看见一尾白鱼在自己面前咬了钩,单纯又好骗。指尖在百里渡月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挠着,痒意丝丝入骨,薄唇噙着一抹笑意,故意慢声道:“他说……” 百里渡月:“说什么?” 桑非晚一脸无辜:“说城主是个不懂情趣的木头。” 百里渡月脸色一黑:“……” 江流平那个该死的狗东西,早知他今日便不该放对方轻易离去,横竖都要剥皮抽筋才是! 桑非晚仿佛察觉到了百里渡月心中的怒火,指尖如蛇一般缓缓上移,重新落到了对方的肩上,力道适中地按揉着,不着痕迹平息着他的怒火:“可非晚却觉得,城主分明是心性至纯,不屑于风流之事罢了。” 他暗施力道,托住百里渡月柔韧的腰身,使对方不知不觉便落入了自己怀中。指尖轻轻拂过对方如画般的眉眼,眼中笑意分明,仿佛在哄他,低声问道:“是不是?” 百里渡月不免被蛊惑得有些昏沉,兼得桑非晚似乎总能准确无误触碰到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敏感点,身形如水一般软了下来,呼吸错乱。 “你……” 百里渡月心跳漏了一拍,那种莫名的慌张感忽然又席卷而来,让人觉得无措。他皱眉攥紧桑非晚的衣襟,想要借力起身,桑非晚却并不让他离去,指尖于腰间揉捏,便瞬间溃不成军地倒了回去。 百里渡月霜白的发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散落开来,在灯烛下晕上了一层暖色的光芒。而桑非晚的衣领也被扯散了几分,露出大片胸膛。他唇角微勾,笑得好似祸水,低低无奈道:“城主未免也太性急了些……” 座椅足够大,甚至能容纳二人横躺,像卧榻一般。 桑非晚干脆缓缓倾身,直接将百里渡月压在了自己身下。他单手支头,垂眸打量对方的眉眼。指尖灵活游曳,缓缓拂过百里渡月脸侧,最后绕住了一缕银白的发丝,漫不经心把玩着,似笑非笑问道:“城主是不是有些怕我?” 百里渡月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心绪:“本城主……本城主怕你做什么?” 事实上他大脑空白一片,茫然而又无措。心想桑非晚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忽然将自己压在身下?又为什么要摸自己的脸?难道养男宠就是为了做这种事? “城主不怕非晚就好,否则非晚可是会伤心的。” 桑非晚睨着百里渡月慌张的模样,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觉得这人逗弄起来真是有意思。白净的指尖摩挲着百里渡月殷红的唇瓣,竟被那种柔软湿热的触感蛊惑了一瞬,着了魔似的低头缓缓靠近…… 呼吸交融,温热的气息让人意乱情迷。 桑非晚在离百里渡月唇瓣仅有一隙距离时,忽然顿住了身形。他慢半拍清醒过来,自己从来不喜与旁人有太过亲密的身体接触,本能想要抽身离去。 而躺在他身下的百里渡月察觉到桑非晚忽冷忽热的态度,皱眉无意识动了动。绯色的衣袍有些凌乱,褶皱堆积起来,像一朵开败萎靡的花,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颓然美感:“你做什么……?” 他能感觉到,桑非晚刚才似乎想对自己做什么事,但又忽然中止了。 迎着百里渡月干净茫然的眼神,生平第一次,桑非晚心中忽然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罪恶感。他无意识摩挲着指尖,目光不经意一瞥,发现屏风后有一方用来沐浴的灵池,犹豫一瞬,俯身将百里渡月从座椅上横抱了起来。 第280节 “自然是伺候城主更衣沐浴……” 桑非晚容貌虽绝色,身形却并不瘦弱,反而精壮修长。此刻将百里渡月抱在怀中,亦是轻轻松松,语罢直接走向屏风后面,打算彻底贯彻管家嘱咐过的话。 第227章 争风吃醋 百里渡月没料到桑非晚会有此动作, 心中不由得惊了一瞬。他下意识攥住桑非晚的肩膀,心中隐隐觉得这个姿势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皱了皱眉:“本城主何时说过要你伺候沐浴了?” 桑非晚走到浴池边就停住了脚步, 他闻言看了百里渡月一眼, 然后把对方轻轻放了下来, 自然而然地甩锅,语气单纯道:“都是管家吩咐的, 他说非晚不仅要给城主端茶倒水, 还要给城主沐浴更衣,暖床……” 桑非晚迎着百里渡月的视线,顿了顿,最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暖床叠被……” 这四个字一出,空气莫名变得令人尴尬起来。百里渡月更是拂袖转身, 面色胀红的低斥道:“混账,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桑非晚半点不见惊慌。他悄无声息靠近百里渡月身后, 从这个姿势来看,他像是将人拥入了怀中,声音低低叹道:“非晚身份卑贱,在城主府中不过是一奴仆, 自然是管家说什么, 非晚便听什么……” 桑非晚双手缓缓穿过百里渡月腰间,修长的指尖绕住了他绯色的衣带, 下巴轻搁在对方肩上,余息灼热, 喷洒在颈间, 引起一阵细密的轻痒, 满意见那白玉般的耳垂缓缓染上胭脂色:“非晚第一次伺候城主更衣,笨手笨脚,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城主恕罪……” 语罢指尖轻动拉扯,腰带便瞬间散了开来。 百里渡月身形一僵,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语气慌张:“这里不用你伺候了,退下。” 桑非晚故作忧心:“城主是不是嫌弃非晚愚笨……” 百里渡月冷声威胁:“你再不退下,信不信本城主现在就施定身术,让你在池子里泡上三天三夜!” 桑非晚闻言不禁笑了,心想这是个什么惩罚。那池水灵气充沛,且不说修士浸泡后大有裨益,凡人泡了更是可以延年益寿。百里渡月怎么连威胁人都这么没力度,还不如剥皮呢。 不过他本就是故意逗弄,也没真的打算伺候百里渡月沐浴,闻言挑眉,终于慢慢退了两步:“好吧,那非晚便在屏风后面回避,城主若有吩咐,直接传唤便是。” 语罢轻笑一声,转身退避到了屏风后面。 百里渡月原本想让桑非晚退出大殿,但没想到对方只避到了屏风后面。心想横竖看不见,若再咄咄逼人难免显得自己小气,犹豫一瞬,到底再没有计较这种枝叶末节的东西。 隔着一道屏风,他们谁也看不见谁。 百里渡月利落褪尽衣衫,直接把外袍丢到了一旁。精壮的身形在空气中暴露无遗,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好似丛林中蛰伏的野兽。银白的长发已经长过腰际。他目光落在桑非晚藏身用的屏风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又收回视线,缓缓步入了常年温热的灵池中。 “哗啦——” 桑非晚立于屏风后面,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引人遐想的水声,猜想百里渡月大概已经在沐浴了。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 上面静静躺着一条绯色的腰带,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如蛇在指尖缠绕蜿蜒。衬着桑非晚白净的掌心,莫名显得冶艳妖娆。 桑非晚漫不经心把玩着那条腰带,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悄无声息藏入袖中。同时目光不经意瞥向别处,忽然发现隔间书房的画架上摆着一个紫金木匣,全然没注意到池子里的百里渡月似有异样。 脱笼的野兽只要出来一次,就再难关住了…… 百里渡月现在只要一触及到水,脑海中就会不自觉翻涌出那夜在湖心的情景,仿佛早已成为心魔。偏生他一知半解,愈懵懂,便愈在意,愈想忘却,便愈好奇,那种陌生的感觉在让人感到害怕的同时却又暗藏期许。 他每每心神不稳时,另外一个恶人格就会开始蠢蠢欲动。 百里渡月的大脑袭来一阵钝痛。他双手紧紧攥住池边,呼吸陡然沉促了一瞬,心知另外一个人格正在尝试出来,皱眉低下头,想等待那阵疼痛过去。然而体内却好似有什么压制不住的东西正在极力冲破枷锁,一次又一次。 桑非晚察觉不对劲,隔着屏风低低问道:“城主?” 这一声好似蛊惑,令百里渡月失神了一瞬。他浅色的瞳孔涣散一瞬,然后又重新聚焦,不知为何,琥珀色的眼眸忽然覆上了一层猩红,好似要滴出血来,神情也渐渐有所变化。在屋内明灭不定的灯烛中显得怪诞阴森,寒气四溢—— 那个人格出来了…… 有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 百里渡月没有理会桑非晚的询问,而是无声闭眼,缓缓仰头深吸一口气,好似恶鬼初至人间,一切都要等待适应。他将双手举至眼前,然后生疏活动了一下指尖,看起来颇为满意。暗沉的眼眸环顾四周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屏风后面,顿了顿。 “哗啦……” 水声撩人。 百里渡月懒懒倚靠在池边,垂眸随意拨弄着水面,声音在夜色中忽然蒙上了一层低哑,慵懒且凉薄,妖邪且放荡,好似随时要吸人精气的妖怪:“桑非晚……” 他艳红的唇瓣轻启:“你过来……” 桑非晚刚才一直盯着书房画架上的那个千年紫金木匣,心不在焉,所以并没有听出百里渡月的声音有何不同。闻言慢半拍回神,只以为对方终于沐浴完毕,找了一套干净的衣衫,从屏风后面走出。 桑非晚笑着道:“非晚伺候城主更衣吧。” 殿内燃着灯烛,百里渡月猩红的眼中便凭空燃起了两簇橘红且幽暗的火。他任由自己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银发飘散在水面上,对桑非晚勾了勾指尖:“你过来。” “……” 桑非晚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主动邀约这种事显然不是百里渡月能做出来的。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对方眼底暗藏杀机,竟是另外一个恶人格出来了,心中暗自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然而百里渡月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勾唇冷笑一声,掌心隔空而摄,桑非晚的身形便陡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向后拉扯,被迫跌入了池水中。 “哗啦——!” 水花四溅! 桑非晚落水落得匆忙,猝不及防呛了两口水。然而还没等回神,一具温热的身躯便将他死死压在了池壁上,脸侧缓缓攀附了一双修长如玉的手:“你怕什么……” 百里渡月捧住桑非晚毫无瑕疵的脸,有些可惜没从对方眼中看见想象中的惊骇。语气温柔,好似在同情人低语呢喃,指尖却毫不犹豫收紧,死死扼住了桑非晚的咽喉,阴凉低沉道:“你胆子真是大,竟敢用龙台兰哄骗本城主,看来你是没那个福气被做成傀儡了……” 他看似十分惋惜,却偏偏发出一阵病态愉悦的低笑声,胸膛震颤不止,在桑非晚耳畔一字一句勾唇道:“还是掐死剥皮吧,干净。” 桑非晚只感觉空气忽然稀薄起来,呼吸困难。系统也吓得嗖一声飞了出来,绕着桑非晚紧张转圈圈: 【糟糕糟糕,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它要打晕百里渡月吗?但是违反规定啊!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它的宿主会不会挂了?!QAQ 桑非晚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也就意味着他压根没指望系统那个怂兮兮只会撒娇的家伙会做什么。艰难握住百里渡月扼住自己咽喉的手,断断续续道:“城主……非晚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咳咳……非晚一心尽忠……” “口蜜腹剑之辈,真该绞了你的舌头。” 百里渡月单手扼住桑非晚的咽喉,另一只手轻点他的唇瓣,淡淡吐出了那夜桑非晚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龙性本淫,腾云飞过高台,缠柱而欢,遂生此花。月夜盛开,幽香袭人,嗅之情动,神仙难抵……” “你以龙台兰诱我,难道不该死?” 桑非晚闻言忽然笑了起来,尽管谁也不知道他在濒死的状态下为何还能笑出来。百里渡月也不知道,于是指尖的力道无意识松了几分:“你笑什么?” 桑非晚得了空隙,喘匀呼吸。他身形一转,忽然将百里渡月反抵在了池子边,唇边笑意隐现,容貌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中深邃而又动人心魄:“我不过可怜城主未体会过人间情爱欢乐,故而以龙台兰诱之,城主怎么不识好人心?” 他嗓音低哑,却更显蛊惑之意。 百里渡月却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一介凡人,寿命不过百余年,难逃三灾六病,竟过来可怜我?” 桑非晚知道,这个人格每次出来都待不了多久,他只要拖延到另外一个人格苏醒过来就可以了。长臂紧紧圈住百里渡月的腰身,任由池水淹没自己:“凡人虽有三灾六病,却也有喜乐欢愉,城主不识情爱滋味,与石头又有何异?” 石头…… 百里渡月听见这两个字,微不可察顿了顿,唇边弧度逐渐平缓,神情令人胆寒:“笑话,情爱之物只会损毁道心,早该弃之!” 桑非晚摇头并不赞成。他抬手轻轻拨开百里渡月脸颊两侧的湿发,在对方耳畔温声细语道:“城主若弃情爱,你岂不是一辈子都出不来了?一个人倘若无欲无求,心魔就没有扎根之地了,你说是不是……” 他言语中似乎透露了一些什么。 百里渡月闻言面色阴晴不定:“……你认出我们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桑非晚:“城主性情大变,前后判若两人,若是再发现不了,岂不显得非晚愚笨?” 百里渡月闻言无声勾唇,不怒反笑。他用指尖轻轻逗弄着桑非晚的喉结,似在感慨什么,低叹出声:“真是个聪明人……不过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若被他发现,只怕小命难保。” 那个善人格忌讳别人发现此事,恶人格却不甚在意,甚至在不着痕迹挑拨离间。 桑非晚却道:“他不会杀我的。” 百里渡月意味不明挑眉:“哦?看来你倒颇有把握。也是,你若拿捏不了他的心思,他又怎会妄动情根。” 他语罢忽然将身一转,在一片四溅的水花中把桑非晚反压在了池水边,似笑非笑的勾唇道:“那你说说,是他好一些,还是我好一些?” 这是一个死亡命题。 桑非晚轻吻了一下百里渡月细腻的耳垂,语意模糊道:“他就是你,你就是他,自然都一样好。” “巧舌如簧,”百里渡月看起来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眸光冷冷地注视着他,“本城主若一定要你选一个呢?” 桑非晚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姿势,直接带着百里渡月游到了池中间,牢牢圈紧他的腰身,字句都如一柄裹了蜜糖的毒剑,蚀骨温柔:“那自然是你。” 桑非晚忽然吻住了百里渡月的耳垂,牙齿轻咬,舔吻逗弄,痒意直入骨髓。百里渡月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动作,身躯一软险些滑入池中,最后又被桑非晚牢牢锁住腰身,抵在了池水边。 百里渡月心想这次明明没有龙台兰,自己怎么还是这么难受,皱眉难耐道:“好奇怪……” 他圈紧桑非晚的脖颈,不知想起什么,咬住下唇骂道:“混账,你是不是又弄了什么阴毒下流的花草来。” 桑非晚笑而不语,他用指尖摩挲着百里渡月殷红的唇,意味不明问道:“舒服吗?” 百里渡月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却不见半点扭捏,他扣住桑非晚的后脑,偏头露出自己的耳垂,想再找找刚才的感觉:“你再亲一下。” 桑非晚依言又亲了一下。百里渡月闷哼一声,只觉得耳垂又痒又难受,他无师自通,有样学样轻舔了一下桑非晚的耳垂,讥笑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人间情爱滋味,不过如此。” 倘若忽略他发软的身躯,这句话倒颇有可信度。 桑非晚低笑出声:“真正的蚀骨滋味还未到呢。” 百里渡月闻言正欲询问什么,唇上就悄无声息覆上了一片温热湿软的触感,伴随着舌尖灵活探入时的异物感,陌生到大脑产生了片刻空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桑非晚也是第一次亲人,但他天生无师自通,那种微末生疏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轻吻着百里渡月的唇瓣,然后逐渐深入,使出了百般花样。 只是亲吻。 只是亲吻。 仅此而已。 百里渡月却被亲得眼神涣散,气喘吁吁,俨然已经忘了刚才要杀桑非晚的事。他只能依靠对方的扶持才能勉强站稳身形,被迫享受着这场陌生的体验,眯了眯眼,迷茫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桑非晚笑了笑:“自然是亲吻……” 他对这种亲吻的感觉隐隐也有些着迷,五指缓缓穿梭在百里渡月霜白的长发间,在对方唇瓣上放肆轻咬。衣衫被水浸透,牢牢贴在皮肤上。唇挨着唇,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逾矩。 桑非晚第一次亲人,尚且处于摸索阶段。 不过也只是亲吻,点到即止。 他依旧没打算有进一步的动作。 拖延时间罢了。 百里渡月心想此事倒是颇有意思。他被桑非晚吻得舒适而又惬意,眼尾懒懒眯起,像一只打盹的猫儿靠在对方怀中。指尖不经意落在桑非晚肩上,忽然摸到了一片斑驳的伤痕,睁眼一看,却见是一枚牙印。 百里渡月忽然偏头避开桑非晚的亲吻,他声音阴阴凉凉,挑眉问道:“怎么,他咬的?” 第281节 桑非晚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选了一个极为聪明的回答:“是城主咬的。” 百里渡月冷哼一声,摸了摸桑非晚另外一边完好的肩膀,忽然悄无声息沉下身形,埋首在他颈间用力咬了一口,直到见了血腥才终于松开。 “嘶……” 桑非晚因为疼痛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做什么。他眼见着百里渡月抬起头来,唇边是一抹淡淡的红,然而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下一秒便被对方吻住了,一股铁锈味充斥着舌尖。 百里渡月用舌尖轻舔桑非晚的唇瓣,妖精般勾人。他神情桀骜,慢悠悠勾唇问道:“疼不疼?” 桑非晚不明白百里渡月为什么要咬自己的肩膀,却也不恼怒,淡淡挑眉:“自然疼。” 百里渡月笑得肆意而又欢畅:“疼就对了,你既说更喜欢我些,那自然便该记住我。” 桑非晚不敢明目张胆报复,于是只能加诸在吻上,扣住百里渡月的后脑,吮吻到舌根刺痛。却不曾发现对方眼底的猩红不知何时逐渐淡去,只余一片潋滟动人的琥珀色。 【他们只是单纯的吻了一场,尽管什么都没做,却也令人心跳加速。】 百里渡月是被一阵陌生触感惊醒的,他霜白的睫毛微微颤动,迷茫睁开眼,却见眼前忽然出现了桑非晚放大的俊脸,唇上温热的触感是如此鲜明,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百里渡月缓缓瞪大了双眼。 桑非晚却毫无所觉,闭目深吻着百里渡月,全然不曾发现身下人紧张颤动,脖颈间蔓延了一层漂亮的浅粉色。 “桑非晚……你放肆……” 百里渡月不知为何,浑身力气空的可怕。眼角被刺激出了泪水,睫毛晕湿一片。他艰难想推开身上的男人,然而这点力气却聊胜于无,掀不起半分波澜。 殿内灯烛已暗。 百里渡月想不明白,桑非晚怎么胆敢偷亲自己,挣扎着想推开他。 桑非晚啄吻着百里渡月眼角,只以为对方又在闹什么,声音慵懒带着磁性,心想自己不过亲了两下,百里渡月这么激动做什么:“城主,莫要乱动……” 百里渡月挣扎一分,他双臂钳制的力道便紧一分。 “若是勒疼了你,非晚可是会心疼的……” 桑非晚最后低头轻吻了一下怔愣看着自己的银发男子,这次却没再做什么,而是将对方拥入怀中。他们什么都没做,只那么抱着,都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百里渡月闻言眼神呆呆看着前方,忽然觉得荒谬,心想桑非晚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心疼自己? 殿内吹来一阵晚风,掀起轻纱帐幔。 黑化度悄无声息下降了5%。 第228章 城主许我放肆吗 殿内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燃尽了, 视野昏暗,孔雀灯台也逐渐黯淡下来,只有廊壁四角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桑非晚闭目伏在百里渡月身上, 胸膛起伏不定, 慢慢平复着呼吸。他想起刚才那场缠绵的厮吻,若有所思地掀开眼眸,不免出神了一瞬, 心想这种事果然令人意乱情迷, 沾上了实在不算什么好事。 百里渡月同样陷入了怔愣中,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桑非晚为什么会在池子里。 他不明白桑非晚为什么会吻自己。 他更不明白……不明白桑非晚刚才又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无论是现在的这个人格, 亦或者从前的那个人格, 他们行事作风或许有着天差地别, 但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对于情事极为懵懂。 于是桑非晚看见发愣的百里渡月, 并没有怀疑什么。有那么一瞬间, 他甚至想趁机离开大殿, 免得对方反应过来又要杀自己。 但…… 但什么呢…… 桑非晚说不清楚。他并没有走, 而是将百里渡月抱出水池, 将人安置在了床榻上。俯身拉过一旁的锦被盖住对方的身躯,低声说了一句话:“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他垂眸一瞬,总是给人极为深情的感觉,然而薄唇微抿, 却显出了几分天生凉薄。 “……” 百里渡月闻言睫毛轻轻颤动, 终于回神看向他。锦被下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做些什么, 然而桑非晚却早已静悄悄退出了大殿。厚重的殿门被轻轻带上, 发出吱呀一声响。 桑非晚衣衫尽湿地走出了寝殿, 他假装没看见门口侍卫打量的眼神,径直回了一旁的偏殿休息。 那沐浴的池水灵气丰沛,桑非晚也不知是不是浸得太久,到了后半夜就不舒服起来,浑身血液流速开始加快,体温也逐渐升高,嗓子干得冒烟。 “哗啦——” 桑非晚直接皱眉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龙台兰的毒,怎么浑身烧得厉害。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然而不知是不是动作太过用力,雕花瓷杯忽然咔嚓一声裂开了。 “咔嚓——” 桑非晚瞳孔微缩。他毕竟是现代人,陡然看见自己手中多了一堆锋利的碎渣,条件反射就想丢出去。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指尖就忽然闪过一抹青色光芒,那碎瓷片竟是凭空飞出去,哗啦一声掷在了地上。 瓷器与青砖地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尤为刺耳。 桑非晚见状身形一顿,诧异低头看向掌心,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自己指尖刚才出现了一道浅青色的灵力?! 但怎么可能? 且不说这具身体并无仙根,就算阴差阳错可以修炼,也应当是从启灵境一重天开始,一直修满三重天,然后才是入灵、明悟、破丹、分神、合道、天衍,共七境二十一重天。 百里渡月便是合道境三重天的强者,距离天衍境仅一步之遥。故而他每次出手,指尖灵气都泛着淡淡的蓝光。 桑非晚刚才指尖出现了一缕极淡的青色光芒,按照红橙黄绿青蓝紫这个规律推算下去,他最次也得是个分神境一重天,但怎么可能?? 桑非晚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原身虽然是个无法修仙的凡人,但自己每次一旦接触到任何与灵力相关的东西,体内就好似有什么被禁锢住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就好像上次将原著主角段阳驱逐离府,桑非晚去药房的时候,自己也吃了几颗治伤的灵丹,从那个时候体内便有异样了。只是刚才与百里渡月在灵池中厮混太久,反应不免愈发强烈。 桑非晚忽然睡不着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嗅到了一点阴谋的味道。 情感告诉他,永远不要试图在自己写的稀烂小黄文里寻找逻辑这种东西,因为他从来不会在小黄文里写太过复杂的设定。 但理智告诉他,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只会发生在主角身上,自己白捡个这么大的便宜,背后肯定没好事。 桑非晚指尖微动,试图再次聚起灵气,然而这次却没反应了,就连体内的燥热也开始逐渐减退,重新归于平静。 时灵时不灵的。 桑非晚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最后还是重新躺回了床上。打算明天暗中打听一下原身的身世情况,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翌日清早,桑非晚从原身的包裹里翻找出了几两碎银,径直去了下人住的院子里。彼时管家正躺在摇椅上偷懒,手里还拿着一个小茶壶,时不时嘬上一口,冷不丁瞧见桑非晚过来,吓得差点一口呛死:“咳咳咳咳……咳咳……” 上班摸鱼被逮到就是这种下场了。 桑非晚见状笑了笑,迈步上前,极其贴心的给管家顺了顺气:“都是非晚不好,吓到您了。” 管家消息灵通,他听说昨夜桑非晚在城主殿内待了大半宿才出来,显然伺候的不错,颇得恩宠。生怕桑非晚去吹枕头风,连忙从摇椅上起身,一边咳嗽一边解释道:“本管家昨夜劳累一晚,今早才刚刚歇下来,你来此有何要事啊?” 桑非晚闻言从袖中取出一个银钱袋子,说出了早已编好的理由:“非晚离家已久,心中颇为挂念,连日来攒下了一些积蓄,便想寄回去。只是来苍都城中不久,人生地不熟,便想请管家帮个忙。” 管家闻言松了口气,心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你那个穷酸爹为了钱把你卖来卖去,你若有银子,自己攒着多好,何必便宜了他。” 桑非晚听见自己有个穷酸爹,心中若有所思,嘴上却道:“总有别的亲戚需要接济……” 管家闻言狐疑看向他:“嘶,你家不是只有你爹一个了吗,哪儿来的亲戚?” 桑非晚笑了笑,不慌不忙道:“从前家中贫困,左邻右舍援手良多,故而想回报一二。” 管家闻言摆摆手,满不在乎,透露了一个令人颇为诧异的消息:“若只是为了这个,你倒不必大费周章,城主早就赐下一堆金银给你父亲了。这么点碎银子,你爹现在估计已经看不上了。” 桑非晚微不可察一顿,略有些诧异:“城主赐下了金银给我父亲?什么时候的事?” 管家思索了一番:“约摸是你被调去主殿之前的日子,怎么,城主没和你说?” 百里渡月当然不会说。 他不是那种性子的人。 就像桑非晚猜不到他会给自己家中送去金银。 “没什么……” 桑非晚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迎着管家疑惑的视线,他并未多言,借口有事,转身离开了后院。 北域之地,大若一国,尤其妖兽四处流窜伤人,至今不曾剿灭干净,百里渡月其实算不上清闲。他坐在主殿中处理政务,捏碎了一方邻近属城送来的玉简,半空中便悄然浮现出了一幅无声的画面。 这方玉简来自吟风城,受妖兽侵袭最为严重。只见上面映出了大片村庄,一种通体雪白,毛发奇长,形似雪狼的妖兽正四处吞吃活人。它们总是数十只聚在一起,速度奇快,嗖一声就不见了踪影,普通修士极难捕杀。 现如今北域各城早已闭门封锁,不许百姓出入,为的就是抵御狼妖。不过长此以往并不是办法。 百里渡月明明记得事发之时他曾经调了大批高阶修士去剿灭狼妖,数量早已所剩无几,不过半月时间怎么又冒出了如此之多? 到底是狼妖繁衍速度太快,还是有人刻意豢养? 百里渡月思及此处,悄无声息攥紧指尖,玉简碎片瞬间化做了齑粉。就连半空中的画面也如投石入水,涟漪般破碎散开。 堂下跪着一名侍卫,沉声禀告道:“回城主,狼妖敏捷凶悍,派往北域边界搜寻它们巢穴的修士至今未传来消息,只怕此法不可行。现如今不止是北域,听说天香南域和帝君坐镇的中州也出现了狼妖之患。” 百里渡月原本在座椅上斜躺,闻言换了个姿势,冷笑一声道:“倒是便宜了千江寒和司无咎。风雪银域万里冰封,白骨鬼域骸骨如林,鬼都不愿意去的地方,更何况狼妖,白白让他们躲过一劫。” 千江寒掌管风雪银城,司无咎掌管白骨鬼城。百里渡月言语中似乎对这二人并不喜欢,隐有不耐之意。 侍卫劝道:“不日便是帝君大寿,各城之主皆要前往中州赴宴,届时城主或可向帝君拿个主意。” 百里渡月没有理会他的后半句话,听闻中州帝君大寿,不知想起什么,淡淡挑眉道:“本城主记得地牢笼中似乎还养着几只狼妖?” 侍卫点头:“前些日子抓来试药的,应该都还活着。” 百里渡月轻飘飘吐出了一句话:“都杀了吧,把皮剥下来,送去中州当贺礼。” 侍卫闻言一惊,帝君大寿,旁人都削尖了脑袋搜罗奇珍异宝,城主怎么次次都如此敷衍,万一惹怒了帝君岂不是无妄之灾? 百里渡月见他不动,懒懒阖目,声音沁着凉意,意味不明道:“你再不照做,那贺礼中可就要多上一张人皮了。” 侍卫闻言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告退。 桑非晚一直站在玄烛殿外,眼见侍卫退出,这才转身进去。他眼见百里渡侧躺在高座之上,用懒懒手支着头,似乎在闭目休憩。掀起衣袍下摆,静悄悄步上台阶,走到了对方身边。 百里渡月早就察觉到有人走近,还以为是刚才的侍卫去而复返,皱眉睁开眼,正欲发怒,谁料却忽然看见桑非晚那张总是笑意吟吟的脸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吓得差点从座椅上滚落下来。 “城主小心!” 桑非晚眼疾手快,连忙把人接到了怀里。心想百里渡月怎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吓成这样,还是说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桑非晚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是干净的。他把百里渡月重新扶坐到位置上,自己也毫不避讳的跟着挨坐在一起,低笑一声,难免带了几分戏谑的笑意,只是不大听得出来:“城主怎么这么不当心?” 第282节 百里渡月现在看见桑非晚就慌的不行,他嗖一声把手从对方指尖抽了出来,皱眉问道:“谁许你来此处的?” “自然是城主,”桑非晚语气无辜,“城主说让非晚贴身伺候,那自然是城主到哪儿,非晚便跟到哪儿。” 贴身…… 他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两个字咬得暧昧而又模糊。 百里渡月不免想起昨夜与他chi裸相对,耳根腾一下烧了起来:“本城主若有事自然会传唤于你,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 桑非晚微微蹙眉:“城主是不是嫌弃非晚了?” 可非晚只是心疼城主罢了…… 城主如果不喜欢,那非晚还是走吧…… 百里渡月闻言心里紧跟着浮现出了这几句话,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果不其然就听见桑非晚语气低沉难过的道: “可非晚只是心疼城主罢了……” “城主如果不喜欢,那非晚还是走吧……” 他语罢作势要离开,而百里渡月也不知怎么回事,明知桑非晚在装可怜,见状还是下意识伸手攥住了他。 桑非晚脚步微微一顿,立刻顺势坐了回去。唇角微勾,又浮现出了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笑意:“城主不会嫌弃非晚的,对不对?” “……” 百里渡月麻木到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心想桑非晚愿意坐着就坐着吧,自己忙自己的便是了,料他也不敢故意捣乱。 玉简是仙家法宝,极不易得,故而除了要紧事务,寻常不轻易使用,多以书信为准。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百里渡月提笔饱蘸丹砂,开始批阅属城送来的奏章。而桑非晚见他忙碌,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寻了个位置支着头,静静盯着他的侧脸。 百里渡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善?是恶? 也许这都不重要,没有人是至善的,也没有人是至恶的。 百里渡月暗中命人给桑非晚的父亲送去金银,此举有违他平日作风,已然泄露了太多。 例如他对着桑非晚会心软…… 心软一点,再软一点,到最后便是心动了……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桑非晚昨夜有片刻时间沉迷在了那场厮吻之中,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都想保持清醒与理智,因为沉沦与盲目大部分情况下都代表着灾祸,但往往都事与愿违。 桑非晚睨着百里渡月有些红肿未消的唇,不知为何,忽然不受控制地缓缓靠近他身后,将下巴悄无声息搁在了对方肩上,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城主……” 百里渡月闻言手一抖,墨笔一颤,溅出大片斑驳的丹砂红痕。他察觉到肩上重量,莫名不敢回头,喉间有些发紧:“何事?” 桑非晚不说话,只是从身后拥住了他,然后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指尖,将那根墨笔当啷一声扔到了远处:“城主累了么,非晚替城主捏肩如何?” 他语气是询问的,却又不容拒绝。 百里渡月想说不用,然而刚刚一回头,就猝不及防碰到了一片湿软的温热,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霜白的睫毛颤动不止,难掩诧异。 桑非晚也没想到百里渡月会忽然回头,见状不由得愣了一瞬。他慢半拍回过神来,遵循着本能,轻抿了一下百里渡月殷红的唇瓣,低声意味不明道:“城主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他总是喜欢说这种让人羞恼的话。 百里渡月抬袖就要击开他,然而下一秒视线天旋地转,忽然被桑非晚压在了座椅之上,只见他勾唇笑道:“不过非晚也有些心急了……” 百里渡月闻言动作一僵,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声,下巴处便多了两根指尖,使他被迫抬头,紧接着唇边就覆上了一片温热,口腔内多了某人灵活的舌尖。 “唔……” 百里渡月低低闷哼一声,这次终于没有傻到疑惑桑非晚为什么会亲自己。他无意识攥紧桑非晚的肩膀,紧了松,松了紧,不知是该推开还是该迎合。睫毛紧张颤动,眼尾晕红一片。 “城主……” 桑非晚只是想喊喊他,没有什么别的含义。 百里渡月却听得浑身发软,眼眸涣散失神。他红着脸攥紧桑非晚的肩膀,终于低声断断续续吐出了一句话:“桑非晚……你……你放肆……” 桑非晚将身一转,直接让百里渡月坐在了自己怀里,然后继续亲吻,声音蛊惑人心,低低沉沉:“那城主许我放肆吗?” 第229章 让你亲一下,不许生气了 桑非晚就喜欢看百里渡月这副懵懂无措的样子。他偏头在对方颈间落下星星点点的吻, 然后顺着上移,再次噙住了百里渡月殷红的唇瓣,不急不缓的用舌尖挑拨逗弄着, 声音模糊不清:“城主若不说话, 非晚便当城主应了……” 他们第一次吻得如此清醒。 百里渡月闻言攥住桑非晚肩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目光茫然,心想应什么?他从来没说过桑非晚可以如此放肆:“你……” “嘘——” 桑非晚忽然用指腹按住了百里渡月水光潋滟的唇瓣,他眉头微微蹙起, 又出现了那副惯用的无辜样子:“城主是不是不喜欢非晚, 故而才诸多推诿?” 百里渡月怀疑桑非晚又在装可怜, 然而后者演技实在太好,竟让人分不清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他目光惊疑不定, 指尖力道却不由得松了几分, 红着耳朵偏过头道:“莫要问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桑非晚无中生有, 他捻起百里渡月肩上一缕霜白的发丝, 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绕着:“可外间都在传闻,说非晚已经是城主的人了,昨日还有人问呢。属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才来问城主, 怎么能算胡话。” 百里渡月听说有人编排桑非晚,眉头皱得死紧, 冷冷出声道:“流言蜚语, 何必理会。日后谁若敢问, 本城主剥了他的皮!” 他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不肯正面回答桑非晚的问题。 桑非晚见状淡淡挑眉, 心知到底还欠缺了一味猛药。他笑了笑, 直接松开百里渡月, 整理衣衫站起身道:“城主这么说,非晚便明白了,日后定然本本分分,绝不逾矩。” 桑非晚调情时的温言软语让人无法自拔,可陡然抽身离去也好似只是一瞬间的事。百里渡月脖颈上的吻痕尚在,他却早已干干净净退至一旁,挽起袖子开始认真研墨,仿佛真的打算当一名“绝不逾矩”的奴仆。 百里渡月见状不由得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心中竟有些诡异的空落感和无所适从。他见桑非晚立在桌旁,认认真真开始研墨,顿了顿,终于慢半拍重新提笔阅章,只是总有些神思不属。 “哗啦——” 百里渡月不知是不是故意,皱眉将纸张翻得哗啦响。偏偏桑非晚老神在在,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百里渡月语气冷冷:“墨淡了。” 桑非晚笑了笑,然后将墨研得浓了一些。 百里渡月却总觉得不大舒服,老想找茬,没过一会儿,又皱眉改口道:“墨浓了。” 桑非晚抬眼:“可城主还没试呢。” 百里渡月本来也看不进去奏章,闻言直接扔掉了手中的笔,目光不善地看向桑非晚,唇瓣紧抿,喜怒难辨:“你这是在忤逆本城主?” 他唇上红肿未消,兼得肤色剔透如冷玉,难免显得殷红瑰丽。像赌气多过生气,没有半分威慑力。 桑非晚慢慢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一点儿也不怕他,用帕子细细擦拭着指尖上的墨痕,慢条斯理道:“非晚不敢,不过这墨难磨的紧,非晚怕惹了城主不快,不如还是另外换了人来吧。” 他语罢不等百里渡月开口,就施施然转身离去,退出了大殿,同门口值守的侍女低声耳语了几句: “城主要人磨墨,劳烦姐姐近前伺候吧。” 侍女们都不太敢在百里渡月身边伺候,生怕惹了他不虞被剥皮。今天好不容易有桑非晚伺候,她们难得清闲一天,闻言不由得有些疑惑:“你不是在城主跟前吗,城主怎么不让你磨墨?” 桑非晚叹了口气:“城主嫌我笨手笨脚,还是姐姐去吧。” 侍女不由得面面相觑,心想城主的性子怎么还是如此古怪。桑非晚的容貌和性子都是上上之选,竟连他也伺候不好城主吗? 然而她们到底不敢违逆,只能选出一人胆战心惊地进去了。桑非晚借口有事,要去寝殿铺床叠被,洒扫尘灰,直接离开前殿,去了百里渡月平日休憩的后殿。 一炷香的时间后,桑非晚准确无误出现在了寝殿里的画架前。 画架最上方摆着一个千年紫金木雕的匣子,看起来古朴沉重,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管家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桑非晚无论如何也不要去碰它。 但…… 桑非晚虽然身处小黄文世界,但他同时也具备冒险文男主的精神,那个匣子里说不定藏着什么机密,与百里渡月的黑化度有关。说实话,他觊觎这个匣子很久了。 开, 还是不开? 桑非晚站在原地思索一瞬,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百里渡月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绝对不会过来找自己,如果想开匣子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但根据小说定律,在没有主角光环的前提下,偷看或者偷拿好像一定会被人发现,好奇害死猫。 再则这是玄幻世界,匣子里面的东西若真那么重要,必然下了什么禁术。桑非晚只靠那时灵时不灵的法力,是断然无法打开的。 那么找谁比较好呢? 桑非晚摩挲着下巴,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试探性唤了一声:“系统?” 一颗闪亮的钻石凭空飞了出来,华丽地转了一个圈:【干嘛呀~】 桑非晚示意了一下那个匣子,唇角微勾,暗中怂恿:“听说里面有宝贝,你就不想打开看一下?” 系统闻言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它迟疑看了眼画架上方的匣子,心想能有什么宝贝:【你自己怎么不开?】 桑非晚淡定道:“我够不着。” 那个画架有三米高,他确实够不着。 系统:【……】 系统虽然不是人,但它也知道礼义廉耻,闻言生气哼了一声:【没有经过允许,是不能乱动别人东西的】 桑非晚挑了挑眉:“这怎么能算别人的东西,书是我写的,书里面的东西当然也是我的。” 系统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我不去】 桑非晚看起来不甚在意:“君子不强人所难,你若不愿,我自然不会强求,不过……” 系统下意识问道:【不过什么?】 桑非晚嘶了一声:“不过黑化度能不能降下来,我就不敢保证了。” 系统:【……】 桑非晚算是拿捏住了系统的死穴。在星际空间站里,每一颗小钻石都把完成任务当成毕生使命,清除不了黑化度就代表着没办法完成任务,没办法完成任务就代表它们是一颗失败的小钻石,那比杀了它们还难受。 系统气成了一颗血钻,浑身直抖。最后重重冷哼一声,还是向桑非晚这只狐狸做出妥协,嗖一声飞到了画架上方。 【哪个盒子?!】 桑非晚后退两步,下巴微抬,示意道:“紫色的那个雕花木匣。” 第283节 系统闻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那个木匣,结果发现上面有一把黑色的小锁,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它用精神力在空气中凝结成一根透明的触手,然后试探性伸进了锁眼。 【咕叽咕叽】 【咔嚓咔嚓】 系统在努力当一名开锁匠,而桑非晚则时不时看向门外,负责望风。按理说这个时候正值护卫换班,应该不会有人进来。然而未及半盏茶时间,只见外间的廊下忽然出现一抹绯色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吓得桑非晚立刻关上了殿门。 桑非晚回头看向系统:“你打开没有?” 系统烦得直挠头,然后掉下了一堆亮晶晶的钻石碎屑:【这个盒子的锁眼里面被下了禁术,我打不开】 桑非晚心想打不开你不早说:“打不开就算了,百里渡月快回来了,你赶紧走。” 这句话莫名有一种偷情怕被抓奸的意思:我老婆快回来了,你赶紧跑! 系统闻言莫名也有些紧张,连忙嗖一声消失在了空气中,顺便还把地面上亮晶晶的钻石碎屑也给吹干净了,免得被百里渡月发现“出轨证据”。 “吱呀——” 厚重的殿门忽然被人缓缓推开,露出了站在外间的一名绯衣男子。百里渡月刚刚步入寝殿,就见桑非晚正在整理书桌上的宣纸笔墨,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砰——” 百里渡月袖袍一挥,反手带上殿门,内室的光线便陡然昏暗了下来。桑非晚听见动静,动作不由得顿了顿,心想百里渡月该不会要关自己小黑屋吧? 然而他念头刚起,脸颊上就陡然传来一阵微痒的触感,被人用指尖调情似地撩拨着。下意识抬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妖娆瑰丽的眼眸,深处涌动着晦暗不明的凉意与浅笑:“桑非晚……” 那个恶人格竟是出来了。 只是百里渡月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大高兴:“本城主难得来一次,你竟躲在这里擦桌子,倒是让本城主好找。” 桑非晚静静睨着百里渡月猩红的眼眸,这次却没有从里面看见对自己的杀意,不着痕迹松了口气。他握住百里渡月在自己脸颊上捣乱的手,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瞬,意有所指道:“城主下次若来,便该提前告知一声,非晚自然寸步不离,哪儿也不去。” 百里渡月:“真的?”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因为黑化度忽然降了3%。 桑非晚:“自然是真的。” 百里渡月闻言唇边弧度渐深,看起来颇为愉悦。他指尖一勾,直接将桑非晚拉到了自己面前,在他心口上慢悠悠画了一个圈,语气暗藏蛊惑:“桑非晚,本城主将你做成傀儡如何,留你一丝神魂。这样不仅能脱离人间凡胎肉体、生老病死,也能日日夜夜陪伴在本城主身边。” 桑非晚就知道这个恶人格没有什么正常念头,天天想把自己做成傀儡,将人抵在书桌边,出声反问道:“非晚就算不变成傀儡,也能陪伴在城主身边,又为何一定要做成傀儡?” 百里渡月直接坐上桌沿,双手懒懒撑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轻晃着双腿,绯色的衣袍下摆悄无声息坠在半空,绮丽旖旎:“你不懂,傀儡老实听话,没有活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桑非晚笑了笑:“傀儡便如同顽石草木,死气沉沉,自然不会有乱七八糟的心思。” 百里渡月闻言眼眸暗沉一瞬,忽然缓缓倾身靠近桑非晚。他袖袍里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攥住对方的咽喉,但不知为什么又改了主意,转而落在他肩膀上,气息冰凉地吐出了一句话:“可凡人有生老病死,有寿元之限。” 桑非晚说:“那我也不愿意做石头。” 百里渡月闻言本该生气的,但不知为何,忽然笑出了声。他笑得身形俱软,险些从桌子上滑下来,最后被桑非晚接入了怀中。 抱得满满当当。 这种感觉比空落虚无的感觉要好上太多。 “你真有意思,”百里渡月趴在桑非晚肩头,双手缓缓圈住他的脖颈,语气认真的低声笑道,“桑非晚,本城主现在忽然不想杀你了。” 桑非晚闻言似乎有些吃惊,颇为讶异地看了百里渡月一眼,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一般,踉跄后退了两步,目光满是不可置信:“原来……原来城主从前竟是一直想杀非晚么?” 百里渡月的恶人格从来没见过桑非晚这副绿茶模样,见状不由得微微一顿:“……” 好奇怪,桑非晚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矫揉造作? 桑非晚戏瘾上来了压也压不住。他面色苍白地看向百里渡月,眉头微微蹙起,声音低沉道:“可非晚只是想待在城主身边罢了,难道这也有错吗……” 百里渡月:“……” 总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但好像并没有?毕竟他还没来得及杀桑非晚呢。 桑非晚:“是非晚做错了什么吗,城主才要杀我?” 百里渡月:“……” 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 桑非晚:“城主为何就不能给非晚一个机会,留在城主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也好……” 百里渡月:“……” 桑非晚用修长的指尖缓缓捧起百里渡月的脸,容颜毫无瑕疵,目光深邃多情,语气温柔,似情人呢喃:“可非晚真的真的,很想待在城主身边……” 百里渡月:“……” 百里渡月莫名感觉有些奇怪,耳朵发痒,甚至有些僵硬。他指尖微动,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桑非晚忽然又松开手,转身背对着他,似乎被刚才那句话伤透了心:“也罢,城主要杀就杀吧,反正非晚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百里渡月:“……” 嘶,忽然觉得好烦躁怎么办。 百里渡月勉强耐着性子,对桑非晚勾了勾指尖:“转过来。” 桑非晚早就想治治这个人格了,闻言不仅没有转身,反而还拿起了画架上放着的画谱,低头漫不经心翻看着:“城主要杀便杀,何必管我转不转身,横竖都是个死。” 百里渡月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本城主何时说过要杀你了。” 桑非晚:“刚才。” 十秒前。 百里渡月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本城主说的明明是现在不想杀你。” 桑非晚一边不着痕迹盯着上方的匣子,一边应答道:“现在不想杀,就说明以前想杀,城主不必掩人耳目。” 百里渡月更烦了,他甚至现在就想立刻杀了桑非晚,好让自己心中那种不上不下的难受感觉消失。然而指尖灵气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就是没能下得了手, 就像他刚才说的, 他已经不想杀桑非晚了。 于是这双手再沾不了血,握不住剑。但凡那血是桑非晚的,但凡那剑锋所指的尽头是桑非晚…… 这两个人格互相影响,爱恨同源。 百里渡月勉强咽下了一口气:“那你想如何?” 桑非晚其实就想看看那个匣子,但他知道百里渡月一定不会同意,于是嘴上只能叹气道:“非晚不如何,但凭城主吩咐罢了,横竖也没人在意我这条命。” “……” 百里渡月没说话,心想真烦,感情果然就是个麻烦事。他坐在桌沿上,面无表情盯着桑非晚的后背,犹豫一瞬后,忽然在半空中慢慢抬起手,然后用苍白的指尖轻轻戳了戳桑非晚。 “……” 桑非晚没反应。 百里渡月只好又戳了戳:“……” 桑非晚下意识回头,却见百里渡月忽然慢吞吞靠过来,下巴微抬,将微红的耳朵尖凑到自己面前,笨拙用手指了指:“本城主让你亲一下。” 桑非晚老是喜欢亲他的耳朵。 自己让他亲一下,总不能再生气了吧…… 第230章 匣子 百里渡月语罢偏过头, 乖乖维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一动不动,静等着桑非晚来亲自己。薄红的耳尖没忍住在空气中颤了一瞬, 像猫一样,但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 桑非晚没想到百里渡月会做出这种举动,见状不由得愣了一瞬。他慢慢合上手中的画谱, 然后轻扔到了一旁,双手撑在百里渡月身侧,似笑非笑问道:“城主刚才说什么?” 百里渡月闻言不满看了桑非晚一眼, 心想这人是聋子吗,自己刚才说那么清楚都听不见,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本城主让你亲一下, 还不快点过来。” 桑非晚没动, 心中却泛起了一丝微妙的痒意。 而百里渡月静等半天, 也没见桑非晚有所动作,心想对方莫不是不领情。他皱眉看向桑非晚,正欲发怒, 然而下一秒耳畔就陡然覆上一片温热,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很痒,很疼, 痒意多过疼痛,连带着半边肩膀也酥麻起来。 “!!” 百里渡月不免有些吃惊, 瞳孔微微收缩, 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一抬眼却见桑非晚正睨着自己笑,眸色深深, 是藏也藏不住的戏谑, 勾唇时让人脸红心跳。 百里渡月皱眉, 似乎有些生气:“混账,谁许你咬本城主了!” 桑非晚闻言不禁低笑出声,胸膛震动不止,故意反问道:“可我就是想咬,城主许是不许?” 百里渡月瞪了他一眼:“本城主就算不许,你也已经咬了,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人格倒是暴脾气。 桑非晚不回答,只是将双手撑在他身侧,俯身睨着他,听不出情绪的道:“可非晚还未消气,怎么办?” 百里渡月闻言一顿,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心中对于刚才那种陌生的触感其实隐隐感到有些好奇。他思索一瞬,最后极为大方地偏过头,主动将耳朵凑到了桑非晚面前:“那再让你亲一次。” 桑非晚微微倾身,这次却没再亲耳朵了,而是毫无预兆噙住了百里渡月带着凉意的唇,舌尖灵活,蛇一般游曳进去。 百里渡月闷哼一声,被迫张开了嘴。不过他颇会享受,半点不见扭捏,自然而然圈住桑非晚的脖颈,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应着。眼尾懒懒眯起,声调拖长,带着几分沙哑磁性:“桑非晚……” 他不知想说些什么,大抵只是单纯叫一叫这个名字。 垂在桌边的脚轻轻晃了晃,看起来颇为愉悦。 许久后,一吻终于辄止。他们双唇缓缓分离,新鲜的空气得以涌入,难免有如获新生之感。 百里渡月被亲得有点晕,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见桑非晚不知何时又走到了画架旁边,自顾自看起了画谱。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百里渡月袖袍一挥,桌上的纸张便尽数散落,空出了一大块地方。他侧身支着头,懒懒倒在桌上,红衣艳艳,发色霜白,神情带着一种妖邪的美:“桑非晚,你说的人间情爱欢乐难道只有这么点吗?” 他好似在勾引桑非晚做些什么。 桑非晚笑了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百里渡月闻言面露讥讽:“美人?金子?你倒是找一个出来给本城主看看,书中哪儿有金子,不过是那些穷酸读书人故意忽悠你的罢了。” 桑非晚闻言目光在画架上慢慢巡梭着,最后落在了最顶上的那个紫金木匣上,状似不经意问道:“那个匣子里装着什么?莫不是藏着什么宝贝?” 百里渡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是一个雕花精美的匣子,微不可察顿了顿。他缓缓坐直身形,一腿垂下,一腿屈膝踩在桌沿上,似笑非笑问道:“怎么,你想看?” 第284节 语气带着那么点不怀好意。 桑非晚笑了笑:“可看可不看,怎么,里面藏着什么不能示人的宝贝?” 百里渡月好似故意逗他,声线阴阴凉凉,好似鳞片冰凉的毒蛇缓缓爬过皮肤,意味不明笑道:“你猜?” 桑非晚闻言忽然不虞皱眉,啪一声把手里的画谱扔到了地上,转身背对着他:“城主不愿给非晚看就算了,何必诸多询问,难道非晚会觊觎城主的至宝吗?” 又来了…… 刚才好不容易哄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百里渡月眼皮子跳了一下,太阳穴已经开始疼了,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桑非晚皱眉道: “非晚不过一介凡人,寿元短则数十年,长也不过百年。城主就算有什么仙家法宝,非晚也是用不了的。城主既然不愿意给我看,我不看便是,何必遮遮掩掩……” 他语罢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画谱,重新放回到了架子上。百里渡月下意识伸手去拽他的袖子,却被桑非晚嗖一声抽了回去,平白扑了个空。 对方意思很明确:别碰我。 嘶…… 真烦。 百里渡月在桑非晚看不见的地方烦躁抓了抓头发,已经想砸东西了。他眼见桑非晚一声不吭,皱了皱眉,最后掌心隔空一摄,直接将那个千年紫金木匣从高处取了下来。 那木匣是个长方形,托在手里分量十足,肉眼可见的沉。百里渡月看了眼上面厚重古朴的黑锁,抬手捏诀,低声念了一句咒术,只听咔嚓一声,上面的黑锁就自己掉了下来。 桑非晚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百里渡月正盯着自己,挑眉问道:“你不是想看里面是什么吗,自己打开看。” 桑非晚没有动,心想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比较骇人的东西,人骨?人皮?机关暗器?但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迟疑掀开了木匣—— 里面静静放着一幅画卷。 桑非晚略有讶异:“怎么是一幅画?” 百里渡月指尖捻起肩头一缕银发,有一下没一下地轻饶着,勾唇问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桑非晚:“这幅画可以打开看吗?” 百里渡月满不在乎地移开视线:“你想烧了都行,本来就是件无用之物罢了。” 桑非晚总感觉对方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不在乎。他闻言从匣子里取出画卷,徐徐展开,却见上面画着一名姿容妙丽的蓝衫女子,竟和百里渡月一样,也是一头霜白的发色。不过神情悠远惆怅,好似有说不出的万千愁绪。 画卷底端有落款,却非落笔者的姓名,似是画中女子的姓名:千江月。 桑非晚敏锐发现了什么,他看了看百里渡月,又低头看了看这画上的女子,最后确定出声:“是你母亲?” 百里渡月笑的意味不明,眸中好似笼了一层薄雾,令人看不真切:“怎么,不像?” 桑非晚道:“与你颇为相似。” 百里渡月:“你就不想问问她在哪儿?” 桑非晚只听说数十年前,天道失衡,极阴之地崩裂泄灵,无数妖兵修为暴涨,灵智得启,开始大肆进犯云境。帝君率领众多天衍境高手迎战,在不归墟血战数月,最后终于击退妖兵,却也损伤惨重。 而北域上一任的城主百里清都就是因为不归墟一役丹元受损,身死道消,就此陨落。至于城主夫人,却是杳无音信,从未听说过只言片语。 桑非晚本能察觉此事背后必定有隐情,对百里渡月来说大抵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思索一瞬,还是摇了摇头:“不想知道。” 他语罢将画收好,正准备放进匣子里,然而百里渡月不知抽了什么风,指尖忽然捏诀做法,那画卷便凭空燃起一道刺目的火焰,开始飞速燃烧,灼热烫手。 桑非晚见状瞳孔微缩,本能将那幅画丢到了地上,随即反应过来就想灭火,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百里渡月一把攥住了手臂:“你做什么?” 桑非晚把手抽出来:“自然是灭火!” 百里渡月见状不禁笑得前仰后合,身形一个劲地颤。他气力瘫软地侧躺在桌子上,眼见火势愈烈,眼中便愈发充满兴味:“那画是本城主的,我都没急,你急个什么?” 桑非晚心想他当然急了,这个恶人格烧完画拍拍屁股就走了,等会儿另外一个人格万一回来了可怎么办,再说哪儿有人把自己亲娘烧了的! 桑非晚环顾四周一圈,最后发现桌上有半杯茶水,直接端起来照着燃烧的画卷泼了过去。只听一阵刺啦的声响,火焰终于渐渐灭了,不过画卷早已损毁,只剩下焦黑一片。 桑非晚傻在了当场。 百里渡月见状不禁笑的更开心了,险些从桌子上跌下来,在一旁说风凉话:“啧,看来你这火灭的似乎不大及时。” 桑非晚太阳穴已经开始突突疼了,他下意识看向百里渡月:“你有办法复原吗?” 百里渡月姿态慵懒:“有,你求我啊。” “……” 桑非晚才不求他,对方既然出手烧画,那就说明压根没打算复原,求了也是白求。他俯身把画捡起来,然后用帕子擦拭干净上面的水痕,眼见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最后只能凑合卷了两下放进匣子里,用那把黑锁重新锁住。 百里渡月勾唇嗤笑了一声:“你这叫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桑非晚心想看不见就行,他把匣子递给百里渡月:“放上去。” 百里渡月不虞挑眉:“你这是在命令本城主?” 桑非晚闻言看向他,笑了笑:“能者多劳,城主难道不知?” 语罢俯身轻啄了百里渡月一下,唇瓣微凉,声线低沉:“乖,放上去。” 第231章 我爱你,我愿你生不如死 那方用千年紫金木雕成的匣子最后又被重新搁回了原处。 而百里渡月体内的那个人格好像也因为出来的太久, 迫不得已要回去了。他闭眼晃了晃头,眉头紧皱,似乎有些头疼,忽然看了桑非晚一眼:“本城主下次再来找你, 可不许跑远了……” 桑非晚没听清:“什么?” 他话音刚落, 只见百里渡月忽然身形一晃, 软软倒了下来, 连忙箭步上前把人接到怀里, 却见对方已经晕了过去。 按照时间推算,估计另外一个人格很快就要苏醒过来了。 桑非晚眼见书房一地狼藉,只能暂时将百里渡月打横抱起,安置在了内室的卧榻上。然后趁对方还没苏醒, 赶紧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干净, 恢复成了原样。 等做完这一切后,桑非晚这才静悄悄退出了大殿。不然等会儿百里渡月苏醒过来, 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桑非晚可解释不清。 寝殿香炉未燃,但空气中依旧漂浮着淡淡的浅香。帐幔被风轻轻吹动,露出了床榻上躺着的一名绯衣男子,只见他袖中的指尖忽然轻微颤动一瞬,似乎有苏醒的征兆。 百里渡月没有另外一个人格的记忆, 于是当他从卧榻上渐渐苏醒时,忽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寝殿, 吓得哗一声从床上坐起了身。他目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四周,不知想起什么, 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猜到了…… 另外一个人格一定出来过…… 百里渡月立刻掀开被子下床, 大步走向门口, 他袖袍一挥,厚重的殿门直接砰一声打开,重重弹在了墙上。 桑非晚刚才去了花草房。他捧着一盆绿松走进院内,谁知刚好看见百里渡月从屋里出来,脸色难看得紧,心中当即猜到了原因,却还是故作不解,略有些疑惑地上前问道:“城主,你不是在前殿吗,怎么又回了寝殿?” 百里渡月面容阴沉,竟有一瞬与那恶人格像了个十成十。他眼见桑非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的火气诡异般弱了三分,顿了顿,勉强控制着脾气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桑非晚给他看了看手里的青松:“非晚刚才一直待在花草房,见寝殿空荡,便搬了一盆青松过来。” 百里渡月神情惊疑不定:“你……你没看见我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桑非晚闻言忽然笑了笑,似有不解的反问道:“城主不是一直待在前殿批阅奏折吗,能做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这两个字他故意放缓了声调,慢吞吞的,好似品出了几分别样的滋味。 百里渡月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桑非晚的目光过于直白勾情,令人招架不住。他尴尬转身入殿,无意识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垂,耳朵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脚步下意识顿住。 “……” 怎么会这样? 百里渡月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皱眉又仔细摸了摸,然而刺痛感愈发分明。他转头看向寝殿内的水晶镜,只见人影纤毫毕现,耳垂上赫然有一道红痕,像是被人咬上去的。 桑非晚一直注意着百里渡月的动作,眼见对方似乎发现了自己刚才咬出的伤痕,心中暗叫不好,连忙把那盆青松扔到一旁,上前问道:“城主在看什么?” 百里渡月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那面水晶镜,仔仔细细确认着自己耳垂上的伤,待发现确实是牙印后,眼中阴郁翻涌,右手重重锤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震响,周身气压极低,声音冷厉阴沉:“今日有何人来过寝殿?!” 桑非晚语意模糊:“寝殿除了城主能进,再就是非晚了,城主为何有此一问?” 百里渡月只要一想起那个人格很可能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些什么,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留下这道牙印,脸色就难看的厉害。他听闻桑非晚询问,噎了一瞬,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桑非晚见状走到他身旁,这才像是忽然发现什么似的,抬手轻轻摸了摸百里渡月的耳垂,蹙眉道:“这伤怎么还没好,早知下次非晚便咬轻一些了,若是让旁人瞧去,岂不是有损城主清誉。” 百里渡月闻言微微一怔:“你说什么?这伤是你咬的?” 桑非晚轻轻一带,便将百里渡月拉入了自己怀中。他上前一步,直接将人抵在桌边,低声笑问道:“城主记性怎的如此差,不是非晚咬的,还能是谁咬的?” 他语罢指尖在百里渡月脸侧来回流连摩挲,引起一阵细微的轻痒,睨着那微红的耳垂,语意不明道:“若有旁人咬了城主,非晚可是会生气的。” 百里渡月根本不记得桑非晚什么时候咬过自己:“你什么时候咬的?” 桑非晚勾唇:“今早,前殿,座椅间,城主忘了?” 他语罢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悄无声息偏头含住了百里渡月另外一侧耳垂,齿间轻咬,不紧不慢地用舌尖逗弄着。然后在百里渡月身软下滑的时候,及时把人接住了。 白净的耳垂已经被咬红了,又刺又痒。 桑非晚将百里渡月抵在镜子前,让他看向里面,一边在他耳畔细细啄吻,一边低声哄骗道:“城主瞧,两边的牙印是不是一样的?” 百里渡月眼尾泛红,目光涣散茫然,他只看见自己被桑非晚抵在水晶镜前,霜白的发,绯红的衣。身后那名男子一直不紧不慢轻吻着自己的脖颈,痒意如此分明,视线难以聚焦,只能看见一片虚虚的影。 百里渡月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好半晌才艰难出声:“桑非晚……” 这句话是如此无力,如此颓然。 “你放肆……” 桑非晚闻言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得寸进尺的将人搂紧,淡淡挑眉问道:“那城主许我放肆吗?” 同样的话,他今早问过一遍,现在又问了一遍。 百里渡月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若说不许,桑非晚只怕又会闹性子,他若说许,岂不是任由桑非晚踩到自己头上来,犹豫许久,一言不发。 桑非晚见他低着头,笑了笑,直接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勾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直接吻了上去。 从生疏到熟练。 从不适应到习以为常。 百里渡月不知是不是被亲多了,此刻竟没有任何惊讶。浅色的眼眸呆呆看着桑非晚,不知该如何是好。 桑非晚语气蛊惑:“抱住我。” 百里渡月没动。 桑非晚只好扣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腰间,继续循循善诱:“抱紧我……” 第285节 百里渡月也不知怎么了,闻言指尖轻动,竟真的缓缓抱住了桑非晚的腰身,生疏至极。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下一秒就被对方压在桌子上,吻得一塌糊涂。 他们二人最后双双滚落在地,视线一阵天旋地转,幸而地毯柔软,不至于摔疼,空气也有了片刻静谧。 “……” 桑非晚抱着百里渡月侧躺在地上,胸膛起伏不定,慢慢平复着呼吸。掌心落在百里渡月后背,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看起来慵懒而又闲适。 百里渡月也有了片刻失神,他怔怔盯着头顶雕花的梁柱,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和一个凡人如此亲密。 一个普通的、毫无背景的凡人…… 一个寿命短暂的,凡人…… 百里渡月思及此处,忽然一个翻身将桑非晚压在了下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复杂,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纠结迟疑。 而桑非晚也被百里渡月反常的举动弄愣了一瞬,他睨着对方肩上滑落的发丝,伸出指尖懒懒拨弄了一番,笑问道:“城主?” 百里渡月盯着他,一言不发,许久后才终于出声:“你可知本城主修的是无情道?” 桑非晚顿了顿:“知道。” 百里渡月:“那你可知违背本城主是什么下场?” 桑非晚微微勾唇:“剥皮。” “不,” 百里渡月闻言竟是缓缓摇头,容貌落在阴影中,莫名显出了几分怪诞阴郁,有那么一瞬间,桑非晚甚至觉得另外一个人格出来了。 百里渡月意味不明的开口,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腐朽而又阴暗,带着潮湿的冷气和血腥味:“树无皮难活,人无皮即死。桑非晚,你知道吗,剥皮其实算不得什么酷刑。” 他静静注视着桑非晚,想看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桑非晚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只是在思考百里渡月为什么会忽然和自己说这个。 百里渡月忽然没头没脑的开口:“不日便是中州帝君寿辰之喜,你说本城主送什么贺礼为好?” 桑非晚思索一瞬:“画?” 百里渡月摇头,睨着他:“两张狼皮如何?” 桑非晚还以为要送人皮呢,笑了笑:“城主送的,自然都是好的。” 百里渡月闻言袖袍一拂,直接从地上起身,然后慢慢对他伸出了手。后者见状顿了顿,握住他的手借力从地上起身,却听百里渡月道:“随本城主去地牢走一趟。” 牢者,囚也。 自古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苍都王城下面修建着一座用千年玄铁浇筑而成的地牢,平日用来关押奇珍异兽,妖魔鬼怪,故而阴气冲天,寒意袭人。 当桑非晚和百里渡月一起步入地牢时,入目就是一条幽暗的甬道,远处尽头传来一阵幽咽哭泣的声音,夹杂着狼嚎以及各种妖兽的嘶吼,好似人间炼狱。 百里渡月的侧脸被两旁用来照明的篝火覆上了一层橘色,他偏头看向桑非晚,琥珀色的眼眸便凭空多了两簇幽暗的火焰:“如何,你可敢进去?” 桑非晚敢。 因为这个地牢就是他写出来的。 但他觉得正常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都会怕,自己太平静了好像也不好? 于是桑非晚只好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悄无声息抱住了百里渡月的肩膀,把脸贴在对方耳畔,微微蹙眉,状似忧心的道:“城主,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阴森森的?” 百里渡月微不可察挣扎了一瞬,但又安静了下来:“地牢。” 哦。 桑非晚叹了口气:“非晚心善,胆子小,生平最见不得血的。” 百里渡月感受着周遭蚀骨的寒意,以及身后传来的温热,忽然感觉自己正身处悬崖,一念人间,一念地狱,闭了闭眼:“……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桑非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淡淡挑眉:“那怎么行,城主去哪儿,非晚就去哪儿。一个人怕,两个人自然就不怕了。” 他语罢偏头亲了一下百里渡月红肿未消的耳畔,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 百里渡月耳尖没忍住动了动,像猫一样:“不要放肆。” 却没什么威慑力。 桑非晚语气低落:“非晚只是心中害怕罢了。” 百里渡月闻言从一旁的墙壁暗格里取出了一颗夜明珠,柔和皎洁的光芒终于让这座地宫亮堂了几分。他任由桑非晚躲在自己身后,一步步朝着甬道尽头走去,脚步声回响愈发清晰:“你要仔细看着这里,然后记住这个地方。” 桑非晚:“记住这里的路?” 百里渡月意有所指:“不,记住这里的牢笼。” 夜明珠太久不曾启用,蒙上了一层尘灰。百里渡月轻吹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解释,而是自顾自讲起了另外一件事:“本城主从前收养了一只受伤的异兽,待其痊愈之后,本欲放归山野,它却眷恋不肯离去,日日跟在身后,百般驱赶亦是无用。” 桑非晚静静听他讲故事,心想百里渡月会有那么好心收养异兽吗,实在太不符合对方的行事作风了。 百里渡月语罢看向桑非晚,出声问道:“你知道那只异兽最后怎么样了吗?” 桑非晚:“死了?” 百里渡月笑了:“不,它没死,它就关在这里。” 他一步一步,在地牢的长廊间穿梭:“本城主见它不肯离去,便悉心照料,百般爱护。可谁知畜生无灵,有一日城中过路之人喂了他一块骨头,它便屁颠屁颠跟着那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百里渡月语罢忽然蹙了蹙眉,疑惑不解地看向桑非晚,目光隐隐透着病态:“你说,它当初既然要离去,又为何要待在本城主身边,骗尽关怀爱护呢?于是本城主只好将它捉了回来,关押在这座地牢之中,屈指一算,也有数年光阴了。” 他们渐渐停在了其中一间牢房前,牢门并非栏杆,而是一扇用玄铁浇铸的铁门,仅留了一块巴掌大的气窗,用以观察里面的情况。 百里渡月手腕一翻,忽然用宽阔的袖袍掩住了那颗夜明珠,地牢的光线陡然昏暗下来。他在一片暗沉中低低出声,听不出情绪的问桑非晚:“你想看看那只异兽吗?” 他不知为何,又补了一句话:“你若不愿看,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桑非晚没动,因为地牢里面是空的,根本没有任何活物喘息的动静。 百里渡月也不是什么收养小动物的善心人,自然就更不可能去养什么异兽。 故事是假的…… 他只是在告诉桑非晚,倘若近了他的身,日后若想离去,下场只会比那只异兽更惨。 桑非晚忽然想起了原著中的一段文字: 【平生所爱不多,真心甚少,后来小心翼翼,尽付一人,才恍然惊觉不过是骗局一场。至此杯弓蛇影,十年惊惧井绳,余生再不敢爱…… 如今孑然一身,爱意尽去,只剩恨苦。 囚笼早就备好,毒药不会致死, 我爱你,我愿你生不如死……】 我爱你, 我愿你…… 生不如死…… 这就是百里渡月的爱,这种人是不能被辜负的。他的爱太少,倘若被人掏空骗去,余下的便只有滔天恨意。 “为何不敢?” 桑非晚忽然出声,打破了地牢内的沉静。他悄无声息走到百里渡月身后,一手拥住对方,一手接过了那颗夜明珠,光芒具绽的一刻,唇角微勾,脸上笑意清晰分明: “辜负旁人真心者,十恶不赦……” “辜负城主的人,就更罪该万死。” 他握住那颗夜明珠,却没有立刻打开气窗去查看牢房里的情景,而是缓缓收紧怀抱,力道甚至勒得百里渡月有些发痛,在对方耳畔低声道:“非晚日后定不辜负城主,也断不会离开城主半步。” 百里渡月身形微微一顿。 桑非晚语罢直接打开牢门气窗,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看向里面,发现除了幽暗冰冷的四面墙壁,再就是一地干枯腐朽的稻草。没有异兽,更没有活物,连蚂蚁在这种地方都是生存不下去的。 桑非晚见状并不意外,轻笑了一声,语气低沉道:“原来城主在骗我。” 他将百里渡月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却见对方神色怔愣,霜白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似乎有些诧异桑非晚的反应。 黑化度又下降了5%。 桑非晚静静睨着百里渡月,心想这人果然是很容易感动的。忽然不受控制俯身,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日后非晚如果辜负城主,城主就把我关在这里,一年十年,千年万年,都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又藏着几分真,几分假。但就是那么鬼使神差的说出来了。 百里渡月抬眼看向他:“你不怕?” 桑非晚笑了:“非晚不做亏心事,又为何要怕?” 他语罢缓缓抚摸着百里渡月光洁的侧脸,撩拨起阵阵痒意,唇角微勾,语气蛊惑:“只盼城主能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对那只‘异兽’悉心照料,百般爱护。” 百里渡月因为痒意,无意识偏过了头,脸上忽然有些烧的慌。 桑非晚笑了笑:“城主抱过那只异兽吗?” 百里渡月闻言睫毛颤动一瞬,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迟迟未动。 桑非晚发出询问的目光:“?” 百里渡月见状犹豫片刻,只好缓缓伸手,主动抱住了他。 桑非晚又问百里渡月:“城主亲过那只异兽吗?” 百里渡月闻言诧异看向桑非晚,霜白的发丝从肩头滑落下来,像是一捧落雪。然而对方一动不动,似乎在静等着什么。百里渡月只好小心翼翼抬头,覆住桑非晚的唇瓣,轻抿了一下,然后试探性伸出一截殷红的舌尖,蛇尾般游曳而过。 桑非晚不知是不是故意,咬了他一下。 百里渡月皱眉吃痛缩了回去,抬眼却见桑非晚正目光戏谑地盯着自己,唇边笑意深深。深邃的容貌在昏暗的地牢中竟有些动人心魄。 桑非晚心想,百里渡月大抵要生气了。不过自己倒也不是故意咬他的,就是一下没忍住。 然而百里渡月盯着桑非晚看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反应。片刻后,他竟是又主动靠近桑非晚,犹豫一瞬,抿唇问道:“你还想咬吗……?” 百里渡月亲了桑非晚一下,然后小心翼翼探出了自己尚且刺痛的舌尖。 他不怕疼…… 第232章 城主,有人欺负我 “当啷”一声, 桑非晚手中的夜明珠忽然滚落在地,便如灯烛倏地吹灭,视线陡然昏暗了下来,只有唇上的触感是如此分明, 湿润柔软, 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第286节 空气有了片刻安静。 系统忽然响了一声:【叮!请宿主注意, 反派黑化度已降为20%, 请继续努力哦~】 桑非晚静静注视着百里渡月,却见对方眼底藏着认真,心想世上真有这么傻的人吗?对方还是他笔下那个疯魔决绝的反派吗? 明明一点儿也不像…… 一点儿也不像…… 桑非晚内心缓缓摇头,双手却悄无声息搂住百里渡月的腰身, 然后用力收紧。这次他没有再去咬对方的舌尖, 而是低头给了一个轻柔的啄吻。在腥臭肮脏的地牢里,在明珠照路的甬道间。 百里渡月睫毛颤动一瞬, 然后开始笨拙回应着。舌尖上的刺痛很快就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难平的心悸。 “桑非晚, ” 他忽然低低开口, 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显得幽森而又病态, “你以后如果逃走了,本城主就把你捉回来, 关在这里……” 桑非晚仍是笑, 目光晦暗不明:“好。” 他又重复了一遍:“好……” 这二人不知谁是疯子, 又或者其实两个都是疯子。 夜间就寝的时候, 桑非晚自然而然爬上了百里渡月的床, 确切来说, 他是被百里渡月拽上去的。 半透的帐幔垂下, 在幽幽夜色中显得朦胧不清。百里渡月侧躺在卧榻上, 一袭红衣潋滟,霜发如雪。他隔着薄纱静静注视着外间的桑非晚,然后缓缓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指尖灵力凝聚,只见一道蓝芒闪过,桑非晚身形瞬间失衡,被迫跌到了百里渡月的怀中。 那人身上的气息是清冽的,就像一捧陈年旧雪,干净,幽远。 百里渡月轻轻动了动,躺在桑非晚身下,今夜终于不必再为对方那些若有若无地撩拨感到烦乱。他在黑暗中探出舌尖,然后轻舔了一下桑非晚,语气有一瞬间单纯好似孩童:“桑非晚,亲我……” 百里渡月大抵是喜欢桑非晚的触碰的,只是平日不愿承认,除了躲还是躲。今日在地牢之中,把话说开了,便也好了…… 桑非晚双手撑在他身侧,内心其实还没做好进一步的打算,但闻言还是缓缓俯身,如愿吻了百里渡月一下。唇瓣湿软,每啄吻一次,心里莫名的情绪就更多一层。 他们二人相拥着吻做一团,从床头滚到床尾,又从床尾滚到床头,视线天旋地转。最后吮吻到舌根刺痛,才终于气喘吁吁分开。 百里渡月被吻得双目失神,气息紊乱。他懒洋洋闭起眼尾,趴在桑非晚胸膛上,无意识蹭了蹭他的下巴。霜白的长发带着绸缎般的色泽,如水一般倾泻而下,在指尖游曳缠绕。 桑非晚捻起一缕发丝,轻轻挠了挠百里渡月的鼻尖。后者因为痒意,埋头躲进了他颈间,脸颊还带着一丝未来得及褪去的薄红,温度灼热,沙哑着嗓子低声道:“不要放肆。” 桑非晚单手枕在脑后,只是搂着他笑,片刻后才靠近他耳畔低声道:“城主怕什么,非晚只对城主一人放肆罢了。” 这句话不知是不是撩到了百里渡月心中,他身形忽然轻颤了一瞬,抬起头呆呆看向桑非晚,目光潋滟得好似一江春水,连带着眼尾也多了一片晕红。 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桑非晚吻住他,不轻不重咬了一下,多多少少有些痛。百里渡月却不知为何,莫名有一种难耐的感觉,似乎想要更多,无意识轻轻动了一下身躯。 他目光茫然,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眼中带着细碎的水光,求助似地看向桑非晚:“……” 桑非晚顿了顿,他自然知道百里渡月为何还有此反应,动情而已,但…… 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缓缓伸手拉过锦被,将百里渡月和自己的身躯掩入其中。抱着人亲了一下,低声道:“时辰不早了,休息吧。” 桑非晚以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与百里渡月如此这般,已然是刷新了过往的记录,但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突破到最后一步。 好在百里渡月对此事一知半解,也没多想,闻言轻轻蹭了蹭桑非晚的肩膀,乖乖闭上了双眼。 桑非晚原本有些睡不着,但后半夜到底抵不过席卷而来的困意,迷迷糊糊睡着了。 百里渡月是修真之人,睡觉一事可有可无。他生平第一次与人同塌而眠,看着桑非晚在夜色下的面容,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睡不着。 难道是兴奋的? 百里渡月用指尖轻点了一下桑非晚的唇瓣,目光若有所思,最后担心惊醒他,又慢慢收回了手。 百里渡月卡在合道境三重天的瓶颈已有数年之久,离天衍境仅一线之隔。他原打算在十年之内冲击瓶颈,以破境界,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暂时搁置了。 他修的是无情道…… 现在既已动情,心境自然不如往昔平静。 他从没有听说过谁人动情之后,还能继续修无情道的。 百里渡月已然站在了这世间高处,荣华权势皆无忧愁。无论是合道境也好,还是天衍境也好,他的日子总归死气沉沉,一成不变。成为天衍境高手后,旁人最多又添三分敬畏,可那些要来有何用处? 就像桑非晚说的,像块石头。 当千百年的石头,倒不如当百十年的人,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体会人间极致欢乐。 百里渡月从前一心修炼,妄求仙道极致,故而不敢动情,生怕道心有损。可如今细想而来,未免太过执拗,此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便如情与道途二择其一。倘若都想求取,未免太过贪心,只怕最后反落得个两手空空。 罢了,皆由因果…… 百里渡月思及此处,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放下了一丝执念。他静静伏在桑非晚怀中,忽感灵台清明一片,丹田的气脉开始自发游走,冲击多年的瓶颈竟隐有松裂的迹象,倏地睁眼,心中不由得暗自一惊。 他这是……顿悟了? 修真之界,以心为证。倘若心澄明澈,顿悟机缘,对修为自然大有裨益,只可惜顿悟之事皆看因缘,可遇不可求。 百里渡月久有心魔,故而与“顿悟”二字从无机缘,皆靠苦修至如今的地步,不曾想今日竟有所顿悟,阴差阳打开了瓶颈。 百里渡月只感觉自己体内灵气忽然四处游走,隐有暴涨之态。他恐伤到桑非晚,捂着心口从床上踉跄起身,抬袖落下一道隔音禁制,然后跌跌撞撞去了平日用来闭关的暗室。 桑非晚对此毫无所觉,于是当他翌日清早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百里渡月已然不见踪影。看着空荡荡的寝殿,他一瞬间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花了,怎么睡一觉人都没了? 桑非晚伸了个懒腰,从床上慢慢起身,正准备出去看个究竟,然而刚一拉开殿门,就见管家正带着仆役恭恭敬敬候在外面,不由得顿了顿。 “哎呦喂,桑公子啊,您可算醒了!” 管家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瞧见桑非晚,脸上顿时乐成了一朵花,态度殷勤的让人不适应。说句夸张的话,他只怕在百里渡月跟前也没这种屁颠屁颠的劲。 桑非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淡淡挑眉,试探性出声询问道:“管家,您这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嗅到了一丝丝阴谋的味道。 “哎呦喂,可当不起这个‘您’字,”管家一面招呼身后的侍女进来伺候桑非晚更衣洗漱,一面笑容可掬的道:“城主早有吩咐,让我们好好伺候公子,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公子高抬贵手,不要与我等计较。” 那些侍女不仅殷勤伺候桑非晚洗漱净面,还专门替他换上了一套华美的衣衫,细致周到,待遇比百里渡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桑非晚见状心中顿时了然,猜到定是百里渡月私下吩咐了什么,自己才有这种待遇:“城主呢?” 管家语气疑惑:“公子不知么?” 桑非晚:“我知道什么?” 管家解释道:“城主闭关修炼了,这段时日怕是不能从练功室出来,故而吩咐我等好生照料公子。” 修真之人,一入山中,不知年月忽晚。倘若迟迟不能突破瓶颈,闭关个三年五载也是有的,百年更是不在话下。 桑非晚闻言面色微妙,心想百里渡月怎么忽然一声不吭就闭关修炼去了:“城主就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出来?” 管家道:“公子放心,不日即是帝君寿辰,城主必然要启程前往中州赴宴。最快五日,最迟十日,城主便会从练功室出来的。” “原来如此。” 桑非晚闻言终于放下了心,百里渡月如果真的闭关个数十年才出来,他岂不是要等到头发都白了。 之后几日,苍都王城一直静悄悄的,并没有掀起丝毫风浪,唯有桑非晚的地位水涨船高。因为百里渡月数年来从不耽于情色,以至于破了桑非晚这个特例之后,后者的身份便愈发特殊起来,旁人看见莫不敬畏三分—— 除了百里渡月麾下那群不苟言笑的十二阙卫。 他们大抵是王城中最为神秘的存在,人皆蒙面,共一十二人,只听命于百里渡月。每日昼伏夜出,隐于暗处。桑非晚穿越过来这么久,仅见过十二阙中的其中一人,还是在百里渡月处理政务的时候看见的。 不过最近不知是不是因为百里渡月闭关不出,城中无人坐镇,他们又都现出了身形,日夜在王城上下巡视。 桑非晚有一次在花园遇见他们,对方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直接目不斜视地离去了。 很酷,很高冷。 桑非晚夜间的时候喜欢坐在湖边。没错,就是那个种过龙台花,后来被百里渡月命人挖了个底朝天的湖边。现在这里又重新栽上了别的灵植,密密麻麻形成了一片花圃。它们在月光的照耀下,缓缓吐出轻薄的灵气,然后在空气中汇聚成漩涡状,形成了一方天然灵池,是整个城主府灵气最为充沛的地方。 桑非晚一直在琢磨自己体内时有时无的灵气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日趁着百里渡月不在,他从书房里偷偷翻出了几本修炼用的低阶入门功法,还真让他摸索出了一些规律。 首先,找一个灵气充沛的地方。 然后,在旁边盘腿打坐,慢慢呼吸吐纳。当然,经过桑非晚的亲身试验,他发现不盘腿也是可以的。 没错,修炼就是这么简单枯燥且乏味。 月色融融,树影婆娑。桑非晚就那么坐在湖边,慢慢呼吸吐纳,吸收空气中稀薄的灵气。他发现自己吸收的灵气越多,体内那道类似禁锢的感觉就越开始明显松动,于是经常在湖边一坐就是一整夜。 不过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桑非晚原本在打坐修炼,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起初他以为是树叶震颤,并没有在意,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地面忽然发生了一阵轻微的震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拱出来。 桑非晚睁开眼,皱眉看向不远处,果不其然发现地面忽然拱起了一个大土包,正在一起一伏地上下运动着,面色不由得古怪起来。 城主府该不会闹鬼吧? 地底下会不会爬出个骷髅怪来? 毕竟百里渡月那么喜欢剥人皮,地底下肯定埋了不少死人。 桑非晚思及此处,忽然感觉还是早走为妙。他一边盯着那个大土包,一边从地上悄无声息起身准备离去,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只听地底下忽然响起了一道鬼鬼祟祟的声音:“回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桑非晚闻言身形一顿,下意识皱眉回头看向那个土包:“谁在说话?” “哗啦——” 那个土包轰然碎裂,竟是从里面钻出了一颗属于男人的头颅。那男子面容干瘦,双颊凹陷,好似骷髅头成精一般,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因着刚刚从地底下爬出来,脸上满是污泥,又臭又脏,活像个地鼠精。 幸亏桑非晚胆子大,换个胆子小的来,估计已经吓得尿裤子了。但桑非晚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见状本能后退了一步,目光警惕:“你是谁?” 十二阙就在附近巡逻值夜,不知道自己喊一嗓子他们会不会过来。 地鼠精闻言小心翼翼探查着四周,见没有人过来,这才努力把自己的手从泥土里拔了出来,然后用力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灰:“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 桑非晚:“……” 桑非晚确实不认识。但他心想会不会是原身认识的人,故而没有回答,而是出声问道:“你找我有事?” 地鼠精压低声音道:“我既然冒着风险来找你,自然是主子有吩咐。” 桑非晚:“?” 地鼠精:“主子近日对你很是不满,你混入苍都王城中这么久也不传消息回去,实在有负他的栽培。” 桑非晚:“??” 地鼠精:“王城上下守卫严密,我今日冒着千辛万苦,以遁地之术潜进来,这才见到你。你可知百里渡月对帝君寿辰态度如何?又备了什么贺礼?他忽然闭关修炼,其中莫不是有鬼祟?” 第287节 桑非晚:“????” 桑非晚没吭声,他努力消化着这只地鼠精刚才一连串的问句,最后终于得出了如下几个结论。 第一,这个地鼠精认识原身。 第二,原身混入百里渡月身边是有人指使。 第三,幕后黑手似乎与百里渡月不大对付。 嘶……阴谋的味道。 一阵冗长的静默过后,桑非晚忽然试探性问道:“……主子近来可好?” 他有点想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地鼠精闻言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桑非晚面不改色,满嘴跑火车:“我心中牵挂主子,所以想问候他老人家一二。” 地鼠精闻言忽然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向桑非晚:“难为你还牵挂主子,不过主子一直对你无意,你心中应当是知晓的。尊卑有别,你老老实实打探消息就行,不要痴心妄想。” 嘶……奸情的味道,看来原身对这个所谓的“主子”感情不一般啊。 桑非晚思索一瞬,然后装出一副为爱盲目的样子皱眉道:“不行,你不告诉我主子近况如何,我就不把情报告诉你。” 地鼠精似乎没料到桑非晚胆子这么大,闻言不由得吃惊瞪大了眼睛:“你大胆!你就不怕我将此事传回主子耳朵里,有你好果子吃!” 桑非晚冷笑一声,不着痕迹套话:“用不着你传小话,你告诉我,主子如今在何处,我自己去请罪。” “你!” 地鼠精闻言气结,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知到周围有脚步声靠近,当即变了脸色:“不好!十二阙来了!” 那十二只疯狗擅长结阵,万分难缠,若是被他们发现可不得了。地鼠精都顾不得打探什么情报了,当即遁入地下逃之夭夭,徒留桑非晚盯着那个土坑大眼瞪小眼。 什么玩意儿?这就走了? 恰在此时,十二阙巡夜经过。为首的天罡眼见桑非晚蹲在湖边,敏锐察觉到什么,抬手示意队伍停止行进,悄无声息提剑走到了他身后。 他居高临下的看向桑非晚,想看看对方在做什么。却见桑非晚挖了个土坑,不知从哪儿搜罗来一堆花瓣,然后全部埋在了里面。 “……” 鬼鬼祟祟! 天罡手腕一翻,长剑出鞘直接搭上了桑非晚的肩膀,冷冷问道:“说,为何深夜在此?!” 桑非晚不着痕迹往自己脖子上看了眼,却只能瞧见一柄锋利的剑刃。他下意识回头,面色吃惊,仿佛被吓了一跳:“你们怎么在这里?” 天罡无动于衷,反而将剑锋逼近了几分,语气冷淡:“回答我的问题,十二阙有先斩后奏之权,莫怪我剑下无情!” 桑非晚吐出了两个字:“……葬花。” 天罡自然理解不了林黛玉式的浪漫,闻言眉头皱得死紧,只觉得桑非晚在胡说八道:“三更半夜,你来湖边葬花?!” 桑非晚从地上起身,不紧不慢拍了拍手上的灰,唇角微勾,意味不明道:“我这人心善,见不得落花被湖水污浊,倒不如埋入地底,干净利落。怎么,犯了城中哪条王法?” 天罡冷笑:“等进了地牢,你就知道自己犯了哪条王法了。” 桑非晚反问:“你敢捉我?” 天罡心想不过是一个男宠罢了:“为何不敢?” 桑非晚闻言正欲说话,忽然察觉到空气中的灵力有所波动,一望无际的夜色竟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紫光。紧接着王城四周狂风劲起,飞沙走石,吹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桑非晚下意识抬起袖子挡在眼前,只觉得过了好久风声才终于停歇,他下意识看向主殿的方向,却见天空上方云团涌绕,雷电交加,数盏茶的功夫过后才终于轰然散开—— 百里渡月出关了。 十二阙卫见状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异常后,立刻冲向主殿。桑非晚见状只得跟上。他们前脚刚到玄烛殿,后脚就见殿门忽然砰一声震开,从里面的暗室缓缓走出一名绯衣霜发的男子,衣袖翻飞,赫然是百里渡月。 他似乎与从前有所不同,气势愈发超然,很明显有所突破。十二阙卫见状齐齐单膝跪地,喜不自胜,抱剑贺道:“属下恭贺城主出关!” 而桑非晚…… 桑非晚忽然背过身用力揉了揉眼睛,故意把眼睛弄得通红,然后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站在台阶下方欲言又止地看向百里渡月,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脸上明晃晃写着一行字: 城主,有人欺负我! 第233章 谁烧了我的画 桑非晚势单力薄, 在苍都城中毫无根基,底下的奴仆又不乏拜高踩低之辈,倘若无人相护, 日子只怕不好过。 百里渡月闭关之前, 就是怕桑非晚受欺负, 这才叮嘱管家他们不可慢待。但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时间,他才刚一出暗室, 就瞧见了桑非晚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莫不是被人欺负了? 百里渡月思及此处,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暗自皱眉, 步下台阶径直朝着桑非晚走去, 语气沉沉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桑非晚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天罡,然后又飞快收回视线,装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低头道:“无事,非晚只是瞧见城主出关,心中……心中太过高兴了而已。” 他刚才一通乱揉,眼睛红红的,若说没被欺负,只怕说出去都没人信。 百里渡月见状眉头不禁皱紧了一瞬:“真的无事?” 桑非晚又“偷偷”看了一眼天罡, 然后收回视线,低头叹气道:“真的无事,城主放心,没人欺负非晚,都是非晚自己不小心惹了祸, 挨罚也是应该的……” 他每说一句话, 百里渡月的脸色就黑一分, 地上跪着的天罡也就愈发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后背寒气直冒。 十二阙卫虽情同手足, 但遇上这种事,也不好开口求情。于是另外十一人只能目光微妙地看向天罡: 惹谁不好,偏要惹城主的男宠,枕头风的威力可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百里渡月又不是瞎子,自然发现了桑非晚频频看向天罡的小动作,他无声眯眼:“方才到底出了什么事,一五一十说来。” 天罡闻言正欲言语,桑非晚却已经抢先一步开口,将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都是非晚不好,我深夜想在湖边静坐,结果无故引来怀疑。天罡首领想将我关入地牢也是情理之中,城主千万不要怪他。” 他语罢还不经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上面赫然有一道被剑锋划出的红痕,在白净的皮肤对比下显得尤为醒目。 百里渡月见状周身寒气四溢,肉眼可见强压着怒火。他偏头看向地上跪着的天罡,一字一句冷冷问道:“你可还记得本城主闭关之前吩咐过什么?!” 天罡抱拳道:“严守王城!” 百里渡月:“还有呢?” 天罡顿了顿:“……好生看护桑非晚。” 百里渡月下的命令是看护桑非晚,那么他们只需要看护好桑非晚就行,现如今不看护也就罢了,竟还将人弄伤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天罡本以为桑非晚是个无足轻重的男宠,再则身份可疑,故而心中多有戒备,却没想到百里渡月如此看重,干脆利落地请了罪:“属下请城主责罚!” 百里渡月冷冷拂袖,威压迫人:“自己下去领罚,如若再犯,绝不轻饶!” 十二阙身份特殊,乃是百里渡月心腹中的心腹,平日甚少责罚。但此次若是轻轻揭过,只怕日后人人都能踩到桑非晚头上来。 天罡闻言抱拳谢恩,带着人退下了。 桑非晚正在一旁看热闹,顺便打算酝酿出几滴眼泪,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些。然而还没等掉下眼泪来,脖颈处忽然覆上了一只冰凉的手,他下意识抬眼,却对上了百里渡月琥珀色的眼眸。 一阵浅淡的紫光闪过,桑非晚脖颈上的红痕悄无声息消失了—— 天衍境一重天?! 桑非晚见状难免有些诧异,因为原著之中百里渡月因情遁入魔障,满身修为尽毁,从来未能突破瓶颈,怎么闭关十来日就忽然变成天衍境一重天了?! 难道自己改变了剧情? 他一时心思千回百转,最后又都归于平静,正欲说些什么,却听百里渡月在耳畔低声关切问道:“还疼吗?” 他的右手仍旧覆在桑非晚脖颈上,眉间难掩担忧,似乎真的怕他会疼。 “……” 桑非晚见状,一时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静静注视着百里渡月,却什么都没说,片刻后,忽然笑了一下,握住百里渡月的手,无声扣紧,直接牵着人往寝殿走去了。 百里渡月闭关数日,许久未见桑非晚。现如今被对方牵着往回走,心跳竟莫名漏了一拍。夜风吹起他绯色的衣袖,猎猎翻飞,就好似那颗再也平静不下来的心。 桑非晚把百里渡月拉入寝殿后,忽然转身将人抵在了门上。他没有点灯,殿内光线昏暗不定,只有夜明珠泛着幽幽的光。 百里渡月看不清桑非晚的神情,莫名有些不安,只感觉耳畔灼热撩人,响起了桑非晚低低沉沉的声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闭关这些时日,城主可曾想念非晚?” 百里渡月…… 百里渡月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是觉得沉默不会让对方满意,于是主动伸手圈住了桑非晚的脖颈,湿软的唇跌跌撞撞,在黑暗中落下几个没有章法的吻,最后埋入对方颈间,轻轻舔了舔脖颈处刚才留伤的位置。 桑非晚身形微微一顿,他垂眸看向百里渡月,却只能瞧见对方唇缝间殷红的舌尖,怀抱陡然收紧,勒得百里渡月无意识皱眉,闷哼了一声。 桑非晚哑声笑问道:“城主可曾想念非晚?” 百里渡月犹豫一瞬,最后迟疑点头。他吻了吻桑非晚微凸的喉结,又轻轻蹭了蹭对方的颈间,最后趴在桑非晚肩头,闭目懒洋洋道:“本城主想你了,桑非晚。” 声音很轻,尾音在空气中淡淡消弭于无痕。 桑非晚闻言微微勾唇,似乎颇为满意这个回答。他奖励似地亲了百里渡月一下,然后俯身将人从地上拦腰抱起,穿过层层纱幔,朝着内室走去。 百里渡月以为他要睡觉,毕竟二人早已同塌而眠。他指尖勾住自己的腰带,轻轻一拉,精致华美的衣袍就散了大半。随着桑非晚的走动,悄无声息掉落在地。 最后百里渡月身上只剩下了一套玄色的里衣,领口处绣着暗金色的纹路,衬着霜白的长发,莫名显出了几分冷酷凛然。他被桑非晚放置在床榻上的时候,灵力一摄,直接将人拉上了床,然后如从前一般,抱着拥吻嬉戏,直到喘不过来气才终于分开。 亲完了,就该闭眼睡觉了。 百里渡月目前只学到了这一步。于是他如往常一般结束亲吻,然后在桑非晚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眼睡觉,此举倒让桑非晚思忖着要不要进行下一步的手有些不上不下的。 “……” 三秒后,桑非晚慢慢收回了准备褪去百里渡月里衣的手,静默一瞬,忽然在黑暗中很轻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真是昏了头了,居然真的想和百里渡月做些什么。 这个念头的存在让桑非晚感到了丝丝不安,就好像他已经不再像从前的自己,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桑非晚有些烦躁的在黑暗中窸窸窣窣翻了个身,背对着百里渡月。而百里渡月因为闭关疲累,竟也未苏醒过来。他从后面抱住桑非晚的腰身,身形不安蜷缩成一团,忽然皱眉低声呓语了一句:“别走……” 他说:“别走……” 言语中的哀求让人一度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桑非晚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却见百里渡月早已进入了睡梦中。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缺乏安全感,眉头皱得死紧,身形偶尔惊惧颤抖一瞬,像是做了噩梦。 …… 桑非晚闭了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到底还是静悄悄转过身,伸手把百里渡月搂进了怀里。在熟悉气息的包裹下,对方戒备蜷缩的身形终于缓缓舒展开来,肉眼可见的安心。 第288节 桑非晚睁眼看着床顶,无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今日百里渡月担忧询问自己的情景:“还疼吗?” 还疼吗? 百里渡月难道看不出来,那只是一道压痕,连皮都没破吗? 百里渡月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是故意装模作样,暗中坑害天罡吗? 只能说对方不愧是原著中那个为情疯魔的百里渡月,一沾上“情”字,不仅是非难分,连对错也难分了。从前若有十分心计,现如今便只剩了一分,只怕三岁孩童都比他聪明得多。 桑非晚大抵是觉得百里渡月这种人太蠢,忽然在黑夜中微微勾唇,嗤笑摇头,看起来乐不可支,然而笑着笑着,他唇边的弧度又慢慢淡了下来,逐渐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 桑非晚心想。 百里渡月若不蠢,又怎么会被段阳骗成那样,数年修为,一朝尽丧,疯疯癫癫,不死不活。 不该喂药的,桑非晚心想,当初就应该把段阳杀了,留着永远是个祸患。他思及此处,心中忽然蹿起了一把无名之火,愈燃愈野,连带着目光也暗沉了几分。 桑非晚垂眸看向怀中的百里渡月,面无表情拨开对方脸颊的长发,睨着那霜雕玉砌的容颜,只觉得丢给段阳真是糟蹋,连带着原著也狗屁不通起来。 他像是吃错了药,忽然在黑暗中捏住百里渡月的下巴,直接吻了过去。这个吻强势而又霸道,甚至带着几分掠夺占有的意味,双手用力一撕,直接扯烂了百里渡月身上的衣衫。 百里渡月从睡梦中惊醒时,本能就要一掌打过去,然而待发现自己身上的男子是桑非晚,瞳孔骤缩,动作一顿,灵力悄然散去,竟显出了几分无措。 桑非晚……这是怎么了…… 百里渡月被亲得有些疼,他本来想开口询问,但唇舌被封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有桑非晚,一个人发疯。 百里渡月努力思索原因,最后只能得出对方睡前没亲够,所以想现在补回来的结论。他犹豫一瞬,最后在黑暗中主动圈住桑非晚的脖颈,然后缓缓闭眼,笨拙回应着对方过于刺痛的吻。 而桑非晚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身形一顿。他慢半拍抬眼,却见百里渡月正目光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 桑非晚扯了他的衣服,他也不生气。 桑非晚将他唇瓣咬破,他也不生气。 好似无论桑非晚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 眼见桑非晚忽然停住动作,百里渡月莫名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桑非晚忽然安静了下来。他觉得“小心翼翼”这四个字不该出现在百里渡月身上,就像一柄剑不该失了锋芒。心中猜到是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对方,莫名思绪万千。 桑非晚注视着百里渡月,百里渡月也注视着桑非晚。 一阵冗长的静默过后,桑非晚终于有所动作。 他从床上坐起身,然后将百里渡月慢慢抱到了自己怀里,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梳理着对方绸缎般的银发,忽然冷不丁出声:“百里渡月……” 他直呼了百里渡月全名,而百里渡月竟也没生气,往桑非晚怀中靠了靠,静待下文。 桑非晚声音很轻,这次只说了两个字:“渡月……” 他声音极是好听,带着几分缱绻缠绵到极致的温柔,尾音淡淡消散在空气中,令人心悸难平。 百里渡月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无意识捂住自己的心口,皱了皱眉,觉得速度有些过快。他面对面坐在桑非晚怀中,将脸枕在对方肩头,犹豫出声问道:“你……” 他顿了顿:“你刚才为何要扯我的衣服?” 桑非晚不语,他淡淡闭眼,搂住百里渡月柔韧的腰身,意有所指道:“下次城主就知道了……早些睡吧,时辰不早了。” 百里渡月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开口道:“后日你与我一同前往中州,共赴帝君寿宴。” 桑非晚闻言悄然睁开双目,自然无不应允。他偏头亲了百里渡月一下,这才拥着人入睡。 亲了刚才那一顿,桑非晚心中的歪火似乎也发出来了,这一夜睡得极是安稳。然而当他翌日清早醒来时,却见百里渡月正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一个极其眼熟的紫金木匣,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瞬。 那匣子里装着百里渡月母亲的画像,多年封存于高处,不许旁人触碰,必然在意万分。上次烧毁之后,桑非晚只能将画像的“残尸碎片”装进去蒙混过关,希望百里渡月别打开也别发现,然而事实证明纸永远是包不住火的。 百里渡月显然已经发现了真相。他盯着匣子里烧毁过半的画,又惊又怒,脸色难看至极:“这是谁做的!” 仆役们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桑非晚坐在床上,安静如鸡。 第234章 城主这是有心上人了 能够在玄烛殿自由出入的只有百里渡月和桑非晚两人, 现在匣子里的画像被毁,首当其冲就是桑非晚。他隔着帐幔,眼见百里渡月对仆役发怒, 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怎么办? 桑非晚第一反应就是躺回去装睡, 但老睡着也不是个事儿。他无意识皱眉,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 心想可千万不能让百里渡月发现烧画的人是自己,否则事情就…… 嗯? 桑非晚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画又不是他烧的, 是百里渡月自己烧的, 自己瞎紧张个什么劲, 真是杞人忧天。 桑非晚闭眼抹了把脸,心想自己的智商肯定被百里渡月带傻了,不然怎么会做出把黑锅往身上揽的蠢事。 他披好衣衫, 直接掀起帐幔走了出去,却见百里渡月正神情阴鸷地斥责守殿护卫, 周身气压低沉:“一群没用的东西!连寝殿混入了盗贼都不知道, 养你们有何用!” 他语罢缓缓吐出一口气, 用指尖摩挲着太阳穴,闭眼一字一句, 阴沉咬牙道:“全部都拖下去,剜目、剥皮。” 寝殿护卫闻言不由得面色大骇。剥皮之刑耸人听闻,他们在苍都城中也见过了不少例子, 那可都是活生生剥下来的, 谁人能受得住啊, 俱都齐齐叩首: “城主饶命!城主饶命!属下但求一死, 请城主开恩!” 在剥皮这种酷刑的对比下, 连砍头都已经成了一种奢侈。 但百里渡月显然不会心软,无论是画像被烧,还是守卫森严的寝殿无故闯入奸细,哪一件事都令他足够恼火。 桑非晚眼见那群护卫即将被人拖出去,适时从内室里走了出来。他装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神情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一幕,随即走到百里渡月身边,疑惑出声问道:“城主何故动怒?” 百里渡月原本正在闭眼平息怒火,陡然听到桑非晚的声音,微不可察顿了顿。他睁眼看向桑非晚,冷厉的语气终于有所缓和:“你醒了?” 同时不着痕迹将手边的紫金木匣子扣上,掩住了里面被烧毁的画像,似乎不太愿意让他看见。 桑非晚点头:“刚醒没一会儿便听见城主在外间动怒,莫不是寝殿入了盗贼,城主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百里渡月言语含糊:“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一幅画罢了。” 桑非晚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那些护卫:“既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城主小惩大诫一番也就是了。我这人心善,见不得血,唉……” 他语罢眉头微蹙,叹了口气,又开始装模作样。 百里渡月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怀疑到桑非晚身上。那匣子上被他下了禁制,轻易难以打开,桑非晚一介凡人,又怎么可能打开这种东西。 换言之,能打开匣子的人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倘若此人潜入王城,外殿那些护卫自然阻拦不住。 可到底是谁?又为何独独与一副不值钱的画过不去? 百里渡月指尖落在匣子上,无意识摩挲着上面凸起的雕花,心思百转千回。最后不知是不是因着桑非晚刚才的一番话,少倾后终于松口,皱眉看向地上跪着的护卫,冷冷斥道:“还不滚下去!” 护卫本都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但没想到桑非晚居然真的求情成功,闻言顿时如蒙大赦,慌不迭地起身告退,然后小心翼翼带上了殿门。 桑非晚见他们离去,故意出声问道:“那副画想必十分要紧了,否则城主必然不会大动肝火,那上面画着谁,莫不是城主的心上人?” 百里渡月闻言似乎有些尴尬,轻斥了一句:“莫要胡言。” 桑非晚靠在桌边,指尖轻轻摩挲着百里渡月的下巴,然后让对方抬头看向自己,语气蛊惑的问道:“那城主的心上人是谁?” 百里渡月怔怔看着桑非晚,没吭声。 桑非晚又笑问了一遍:“城主的心上人是谁?” 百里渡月握住他乱动的指尖,然后递到唇边轻咬了一口,并不回答。他起身抱住桑非晚,像昨夜一样趴在他肩上,闭眼低声说了一句话,意味不明道:“桑非晚,本城主只与你死在一起……” 尾音淡淡消弭于空气中,却像一柄锋利的刀在心上刻下痕迹,彰显着百里渡月极端的爱意。 爱一个人,就和他死在一处,这也许就是百里渡月最好的回答了。 桑非晚顿了顿,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调戏的话,竟也没了用处。 之后几日,百里渡月没有再提那幅画的事,起码在桑非晚面前没有。而启程前去中洲的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王城上下忙碌不休,备好了出行用的车队和随行伺候的仆役,另还有护卫数千,看起来阵仗十足,声势浩大。 十二阙自然也在随行之列,他们策马在前方开路,聚在一起时,罕见低声讨论着什么。 为首的天罡皱眉问道:“城主命你们暗中查探寝殿贼偷之事,这几日可有线索?” 其余几人纷纷摇头,面露难色:“城中上上下下都盘查了一遍,并无可疑之人。这段时日待在寝殿之中的除了城主,再就是那位桑公子了。” 天罡语气沉沉:“此人行迹诡异,极为可疑。” 二阙道:“城主总不会自己偷了自己的东西,那位桑公子确实来路不明。” 三阙认同点头:“枕侧之人,确实最好下手。” 四阙摇头晃脑:“那位桑公子在城主闭关之时,频频在湖边现身,我瞧着倒是像在修炼。” 天罡听他们说得头头是道,忽然用力一勒缰绳,对他们皱眉而视:“你们既然知晓,为何不禀告城主?!” “……” 另外几人闻言顿时安静如鸡,俱都不敢吭声。 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呀! 上次天罡不过就是吓唬了那小美人几句,城主就罕见动怒责罚于他。他们若是明晃晃上前禀告,说桑非晚可能是奸细,岂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 天罡一个人傻就算了,他们可不能跟着傻。 二阙尴尬咳嗽了一声,出来打圆场:“此人虽有嫌疑,我们手中却并无实据,不如静观其变。等有证据了再禀告城主不迟。” 彼时百里渡月正躺在宽敞的车座中看书。他平日甚少看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近日不知为什么,看得尤其入神。桑非晚还以为是画谱之类的,凑近看了眼封皮,却见是《灵根慧志》。 桑非晚出声问道:“这不是杂论么,城主怎么忽然看起了这个?” 百里渡月没回答,而是忽然抬眼反问道:“你想修习仙法么?” 桑非晚闻言不免又想起了自己那时灵时不灵的灵力,心想百里渡月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在试探自己吧。他思及此处,不由得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笑道:“我无仙根,纵练了也是白练,皆由因果吧。” 百里渡月心想凡人不过区区百年寿元,自己纵用灵丹妙药给桑非晚续命,到底也是治标不治本,除非用灵丹给他强行打通筋脉。 但用丹药强行堆砌出来的灵根天赋极差,倘若修炼,一生也就止步于破丹境了。微末之流,不如不练。 桑非晚显然也知晓这点,毕竟他闲暇之余曾经看过不少书册:“城主想用灵丹替我打通筋脉?可毕竟是灵药堆砌出来的法力,最多练至破丹境就再难突破,不如不练。” 他们的想法倒是一致。 百里渡月支着头躺在榻上,闻言将手中的书丢至远处,目光沉沉,勾唇冷笑道:“谁说的,这灵丹也要分是什么等级的灵丹。倘若能取来一颗天衍境高手所凝成的内丹替你通脉,你不仅能有仙根,而且一入门便是破丹境一重天,禁制全无,修炼速度也是旁人十倍不止。” 第289节 入灵、明悟、破丹、分神、合道、天衍,共七境二十一重天。 刚入门便是破丹境,传出去实在耸人听闻。 桑非晚闻言目光诡异,一度怀疑百里渡月是不是疯了,试探性出声问道:“云境之中,现在应当没有几个天衍境高手吧?” 百里渡月嗯了一声。 桑非晚:“若想取出内丹,是不是要剖开丹田?” 百里渡月又嗯了一声。 桑非晚:“没有内丹,天衍境高手也会死吧?” 百里渡月闻言终于看向他,不知为什么,忽然轻笑了一声:“没有内丹就等于修为尽废,一个人修为尽废,不如死了干净。” 桑非晚其实也没有很想修仙,他心想百里渡月万一真的为了自己抽风去找天衍境高手对打,想要剖取内丹,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 “假的。” 桑非晚伸手把百里渡月拉入怀中,习惯性用指尖轻绕着他肩上的发丝:“天衍境高手的内丹岂是那么好夺的,一看就是书中乱写,万不能轻信。” 百里渡月心想旁人听说这个机会只怕求之不得,桑非晚怎么反倒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他枕在男人膝上,抬眼看向对方,试图探究些什么。然而桑非晚眼底平平静静,除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再无其他。 担忧……? 担忧自己吗? 百里渡月静静注视着桑非晚的眼眸,指尖忽然轻轻弹动了一瞬。他控制不住朝着桑非晚眼睛伸去,忽然很想将那一缕担忧凝成实质,然后取出来,攥在掌心。 【叮!】 系统忽然响了一声,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17%】 桑非晚眼见百里渡月对自己伸手,怕他要抠自己眼珠子,毕竟对方除了剥皮这个爱好,还喜欢剜目。见状下意识偏头避开他的手,握住递到唇边亲了一下:“做什么?” 百里渡月任由桑非晚攥住自己,也没有挣扎。他静看对方半晌,忽然意味不明的问道:“桑非晚,本城主替你取一颗天衍境内丹来如何?” 桑非晚心想这人果然是疯了:“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天衍境内丹让你取。”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到百里渡月,他闻言忽然笑出了声,妖邪疯野,一瞬间像极了另外一个恶人格。胸膛震颤不止,最后连眼角都笑出了泪,最后肚子都疼了,才终于有气无力的道:“你可知……你可知中洲帝君有一爱妃,那妃子头上有一金凰衔珠冠,冠上有一颗指腹大的金珠……” 百里渡月伸手对桑非晚比划了一下,唇角微勾,邪气四溢,说悄悄话一般在他耳畔低声道:“世人只以为那是一颗罕见的盘龙珠,但其实,那是一颗从天衍境高手丹田中剖出的内丹……” 第235章 白骨天香 百里渡月说这句话时一直在笑, 以至于桑非晚有那么瞬间觉得他是在随口胡说,但不知为什么,明明外间艳阳高照, 后背却陡然冒出了一股寒气。 天衍境高手的内丹? 无论如何也算世间奇宝了,竟大材小用, 被当做首饰嵌在了凤冠之上吗? 桑非晚无意识把手伸入百里渡月的衣襟里, 然后缓缓下滑,落在了对方腹部。百里渡月现在也是天衍境高手,丹田里应该也有一颗内丹,以后可得小心, 不能让人挖了。 他陷入思索的时候, 指尖就喜欢无意识画圈圈,全然没察觉到怀中人忽然低低闷哼一声,眸色开始变化,渐深转红, 最后变成一片氤氲瑰丽的血色。 另外一个人格出来了…… 桑非晚只感觉怀中的百里渡月忽然动了动, 就像猫儿般伸了个懒腰, 紧接着自己衣襟里就悄无声息多了一只冰凉的手, 游鱼般不安分乱动。 百里渡月的手太凉了。 桑非晚直接把那只手从衣领里拽出来,递到唇边亲了一下,然后垂眸看向百里渡月:“手怎么这么……” 他话未说完,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红宝石般妖冶惑人的眼睛, 不自觉消了音。 百里渡月见桑非晚发愣,用一缕发丝在他下巴处轻挠两下,声音如冰一般沁凉, 慢悠悠道:“怎么, 瞧见本城主你不高兴?” 桑非晚就是一下没反应过来, 闻言慢半拍道:“自然高兴。” 百里渡月忽然笑了一下。不是冷笑,也不是狞笑,更不是讥笑嗤笑,眼眸亮晶晶的,直接笑眯了眼,看起来似乎真的很高兴。他袖袍一挥,直接面对面坐在了桑非晚怀里,下巴微抬,略显桀骜的问道:“那你想本城主了吗?” 这种送分题,傻子都知道怎么答。桑非晚偏偏闷笑出声,支着头睨他,就是不语。 百里渡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答,不免有些生气。他无意识皱眉,一把揪住桑非晚的衣领,冰凉的指尖在他侧脸轻轻游曳,唇色暗红,压低声音威胁道:“说,否则本城主就剥了你的皮!” 桑非晚一点儿也不怕他,似笑非笑道:“城主舍得吗?” 百里渡月闻言愣了一瞬,随即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直接笑出了声,翻脸比翻书还快。他目光幽深地看向桑非晚,连带着唇间溢出的病态低笑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眼底阴霾密布:“舍得?本城主平生无不舍,亦无不得,你可知本城主杀过多少人的性命,又活剥过多少人的皮?” 他一双血色的眼暗沉沉盯着桑非晚,就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桑非晚却丝毫不怕,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拉入了怀中。他把百里渡月抵在马车壁上,唇角微勾,又变成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忽然在耳畔低声笑道:“可非晚想城主了呢。” 他用鼻尖轻蹭着百里渡月细腻光洁的侧脸,像黏丝丝的蜜糖,又重复了一遍:“非晚想城主了……” 因为他的举动,空气中有了片刻静默。 百里渡月唇边冷笑的弧度也不由得缓缓淡去,看起来似乎有些怔愣。桑非晚见状在他眉心落下一个温热的吻,然后轻轻落在眼睛上。百里渡月睫毛一颤,下意识闭上了双眼,却察觉到对方湿热的唇瓣正在游走打转,最后覆上了自己干涩的唇。 二人直接滚落在了榻上。 【叮!】 系统悄悄响了一声,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80%,请继续努力哦~】 桑非晚扣住百里渡月的后脑,熟门熟路撬开了他的牙关,吮吻逗弄。百里渡月闷哼出声,力气就好似被抽空了一般,毫无抵抗之力。他红着眼尾咬唇,低声断断续续骂道:“桑非晚,你……你放肆……你真以为本城主不舍得剥你的皮吗……” 桑非晚不理会,只是埋头深吻,最后直把人亲得晕乎乎,挣扎渐弱,无意识开始回应起来。 百里渡月无暇理会自己松垮的红衫,他微微偏过头,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脖颈,任由桑非晚亲吻落痕,目光失神涣散。 “桑非晚……” 百里渡月声音沙哑,他一面回应着桑非晚的吻,一面冷哼着用鼻音问道:“你真的想本城主了吗?” 桑非晚垂眸看了眼黏在自己怀里的人,愈发觉得百里渡月就是个纸老虎。他指尖绕住对方绯色的衣带,慢慢把玩着,漫不经心笑道:“那城主便不该剥我的皮,该剥我的骨了。” 百里渡月皱眉:“为何?” 桑非晚支着头,懒洋洋反问道:“城主难道不知,相思入骨?” “……” 这句话已然算是调情,就连百里渡月的脸也瞬间红了个透彻。他闻言冷哼一声,偏头移开视线:“口蜜腹剑,本城主才不信你的鬼话!” 桑非晚闻言淡淡挑眉,然后悠悠叹了口气:“唉,城主不信便不信吧,反正非晚无论说什么都是错。” 他语罢从榻上坐直身形,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领,看样子似乎要出去。然而还未来得及起身,腰间就忽然多了一双手,被人紧紧抱住了。 “不许走!” 桑非晚回头,结果猝不及防对上了百里渡月绯色的眼眸:“城主这是做什么?” 百里渡月拧眉,隐有不虞,似乎有些烦躁:“没听见吗,本城主说不许走。” 桑非晚静静睨着他,没说话。百里渡月久不见他回答,最后皱眉起身趴到了桑非晚的后背上,犹豫一瞬,努力放缓语气,哼哼唧唧不情愿道:“你别走……” 他虽阴鸷,心性却单纯好若稚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桑非晚自然不会与“小孩”计较。他闻言反手一捞,直接把人拉到面前,坐在了自己怀里。指尖摩挲着百里渡月光洁细腻的侧脸,笑意低沉:“非晚巴不得日日夜夜待在城主身边,哪儿也不去,又怎么会走呢。” 百里渡月闻言似乎有些得意,唇角微微勾起。他圈住桑非晚的脖颈,主动吻住了对方,不紧不慢轻咬着唇瓣,带来一阵似痛似麻的感觉。 而桑非晚也揽紧了他的腰身,将人亲得面色潮红。神思恍惚之时,忽而听见有人在耳畔气息缠绵的说了一句话:“桑非晚,本城主真想与你死在一处……” 这两个人格表达喜爱的方式都如出一辙。似乎只有死亡这种极端的方式才能表述心中万一。 桑非晚闻言胸膛震动不止,不惧反笑。他拥紧百里渡月的腰身,眼眸懒垂,欣然应允道:“好。” 反正人死了就是尸体,管他埋哪儿呢。 他们二人在马车中厮缠,车队却渐渐停止了行进,原来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队伍。那群队伍打扮诡异,皆着黑衣,头带笠帽,腰佩银铛,行动间铃响阵阵,发出一阵诡异阴森的乐声。他们脸上扣着半副骷髅面具,半人不鬼,好似阴兵出界。 为首的天罡见状拧眉,用力一勒缰绳,直接举剑示意队伍停下。 而马车里的百里渡月耳尖微动,好似也听见了远处传来的一阵诡异阴森的铃响,倏地睁开双眼。他哗一声掀开帘子走出去,却见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黑压压的队伍,一阵风过,隐约还能嗅到空气中夹杂着的淡淡腥腐味。 百里渡月见状无声眯眼,暗红的唇中冷冷吐出了几个字:“白骨鬼域,司无咎——” 真是晦气! 桑非晚也紧跟着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瞧见远处的一幕,很快明白了百里渡月为什么神情如此嫌恶,原来竟是遇上了白骨城主司无咎的车队。 司无咎,谐音就是死无救,人如其名,这人基本已经没救了。据说这位司无咎司城主的喜好比百里渡月还要变态三分,平生最喜用活人炼制傀儡,且毒蛊俱通。故而他的城中蛇虫遍布,骸骨如林,幽幽好似鬼域。 他车队中的随从面色青黑,唇色乌紫,眼神空洞,大抵有八成都是活死人,换言之都是一群尸体。怨不得百里渡月嫌晦气。 百里渡月眉头紧皱,冷声询问随从:“离中洲还有多少时日?” 随从抱剑道:“禀城主,还有半日路程,倘若继续行进,明早天不亮便可抵达不归墟了。” 百里渡月皱眉下令:“原地安营扎寨,明日再入中洲!” 他有洁癖,打死也不可能跟鬼域那群半死不活的臭尸体一同入城。语罢直接抬手捏诀,在队伍周围布下了一道屏障,隔绝了从对面飘来的尸体臭气。 苍都城中的随从见状这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纷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娘的,刚才可把他们给熏死了。 桑非晚盯着对面的队伍看了半晌,却见一群黑衣簇拥之中,一名白衣男子显得尤为醒目。只是对方头上带着一顶黑色斗笠,遮住了上半张脸,仅露出一个下巴,唇色乌青诡异。 百里渡月察觉到桑非晚的视线,直接偏头看向了他:“你在瞧什么?” 一群臭尸体,有什么好瞧的。 桑非晚闻言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从身后抱住百里渡月,皱眉忧心道:“城主,你瞧那群人,怎么一个个阴气森森,像鬼似的。” 百里渡月闻言微微勾唇,冷笑一声道:“从白骨鬼域出来的人,自然像鬼。别怪本城主没提醒你,那司无咎脾性诡异,你若四处乱跑,小心被他炼成活死人。” 桑非晚一听就知道他在吓唬自己,不动声色揽紧百里渡月的腰身,笑着低声道:“城主放心,非晚自然不会乱跑。” 现在天色不早,众人都开始原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百里渡月和桑非晚也下了马车,打算透透气。 中洲乃云境重地,簇拥在四城之间,自然不同凡响。桑非晚抬眼看向远处,却见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既没有高山连绵,也没有巍巍王城,野草连天,实在乏味无奇。 桑非晚:“我曾听闻云境有五绝之景,苍都北域的千山夕照,天香南域的人间春望,白骨鬼域的洞窟魂泣,风雪银域的寒江独钓,中洲的万物归墟。这五绝之中,又以中洲为冠,怎么今日一见,却不如传闻之盛。” 百里渡月闻言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不过万物归墟之景何其盛大,自然要站在高处看,越高越好,你若落于低处,只会成为别人眼中的‘万物’。” 真难得,百里渡月还能说出这么一板一眼的正经话。 第290节 桑非晚看够了风景,见仆役在旁边生火做饭,不免走到旁边多看了两眼。百里渡月不知为何,老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勾唇讥笑道: “生火做饭有什么好看的,他生的火还没本城主生得好。” 语罢随手捏了一个火诀,火焰顿时蹿起数丈之高,把烧饭的仆役吓得跌了个跟头,眉毛都燎没了。 百里渡月见状却像是找到了乐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桑非晚可不想吃糊饭,见状直接在仆役感激涕零的目光中把百里渡月拉到了一旁的湖边。 百里渡月见状淡淡挑眉:“怎么,你想游水?” 他会避水诀。 桑非晚倒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觉得湖边比较远,百里渡月应该祸害不到那儿去。闻言掀起衣袍在草地上落座,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不如坐一会儿?” 百里渡月瞥了一眼,却并没有坐在地上,而是直接坐在了桑非晚腿上,语气不满道:“地上如此之脏,你竟敢让本城主坐地上?” 桑非晚故意逗他,一个翻身直接把人压到了地上,似笑非笑反问道:“不能坐,能躺吗?” 百里渡月刚想说不行,结果就见桑非晚指尖一扯,忽然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他下意识攥住自己散落的衣领,眼见四处无人,心脏怦怦直跳,莫名有些紧张:“你……” 百里渡月顿了顿:“你要做什么?” 桑非晚俯身亲了亲他银发下微红的耳尖:“城主不如猜一猜?” 百里渡月勾住他的腰身,心想自己能猜出什么。他被桑非晚亲得浑身发软,无力倒在他怀中,目光潋滟:“桑非晚……” 他说话带着些许鼻音,像是在撒娇,皱眉沙哑道:“回马车上去……” 桑非晚埋首在他颈间,闻言不禁闷笑出声,心想荒郊野外的自己能做什么,百里渡月真是傻到家了。 “不急,再躺会儿。” 桑非晚轻轻啄吻着百里渡月的唇瓣,然后逐渐下移,准备等饭熟了再回去。然而就在这时,他的鼻翼间忽然多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嗅之令人神思飘忽,顿了顿,下意识出声问道:“怎么会有香味?” 百里渡月身上可从没有这种熏香。 百里渡月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皱眉看向远处,却见天际忽然吹来一阵纷纷扬扬的花瓣,漫天飘洒,刚才那股奇异的香味也愈发浓烈,熏得人头脑发晕。 百里渡月眯眼道:“是天香南域的人。” 天香南域,多有国色,据说那里一年如春,有四时不败之花,占尽天下九分春色。城中子民擅调香,喜用百花为饰。城主花侵衣更是一名少见的女修士,不过据说她天性骄奢,非锦衣不穿,非花路不走,故而每每出行,所过之途皆有百花飘落。 桑非晚见状也好似猜到了什么,皱眉把百里渡月从地上拉起来,一边替对方整理衣衫,一边无可奈何道:“罢了,咱们还是回马车上去吧。” 一边香得熏人,一边臭得要死,活不成了。 第236章 帝君规矩 夜间的时候, 营地生起了篝火,只是在两边香臭混合的攻击之下,所有人的脑子都又晕又涨。百里渡月布下的屏障似乎过几个时辰就无效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味道愈发明显,已经有不少人去路边大吐特吐了。 桑非晚坐在篝火旁边, 盯着面前的饭食也没了胃口。他用帕子掩住口鼻,心想自己真是傻了才会写这种又香又臭的设定,全部都报应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走到马车旁边, 掀起帘子往里面看了眼, 见百里渡月静静伏在榻上, 睡得安稳,这才重新回到篝火堆旁落座。 百里渡月刚才晕过去了, 大概是另一个人格快要醒来的缘故。 桑非晚思及此处, 不由得想起了那夜湖边遇见的地鼠精, 用树枝有一下没一下戳着地面,心想原身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但无论如何, 对方受人指使潜伏到百里渡月身边,一定不怀好意。 桑非晚位置坐得隐蔽, 以至于旁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夜幕渐深的时候, 他正准备回马车上休息,就在这时, 远处的树丛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紧接着平整的地面凸起了一个鼓包, 往外一拱一拱的。 桑非晚见状脚步不由得一顿, 心想该不会是上次那个“地鼠精”吧? 他思及此处, 直接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石块, 不着痕迹藏到身后,静悄悄走近那个土包。然而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只听哗啦一声轻响,地底下忽然钻出了一颗人头来,赫然是上次的那只地鼠精。 地鼠精似乎也被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熏晕了,桑非晚清楚看见他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干呕了一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才终于平复下来。 地鼠精没发现桑非晚身后藏着的石头,艰难往洞口外面爬了爬,然后伸手抓住他的脚腕,气喘吁吁道:“可算让我找到你了,桑非晚,主子有事要交代你办。” 桑非晚闻言一手藏于身后,一手掀起衣袍,倾身蹲下,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哦?主子有何吩咐?” 地鼠精示意他凑近说话,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药包,在夜幕中压低声音道:“明日帝君寿宴,席间必然饮酒,主子命你将此药暗中下到百里渡月的杯盏中,不得有误。” 桑非晚闻言微不可察一顿:“药?什么药?” 地鼠精皱眉:“这是主子的吩咐,你照做便是,多余的不要问。” 桑非晚见他不肯说,只好接过药包,假意应承下来,不着痕迹询问道:“主子现在正在何处,我什么时候能去拜见一二?” 地鼠精瞧着憨笨,嘴巴却不是一般的严,闻言狐疑看了他一眼,皱眉道:“等你办完了此事,有的是机会拜见主子,你可要小心,千万别在百里渡月面前露了马脚。” 桑非晚见他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吐出来,无声咬牙,只恨不得给他一石头。但又怕打草惊蛇,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反叛,只好忍了下来。 桑非晚皱眉:“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别被人发现。” 地鼠精闻言环顾四周一圈,见没人发现自己,身形立刻消失在了地洞里。桑非晚见状站起身,把藏在身后的石头当啷一声扔到远处,然后用力在洞口周围踩了几脚,全当撒气。 他不知想起什么,低头打开了地鼠精刚才递来的药包,却见里面是一堆粉色的药末,无色无味,什么也看不出来。 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桑非晚撇了撇嘴,直接将药包丢进了火堆里,眼见火焰将残渣吞噬干净,这才准备回到马车上去。然而一转身却忽然发现一抹黑色的人影正静悄悄站在暗处,脚步不由得一顿—— 天罡? 对方持剑站在暗处,面无表情盯着桑非晚,刚才那一幕也不知看去了多少。道旁的阴影落下来,将他的身形完美掩住,桑非晚和地鼠精刚才竟是没察觉。 眼见桑非晚发现自己,天罡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眼底是一种见惯杀伐的冷漠。他悄无声息攥住剑柄,似乎随时准备取了桑非晚的性命,冷冷问道:“桑非晚,你潜伏到城主身边到底意欲何为?!” 桑非晚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心想都怪那只坏事的地鼠精,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被天罡逮了个正着。十二阙可不是普通的护卫,他们说的话在百里渡月面前还算有些分量,万一…… 桑非晚思及此处,连忙打消了脑海中那个可怕的念头。他淡定直视着天罡,抖了抖袖袍,一派从容:“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桑非晚打算装傻,虽然这个办法有些不要脸,但天罡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也拿他无可奈何。 “装傻充愣!” 说时迟那时快,天罡手中长剑忽然出鞘,寒意逼人,一道浓郁的青绿色光芒闪过,竟是一名分神境二重天的高手。 桑非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长剑漂浮在空中,剑锋直指着自己。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一边不着痕迹后退,一边笑着出言劝道:“天罡首领,你莫不是想在这里杀了我?容我提醒你一句,事后城主醒了,你只怕是不好交代。” 他说的是实话,百里渡月醒来,如果发现自己出了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天罡面无表情盯着他,不言不语。 那柄长剑漂浮在半空中,直指桑非晚,既不刺出,也不收回。 桑非晚见状便知晓天罡心中定然难下决断,毕竟没有人证物证,闹到百里渡月面前,吃亏的只会是天罡。 “首领若不动手,我便回马车上去了。” 桑非晚语罢轻笑一声,直接转身步上马车,掀开帘子钻进去了,看起来可恨至极。而天罡冷冷盯着他的背影,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撤回了长剑,打算下次把桑非晚捉个人赃俱获。 彼时马车里的百里渡月刚刚才悠悠转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怀中就忽然一沉。垂眸看去,却见桑非晚忽然抱住了自己。 百里渡月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他以为桑非晚被人欺负了。 “……” 桑非晚就是刚才死里逃生,心里有点虚,本能想抱住什么寻求一点安全感。他见百里渡月醒来,顿了顿,忽然出声问道:“明日帝君寿宴,城主会带我一起吗?” 百里渡月皱眉,觉得这个问题奇奇怪怪:“你自然与本城主一起。” 桑非晚:“寸步不离?” 百里渡月闻言只当桑非晚去了那种场合,人生地不熟害怕,语气罕见缓和了几分:“自然寸步不离。” 桑非晚闻言终于放心了,寸步不离就好,可千万不能给天罡任何告小黑状的机会。他把百里渡月拉入怀中,顺便盖上被子,在光线昏暗的马车中道:“时辰不早了,城主早点休息吧。” 百里渡月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空气也安静了下来。就在桑非晚以为对方已经睡着时,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不必怕,此处虽是中洲,有我在,旁人自然伤不了你分毫,也不敢轻视你分毫……” “……” 桑非晚没吭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背后承载的分量。他静静盯着车顶,心想就当自己睡着了吧,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而百里渡月想起明日赴宴中洲,心绪亦是起伏不定。他闭眼强迫性让自己入睡,然而昏昏沉沉间,脑海中全是一片猩红暗沉的破碎画面。 那是一间光线昏沉的房间,四周用铁栏加固,好似囚牢。正中间是一块纯黑色的石床,上面躺着一名遍体是血的蓝衣男子。 他伤势极重,胸膛每每起伏一次,嘴里就会咳出一口鲜血。四肢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头顶上方有一缕极淡的紫气盘绕游走,然而却愈来愈淡。 “看来你怕是熬不了几日了……” 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幽森好似鬼魅, “天衍高手,不过如此……” 牢门暗处静静走出了一名看不清面容的紫袍男子。他盯着石床上濒死的人,似乎颇为满意对方的痛苦,手持一柄短匕首,一点点地、慢慢地、刺入了对方的丹田—— 利器划破血肉的沉闷声令人牙酸。 然而紫袍男子却没有丝毫停顿,面无表情拧动刀尖,似乎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全然不顾蓝衣男子痛苦的挣扎和抽搐。 “当啷——” 一颗金珠忽然顺着刀尖的力道被挖了出来,弹跳着滚落在地,拖曳出一道斑驳的血痕。 石床上的男子身形陡然一僵,双目倏地瞪大。头顶紫气散尽,面色苍白发青,好似痛苦至极,几息痉挛之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轰然一声,尘埃四起。 粘稠的鲜血顺着石床滴滴答答下落,路径蜿蜒曲折,好似血蛇,在地牢中发出空荡的回响。 “嘀嗒——” “嘀嗒——” 百里渡月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他无意识攥紧指尖,骨骼噼啪作响,一副被梦魇缠身的样子。桑非晚察觉不对劲,连忙起身把人摇醒,皱眉低声道:“城主?城主?” “谁?!” 百里渡月从睡梦中惊醒,倏地睁开双眼,他下意识从榻上坐起身,神情竟显出了几分惊魂不定,面色苍白难看,眼底阴霾密布。 桑非晚见状不由得顿了顿,出声询问道:“城主可是做了噩梦?” 百里渡月闻言慢半拍看向桑非晚,神情怔怔,似乎仍有些没回过神来。少顷后,他终于无声动了动干裂的唇,声音沙哑破碎:“……到中洲了吗?” “早就到了,见城主一直睡着,就没有叫醒。” 第291节 桑非晚语罢掀起帘子一角,让阳光透入,只见外间赫然是一座巍峨显赫的皇城,红翎使者奉帝君之命前来迎接十六王城的宾客,数千人齐齐策马立于城门五里开外,远远望去凛然森严。 天香城和白骨城的人比他们先一步抵达城门口,然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冲突,迟迟未能入内,似乎爆发了争吵。 天香城主花侵衣素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子。她身着百花纱衣,生得丹唇雪肤,鬓发如云,万分娇艳,竟比烈阳还要夺目几分,只可惜冷厉的语气硬生生损了些许颜色:“混账东西,我天香乃云境四域之一,千里迢迢赶来替帝君贺寿,你们竟敢阻拦于我,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为首的红翎使者抱拳道:“属下不敢阻拦城主,只是帝君有令,各城私兵必须驻扎郊外,不得入内。还请花城主安顿其余随从,仅带几名贴身护卫赴宴便可。” 花侵衣闻言柳眉倒竖,兰袖一拂,直接将那名红翎使者从马上击落,冷冷嗤笑道:“混账,本城主素来就没听过这个规矩,帝君难道是怕我们行刺不成?!既如此又何必宴邀!” 白骨城主司无咎是名阴气森森的男子,他带着一顶黑色斗笠,盘膝坐于一头青牛身上,闻言“桀桀”怪笑两声:“花城主何必动怒,既然帝君不愿私兵入内,你让他们在城外驻扎便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何必大动干戈。” 花侵衣闻言抬袖掩鼻,语气嫌恶:“你的私兵都是死人,你自然无甚干系!本城主队伍里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凭什么要驻扎城外风吹日晒,你少来管我的闲事!” 他们说话间,忽然瞧见另外一队人马渐渐驶来,不约而同收了声音。花侵衣细看片刻,最后掩唇一笑,对那红翎使者幸灾乐祸道:“喏,你少欺负本城主这个弱女子,北域的那位可是来了。你若有本事便去拦他,本城主才算服你。” 百里渡月可不是什么好性子,往年赴宴之时,红翎卫里有不长眼招惹到他头上的,俱都被活生生剥了皮。偏偏帝君也不知为何,从未斥责过。 百里渡月素来不爱理会闲事,他枕在桑非晚腿上,听闻红翎使者不让私兵入内,连眼皮子都没抬,隔着马车对随从淡淡吩咐道:“直接入城,谁若敢拦,杀无赦。” 后面三个字语气轻飘,却莫名让人寒意顿生。 红翎使者中有一名分神境高手,他将百里渡月的声音收入耳中,心中不由得暗自一惊,连忙翻身下马,在远处抱剑问道:“可是百里城主,属下奉帝君之命特意出城相迎,只是宴上宾客如云,难免多有不便,还请城主将私兵驻扎别处。” 他话音刚落,空气中疾风劲起,身体忽然被一线紫色灵力束缚至半空,勒得脸色胀红,离死就差一口气了。 而众人瞧见那紫色灵光,不由得面色微变,心下大惊:天衍境?!百里渡月何时突破了天衍境?! 马车里传出了百里渡月冷冷的声音:“红翎卫中还有何人想拦?还有何人不怕死?” 其余的红翎卫闻言纷纷对视一眼,面色难看,就连他们胯下的骏马也被空气中的威压逼得连连后退。 花侵衣气势虽足,可她绝不敢在帝都之内行凶,否则帝君问责,她担待不起。百里渡月却不一样,他是真的敢在帝都里杀人。 畜生尚且知道害怕,更何况是人。 十二阙卫见红翎使者一声不吭,直接拔剑开道,带着车队强行进入了城内。而那名吊在半空的红翎卫也终于落了下来,轰然一声砸在地上,咳嗽连连。 花侵衣见状冷笑一声,对随从吩咐道:“什么红翎使,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狗奴才罢了,走,咱们也入城!” 彼时桑非晚坐在马车里,已经开始掰手指头数原著主角段阳的CP到了几个: 花侵衣算一个,司无咎算一个,还有风雪银域的城主千江寒一个,再加上帝君的独子,差不多就齐活了。 第237章 帝妃 帝君寿辰, 于不归楼设宴。云境之中,十六王城,九山仙府,八天六洞, 但凡有名望有头脸的修士都尽数前来了。 百里渡月往年都是独自赴宴, 这次却冷不丁带了一名容颜绝世的男子同行, 已然引人注目。他无视了周遭那些好奇打量的视线, 径直带着桑非晚在席位落座, 懒洋洋倒入椅背, 拎起酒壶自斟自饮。 桑非晚注意到百里渡月的动作, 下意识抬手制止,不着痕迹摇头道:“城主莫要饮酒,醉了就不好了。” 地鼠精让桑非晚往百里渡月杯盏中偷偷下药,侧面说明这场宴席不简单。桑非晚虽然把药扔进了火堆,但保险起见,还是不喝为好。 百里渡月闻言微微一顿, 随即从善如流收回了手,漫不经心道:“不饮也罢,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脏东西。” 他似乎只是在单纯表达对这个地方的嫌恶,但架不住桑非晚心中有鬼,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 下意识看向百里渡月,但见对方神色如常,这才悄悄放下心来。 天罡抱剑等候在一旁,见状脚步微动, 似乎想上前和百里渡月禀告些什么。桑非晚却先一步察觉他的动作, 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故意捂着肚子皱眉倒在了百里渡月肩上:“哎呦。” 百里渡月见状下意识接住桑非晚,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可是哪里不适?” 桑非晚在旁人看不见的位置,对百里渡月轻轻眨了眨眼,压低声音戏谑道:“今日席间美人如云,城主可有看上的?” 百里渡月闻言微微一顿,随即皱眉斥了他一句:“胡说些什么。” 桑非晚:“那城主不许与旁人说话,必须寸步不离的与我在一起。” 百里渡月闻言心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就是这个。但不可否认,他对这句话颇为受用:“你是本城主的人,自然该与本城主寸步不离。” 桑非晚放心了,他是真怕天罡逮着机会告小黑状,这种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偏偏杀又不能杀,打又打不过,愁人。 帝君与帝妃未至,宴席间一直是一名面容清秀温润的黄衫男子代为招待宾客,听旁人称呼他为“少君”,大抵便是帝君的独子扶余浩,也就是云境下一任的继承人。 扶余浩地位尊贵,看起来却没有半分架子,长袖善舞,平易近人。他目光不经意一瞥,忽然注意到百里渡月,手持杯盏穿过人群,笑着迎上前道:“百里城主,许久不见,上次同席共饮还是在母妃芳诞,今日一见,风采更胜往昔……” 他说着,忽然注意到一旁的桑非晚,顿了顿,似乎有些诧异:“百里城主艳福不浅,身边竟有如此绝色的娈宠,从前怎么不曾见过?” 桑非晚漫不经心垂下眼眸,并不做声,心想这位少君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手段非同一般,否则原著之中也不会收服段阳这个花心主角,成为对方最终的“归宿”。 这种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百里渡月并不接扶余浩的酒,也并不从座位上起身。他绯色的袖袍轻轻一拂,支着头懒懒倒入椅背,似乎不大满意“娈宠”二字,听不出情绪的反问道:“怎么,我与人结契为道侣,也要带到少君面前看看吗?” 道侣? 此二字一出,不仅是扶余浩愣了一瞬,就连桑非晚也愣了一瞬。 道侣和娈宠的区别,就好比正室和姬妾的区别。修仙之人不轻易结契,因为一旦结契,便会有天道干涉。倘若有其中一方违心背誓,必然不得善果。 他们遇不到可以交托性命的人,也遇不到可以约束自己欲望的人,故而结契的道侣少之又少。什么时候百里渡月这个疯子竟也会和人结契了? 扶余浩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略微怔愣一瞬很快就回过了神,眼中笑意深深,对百里渡月道:“方才是浩失礼了,百里城主勿怪,我自罚一杯,贺城主结契之喜。” 语罢对桑非晚微微颔首,然后仰头饮尽了杯中美酒。 此时周围的宾客见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男子是百里渡月的道侣,怪不得会被带入席间,只是不知什么来头,竟能撬动这位苍都王石头般的心肠。 桑非晚眼见扶余浩离去,偏头看向百里渡月:“城主刚才是在说笑?” 百里渡月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缠金杯盏,闻言反问回去:“本城主看起来像是喜欢说笑的人吗?” 桑非晚心想确实不像。他借着桌子的遮挡,在底下轻轻勾住百里渡月的指尖,意有所指道:“那岂不是委屈城主了,要与我这名毫无灵根的凡人结契。” 百里渡月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深:“修士如何,凡人又如何,本城主自会想法子替你通脉。” 他话音刚落,只听外间忽然响起一道长长的唱喏: “帝君驾到——” 众人闻声下意识看向殿外,却见一名身着黑色王袍、气度冷峻不凡的男子在奴仆簇拥下走了进来,赫然是帝君扶余烬。他身旁还跟着一名曼妙的宫裙女子,约莫便是传闻中极其受宠的帝妃,对方头戴流苏金叶冠,行动间璨光熠熠,匆匆一瞥,瞧不清面容—— 竟是未戴那顶金凰衔珠冠。 众人皆都起身道贺,就连百里渡月也不大情愿的从位置上站起了身: “恭贺帝君寿辰之喜,长乐无极,千秋永继——” 席间满座都是修士,有仙法驻龄,瞧不出真实年岁。当帝君与帝妃在高位落座,示意众人免礼入席时,桑非晚这才看清他们的面容。 帝君扶余烬大约二十五上下的年纪,薄唇深目,鬓若刀裁,看起来极为冷漠。而他身旁的女子神情淡淡,鬓发如云,好似鸦羽,也是个冷若冰霜的美人。 桑非晚目光不经意一瞥,忽然发现帝妃的容貌看起来有些眼熟,竟与百里渡月书房中的女子画像有八分相似,除了发色不同,眉眼堪称一模一样。不由得瞳孔微缩,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当年云境被妖兵所袭,北域上一任的城主百里清都重伤不治,身死道消,城主夫人千江月却音信全无,下落不明,原来竟是在中洲当了帝妃么? 扶余烬, 百里清都, 千江月。 不知是不是错觉,桑非晚忽然从这三人身上嗅到了一丝丝阴谋狗血的味道。他不着痕迹看向百里渡月,却见对方目光冷冷注视着上首的男女,没有任何敬重臣服之意。 似乎有仇? 桑非晚已经脑补了一出帝君谋夺臣妻的狗血大戏,只是不知千江月是被强抢而去,还是早就和扶余烬暗通款曲。只看那帝妃神情冷淡,实在不好猜测。 “母妃不喜桃花,孩儿便命宫人将殿内的花饰换成了疏枝梅,用冷泉浇养,开得倒是极盛。” 扶余浩对帝妃似乎颇为孺慕,很想讨得她的喜欢,席间细致周到,谁人见了都要称一句孝顺。 然而帝妃看也未看一眼:“寒梅冬日开放,如今盛夏时节,何必大费周章,违逆天和。” 语罢淡淡垂下眼眸,再不多言。 扶余浩见状顿了顿,略显尴尬地坐回了原位。 而帝君瞧见桌角摆放的梅花,袖袍一拂,竟是连枝带瓶瞬间在空气中化为了齑粉,皱眉对扶余浩道:“你母妃不喜寒梅,下次不要摆了。” 扶余浩愈发尴尬,躬身道:“谨听父君教诲。” 桑非晚已经有些掌控不住剧情的发展了,他从果盘里摘了一颗葡萄,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指尖把玩,状似不经意问道:“扶余浩是帝妃亲子吗,怎么瞧着不大受待见,莫不是别的姬妾所生?” 百里渡月回过神看了他一眼,语气夹杂着淡淡的讥讽:“咱们这位帝君可是个痴情种子,为了帝妃散尽三千后宫,哪儿来的什么姬妾。至于待见不待见的,你就得去问问帝妃了,为何对自己的亲儿子也能绝情至此?” 语罢又倒入椅背,目光暗沉,低声自言自语道:“可惜她今日未戴那顶金凰衔珠冠……不过也好,横竖便是摆放在寝殿之中,取来也容易。” 听他语气,竟像是打算暗中窃取。 桑非晚闻言下意识按住他:“城主想做小贼?” 百里渡月反问:“有何不可?” 桑非晚见他一脸认真,心中莫名有些想笑,出言劝道:“帝都戒备森严,岂可轻入,宴席结束后,咱们还是尽快赶回苍都吧,莫要惹麻烦了。” 百里渡月闻言颇为疑惑,桑非晚的胆子可没这么小:“你怎么比起从前愈发胆小了?” 桑非晚闻言顿了顿,心想自己比以前胆小了吗?他只是觉得百里渡月没必要冒险罢了,为了一个…… 为了一个自己这样的人…… 不知为什么,桑非晚忽然慢慢收回了手。他对百里渡月笑了笑:“城主想去便去吧,只是必须得带着我才行。做贼这种事,一个人哪里有两个人有意思。” 宴席之间,歌女笑折仙桃,琼楼宴萼,只让人觉得梦入巫山,蓬莱路浅,仙境也不过如此。 眼见外间夜色渐暗,席间宾客皆已醉意熏然,百里渡月和桑非晚不着痕迹起身离开大殿,然而在经过长廊时,忽见一名白袍男子在侍从的带领下姗姗步入了宴客厅。 桑非晚匆匆一瞥,只瞧见那人一身雪白,竟和百里渡月一般,也是一头霜白的发色。 桑非晚随手折了一根柳枝,故意出声:“是千江寒,风雪银域离此路途遥远,他到晚了,也不知帝君是否会怪罪。” 他语罢忽然偏头看向百里渡月,笑问道:“城主与他一样,都是霜色的头发,莫不是有什么亲戚关系?” 百里渡月闻言顿了顿,竟也没瞒着桑非晚:“风雪银域,嫡系一脉皆是霜色头发,若论起亲戚关系……他勉强算是本城主的舅舅吧。” 他言语中似乎对千江寒这个舅舅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语罢直接带着桑非晚穿过回廊,来到了帝妃的寝殿附近。四周值守着许多护卫,但很明显不能和百里渡月这种天衍境高手相提并论。 桑非晚只见百里渡月袖中紫芒一闪,手势翻转,口中低声念咒,暗中捏了一个摄魂诀,那些护卫便瞬间目光呆滞,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就像是被点了穴一样。 百里渡月对桑非晚道:“摄魂术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你就在此处等我,不要随意走动。若是一炷香的功夫我还未出来,你便先回到宴席上去。” 从帝妃的金冠上取一颗珠子,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桑非晚到底没有仙法护身,万一出了什么事,跑都不好跑。 第292节 桑非晚显然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并不去跟着添乱:“那我便在此处等着城主吧。” 百里渡月闻言正欲转身,袖子却忽然一紧,下意识回头,却见桑非晚攥住了自己的手腕,笑着低声道:“城主可要早些回来,宴席之上,仙君颇多,难保我就瞧中了哪一个。” 他其实想说没必要偷那颗珠子,偷不到也行,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变了个意味。 百里渡月闻言无声眯眼,心想桑非晚这个小白眼狼,自己冒险去偷内丹都是为了谁,他倒好,已经开始想着找下家了。正欲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视线忽然旋转,冷不丁被桑非晚抵到了墙边上。 桑非晚在夜色中静静注视着百里渡月,发丝被风吹起,有些轻痒。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低声笑问道:“想亲一下吗?” 他们好像有一整天都没亲过了。 百里渡月没想到桑非晚就是为了说这个,闻言微微一顿,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桑非晚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遍:“想亲吗?” 百里渡月闻言犹豫一瞬,然后慢慢圈住了桑非晚的脖颈,像猫一样,靠近轻舔了他一下,舌尖湿润柔软,小声说了一个字:“要……” 像野兽忽然收起利爪,露出肚皮,在他怀中变成了比兔子还无害的小动物。 第238章 再遇段阳 帝都守卫严密, 百里渡月捏诀之后,身形一隐就不见了踪迹。桑非晚则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趴在附近的听风水榭里休息打盹,同时暗中掀起眼皮,不着痕迹望风。 百里渡月已经是天衍境高手了,偷一颗珠子应该不难,可千万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岂不是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堂堂苍都城主,跑来帝都当小贼, 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偏偏百里渡月对这件事执念颇深, 拦都拦不住。 桑非晚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观察四周, 就在这时, 远处的花径忽然走来一名端着酒盘的仆役, 他目光不经意一瞥, 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无他, 那仆役的容貌竟与段阳如出一辙。 当初段阳挨了一顿板子被扔出城主府外,一条命只剩了半条,兼得又被桑非晚灌下一堆乱七八糟的药, 换做普通人, 不死也残。 没想到他不仅活着,还跑到了帝都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命吗? 桑非晚思及此处,皱眉从袖子里悄无声息抽出了一柄匕首,这还是百里渡月之前给他防身用的。段阳越是命大,他就越感到主角光环的强大, 主角光环越强大, 他就越想…… 除掉对方…… 桑非晚眼见段阳离开, 将锋利的刀刃藏于袖中,不着痕迹起身跟了过去。他虽然从来没杀过人,也不太想杀人,但段阳的存在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还是早些除掉为妙。 而走在前面的段阳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人跟踪,端着托盘行走在宫道间,七弯八拐,最后走到了一处外厅花园。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步入殿内,后腰就陡然抵上了什么东西,尖锐刺痛,夹杂着森冷的寒意。 段阳手一抖,托盘吓得险些从手中掉落。 “谁?!” “嘘……” 桑非晚笑着以食指抵唇,在段阳耳畔低声提醒道:“最好端稳你的东西。你手若是抖了,我的手也会抖。” 刀尖悄无声息逼近几分,刺痛感愈发明显。 段阳冷汗直冒,他莫名觉得这人声音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哆哆嗦嗦问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反派不应该多话,想杀人的时候直接一刀捅进去就行了,否则一定会出现各种意外情况。 桑非晚深谙此间道理,直接把段阳拽到一处隐蔽角落,手腕翻转,刀尖用力刺入,正准备把人捅死拉倒。然而就在这时,匕首却好似遇到了什么阻碍一般,死活就是刺不进去。 桑非晚无声眯眼:“嗯?你穿了锁子甲?” 段阳已经快吓尿了,托盘当啷一声滚入草地,连桑非晚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桑非晚眼见他身形瘫软,手腕翻转,正准备抹喉,一缕蓝光却忽然击中他的匕首,刀刃顿时飞出老远。 “谁?!” 桑非晚下意识看向来处,却听吱呀一声响,一旁的大殿双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名黄袍男子。对方容颜温润,气度不凡,赫然是从宴会上离席的少君扶余浩。 桑非晚见状一愣,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行凶被抓了个正着,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正思考着该用什么理由解释刚才的一幕。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扶余浩语气无奈地斥责道: “你怎么还是改不了这副鲁莽的性子,无缘无故,杀他作甚。” 听起来……好像很熟的样子? 桑非晚闻言心中惊疑不定,到嘴的话也不由得咽了回去,心想难道扶余浩认识原身?而且听语气关系匪浅,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他是写小黄文的,不是写狗血文的啊。 天道就算会自动补全剧情,也不能补得这么离谱吧。 扶余浩好似没有察觉到桑非晚神情的异样,负手步下台阶,目光落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段阳身上,然后又轻飘飘收回视线,看向桑非晚:“本君当初命你隐去修为,潜入百里渡月身边,心中到底放心不下,便让眼线在外日夜监视,助你一臂之力。却不曾想见瞧见此人从府中被撵了出来……” 扶余浩说着笑了笑:“本君见他可怜,人还算机灵,就留在身旁伺候了。” 桑非晚没吭声:“……”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听扶余浩话里的意思,貌似他才是那个幕后指使者,可他与百里渡月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针对百里渡月? 一阵冗长的静默过后,桑非晚终于干巴巴吐出了一个字:“……哦。” 他不敢多说,总感觉多说一个字就会露馅的样子。 扶余浩:“……” 扶余浩似乎是觉得桑非晚性情与从前有所不同,像换了个人,闻言目光颇为疑惑地打量了他片刻,但脸还是那张脸,没有任何被人假冒的痕迹。 静默一瞬后,扶余浩终于开口:“有事入殿说吧,外间人多眼杂。” 语罢看了段阳一眼,淡淡吩咐道:“退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段阳吓的够呛,闻言连忙收捡托盘离开了。临走前不着痕迹看了眼桑非晚,又暗自心惊地收回了视线,用力攥紧指尖,险些把肉掐下来。 怎么会是桑非晚?! 怎么会是桑非晚?! 段阳当初被系统绑定,必须攻略目标人物的真心才能完成任务,第一个目标人物就是百里渡月。他原本信心十足,但没想到遇上桑非晚这个灾星,出师未捷身先死,不仅没能攻略百里渡月,还被打了个半死扔出府外。 他当初气息奄奄地躺在大街上,本以为自己快死了,但没想到被一名陌生男子救起,还阴差阳错来到了中洲帝都,在少君扶余浩身边伺候。 扶余浩就是系统给段阳规定的第二个攻略目标。 段阳为了保命,只能努力伏低做小,殷勤伺候扶余浩,然而刚刚有些起色,被对方收入麾下,怎么又遇到了桑非晚这个灾星?! 段阳莫名想起自己今日在后厨帮忙时,听见仆役私下闲谈,说苍都城主百里渡月带了一名容貌绝世的男子共同赴宴,并且他们二人已经结契为道侣,真是好生般配,心中忽然刺了一瞬。 为什么…… 为什么桑非晚可以如此风光…… 自己绑定了系统,自己应该是主角才对,可为什么现在却如此狼狈…… 段阳在扶余浩身边伺候已久,颇得他的信任,对扶余浩安插了眼线在百里渡月身边的事也了解一二。只是他没想到桑非晚就是那个眼线,心中不由得暗自震惊。 你如果问段阳想不想完成任务,那必然是想的。 但你如果问段阳想不想报复桑非晚,他更想! 在生仇死恨面前,一切都得靠边站。 段阳当初被桑非晚害得险些致死也就罢了,那夜灌下去的药更是让他对床笫之事提不起丝毫兴趣,现在想活撕了桑非晚的心都有。 好啊…… 真好…… 段阳脸色阴沉地走在长廊间,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冷冷笑出了声。以百里渡月的性子,若是知晓桑非晚在骗他,也不知是何神态。 桑非晚啊桑非晚,你也有今天…… 而另外一边,桑非晚并不知晓段阳的心理活动,迫于情势,只能硬着头皮和扶余浩步入了那所略显偏僻的殿阁。 扶余浩步入殿内,见正中间的瑞兽香炉熏香渐淡,从一旁取出雕花香盒,用勺子慢慢挑了一勺香料进去:“今日宴席实在无趣,本君便一人出来了,你怎么也在外间,百里渡月呢?” 桑非晚知道扶余浩是在打探百里渡月的情况,故意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他似乎不愿在席间多待,便提早离席了,我不知他去了哪儿,方才也在找他。” 扶余浩却笑出了声:“他自然是不喜欢在宴席上多待的,谁会喜欢待在杀父仇人的地盘上呢。” 他本是一句无心之言,然而却在桑非晚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杀父仇人?什么意思?! 难道百里清都当年的死因其实另有隐情,对方并非是因为重伤不治才死,而是被帝君扶余烬害死的?! 桑非晚无意识发挥自己的作者本能,在脑海中推测了一下来龙去脉: 帝君扶余烬爱上了千江月,但千江月当时已为人妇,于是扶余烬只能杀了百里清都,再把他的老婆抢到手? 可以。 说得通,也很合理。 但桑非晚还是想不明白扶余浩为什么要针对百里渡月,可惜他不能问,问了就露馅了。 扶余浩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漫不经心问道:“本君让你在百里渡月的杯盏中下药,你照做了吗?” 桑非晚闻言顿了顿,然后面不改色道:“少君吩咐,岂有不遵之理。” 扶余浩:“真的?” 桑非晚反问:“自然为真,少君难道不信我?” 他一派从容不迫,眼中笑意幽幽,好似毒药蛊人,再不见从前的蠢笨模样。扶余浩原本只把桑非晚当做一枚稍有姿色的棋子,见状心中却有了些许细微的波动,笑着赞叹道: “怨不得百里渡月都要与你结为道侣,君之容色,谁人能不动心……” 扶余浩语罢顿了顿,意味不明道:“非晚,再替本君办一件事如何?” 不如何。 桑非晚已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杀段阳了。他不杀段阳,就不会遇上扶余浩,不遇上扶余浩,就不会处于现在这种尴尬境地,走都走不了。 但为了能早点把人忽悠走,桑非晚只能硬着头皮道:“少君请吩咐。” 扶余浩不知在打什么算盘:“宴席结束后,百里渡月必然一刻也不会多待,你想办法把他留下来,无论如何也要在帝都留宿一晚。” 桑非晚心想那肯定没什么好事,不着痕迹打探道:“为何?” 扶余浩抬眼看向他,神情温润,笑意却不达眼底:“莫要多问,你不是说为了本君什么事都能做,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吗,怎么如今反倒犹豫不决?” 第293节 做你妈的梦。 桑非晚心想你算哪块肉,也配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面上却笑着道:“非晚只是想知道少君的打算,也好见机行事。” 扶余浩却还是那句话:“莫要多问……” 他冰凉的指尖缓缓覆上桑非晚的脸庞,似乎在给给予什么奖赏,低声道:“你只要知道,等大业既成,你日后会是本君身边最得宠的人就够了。” 事已至此,桑非晚终于弄明白了大概,原来原身是个悲催小忠犬,被扶余浩骗得团团转。“最得宠”这种鬼话也就只能骗骗三岁小孩,现在谁还会信啊。 世间并无真情,不过是你骗我,我骗你,看看谁能骗到最后罢了。 桑非晚努力装出一副“感动”的样子:“少君……少君待非晚真好……” 说不清为什么,桑非晚以前在百里渡月面前演戏,心中觉得怪有意思的。但在扶余浩面前演戏,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膈应感。 扶余浩似乎不大喜欢桑非晚这副浅薄模样,见状淡淡收回了手,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白的药瓶,递给桑非晚:“本君当初以蛊药藏去了你的修为,算一算,时日差不多也该过了。瓶子里的药每隔十日吃一颗,还能维持三个月。” 桑非晚心想怪不得自己的灵力老是时有时无,原来是被蛊药藏住了,他傻了才继续吃,但还是伸手接过药瓶,乖乖道:“多谢少君。” 扶余浩:“时辰不早,你尽快离去吧,莫让百里渡月起疑。” 桑非晚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立刻转身告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而扶余浩见他走的这么干脆利落,似乎是愣了一瞬,站在原地有些出神。 桑非晚几乎是一路跑出大殿的,一出门就直奔帝妃寝殿而去。算一算时辰,他刚才在里面耗了差不多有盏茶功夫,也不知百里渡月出来没有。 说来也巧,桑非晚前脚刚到寝殿门口,后脚就见百里渡月从里面走了出来,下意识上前问道:“怎么样,没受伤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百里渡月的面色有些苍白,只是在暗沉的夜色中看不太清楚。他见桑非晚还在此处,不由得愣了一瞬,悄悄放下了捂着腹部的手:“我不是说若一炷香的功夫还没出来,你便先回宴席吗,怎么还在此处?” 桑非晚哦了一声:“我记错时辰了,怎么样,没被人发现吧?” 百里渡月不语,只是从怀中掏出什么,直接扔到了桑非晚怀里。桑非晚下意识伸手接过,却见是一颗拇指大的金色圆珠,在夜色中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入手沉甸甸,蕴藏着无穷的灵力,连带着他自己体内的压抑的灵力也开始隐隐躁动起来。 百里渡月竟真的偷了出来?! 桑非晚见状不免有些诧异:“你……” 百里渡月却注视着他,低声认真道:“过两日回到苍都,我便立刻替你通脉筑根。等你日后修为上去,便可以与本城主同寿同命,不必如凡人一般受百年之困了。” 他似乎真的很想和桑非晚长长久久待在一起…… 他似乎也真的很害怕桑非晚会和那些脆弱的凡人一般,轻易便被人间的疾病灾祸夺去了性命…… 他更怕自己有救不了桑非晚的时候。 他活多久,桑非晚就活多久。 一起活着,一起死, 如此便再好不过…… 百里渡月把那颗无价的内丹干脆利落扔到了桑非晚怀里,他像是扔出了一颗珠子,又更像是扔出了一颗真心。 那人接住了,并觉烫手。 “……” 桑非晚闻言只觉得手里的那颗金珠有些沉,不止沉,而且烧手。他顿了顿,忽然对百里渡月慢慢张开双臂,月光皎皎,神情在夜色下温柔得有些不太真实,只笑着说了两个字:“过来……” 他忽然有些想抱抱百里渡月了。 没有原因。 而百里渡月也没有犹豫,乖乖扑到了桑非晚怀里。桑非晚用指尖轻轻顺着百里渡月银色的发丝,低头啄吻着他的眉心,忽然出声问道:“城主就不怕所托非人?” 百里渡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个,闻言下意识看向桑非晚,眼眸茫然,神情怔愣。 他苍白的面色在月光下暴露无遗,唇边甚至有一缕不易察觉的血痕。 于是桑非晚知道,这个傻子刚才偷金丹的时候肯定受伤了…… 桑非晚忽然觉得这一刻的百里渡月有些可怜,好像谁都能轻易骗他、伤害他。凉薄的心肠微妙软了一瞬,轻轻啄吻着对方的耳垂,莫名其妙又改了口:“我说笑的……” 一如那日在地牢的时候,桑非晚说过的: “负人真心者十恶不赦,辜负城主的人,就更罪该万死……” 他十恶不赦,他罪该万死…… 但不知是不是今夜的月光太过皎洁,有那么瞬间,桑非晚忽然希望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无难赦之恶,无万死之罪, 是善人,也是良人…… 不过桑非晚这种异常的情绪只短暂持续了一瞬,很快便恢复正常。他怕和百里渡月出来太久引起怀疑,故而没有多加耽搁,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返回了宴席。 彼时帝君恰好去了后殿更衣,有许多宾客都已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桌案上胡言乱语,皆由宫婢搀扶着去了偏殿休息,大抵要留宿一夜。 桑非晚落座之时,不着痕迹看了眼上首,却见扶余浩不知何时也已经回到了席位上。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在桌后,一副温润自持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内里的城府。 真会装。 桑非晚直接收回了视线。他看向百里渡月,压低声音道:“等会儿宴席散了,咱们直接连夜赶回苍都去吧,莫在此处留宿了。” 他早就把扶余浩的吩咐扔到了十万八千里去。 百里渡月顿了顿:“怎么,你不喜欢此处?” 桑非晚找了个理由:“金珠不见了,帝妃夜间回寝殿必然会发现,咱们还是早走为妙吧。” 百里渡月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却不是因为怕帝妃发现什么,只是单纯不喜欢待在中洲罢了:“也好。” 然而事不遂人愿,酒过三巡,当宴席将散,众人正准备离开大殿时,只听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惊惧的尖叫,紧接着有一名宫婢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帝君!帝妃!不好了了!偏殿……偏殿……死人了!” 她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扶余浩直接哗一声从座位上站起了身,罕见语气严肃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仔细说来!” 帝妃无动于衷,闻言只是抬眼看向那名宫女,也不知藏着怎样的情绪。 宫女吓傻了,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方才……方才游云仙君饮多了千日醉,大吐不止,奴婢便扶着他去了客殿休憩,想去后厨端醒酒汤来,可谁知仅离开片刻,一回去就见……就见游云仙君死了……”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让人觉得荒谬。 游云仙君乃是九山仙府中的散仙之一,数百高龄,天衍境界,云境之中少有敌手,怎么会无缘无故死了,还死在了帝君的寿宴上?!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不归楼动手?! 扶余浩直接冷斥出声:“放肆!你可知在本君面前胡言乱语是什么罪过!” 宫女吓得以头叩地,涕泪横流:“奴婢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少君若不信,去客殿一看便知……” 扶余浩面色难看,立刻让人去通知帝君,自己则与众人一起前往客殿。桑非晚与百里渡月目光疑惑地对视一眼,都察觉其中必有蹊跷,跟在人群中前行,一同查探究竟。 客殿不远,穿过两条回廊便到了。等众人匆匆赶到一看,却见正厅中间躺着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面色惊恐扭曲,丹田处不知被人用什么破开,血肉模糊一片,赫然是游云仙君! 人群中顿时哗然声四起。 “呀!真的是游云仙君!” “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帝君寿辰动手?!” “好生厉害!” 就在宾客惊讶万分的时候,白骨城主司无咎忽然“桀桀”怪笑两声,走上前查看了一番尸体,但他不知发现什么,面色忽然一变,阴沉恼怒出声道:“游云老儿的内丹被人挖了!” 别误会。 他不是在为游云仙君抱不平。 他只是想趁检查尸体的时候,偷偷把游云仙君的内丹据为己有,但忽然发现已经被人先下手为强,恼羞成怒罢了。 桑非晚闻言心中暗自吃惊,下意识看向百里渡月,用目光无声发出询问:那颗内丹该不会是你挖的吧?! 百里渡月察觉到桑非晚的视线,身形微微一顿,随即恼怒瞪了回去。 那颗内丹是他从帝妃金冠上取下来的,又不是从游云仙君身上挖的,桑非晚这么看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桑非晚顿时也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有些不太可能,尴尬收回了视线。百里渡月才刚刚步入天衍境没多久,根基未稳,就算天纵之才,也只能勉强与游云仙君这种老前辈打个平手罢了,又怎么可能杀了对方还挖去内丹。 死了一名大散仙,此事自然不同凡响,很快就惊动了帝君。当扶余烬在宫人簇拥下快步赶到游云仙君的住处时,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声音冷厉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中洲境内杀人窃丹,实在猖狂!” 扶余浩拱手道:“父君,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查出凶手,此人既能击毙游云仙君,说明实力不在他之下,只怕也是一名天衍境高手。时日拖长了,说不定还会有更多仙友遇害。” 天香城主花侵衣本就被尸体吓了一跳,骤然听闻凶手实力不俗,并且很可能会再次下手时,不由得烦躁皱眉道:“看来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早离去为好。” 她本是自言自语,却不曾想被扶余浩听入了耳中:“花城主,只怕要劳你留下了,诸位现在还不能走。” 花侵衣闻言瞪眼,然而还没来得及发怒,就听身旁响起了一道冷冷的声音:“凭什么?” 她下意识看去,却见是百里渡月。 扶余浩对着百里渡月躬身施礼,语带歉意道:“还请百里城主包含,现在事情真相并未查明,人人都有嫌疑。尤其在座诸位不乏天衍境的高手,未免造成误会,不如暂且留在帝都,等我查明游云仙君的死因再行离去。” 有人出声道:“要查也只查天衍境的高手罢了,我们这种分神合道境的就不必跟着凑热闹了吧,连游云仙君一根手指头都碰不过,又如何杀他窃丹?” 桑非晚闻言愈发觉得此事背后有阴谋,还是尽早离开为好。那颗金丹早就藏起来了,他倒不怕扶余浩让人搜查,只是再留下去,难保扶余浩不会对百里渡月动手。 桑非晚心中念头百转千回,最后终于做下决定。他干脆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直接躲到了百里渡月身后,压低声音皱眉道:“城主,你快看,那尸体怎么如此吓人。” 百里渡月:“?” 桑非晚叹气:“我心中真是好生害怕,只怕回去了要夜夜梦魇,寝食难安。” 百里渡月:“??” 桑非晚终于说出目的:“咱们想办法尽快赶回苍都吧,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 然而他话音刚落,眼角余光忽然出现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紧接着耳畔就响起了扶余浩温润关切的声音: “百里城主的道侣似乎有些受惊呢,实在不适宜舟车劳顿,不如先在宫中留宿一晚再说?” 桑非晚身形一僵:“……” 哟嚯。 第239章 败露? 桑非晚活了大半辈子, 向来只有他要挟别人的份,可从来没有别人挟持他的份,扶余浩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对方若是戳穿自己的卧底身份, 百里渡月不得气疯才怪, 杀了自己都有可能。 第294节 事到如今, 桑非晚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怕百里渡月知道真相后的疯魔, 还是怕对方疯魔之后对自己的报复了。 总之心中有了顾忌…… 扶余浩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静静落在桑非晚身上,唇边虽然带着弧度,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一定是在想,从前对自己爱得要死要活的哈巴狗,怎么忽然不听话了起来呢? 桑非晚没吭声,心想扶余浩真是个比段阳还要棘手的大麻烦,但迫于形势,也只能慢半拍改口道:“留宿一夜……也无不可。” 希望百里渡月千万别同意,毕竟对方比自己还讨厌中洲。 然而百里渡月闻言看向桑非晚,却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你既然不愿舟车劳顿, 那咱们便留宿一夜,明日再走吧。” 桑非晚:“?!!!” 桑非晚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百里渡月这个时候怎么这么听自己的话,他难道没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留下来, 一点也不想待在这儿吗?! 与之相反的是扶余浩, 他似乎十分高兴,笑着颔首道:“难得百里城主赏光,浩必然命人悉心伺候。” 语罢又转身看向众人, 面色严肃地朗声道:“游云仙君无故身死, 内丹不知所踪, 在座诸位但凡有天衍修为的,皆有嫌疑。本君知晓此事乃是不情之请,但性命攸关,还请诸位能允宫人搜身,一找内丹,二验修为。” 花侵衣闻言拧眉:“少君这是在怀疑我等?倘若行凶之人并不在宾客中间,而是一名从未在云境现过身的隐世高手呢?” 扶余浩笑意不变:“那样岂不更好?说明在座诸位都是高风亮节之辈,与行凶之事无关,只是在此之前,诸位必须先自证清白,本君也不例外。” 他语罢一边吩咐护卫去调查今日都有谁出入过客殿,一边挑了几名婢女前来搜身查验。并率先以身作则,抖开袖袍自证清白。 婢女搜查过扶余浩周身上下,又用验灵珠靠近他,只见珠子周身有蓝光闪过,恭敬颔首道:“少君修为乃合道境一重天,身上并无内丹。” 他与游云仙君的修为差得太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凶手。 其余宾客眼见扶余浩主动验身,也没了理由推三阻四,只好同意。 桑非晚见状暗中拉了拉百里渡月的袖子,明确表达出一个意思:怎么办? 修士虽有须弥锦囊可纳万物,但只能装载一些灵力不高的死物。一颗天衍境高手的内丹,灵力何其充沛,只怕前脚刚放进锦囊,后脚锦囊就会因为承载不了如此磅礴的灵力瞬间炸开。 想把内丹藏进储物灵器中,不太行得通。 百里渡月却示意他不要担心,回头自有办法。 宫婢一一搜验宾客,旁人都安然无恙,然而轮到四域之主身上时,却都踢到了铁板。 “啪!” 花侵衣直接一巴掌把搜身的宫女扇到了地上,怒不可遏道:“混账,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冒犯本城主?!” 司无咎“桀桀桀”怪笑出声,忽然开始捏诀作法。他十指细长青黑,上面戴着数十枚指环银器,啷当作响,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那名给他搜身的宫女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面色痛苦地倒地不起,竟是被毒晕了过去。 司无咎语气怜悯道:“本城主乃奇毒之人,你们谁若胡乱伸手,被毒死了可不关本城主的事。” 百里渡月就更简单了,他往年赴宴,那些得罪他的人尽数都被活活剥了皮,早就凶名在外。他什么也没做,只冷冷瞥了那宫女一眼,对方就直接被吓晕过去了。 风雪城的千江寒原是最没有脾气的一个,也是对帝君扶余烬最忠心耿耿的一个。他对搜身之事本无异议,但见其余三人都不愿被搜身,也皱眉挥退了宫人,儒雅的面容隐有不满—— 四人地位相当,若独独只有他被搜查,岂不显得落了一截。 他们撵人的方式各有不同,但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验灵珠在靠近他们四人时都发出了夺目的紫色光芒,说明他们四人都已破境,同为天衍修为。 花侵衣面色有些阴晴不定。她去年在机缘巧合之下偶得一件天灵至宝,在族内长老的帮助下服用,才险险跨入天衍之境,目前根基未稳,本欲隐瞒,不曾想竟在今日被验了出来。 司无咎的修炼方式与旁人不同,素以活尸为器,法子阴毒邪门,速度本就比普通修炼快上许多。他暗中练至天衍境,虽令人侧目,但也在意料之中。 扶余浩见状唇边笑意微淡:“四位如此,反倒令本君为难了。今日在座诸位倘若不自证清白,恐怕无法离开中洲。” 百里渡月若是换做往常,定会讥笑出声,看看扶余浩有几个胆子敢和四域作对,又有几个胆子敢随意拦人。然而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是意味不明道:“倘若少君不让离开,我等在此住下也无妨,等抓到凶手再走不迟。” 一直冷眼旁观的帝妃闻言轻轻皱眉,忽然开口道:“游云仙君在帝都出事,本就是我中洲待客不周。现如今不说赔罪,却反将贵客扣留在此,自古便是没有这个道理的,还不如尽早散去,落个干净。” 扶余浩见她斥责,垂眸难言。 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帝君扶余烬闻言终于有所反应,却是沉声吩咐道:“没听见你母亲说的话吗,还不放人离去。” 扶余浩顿了顿,只好应是。 帝妃见状这才眉头稍松,对帝君淡淡道:“妾身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先回寝殿休息了。” 她语罢也不管扶余烬的反应,带着宫婢转身离开了此处,瞧着冷淡过了头,不禁让人怀疑帝君难道喜欢大冰块? 桑非晚巴不得赶紧走,见状暗中攥住百里渡月的手腕,正准备和他一起离去,然而刚迈出没两步,就见帝君在仆役簇拥下迈出大殿,头也不回地对扶余浩淡声道:“天衍境之下的人,可以自行离去了。” 众人闻言脚步俱是一顿,天衍境之下的人可以离去了? 什么意思?天衍境之上的不能走吗? 百里渡月见状微不可察勾唇,弧度冷冷,似乎早就猜到会有此结果。他懒懒一拂袖袍,直接搭上了桑非晚的肩,装出一副困倦醉酒的样子,漫不经心道:“罢了,时辰不早,咱们也回去休息吧。” 桑非晚还惦记着百里渡月身上的伤势,见状下意识搂住他的腰身,低声问道:“可是累了?” 百里渡月不着痕迹对他摇头,只无声说了三个字:“先回房。” 一旁有引路宫人,见状立刻将他们带去了落榻的殿阁。 扶余浩听不清他们二人在说些什么,他只远远看见桑非晚将百里渡月搂入怀中,垂眸低语了几句话,神情深邃温柔,与从前蠢钝愚笨的模样判若两人,不由得出神了一瞬。 他不知桑非晚到底是做戏太真,还是真的动了情,但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对方与从前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扶余浩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 说不清原因的那种。 桑非晚和百里渡月回到落榻殿阁之时,就挥退了仆从,反手把门带上。桑非晚在确定四周没有人暗中盯梢后,拉住百里渡月压低声音道:“游云仙君内丹被挖,此事背后只怕不简单,咱们还是早些离去吧。我刚才是不好拂了少君的面子,这才随口说留宿一夜,你怎么真的信了。” 百里渡月支着头靠在榻上,银发如霜,绯衣艳艳,闻言似笑非笑道:“本城主又不是傻子,自然知晓此事背后不简单。只是扶余浩不知在打什么算盘,摆明了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去,何必在明面上与他起了冲突,到底是中洲的地盘,小心为妙。” 桑非晚顿了顿:“你的意思是?” 百里渡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他躺上来:“先歇片刻,等后半夜护卫换值,我们再悄悄离开。” 桑非晚:“……” 也行。 桑非晚躺上去的时候,百里渡月自然而然枕在了他腿上,像一只猛兽露出了软软的肚皮。桑非晚垂眸盯着对方懒洋洋且无害的样子,有那么瞬间其实在思考要不要坦白从宽。 但从小的家庭经验告诉他,坦白通常会死得很惨,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桑非晚一时犯了难。 就在他们二人靠在一起休息,静等后半夜来临时,外间忽然响起当啷一声重物敲击窗框的声音,紧接着有一团东西被人从窗户缝隙里砸了进来。 “谁!” 百里渡月素来警觉,见状目光一凛,掌心隔空而摄,那团东西还未来得及落地就被一团紫色的灵力击开,重重砸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直到此时百里渡月才看清,那团东西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张被纸包起来的石头,外面那层纸上似乎还写了一行字,依稀能从褶皱缝隙间看见“桑”、“晚”二字的偏旁。 “谁丢的?” 桑非晚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若无其事从矮榻上起身,想在百里渡月之前把纸团捡起来。然而刚刚弯腰,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纸团就嗖一声飞走了。 桑非晚下意识回头,却见百里渡月正盯着自己,手中不紧不慢把玩着那个纸团,似乎在思忖到底要不要打开来看。 “……” 艹,有灵力就是方便,捡东西都比别人快。 桑非晚莫名有些提心吊胆,面上却不显。他走向百里渡月,皱眉道:“此物万一有毒怎么办,城主还是快些丢掉吧。” 快丢快丢快丢! 第240章 黑化 百里渡月自然不怕这小小的纸团上会有什么奇毒, 他只是注意到了桑非晚略显异样的神情,心中悄然升起疑惑,眸色也跟着暗沉了一瞬。 那张小小的纸团在百里渡月指尖转来转去, 越捏越瘪, 无形泄露了几分狠绝的力道。桑非晚不敢露出异样,只能重新倒回矮榻, 将百里渡拉入怀中, 故作吃醋的低声道:“一张破纸团,有什么好看的, 城主看它还不如看我。” 他语罢低头吻住了怀中人的耳垂, 那是对方的敏感处。 百里渡月果然身形一颤, 气力尽失。桑非晚见状乘胜追击,将他的头掰过来偏向自己, 愈发深吻了下去,在床榻间滚做一团。 百里渡月眼尾晕红, 懒洋洋闷哼了一声, 声音沙哑:“莫要胡闹……” 对方显然不会听他的。 夜色翻涌间,桑非晚缓缓扣住了百里渡月的指尖,趁对方被吻得意乱情迷之时, 想将那枚纸团悄无声息拿过来, 然而拽了两下却没拽动。他察觉异样,下意识抬头, 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幽深锋利的眼睛,身形不由得一顿。 “……” 百里渡月在黑暗中静静盯着桑非晚, 眸底一片清明, 哪里有半分意乱情迷。 桑非晚见状下意识松开手, 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尴尬。 百里渡月面无表情捏着那个纸团, 在指尖慢慢翻来覆去,听不出情绪的问道:“你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桑非晚顿了顿:“……不知。” 百里渡月又问:“你想要?” 桑非晚反问:“城主想看?” 百里渡月既想看,也不想看。他见桑非晚这副反常的神态,便知上面一定写了什么自己不愿见到的内容,却并不打开,而是缓缓攥紧指尖,转而问起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可记得那日在地牢间,本城主曾与你说过什么……” 他声音阴阴凉凉,像是毒蛇从皮肤上缓缓游曳而过,鳞片冰冷,毫无暖意。 桑非晚不语。 百里渡月见状缓缓靠近他耳畔,语气低沉,像一团氤氲模糊的血雾,捉摸不透,却又带着浅淡的血腥气:“既来了我的身边,便不要想着离去……” 他攥紧纸团的那只手动了动,发出一阵骨骼噼啪的响声,在黑夜中听了令人牙酸,一字一句轻描淡写道: “倘若敢离去,我便将你捉回来,关到死……” 百里渡月语罢,当着桑非晚的面缓缓摊开指尖,只见掌心空空如也,刚才的那个纸团也不知去了哪儿。 他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弧度:“本城主现在不看,等回了苍都,再看不迟……” 这儿的笼子不好看, 他不甚满意…… 大概连百里渡月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笑的很难看。就像喝水的时候忽然发现杯里藏着一根毒针,本不该饮下,但穷途末路,只能饮鸩止渴,咽下了毒,也吞下了针。 第295节 如鲠在喉…… 桑非晚闻言垂眸,目光落在百里渡月的掌心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的指尖好似在隐隐颤抖。他不知怎么想的,缓缓握住了百里渡月冰凉的手,触感就像寒冰。 怎么办? 桑非晚感觉自己想坦白从宽的心情更强烈了。但他该怎么说?自己以前是扶余浩的骨灰级舔狗,被他派到你身边当卧底,但是我现在想叛变到你这边? 太扯了吧。 桑非晚第一次觉得说真话也这么难。他察觉到百里渡月紧绷的肌肉,犹豫一瞬,将对方拉进了自己怀里。他像是在给一个冻僵的人取暖,轻轻揉搓着百里渡月的指尖,试图让对方放松下来: “城主只记得一句话便是了,” 桑非晚永远都知道百里渡月心里最在意的是什么, “我会与城主寸步不离,哪怕日后入土,尸骨也要埋在一处……” 活着在一起,死了也在一起。 无论是什么原因迫使桑非晚说出了这句话,系统也好,任务也好,但无法否认,他确实没办法离开百里渡月。 系统将他们两个捆绑在了一起。 也许不止是系统,还有一本小说。 但也许不止是小说,还有别的……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桑非晚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他抱着百里渡月的时候,空气静谧了下来,在某一瞬间,他们的心跳达到了一致。 在桑非晚的安抚下,百里渡月的身形终于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且蓄势待发了。但更像是平静的海面将所有暗潮汹涌都压入深处,使人窥不真切。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到了后半夜熄灯就寝的时候,外间忽然响起了侍卫换值的声音。百里渡月闭目倾听片刻,然后缓缓睁开双眼,对桑非晚道:“帝都守卫森严,有青冥、太玄两大天衍境高手坐镇。他们日夜轮替值守宫门,每夜亥时都会互相交接,中间有一炷香的时辰可以钻空子。” 只要不被此二人发现,寻常护卫不是百里渡月的对手。 桑非晚早就想走了,闻言立刻从床上起身,和百里渡月一起走出了殿门。 今夜无月,乌云密布。百里渡月施法摄魂,定住了外间的护卫,直接带着桑非晚朝北门赶去。从苍都带来的队伍就驻扎在城外,只要与他们汇合,帝都的人就算发现也不敢强拦。 彼时帝妃的寝殿依旧亮着灯。 一名貌美的宫装女子静静坐在妆镜前,任由侍女慢慢拆卸下了自己发上的流苏金叶冠,三千墨发披散下来,好似绸缎般柔软。侍女小心翼翼替她梳发,不期然发现头顶又多出了一点新长出的银发,低声提醒道:“帝妃,明日该用墨檀汁浸发了,否则只怕压不住原本的发色。” 帝妃无动于衷,只嗯了一声:“本宫的那顶金凰衔珠冠呢,拿过来。” 她似乎对那顶金冠喜爱异常,每日都要戴着,就连睡前也要拿出来盯着发好一会儿呆,今日宴席上却偏偏换了一顶金叶冠。侍女闻言屈膝退下,协同护卫取了钥匙,从机关遍布的暗匣里拿出了那顶巧夺天工的发冠,然后用托盘捧着轻轻放在了帝妃面前。 百里渡月取走了真内丹,然后用灵力幻化出了一颗假的。侍女修为太低,竟也未发现。 帝妃看着那只凤凰嘴里衔的金珠,轻轻伸手碰了碰,果不其然又开始出神起来。 侍女见状小心翼翼提醒道:“帝妃,看两眼便收进去吧,帝君瞧见了会不高兴的。” 帝君似乎不喜欢看见这顶发冠—— 这是侍女贴身伺候数十年,暗中观察得出的结论。 帝妃却罕见笑了一声:“本宫日日都带着这顶发冠出现在他眼前,还怕这一时片刻的吗?” 侍女不敢答话,因为一名身穿玄色王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外,在一地跪拜的仆从面前缓缓走到了帝妃身后,沉沉出声道:“你戴了数十年,不腻么,本君命人重新替你打造一顶可好?” 扶余烬今年已经五十许了,但因修仙的缘故,仍是一副二十五岁的青年模样,冷峻而又淡漠。此刻对着镜前坐着的女子,竟有几分低声下气的讨好意味,满宫的仆人却都见怪不怪。 帝妃盯着镜子,没有说话,好半晌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句话,神情恍惚:“我昨夜又梦见从前未出嫁的时候了……” 扶余烬以为她在为年华逝去黯然神伤,低声安慰道:“月女,你容色如昔,依旧倾城绝艳。” 这或许算不上安慰,本就是事实。 帝妃闻言忽然很轻微地扯了扯嘴角,竟看出了几分讥讽:“容色如昔?帝君从前正眼看过我么?又记得我从前是何模样吗?” 扶余烬一噎,然而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帝妃自言自语道:“数年之前,我还未出嫁,你还是少君,我仍记得那个时候,云境仙姬无数,尽数为你而倾……” “我大抵是你最看不上的那个……” “我天生废体,无法修炼,风雪银域彼时尚且兵弱,给你带不来太多的臂助,横看竖看,都比不上那些仙府世家的贵女……” 帝妃像是被抽了魂,毫无感情回忆着当年的事:“可我就是喜欢你,我真是蠢,你心悦之人明明是浮璧仙子,只拿我当玩物,当取乐的笑话,可我还是甘愿被你戏耍……” 扶余烬神情愕然。 帝妃也终于看向他。 他们容貌未变,一如当年。 帝妃笑了笑:“不怨你,是我自己蠢笨,我那时确实不讨喜,性子粗鲁,又粗鄙庸俗,堂堂少君,若是能看上我,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她不知为何要说这些,垂眸抚摸着发冠上的金珠,好似只是随口闲谈,容貌在烛火下美到令人心折,一举一动优雅如画,全然不见半分粗鲁庸俗,怔怔出神:“可就是有一个蠢人瞧上我了,愿以偌大的北域为聘,让我嫁他为妻……” “我那时喜欢你,自然不愿嫁……” 帝妃顿了顿:“可你说……你说你继位需要北域的助力,让我嫁过去,替你拉拢百里清都,等日后实力稳固,再想法子将我带出来……” 她攥紧了那颗珠子:“我蠢,所以我信了,我也嫁了,可……” “可你却爱上了百里清都!替他生子持家!”扶余烬不等她说完,忽然怒火中烧的打断了她,袖子一拂,桌上的杯盏瞬间落地,当啷作响。 扶余烬死死攥住帝妃的肩膀,逼迫她看向自己,脖颈青筋暴起,声音阴沉道:“月女!你可还记得你未嫁之前做过什么?!你曾替本君手抄万卷经书祈福,在天山严寒之时冒死取来雪魄珠,你说你愿意为了本君去死,你说你此生此世只会做本君的妻子!可百里清都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过几年光景,你眼中除他之外就再无别人了!” 他眼眶发红,他双手颤抖,他在嫉妒。 他在登上高位之后,才觉不胜寒意,名利权势虽有,后宫绝色亦是无数,可再没有人愿意将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捧给他。 没有了…… 后来千秋宴上,再遇故人,当年蠢笨的女子早已嫁为人妇,对着夫君巧笑嫣然,扶余烬才终于惊觉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 桑非晚如果在这里,一定会感慨一句,果然疯骨都是一脉相承的,怪不得扶余浩那么神经病,感情都是随了他爹。 帝妃不理肩上的疼痛,静静注视着扶余烬,忽然笑了笑,叹气道:“是啊,我曾数日不眠,替你手抄万卷经书祈福,可到底也比不过浮璧仙子的一方手帕,我也曾冒死在天山冰洞中替你取来雪魄珠,可最后你还是娶了浮璧仙子为少妃……” 她仍用了当年的称呼:“所以,少君,为何要有今日作态?” 扶余烬面色难看:“本君已经废了浮璧的帝妃之位,也遣散后宫三千,独宠你一人。月女,为何你总是对过往念念不忘?!” 他注意到女子手中攥着的金珠,伸手想夺来,却被帝妃一把推开,声音冷冷道:“你若敢碰,我便立刻死在你面前!” 扶余烬果然不敢再动,眉头紧皱:“你为何不能将珠子给本君?” 帝妃冷笑:“你若要修炼,自己去寻别的内丹,此物与你无关,你也不配碰!” 扶余烬怒火中烧,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杀了百里渡月?!” 帝妃闻言下意识看向他,目光敏锐:“你把他怎么样了?!” 扶余烬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皱眉转身拂袖道:“本君能把他如何。方才在殿内你又不是没听见,本君早已放他们离去,只怕这个时候百里渡月早就离宫了。” 桑非晚此时如果在这里,一定会感慨一下,世界上怎么会有扶余烬这么不要脸的人,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让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彼时桑非晚和百里渡月正准备偷偷离开帝宫,然而前脚刚到北门,后脚就来了两个蒙面的天衍境高手把他们堵住了。百里渡月以一敌二,竟然也不落下风,最后险胜一招,摘下了对方的面罩,却是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是你们?!” 百里渡月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眉头拧得死紧。桑非晚也有些诧异:“花城主?司城主?你们二人怎么也在此处?” 没错,面前混战的二人正是花侵衣和司无咎。能坐稳城主之位的人都不是傻子,他们敏锐察觉到今日之事有所蹊跷,帝都实在不是久留之地,便想趁夜偷溜。结果夜色太黑,没看清来者,互相以为对方是追兵,阴差阳错就那么打了起来。 花侵衣也有些惊诧:“你们怎么也在此处,难道也想偷偷离开帝都不成?” 司无咎桀桀怪笑两声:“看来不止我一人想离开,几位不如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 花侵衣闻言立刻皱眉捏着鼻子后退三步:“你身上臭死了,谁要和你一起!” 桑非晚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扯闲篇。他正准备拉着百里渡月离开,然而目光不经意一瞥,忽然发现对方身后袭来两抹黑影,连忙焦急提醒道:“小心后面!” 百里渡月闻言回神,却见是青冥、太玄两名护法。他眼见对方双掌袭来,正欲躲开,却忽然想起身后的桑非晚,恐伤到对方,只好飞身迎上,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砰——” 百里渡月到底刚迈入天衍境没多久,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两个老妖怪对打,直接被击退了三步,面色苍白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桑非晚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把人扶在怀里:“城主!” 青冥、太玄二人分立宫墙之上,见状捋了捋胡须,哈哈大笑:“少君早有吩咐,说你们一定会趁换值之时出逃,果不其然。既然舒舒服服的寝殿不愿住,那就跟老夫去地牢吧!” 他们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然狠厉起来,快如闪电出招。于是花侵衣和司无咎还没来得及从“少君早有吩咐”这句话中回过神,就被迫和他们缠斗了起来。 两个靠歪门邪道刚刚迈入天衍境的菜鸟,自然比不过青冥、太玄的合力一击,可想而知,他们败得比百里渡月还快。 于是场景变换,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在宫门口打架,下一秒就被集体关进了漆黑的地牢里。 桑非晚不会仙法,打架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参与感。此时被关在地牢里,他也没时间去思考背后的原因,全副心思都在百里渡月的伤势上面。 “怎么样?严不严重?还疼不疼?” 桑非晚把百里渡月上半身抱进怀里,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对方嘴角咳出的血迹,无意识皱起眉头,莫名有几分忧心。 百里渡月确实伤势不轻。他今日偷盗内丹之时,不慎被机关暗算,方才又中了两掌,此刻气脉逆行,脸色苍白得犹如一张白纸。 “桑非晚……” 百里渡月神智有些恍惚,他死死攥住桑非晚的手腕,指尖险些陷入肉中,断断续续道:“你……你不许走……” 桑非晚心想都被关进地牢了,他能走哪儿去。身体却很诚实地把百里渡月抱紧了几分,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声应允道:“好,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百里渡月闻言好似安心了几分,靠在他怀中闭目皱眉,飞速运转灵力开始疗伤。 地牢外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赫然是扶余浩。他隔着牢门,静静注视着里面,却见桑非晚紧紧抱着重伤的百里渡月,时不时低声劝哄着什么,从须弥锦囊中取出疗伤灵丹,一颗一颗喂对方吃下去,神情温柔细致。 说不清为什么,扶余浩心里更不舒服了,好似有一把野火,欲燃愈烈。 母妃是这样…… 桑非晚也是这样…… 百里渡月到底有什么好? 扶余浩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是直接走进地牢,然后缓缓停在了牢门跟前,命人将桑非晚从里面带了出来。 桑非晚一看见扶余浩就头疼,脑瓜子嗡嗡的:“少君千金贵体,怎么也来此脏污之地?” 扶余浩微微一笑:“本君救你出牢,不好吗?” 第296节 桑非晚下意识回头看向地牢里面的百里渡月,对方伤势未愈,看起来奄奄一息:“不敢劳动少君,我还是回去吧。” 他语罢转身就要回去,却猝不及防被扶余浩攥住了手腕。而此时百里渡月也勉强聚起了一丝神智,他眼见桑非晚被带离身旁,忽然像一只暴怒的野兽扑到栏杆边,双目逐渐变得猩红起来,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扶余浩——!” 扶余浩眼见百里渡月处于暴怒边缘,忽然笑开了。他死死钳制住桑非晚,意味不明道:“看来百里城主对本君派去的眼线倒是颇为喜欢呢,只可惜现在物归原主,他怕是不能继续陪着你了。” 周遭的空气因为这句话有了片刻凝固,死一般的沉寂。 百里渡月闻言好似没听清,顿了顿:“你说什么?” 他眼中露出了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茫然,桑非晚见状心里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 扶余浩重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哦,我忘了,百里城主大概还不知道吧,非晚其实是本君身边的人。本君能知道苍都那么多消息,多亏了他通风报信。” 他摆明睁着眼睛说瞎话,桑非晚明明一条消息都没往外传过。 就在此时,系统忽然接连蹦了几条消息出来: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57%】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67%】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为77%】 桑非晚听着耳畔密密麻麻的警告声,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下意识看向百里渡月,想说千万别听扶余浩满嘴跑火车,然而嘴巴张张合合,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不仅如此,连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僵住了,像是被人点了穴。 艹!扶余浩这个崽种居然对他下了禁言术?!!! 扶余浩好似察觉到桑非晚心中的愤怒,微不可察勾了勾唇,低声问道:“如何,你好似有话想说?” 桑非晚:“……” 我!草!你!爸!!!! 扶余浩见桑非晚不语,这才看向地牢里面,百里渡月整个人陷入阴影中,看不清神情,但莫名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而扶余浩似乎是为了发泄心中怨气,一直冷笑道:“百里渡月,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遇上了命定道侣吧?” “当初母妃不要你,如今桑非晚自然也不会要你。” “数年前你就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桑非晚真想拿根针把他嘴巴缝起来,扶余浩上辈子是哑巴投胎吗,话怎么这么多?! 第241章 你骗了我…… 扶余浩站在地牢外间, 阴影将他的脸割据成明暗两半。一半温文尔雅,另一半却又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与嫉妒。他眼见百里渡月被关锁牢中,犹如困兽, 神情竟看出了几分畅快。 “百里渡月, ” 扶余浩一字一句,低声笑道, “你命中注定被人所叛,便如当年的百里清都,身死道消……” 当年北域之主百里清都于不归墟血战妖兵,结果重伤难愈。外间只以为他是因此身亡, 殊不知乃是扶余烬趁机将百里清都杀害, 并活生生剖出了他的内丹。 彼时百里渡月就在一旁…… 他尚且是个孩童,就那么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犹如待宰羔羊一般被锁链囚在石台上,然后被人用匕首活生生挖出了内丹。 然后…… 然后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头也不回, 和那个凶手离去了…… 一夜之间,支离破碎。 扶余浩分明是在往百里渡月心间戳刀, 其痛比之剜出内丹, 有过之而无不及。 桑非晚已经不敢去看百里渡月的表情了, 耳边全是系统提示黑化度疯狂上涨的警告音, 怎一个提心吊胆了得。他忍了又忍, 到底没忍住, 悄悄睁开眼看向百里渡月,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猩红暗沉,就像人皮被硬生生从血肉上剥下来的颜色,带着鲜血淋漓的残忍。 不可直视, 也不忍直视。 桑非晚甚至觉得下一秒那双眼睛便会流出血泪来。 百里渡月双手死死住玄铁打造的牢门, 手背青筋暴起, 隐隐可听见骨骼震响。他在阴暗的光线中缓缓抬起眼眸,紧盯着桑非晚,轮廓分明的五官多了几分单薄料峭的寒意。 “桑非晚……” 百里渡月没有理会扶余浩的话,他只是盯着桑非晚,眼眶殷红,一字一句哑声问道, “你,可曾负我?” 他问:“你可曾负我?” 往年之事,如鲠在喉,虽再度提起,却也不至于痛彻心扉。百里渡月在意的只是桑非晚,他在意自己是否真的痴心错付,又是否真的再度被弃。 桑非晚看见百里渡月眼眶泛红,里面似乎有泪。 若换做往常,他定会笑着用指尖轻蹭对方的脸颊,然后用做作的绿茶姿态,低声劝哄一番:“非晚怎么会负城主呢,非晚最喜欢的便是城主了,除非城主不喜欢非晚了……” 然而桑非晚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喉咙里好似堵了什么东西,千言万语都被压在了一处。就连身体也不受控制,只能任由扶余浩摆布,看似“乖巧”的被对方攥住手腕。 日他奶奶的。 桑非晚心中忽然烦躁起来,既想骂人,也想打人。他紧张盯着百里渡月,试图用眼神传递消息,希望对方千万别犯傻,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自己可从来没有理过扶余浩那个鸟货。 桑非晚只抱过百里渡月, 桑非晚只亲过百里渡月, 桑非晚也只对百里渡月说那些半真半假的情话。 百里渡月在他心中是特殊的…… 桑非晚以前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这就是事实。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懊悔这种情绪,与其让扶余浩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如自己早点坦白,就算被百里渡月剥了皮,也好过让对方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 可桑非晚的“沉默”落在百里渡月眼中,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默认。 百里渡月见他不语,忽然松开牢门,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此时他喉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噗的一声吐了出来,红艳刺目,比衣衫还要醒目几分。 桑非晚见状吓了一跳,心中愈发紧张,努力想控制四肢。完了完了,百里渡月本来就有伤,可千万别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而扶余浩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桑非晚剧烈挣扎的心思,面色冷了一瞬。他眼见百里渡月吐血,讥讽勾唇,语气风凉道:“百里城主还是保重为好,堂堂北域之主,若是死在腌臜的地牢中,传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语罢袖袍中的指尖微动,灵力闪现,直接拽着桑非晚离开了地牢。 桑非晚转身的时候,恰好看见了百里渡月面容阴鸷苍白地跌坐在地。对方唇边沾血,就连霜白的发丝也沾上了一片斑驳的猩红,双目暗沉翻涌,死死盯着自己,无声吐出了一句话: “桑非晚,我何薄于你?” 桑非晚, 我何薄于你…… 他平生所爱不多,真心甚少,后来小心翼翼,尽付一人,可到头来为何竟是骗局一场……? 百里渡月猩红的眼眸忽然出现了一层浅淡的琥珀色,他指尖陷入泥地,死死攥住散落的稻草,泪水直直掉落在地,哑声艰难吐出了一句话:“他骗了我……” “他骗了我……” 这是那个善人格。 眼眸又陡然变得猩红,另外一个恶人格也悄然现身,他眼神阴鸷,处于暴怒边缘,最后又好似疯癫一般低低笑出了声:“桑非晚……你胆敢骗我……你敢骗我……负我之人……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两个人格同时出现,带来的痛苦难以想象。百里渡月死死捂着头,痛苦蜷缩在地,神智混乱的自言自语。 “捉回来……把他捉回来……关进地牢……” “不,抽了他的筋骨,做成傀儡,日日带在身边……” 百里渡月痛苦闭眼,一如当年亲眼看见父亲被生剖内丹,母亲头也不回地弃自己而去。他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红着眼眶问道:“为何母亲当年弃我而去,他也骗我至此……” 他哭的像个单纯的孩子,眼眶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是不是我,待他还不够好……” 另一个人格用双手捂脸,指尖泄露出一阵病态的低笑声,冷冷道:“世间本无真心,皆是薄情之辈,把他捉回来,抽筋剥皮,如此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他在笑,却有泪水从他指缝间溢出,肩膀颤抖不止。 地牢幽暗,不见阳光。只有一道微弱的烛火照亮尘埃腐朽。男人低哑的声音在空旷的牢中响起,轻飘幽远,好似恶鬼从地狱爬出。 “桑非晚……” “桑非晚……” 像是两个人在说话。 “我爱你……” “我要你……生不如死……” 我要你, 生不如死……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达99%!危险!危险!】 【叮!请宿主注意!双人格黑化度已达99%!危险!危险!】 桑非晚在被扶余浩从地牢带出去的路上,忽然很想打个喷嚏,但奈何被灵术控制,连眨眼都困难,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 系统被陡然暴涨的黑化度吓出了鸡叫,嗖一声蹦出来,紧张绕着桑非晚转圈圈,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但更像一只尖叫鸡: 【啊啊啊啊啊!!!!!糟糕糟糕糟糕!黑化度涨到99%了!!!宿主你快想想办法!快啊啊啊啊啊啊!!!】 桑非晚心想我比你还着急,但是受制于人,行动完全没办法控制啊。他瞪眼示意系统安静,用意念和对方交流:别叫了,我头疼! 他本来就担心百里渡月,现在系统在耳边吱哇乱叫,脑子都要炸了。 扶余浩没发现桑非晚的异常,带着他穿过冗长的地牢,来到了一处殿阁间。桑非晚只看见上面写着“羿落阁”三字,就知道这里一定是扶余浩的住处了。 为什么呢? 因为在原著小说里,主角段阳曾经无数次和扶余浩在这里XXOO滚床单,这间殿阁的出镜率相当之高。 扶余浩也不知为什么,竟把桑非晚带到了这里。他拽着人走入内殿,并命宫婢带上大门,这才施法解了桑非晚身上的禁术。 桑非晚活动自由,第一反应就是往外跑,想赶紧去看看百里渡月的情况,再不济解释两句也行。然而还没来得及推门,耳畔就冷不丁响起了扶余浩淡淡的声音:“你若想让本君用禁术捆你一辈子,便只管往外跑吧。” 第297节 桑非晚闻言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外面都是护卫,他好像确实跑不了多远? 真烦。 桑非晚思及此处,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平复了一下刚才烦躁的心情。不能慌,不能慌,一慌就容易出错,得冷静下来才能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桑非晚抬眼看向扶余浩:“少君为何要将他们关押起来?” 扶余浩笑了笑:“此事与你无关,别问。” 桑非晚闻言淡淡挑眉,哦了一声:“在少君心中,非晚只怕也是个可有可无的下人罢了,什么也不能听,什么也不能问。既然如此,少君又为何将我带出来?还不如将我关回去算了。百里城主虽喜欢剥人皮,却从不瞒我什么。” 他语罢转身背对着扶余浩,似乎不太想搭理对方。 扶余浩听见桑非晚拿他与百里渡月对比,面色果然不好,冷笑道:“一个喜剥人皮的恶鬼,你也觉得他好?” 桑非晚心想喜欢剥人皮怎么了,往大了说也是手工艺人,而且别人想学还学不来的那种。百里渡月不仅会剥人皮,还会画画,会做傀儡,多心灵手巧。 扶余浩会什么?他只会耍嘴皮子。 桑非晚故意道:“那也比少君强。少君事事瞒我,分明没有将我当做心腹,既然如此,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困在此处有什么意思?” 扶余浩闻言静默一瞬,竟是罕见松了口,语焉不详道:“本君也只是听吩咐办事,并非不能说,而是事关重大,等日后你便知晓了。” 桑非晚闻言无意识皱眉。 扶余浩堂堂少君,竟也有“听吩咐”办事的时候吗?他的上面一共只有两个人,除了帝君扶余烬和帝妃千江月,不作他想。 帝妃看起来颇为冷淡,不理闲事,那就只剩下帝君了。 桑非晚忽然想起自己刚刚离开地牢的时候,旁边还有许多隔间,关押的不只是百里渡月和花侵衣等人,另外还有八天六洞,九山仙府中成名已久的几位天衍境修士。 只是那些修士像是被人灌了药,皆都躺在地上陷入了昏迷状态。桑非晚当时心系百里渡月,便没有过多在意,如今想来却是万分蹊跷。 帝君为什么要将这些天衍境修士囚禁起来? 为什么……? 桑非晚思索一番,忽然想起了一个原著中被自己删掉的设定,不禁心惊肉跳起来。他当初为了让扶余浩尽快登基当上帝君,好和主角段阳双宿双栖,曾经设定帝君扶余烬因为修炼走火入魔,在寝宫中暴毙而亡。 至于怎么暴毙的呢,这就说来话长了。 帝君扶余烬乃是天衍境三重天的高手,一般正常人修炼到这个地步也就顶天了。可他有一次无意中发现,天衍之上竟然还能破壁,那就是天神境。 仙凡有别,就如仙神有别,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修仙之人,谁不想更上一层楼?扶余烬是云境帝君,想要变强的心思只会比寻常人更强烈,于是他开始频繁修炼,试图冲击这一层瓶颈。 只是每冲击一次天神境,就必须耗费一颗天衍境高手的内丹。帝君扶余烬想方设法弄来了一颗内丹,结果冲境的时候走火入魔,不小心气脉逆行身亡了。 桑非晚当时写了这个设定,但最后又被他自己给删掉了。一本小黄文,专心搞色色不就行了,弄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嘛? 现在看来,帝君扶余烬很可能是想冲击天神境,所以借寿宴之机,故意把所有修士齐聚在一起,为的就是方便剖拿内丹。 桑非晚思及此处,心中陡然一惊: 完蛋了!那百里渡月的内丹岂不是危险了?! 不行,得赶紧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第242章 偷进地牢 桑非晚无意识摩挲着指尖, 已经在脑海中开始飞速思考被自己删掉的剧情到底有哪些了。 虽然当初《贪欢》这本书的稿子被编辑打回来十几次,他反反复复修改了无数遍,内容实在杂乱。但世上没有无解的设定, 就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首先,帝君冲击天神境一定会失败, 无论多少颗内丹都没有用,因为他用错了方法。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代表着他不会变得更强,坏事代表着他一次冲击不成功,就会继续尝试剖取下一颗内丹。 想救百里渡月,只靠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这里是扶余烬的地盘,就算把人从地牢里救出来,能不能出皇宫都是问题。 但如果加上其余被困的几名天衍境高手,还有天香、白骨、苍都三域的兵力, 众人合力脱困, 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那一瞬间,谁也不知道桑非晚心中闪过了什么念头。他抬眼看向扶余浩,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不由得顿了顿:“少君盯着我做什么?” 扶余浩闻言不语, 他只是迈步走到桑非晚面前, 忽然抬手慢慢抚上了他的面庞, 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出哪怕星点从前对自己的迷恋,然而却一无所获:“本君只是想不明白……” 桑非晚忍着躲开的冲动,温声问道:“少君有何事不明?” 扶余浩看见他安静顺服的样子,出神了一瞬, 随即慢慢收回手, 皱眉反问道:“百里渡月到底有什么好?你护着他, 母妃也护着他……” 母妃? 桑非晚心想那不就是帝妃?他之前瞧见帝妃冷冷淡淡,与帝君不甚亲近,心中便觉奇怪。现在细想而来,帝妃只怕对帝君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迫不得已才留在对方身边的。 她不喜扶余烬,所以连带着对扶余浩也不怎么疼爱。 扶余浩嫉恨百里渡月,侧面说明帝妃对百里渡月这个儿子其实异常爱护,只是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少君何必自寻烦恼,”桑非晚忽然态度扭转,状似关切的劝慰道,“舐犊情深,帝妃又岂会不疼你,只是平日她性子冷淡,少君并未发现罢了。” 他语罢低下头,状似失落地叹息道:“其实非晚也并非真的喜欢百里城主,只是从前一心对待少君,少君却视若无睹,心灰意冷之下,这才有了报复的念头。” 桑非晚编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连百里渡月都被忽悠得晕头转向,更何况扶余浩,他闻言目光惊疑不定,听不出情绪的问道:“此言为真?” 桑非晚目光幽怨:“我替少君做了那么多事,难道少君还不信我么?” 原身的舔狗形象简直太过深入人心,甚至可以为了扶余浩上刀山下火海,这句话说出来相当有信服力。 就连扶余浩也不由得顿了顿。 是了,桑非晚从前明明那么爱自己,又怎么会忽然转投他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理由能解释得通了…… 扶余浩思及此处,心里拧着的疙瘩终于被抚平了一些。他睨着桑非晚,笑了笑,又恢复成了往日温文尔雅的样子,放缓声音道:“本君不是说过么,只要你尽心办事,日后一定会是本君身边最得宠的一个,以后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少君身边最得宠的一个?” 桑非晚闻言忽然上前一步,将扶余浩抵在了门上,气息极具侵略性。他冰凉的指尖缓缓抚过扶余浩的脸庞,然后缓缓下移,垂眸时阴影轻晃,扣住了对方的腰身,似乎不大满意,意有所指的低声道:“可我只想做少君身边唯一的那个。” 扶余浩迎着桑非晚深邃深情的目光,短暂晃了一下神,随即清醒过来,却是眉头紧皱,忽然钳住了桑非晚落在他腰间的手腕,力道大得险些捏碎他的骨头,冷冷反问道:“这便是你说的真心么?” 视线下移,只见桑非晚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了扶余浩腰间,那里有一串地牢钥匙,其心昭然若揭。 桑非晚却半点不见慌张,反而还笑了笑:“少君也太草木皆兵了吧,莫不是怀疑我想偷地牢钥匙?可地牢护卫无数,我就算偷到了钥匙也是进不去的。” 扶余浩本就警惕心甚强,闻言直接甩开了桑非晚的手,沉声警告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自己清楚,下次倘若再被本君发现,你会死的比百里渡月还快!” 他心中恼怒,不愿在此处多待,语罢直接转身走出大殿,对守门的护卫冷冷吩咐道:“看着他,不许踏出殿门半步!”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桑非晚。 护卫抱拳应声:“是,谨遵少君吩咐!” 而桑非晚眼见扶余浩离去,却半点不见慌张。他指尖翻转,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根玉簪,赫然是刚才从扶余浩发冠上偷偷取下来的—— 桑非晚从来没打算偷地牢钥匙,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是这根发簪。 原著小说里,扶余浩有一个满是奇珍异宝的私库,而这根发簪就是打开私库的关键。 桑非晚掀起帐幔走进内室,在扶余浩平日休憩的卧榻上慢慢摸索,最后终于在雕花内壁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他用力按下,只听当啷一声轻响,里面露出了一个黑色的锁眼来。 很好,这段剧情还在。 原著里面,扶余浩是唯一成功冲击天神境的人,因为他的私库中藏着一颗雪魄珠。雪魄珠通常长于天山寒洞中,经佛莲孕育,千年难遇一颗,有安魂之效,唯有极阴之体的女子才能摘取。 并且不知道哪个神经病胡乱传出谣言,说若是一女子真心爱慕一男子,便要替对方摘取雪魄珠,以示心意。 当年千江月为博扶余烬欢心,冒死取来了这颗珠子,后来扶余烬又转赠给了他们唯一的独子扶余浩。至今收藏私库中,从未动用。 但要不了多久,扶余浩就会阴差阳错从一名世外高人口中得知,雪魄珠才是助人冲击天神境瓶颈的关键。也恰恰是因为这个秘辛,导致扶余浩最后成为了云境第一强者,碾压众人的存在。 不过这种东西先到先得,与其白白便宜扶余浩,还不如给了百里渡月。 桑非晚把发簪插进去,用力转动两下,只听一旁的隔间忽然响起机关转动的咔咔声,紧接着书房墙壁开始向右缓缓移动,露出了后面藏着的一间暗室。 桑非晚见状从床榻边起身,然后反锁上殿门,点燃一盏灯烛,走进了里面的暗室,借着朦胧的光亮开始四处搜寻雪魄珠。 扶余浩堂堂少君,私库里定然少不了旁人献上的奇珍异宝。桑非晚在翻找的过程中,还意外发现了一柄在云境遗落许久的仙剑—— 同归。 众所周知,修士一旦步入天衍之境,便已经脱离肉体凡胎,寻常刀剑不能伤之。同归剑乃是云境第一铸剑师苦难陀的收山之作,以补天碎石锤炼百年方成,奇锋无比,一剑可破天川,更是可以重创天衍境高手。 当年此剑一出,云境万人争夺,最后却不知所踪,没想到竟藏在扶余浩的私库中。 很好,归他了。 桑非晚毫不客气,直接把剑收进了须弥锦囊里,然后继续寻找雪魄珠。一番搜寻之后,终于在一方用冰玉铸成的匣子里找到了这颗通体冰蓝色的珠子。 桑非晚怕冻手,用一方锦帕包裹,从匣子里取出了雪魄珠,仔仔细细检查一番,确认无误之后就收进了锦囊,打算想办法交给百里渡月—— 其实并不一定要修炼到天衍境三重天才能冲击天神境,但凡步入天衍境的修士,都能去冲击那一层瓶颈。区别在于实力越高的,成功几率越大而已。 百里渡月已经快突破天衍境二重天了,再加上百里清都的内丹和这颗雪魄珠,以对方的天资和悟性,成功破境的几率起码有七成。 只要百里渡月能想办法修炼到天神境,扶余烬等人自然构不成威胁。不过现在虽然拿到了珠子,怎么送进去还是个问题。 桑非晚思索一番,最后尝试在指尖聚起了一丝灵力。他最近没有吃扶余浩给的药,体内的禁制也在减弱,灵力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不能和扶余浩那种合道境高手对打,但对付几个普通侍卫应该是没问题的。 “吱呀——” 桑非晚直接推开了殿门,结果刚走出去没两步,就被外间守着的两名护卫拦住了。 “回去!少君有令,无他的吩咐不可踏出殿阁半步!” 这个时候就显出多读书的好处了,当初在苍都的时候,桑非晚私下没少看修炼秘籍,摄魂术的法门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那两名护卫只见桑非晚指尖微动,一阵青绿色的光芒忽然闪过,紧接着大脑就变得一片空白,好似被人抽空了魂魄,站在原地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桑非晚毕竟是第一次施术,心里还有些紧张,但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他试着控制其中一名侍卫的思维,催眠似的问道:“帝妃寝宫在哪儿?” 地牢高手如云,桑非晚是肯定混不进去的,还是找帝妃想想办法吧。 侍卫闻言慢慢抬手,神情呆滞地指了一个方向:“帝妃……帝妃在云阙殿……” 桑非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问道:“少君呢?” 侍卫:“帝君在闭关修炼,少君……少君去殿外护法了……” 第298节 桑非晚心知扶余烬一定又在尝试冲击瓶颈了:“青冥、太玄二位护法呢?” 侍卫:“也在殿外替帝君护法……” 桑非晚心想时机正好,这两个老妖怪都不在地牢,指尖捏诀,再次施法催眠,压低声音道:“你们在这里老实守门,少君如果问起来,就说我从来没有出过大殿,知道吗?” 两名侍卫呆滞点头。 桑非晚见状这才离开,飞速朝着云阙殿的方向赶去。 彼时帝妃正和侍女在花园赏花,确切来说,是一个人坐在石桌旁发呆。她手中紧紧攥着一颗金珠,赫然是发冠上的那颗,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百里渡月幻化出的灵力渐渐消失,那颗珠子也失去了夺目的光彩,只剩一层黯淡的虚芒—— 任谁来看一眼,都会发现这颗珠子是假的。 帝妃细眉微蹙,不知想起什么,忽而询问身旁的侍女:“四域的宾客都离开中洲了吗?” 侍女得了扶余烬的吩咐,自然不敢说真话,闻言屈膝道:“回帝妃,四域城主皆已离去,昨夜就走了。” 帝妃没说话,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安,侍女见状劝道:“帝妃,帝君现在闭关未出,料想夜间才能出关,咱们不如提前备好膳食,帝君瞧见了一定心悦……” 她话未说完,便被帝妃冷冷斥了一句:“退下,以后若是再多嘴嚼舌,就不用在本宫身边伺候了!” 她不喜欢旁人在自己面前提起扶余烬, 一点也不喜欢…… 侍女自知失言,连忙慌张低头,躬身退了下去。 帝妃也终于没了耐性坐下去,她从石桌旁起身,略有些心烦的在花园踱步,然而目光不经意一瞥,却忽然发现一抹身影站在暗处,脚步不由得一顿—— 帝妃认得桑非晚。 昨夜宴席间,百里渡月曾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说过,那人是他的道侣。 可对方此时不应该和百里渡月一起回苍都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桑非晚见帝妃身边没有侍女,环视四周一圈,从树下阴影中走出,来到了帝妃面前,压低声音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帝妃盯着他,目光惊疑不定:“渡月呢?你为何没有与他一起回苍都?” 桑非晚皱眉,扔出了一个平地惊雷:“帝妃难道不知,云境之中的天衍境高手被帝君尽数关押在了地牢之内,百里城主也在其中。” 帝妃闻言瞳孔微缩,花容失色:“你说什么?!” 桑非晚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一边低沉出声道:“现如今我进不去地牢,有一事想求帝妃。” 帝妃仿佛是猜到了扶余烬的意图,指尖青白,险些将手中的帕子攥烂:“本宫能帮你什么?” 桑非晚目光紧盯着他:“帝妃与帝君甚为亲近,应当知晓他用什么药迷倒了那些天衍高手,使他们灵力尽失。还请帝妃相助,找出解药,带我前去地牢一趟。” 现在帝君正在闭关,扶余浩和青冥、太玄二人皆在殿外护法,寸步不离,正是最好的时机。 第243章 原来我也是离不开你的 帝君关押一众天衍境高手乃是暗中行事, 生怕走漏风声,故而特意将身边的护卫首领调拨过来严加看管,上上下下守得水泄不通, 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能在此处自由出入的人,唯有扶余烬和扶余浩。 于是当护卫首领忽然发现帝妃出现在地牢入口处时,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瞬。因为帝君曾再三下了封口令,此事万万不可传到帝妃耳朵里。 “帝妃请止步!” 护卫首领看见帝妃要往里走,连忙上前一步抬手拦住了她,语气紧张:“此处关押的都是重刑要犯, 帝妃金玉之躯, 怎可踏足来此,还请快快回宫!” 帝妃身上披着一件暗色的斗篷,她眼见侍卫拦住自己, 慢慢抬手摘下了帽檐。鬓发如云,但细看已经见了浅浅的霜色:“本宫知晓里面关着的是谁, 你不必瞒本宫,无非就是四域仙府的那些天衍境高手罢了。” 护卫首领面色尴尬, 不知她是从何处听说此事:“游云仙君内丹被挖,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帝君此举也是为了查清真相。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后,自然就放他们离去了。” 桑非晚扮作随从, 双臂抱剑跟在帝妃身后,闻言不着痕迹看了眼那名护卫首领,然后对帝妃暗中摇头,示意千万别信他的鬼话。 一定要现在进去, 想办法把那些人救出来。否则帝君今夜冲击天神境失败, 很快就会来剖取第二颗内丹。 扶余浩对百里渡月又素来有恨, 桑非晚严重怀疑他会公报私仇,第一个就折磨百里渡月。 帝妃显然也知道这一点,面色微沉,对护卫首领冷冷道:“既然只是为了查清真相,那就更没必要阻拦本宫了。他们到底是贵客高朋,如今被帝君关押此处,心中难免有恨,本宫进去也只是为了出言安抚,宽慰一二。” 护卫首领犹豫出声:“可……” 帝妃见他还在阻拦,生恐时间拖延太久被帝君发现,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冷冷斥道:“混账,你有几个胆子敢拦本宫!再敢多言,本宫定然禀明帝君说你以下犯上,将你废去修为!” 帝君喜怒无常,但对帝妃却万分疼宠,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护卫首领一听要被废去修为,便愈发迟疑犹豫起来,帝妃见状直接一把推开他,带着假扮成随从的桑非晚强行闯了进去,并冷冷甩下一句话: “没有本宫吩咐,你们谁也不许进来!谁若敢踏进一步,便等着被废去修为,株连九族!” 彼时地牢中关押的一众修士恰好悠悠转醒,他们一见自己身处地牢,且四肢酸软无力,纷纷大惊失色,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帝君!一定是帝君!他为何要将我们关在此处?!” “他莫不是怀疑我们挖了游云仙君的内丹?” “绝不会这么简单!扶余烬此人心计克重,当年登基夺位手段便毒辣异常,此时将我们关押在这里一定另有所图!” “他到底给我们下了什么药!我现在丹田气脉逆行,根本无法聚灵聚力,竟是像被废去了修为一般!” “我也是……” “扶余烬当真该死!以为掌管云境便可肆意妄为了吗,分明是没有将我们四域仙府的人放在眼里!” 桑非晚刚步入地牢就听见里面传来众人义愤填膺的怒骂声,他却并没有阻拦,反而希望这些人骂得越狠越好。他们骂得越狠,就说明心中越生气,心中越生气,等会儿打起扶余烬也就越狠。 故而他只是施术布下一道隔音屏障,免得外面护卫听见里面的动静,便再无其他动作。 而帝妃听见众人的交谈声,晃神了一瞬,自言自语的吃惊道:“果然是春日醉……” 桑非晚下意识问道:“什么春日醉?” 帝妃顿了顿才道:“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迷香,常人嗅之全身无力,修士闻了却会灵力尽失,昏昏沉沉好似大醉一场。此香需用数十种天灵至宝来配,故而极其罕见,只有帝君手中还剩下星点,那些修士应当便是中了此香……” 她没说的是,当年百里清都便是中了此香,所以才被扶余烬暗算致死。 桑非晚皱眉:“那该怎么解?” 帝妃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拇指大的白玉香壶来,语气沉沉道:“我早猜到他会用春日醉,春日迟迟梦不醒,用黄粱香破了此药性便可……” 她语罢带着桑非晚快步走进地牢深处,而里面被关押的修士看见她亦是面色惊诧,纷纷出声: “帝妃?!” “帝妃?!你为何会在此处?!” 他们大抵怀疑帝妃和扶余烬是一伙的,故而都神色警惕,颇为不善。 帝妃一边打开香壶,一边对众人解释道:“你们中了帝君在酒宴上下的春日醉,此香可解药性,再过半个时辰便可恢复了。” 花侵衣闻言惊诧上前,皱眉不解问道:“帝君为何要如此做?!” 桑非晚看向她,半真半假的低声道:“帝君在修炼一门邪功,需要用天衍境高手的内丹修炼,游云仙君便是因此丧命。他把你们囚禁起来,就是为了方便剖取你们的内丹。今夜他从静室出关,还会从你们之中再选一个人,挖掉内丹。” 他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面色大变,尤其听到后面四个字,他们都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丹田,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那种被生生挖去内丹的痛意了。 帝妃也吃惊看了桑非晚一眼,似乎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花侵衣面色煞白,吓得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可……可帝都守卫森严,我们就算恢复修为,也没办法对抗那么多护卫啊……” 桑非晚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四域的兵马都在城外驻扎,花城主可有信物与他们传递消息?我可代为帮忙。半个时辰之后,等你们恢复灵力破开牢笼,我立刻想法子通知外面的兵马,里应外合,自然就可以脱身了。” 花侵衣犹犹豫豫,皱眉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桑非晚:“我是百里城主的道侣,他如今被困,我自然要想法子救他,人多力量大。花城主若是不信,我也不强求,只是夜间若不慎当了倒霉蛋,被帝君挖出内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挖去内丹对于修士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花侵衣到底是娇惯长大的女孩子,哪里禁的住他这么吓,闻言咬咬牙,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琉璃制成的小长管信号弹,隔着栏杆递给他:“此乃我天香信物,你寻一处空旷地方,拉开引信,将焰火放上天空,外间的兵马看见自然便会赶来。” 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司无咎被关在隔壁牢房。他终年玩蛊玩毒,没想到有一日竟被雁啄了眼,中了扶余烬所下的春日醉,脸色异常难看。他眼见桑非晚走过来,倒是干脆利落的很,直接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白骨雕花的小管扔给他:“此乃我鬼域信物。” 其余的仙府洞主虽未带太多私兵,但也有弟子无数,无奈之下,也只能纷纷交出用来传讯的信号弹,把赌注压在了桑非晚身上。 百里渡月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恰好在拐角处。桑非晚也不知怎么,心跳忽然漏了半拍。他缓缓走近牢门,屏气凝神,只见牢房光线昏暗,里面也不知发生过什么,栏杆上满是斑驳的血迹,像是被人大力挣脱过,玄铁的栏杆都隐隐有些变了形。 百里渡月就那么模样狼狈地躺在地上。 他十指满是血迹,霜白的长发凌乱散落,脸上,头发上,都溅上了斑驳的猩红。漆黑空洞的眼眸死死盯着一处,好似地狱爬出的恶鬼,随时要择人而噬。 看见桑非晚过来,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 桑非晚何曾见过百里渡月如此模样,顿时心惊肉跳起来。他半跪在地上,连忙隔着栏杆攥住了百里渡月冰凉且血痕遍布的手,皱眉压低声音唤道:“城主?城主?” 百里渡月没反应。 桑非晚见状抿唇,罕见结巴起来:“你……你千万别信扶余浩的话,他是骗你的,我那时被他下了禁言术,所以才出不了声的……我……我根本不喜欢他……” 百里渡月还是没反应,他好似已经听不进去外间的声音,眼眸猩红暗沉地盯着桑非晚,让人脊背发凉。 桑非晚努力攥紧他的手,下意识道:“渡月,你说句话好不好,我……我瞧见你这样……我心中难受……” 此言一出,连桑非晚自己都愣了一瞬。 他无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皱眉缓缓攥紧指尖,好似隔着一层皮肉,也攥住了自己那颗因为百里渡月而变得不安且浮躁的心。 疼得让人闭目,痛感却又如此真实而清晰。 于是桑非晚知道,他刚才的那句话不是谎言,他心中是真的难受。但为了谁?为了百里渡月吗…… 桑非晚无瑕去思考那些,他不知想起什么,连忙从怀中取出雪魄珠,塞到百里渡月掌心里,压低声音劝哄道:“渡月,你听我说,扶余烬要剖取你们的内丹用来冲击瓶颈,天衍境之上还有天神境……” “你把那颗内丹和雪魄珠一起服下,也可以冲击天神境,几率有七成,就算不能成功,修为也会大有进益……” “你信我一次,我从来没想过害你……” 桑非晚努力把那颗冰凉的珠子塞入百里渡月掌心,试图说服他。而后者似乎也终于有了反应,双目缓缓聚焦,终于看清了手里的珠子,也终于看清了桑非晚—— 百里渡月忽然笑了,唇边扯出了一抹弧度,但因为脸上血迹斑斑,莫名让人脊背发寒。 桑非晚愣了一瞬。 百里渡月伤势太重,只能在地上爬行,他动了动,一点一点艰难靠近栏杆边,然后缓缓攥住了桑非晚的手,死死收紧力道。 指尖深深陷入皮肉。 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第299节 像是要将他拽下地狱。 百里渡月低着头,霜白的长发遮住了神情,喉间溢出一阵低沉病态的笑声。他死死掐住桑非晚的手,眼眶通红,却低声勾唇道:“你骗了我……” 他说:“桑非晚,你骗了我……” 有灼热的液体掉落在地。 百里渡月干裂苍白的唇靠近桑非晚手腕,然后直接张嘴咬了下去,极深,极狠,直接见了血,一双眼满是阴沉刻骨的恨意。 桑非晚闭眼,没忍住狠狠皱眉,忽然觉得疼,但又说不清是哪里疼。不止是手,心里更疼得慌。他努力喘匀呼吸,隔着栏杆伸手抚上百里渡月的脸颊,然后替对方拨开脸上的碎发,动作一如既往温柔,语气认真:“城主……” 他掌心紧紧贴着百里渡月苍白瘦削的脸,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一夜之间会忽然瘦这么多,忽然很想亲亲对方,抱抱对方,但隔着牢笼,什么都做不了。 桑非晚:“你怎么能信扶余浩的话,他恨你,他嫉妒你……” 桑非晚勾唇笑了笑,一如从前他故意在百里渡月面前装模作样,笑的像只狐狸,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你知道他为什么嫉妒你吗?” 他好像总是懂很多百里渡月不懂的事,例如亲吻,例如相拥,再例如…… 这颗心…… 桑非晚像是在哄小孩:“因为我只对城主好,我只抱过城主,我只亲过城主,我只喜欢城主,所以扶余浩嫉妒你。” 桑非晚语罢,牵住百里渡月另外一只血痕斑驳的手,然后轻轻拉出栏杆,不顾脏污,慢慢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掌下的触感温热且鲜活。 脸上的触感却冰凉且死寂,带着斑驳交错的累累伤痕。 桑非晚紧紧握住百里渡月的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又什么都没说。他闭着眼,深深低下头,唇边弧度忽然慢慢淡了下去,额头青筋隐现,似乎在强自压抑着什么,好半晌都没能吐出一句话。 桑非晚此刻真切感到了难受,撒谎的人该吞下一千根针,大抵便是如此。 他从前觉得真心廉价,不过是因为自己从未得到。现如今有人剖开肺腑,以热血心肠相待,为何他却没能好好捧住,致使其跌落尘埃,遍体鳞伤。 桑非晚从来没见过百里渡月如此狼狈模样,哪怕是原著中的白纸墨字也不曾描出,于是终有一日现于眼前,他好似成了比段阳还要卑劣的存在。 他本欲救他出水火,为何却害他陷尘泥,疯疯癫癫,不成人也不成魔。 恍惚间,桑非晚眼眶中好似落下了什么滚烫的液体,但在昏暗的地牢中并不得见,只有紧贴他脸颊的那只手,指尖忽然感到星点咸涩的温热,而后慢慢变得冰凉。 “……” 百里渡月顿了顿,不知察觉到什么,忽然慢慢松开桑非晚的手腕,徒留一片猩红的血迹和深入骨髓的咬痕。他抬眼看向对方,唇边沾血,面色苍白,跌落尘泥狼狈好似恶鬼,眼中却出现了瞬间的茫然,如白纸一般。 他似乎不明白,桑非晚为何会哭。 桑非晚低着头,不顾脏污,一点一点,吻遍了百里渡月的指尖,细心而又轻柔,哑声吐出了一句话:“日后我与城主,死在一处。” 这是百里渡月常说的话,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喜爱,只听说凡俗之人常言生死相随,便觉死在一处就是很好的事了。哪怕桑非晚的寿命并没有他那么长,他也愿意与对方死在一处。 桑非晚从前觉得这话太傻,现在却也觉得这句话很好。他终于抬眼看向百里渡月,眼眶隐隐泛红,虽隔着牢笼,却不知到底是谁落入了这尘网之中:“城主若恨我,便快些出来……” “要杀要罚,要关要囚,” 桑非晚顿了顿,几乎是心甘情愿说出这两个字的: “都好……” 都好…… 因为桑非晚忽然发现,原来他也是离不开百里渡月的…… 第244章 放烟火 隔着冰冷的栏杆, 桑非晚用脸紧紧贴着百里渡月的手。他不在意这个姿势会把自己的咽喉死穴轻易暴露在空气中,也不在意百里渡月方才咬他时的刻骨恨意,他只是……他只是忽然很想抱抱对方。 只是抱着,哪怕什么也不做都是好的…… 他想哄一哄百里渡月, 他想亲一亲百里渡月, 他想告诉对方,别难过, 也别哭…… 这个人实在太傻…… 百里渡月哪怕重伤被囚, 但有灵力在身, 想杀桑非晚亦是轻而易举。他能做很多事,但他只咬了桑非晚一口。 他也只能咬桑非晚一口。 舍不得杀,心中却又恨极了, 于是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如丧家之犬般, 死死咬住那人的血肉。 这可比剥皮难多了, 也痛多了…… 桑非晚从来没有红眼的时候,哪怕从前无数次在百里渡月面前装可怜, 也从不见这副模样。于是百里渡月不自觉停住了咬他的动作。他隔着冰冷的铁牢,怔愣且茫然地望着桑非晚,唇边血迹未干,眸色依旧猩红未褪。 桑非晚哑声说了一句话:“渡月,过来……” 他忍着手腕尖锐的刺痛, 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低声唤道:“渡月, 再过来一些……” 百里渡月没有动, 像一只遍体鳞伤的兽, 目光透着丝丝警惕防备, 似乎在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桑非晚只好努力把手伸进牢笼, 轻轻碰了碰百里渡月苍白的面颊,用指腹抹去对方唇边的血迹,低声劝哄道:“听我的,把那颗内丹和雪魄珠一起服下去,知道吗?” 他心疼摩挲着百里渡月的面颊,心知对方伤势一定很重,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只好攥住对方指尖,递到唇边亲了又亲,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听我的,把雪魄珠和内丹一起服下去……听我的……” 他希望百里渡月能信他一次。 帝妃一直靠墙躲在拐角处,不敢现身。她见百里渡月如此疯魔狼狈,不由得想起当年旧事,以手掩面,泣不成声,只觉心如刀绞。 桑非晚还欲再劝,然而不知是不是他们进来得太久,引起了护卫怀疑。外间忽然响起一阵轻微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卫抱剑试探性的呼唤声:“帝妃?帝妃?” 帝妃闻言一僵,瞬间惊醒回神,下意识看向桑非晚:“不好,肯定是换值的人来了,快走!” 桑非晚闻言也是一惊,心知定然是他们在此耽误太久,引起了怀疑。他下意识看向百里渡月,欲言又止,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就被帝妃强行拽走了。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门口的护卫见帝妃进去太久,心中实在不安,生恐出了什么纰漏惹得帝君怪罪,正准备冒死进去查看,结果刚刚迈出一步,就见帝妃带着那名黑衣护卫从里面走了出来。 护卫连忙缩脚,抱拳行礼:“帝妃。” 帝妃没什么情绪,直接抬手戴上了帽兜,掩去大半面容,冷冷吩咐道:“里面都是四域仙府的贵客,好生以礼相待,不许动用私刑。倘若帝君问起,便说本宫从未来过此处,若是你们谁嘴巴不严,走漏了风声,小心祸及全族。” 帝君就算知晓帝妃来过此处,最多大发雷霆,却绝不会动她一根指头。谁若去告状,岂不是明晃晃的找死。 护卫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只能低声应是。 帝妃见状这才带着桑非晚离去。 彼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是一片绚丽的晚霞,已然快到了夜间,侍女寻不到帝妃,正在四处焦急寻找。桑非晚和帝妃走出地牢,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宫墙角落,这才顿住脚步。 帝妃抬眼看向桑非晚:“黄粱香虽能解他们身上的毒,可若想恢复全部功力,至少要几个时辰才行。本宫身边俱是帝君眼线,只怕不能带你藏身。这座宫殿少有人来,你暂且待在此处,等后半夜的时候再上高处发出引信,将四域兵马聚集于此。” 桑非晚闻言顿了顿:“帝妃就不怕四域兵马造反,害得帝君性命不保吗?” 宫殿荒僻,虫鸣窸窸,兼得天边夕阳欲颓,一派荒凉之景。帝妃闻言不知为何没说话,转身背对着桑非晚,闭着眼。过了许久才终于低声恨恨吐出几个字:“他早就该死了,数十年前就该死了!” 她袖袍中的手死死紧攥成拳,骨节泛青,不知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胸膛起伏不定,红着眼道:“他当初坐上这个位置,本就是踩着旁人尸骨爬上去的,如今死了,也只能算是还债……” 她忽然没有再用“本宫”这个词,而是用了“我”,语气也跟着恍惚起来,对桑非晚道: “百里清都……你应当不认识清都,他死了太久了,久到许多人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他是渡月的父亲,也是我的夫君……当年世人皆以为他是重伤身亡,可谁又知道,他被扶余烬硬生生剖去内丹,折磨致死的……” 帝妃扶着树,指尖缓缓收紧,目光失神地看着远处的巍峨殿阙,恍惚间好似见到了两名年轻男女站在石阶前。男子身着蓝袍,温润尔雅,女子发色霜白,刁蛮精怪,捂着耳朵在原地气得跳脚: “百里清都!你怎么这么讨厌!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谁许你向帝君求亲的,我喜欢的是少君!” 男子不紧不慢:“你若不喜这门亲事,我去拒了也无不可。只是少君即将与浮璧仙子成婚,你又已到婚嫁之龄,难道要给他当小妾不成?” 女子瞪眼:“为什么不行?” 男子正色道:“你乃雪域嫡系,万千尊贵,怎能嫁给旁人做妾?哪怕是少君也不成。” 女子哼了一声:“我天生废体,又无灵根,什么嫡系不嫡系的。我知道,你们都只拿我当笑话看,就连我哥哥都只想寻个下九流的仙府宗门,将我嫁出去拉倒。” 男子笑了笑:“姑娘横竖都要嫁,为何不嫁我?清都愿以北域为聘,千山夕照,这样才配得上姑娘的身份,岂不比那什么下九流的宗门强?” 女子见他神色认真,不见讥笑,唯有认真尊重,罕见扭捏起来,毕竟从未有人如此尊她重她,红着脸抱歉道:“你很好,那我更不能嫁你啦,我心中喜欢的是少君,嫁给你不公平。” 男子:“我知你喜欢少君,可他绝非姑娘的良配。世人皆被情爱蒙蔽双目,不识良善,不识喜恶,撞尽南墙也不肯回头。姑娘不可能一直待字闺中苦等少君,你肯,雪域的人也不肯。” 他最后语气认真道:“千江城主若定要姑娘择一人下嫁,还请姑娘考虑清都。姑娘出身雪域,这颗心总不会比寒冰还硬,终有被人捂化的一天。” 女子反问:“你若捂不化呢?” 男子:“等日后少君继位,姑娘若还是心意不变,清都愿意完璧归赵。” 最后一缕余晖淡去,连带着记忆中久远的画面也碎成千万片。便如碎石入水,只剩圈圈涟漪。 帝妃闭了闭眼,终于回神,喃喃自语道:“我当初嫁给清都之时,扶余烬曾让我暗中传递北域消息。我不肯,与他斩断因果。后来生下渡月,本打算相夫教子,安稳余生,可他却因此恨上了清都,趁他重伤,暗下毒手,并将我强行带离了北域。” “渡月心中一定还恨着我,那时他年岁尚小,只以为我见异思迁,贪慕中洲荣华,如今心性阴沉,乃是年少所致,却绝不是枉负人心之辈,你若以真心待他,他必回以真心。” 帝妃最后看向桑非晚,面容仍是当年闺中模样,眼底却满是死寂灰败:“我虽不知你与他如何相识,又如何引他动心,却还是希望你莫要薄他负他。” “行尽恶事之辈,终归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桑非晚闻言怔怔,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就在此时,远处的花园廊下隐隐传来侍女焦急的呼唤声,渐行渐近。帝妃缓缓吐出一口气,对桑非晚道:“你便好好在此藏身,莫要出来……” 语罢戴上滑落的帽兜,正准备朝外走去,身后却冷不丁响起了桑非晚的声音:“你不想和他解释吗?” 桑非晚觉得将此事说开,百里渡月心中大概能少个疙瘩。然而帝妃只是顿了顿身形,连头也未回,径直转身离去了。 有些事过了太多年,说与不说,其实意义已经不大了。 桑非晚眼见帝妃离去,怕别人发现自己的踪迹,目光落在身后破败好似冷宫的殿阁上,犹豫一瞬,还是推门躲了进去。 他现在只要躲到后半夜,然后登上城楼把信号弹放出去就行,只希望扶余浩千万别找到自己。 桑非晚步入殿阁之后,就反手带上了门,轻微的一阵动作也震起尘埃无数。他用袖子捂着鼻,抬手挥掉半空中的蛛网,正准备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结果不经意一瞥,忽然发现暗处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自己,身形不由得一顿:“……” 不会见鬼了吧? 帝都也有鬼? 不过桑非晚现在有更烦心的事,以至于他看见鬼都不害怕了。他从须弥锦囊中取出一颗照亮用的夜明珠,缓缓走近暗处,皱眉问道:“谁在那里?” 无人应声。 但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他。 桑非晚只好又走近了一些,随着夜明珠幽暗的光芒靠近,那双眼睛的主人也显出了真容,却见对方蓬头垢面,衣衫破旧,竟是名疯疯癫癫,神智失常的女子。 第300节 桑非晚仔细观察一番,见对方面容虽脏,却生得异常漂亮,心中猜测难道是被扶余烬打入冷宫的某个失宠妃子?毕竟帝君当年册立帝妃之前也是个风流种子,后宫三千,不在少数。 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桑非晚礼貌性打了声招呼:“在下想在此处逗留片刻,叨扰了。” 语罢将那颗夜明珠轻轻放在桌上,自己去了另外一边,随意寻了个地方坐着。 而那名疯癫女子也没有任何举动,只是颇为好奇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转身抱着一个绣花枕头,像哄孩子似的在怀里轻轻拍啊拍,自顾自地走开了。 “宝宝乖……宝宝乖……母妃在这里……” “不哭不哭……” 女人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声音轻飘,在漆黑的大殿中让人毛骨悚然。桑非晚安静坐在一旁,忽然感觉自己心理承受能力真是强,在这种环境下都无动于衷。 但有另外一个“人”比他还害怕,哆哆嗦嗦道:【宿……宿主……我们换个地方待好不好……她好可怕……】 系统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哭唧唧躲在桑非晚身后:【我害怕QAQ】 桑非晚面无表情看了它一眼:“你是系统你还怕?” 系统:【QAQ我是一颗容易受伤的钻石】 其实桑非晚屁股也坐麻了。他从位置上起身走到门外,推开一条缝隙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出声询问系统:“现在什么时候了?” 系统:【晚上十一点。】 十一点? 桑非晚算了算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差不多三个时辰,那些修士应该也恢复灵力了。当下也不再耽搁,直接推门走出宫殿,避开那些巡逻守夜的护卫,登上了附近一处用来观景的摘星楼。 桑非晚从须弥锦囊里拿出那些仙府掌门给的信号弹,然后一个个拉开引线,对准上空放出焰火。只听一阵尖锐的鸣啸声,漆黑的夜空忽然绽开数朵彩色的花瓣,落下之时好似天女散花,美不胜收,底下的宫人见状不由得纷纷驻足,抬头观望,好奇出声: “呀,是谁在放烟火,竟也不怕帝君怪罪吗?” “真漂亮,咱们只管看就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罚不到我们头上。” 她们不知这焰火的含义,仰头看得津津有味。天香南域驻扎在城外的护卫见状却面色大变,纷纷跑出营帐,目光紧盯着帝都王城方向:“不好,是百花焰火,城主难道出了什么事?!” 鬼域之人一向与他们不对付,见状正欲嘲笑,然而下一秒天空中就又绽出一道焰火,只是这次却不是百花焰火,而是骷髅帖,赫然是司无咎的急令。 鬼域副统领见状面色微变:“城主有召,命我们速入帝都!” 焰火接二连三地响起,除了天香南域的百花焰,白骨鬼域的骷髅帖,另外还有苍都北域的啸月狼图,昆仑洞府的红丹鹤。这下城外驻扎的人马都发现了不对劲,料想里面一定出了什么事,纷纷召集弟子部下准备冲进帝宫。 守门的红翎卫见他们竟想集体强闯,不由得大惊失色,一面命人速去禀告帝君,一面飞快调兵遣将把守城门,骑于马上厉声呵斥道:“大胆!你们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竟敢深夜带兵强闯?!帝君有命,私兵必须驻扎城外五里,胆敢擅越,罪同谋反!” 若只有一个宗门,他这番话或可吓得住对方,但此刻不仅是四域的兵马,还有八天六洞的仙门弟子,众人自然不惧。 苍都城的人冷冷出声质问:“我们城主赶赴帝君寿宴,当夜便该出宫,如今已过了一天一夜,仍未有音讯传出,本就蹊跷。你们横加阻拦,意欲何为?!” 天香南域的人也都愤愤不平:“寿宴散后,余者皆离,为何独四域仙府的人不曾出来?!莫不是你们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鬼域副首领腰间银铃作响,竟是已经开始召唤活尸,语气阴沉道:“与他们废什么话,直接冲进去,城主若出了什么差池,我们万死难辞其咎!”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毒尸便已经开始纷纷嘶吼着啃噬活人。其余人见状也都不再留情,齐齐拔剑布阵,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彼时扶余烬恰好出关。他冲击天神境失败,面色阴郁难解,然而刚刚迈出大殿,就见一名红翎使者连滚带爬地跑到面前,跪地焦急道:“禀告帝君!帝君不好了!方才不知是谁在城楼上放出焰火求救,现如今四域仙府的人口口声声说他们城主一定出了事,都开始集结兵马想要强行入宫,已经在北宫门打起来了!” 帝君闻言眉头一拧:“你说什么?!打起来了?!” 扶余浩下意识看向上空,果不其然发现摘星楼的方向有焰火发出,皱了皱眉,对帝君抱拳道:“只怕是有人故意作祟,父君不必担忧,孩儿这就去看看!” 语罢也不等他应允,立刻匆匆赶去了摘星楼。 扶余烬到底做过多年帝君,此时竟也沉得住气,冷冷拂袖道:“青冥、太玄,你二人速速带兵去北门镇压,就说他们城主在帝宫之中安然无恙,等会儿便有亲笔书信一封以报平安。但他们若是敢擅自强闯,后果自负!” 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外如是。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一名鲜血淋漓的男子从远处跌跌撞撞赶来,赫然是被他派去看守地牢的护卫首领。 “帝君,不……不好了!方才牢中关押的修士竟不知如何恢复了功力,齐齐破开牢笼想要冲出地宫,底下的人已然阻拦不住了!” 那护卫首领说话时紧捂着胸口,显然伤势严重,所言不虚。帝君闻言脸色难看至极,他思及刚才有人放烟火求救,目光阴沉,指尖隔空而摄,直接扼住了护卫的咽喉:“今日有何人出过地牢?!” 护卫呼吸困难,结结巴巴道:“并无……并无人出过地牢……” 帝君冷冷眯眼:“何人进过地牢?!” 护卫犹犹豫豫,不敢出声,但见扶余烬目光骇人,只能艰难吐出了几个字:“帝……帝妃……” “砰——!” 他话音刚落,身形便如断了线的风筝飞远,被扶余烬一掌击出。落地时抽搐两下便不动了,俨然气息全无。 身边的仆役见状俱都心惊胆战,跪地不敢出声,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下去,生怕扶余烬因此迁怒他们。然而久等半天没有动静,好不容易大着胆子抬头,却见扶余烬已经带着兵马飞快赶去了地牢。 彼时桑非晚站在城楼上,放完了最后一根信号弹。他扔掉手里的空管,正准备下去看看地牢的情况,结果一转身刚好碰见赶来的扶余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扶余浩看见一地空管,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桑非晚,本君真是小瞧你了!” 他指尖落在扶手上,青筋暴起,险些将白玉扶手掰断。 桑非晚负手而立,袖中藏着一把匕首,他眼见扶余浩面色冷冷,却不慌不忙,反而笑着出声道:“少君何必生气,值此星辰良夜,看看烟火也是不错,不过你们修仙之人,应当不爱这些俗物。” 他内心思忖着自己从扶余浩手底下逃命的机会有几成,结果答案是一成都不到。没办法,功力悬殊,隔着壁呢。 扶余浩没有说话,指尖灵力凝聚,一步步走近桑非晚,似乎在犹豫着到底是该杀了他还是该重伤他,脸色难看道:“本君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那就莫怪本君无情了!” 夜风猎猎吹过高楼,让人从头凉到了脚底。 桑非晚闻言便知自己在劫难逃,心中暗自皱眉。他缓缓拔出匕首,一边后退,一边拖延时间,笑时好似惑人心神的鬼魅:“少君好狠的心肠,竟真舍得杀我么?” “非晚从前待少君之心,日月可鉴,我若死了,少君身边只怕再无真心之人。” 扶余浩闻言晃了一瞬神,有片刻犹豫,但他看见一地信号空管,又瞬间清醒过来。桑非晚分明早已心属百里渡月,否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反叛自己?! 扶余浩思及此处,忽然扯了扯嘴角,讥笑出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桑非晚:“桑非晚,你早已叛入百里渡月麾下,又何必花言巧语骗我?!” 语气陡然变冷:“这颗心,本君不要也罢!” 说时迟那时快,扶余浩掌心忽然灵力汇聚,直接带着冰冷的杀意打向了桑非晚。 桑非晚见他掌风凌厉的朝着自己打来,顿觉心惊肉跳,然而身后却是万丈高楼,避无可避。他握紧匕首正准备拼死一搏,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面前的扶余浩忽然闷哼一声,紧接着身形摇晃一声,毫无预兆倒地晕了过去,他的身后赫然漂浮着一颗亮闪闪的钻石。 桑非晚:“?” 系统有点害羞,老实巴交道:【我把他磕晕了。】 第245章 小黑屋 不得不说, 桑非晚第一次发现系统这么有用。 这叫什么?好钻使在刀刃上? 桑非晚看向地上昏死过去的扶余浩,正犹豫着要不要补刀,然而就在这时, 东南方向的夜空忽然爆发出一道夺目的紫色灵柱, 直冲云霄, 好似惊天长虹。周遭的树木花鸟受到灵力波及, 瞬间化作齑粉枯枝,砰地爆炸开来。 桑非晚哪怕身在高楼, 也被这股强大的灵力击得后退三步。他抬袖挡住空气中的残叶飞花,只觉身上刺痛无比,好不容易等到风波平息,却见刚才爆发灵力的地方赫然是地牢方向! “不好, 肯定是扶余烬发现了什么!” 桑非晚见状面色微变, 都顾不上扶余浩了, 立刻跑下摘星楼,飞快朝着地牢的方向赶去。 系统见状立马扑棱着隐形的小翅膀跟上,连声焦急道:【哎呀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它超喜欢看人打架哒!!! 桑非晚之前把帝宫的路线认了个七七八八,不至于迷路。然而当他匆匆赶到地牢附近, 看见眼前这一幕时,却还是不由得陷入了震惊状态, 一度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地牢位置隐蔽,原本修建在一座废弃的佛殿下方,然而这里不知发生过什么,竟只剩下一片废墟, 四周疮痍遍布, 佛殿早就被炸得残缺不全。地上满是痛苦哀嚎的护卫。他们被方才那股灵力波及, 五脏六腑俱被震碎,七窍流血,已然离死不远。 地面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深洞,露出了原本隐蔽的地牢。往下看去,只见数道身影缠斗不休,快得只能看见残影。桑非晚趴在洞口盯了半天,却见帝君扶余烬正处于花侵衣等修士的围攻之下,双方灵力相抗,形成强大的余波,所过之处墙塌砖碎,旁人轻易近身不得。 “扶余烬!你修炼邪术强挖内丹,实在枉为帝君!今日我等若不将你斩除,云境四方皆休!” 昆仑洞的元真仙君最为年长,乃是天衍境三重天的强者,按理说实力与扶余烬不相上下。然而就在他用灵力凝出长剑,直刺而去时,竟是被扶余烬隔空一掌轻易挡住,无论如何也近不了分毫。 元真仙君面色微变:“怎么会这样?!” 扶余烬见状冷笑出声,目光森寒地盯着他们,讥讽不屑道:“天衍之下尽蝼蚁!本君已达半神之境,又怎会被你们这些蝼蚁轻易所伤!” 他语罢掌中发力,灵力竟是乌紫近黑,看起来便如走火入魔了一般。直接攥住元真仙君的灵剑,硬生生折断碾为齑粉,将对方一掌击了出去。 “噗!” 元真仙君不妨他实力如此高深,被打得口吐鲜血,胸口黑气萦绕,痛苦抽搐起来。花侵衣见状袖中白练袭出,直接束缚住了扶余烬的腰身四肢,用力一扯,将他短暂困住。司无咎指尖银铃作响,开始飞快召唤毒蛊蛇虫,四周地面顿时出现密密麻麻的灵毒之物,飞快朝着扶余烬身上爬去。 花侵衣见状失声惊叫,花容顿变:“司无咎!你这个混账王八蛋!谁让你召出这种恶心东西的!” 她眼见那些毒虫蛇鼠从脚边爬过,顿时头皮发麻。司无咎也是面色不佳,他的尸兵都在外间,拼灵力又拼不过扶余烬,自然只能用这种阴毒法子:“你怕什么!我又不会让它们咬你!” 那白练乃是蛟蛇筋丝所织,奇坚奇韧,扶余烬一时挣脱不了。其余的修士见状立刻凝聚灵力,分别朝着他的面门、胸腹、后腰、天灵四处迅猛击去。然而扶余烬周身却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护体,掌心在离他寸许的地方便再难靠近。 空气中灵力互斥,隐隐形成束缚,如胶水般粘稠。他们一时竟是谁也动不了,谁也离不开,只能咬牙暗中比拼灵力,看谁更胜一筹。 彼时桑非晚刚好下到地牢。数丈高的地洞,他自然不会傻到跳下去,而是用灵力凝成石阶走下去的。他四处搜寻百里渡月的身形无果,只能迫不得已下来查看,结果没曾想看见地面满是蛇虫鼠蚁,而扶余烬在数名修士的围攻下动弹不得。 桑非晚站在原地,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愣了一瞬神,他下意识从须弥锦囊里取出那柄同归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 这个时候都不补刀,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但过去了,自己万一补刀不成反被杀怎么办? 就在桑非晚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花侵衣眼尖发现了他,连忙焦急喊道:“桑非晚!快!用长剑刺他下丹田的神阙穴!我快拖不住他了!” 白练已经开始断裂,发出刺啦的破碎声响。 扶余烬面色阴沉,周身乌紫气之气暴涨,显然已经快要挣脱束缚。若是被他逃脱,这里的人只怕都要死。 桑非晚见状也终于不再犹豫,皱眉将灵力灌注剑身,对准扶余烬的腹下丹田猛力刺去,只见一阵寒芒闪过,长剑直破阻碍,径直没入了扶余烬的身体,引得对方痛苦闷哼出声。然而剑锋在仅仅没入扶余烬腹部半寸的时候,就再难刺入,好似遇到了什么阻碍一般。 桑非晚被这股强大的灵力击得向外推去,皮肉刺痛,好似钢刀刮骨。他无声咬紧牙关,再次灌注灵力,用力将剑锋逼近,再次没入几分。 扶余烬察觉痛意,冷冷咬牙出声:“不自量力——!” 他话音刚落,桑非晚只见扶余烬周身忽然灵力暴涨,花侵衣的白练在空中破如飘雪,司无咎召来的灵毒之物也瞬间散作烟灰,众人在这股巨大的力量震荡之下都被击得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口吐鲜血。 桑非晚也不例外,他只觉眼前发黑,耳边嗡嗡直响,喉咙里又腥又甜,胸口好似压着一块巨石,连气都喘不过来。 扶余烬挣脱束缚,低头看向自己腹部的长剑,然后面无表情攥住沾血的剑刃,直接拔了出来,当啷一声扔在远处。 扶余烬知道桑非晚是百里渡月的道侣,他面无表情走上前,周身压迫感十足,语气危险道:“桑非晚,这么多年来,敢伤本君的,你是第二个。本君原本不屑杀你,但你和百里渡月那个野种一样,不除不行!” 桑非晚反正也动不了了。他听见扶余烬骂百里渡月是野种,抬手慢慢擦掉嘴角的血迹,笑了笑:“帝君当年暗杀百里清都,强夺臣妻,据为己有,野种一词是否太过荒谬?若真论起来,只怕少君才是野种!” 第301节 “你找死!” 扶余烬被他戳中心底痛处,恼羞成怒,掌中灵力聚起,抬手就要劈向桑非晚的天灵盖。 桑非晚五脏受损,避无可避,见状下意识闭眼,静等疼痛和死亡的来临。然而就在此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道迅疾的风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 桑非晚悄悄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远处,却见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与扶余烬缠斗起来,绯衣霜发,赫然是百里渡月,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百里渡月之前身受重伤,连起身都困难,现如今和扶余烬打得不相上下,必然是服用了内丹和雪魄珠的结果。可短短三个时辰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炼化那两颗珠子,也不足以支撑他破境,他怎么就强行出关了?! 桑非晚挣扎着想从地上起身,正欲开口让他小心,然而因为伤势太重,又跌坐了回去。 扶余烬显然没想到百里渡月会忽然冒出来,他一边以灵凝剑,快如疾风般刺出,一边冷冷讥讽道:“你倒是命大!” 百里渡月闪身躲过,同样以灵剑过招。他不知为何,双目猩红,霜发翻飞,俊挺的五官在阴暗的地牢中晦暗不明,出招快如闪电,杀意凛然,让人脊背寒意顿生。 扶余烬本以为百里渡月仅是天衍境一重天,最高也不过二重天,对上自己绝无反抗之力。然而互相过了百招,招招直拼死穴,对方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扶余烬腹部伤重,不能再拖延下去。他只能改剑为掌,与百里渡月在空中重重相击,厉声质问道:“你今日之前分明还是天衍境一重天,修为怎么会忽然暴涨至此?!” 百里渡月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盯着他,片刻后才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冷然的弧度,一字一句讥讽道:“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扶余烬起初不懂百里渡月为何会笑,但很快就发现了异常。无他,二人掌心在空中相击,比拼灵力,扶余烬刚才一番打斗难免损耗,正欲撤回此招,然而却吃惊发现自己的掌心好似被百里渡月吸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抽离不开,灵力不受控制的向外泄出。 扶余烬面色大变:“百里渡月!你想死不成!!” 他们倘若再比拼下去,灵力枯竭,很快便会被反噬筋脉,灵体俱废才能脱身!百里渡月这个疯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竟是想拉着他一起死! 百里渡月却只是低笑出声,殷红的鲜血斑驳溅在苍白的面颊上,双目猩红暗沉,隐有疯魔之态:“我不怕死,扶余烬,你好歹做了多年的万人之尊,竟也怕死不成么?!” 扶余烬的灵力是乌紫之色,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百里渡月的灵力却是暗紫夹杂着浅淡的蓝光。很显然,他还没来得及炼化那颗雪魄珠,再比拼下去未必能赢,很有可能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桑非晚见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强撑着从地上站起了身,在一堆断壁残垣中找到了那柄同归剑,摇摇晃晃走到扶余烬身后,勉强聚起最后一丝灵力,狠狠刺入了他的后背—— “刺啦——!” 是利器划破布料,刺进血肉的声音。粘稠的鲜血顺着剑锋嘀嗒下落,很快蜿蜒成河。 桑非晚知道,只要毁了扶余烬的丹田,对方自然会落败。他强忍着周遭灵力的反噬,面色苍白的艰难推进剑锋,仅差最后一点距离。 扶余烬受到疼痛刺激,勃然大怒,虽不能动弹,但周身灵力猛然外放,桑非晚还未来得及刺进他丹田,就又被这股力道震开了数米之远,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百里渡月见状,脸上疯魔低笑的神情忽然凝固了一瞬,唇边弧度慢慢消失,目光阴沉似水。 扶余烬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竟也笑出了声,他唇边溢出鲜血,腹部亦是重伤,却仍是笑得猖狂而又可恨:“百里渡月,本君当年斩杀你父亲,现在又重伤你道侣,今日纵然身死,有你们垫背也值了!” 百里渡月没说话,掌中灵力疯狂析出,已有杂乱之态。 扶余烬好似发现了什么把柄,无不恶意的低声道:“百里渡月,你和你父亲一样可怜,都是被人所弃的下场。” “别信他的!” 桑非晚心想扶余父子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不要脸。他没办法从地上起身,只能白着脸捂住心口,对百里渡月艰难出声道:“当年……当年是扶余烬强占了帝妃,帝妃从未负过你父亲,扶余烬才是被弃的那一个……” “你母亲不愿与你相见,不过是扶余烬拿你性命当做要挟,她才只能忍辱偷生……” “渡月,你并非一无所有之人,你父亲也从未被人所弃……” 桑非晚想告诉百里渡月,抛开虚无缥缈的原著,这一世他所得到的东西都是真的。父母的关爱是真的,自己的喜欢也是真的,扶余父子冷血凉薄,从未以真心待人,又怎会得到他人真心。 这下心乱的成了扶余烬,他阴沉着脸怒吼出声:“你闭嘴!闭嘴!” 扶余烬面容冷峻,原也算俊逸公子,此刻阴鸷盯着百里渡月,好似疯子一般怒声道:“你母亲当年本就心悦于我,是你父亲蛊惑于他!本君给她衣锦荣华,给她无上之尊,云境十方锦绣,哪样不必百里清都强?!” “百里清都该死!该死!” 扶余烬愈说愈激动,然而就在此时,他腹部忽然一凉,好似有什么东西贯穿了进来,然后缓慢翻转,硬生生刺碎了他的内丹。 “……” 扶余烬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带着空气中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利器在血肉中刺搅的声音。 他怔愣低头,却见腹部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截沾血的剑锋,内丹损毁,灵力四泄,源源不断的紫光正从伤口处飞速散开,与之相对的是他愈发灰败苍白的面容。 他本就中过两剑,于是这最后一刺,轻易便碎了他的丹田。 百里渡月见扶余烬灵力外散,立刻强行收掌,硬生生斩开了他们二人刚才胶着缠斗的灵力。同时自己也受到灵力反噬,被硬生生震退数步,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扶余烬不知为何,硬生生站着没有倒下。他指尖攥紧成爪状,以为刺剑的人是桑非晚,心中实在恨极,转身正欲一掌劈出,然而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含恨含泪的杏眼,手掌就那么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刺剑的人不是桑非晚,是帝妃。 又或者,她的名字是千江月,帝妃这个身份她从未想要过。 千江月双手紧握剑柄,就那么刺入了扶余烬的丹田,刺碎了他的内丹,一如百里清都当年被折磨致死,痛极恨极。 扶余烬没想到是她,面色怔愣,不可置信,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月……女?” 他的手掌举在半空,举起又放下,举起又放下,好似有千斤阻力,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尽管面前的女子天生废体,没有半点灵力,一名稍强壮些的男子都能轻易杀死她。 千江月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后退两步,然后在扶余烬的闷哼中抽出了长剑。她右手无力垂落身侧,鲜血顺着剑锋流淌,滴滴答答掉落在地,摇头颤声道: “你已经杀了我夫君,我不会……我不会再让你杀了我的孩子……” 扶余烬听她唤百里清都夫君,用手紧捂着腹部,踉跄上前,目光痛苦不解:“月女……本君多年待你之心……日月可鉴……你为何就是忘不了百里清都?!” 千江月仍是摇头,唇边有鲜血溢出。她方才拼死用剑刺伤扶余烬,五脏六腑早已被震碎,此刻身形摇晃,站立不稳,捂着心口道:“扶余烬,你这颗心从来只为着自己……何必……何必玷污日月……” “月女……” 扶余烬此刻好似已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他踉跄上前,伸出鲜血淋漓的手,似乎想攥住千江月, “本君……本君从未负你……” 他气力流失,步履蹒跚,缓缓滑倒在地,已然支撑不住身形,说话时,喉间有血咳出, “本君……当年被浮璧所骗……我以为……我以为那经书是她抄的……雪魄珠是她取的……” “本君知晓真相后……就立刻废了她的帝妃之位……接你入宫……” “月女……我真心悔改……你为何……为何不肯给我一次机会……” 仙法驻颜,扶余烬狼狈趴在地上,容颜依旧未改,仿佛仍是当年誉满云境的帝都少君,引无数仙府女子倾心。 可千江月知晓,再好看也不过只是皮囊一张,倘若那人值得她爱,无论喜欢与否,断不会如此轻贱自己。 就好似当年的百里清都,风光霁月,亦有无数仙姬爱慕。可他就算不喜那些女子,也断不会利用她们、轻贱她们。 扶余烬冠冕堂皇的话,只能欺骗他自己罢了…… 千江月气息奄奄,背靠着墙缓缓滑落,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却不知为何逐渐变得霜白似雪。紫衫动人,和百里渡月画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当扶余浩苏醒过来,匆匆赶到地牢时,看见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副场景。他目光怔愣,有些不可置信,先是看向地上生死不知的众人,又看向身受剑伤气绝的扶余烬,目光最后落在了千江月手中的长剑上—— 同归剑。 云境唯一一柄可以重伤天衍境强者的灵剑。 扶余浩声音艰涩:“母妃……?” 他怔愣上前,扯了扯嘴角,好似快要哭出来一样,倾身攥住千江月的肩膀,拼命给她输送灵力,好半天才艰难吐出一句话:“母妃……父君他……父君他……” 他想问,父君到底是被谁杀的? 但是问不出来,也不敢问。 千江月神智恍惚,听见有人喊自己母妃,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艰难睁开了双眼:“渡月……是渡月吗……” 扶余浩一顿。 千江月睁开眼,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扶余浩,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艰难推开了扶余浩,自己也跟着跌倒在地上,一个劲摇头:“母妃?不……我不是你母妃……” “我怎么会,怎么会给仇人生孩子呢?” 千江月红着眼,在扶余浩震惊的神色中吐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你母亲是浮璧……帝妃浮璧……她当年被打入冷宫……求我保你一命……将你养在膝下……” “你的母亲在冷宫……她被扶余烬废去妃位……已经在那里困了二十余年……我不是你母亲……我不是你母亲……” “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有渡月……我的夫君是清都……百里清都……” 千江月濒死之时,已然神智不清。她靠着扶余浩刚才输送的灵力,强撑着一口气踉踉跄跄起身,在废墟之中找寻着那抹绯色的身影,最后终于把目光定格在了同样神色怔愣的百里渡月身上。 千江月见状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一步一步,走到百里渡月面前,然后失去力气跌倒在地。 他们有着肖似的面容,也有着同样霜色的长发。 千江月颤抖着伸手,抚上了百里渡月的面颊,泪水簌簌落下,喉间的鲜血也越咳越多,似哭似笑,断断续续道:“渡月……娘终于……终于可以去见你爹了……” 百里渡月下意识接住她瘦削的身形,仍处在震惊中难以回神,不知该如何回答。 千江月呼吸陡然急促起来,面上却仍是笑着的:“渡月……你……你长大了……已经比阿娘高了……” “娘听人说……你……你画技一绝,云境无人能比……娘真高兴……” 尽管千江月脸上血泪斑驳,却还是难掩自豪,她艰难咽下喉间鲜血,恍惚出声道:“你日后定然……定然和你父亲一样……是个谦谦君子……性如白玉……娘没能陪着你长大……你别怪娘……” 最后一刻,她攥紧了百里渡月的手,很紧很紧,指尖发青泛白:“娘爱你爹……也爱你……” 千江月藏了半生的话,似乎只有这么一句。可天意弄人,从未让她如愿。 倾心相待的丈夫没能陪她走完余生,她的儿子也没能长成白玉君子,只能日复一日在深渊绝境中浸没,十年惊惧井绳。 不归墟,不归墟,自入了这个地方,果然一切都回不去了…… 百里渡月怔愣回神看向怀中,却见千江月早已断了气息。而扶余浩好似被人抽了魂魄一般,呆呆傻傻站在原处,最后徒然跪倒在地,红着眼无措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好似想哭,但偏偏哭不出来。 桑非晚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想起了那日离开地牢时,千江月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行尽恶事之辈,终归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浮璧如此,扶余浩如此,扶余烬亦是如此…… 彼时四域兵马已然攻破帝都大门。桑非晚躺在地上,气力尽失,最后一眼只看见以苍都为首的十二阙卫带着四域兵马冲了进来,然后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等再次苏醒时,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第302节 无他,桑非晚竟然被人铐上了锁链。 “……” 桑非晚刚刚苏醒没多久,五脏六腑仍是闷闷的痛,脑子也有些糊涂。他睁开眼,怔愣盯着头顶上方明黄的床帐,又摸了摸身下华贵的丝绸软垫,心想自己难道回了苍都? 可苍都的房间不是这个摆设啊。 桑非晚实在想不起来这段日子发生过什么。他皱眉用手撑住身形,艰难坐起身来,然而刚刚一动弹,耳边就忽然响起“哗啦”一声轻响,身形不由得一僵。 “?” 什么玩意儿在响? 桑非晚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自己双手不知被何人锁上了一条细细的金链,另一端系在床尾,轻轻一扯动就哗啦作响,万分牢固。 “……” 桑非晚缓缓瞪大双眼,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为了确保自己不是在做梦,他还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结果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疼。 很好,不是在做梦。 桑非晚莫名有点不安,然而他伤势未好,行动受限,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嗓子也沙哑刺痛,一个囫囵字都吐不出来。 真是活见鬼! 情急之下,桑非晚只能呼唤系统:“系统!系统!” 一颗大钻石闻言嗖的一声弹了出来,不情不愿道:【哎呀,干嘛呀,人家还在睡觉呢~】 桑非晚示意它看自己手上的锁链:“你看见了吗?你快看!” 系统凑近,迷迷糊糊看了一眼:【看见了,金的,怎么了?】 你在凡尔赛什么? 桑非晚一噎:“这不是金子不金子的问题!” 系统苦恼挠头:【有金子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想要个钻石做的吗?】 谁那么土豪,用钻石做锁链。 桑非晚气死了,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和它交流:“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为什么会被人锁在这里?!” 系统闻言正欲说话,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后是门口宫女行礼的动静:“奴婢见过帝君。” 系统一惊:【哎呀,有人来了,我得走了】 语罢嗖一声消失在了空气中。 桑非晚听见门外传来“帝君”二字,心中陡然一凉,暗自震惊。怎么回事,那天他晕过去之前明明已经看见扶余烬死得透透的了,对方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扶余烬死了,扶余浩登基成了帝君? 那百里渡月呢? 这对桑非晚来说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听见外间传来推门的动静,情急之下只能躺回原处,闭目装睡,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 殿内燃着香炉,青烟袅袅。隔着垂下的纱帘,只能依稀看见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从外室步入里间,朝着床边缓缓走来。对方的衣袍下摆拂过地毯,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就好像死神来临前的节奏。 桑非晚心脏狂跳,实在紧张。 他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透过床帐悄悄看了一眼,然而却见那男子一身绯色衣袍,长发如霜,眉眼熟悉,目光就此定格住,愣在了当场—— 百里渡月? 他怎么会是帝君? 桑非晚缓缓睁大眼睛,脑海中空白一片,以至于连装睡都忘记了。于是当百里渡月抬袖掀开纱帐时,就见桑非晚早已苏醒,正略显吃惊地盯着自己来的方向。 百里渡月见状脚步微不可察一顿。他在床边悄然落座,袖袍绯如红枫,轻轻拂过之时,带着丝绸特有的凉意,对于桑非晚苏醒过来这件事,似乎一点也不见吃惊: “你终于醒了……” 他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愈发显得四周寂静空荡。 桑非晚试探性出声:“渡月……?” 他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做出唇形,但也足够对方看懂。 又或者不止是渡月,更是帝君, 当世四方云境之中,唯一的一位天神境高手…… 第246章 逃生守则第一条 百里渡月不说话。他坐在床边, 抬手摸了摸桑非晚手腕上纤细的金色铁链,又轻轻扯了扯,似乎在确认这个东西是否足够牢固, 见拉扯不开, 这才满意松开。任由这条精致好似饰品的细链从修长的指尖缓缓滑落—— 天神境高手都扯不开的链子, 确实足够牢固。 桑非晚已经本能察觉到了危险,百里渡月总不会无缘无故锁住自己,难道对方还是怀疑自己会背叛他? 桑非晚思及此处,下意识看向系统弹出的显示光屏,却见上面清楚显示着百里渡月现在的黑化度:98%。 98%?!! 哪怕是瞎子来了, 都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这个黑化度不算高, 这妥妥已经在毁灭世界的边缘游走了好吗?! 地牢那夜, 百里渡月的黑化度曾暴涨至99%,后来千江月身死,才勉强落下1%。 亲娘死了才掉1%的黑化度, 这是什么概念??? 桑非晚心中一咯噔, 忽然觉得自己不死一百次都说不过去,下意识看向百里渡月:“城主……” “嘘——” 百里渡月却忽然抬手抵唇,示意他噤声,不要说话:“本君知道你想说什么。” 桑非晚一僵:“……” 是……是吗? 百里渡月忽然笑了笑,极是温柔,但眼底同样盛着无边阴霾,他在桑非晚耳畔低声细语道:“本君怎么舍得将你关在地牢之中,终日与蛇虫鼠蚁为伴呢?枯朽之地, 又怎及此处雕梁画柱, 锦衣玉食?” 他语罢缓缓俯身, 然后闭目亲了亲桑非晚的眉心, 霜白的发丝悄然滑落,唇瓣微凉,气息也同样冰凉。虽然性情大变,但动作一如既往笨拙、懵懂。 一触即离。 桑非晚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再不解释就来不及了:“我待城主之心从未变过……” “不重要了。”百里渡月却说,“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修长的指尖落在桑非晚手腕上,然后缓缓收紧,摩挲着冰凉的锁链,直到被体温沾染,逐渐变得温热,这才一字一句低声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现在不想去思考囚笼中的困兽到底是何心情,也不在意那只困兽到底是爱自己还是恨自己,他只需要确保那只困兽会永远待在自己身边,无法离开就行了。 仅此而已。 百里渡月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办法。世人皆都为情所困,或疯魔成祸,或玉殒香消,就连他当初也着了道。其实何必在意那么多,把人留在身边就是了,死了才能离开…… 不,死了也不能离开, 就算死了,也应当将尸骨化灰,埋在一处,谁也分不开他们…… 桑非晚慢半拍意识到了什么。事实上地牢那夜,千江月虽然身死,但并没有解开百里渡月心中的疙瘩,恰恰相反,对方只会觉得这世上真情皆都难留于世,从而使本就偏歪的心性愈发难以回归正途。 百里渡月无朋无友,世上唯一的亲人已经死了,身边勉强还算亲近的仅有自己,却也沾了背叛之嫌。桑非晚实在再找不出第二个人,像百里渡月一般孤独至此。 桑非晚因为伤势未愈,声音难免沙哑,他笑了笑,然而依旧不损他眼底深情:“城主就算不锁着我,我也不会离开城主半步的。” “是吗?” 百里渡月只听不出情绪的吐出了这两个字,然后便再无下文。 桑非晚见状身形微动,手腕上的锁链也跟着发出响动。百里渡月察觉到他的动作,抬眼看了过来:“不必挣扎了,这是用密晶金浇融后铸成的镣铐,若无钥匙,就算是本君也难以破开,再挣扎下去也是徒然,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桑非晚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去刺激他,闻言顿了顿,竟是意料之外的好说话:“好,我不挣扎了。” 他躺在床上,注视着百里渡月清瘦的身形,只觉这人又瘦了不少,忽然对着他慢慢伸出双手,轻声说了一句话:“过来,让我抱抱你。” 桑非晚没有出现百里渡月想象中的大吵大闹,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和怒骂不休。他躺在床上,似乎只是如往常般睡了一觉,现在懒懒伸出双手,想要抱百里渡月入怀。 百里渡月眯眼盯着桑非晚,没有说话。神情终于出现了丝丝变化,看起来有些惊疑不定。桑非晚醒来的反应实在太过平静,平静到令人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什么阴谋。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阴谋。桑非晚只是以前写小黄文的时候,囚爱梗出现次数太多,提前好几年做足了心理准备—— 当然,他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上就是了。 小黑屋逃脱守则第一条:顺毛摸,千万别刺激对方,必要的时候可以亲亲抱抱给予对方安全感,让对方相信你不会离开。 桑非晚见百里渡月没有反应,干脆主动伸手牵住对方,然后微施力道,把人拉入了自己怀中。 百里渡月不知该作何反应,身形僵硬得好似一块石头,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 桑非晚抱着百里渡月,慢慢轻抚着对方的后背,试图让他放松下来。同时在百里渡月耳畔落下密集而轻柔的吻,用沙哑低沉的声音慢慢诉说着相思:“非晚想城主了,城主想非晚了吗?” 桑非晚说的是实话,他好像真的挺想百里渡月的。他老是控制不住想起对方在地牢里万分狼狈的模样,还有猩红带恨的双眼,一如手腕上的牙印,既深且疼。 桑非晚这种人,果然就是要狠狠疼一次,才会长记性。 百里渡月闻言身形控制不住地紧绷了一瞬,无声闭目,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现在已经不愿再去相信任何事,尤其是从桑非晚嘴里吐出的甜言蜜语。当初听入耳中是糖,如今卧底之事被戳破,就成了害人的砒霜。 他告诉自己,不要去听任何话,也不要信任何话,尤其是桑非晚的。 然而桑非晚却好似偏偏不肯放过他,蚀骨的软话一句一句在耳畔呢喃,自责而又真切:“城主一定还在怪罪我做了扶余浩的眼线是不是?可我当初亦是身不由己,后来喜欢上城主,更是不愿加害……” 他们二人的身形不知何时缓缓变化,一上一下,一如从前喜欢在床榻间相拥接吻,亲密无间。 桑非晚用指尖勾起百里渡月肩头的一缕霜发,眼见对方闭着眼,睫毛颤动不止,一面俯身啄吻,一面语气可怜的低声道:“非晚瞧见城主受伤,可是会心疼的,又怎么忍心害城主受伤呢?” “城主在非晚心中,一千一万个好,又岂是扶余浩之流能比的?” 桑非晚语罢低头吻住了百里渡月的唇,不轻不重地撕咬着,引来一阵颤栗发麻的感觉。百里渡月终于勉强抽出一分神智,慌张想要推开他,然而却被桑非晚强硬攥住了手腕,温柔不失力道地禁锢在了怀中:“乖,别动……” 桑非晚丝毫不在意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镣铐,他捧着百里渡月的脸,吻得专注而又深情,将对方轻微地挣扎慢慢压下。 百里渡月甚至能感受到桑非晚捧住自己脸颊时,铁链刮擦过皮肤的冰凉感。他有些担心这是对方想要逃脱,故意使出的缓兵之计,然而无论怎么挣扎就是推不开桑非晚,于是只好近乎绝望地看着自己溺毙沉沦。 那是一种很酸楚的感觉…… 就像你看见一丛花束,试图伸手摘取,然而因为曾经被扎得遍体鳞伤,从此再也不敢尝试,深恐那刺上带毒,再次将你伤得鲜血淋漓。 他不敢伸手了…… 第303节 真的不敢了…… 桑非晚五指缓缓穿梭在百里渡月霜色的发间,不期然想起了千江月,静静抵着他的额头,鼻尖挨着鼻尖,最后低声说了三个字:“别难过……” 他好似能看透百里渡月的心中深藏的情绪和难过:“还有我,渡月,你还有我……” 这句话不知哪里扎到百里渡月的心肺,令他心中一刺,忽然控制不住地偏头红了眼。他一把攥住桑非晚的衣领,直接翻身将人压在身下,脸上平静无波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丝丝裂痕,一字一句咬牙质问道:“桑非晚,谁和你说本君难过了?!嗯?!” 百里渡月攥住桑非晚衣领的那只手在颤抖,手背青筋暴起,通红的眼眶险些掉下泪来,喉间却偏偏溢出一阵病态低笑,像是从前的那个疯人格回来了:“扶余烬早已身死,我如今是云境唯一的天神境高手,亦是云境唯一的帝君!” “桑非晚,本君现在什么都有了,仙法,荣华,权势,江山,你凭什么觉得本君可怜?!本君又何须难过?!” 有滚烫的泪水掉落在桑非晚脸上,令他下意识皱眉闭眼,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灼烧了一般。 百里渡月现在好似什么都有了,却又好似什么都没了。 千江月死后,他真真正正没了亲人,唯有桑非晚可付此心。 但对方骗了他…… 对方骗了他…… 百里渡月此时已然不知道桑非晚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一朝被蛇咬,十年惧井绳。他下不了手杀对方,于是只好以铁链为笼,将人死死困住。殊不知画地为牢,将自己也圈了进去。 桑非晚没有动,他静静盯着百里渡月,见对方在笑,最后直到笑得没了力气,才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空气有了片刻沉默,殿内香烟袅袅。 百里渡月像是被抽去魂魄一般,慢慢垂眸看向桑非晚。他眼角微红,面色苍白,看起来失魂落魄。疯魔过后,不过也是个被骗的、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颤声道:“桑非晚,你骗了我……” 他像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了,眼眶通红,天要塌下一般,终于问出了那日在地牢中没能问出口的话:“你怎么能骗我……” 既已撒谎,从前口中所述情爱,又有几分是出自真心? 桑非晚见状皱眉,心里好似被什么揪了一下,控制不住抬手擦去了百里渡月脸颊上的泪水,然后用了些力气才将对方按入怀中,用怀抱紧紧圈住。 百里渡月剧烈挣扎,桑非晚便又收紧了几分力道。就像他手腕上的铁链一般,牢牢把人困住。 百里渡月身形颤抖,好似在哭,滚烫的泪水掉落在桑非晚颈间,凉嗖嗖一片。 “别哭,” 桑非晚像是在哄孩子。他紧紧抱住百里渡月,安抚着对方的后背,然后温声低头认了错,心甘情愿认了错:“下次不骗你了,再也不骗你了。” 桑非晚忽然有一种自己输了的感觉,尽管他不曾和任何人做赌,但从他不忍看见百里渡月哭泣,一次又一次心软时,手里的筹码就好似已经尽数输光了。 第247章 你有病 爱欲于人, 犹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此火炎炎,如附骨之疽, 沾身难灭。 百里渡月当初沾上业火, 如今似乎得焚尽血肉才能罢休。 桑非晚清晰感受到了颈间冰凉的泪意,他闭了闭眼,不知自己此时能做什么, 于是只好努力抱紧百里渡月,然后偏头吻掉对方眼角咸涩的泪意,落下一片细密温热的吻。 百里渡月浑身紧绷,似乎在强自压抑着哭腔, 也忍耐着心底的痛苦与恨意。他察觉到桑非晚的动作,无声攥紧指尖,不知为什么, 忽然触电般将人一把推开。 “哗啦——” 桑非晚猝不及防被推至一旁, 铁链震荡作响。他诧异看向百里渡月,却见对方红衫凌乱,神情晦暗难明,然后一步步后退下床,近乎狼狈地转身离开了大殿。 “渡月!” 桑非晚本能就想追上他,然而刚刚迈出两步,就被床头的铁链扯了回去, 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方寸之地。 桑非晚用力扯了两下,结果发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最后只得徒然放弃, 略显头疼地坐回了床上。 百里渡月肯定还是在意他曾经当过扶余浩的眼线, 不过那是原身的锅, 他背的也太冤了。 桑非晚已经在思考着要不要和百里渡月说实话,把自己魂穿的事抖落出来算了。但这件事好像怎么听怎么扯?毕竟自己当初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百里渡月就曾经用驱魂术试探过他,完全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多的黑化度,是不是降不下来了?】 系统不知何时飞了出来,在旁边紧张飘来飘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之前桑非晚明明已经把黑化度降得差不多了,结果谁曾想半路杀出个扶余浩,现在堪称一夜回到解放前。 “你急什么,他走了又不是不回来。”桑非晚看了系统一眼,不知是在安抚它还是在安抚自己。 系统反问:【我急了吗?】 桑非晚点头:“你急了。” 系统:【……】 好吧它是挺着急的。 桑非晚半生算计人心,从来没出过纰漏,然而这一次却失算了。之后的一段时间,百里渡月起码有三四天都没来找过他,每日只有侍女端着汤药进来,服侍他更衣喝药。 桑非晚如今也算是分神境高手,可以辟食五谷,吃不吃饭的都饿不死。他虽不知那汤药到底是什么,但大概是治伤用的,毕竟当初刺杀扶余烬时,他被对方灵力震伤,现在五脏六腑还是会隐隐作痛。 这日他饮完汤药,终于忍不住向侍女询问道:“城主……我是说,帝君在哪里?” 侍女不敢吭声,她总不能说百里渡月日日都会在殿外徘徊许久,但就是不曾入内。这种话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于是只能屈膝道:“回公子,奴婢不知,帝君事务繁忙,此刻许是在处理奏章吧。” 桑非晚见她不敢直视自己,便知对方没有说实话,心想百里渡月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性子,若是再这样下去避而不见,只怕一辈子也解不开这个心结。 得想个办法见到对方才是。 桑非晚思及此处,无意识用指尖摩挲着药碗的边缘,然后在侍女的注视下,慢慢将碗放回了托盘,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你可以退下了。” 桑非晚说。 侍女闻言颔首,端着托盘正准备退下,然而就在这时,只见刚才还好好的桑非晚忽然面色一变,毫无预兆吐了口鲜血出来,紧接着面色苍白地跌坐在床边,捂着胸口,好似十分难受的模样。 “公子!” 侍女见状吓了一跳,手中的托盘当啷落地,她连忙上前扶住桑非晚,连声焦急问道:“公子你怎么了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桑非晚痛苦倒在床上,攥住侍女的手断断续续道:“我……我肚子好疼……火烧火燎……” “奴婢、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侍女慌得六神无主,见桑非晚好似十分痛苦,立刻转身匆匆跑去殿外找大夫了。 桑非晚纯粹是在装病,刚才故意用灵力震伤自己吐出了一口血。他眼见侍女匆匆跑去通报,觉得做戏要做全套,于是继续捂着胸口在床上痛苦打滚,演技之娴熟令人叹为观止。 小金刚发出了没见识的惊叹声:【哇,宿主,你装病装的好像啊!】 “废话,不像怎么装病!” 桑非晚小时候爹妈不管他,纯靠装病博关注,没有几百回也有几十回了,这种事对他来说完全是小儿科。故而当百里渡月听闻消息匆匆赶来,见桑非晚痛苦难忍地躺在床上打滚时,丝毫没有怀疑他是在装病。 “你哪里疼?!” 百里渡月见状面色微变,立刻箭步上前,一把攥住了桑非晚的手想要给他切脉,生恐他被人暗害中了什么剧毒,然而桑非晚死活就是不给他看,直接白着脸把手抽了回去,冷汗涔涔道:“城主……不必……不必救我了……让我死了算了……” 百里渡月目染薄怒:“你胡说什么!” 桑非晚面色苍白地看向他,竟有几分虚弱的可怜,断断续续道:“我若是死了……城主再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紧紧攥住百里渡月的手,红着眼睛半真半假道:“非晚瞧见城主生气……比死了还难受……” 百里渡月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自己生气的事,闻言身形微顿,闭了闭眼,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他见护卫跪在一旁,直接一脚踹了过去,怒声斥责道:“混账东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医修!” 已经有侍女去请了,护卫纯属是遭了无妄之灾,闻言也只能低头告退,自叹倒霉地跟着去请大夫了。 桑非晚继续在床上痛苦打滚,脖颈青筋暴起,十分病被他装出了十二分的效果。百里渡月阴沉着脸检查了一下药碗,然而没有任何问题,都是上好的修复灵药,不可能被人下毒。 “哗啦——!” 药碗被掷碎在地,泄露了百里渡月烦躁的心情。他紧紧攥住桑非晚的手,一面给他输送灵力,一面焦急问道:“你到底哪里疼?” 桑非晚又逼自己咳出了一口血,面色愈发苍白,沙哑着声音道:“肚子疼……咳咳……好像有千万只毒虫在咬……火烧火燎……城主……我怕是、我怕是不行了……” 百里渡月闻言指尖倏地收紧,竟是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他红着眼看向桑非晚,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谁说你要死了?!天下奇宝至多,就算阎王要勾走你的魂魄,本君也定能替你招魂引魄!” 他声音发颤,不慎泄露了几丝慌张。 百里清都死了,千江月也死了,桑非晚怎么能再死? 桑非晚打滚累了,不由得渐渐停歇下来,然而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命不久矣的征兆。他见百里渡月神情无措,眼眶通红,好似要哭出来一般,终于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对方靠近自己:“我……我有话要对城主说……” 百里渡月闻言顿了顿,只能俯身靠近,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好半晌才艰难吐出了一句话:“……你想说什么?” 桑非晚抬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心想这个傻子怎么还是爱哭,静默一瞬,最后终于在百里渡月耳畔悄然吐出了一句话:“不瞒城主,我乃夺舍之魂……” 夺舍之魂? 这四个字好似平地惊雷,令百里渡月惊了一瞬,他下意识看向桑非晚,却见对方神色认真,并无半分玩笑之意。 桑非晚这辈子从来没说过这么真的话,他在对方震惊茫然的神色中,低声吐露出了那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城主可记得从前的桑非晚是何模样?” 百里渡月记得…… 对方粗鄙庸俗,胸无文墨,虽有绝世之容,却是个十足的花瓶草包,自己看一眼都嫌多。 可自从段阳被赶出府的那夜开始,桑非晚就好似变了一个人,忽然有了灵气活气。不仅会妙笔丹青,腹内更是诗篇百首,前后好似被人换了魂魄一般。 就像…… 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样…… 桑非晚仿佛没有看见百里渡月怔愣的神色,沙哑着声音道:“我本异世之魂,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夺舍了他的身躯……” “我们名姓虽同,可绝不是一人,从前那个桑非晚才是扶余浩的眼线,我从未叛过城主……” 桑非晚说着握紧了百里渡月的手,他虚弱躺在床上,眉眼低垂,冷汗打湿了头发,看起来好不可怜,好不无辜:“城主以后不要再生非晚的气了……好不好……不然我就算死了,魂魄在九泉之下也难安息……” 系统看得呆若木鸡,心想人类怎么能这么狡猾?怎么能这么狡猾?桑非晚这个瘪犊子怎么能把真相说出来呢?!! 【无能狂怒jpg】 百里渡月陡然得知这个真相,大脑一片空白,他怔愣看向桑非晚,艰难吐出了一句话:“可……可我当初曾经用驱魂术试探过你,你并没有任何反应。” 桑非晚前后如此大的变化,百里渡月又岂会没有察觉,他早在殿前就曾经用驱魂术试探过对方是否被妖魔夺舍,然而彼时桑非晚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桑非晚有气无力道:“我非妖魔……只是常人魂魄……驱魂术只能驱逐夺舍妖魔……对我自然没有反应……” 他说着说着,眼睛忽然红了一圈,做戏做足了全套,可怜巴巴道:“我一直不敢与城主说……就是怕城主嫌弃我……可如今快要死了……再不说只怕就没机会了……” 百里渡月听见那个“死”字,心头猛然一跳,回过神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低声怒斥道:“胡说什么!有本君在此,谁人敢害你性命?!” 第304节 恰在此时,医修终于匆匆赶来,百里渡月见状连礼都没让他们行,直接把人拽到了床前,冷冷咬牙道:“速速给他看病,倘若治不好,本君便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医修吓了一跳,心想这任帝君怎么比上任帝君还要邪性,立刻放下药箱,上前替桑非晚查探病情。 桑非晚心知若是躲躲闪闪难免显得自己心里有鬼,故而并没有阻拦医修把脉的动作。管对方有没有查出病症来,反正自己就是肚子疼,他能耐我何? 然而医修捋着胡子把脉片刻,眉头忽然一点点皱了起来,面色逐渐沉凝。他一言不发,似乎是怀疑自己把错了脉,又换了另外一只手,然而神情却愈发紧绷。 百里渡月见状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瞬:“他可是中了剧毒?” 医修皱眉摇了摇头,却吐出一个平地惊雷:“非也,非也,不是剧毒,而是蛊毒。” 他话音刚落,只见方才还“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桑非晚忽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得脸红脖子粗—— 别误会,被吓的。 桑非晚“艰难”从床上翻身坐起,看向那名医修,直接一把攥住了对方切脉的手,不可置信问道:“你说什么?我中了蛊毒?!” 大哥,你有没有搞错,我是装病的啊?! 医修皱起眉头,忧心忡忡:“依据脉象来看,公子体内确实被人下了药蛊,不过奇哉怪也,老夫竟从未见过这种蛊毒。” “……” 桑非晚人已经傻了,自己明明是装病的,怎么还真的中毒了呢。他艰难咽下一口老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您……是不是弄错了?” 医修闻言瞪眼拂袖,有些生气,觉得他在质疑自己的医品:“公子说笑了,老夫出身百药谷,至今已行医一百三十六年,绝不可能出错!” 第248章 解毒 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的就是桑非晚了。他原本只是想装病把百里渡月引过来而已,却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中了毒,听见医修的话, 整个人陷入呆愣中,久久都难以回神。 蛊毒?! 蛊毒?! 自己居然中了蛊毒?! 谁会给自己下蛊毒?! 桑非晚努力思索一番, 忽然想起了自己和百里渡月偷盗帝妃发冠金珠的时候,曾经在长街遇见段阳。自己为了杀他,暗中跟随在后, 结果没成想被扶余浩撞见。 那时扶余浩把他带进旁边的大殿, 说了些什么? “本君当初以蛊药藏去了你的修为, 算一算, 时日差不多也该过了。瓶子里的药每隔十日吃一颗, 还能维持三个月……” 扶余浩当时说完这番话,就递给了桑非晚一个瓷白的药瓶。桑非晚自然不会吃,随手扔进须弥锦囊就再也没理会过。现在想来, 他体内的蛊毒只怕和扶余浩脱不了干系。 ……草!! 桑非晚思及此处,默默咽下了喉间的一口老血。他把脸深深埋入掌心,太阳穴突突疼, 已经开始忏悔自己怎么写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百里渡月亦是面色阴沉, 拂袖砸了一地花瓶,吓得殿内仆从胆战心惊, 对医修一字一句咬牙道:“本君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找出解药,否则——” 后面言语未尽,但目光中森寒的杀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医修闻言捋胡须的手吓得一抖, 险些把胡子揪下来, 随即苦恼皱眉, 陷入沉思:“虽说药毒不分家,皆都殊途同归,但此蛊实在奇怪,老夫从未见过。白骨鬼域素产毒虫瘴气,司氏一脉更是擅以虿蛊修炼,帝君不若请来司无咎司城主相助,他或许知道此蛊来源。” 桑非晚闻言诧异看了那医修一眼,心想他还以为这小老头多厉害呢,结果行医一百多年,居然连自己中了什么蛊都不知道?! 百里渡月面色沉凝,立刻命人去召司无咎赶赴帝都,同时皱眉看向桑非晚,眼中难掩担忧:“你腹中可还疼痛?” 桑非晚:“……” 桑非晚肚子现在是不疼了,他头疼。毕竟乌鸦嘴这种技能在自己身上应验了可真不是什么好感受。这下都不用装,脸色煞白煞白的。 他不怕死,可此时竟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桑非晚最后看向百里渡月,眼见对方急得额头冷汗都出来了,慢半拍握住对方失去温度的手,好半晌才可怜巴巴吐出一句话:“那城主……城主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忽然发现自己更在意这个。 百里渡月闻言一顿,心想都什么时候了,桑非晚怎么还担心这个。倘若真如桑非晚所说,他乃夺舍之魂,卧底乃是原来的那个“桑非晚”,自己岂不是错怪了他? 此事万分离奇,换了谁来也不会信。可桑非晚既然这么说了,百里渡月便也真的信了…… “本君……本君怎么会生你的气……” 百里渡月眼见桑非晚身中奇毒,竟只觉比自己中毒还要难受,说出这句话后,就再吐不出一个字。他无声闭目,不愿被旁人瞧见红了的眼眶,静默好半晌,才终于对宫人哑声吐出一句话: “都退下!” 宫人闻言如蒙大赦,立刻收拾好地上的碎片退下去了,将门轻轻带上。 桑非晚见百里渡月难过得眼尾红红,鼻尖也是红的,有那么瞬间忽然觉得另外一个善人格出来了。他抬手捧住百里渡月的脸,微微用力,迫使对方看向自己,却见对方眼底满是自责,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 “……” 桑非晚见状愣了一瞬,静默片刻,不知为什么,忽然毫无预兆轻笑了一声,在寂静的大殿内显得尤为突兀。 百里渡月眼睛红红地看向他,似乎不明白桑非晚为什么会笑。 桑非晚仿佛是为了逗他,用手捂着胸口,故作可怜,压低声音委屈道:“城主之前可是冤枉我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百里渡月愈发自责,喉间酸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怔怔看着桑非晚,半晌后竟是毫无预兆掉了滴眼泪下来,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无措:“我……” 百里渡月心想自己怎么能误会桑非晚呢,自责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是我错怪了你……” 他紧紧攥住桑非晚的手,竟就那么单纯痴傻的认了错,甚至都没有去怀疑这件事背后的真实性,更没有怀疑桑非晚会不会骗他。 桑非晚见状,忽然又舍不得逗这人了。 干嘛要惹他哭呢?桑非晚心想。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不该让他哭的,也再不该对他撒谎了…… 桑非晚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百里渡月伸出手,然后笑着问道:“那城主抱我一下,好不好?” 百里渡月又怎么会拒绝他,闻言默不作声抱住了桑非晚,然后把脸埋入对方颈间,掩住了哭红的眼尾。肩头霜白的发丝悄然滑落,衬得红衣愈发绯艳,偏偏心性好似白纸单纯。 黑化度忽然如流水般,开始缓慢且稳定的下落,97%、96%、95%……到最后定格在了50%的位置上。 系统发出了一声提示音:【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50%,请继续努力哦~】 桑非晚抱紧了百里渡月,手腕上的锁链好似也将他们紧紧缠在了一处,密不可分,他最后在对方耳畔低声认真说了一句话,像是做出了什么承诺:“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 嗯,不骗了…… 舍不得骗。 自地牢一战,各方城主皆都折返领地,唯有司无咎喜炼活尸,四处寻找“新鲜目标”,仍在中洲境内徘徊。他骤然收到百里渡月这位新任帝君的旨意,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入宫参拜。 谁让人家是云境之中唯一的天神境高手呢,惹不起。 司无咎不知百里渡月为何会召他前来帝都,但心中猜测无非就是求蛊求药,毕竟鬼域奇毒闻名天下,但凡谁要害人,都避不开这个地方。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百里渡月召他入宫竟然是为了救人。 “帝君莫不是在说笑?” 司无咎总是一身黑白素服,头戴斗笠,仅露出半个下巴,甚少以真面目示人,像阴雨天气湿哒哒的感觉。他桀桀怪笑两声,指尖银铃作响:“白骨鬼域,只收亡魂,不救生人。治病救人这种事帝君该找百药谷的那群白胡子,与我鬼域可是大大的没有干系。” 百里渡月原本背对着他,负手站在高处,闻言终于转身看向司无咎,眉眼无甚情绪,却偏偏让人觉得冷然:“这么说你是不肯救了?” 司无咎没出声,指尖轻轻敲击,指甲尖长且泛着青黑的色泽,似乎在思忖着什么:“我若救人,帝君赐我何物?” 他这是在询问报酬。 司无咎只喜欢杀人,从来都不喜欢救人。可他打又打不过百里渡月,就连鬼域也在对方掌辖之下,拒绝是拒绝不了了,倒不如趁机捞些好处。 百里渡月闻言步下台阶,冷冷出声,抛出了一个极为丰厚的条件:“你若能将人救回来,中洲无妄谷任你出入。那是云境最大的药潭,蛊虫遍布,瘴气丛生,天材地宝极多,比你鬼域还要毒上三分,向来只有帝君能踏入,本君特许你自由进出,如何?” 司无咎闻言眼睛亮了几分,他可是馋无妄谷这块风水宝地许久了,只可惜一直无缘踏入,百里渡月此言正中下怀:“帝君既如此说,我唯有领命听从了。” 这是一笔双方都觉得相当划算的买卖。 百里渡月见他答应,也没有多加耽搁,立刻将司无咎带到了后殿。彼时桑非正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不过这次不是装病,是真病了。医修来了之后没多久,他体内的毒蛊就真的发作了起来,丹田处好似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咬,疼得撕心裂肺。 桑非晚装疼的时候会哀嚎出声,如今真疼了,反倒喊不出声了。他紧咬牙关,额头冷汗涔涔,口中已经见了血腥味,恍惚间只见百里渡月带了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进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司无咎。 百里渡月总不会想把自己做成活尸吧? 桑非晚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但很快又被他自己打消了。他强撑着从床上慢慢坐直身形,唇上毫无血色,看起来从里到外都透着虚弱。 司无咎见状桀桀笑了两声:“我当帝君要救谁,原来是道侣,如此美人,难怪帝君心疼。” 百里渡月并不理会他的风凉之言,坐在床边扶住桑非晚,一边给对方输送灵力缓解痛苦,一边低声解释道:“司氏一脉擅炼毒蛊,让他瞧瞧你身上的毒。” 桑非晚没有意见,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闻言点了点头。 司无咎见状上前替他诊治。只见他捏住桑非晚的食指,然后指甲在皮肤上隔空轻划,用力一挤,上面就冒了一条血线出来。 司无咎便以此为口,将灵力凝成细细的丝线,顺着伤处爬入,缓慢探测着桑非晚体内的蛊毒。一炷香的时辰过后,司无咎腰间的其中一个铃铛像是受到什么召唤般,忽然叮铃响了一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司无咎见状立刻撤诀收力,一把按住了腰间的小铃铛,皱眉道:“是避灵蛊——!” 桑非晚下意识问道:“什么是避灵蛊?” 司无咎见腰间的铃铛不再作响,终于慢慢松开手。他桀桀笑了两声,对桑非晚解释道:“避灵蛊一旦植入体内,便会吞噬修士丹田内的灵力。一年半载还好,但倘若时日一长,丹田受损,无法运转灵力,蛊虫便会转而啃噬血肉。此蛊在你体内已三年有余,你五脏六腑近日一定受过重创,灵力休止,引起了蛊动。” 桑非晚心想肯定是扶余浩下的,没跑了。 百里渡月眉间沟壑深深:“可有法子救治?” 司无咎晃了晃手上的银铃,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有救。避灵蛊共有两只蛊虫,一雌一雄,同生同死。下蛊之时,通常只用雄蛊,若想解蛊,杀了那只雌蛊便是,雌蛊一死,雄蛊便也跟着死了。” 他说了就像没说,因为他们压根不知道雌蛊在哪儿。 百里渡月皱眉,勉强耐着性子问道:“如何寻找雌蛊?” 司无咎闻言帽檐微抬,目光不明地看向桑非晚,意味深长道:“那这就得问那个下蛊之人了。” 桑非晚察觉到司无咎的视线,顿了顿,只能硬着头皮道:“应该是扶余浩下的。” 这句话很容易引起外人遐想,扶余浩无缘无故给百里渡月的道侣下蛊做什么,要下也是给百里渡月下啊。 司无咎闻言果然想多了。他眼皮子微掀,先是看了看桑非晚手腕上还没来得及解开的锁链,又看了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百里渡月,唇角微勾,闪过了一抹兴味。 没想到百里渡月平常看着生人勿近,私下竟这么会玩,连锁链都用上了。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百里渡月听见“扶余浩”三字,心中莫名梗了一瞬,但转念一想,此事和桑非晚也无甚关系,说到底不过是原来那个“桑非晚”留下的烂账,勉强平复好了心绪,压低声音安抚桑非晚道:“你不必担忧,本君定然想法子替你解毒。” 语罢拍了拍桑非晚的手,起身带着司无咎离开了此处。 第305节 司无咎跟着百里渡月走到殿外,原以为对方会立刻去抓扶余浩拷问雌蛊的下落,然而没想到百里渡月只走了两步,就在台阶处停住了脚步。 司无咎见状微微挑眉:“帝君不去抓扶余浩吗?我听闻他被帝君废去修为,现在就关押在地牢之中,料想应当不难抓才是。” 百里渡月闻言转身看向他,却毫无情绪地吐出了一句话:“他早就疯了。” 扶余浩早在得知自己并非千江月亲生之时,就早已变得疯疯癫癫,后来被百里渡月废去修为,关押地牢,就愈发不人不鬼起来,又怎会知道雌蛊的踪迹? 退一万步来说,他就算知道雌蛊在哪儿,又怎么会愿意告诉百里渡月? 扶余浩现在一无所有,他得知桑非晚被蛊毒所困,只会高兴得疯癫,死也不会说出雌蛊的下落。 而百里渡月绝不会和穷途末路的人去赌什么。 司无咎闻言嘶了一声,用尖尖的指甲轻挠着下巴:“那这就难办了。” 百里渡月目光如炬地看向他,危险眯眼:“不难办本君找你做什么,再另想一个解毒的法子,你以为无妄谷是那么好进的吗?” 司无咎沉思片刻,犹豫出声:“若说别的法子倒也有,只是迂回麻烦了些,不知帝君愿不愿意。” 毕竟百里渡月现如今是帝君之位,倒真不见得会为了道侣做到那个地步。不过观他一番情态,对方才殿内的那名男子似乎十分上心,试一试也无妨。 百里渡月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司无咎“桀桀”怪笑两声,压低声音暧昧道:“帝君乃天神境高手,不惧奇毒。你平日与道侣欢好缠绵之时,用灵力将他丹田内的蛊毒引到自己体内,再自行炼化,时日一长,次数一多,他体内的毒自然也就干净了。” 百里渡月骤然听见“欢好”二字,身形不由得一僵,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司无咎便以为自己方才说的太复杂,百里渡月没听懂,换了个言简意赅的说法:“双修之法,帝君总该明白了吧?” 第249章 摘月 百里渡月和司无咎离开后, 不知为何,许久都没有回来。菱花窗上漏出几道斜斜的光柱,到最后渐渐变暗, 化作一片冰凉的月色落在石阶上。四周静得出奇,只能听见虫吟细细和风摇树梢的声音。 桑非晚之前忘了让百里渡月解开锁链,于是他手腕上仍留着那道禁锢,离不开此间方寸之地。 桑非晚兀自躺在床上,静等百里渡月回来, 然而不知是不是今日蛊毒发作, 耗去大半心神,到后半夜就逐渐困倦起来, 意识昏沉的睡了过去。 一阵凉风悄然入殿,纱帘轻动, 将香炉上方好不容易汇聚成形的一点香形吹散了。 桑非晚恍惚间好似听见外间传来开门的动静,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一道黑影走近床边, 对方的衣衫在月色下透着星点绯色,不用细看便知是百里渡月。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桑非晚努力睁开困倦的眼,正准备从床上坐起身, 然而就在这时, 百里渡月却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低声道:“别动。” 别动。 百里渡月说完这句话,就慢慢收回了指尖,再也没了其余动作,莫名看出几分踟躇和犹豫。 桑非晚察觉到他情绪不对, 正准备问怎么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 唇上就陡然覆上了一片温热—— 百里渡月毫无预兆俯身吻住了桑非晚,这个举动来得突然且没道理。他缓缓攥紧对方肩膀,湿软的舌尖小心翼翼探入口腔,生疏而又懵懂的在黑夜中摸索试探着,然后一点一点,忍着羞涩爬上了床。 桑非晚愣了一瞬,毕竟百里渡月罕少这么主动,今天怎么如此反常。他心想难道是自己身上的蛊毒无药可救,所以对方想在最后时刻弥补几分? 虽然这个念头有些不靠谱,但桑非晚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不过美色当前,他并没有去思考太多,而是在黑夜中搂住了百里渡月的腰身,一面温柔回吻,一面哑声笑道:“城主这是做什么?” 百里渡月于情之道懵懵懂懂,今夜看样子并非亲两下就能结束的,可对方真的懂吗? 百里渡月本就紧张,一听见桑非晚在耳畔似带戏谑的声音,呼吸便愈发紊乱起来,顿了顿才抿唇道:“你……莫说话。” 桑非晚笑问道:“为何?” 他捧住百里渡月的脸,指尖如蛇一般在对方光滑细腻的皮肤上游走,引起阵阵颤栗,声音富有磁性,在夜色中低低念道:“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休……” 倘若此时掌着灯,桑非晚定会发现百里渡月连脖子都是红的,睫毛紧张颤动不休,紧张而又无措,皱眉颤声道:“别……别念了……” 他本就觉得此事难以启齿,桑非晚如此这般,只会令他更加下不去手。 然而桑非晚在黑暗中用指尖轻轻勾住百里渡月的下巴,用指腹摩挲着他皮肤上薄薄的汗意,又低声念了一句诗:“脸红暗染胭脂汗,面白误污粉黛油……城主莫不是脸红了?” 他故作不懂,仿佛一定要把人逼到死角才肯罢休:“城主为何会脸红?” 百里渡月不疯不魔的时候,更多时候显露出的举止都像那个善人格。他听见桑非晚的问话,脸上愈发滚烫,紧张攥住了他的衣领,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别问了……” 真的别问了。 殊不知他愈发如此,桑非晚便愈有兴致,他眼眸暗沉一瞬,慢慢拨弄着百里渡月肩头霜色的长发,然后压低声音笑问道:“城主可是想体会人间情爱了?” “城主懂么?” “不若我教城主……” 桑非晚堪堪吐出最后一句话,喉咙便陡然失了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下意识抬眼,却见百里渡月收回了施诀的手—— 对方下了禁言术。 不仅如此,还下了定身术。桑非晚躺在床上,就好似一个木头人,完全没办法控制四肢。他看向百里渡月,用眼神示意对方赶紧解开自己,同时又带着几分不解,不明白为何百里渡月今天这么反常。 百里渡月自然不会解开他。他眼见桑非晚在黑夜中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似乎有些难为情,犹豫一瞬,然后抬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绯色的腰带,不顾半敞的衣领,俯身轻轻蒙住了桑非晚的眼睛。 昏暗的视线陡然一黑,顿时什么也看不清了,唯有触感在黑夜中无限放大,耳畔心如擂鼓。 桑非晚莫名有些紧张,他好似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中却又觉得不可思议。恍惚间只感觉有人在解自己的衣衫,皮肤接触到冷空气,凉意分明。 然后…… 然后他像是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眼前一片绯色。好似有什么人在他耳畔哭泣,很细微,夹杂着隐忍的闷哼。 桑非晚身中蛊毒,原本五脏六腑和丹田都在隐隐作痛,然而此时那种痛感却逐渐淡了下来,好似流水般被引到了另外一个人的体内。 一颗大钻石不知何时悄然漂浮在了空气中。小金刚看着床上这一幕,陷入了呆滞中,久久都难以回神。它躲在纱帐后面,探头探脑,好奇看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害羞看一眼,然后又收回视线。 几秒后,它原本透明的身躯忽然一点点变成了黄色,又由黄色慢慢变粉,然后成为了一颗十足的粉钻。 小金刚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看下去了,否则就是侵犯隐私,人类光溜溜有什么好看的,一点也不闪。它悄悄飞到了菱花窗外的台子上坐着,小小的、粉色的身影侧靠着窗框,看着外间皎洁的月亮,第一次开始思考起了什么。 人类的感情真是奇怪呢~ 弦月如弓,后来逐渐隐没不见,一丝天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撕开了暗色的天幕。 隔着殿内飘忽的纱帐,隐隐可见一名男子静静躺在床上。他眼睛上蒙着一条暗红织金的腰带,愈发衬得肤色白净,长发如墨,此刻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系统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桑非晚醒来,于是终于忍不住飞过去,用钻石尖尖轻轻戳了戳他:【宿主,起床了,快醒醒】 桑非晚睡得昏沉,陡然察觉到手臂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下意识醒了过来。他只感觉四肢僵麻,眼前似乎压着什么东西,艰难动了动指尖,然后扯下了眼睛上蒙着的那条绯色腰带。 腰带被拿下来的瞬间,阳光陡然刺入,桑非晚一时适应不了强光,下意识闭上了眼,好半晌才终于适应。他慢慢掀开眼皮,却见一颗巨闪无比的钻石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眼前。 桑非晚愣了一瞬:“……系统?” 系统:【是我】 桑非晚觉得系统有些奇怪,无缘无故冒出来盯着自己做什么:“你干嘛?” 系统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反派黑化度昨天晚上忽然降了5%,现在变成45%了】 它不提昨夜还好,一提昨夜的事,桑非晚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过来。他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微变,昨夜的记忆纷纷归笼,最后定格在了百里渡月用腰带缠住自己眼睛的那一幕。 然后…… 然后接下来的感觉就十分奇怪了…… 桑非晚思及此处,心里不由得一咯噔。他虽然没和别人上过床,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百里渡月昨夜分明是和他……和他那啥了吧?! 这个认知让桑非晚陷入了震惊状态,久久都难以回神,他下意识看向系统,抱着求证的心态,艰难出声问道:“我和他……昨天……该不会……???” 系统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点了点头,语气严肃道:【你们两个昨天【哔——】了,但没关系,黑化度降了5%。宿主,我认真算过了,假如【哔——】一次就能减5%的黑化度,你只要再和他【哔——】九次就可以成功完成任务啦!】 桑非晚:“……” 我在痛惜我的初夜,你却在算那该死的黑化度。 桑非晚虽然已经做好和百里渡月【哔——】的准备了,但他打死也没想到居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能说话不能动就算了,眼睛还被蒙着,后半夜基本上是睡过去的,没有半分体验感和参与感好吗?! 系统仿佛能读心,安慰他道:【没关系,你后面有爽到的,你自己忘了而已】 桑非晚一僵:“……你怎么知道?” 系统害羞,扭扭捏捏道:【我猜的】 后半夜桑非晚神志不清的时候,百里渡月解开了他的定身术。系统秉承着好奇求学的心思,偷偷目睹了全程,发现战况相当激烈。 小金刚飞到桑非晚耳畔,悄悄告诉他一件事:【他还哭了呢】 桑非晚人已经懵了,闻言下意识问道:“谁哭了?” 小金刚:【百里渡月呀。】 桑非晚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周围没有百里渡月的身影,他下意识掀开被子起身,正准备寻找对方,然而却被系统拦住了:【他天不亮就穿好衣服走了,你被锁着出不去,肯定找不到他的。】 桑非晚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还锁着那条该死的锁链:“那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系统难得靠谱了一次:【怕什么,他晚上肯定还会过来的,你躺着享受就行了。】 此言一出,空气忽然微妙尴尬了一瞬。系统陡然发现自己话中有歧义,连忙开始紧张找补:【宿主,我绝对没有说你是鸭子的意思。】 还是躺着被白嫖的那种。 桑非晚:“……” 第250章 番外之万物归墟 桑非晚从未想过自己写了大半辈子的小黄文, 最后也有河边湿鞋的时候。 之后的几天,百里渡月总是深夜前来, 一如那天晚上, 蒙住桑非晚的眼睛,施下禁言术,但他偏偏就是一句话不说。桑非晚只能依稀感受到对方好似也从中尝到了什么绝妙甜头, 越来越大胆, 越来越放浪形骸,逗留的时辰也越来越久。 桑非晚与他亦同,只是每次都神智恍惚。直到丹田内的剧痛日益减轻,灵力愈发充盈, 桑非晚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百里渡月这 像是在和自己…… 双修? 他不大确定这个事实。但那种感觉除了纯粹的欢愉之外,更多的则是像修炼。就连他本身的功力也有所进益,直接从分神境一重天冲到了二重天。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桑非晚努力尝试许久,最后终于解开了百里渡月之前所设下的禁术,然而他对手腕上的铁链却依旧一筹莫展。 彼时外间斜阳落山,花窗熏紫, 透出一层瑰丽的色彩。如无意外, 再过不久百里渡月便会过来。 桑非晚可不想再当躺着被白嫖的鸭子了, 他折腾了一番锁链,结果发现坚不可摧。就如百里渡月所说的那般, 若是没有钥匙, 连他自己都打不开,更何况桑非晚区区一个分神境。 第306节 桑非晚迫于无奈, 只能又叫出了系统:“系统?系统?” 小金刚有求必应, 它听见桑非晚在叫自己, 立刻扑棱着隐形的小翅膀飞了出来:【干嘛呀干嘛呀~】 桑非晚实在是病急乱投医,求救无门了,他示意系统看向自己手上叮当作响的链子:“你能打开这个吗?” 他其实没抱什么希望,然而意料之外的,系统居然答应了,并且相当骄傲、相当自豪地绕着桑非晚飞了一圈, 【可以~因为小金刚是最硬哒!!这个锁链没有小金刚硬!】 桑非晚闻言一惊,拳头直接控制不住地硬了,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你能打开?!那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他就不用在这里锁这么久了! 小金刚闻言却嘘了一声,语气认真的道:【宿主,如果小金刚解开了你,你就不会躺着任由反派【哔——】,反派不和你【哔——】,黑化度就没办法降下来,黑化度不降下来,你就没办法完成任务】 它语罢羞答答的做下总结:【小金刚都是为了你好。你看,现在反派只剩下5%的黑化度,你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桑非晚无声咬牙:“……” 这颗该死的、无情的、脑子里只有任务的机器! 无情归无情,小金刚到最后还是靠谱了一次,它用钻石尖尖在锁眼里面咕叽咕叽撬了半天,费尽千辛万苦,最后终于咔嚓一声打开了锁链。 【你看!打开了!】 桑非晚眼见锁链被撬开一个口子,立刻把手从里面拿了出来。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开始习惯锁链的重量,骤然取下来竟还有些轻飘飘的感觉。 桑非晚活动了一下手腕,直接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口,他原本打算推门出去寻找百里渡月,但不知想起什么,脚步忽然一顿,又慢慢退了回去—— 不,不能出去, 起码现在不能。 万一让百里渡月以为他想逃跑就不好了。 桑非晚只看百里渡月这么久也不曾主动替他解开锁链,便知对方心中一定还有顾虑不安。自己此时如果贸贸然走出大殿,引起误会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桑非晚抬头看了眼外间渐暗的天色,心想百里渡月等会儿必然会过来,自己就在这里等他,寻机会问明白原因就是,出不出去的也不打紧。 #他一向谨慎,很少作死# 桑非晚到底被关了许久,难免筋骨酸软。他出不去这个地方,便在里面四处晃了晃,又在书房翻了几本书看。目光一瞥,不期然瞧见了桌角的画谱,忽然想起了千江月那副被烧毁的画。 斯人已逝,连最后的留念也没了。百里渡月当初烧画的时候心中芥蒂未消,如今想起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桑非晚反正闲来无事,抽了一张画纸出来,以笔蘸墨,努力回忆着千江月的容貌,然后在纸上开始细细临摹。 他的水平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画风却有别于此方世界,倒也别具一格。在圆月初升的时候,终于画完了。 桑非晚搁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觉得还是挺像的。他将那幅画寻了一处位置挂起来晾干,正准备找个东西遮挡一下,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只听外间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身形不由得微微一顿—— 是百里渡月? 桑非晚一下就辨别出了对方的脚步声,他思索一番,最后吹灭灯烛,原样躺回了床上装睡,并将早已解开的锁链虚虚套在手腕上,将一切都伪装到了极致。 俗话说捉贼捉赃,他就算要找百里渡月算账,也得把人捉个正着不是。 桑非晚思及此处,在黑暗中淡淡挑眉,然后单手枕在脑后,意味不明地闭上了双眼。 殿内并未掌灯,百里渡月走进来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不过他也不需照亮。隔着帐幔,隐隐可见桑非晚仍躺在床榻里面睡觉,百里渡月悄无声息解开衣衫,然后轻车熟路地上了床。 他到底是云境帝君,哪怕在此之前,也是堂堂的北域之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雌伏于旁人身下,面上难免挂不住。 可司无咎说,若想把桑非晚体内的蛊毒引到自己身上,他必须得是被迫承受的那一方。 哪怕时至今日,百里渡月依旧还是能想起当初司无咎说出这句话时,声音中暗藏的戏谑笑意,只觉得万分恼怒。 可纵有万般不情愿,瞧见床上躺着的男子、瞧见那名叫桑非晚的男子,也都情愿了…… 百里渡月照旧用腰带缠住了桑非晚的眼睛,然后遵循着前面几天的规律,该做什么做什么。他已然从这种事中得到了乐趣,故而开始熟稔大胆起来,只是依旧不愿解了对方的禁言术—— 桑非晚定会笑话他的。 百里渡月如此想到。 可等过了今夜,对方身上的蛊毒便会尽数清除干净,总不能禁言对方一辈子。回头该怎么解释,还需好好想想才对。 百里渡月用力亲吻着桑非晚,唇色暗红,霜白的发丝不慎缠入唇中,带来丝丝异样的阻力。他半眯着眼睛枕在对方肩上,懒洋洋,像只撒娇的猫儿,声音沙哑:“桑非晚……” 百里渡月希望桑非晚能抱抱他,然而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被自己下了禁术,于是只好将一切交由自己,却从未发现对方被镣铐束缚住的手不知何时悄然挣脱了开来。 桑非晚一直都有感觉,不过他并未出声,也并未动弹,打算看看对方能坚持多久。趁着百里渡月意乱情迷之时,这才慢吞吞抬手,在黑夜中悄然摘下了蒙住眼睛的腰带—— 桑非晚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惊人,他淡淡垂眸,眼见百里渡月懒洋洋靠在自己肩上,趁对方休憩之时,忽然坏心眼的用指尖勾住他的下巴,低低出声问道:“城主对我可还满意?” 应当是满意的吧,否则怎会夜夜如此,活像个采花贼? 殊不知这句话如平地惊雷般在耳畔炸响,将百里渡月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抬头,吃惊看向桑非晚,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就连腕上的铁链也不知所踪。 百里渡月瞳孔微缩:“你……” 他话未说完,眼前视线便天旋地转,猝不及防被桑非晚压在了身下。对方想起连日来的事,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城主不好好当你的云境帝君,怎么偏学那下九流的窃花贼,来去无踪,可真是风流的紧。” 百里渡月一噎,难免尴尬:“本君……本君是在替你解毒……” 桑非晚见他如此说,心中便猜到了什么,指尖勾住他肩上散落的发丝,慢慢绕了一圈,慢条斯理问道:“那如此说来,倒是辛苦城主了……?” 百里渡月不知该说什么,他方才正得了趣,猝不及防被桑非晚打断,难免有些难受。眼见对方挣脱禁锢,似乎有秋后算账的意思,主动伸手勾住桑非晚的脖颈,然后像小动物似地吻了吻他的耳垂,神情慵懒,沙哑着声音道:“你知晓本君辛苦便好,那……” 他顿了顿,出声道:“你该如何谢本君?” 百里渡月白日炼化那些蛊毒,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辛苦”二字也不是担待不起。 桑非晚垂眸看向他,心想自己怎么还要谢这人:“那城主想如何?” 百里渡月闻言把脸埋在他颈间,银白的发丝长过腰间许多,蹭了蹭,片刻后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桑非晚,抱我……” 他小声说:“你许久都未抱过本君了……” 虽然二人连日来亲密无间,可自己主动和对方主动到底差了几分意思,百里渡月老觉得缺了些什么。他主动抱住桑非晚的腰身,低声催促道:“桑非晚,亲本君……” 他这个时候反倒不害羞了,胆子出奇的大。 桑非晚闻言垂眸看了眼百里渡月,笑了笑,意味不明道:“其实城主就算不说,非晚也会照做的。” 这几日的账总得好好算一算,百里渡月不是想让自己谢他么,自己一定会好好“谢谢”他的。 一定。 床幔落下,从里面飞出了一颗小钻石。它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于是只好靠在窗边继续看月亮。小小的身躯璀璨无比,然后一点一点染上了黄色,竟莫名看出了几分惆怅。 小金刚此刻如果有手的话,一定会捂住自己的眼睛,免得自己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导致身体变了色。然而后半夜的时候,那二人不知为何又从床上闹到了书桌旁,笔墨纸砚落了一地。 动静太大。 小金刚实在没忍住,悄悄看了一眼,却发现桑非晚正在画画,朱红的颜料落在雪白的纸上,愈发对比刺目。 这两个人的爱好其实还算一致。 一个喜欢画画,一个喜欢被画。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不知不觉便天光乍破,红日初升。 而桑非晚也终于解开镣铐,走出了那间奢华到极致的宫殿,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阳光。他一袭长袍,站在宫阙高处,只见天幕仍是暗蓝色,什么也瞧不见,伴随着一轮红日的升起,视野才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桑非晚忽然想起了原著主角段阳。 也不知道对方去哪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该不会是任务失败,被系统抹杀了吧? 算了,反正不关他的事,对方就算活着,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桑非晚衣袖被吹得翻飞,懒洋洋趴在宫墙上,不知想起什么,然后笑了笑。他一回首,恰好看见百里渡月扶着门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一袭绯衣潋滟,占尽了云境四方的颜色。 桑非晚见状伸手,将他带了过来,然而百里渡月不知是不是腿软,竟险些摔了个踉跄。桑非晚微不可察勾唇,只作不懂,眼疾手快把人扶稳了,“好心”提醒道:“帝君站稳些,莫摔了跟头。” 能把天神境高手折腾成这样,他也算有几分本事。 百里渡月想起昨夜之事,面色微妙了一瞬:“天还未亮,你站在此处做什么?” 桑非晚:“看风景。” 他话音刚落,只见远处的宫道间忽然走来一队护卫,他们押送着一名男子,直接入了牢狱,也不知要做什么。 桑非晚眼尖,发现那名被押送的男子面容有些眼熟,似乎是西风城城主曲无径,当初北域被狼妖所袭,邻近属城皆来求援,他也是其中之一。当初在后花园遇到自己,还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那人是谁?” 百里渡月连曲无径的名字都懒得提,只淡淡眯眼道:“扶余浩安插在苍都的眼线。当初北域边境阵法被破,引得狼妖入内,便是他暗中所为。本君命人将他剥皮,如何,你可想看?” 桑非晚对这种“风景”没什么兴趣,他笑了笑,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画纸,然后递给百里渡月,戏谑道:“有劳城主舍己为人,替我解毒,非晚身无长物,聊备薄礼,还望笑纳。” 语罢还装模作样的拱手施礼。 百里渡月听他如此说,耳朵难免烧得慌。他接过那卷画纸,莫名想起这人昨夜在自己身上涂抹描画的情景,犹豫一瞬才敢打开—— 他觉得桑非晚画不出什么正经东西。 然而画纸徐徐展开,却见上面赫然是一名紫衣霜发的女子,眉目含笑,温婉静好,分明是千江月。 百里渡月早在地牢之时,两个人格便已融合,如今瞧见这幅画,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顿了顿,慢半拍看向桑非晚,却听对方道:“人既已逝,总要有一物留念,如何,我画的可还像?” “……” 百里渡月没说话,他无意识握紧手中的画,不知想起什么,有些思绪万千,又见桑非晚笑吟吟看着自己,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嗯。” 他笑着说:“像的。”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系统忽然响了一声:【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0%,恭喜您成功完成本次任务,获得重生奖励一次!】 一颗大钻石忽然飞了出来,美滋滋飞了一圈又一圈:天呐天呐,黑化度终于清零了!开心!! 桑非晚见状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也跟着开心。他和百里渡月一起站在宫墙之上,忽而抬手指向远处:“渡月,你看那儿。” 许久之前,桑非晚与百里渡月初入不归墟,本想见识一番盛景,然而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平原,无山无海,无花无叶,似乎当不起“万物归墟”之名。 然而此时站在宫阙高处,却见山河百万里,长风入云霄。云境四方洲地,风光尽入眼底。千山夕照景,人间春望晚,洞窟魂泣夜,寒江独钓翁。 就像一卷不尽的诗书,写尽四时之春,书遍烽火离乱。然后又如那万海归川,兜兜转转,行满世间崎路,最后回到当年离去的位置。好似世事苍苦,都会被一一抚平,好似过往一切不幸,都将泯灭其中, 人景两相望,他们总会相遇,总会重逢,然后找到那个愿意站在身侧,一同掌灯山河的人…… 百里渡月顺着桑非晚指的方向,看向远处,但觉得那景没有身旁的人好看,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他牵住对方的手,也抱着那卷画,忽然觉得很知足。 系统本来打算悄悄飞走,然而还没来得及走远,忽然听见桑非晚喊了它一声,声音带着笑意:“哎,你就这么走了,不和我告别吗?” 第307节 系统下意识回头,却见桑非晚正笑看着自己,于是高兴地转了一个圈圈:【宿主,我要走啦,再见~~】 桑非晚:“真的再见?” 系统想了想:【应该吧?】 但事实上世间有许多再见,都不会再见了。这两个字更像一种期许,一种安慰。 桑非晚嗯了一声,笑着文绉绉道:“这叫什么,欲知后事如何,已无下回分解了,对吧?” 他们都有了自己该有的结局,也都得到了自己该得的,无论是因果还是报应。 系统点点头,然后飞过去轻轻碰了碰桑非晚:【小金刚真的要走啦,再见哟~】 它扑棱着隐形的小翅膀,然后在桑非晚的注视下渐渐飞入了云端,化做一抹瑰丽的流光,最后消失不见。 桑非晚没说话,只是慢慢扣紧了百里渡月的手,然后与对方一起看着红日升起,照彻山河,将一切都笼入其中。 天不见,万物荣枯,尽归墟…… 第251章 初入人世 【那是一本尘封着的、无人打开过的书。 那是一段不被人所知、从未见过天光的故事。 然后在一个潮湿漆黑的雨夜被人抛在路边, 在下水道的污泥中缓缓浸没、泡烂,连同书页上的斑驳血痕一起,逐渐消融于一个温暖的春日。 就像风光的人不该死在平庸里, 失明的人也不该死在烈阳下。 此书作者不详, 结局不详, 一如大多数人没有得到结果的一生。 仅此而已。】 ————节选自《明昼》。 七月份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商圈和写字楼附近却永远都是车流滚滚,人潮涌动, 丝毫没有因为这灼热的温度而退却半分。 林主编正在办公室里整理作废的稿件。他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 腆着胖胖的肚子, 做起搬运这种体力活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尽管室内开着空调,也还是累得后背汗湿。 这里原本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网络文学公司, 不过迫于某些原因, 现在已经濒临倒闭。林主编辞退了大部分员工,只剩下一个助理,打算把这里收拾干净,趁早关门大吉。 助理不太想换工作, 气喘吁吁将一箱几十斤重的复印资料搁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掀起衣服下摆扇风道:“主编,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关门了?实在不行再招点新人作者过来,收几本有潜力的稿子,说不定还能周转周转。” “屁!”林主编原本是个文绉绉的人, 现在也罕见爆了粗口, “你看看现在还有谁敢投稿子过来, 他们都说我命硬!克作者!谁往我这里投稿子谁就会死!哪个吃饱了撑的拿自己的命去赌。” 助理结结巴巴讪笑:“那都是他们恶意中伤您, 虽然……虽然这事儿确实有点巧……” 林主编当年也是风光过的,手底下大神作者云集,但不知怎么回事,那些作者就像是被下了诅咒一样,忽然接二连三的离奇死亡了。 死一个两个就算了,接连死了一大串,说出去都没人信。 助理不知想起什么,叹了口气:“江老师在国外度假,最近不写稿子,桑老师前段时间出海旅游,也不小心淹死了。” 他其实想说被克死了,但没敢吭声。 林主编闻言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是淹死的,万一是他自己浪死的呢?!” 助理违心附和:“也……也不是没可能,毕竟桑老师那人挺花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只听外间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林主编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玻璃门外忽然悄悄探出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略有些腼腆害羞的问道:“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招员工啊?” 他手里举着一张皱巴巴的招聘启事,一看就是从墙上或者电线杆上硬抠下来的。 林主编这才想起前段时间因为要整理太多稿件,自己有些忙不过来,就在外面贴了个招聘启事找文员,都忘记撕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脑袋,敷衍回绝道:“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关门了,不招员工。” “啊?关门了呀?” 玻璃门外的男子闻言终于显露出了身形。他站在门外,颇为茫然地抓了抓头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才第一天做人,刚找工作就碰了壁:“你们真的不招员工了吗?” 他记得自己当初绑定第一个宿主的时候,这家公司还如日中天,生意兴隆来着。 林主编正准备说不招了,助理却忽然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主编,仓库里一堆稿子等着筛呢,要不先招个临时工,忙完这段时间再说。” 他们公司虽然倒闭了,但还积压了许多旧稿件,有些是要退回原处的,又不能当废品卖掉,只靠两个人确实人手不太够—— 尤其林主编不爱加班,每天晚上都要去公园跳广场舞。 林主编闻言一想也是,到嘴的话险险咽了回去。他抬眼看向面前这名应聘者,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却见是名年纪不大的青年,黑色的头发微微带一点自然卷,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异常干净,右脸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又高又帅,是当下很流行的奶狗系帅哥。 林主编心想长这么帅,去混娱乐圈多好,干嘛想不开来这个地方应聘:“先说好,我们这里只招临时工,两个月,你干不干?” 青年闻言立刻小鸡啄米点头,看起来相当高兴:“干干干!” 林主编心想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小年轻,连工资都没问明白就干干干。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u盘,坐到一旁的电脑桌前开始编辑合同:“行,先进来填个表。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学历?” 青年坐在桌子对面,听见他问自己的身份信息,抓着头发,努力思索一番才道:“我叫小金刚。” “什么?”林主编闻言敲击键盘的手一顿,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你叫什么?” 青年见他这幅表情,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低下头,白净的耳尖红红的,最后终于小声吐出了三个字:“我叫小金刚……” 这个名字在人类世界是不是有点奇怪? 林主编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耳背,扶着眼镜皱眉问道:“萧今昂?是这几个字吗?” 他把电脑转过去,给对方看了看。 青年盯着电脑上的字,皱眉陷入了沉思。 三秒后…… “对,没错,我就叫萧今昂。” 青年语罢在桌子底下开心晃了晃脚,忍住了想转圈的冲动,感觉这个名字可比小金刚好听多啦~ 林主编也没多想,熟练打了一份兼职合同:“你也看见了,我们这儿快倒闭了,一个月给你开不了太高工资,三千五,不包吃住,每天坐在那儿筛选资料就行。” 小金刚……哦不,现在该叫萧今昂了,他闻言点了点头,意料之外的好说话:“没问题没问题。” 林主编见状都不忍心坑他了:“算了,看你年轻,以后在公司午饭给你包了。这是拟好的合同,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就签字,顺便把你身份证打印给我。” 身份证? 萧今昂知道这个东西,人类世界好像每个人都有。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连帽衫,闻言低头装作在口袋里翻找,然后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动用能量,悄悄幻化了一张身份证出来。 萧今昂双手递给主编,笑眯眯的:“你好,这是我的身份证。” 反正就是个临时工,林主编也没有问得太仔细,囫囵打了两份合同出来就敲定了工作,然后指着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散碎资料道:“看见没,先把那堆纸按照作者名字分门别类归好,然后按原地址退回去。” 语罢又补充了一句:“不做完不许下班儿。” 助理闻言,看向萧今昂的目光顿时流露出了一丝丝同情:林编又在化身周扒皮剥削小员工了,这么多资料,不筛到天黑可别想走。 萧今昂没有多想,立刻坐到桌子边开始筛选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看起来勤勤恳恳,怪认真的。林主编在旁边盯着看了片刻,然后就转身进了旁边的私人办公室—— 开玩笑,都招了临时工了,干嘛自己动手,睡个回笼觉要紧。 助理还要去退写字楼的租金,和萧今昂打了声招呼就下楼了,只剩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区。 萧今昂偷偷抬头看了眼,发现林编辑正躺在里面睡觉,指尖闪过一抹白光,双手食指抵住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开始闭眼录入那些文档数据。 【叮!开始读取数据……读取完毕。】 【开始分类】 【正在分类……】 幸亏办公室的监控坏了,否则林主编醒来看见地上堆积如山的纸张自动满天乱飞,只怕要吓得心脏病发。萧今昂用能量作弊,很快就整理好了那堆文件,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 那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萧今昂挠了挠头,忽然想起自己这次的任务目标,打开光屏,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段简短的文字数据: 【本次选取作品:《明昼》 拯救反派目标:明昼 作者姓名:不详 结局信息:很抱歉,数据缺失,无法读取。】 按照常规流程来讲,萧今昂现在应该找到《明昼》这本书的作者,在对方濒临死亡的那个时空节点出现,绑定对方去拯救反派。 但是鉴于他前面绑定的所有宿主都没有选择返回现实世界,导致任务成功后获得的能量奖励大打折扣,萧今昂现在剩下的能量已经不够复活任何一个人了,更何况这本书连作者身份都是不详的。 萧今昂现在只好化身成人,挽起袖子亲自上场做任务。不过他到底新手上阵,没什么经验,想起今年的业绩指标,趴在桌上思索片刻,最后用所剩不多的能量拉了一个作者群。 于是同一时间,不同时空下,所有曾经被小金刚绑定过的宿主,眼前都忽然弹出了一条入群通知—— 【叮!系统小金刚向您发来了入群邀请,请问是否接受?】 众位作者:“……???” 因为横隔着时空距离,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难免卡顿。萧今昂等了半天,见群人数还在加载中,就暂且收起了聊天框。 他偏头看向窗外,云层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阴霾渐近,似乎是要下雨的征兆。而林主编仍躺在办公室里睡觉,呼噜声震天响。 萧今昂完成好手头的工作,原本想和他说一声,但见他在睡觉,就放弃了这个想法。静悄悄收拾好东西,关上门离开了办公楼—— 他在学着该如何在人类世界生存下去的同时,现在也该去寻找那个、等待着他拯救的反派目标了。 一个双目失明的……可怜老男人? 第252章 小金刚的爱 天气过于闷热, 夜幕降临时,人们已经提前预感到大雨的气息,来去匆匆。萧今昂把双手插进卫衣口袋, 在街头慢慢踱步, 第一次以人身的角度打量这个世界,脸上的茫然与少年气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名刚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 与街头火急火燎而过的行人相比,他似乎隐隐走了另一个温吞缓慢的极端, 看起来格格不入。 萧今昂的面前漂浮着一张半透明的显示屏, 上面是一张路线图, 在某处地方标注了一颗小红点, 那里就是反派目标的位置。就在萧今昂顺着路线走过去的时候,他离那颗红点也越来越近。 这是萧今昂第一次做任务,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首先他得去见对方一面—— 就像给每一段故事赋予一个开头。 第308节 萧今昂最后走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小区住宅附近。他原本想进去,但发现有一道铁门阻拦, 正准备翻进去,结果被守门的保安大哥一嗓子吼了回来:“喂!你干什么?!这是私人住宅区不知道啊?!你住哪栋?门禁卡呢?!” 萧今昂被吓了一跳,立刻唰唰唰后退, 然后慢半拍眨了眨眼, 无措道:“我……我不住这儿……” 保安看他模样年轻,穿着打扮也是干干净净的, 不像小偷, 只以为是哪家熊孩子,挥手驱赶道:“去去去, 一边玩去, 再乱翻我可就报警抓你了啊!” 萧今昂只好离开。他环视四周一圈, 在路边找了一处长椅坐下。如果不出意外, 反派目标应该就住在这里,自己就等他出来叭。 闲来无事,萧今昂从口袋里掏出用能量幻化出来的手机,用指尖点了点屏幕,结果发现群聊里面已经有八个人进来了,只是因为时空信号不好,目前只有一个人在线—— 对方的ID名叫,沈凉。 萧今昂看见老朋友,开心得直冒泡泡,立刻兴奋打出了一行字:【沈凉沈凉!我是小金刚!你还记得我吗~】 沈凉打死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以这种方式和系统再见面,他盯着那个名为【小金刚的爱~】的烂俗群名看了半晌,又盯着【目前群人数为(8)】的提示发了会儿呆,最后神情茫然地发了条消息: 【你是不是拉错人了?把我拉到你的鱼塘里面来了?】 啧啧啧,看这个群名,多不正经。一个泡八个,太猛了吧。 萧今昂挠了挠头,心想鱼塘是什么:【没有拉错呀~】 沈凉闻言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他下意识看了眼群成员列表,目光扫过那一排排熟悉或陌生的名字,面色微变,瞳孔控制不住的缓缓放大,人都吓懵了:【这些人……这些人……该不会都是你绑定过的宿主吧???】 卧槽!小金刚是把整个作者圈都屠了一遍吗?!楚熹年就算了,怎么连……连孟编辑居然都在里面?! 萧今昂发了一个“害羞的粉钻”表情包:【你们都是小金刚的好朋友,所以小金刚把你们拉到一起了!】 沈凉闻言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死,这种渣男把历届前任聚集起来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太狗血了吧! 【你……你拉群想干嘛?】 总不能是为了他们这些“已死之人”开追悼会吧? 萧今昂闻言扭扭捏捏半天,才终于说出实情:【小金刚也要开始做任务拯救反派了,但是我没有经验,所以想问问你们,不然年底的考核指标会不及格的~】 沈凉心想原来如此,真是报应啊。风水轮流转,今年终于转到他们这儿了,小金刚这个缺德钻石也要开始做任务了吗? 沈凉依稀还能想起当初小金刚逼着自己降黑化度,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可恨样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你拯救的反派是谁?读过原著了吗?】 萧今昂茫然摇头:【没有】 他还没来得及读。 沈凉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连原著都不读,这可是最基本的准备工作,你连剧情都不知道,怎么救人?有没有文档,发过来我看看。】 萧今昂一想也是,从数据库调出这本名为《明昼》的作品,然后整理好文档,直接发到了群里。 沈凉点击了接收:【给我两天时间先看看剧情,你也记得看,回头我再告诉你怎么拯救反派。放心,这方面我是专业的。】 沈凉打完包票就下线了,毕竟现在时间不早了,作为一名曾经猝死的作者,他拒绝熬夜。 萧今昂见沈凉下线,只好点击屏幕打开文档,坐在路边认认真真开始看起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本小说。 《明昼》这本书对于萧今昂来说,有些晦涩难懂,但他依旧努力吞咽阅读着,试图将里面的剧情嚼碎。 【人们永远无法预知灾祸的到来,就像他们不知道风和日丽的时候也会忽然落下一场潮湿的雨。我一直认为世上没有非黑即白的事,但对于一个瞎子来说,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先天性眼盲和后天性眼盲,这二者到底谁更可悲?前者从未得到过光明,后者得到却又失去,人们总是很难选出哪一项更为残忍。】 【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瞎了,这就是结局。】 【我们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努力适应黑暗,带着残留在记忆中的光明努力活下去,仅此而已。】 【但我时常也会想到死亡。独处黑暗的时间太长太久,也太过寂寞。我一个人沙发上的时候,周围寂静无声,我甚至觉得自己躺在棺材里,而坟土已经埋到了我的腰际。】 【我甚至会想起我去世的母亲,那个患有精神疾病,整天疯疯癫癫的女人。我七岁之前能看见光,然而在我双目能视的日子里,我唯一残存的记忆就是她歇斯底里的面容,和一间上了锁的黑屋。】 【在我能见光的日子里,我看不见光。】 【我被她关在屋子里,渴望着能够出去,见一见太阳。】 【后来我出去了,我也失明了。】 【寂寞和黑暗原来真的会把人逼疯,从我居然开始怀念那个给我带来不幸的疯癫女人时候,这就是征兆。】 【我努力活得像个正常人,但我依旧希望死亡快点到来,结束身边无止境的黑暗与孤独。】 【我身在人间,我身在地狱。】 萧今昂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看得很认真,屏幕荧光落在他的脸上,使得眼睛亮亮的。他滑动着手机屏幕,心想这名反派真可怜,怎么就双目失明了呢?双目失明,就看不见亮闪闪的东西了。 萧今昂正准备继续往后阅读,然而就在这时,小区的铁门忽然发出“滴”的一声响,从里面慢慢走出了一名拄着导盲棍的男子。 萧今昂下意识从长椅上站起了身。 那名男人很奇怪,在深夜时分出门,偏偏戴着一副细框墨镜。哪怕天气炎热,也依旧穿着一件妥帖的白色衬衫,扣子一直扣到了脖颈,藏住微凸的喉结。相貌干净沉稳,有一种文质彬彬的气息,却偏偏又像一团迷雾,令人窥不真切。 他手里拿着一根导盲棍,在前方路面轻划,排除障碍—— 很明显,对方是一名盲人。 萧今昂猜到,面前的人大概就是目标反派明昼。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深夜出门,但附近刚好新划出了一片施工区,占用了盲道,路面上满是随处可见的自行车和废弃围栏,对于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来说无异于高难度障碍物。 萧今昂无意识皱了皱眉,莫名有些担忧,又抬头看了眼天上暗沉的乌云,最后迈步悄悄跟在了对方身后。 快要下雨了,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怪风,将地上被人丢弃的易拉罐吹得当啷作响。 明昼一步一步,走得谨慎且缓慢。他用盲杖在地面横划,试图寻找出从前惯用的凸起盲道,然而没过多久,盲杖就遇到了一股阻力,撞上了某种类似自行车轱辘的东西,发出沉闷的响声。 萧今昂欲开口提醒,然而还没等开口,男人就已经自发避开了障碍物。只是这条路上挤满了被人停靠在路边的单车,盲道早已淹没不见,男人很快失去了方向,路线从原本的直线开始偏移,朝着路边的绿化带走了过去。 明昼平常很少出门,以至于一个星期都没发现附近圈出了一片施工地段。他以手握拳,掩住喉间的低咳,依稀记得街对面有家药店,在黑暗中努力辨别方向,然而前方却忽然出现了一片低矮的灌木,树叶刮擦着手背,触感刺痛。 “你走错了——” 明昼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善意的提示声,紧接着胳膊被人轻轻握住,将他带离了这片灌木丛,回到安全空旷的区域。 明昼愣了一瞬,没想到这个时间路边还有人。他无意识握紧手中的盲杖,以为是过路的行人,习惯性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给人一种涉世未深的单纯感,偏偏又异常温和可靠:“你要去哪儿?现在已经很晚了。” 明昼顿了顿:“药店。” 他最近有点感冒,一直没有好转,家里的囤着的药又用完了,只能出来买。独居的失明人士生病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萧今昂闻言打开地图搜索了一下附近的药店,发现街对面就有一家,征询明昼的意见:“我刚好也要去买药,要不我带你一起过去吧。” 他觉得面前的目标反派不像坏人,然而明昼头顶悬着的黑化度却足有70%,这意味着对方的心中现在只剩下三分良善,余下的七分都是阴暗。 这世界上也许有很多好心人,但很遗憾,明昼很少遇到,今天算是头一次。他礼貌性笑笑,然后委婉拒绝了:“谢谢,不过我走路很慢,刚好散散步。” 他防备心很重。 萧今昂:“真的不用吗?” 明昼摇头,依旧委婉拒绝:“谢谢,不用。” 萧今昂只好松开他,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愈发明显,哪怕不用看脸,也能感受到身上太阳般的明亮:“那你小心点。” 他语罢退开了两步,但并没有走远,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明昼。高大帅气的身形就像校篮球队里最受欢迎的男生,在地上落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明昼猜出对方年纪大概不大,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他身边很少出现这么有活气的人,于是站在原地静默了一瞬,这才继续用那根盲杖在地面慢慢探索前行。 萧今昂见状干脆加快步伐,走到了明昼前方,然后轻轻搬开那些挡路的自行车或者障碍物,确保中间有一条可以用来通行的直道。 第253章 小金刚快跑 明昼双目失明, 看不见东西,他的听力会比常人更灵敏些。当他在人行道上慢慢摸索前行的时候,敏锐听到自己前方时不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像是有人俯身捡起易拉罐,然后丢进了垃圾桶, 又像是有人搬起路边的自行车, 然后转移到别处的声音。 他用导盲棍探路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随即又恢复正常, 然后继续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这次他没再遇上任何障碍物,路况平坦顺畅到不可思议。 是刚才那个人吗…… 明昼心中不确定的想到。 但他从出生起就甚少感知到外界的善意,也从来不相信那种东西, 于是大多数时候宁愿选择独自前行。 萧今昂清理好前方的障碍物,就慢慢放缓了步伐。他有些担心明昼会摔倒,或者走错方向,但事实上对方一直走的很平稳, 只是速度有些慢, 十几分钟的路程花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街边的药店24小时营业, 萧今昂眼见明昼摸索着走上台阶, 静悄悄跟在对方身后一起进去了。 药店的柜台服务员正在打瞌睡,她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然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用一种极其敷衍不耐的声音问道:“你好, 请问需要什么?” 明昼显然无法自己去货架上选购药品:“谢谢,麻烦给我两盒感冒药。” 服务员一看就知道他是瞎子, 把药名报给了他:“我们这儿有三种感冒药, 价格不一样, 你要哪种?” 明昼选了常吃的一款药,然后从口袋里找出钱包,摸索着抽出几张纸币准备付账。就在这时,服务员忽然注意到他身后的萧今昂,出声问道:“你要买什么?” 明昼闻言一顿,微微偏头,似乎有些没听清:“什么?” 服务员:“没和你说话,我问你后面那个人呢。” 萧今昂猝不及防被点名,不由得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进了药店是要买东西的。他环顾四周一圈,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了,最后从货架上拿了一盒不知名的薄荷糖:“我……我买这个吧。” 服务员深夜遇到一个养眼的帅哥,方才困倦的大脑也不由得清醒了几分,出声问道:“薄荷糖十二块钱一盒,请问现金还是扫码?” 萧今昂闻言一惊,糟糕,他好像没有钱!!! 他虽然可以用能量变出钱币,但星际守则规定,不可以做出扰乱人类世界运行规则的事。换言之,他不可以做假币QAQ。 萧今昂在服务员面带微笑的注视下,最后悄悄把薄荷糖放了回去,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带钱……” 服务员心想没钱你还逛药店,正准备把那盒糖放回货架,然而就在这时,一张鲜红的百元纸币却忽然被人放在了桌上,耳畔响起了一道淡淡的男声:“一起付吧。” 服务员下意识看去,却见是那名带着墨镜的盲人男子,没有多想,动作麻利的扫码收款,然后把零钱和药品递给了明昼:“你的东西,找零五十二块钱,自己点点。” 明昼没有点,面无表情接过那一叠纸钞票,然后塞进了钱包,拄着导盲棍离开了。他走出药店门口,敏锐听见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犹豫一瞬,还是出声问道:“刚才买糖的是你吗?” 萧今昂不知道明昼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有些懵:“嗯?” 尽管只是一声很轻的疑问,但也足够明昼辨别他的方位。明昼慢慢转身,然后从装着药品的塑料袋里摸出一个铁质的硬糖小盒子,伸手递给了他。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确,这个东西给他了。 萧今昂眨了眨眼:“给我的吗?” 明昼只道:“刚才谢谢你。” 他指萧今昂刚才帮他清理路面障碍的事。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萧今昂送东西,他还没有学会属于人类的推却或者婉拒,见状小心翼翼接过了那盒糖,心里高兴得直冒小泡泡:“谢谢你~” 第309节 他语气中的雀跃藏也藏不住,像小孩子。 明昼却没有再说什么,拄着导盲棍兀自转身离开了,一如他来的时候那样,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然而就在这时,天际却忽然传来一阵闷雷响动,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毫无预兆覆盖了头顶上方的天空。 嘈杂的雨声会影响盲人对于路况的判断。 明昼没有带伞,他察觉到有雨滴落下的时候,脚步微不可察的顿了顿,然后将装着药品的塑料袋系紧,继续在雨中行路。 他不可能留下来等雨停。 他能做的只有快点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犹如棺材一样的家里。起码棺材里面没有雨。 萧今昂也没想到忽然会下雨,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立刻快步追上明昼:“好像下雨了,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明昼脚步一顿,没想到萧今昂还没离开,依旧客套而又疏离:“……谢谢,不用,我家很近,几步路就到了。” 他语罢用导盲棍轻扫着地面,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去,速度快了不少,也慌乱了几分,似乎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然而这场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人逃无可逃,似乎一定要将人逼至穷途末路才肯甘心。 萧今昂抬头看了眼天空,又看向男人在雨中踽踽独行的身影,原本想变一把伞出来,但发现街上依旧有行人,犹豫一瞬,最后拉开拉链,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 萧今昂个子很高,他默不作声跟在明昼身后,然后将外套撑开举起,挡在了男人的头顶上方。雨丝从天空中斜斜飘落,最后被外套所阻拦,终于留下一块得以喘息的狭小空间。 明昼依旧在前行,他察觉到身后袭来一股陌生干燥的气息,像是暖阳天才会有的味道,与这个潮湿的雨夜格格不入。 导盲棍扫过地面,水痕轻响。 雨丝伴风,斜吹而来,头顶上方却依旧没有任何雨水落下。 明昼走着走着,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在原地停住脚步,在半空中慢慢伸出手,雨水落在指尖的触感是那么明显,然而肩头依旧干燥,就好像是有人在他头顶上方撑起了一把伞。 “……是你吗?” 明昼对着空气试探性出声,用的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萧今昂原本想回答他,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对方看起来不太喜欢接受别人的帮助,说不定又会拒绝自己帮忙挡雨的动作,于是继续保持安静。 空气中一片静默,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明昼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应,只好继续往家中走去。一回生二回熟,回去时的速度比来时要快了不少,但头顶上方的“那把伞”依旧未离开。 萧今昂最后护送明昼走到了小区门口。他见明昼已然到家,而那名凶神恶煞的保安还站在岗亭里面执勤,最后终于收回了自己被雨水浸湿的、沉甸甸的外套。 保安显然认识明昼,不用他掏门禁卡,就直接在里面操控打开了铁门:“明医生,你刚才出去了啊。” 明昼在一家心理咨询室当医生,除了有预约工作的时候,基本上不出门。他听见保安的声音,礼貌性点了点头,然后朝着自家的楼栋走了回去。但不知为何,在拐角阴影处静站片刻,又重新折返了回去。 明昼叫了保安一声:“麻烦问一下……” 保安下意识从岗亭的小窗户里探出头来:“怎么了?” 明昼平静出声:“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人吗?” 保安用手指挠了挠头,已然忘了萧今昂是个曾经试图翻越铁门的狂徒:“看见了,好像是个年轻小伙子,挺高挺帅的,怎么,你们不认识啊?” 明昼并不回答,只是问道:“他带伞挡雨了吗?” 保安:“没带,那个小伙子一直用外套给你挡雨呢。” 明昼静了一瞬:“那他现在走了吗?” 保安往外看了一眼:“好像走了。” 明昼:“走了?” 保安确认:“走了。” 明昼:“嗯,好,谢谢。” 明昼没有再说什么,拄着导盲棍回了家,就像飘荡的野鬼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坟地。尽管死气沉沉,但却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明昼不用开灯。他回家之后,把门轻轻关上,然后检查了一下门锁,这才在黑暗中摸索着进入卫生间,换下被雨水打湿的衣服。 他的身形有些清瘦,白到不太健康。墨镜摘下之后,双目依旧是紧闭的,那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气愈发浓重,只是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淡淡阴郁感。 明昼站在花洒下面,任由淅淅沥沥的热水兜头浇下,好似又淋了一场雨。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皮肤,愈发显得五官分明。 他不知为什么,忽然在黑暗中试探性伸出了手,指尖轻动,感受着空气的流淌。明昼并不想寻找什么东西,只是单纯为了寻找某种感觉。 那种干燥的、暖阳一般的气息…… 但他一无所获…… 明昼只好慢慢落下了手。他关掉花洒,披着浴袍,摸索着走到了卧室,然后在一旁的书桌边落座。 明昼有写日记的习惯。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册厚厚的牛皮本,把盲尺在纸张上固定,然后摸索着上面的小方格,用尖尖的盲笔在上面按照一定的规律扎洞,写下一排排“文字”。 明昼“书写”的速度不急不缓,但却异常熟练。硬厚的牛皮纸每扎出一个小洞,伴随着一声轻响,纸上就会多出一个凸起,盲人就依靠这种凸起的文字来阅读。 这是一本大部分正常人都无法阅读的书…… 这是一本被明昼藏在抽屉深处,只有他自己会翻阅的书…… 无人能懂。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明昼在纸上慢慢书写,前后文并不连贯,甚至读不通顺,偶尔是一段话,偶尔是单个的词句。 【太阳……】 【我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活人”了,也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善心的人。今天晚上雨很大,我没有带伞,但终于也避开了一次。】 【他个子很高,穿着外套,很年轻,可惜我看不见。】 【我给了他一盒薄荷糖。】 【他替我挡了一次雨。】 【有些事不得不被迫中断一下,因为我在想,自己下次还会不会再遇见他……】 明昼最后慢慢停住了笔,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纸张上面的凸起,停在最后一句话后面,然后合上了本子。 与此同时,萧今昂正躲在能量球里趴着看书—— 没办法,人类世界的房价实在太贵啦,他租不起那么贵的房子,还是住能量球吧。 能量球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只是一方蓝色的精神世界。萧今昂揪下了一小坨蓝色的能量捏成枕头,然后靠在枕头上,用手机继续阅读《明昼》后面还没来得及看完的部分。 【我的职业是一名心理医生,这份工作所代表的疗愈仅仅是面向他人的,更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更像一个垃圾桶。我坐在桌子这头,而病人坐在那头,然后他们将所有垃圾,准确无误地扔进我的怀里。】 【他们很多人都会想到死亡,婚姻不幸,事业受挫,总是让人不禁感慨,人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不幸和灾祸。】 【作为其中一场灾祸的受害人,我的衣服下面藏着一个经年未痊愈、并且已经开始逐渐腐烂入骨的伤口,但我不得不伪装成一副健康的样子,转而面色平静的去安慰另外一场灾祸的受害人。】 【那时他们会好受很多。】 【因为他们看见了我身上的不幸。】 【我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不幸。】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忽然感到一阵窒息。在某个孤独的雨夜,我再次想到了死亡,但这次不是对自己了。】 【我有些想念鲜血的滋味,地狱无边,不该只有我一人溺毙其中,然后慢慢腐烂。】 【我是个坏种,我是个烂透的人。】 【我想从岸边拉一个人下来陪我,谁都好……】 这本书的字里行间如天边乌云一般,黑压压,凝着一片欲落不落的雨。让人想起孤岛上的监狱,而笼中所囚者,不是恶鬼便是亡命之徒。 然而萧今昂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段文字背后的含义。他最后把手机丢到一边,决定等明天问问他的八个好基友,然后低头拆开今天意外收到的一盒薄荷糖,开心晃了晃脚。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呢! 明昼真是个大好人~ 第254章 群聊混战 萧今昂虽然是智能系统, 不用休息,但为了节省能量,偶尔也会进入休眠状态。早在刚刚化成人形的时候, 他就将生物钟调整到了和人类一样的作息。 晚上十二点的时候,他吃了一颗薄荷糖,凉嗖嗖的味道有些过于提神醒脑, 感觉相当奇妙。但他还是决定遵照健康的睡眠作息, 闭上眼准备睡觉。 虽然晚上吃糖不太好,但他不是真的人类, 应该不会坏牙? 林主编有时候经常熬夜审稿, 所以公司有备用的休息室。昨天晚上下雨了, 他就没有回家, 直接住在了公司。翌日清早, 他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刚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结果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来了来了, 谁啊大清早的!” 林主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 摸索着戴上眼镜, 用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才六点钟, 心想哪个神经病大清早敲门。然而踩着拖鞋走到门口一看, 这才发现是自己昨天新招的员工。 萧今昂仍旧是一身黑白撞色的运动装, 在外面习惯性穿了一件外套,双手插口袋站在门口的时候,迎面而来一种青春洋溢的帅气。笑起来的时候脸侧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干净明亮。 “老板, 早上好~” 他抬手打招呼, 笑眯眯的,像一只招财猫。 林编见状懵了一瞬,他早上脑子糊涂,打了个磕绊才想起萧今昂的名字:“萧……萧今昂是吧,你来这么早干嘛?” 萧今昂闻言茫然眨了眨眼:“上班啊。” 不然还能是来干嘛的,旅游吗? 林主编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噎了一瞬,心想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勤勤恳恳的员工吗? 作为一名大清早睡觉被吵醒的人,林主编会觉得萧今昂有病。 但作为一名公司老板,他觉得萧今昂实在是打工狗中的典范楷模,现在这种员工已经不多见了,比大熊猫还少,说什么也不能打击对方的积极性啊! 林主编拍了拍萧今昂的肩膀,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好样的,公司就缺你这种实干型人才,努力干,回头有机会给你涨工资!” 他画了一张大饼给萧今昂当做早餐充饥,然后就转身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萧今昂虽然没听明白林主编在说什么,但“涨工资”三个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坐在电脑桌前,幸福得直冒小泡泡,拿出手机打开群聊,正准备低调而又不失谦虚的“炫耀”一下,结果忽然发现群里炸了。 没错,就是炸了。 当然,没人吵架,只是沈凉一个人大清早忽然抽疯,在群里死命艾特萧今昂,然后发了一连串消息和表情包,消息直奔99+而去。 沈凉:【卧槽!小金刚!我终于看完了那本小说!!】 沈凉:【作为你曾经泡过……哦不是,绑定过的宿主,我真诚送你一句话,快跑!!】 第310节 沈凉:【高楼,举牌,快跑.jpg 】 沈凉:【这种反派你把握不住的!听我的快跑!】 萧今昂努力翻了很久,才终于翻完消息,然后缓缓打出了一串问号:【???】 昨天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沈凉秒回复:【小说你读完没?读完没?你看了多少?】 萧今昂掰着手数了数:【一点点,刚看完开头。】 沈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没看完。】 沈凉曾经以为《明昼》是一本狗血小说,但看完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那分明是一本暗黑惊悚系小说!! 沈凉试图用他那贫瘠的语言组织能力概括剧情:【那个反派很危险,有反社会人格……当然文里面没有明确写出来,是我自己分析的。他双目失明,可能压抑太久,造成了心理失衡,你躲的越远越好。】 萧今昂依旧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为什么?】 沈凉想打他:【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三言两语概括不清楚!】 他字还没打完,群里的在线人数忽然悄无声息发生变化,紧接着冷不丁弹出了一条信息,发信人显示为……楚熹年。 楚熹年:【明昼后期爱上了一个渣男,对方嫌弃他双目失明,骗光明昼的钱就另结新欢和他分手了。】 他一如既往严谨,三言两语概括完了所有剧情。 沈凉见状脸上火辣辣的疼,感觉像被人打肿了。瞧瞧,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喜欢写臭裹脚布的楚熹年楚大作者吗? 沈凉暗戳戳竖起中指,阴阳怪气:【哟,你也上线了。】 楚熹年微微一笑:【原本不想上线的,但不太想看见你误人子弟,所以还是上来了。】 网文界的无耻败类,舍沈凉其谁。当初沈凉乱改他小说剧情的账还没来得及算呢,没想到冤家路窄,又碰上了。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上线人数又多了一个人,赫然是身在虫族外星球的唐琰。他有些迷糊群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作者,把聊天记录扒拉了个遍,终于弄明白了原因。 唐琰:【你们都被系统绑定过??】 说实话,他有点吃惊,朋友圈连串死,这几率比中彩票还低好吗! 楚熹年忽然想起当初好像是自己推荐小金刚去绑定唐琰的,顿时安静如鸡,希望对方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然而唐琰却偏偏找上了他,追问后续剧情:【所以那个渣男最后怎么样了?】 楚熹年见他的关注点在别处,不由得微松了一口气,言简意赅道:【被明昼杀了。】 沈凉发了个表情包:【瑟瑟发抖。】 唐琰脾气依旧没变,只说了四个字:【干得漂亮。】 #渣男必须死# 萧今昂见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心想明昼居然杀人了吗?他不由得有些吃惊,直接用手机打开小说,然后略过中间部分,把进度条拉到了最后,一段文字赫然映入眼帘: 【那天晚上下雨了,天很黑,很冷……】 【雷雨天气容易停电,楼下的保安穿着雨衣上楼,挨家挨户告诉住户,说线路正在维修。他穿着厚重的雨靴,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音,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和客厅地板一样。】 【我没有开门。】 【保安也没有继续敲门。】 【因为停电与否,对于一个瞎子来说无关紧要。】 【我跪在客厅里,用毛巾慢慢擦拭地板上湿濡的血迹,忽然感觉有些冷,有些粘稠,就像被一场冰冷的雨浇透了全身,不禁抖了一下。】 【我的指尖开始僵麻起来,慢慢停住了动作。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了……】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艰难沉重的喘息声,就像落在岸边的鱼,就像……一个被刀割断喉管,躺在地上努力汲取空气的人……】 【救……救我……】 【救我……】 【是谁在说话?】 【我在地上摸索着,然后触碰到了一具有些失温的身体,缓缓低头靠近对方,鼻翼间充斥着血腥味,浓烈且厚重。】 【他死死掐住我的手,只能吐出气声,像一条苟延残喘的狗,痛哭流涕:明昼……救……救我……我错了…… 【我不该骗你的钱……也不该骗你的感情……我还给你……帮我叫救护车……帮我叫救护车……】 【我没有动,用手慢慢捂住了他的脖颈,掌下是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和凹凸不平的新鲜伤口,不解反问:为什么要还给我?】 【我语气平静:你喜欢钱,我都给你。】 【我忽然不想捂着他的伤口了,没有为什么,大概他的话有些多。我打开钱包,把里面的纸币或者硬币拿出来,一点一点,塞到他的嘴里,缓慢且用力,尽管他不一定能吞下去。】 【我依旧平静,甚至温和:你喜欢钱,我给你,没关系的,毕竟我是个瞎子,我只有这个能给你了……】 【能和自己所爱一同死去,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他不该害怕,他该高兴才对。】 【渐渐地,他停止了挣扎,血流净了,钱包也空了,我只好顿住动作,侧耳静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于是我知道,今天不会再有太阳了。】 【我也早就该知道,我无法爬上岸边,那些人只会将我踩入更深的泥泞,剥夺我最后仅剩的东西。】 【我不是天生的怪物,但从我出生那一刻开始,就似乎注定了我会活成一个罪人的模样,就像我身上的白衬衫,沾了血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我从抽屉里找到了我的日记本,我该写点什么,但我忽然不知道该写什么了,千疮百孔的纸,入目皆是罪行。】 【我慢慢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风雨瞬间灌入,很快将我浇得湿透,就像尸体一般,慢慢没了温度。】 【我满身鲜血,有他的,也有自己的……】 萧今昂慢慢往后滑动,结果发现页面已经到底,很显然,刚才的那一段文字就是小说结局。尽管这个结局看起来朦胧而不真切,像一篇未完待续的故事。 他大概没想到这就是故事情节,坐在位置上,愣了一瞬。 群里消息不断。 沈凉觉得小金刚这种傻白甜把握不住变态反派:【听我的,赶紧跑,越远越好。】 楚熹年不这么认为:【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假如剧情才刚刚开始发展,他是有可能在事情发生之前阻止的。】 楚熹年甚至找到了文里的详细信息,逐字逐句推敲,相当严谨:【明昼是一名心理医生,根据剧情推测,他是在工作的时候认识那名渣男的。也就是说,那名渣男曾经是他的病人。系统如果想改变剧情,就必须阻止他们两个的相遇。】 萧今昂觉得有道理:【那我该怎么阻止他们相遇?】 沈凉:【去心理医院蹲点呗,傻不傻。】 萧今昂下意识看了眼洗手间,林编正在里面刷牙:【但是我还要上班。】 唐琰当初在军部医务室待了好几个月,见多了那些装病的军雌,心想这还不简单:【你直接请病假,说自己心理抑郁,然后去反派工作的心理咨询室挂号。这样假也请了,还方便蹲点。】 林主编正在洗手间里一边哼歌一边刷牙,心中暗自得意自己招了个傻小子过来上班,早上六点就过来工作,也不用付加班费,怎么算都是自己赚。 他漱完口,正准备去楼下早餐店吃个饭,结果一转身就发现萧今昂站在门口,不由得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后退道:“你站这儿干嘛?” 萧今昂神情认真:“老板,我想请假。” 林主编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由得有些匪夷所思:“请假?你请什么假?你才刚上一天班就请假?” 萧今昂眼神心虚乱飘:“我心理出问题了,所以想请假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有问题?!” 林主编闻言眼前一黑,扶着门差点没晕过去。他事业受创已经够惨了,好不容易招个临时工,怎么心理还有问题,惊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你你……你心理有什么问题?” 不会是变态杀人狂之类的吧?! 萧今昂:“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去看医生,看了医生才知道。” 林主编以前不知道听谁说过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虽然用在这里不太恰当,但大概就是那个意思。萧今昂看着挺阳光灿烂,整天笑眯眯跟朵花儿似的,居然有心理疾病??? “那……” 林主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你快去吧,治……治好病再回来。” 这傻小子可千万别找他要工伤费,自己没那个闲钱。 萧今昂一听他准假了,眼睛都亮了起来:“老板,你人真好,我看完医生就回来,肯定不耽误工作!” 语罢立刻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迫不及待的样子不像是去心理咨询室,更像是去捡金子。 萧今昂根据系统自带的反派定位坐标,很快找到了明昼工作的那家心理医院,位置不远,刚好就在写字楼附近。他乘坐电梯上楼,最后进到了心理科室,小心翼翼地走出电梯,结果发现里面静悄悄的。 前台的接待员注意到萧今昂,出声询问道:“你好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她叫出“先生”这两个字的时候感觉有些奇怪,因为萧今昂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在校大学生。 萧今昂闻言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道:“你好,我想看心理医生。” 接待员:“请问有预约吗?” 萧今昂茫然摇头:“没有。” 接待员:“如果想心理咨询的话是要提前预约挂号的,您可以网上预约,也可以线下预约,这是挂号明细单。” 萧今昂看着眼前的收费表单,再次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他!没!钱! 萧今昂抬手摸了摸鼻尖,忽然觉得人类活着真难,怎么做什么都要钱呀,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那个……请问明昼医生在吗?我忽然想起来我好像在网上预约了他的号。” “明医生是吗?他今天好像确实当班,请问您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帮您查查预约时间。” 接待员说着已经打开了电脑,准备查询今天的预约表。萧今昂某种时刻相当机灵,见状悄悄入侵电脑系统,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加了上去,然后面不改色报出了号码。 接待员并没有发现异常,慢慢滚动鼠标,果不其然发现萧今昂的名字在上面:“萧先生对吧,我这边看见您预约了下午两点的心理咨询,明医生的号,不过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您可以在休息区稍坐一会儿。” 萧今昂眼见自己蒙混过关,顿时笑眯了眼,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帅气又懂礼貌:“谢谢~” 接待员被他脸上的笑意晃了一瞬,心中不由得有些错愕。毕竟她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有谁是笑眯眯来心理咨询室这种地方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心理有问题的样子。 心理咨询师外面有一片休息区,正对着落地窗,周围摆着很多绿植,看起来让人心情舒畅。萧今昂在单人沙发上找了个地方坐着,忽然想起来自己从来没看过医生,等会万一见到明昼,该说什么呢? 他思索片刻,稳妥起见,最后决定向群里的好基友寻求帮助。 萧今昂刚才没注意看群,他本以为这几个人会聊起码99+的消息,结果只有一段不尴不尬的对话记录。 楚熹年:【沈凉,你是怎么被系统绑定的?】 很显然,聪明的楚熹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开始不着痕迹的探问消息了。 沈凉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猝死了呗,然后就被他给绑定了。】 第311节 楚熹年:【那你知道我是怎么被绑定的吗?】 沈凉刚想说我哪儿知道,然而话到嘴边,忽然慢半拍想起来自己某个时候似乎咒骂过楚熹年,私下闲谈的时候向系统推荐过他,后背忽然有些凉嗖嗖的:【那个……我这边信号不太好,等会儿再聊啊。】 唐琰也挺好奇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系统为什么会绑定我。】 世界上死于意外的作者海了去了,干嘛非选他呢? 楚熹年淡定下线:【我这边信号不太好,等会儿再聊。】 于是群里只剩下唐琰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萧今昂戳了戳他:【我已经到心理咨询室挂号了,等会儿我该说些什么呀(钻石紧张表情包)】 唐琰酷酷的说了两个字:【装病。】 萧今昂:【QAQ我不会】 唐琰:【装失恋,装事业受挫,很痛苦,想自杀。】 第255章 建议踢出群聊 心理咨询室对萧今昂来说是一个有些安静过头的地方。他坐在休息区等候的时候, 发现旁边也零星坐着几个人,他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但脸上的神情却都如出一辙的麻木。 窗外暖阳熹微,蝉鸣嘶哑,树梢震颤间,抖落的仿佛不止是一地尘埃碎影,还有它们蜕去的旧壳。 接待员给萧今昂倒了一杯水,并让他填写了一份心理测评表单。萧今昂不知道该怎么填,按了按笔帽,于是只好都勾选了最严重的一项。 你是否时常感到忧伤想哭泣? 是的,打钩钩。宿主每次完不成任务的时候他都想哭。 你是否时常想到死亡? 是的,打钩钩。宿主每次任务进度缓慢的时候他都恨不得一头碰死拉倒。 你是否有伤害过自己身体的行为? 是的,打钩钩。他曾经为某任宿主抠掉了一颗小钻钻。 …… 萧今昂填写完表单,就交还给了接待员。接待员大致翻看了一下, 让他坐在外面稍等,然后就推门走进了里面的一间心理接待室。 这间房里开着空调, 迎面而来一股凉气, 待久了会让人觉得有些冷。环境清幽,却有些死寂沉闷得过分。一名穿白大褂的男子坐在办公桌后, 正低头用盲笔书写着什么, 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动静,他慢慢顿住了动作。 接待员轻轻带上门, 走到他身旁:“明医生,下午预约的病人已经到了, 我刚刚给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心理测评, 各项评分都比较高, 情况可能有点严重。” 她语罢将一张信息表轻轻放到桌角,简单提醒了一下病人的信息:“他姓萧,萧今昂,男,23岁。” 明昼常年戴着一副墨镜,以至于旁人很难看清他的表情,闻言淡淡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帮忙把病人带进来吧,谢谢。” 倘若能摘下墨镜细看,他的神情其实与外面等候的病人有着些许微妙的相似,都带着如出一辙的死寂麻木。 接待员大致收拾了一下接待室的卫生,然后将遮光的百叶帘往上拉了拉,结果发现窗台上的一盆绿植有些枯萎了:“明医生,你养的花好像快枯死了,要不我等会儿帮你浇点水吧。” 明昼闻言,循着她出声的方向看去,尽管双目失明,但隔着墨镜,他似乎窥探到了那盆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的花:“没关系,它已经快死了。” 接待员一愣:“为什么?” 明昼言简意赅:“它长了虫,根烂了,所以快死了。” 接待员犹豫出声:“那要不我把它拿走,换一盆新的吧。” “不用了,” 明昼却说:“就放在那儿,让它晒晒太阳吧。” 接待员知道明昼的脾气有些古怪,见状也就没有再继续坚持,倒了两杯水在桌上,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不多时,只听开门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将萧今昂带了进来。 接待员抬手示意,里面靠窗的位置有一套软沙发:“萧先生,请坐,等会儿如果你有什么困扰的话都可以和明医生沟通,期间不会有人打扰,有事的话可以按铃叫我。” 心理咨询室不是萧今昂想象中的惨白和消毒水味,恰恰相反,装修精致且清雅,淡蓝色的墙面像一汪蓝湖,让人心旷神怡。他在沙发上落座,然后对接待员笑着道了谢:“谢谢,麻烦你了。” 明昼莫名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得微微偏了偏头,随即耳畔响起一道轻轻的关门声,接待员离去了。 明昼便以为刚才是错觉,毕竟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他慢慢拉开椅子,从书桌后起身,然后走到窗边,在萧今昂对面的沙发落座—— 他对这间房的布局太过熟悉,以至于并不需要刻意摸索什么,这段路走得毫无停滞阻碍,就像正常人一样。 明昼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些文质彬彬,温声问道:“萧先生对吗?” 萧今昂坐在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乖巧,一副小学生听课的既视感,闻言点了点头:“明医生你好。” 他白净的耳朵藏在墨发下,有些微微发红,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明昼微不可察顿了顿,因为这道声音实在耳熟,就像是他昨天遇到的那个人。但他双目失明,心中并不太确定,于是只好将疑惑暂时按下,温声了解萧今昂的情况:“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心理咨询室?” “我……”萧今昂眼神飘忽,努力编理由,“我最近心情有点不好……” 明昼:“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萧今昂噎住了:“……” 对啊,他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呢? 群里的损友见状纷纷开始胡乱支招: 沈凉这辈子都和狗血两个字捆死了,小狗改不了吃粑粑:【小金刚,我建议你装感情受挫,就说自己被人绿了,心里痛苦万分,争取博得他的同情,引发感情共鸣!】 唐琰觉得这招太狠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感情问题太复杂,我建议你装破产欠债,想跳楼自杀。这方面我有经验,我可以告诉你全部的心理流程。】 楚熹年思索片刻才道:【其实你得什么病都不重要,我建议你现在先想办法和他接触认识,这才是最重要的。可惜孟编不在线,不然你可以向他请教一下,他比较擅长剖析这种犯罪人格的心理活动。】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群内在线人数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原来是陈嚣上线了。作为一名非职业的【隔壁网站】作者,目前群里在线的作者他一个也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 萧今昂见他上线,眼前一亮,戳了戳他:【陈嚣陈嚣,你有什么建议可以帮帮我吗?】 陈嚣有些诧异他会问自己:【我?】 陈嚣挑了挑眉:【我建议你把第一个人踢出群聊。】 没错,他说的就是沈凉。这不是泛指,这是明晃晃的针对。 楚熹年没吭声,事实上他很赞同这个建议。 沈凉气得一个倒仰,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你你你……你谁啊你!我可是完成任务成功存活的宿主!我有经验!】 陈嚣漫不经心反问:【所以你觉得我们都死在了任务里吗?】 开玩笑,说得好像谁没完成任务成功存活一样。 沈凉闭目掐人中:【……】 气skr人哟!小金刚这个死海王,哪儿来那么多前任宿主!一个比一个膈应人! 萧今昂见他们已经开始撕逼混战,整个人陷入呆滞状态,然后默默关闭了群聊。他抬眼看向沙发对面静坐的儒雅男子,对方一直在耐心等待自己的回答,看不出丝毫不耐。 萧今昂顿了顿:“我心情不好主要是因为……因为我感觉自己很孤独……” 明明他身后有一整个鱼塘……啊不,是一整个群的宿主,但他每次都只能一个人孤军奋战,真孤独。 明昼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萧今昂的声音听起来很通透温暖,像窗外的阳光一样,这种人无论到哪里都不会缺少朋友的:“你父母呢?” 萧今昂闻言茫然摇头:“我没有父母。” 他是一个经由科技创造出来的智能系统,而冰冷的机器是不会有任何亲人的。 明昼的声音从头到尾都很温和:“那还有别的亲人吗?” 萧今昂继续摇头:“没有。” 明昼看不出丝毫不耐:“身边有知心的朋友吗?” 萧今昂选择性忽略了群里那几个“不怎么知心”的朋友,老老实实摇头:“没有。” 明昼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萧今昂好奇出声问道:“明医生,那你有朋友吗?” “……” 明昼一顿,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事实上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他不该有人际交往障碍,事实上他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他此时该给予自己病人肯定的答案,但事实上…… 事实上,他没有任何朋友…… “嗯……” 明昼听见自己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在冷气十足的空调房里,在对面那人的目光注视下,不受控制地说出了真话:“我……” 他喉结动了动,在白大褂的衬托下依旧不失白净,最后终于轻描淡写吐出了一句话:“我没有朋友。” 萧今昂:“那你有父母吗?” 明昼这次的语气平静了许多,甚至近乎冷漠:“没有,他们去世很多年了。” “这样啊……” 萧今昂想起原著结局,莫名觉得明昼有些可怜,甚至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有些腼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的朋友啊。” 他语气单纯,却又带着不可忽略的认真。 明昼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句回答,尽管墨镜掩住了他的神情,但依旧不难感受到他身上的丝丝错愕。他无意识摩挲着指尖,最后恢复平静:“我是一个盲人。” 明昼实话实说:“和我这种人做朋友,你会很累的。” 他只差没有把累赘这两个字写在身上了。 萧今昂闻言好奇靠近他,身上的气息像暖阳下的草场,干燥而又清新,黑亮的眼睛眨了眨:“你看不见对吗?” 这句话有些鲜血淋漓,但从萧今昂嘴里说出来,就像封刃的刀剑,不带丝毫恶意与锋芒。 明昼嗯了一声。他双目失明,别的器官会不受控制的更敏感些,此时感受到对方靠近的动作,只觉得这股陌生的气息和昨天雨夜遇见的年轻男子如出一辙。 明昼微微后退,避开了些许。头顶的空调冷气也吹散了那人身上的气息。他说:“我看不见。” “没关系啊,” 萧今昂脸上又出现了那个酒窝,他主动握住明昼放在膝盖上的手,依稀记得这个动作在人类世界代表友好,甚至还轻轻晃了晃, “你和我做朋友吧,以后想去什么地方,我带你去。” 第312节 第256章 我们是朋友 明明萧今昂才是需要做心理咨询的那个人, 但因着刚才那一番对话,他们的身份好似互相调换了位置,倒显得明昼才是那个等待救治的病徒。 明昼只感觉自己冰冷潮湿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那种陌生的触感令他避之不及, 就像是冰块落入熔炉,顷刻间就会化得尸骨无存。 他敏锐感到了危险和慌乱, 于是针扎般嗖地缩回了手, 同时身形不受控制后退, 力道大得连沙发都挪动了几分,整个人戒备不安到了极点—— 此时明昼才真正有了些许身处黑暗中的惶恐和无措,这让他看起来终于像一个盲人。 萧今昂愣了一瞬, 不知道明昼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明医生?” 他的声音清朗干净, 裹挟着室内的冷气,陡然让人脑子清醒了过来。 明昼听见他的声音, 肉眼可见愣了一瞬,好似终于反应过来什么,紧绷的身形开始慢慢放松, 重新回归到了平静。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心理咨询室, 他意识到萧今昂是一名病人, 而自己现在是他的医生。 “不好意思……” 明昼为自己刚才的举动道歉。他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 想以此掩饰些什么,重新回归到了心理医生这个角色中, 静默片刻, 忽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今年多少岁?” 萧今昂掰着手指, 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被星际执行官创造出来的出厂日期:“我吗?我今年二十三岁。” 明昼说:“我三十五岁。” 他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十分平静, 沉稳儒雅, 甚至带了几分长辈的感觉,同时也终于明白萧今昂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天真单纯: 原来对方才二十多岁…… 这是一个微妙的年纪,比十八岁褪去了几分青涩,比三十岁又多了几分无畏,满怀热切,踌躇满志,一度想要把世界踩在脚下。 可再过十年,他们就会忽然意识到,每一句话背后所承载的分量,都是他们所肩挑不起的。就像萧今昂并不明白,“失明”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做一辈子朋友”这句话又代表着什么。 明昼从茶几下面的小格子拿了一颗糖出来,轻轻放在萧今昂面前,甜食有助于缓解情绪,所以他的桌子底下会经常准备一些小零食,这个举动看起来有些像在哄小孩子:“你二十三岁,应该工作了吧?” “工作了,”萧今昂看向窗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写字楼给明昼看,尽管对方看不见,“就在恒明写字楼里面。” 明昼知道这个地方,挺近的:“平常没有和同事交流吗?你可以尝试认识他们,也许会交到新朋友。” 萧今昂拿起桌上的水果糖,直接撕开了糖纸,他一边低头研究这颗糖果,一边摇头,自然卷的头发看起来异常蓬松,像绵羊一样:“没有,我才刚刚上班第二天,只认识老板。” 明昼:“没关系,以后时间长了,你会认识更多朋友的。” 萧今昂挠了挠头:“可能不行,因为老板说,再过两个月我们公司就倒闭了。” 明昼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种答案,不由得愣了一瞬:“什么?” 萧今昂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我们公司再过两个月就倒闭了。” 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即将要失业的慌张,反而挺淡定的。 明昼顿了顿:“那你有想过接下来的打算吗?或者从现在开始物色下一份工作?” 萧今昂还真没想过,他把手里的糖果扔进嘴里,咬得咔嚓咔嚓响,努力思考了一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该找什么工作。” 他的大星际优秀学院毕业生文凭在人类世界好像不太管用。 明昼又问:“那你有存款吗?” 萧今昂闻言吃糖的动作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小声道:“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开始攒,但是我以后会努力工作,好好攒钱的~” 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心理有问题的样子,恰恰相反,相当积极向上。 明昼已经在思忖着要不要尽早结束这次谈心了,因为他的咨询是按小时收费的,并且价格不菲。然而就在这时,萧今昂却注意到了窗台上的一盆绿植,走过去趴在窗台边看了看:“明医生,你养花了吗?” 明昼嗯了一声。 萧今昂砸吧了一下嘴里的糖味,伸手拨弄了一下枯萎蜷缩的叶片:“它好像有点缺水了,你要不要给它浇水?” 每个进来明昼办公室的人都会问上这么一句话,明昼只道:“我下班的时候再浇。” 他想绕过这个话题。 萧今昂隔着花盆,感知了一下这盆花的生命力:“可是再不浇水的话,它就只能活两个小时了,等你下班的时候再浇水就来不及了。” 他语罢注意到茶几上放着的纸杯,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纯净水,然后慢慢倒进了花盆里,细细的水流声在安静的房间内显得异常明显。 明昼动了动耳朵,好似察觉到了他在做什么,一面觉得他单纯,一面平静戳破真相:“没用的,这盆花长了虫子,根已经烂了。” 萧今昂下意识问道:“那你怎么不带它治病呢?” “……” 明昼闻言忽然安静了下来。 萧今昂感知了一下土壤里面的情况,发现并不严重,只是缺水造成根部萎缩而已。他有些吝啬且不舍地揪了一小团能量给这盆花,这才重新回到沙发对面落座。 明昼忽然觉得自己在萧今昂面前用不上任何曾经学过的心理治疗方法,他摸索着,又从桌下拿出了一颗糖,轻轻放在对方面前:“你喜欢吃糖吗?” 萧今昂语气雀跃:“喜欢呀。” 明昼想起昨天晚上,那个人跟着自己去药店,好像也买了一盒薄荷糖。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再次问道:“你昨天晚上……我的意思是……你见过我吗?” 萧今昂老实点头:“见过,昨天下雨的时候。” 他语罢无意识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奈何空空如也,连一个钢镚都没有:“对不起呀,你送了我一盒糖,但是我现在没钱,等我发工资了我就把钱还给你。” 原来真的是他…… 明昼不知道为什么,闻言忽然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只知道这次相遇对他来说并不算糟糕:“不用了,一盒糖而已。” 他又从茶几下面的小格子拿了一些糖出来,这次不再是一颗一颗给的,而是一大把。彩色的半透明糖果在桌上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山坡,经过太阳照射,流光溢彩。 萧今昂眼睛亮了亮,下意识看向明昼:“给我的吗?” 明昼点头:“我这里有很多。” 萧今昂觉得明昼真是个大好人,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行,我得还你钱。” 明昼不想收,抬手扶了一下墨镜,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清瘦骨感的手腕,上面戴着一款用来装饰的银腕表:“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不用计较这么多。” 他竟是承认了“朋友”这两个字,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微不可察顿了顿。 萧今昂一听也是,朋友之间是不用计较这么多的,想当初他还送了唐琰一颗大~钻石呢~ 萧今昂抓了抓自己天然卷的头发:“那等我过两天发了工资,请你吃饭好不好?” 明昼生平第一次接到别人的邀约,闻言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没有立即答应,但静默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好……” 莫名带着一种宿命感。 仿佛他无论如何犹豫,如何不知抉择,但最后选择的永远都只有那一个答案而已。 这场心理咨询持续的时间有些久,加上萧今昂没什么防备心,明昼基本上把他的情况了解了个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存款,两个月后即将面临失业,目前从事文学工作。 怎么看都好像有点惨。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太久没出去,中途接待人员忽然悄悄进来了一趟,低声在明昼耳畔说了一句话:“明医生,刚才来了一位病人,说预约了下午的心理咨询,但是电脑的预约系统可能没录入进去,排约出现了混乱,您这边大概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明昼询问她:“现在几点了?” 接待人员低头看了眼时间:“现在快五点了,那名客人说预约了下午三点,因为有些事所以迟到了,我看他好像喝醉了酒,人有些醉醺醺的。” 明昼不喜欢接待醉鬼,更何况还是个不守时的醉鬼,闻言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咨询室过号十五分钟就不候了,更何况他迟到了两个小时。我这边等会儿才能处理完,今天应该来不及了,你给他换个医生吧,就说我没有排班。” 接待人员只好同意,对一旁的萧今昂抱歉颔首,然后开门离去了。 萧今昂抬头看天,低头看地,莫名有些心虚。他刚才入侵电脑系统的时候在预约表那里加上了自己的名字,可能导致了排期错乱。而此时外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萧今昂见状出声提醒道:“明医生,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明昼闻言一愣,慢半拍反应过来什么,然后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我送你出去吧。” 萧今昂摇头:“没事,我认识路。” 明昼抬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白大褂,然后搭到了旁边的衣架上:“没关系,我刚好到了要下班的时候,和你一起下楼吧。” 事实上离他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不过萧今昂一个人出去,等会儿肯定会收到前台人员的资费单。 萧今昂没多想,听见明昼说刚好下班,也就同意了和他一起下楼。他们走出心理咨询室的时候,刚好看见一名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歪倒在休息区的沙发上,长得颇为斯文,只是醉鬼模样难免让人心生反感。 萧今昂见状,忽然想起了楚熹年曾经在群里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本书里没有正面描写过渣男的姓名和身份,我只能从字里行间推敲,对方的身高应该比明昼要高,长相比较斯文,右手有一串字母纹身。你要小心,注意不要让这种人和明昼接触。】 此时接待人员刚好帮忙把沙发上躺着的醉酒男子扶起来,带进了对面的心理咨询室。两拨人从走廊擦肩而过,萧今昂注意到那名男子看起来刚好比明昼高小半个头,面容斯文,右手虎口处有一个半遮半掩的“S”形字母。 是他…… 萧今昂目光不由得跟随着对方,回头看了一眼,但对方已然进入咨询室,一切情景都被掩入了门中。就像刚才擦肩而过的两拨人,就像两根原本相交的命运线,此刻被拨回了平行状态。 接待员看见萧今昂和明昼出来,正准备上前询问一下后期的治疗方案和收费问题,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明昼就已经听见了她踩着高跟鞋过来的声音,微微抬手,阻拦了她接下来的话:“我现在带他下去转转,治疗方案明天再敲定。” 接待员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明昼一眼,隐隐感觉对方今天有些反常,接待病人的时间也比从前要来得久,但也没说什么:“好,那有什么事您和我打电话吧。” 明昼微微点头,带着萧今昂坐电梯下楼。五六点正是下班高峰期,加上周围毗邻商场,广场街道堪称人满为患。霓虹灯一盏一盏亮起,彰显着夜生活的来临。 明昼问萧今昂:“你家住在哪儿?” 球里啊。 萧今昂差点把真话秃噜出来了,他险险把到嘴的三个字咽了回去,含糊其辞道:“我家……我家就在附近……” 明昼从口袋里摸索着抽出了一张名片:“我就送你到这里吧,下次有什么事直接打这个电话,不用再预约了。” 萧今昂伸手接过来,结果发现是一张名片,好奇问道:“为什么?” 明昼面色平静:“因为预约要钱。” 萧今昂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哦。” 他双手插兜,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碎石,终于意识到对方这样是在帮自己省钱,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软软的,明昼真是个好人,为什么过得那么惨呢:“明医生,你人真好。” 明昼听见萧今昂说自己是好人,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慢慢把手插入了口袋,想说自己其实不是好人,只是个烂透了根的人,但到底又什么都没说,转身慢慢离开了。 明昼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习惯性摸了摸口袋,结果发现自己刚才出来得匆忙,忘了带盲棍下来,刚才一直和萧今昂并肩走路说话,竟也未发现。 底下人流涌动,他站在原地不动,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就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肩膀,随即耳畔响起了一道男子粗糙暴躁的斥骂声:“你瞎了啊,没长眼睛吗?!看见大活人还往上撞!” 明昼闻言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即慢慢后退了一步,听不出情绪的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这对明昼来说只是家常便饭的三个字而已,并不一定代表道歉。 他扶了一下自己快要滑落的墨镜,那一瞬间,骂人的男子看见了他无法聚焦且异于常人的眼眸,嘀嘀咕咕惊奇道:“嘿,你还真是个瞎子啊,瞎子还来大街上乱晃什么。” 第313节 他嗓门粗大,一下子引来了周围过路人的注意,行人纷纷停步驻足,低声窃窃私语,声音一窝蜂往明昼耳朵里钻。 “原来是个盲人啊,真可惜……” “那个男的忒没素质了,撞人不道歉,还人身攻击……” “盲人怎么了,盲人又没吃他家大米饭……” 盲人。 盲人。 明昼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努力凭借着记忆想离开这个人满为患的地方,然而失去了导盲棍的辅助,他连基本的排除障碍都做不到,后退时不小心撞上人,转身时又不小心撞上人,步伐越来越慌乱,眼镜也险些掉落。 他像一只被封入罐中的蚂蚁,逃无可逃,唯有一次次撞壁,但永远都离不开这方寸之地。 路人看着他,似乎想上前帮忙,但又有些犹豫,殊不知他们的目光犹如凌迟之刑,将人割得体无完肤。 明昼后背已然见了汗,他甚至感到一阵晕眩,耳畔响起一阵嘈杂错乱的声音,由远及近,分不清是嘲笑还是同情。恍惚间他好像不小心绊到了什么,险些摔倒之际,忽然有一只手及时攥住了他,力道很紧:“明医生——” 声音尤为熟悉,是萧今昂。 萧今昂刚才没有走远,他一回头就看见明昼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像是失去了方向般漫无目的地乱转,立刻拨开人群赶了过来。 他莫名觉得明昼此时像是风雨飘摇的海面上孤独行驶的小舟,一卷风浪袭来便会被打翻,下意识攥紧了对方的手臂,扶住明昼快要滑落的身躯,忧心皱眉,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那一瞬间,风雨皆休,风浪皆平。 第257章 群内大乱斗 明昼听见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下意识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就像穷困潦倒的人死死攥住了自己所剩下的最后一块金子,掌心冰冷汗湿, 不安询问道:“萧今昂?是你吗萧今昂?” 他力道大得骨节都在泛青, 指尖深深陷入萧今昂的皮肉,无意识泄露了内心的慌张。 萧今昂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名为“疼痛”的感觉,见状不由得愣了一会儿神,随即反应过来道:“是我。” 他把明昼从地上扶起来, 有力的手臂莫名给人一种无言的安全感, 压低声音关切问道:“你是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明昼的头发被冷汗浸湿,在墨镜的衬托下,脸色苍白得不像样,就连唇瓣也失了血色。他闻言无意识攥紧萧今昂的手臂,仿佛是怕他离去,艰难动了动唇:“我……” 他终于组织好语言:“我的导盲棍掉在咨询室了……” 萧今昂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明昼找不到路了。他扶稳对方, 总觉得明昼现在的状况有些糟糕, 略有些笨拙地轻拍着对方后背, 低声安抚道:“那我陪你回去拿导盲棍吧,你刚才有没有摔到哪里?” 他话音刚落, 只听身旁忽然响起一道不屑的嗤笑声, 赫然是刚才撞了明昼的高壮男子:“矫情什么,不就撞了一下吗, 又不是泥捏的, 那么怕受伤就别出门呀。” 对方语罢嘁了一声, 转身就要离去, 萧今昂见状却不知为何, 忽然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皱眉道:“你不能走。” 高壮男子闻言正欲发怒,然而一转身却见是个比自己还要高的男子,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三分,后退几步结巴道:“你你你……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吓大的,你再敢胡来我就报警了!” 围观路人见状还以为他们要打架,下意识后退散开,更有甚者已经拿出了手机随时准备报警。然而只见萧今昂牢牢攥住那名男子,然后在对方面前伸出了一只手,语气平静道:“拿过来。” 男子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剧烈挣扎:“什么拿过来?你神经病吧?!快点松开!” 萧今昂纹丝不动,指尖仿佛铁铸的一般,怎么也挣脱不开:“把他的钱包还回来,我看见你刚才偷了他的钱包。” 他此言一出,周围哗然声顿起,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小偷。明昼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这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八成是刚才被撞的时候让人偷走了。 高壮男子见状面色微变,略有些慌张地看向四周:“我告诉你,红口白牙的少污蔑人,我偷他的钱包干嘛!快撒手!” 萧今昂垂眸看向他的外套口袋,那里露出了一角浅棕色的皮质钱夹,漆黑的瞳仁闪过一抹无机质蓝光,像是机器在隔空扫描着什么:“他的钱包就在你外套里,你是自己主动拿出来,还是我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高壮男子闻言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口袋,神态愈发慌张:“什么他的钱包,这明明是我的钱包,我告诉你,你可别带着一个瞎子过来讹人,惹急了我也去报警!” 萧今昂钳制住他手腕的力道紧了几分:“钱包里有我朋友的身份证件,你敢不敢拿出来看?我给你最后三秒钟时间,再不还回来我们就直接去警察局解决。” 男子疼得脸色煞白:“哎呦哎呦,快松手!疼疼疼!” 萧今昂面不改色,反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3!” 男子咬牙死不松口:“钱包是我自己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说拿出来就拿出来啊?!” 萧今昂:“2!” 男子脸上肉眼可见闪过一抹慌张,他见萧今昂紧盯着自己,丝毫没有要放过的意思,最后终于顶不住压力妥协,忽然把钱包抽出来用力扔向远处:“还给你!” 语罢趁萧今昂不注意的时候重重一把推开他,扭头就往外面跑。 围观人群见状惊呼出声:“哎呀他跑了!快抓住他!” 立刻有几个热心肠的路人小伙撒丫子狂追上前,然后一把将小偷按倒在地。人群见状立刻潮水般蜂拥而上,将小偷围在中间。拍照的拍照,报警的报警,看热闹的看热闹,倒显得明昼这边空旷冷清了起来。 萧今昂眼见钱包被丢到一旁,大步走过去捡起来,然后拍了拍上面的浮灰,重新折返到明昼面前,把钱包塞进了他的手里,出声叮嘱道:“你的钱包,下次小心点,不要让坏人偷走了。” 明昼接过钱包,用指尖慢慢摩挲了一下上面的纹路,结果发现确实是自己的。他原本想问萧今昂是怎么知道那个男人是小偷的,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觉得不甚重要。 也许对方不小心看见了吧…… 明昼把钱包重新塞回口袋,站在原地,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他还没能从刚才失去方向的惊慌中回过神,加上又遇到了萧今昂,罕见流露出了几分无措。 最后是萧今昂先开口的:“你的导盲棍掉在咨询室了,要不我陪你回去拿吧。” 他说话的时候虽然总带着一种旁人没有的天真单纯,却又意外沉稳可靠。 明昼这次终于没再拒绝萧今昂的帮助,闻言微微一顿,最后终于点头答应:“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萧今昂又高兴了起来,听语气就知道。他见明昼没有带导盲棍下来,有些怕他像刚才一样被人撞到,干脆直接牵住明昼的手,带着他往楼上走:“这里人多,我牵着你吧~” 他牵人的时候像极了小朋友,一边走,一边还轻轻晃了两下。 明昼从出生起从来没和别人这么亲密过,就连他那个名义上的疯母亲也没有,现在猝不及防被萧今昂牵住,难免感到了些许不适应,然而刚想抽回手,萧今昂就似有所觉地回头看向了他:“你怎么了?” 他好奇挠头,以为明昼有哪里不舒服。 明昼虽然看不见,但只听萧今昂茫然的语气,也能猜出来对方现在肯定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他忽然歇了挣扎的心思,就像网中鱼忽然安静了下来:“……没事。” 明昼说:“回咨询室吧……” 他任由萧今昂紧紧牵着自己,任由对方幼稚的把他们相牵的手晃来晃去,此时有那么一刻,明昼忽然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破碎的东西正在缓慢愈合,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痒和疼。 人群散去,天色忽晚。 萧今昂陪着明昼去办公室拿回了导盲棍,然后就和对方在路边告别了,毕竟他总不能跟着对方回家。 通常情况下,明昼会拦车回家,但不知为什么,他在路边站了片刻,最后选择了步行。他用导盲棍在路面轻扫,背影挺直清瘦,假如忽略那过于缓慢的步伐,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 萧今昂没想到明昼没有拦车,他眼见对方在拥挤堵塞的人行道上艰难行路,无意识皱起眉头,莫名有些担忧。思忖一瞬,最后悄悄迈步跟在了对方身后。 现在的坏人特别多,万一明昼又被人撞了怎么办? 萧今昂抱着这样的想法,决定还是送佛送到西,把明昼送回家算了。而走在前面的明昼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脚步微不可察停顿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继续朝着家中走去。 【叮!请宿主注意!】 就在萧今昂悄悄跟在后面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提示音, 【反派黑化度已降为69%,请继续努力哦~加油加油加油!】 萧今昂听得一愣,慢半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自己之前设定好的系统提示音,专门用来提醒宿主的任务进度,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也用上了。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黑化度下降了~ 萧今昂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在路上蹦蹦跳跳,还是没能改掉当钻石的习惯,一高兴就想转圈圈: 耶!他好棒!刚来第二天就降下了1%的黑化度! 一天降一点,一天降一点,按照这个进度下去,要不了两个月他就可以把黑化度清零了~ 路边刚好有卖冰棍的流动摊位,一名老人坐在冰柜旁边,屁股底下是一张红色的塑料板凳,正用苍老的声音叫卖着冰棍。 头顶的树荫和蝉鸣,空气中的炎热和蚊子,再加上冰柜的凉气,刚好勾勒出了那一年盛夏夜晚的模样。 萧今昂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的明昼停了下来,只见对方摸索着掏出钱包,然后向老人买了一根巧克力坚果味儿的冰淇淋。 萧今昂也想买,但是他没钱,于是只好忧伤低头,用鞋尖踢了踢路边的碎石: QAQ为什么人类世界买什么都要钱,真讨厌! 他太难过,沉浸在忧伤里无法自拔,以至于没发现前面的明昼买完冰淇淋,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站在原地,忽然对着空气低声喊了一句:“萧今昂……” 萧今昂听见有人喊自己,耳朵一动,下意识抬头应声:“啊?”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不对劲,刚才那声分明是明昼喊出来的。萧今昂怕他发现自己,连忙低头捂嘴,试图掩饰刚才那句话。 然而明昼已经通过声音发现了他的方位。这条小路人不多,明昼用导盲棍探路,慢慢走到了萧今昂面前,在棍子触碰到对方鞋尖的时候,然后轻轻收回了棍子: “萧今昂?” “对不起”这三个字对明昼来说并不一定代表着道歉,就像“萧今昂”这三个字所夹杂的反问语气并不一定代表疑惑和不确定。 他确定面前的人就是萧今昂。 萧今昂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是我。” 明昼把手缓缓插进了外套口袋,鼻梁上架着的墨镜让他看起来像迷雾一样不可窥测,而刚才在商场时的慌乱和狼狈则是雾散时的景象,仅有萧今昂一人窥见了。 明昼的语气很温和,没有丝毫责怪:“你刚才一直跟在我后面?” 萧今昂点头,实话实说:“我怕你一个人走路回家不安全。” 这个回答在明昼的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多了丝微妙的感觉,很陌生。 明昼说:“我快到家了。” 萧今昂闻言下意识环顾四周,果不其然发现已经到了明昼家小区附近:“那我等你进了小区门再走吧。” 明昼问他:“你家离这里近吗?” 萧今昂苦恼挠头:“有点近,也有点远。” 这是他撒谎时的征兆,前言不搭后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明昼此时也许该邀请萧今昂上楼做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把口袋里尚且冰凉的巧克力雪糕递给萧今昂,连带着指尖也是冰凉的,低声道:“时间不早了,记得早点回家。” 萧今昂看见雪糕的时候,眼睛亮了一瞬,没想到明昼是给自己买的:“你不吃吗?” 明昼微微摇头,尽管不太能看得出来:“你吃吧,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买,记得别吃坏牙,我不是牙医。” 萧今昂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老是在花明昼的钱,但对方语气里的宠溺又让他有些说不出的感觉,红着耳朵尖道:“你人真好~” 身为这场拯救游戏的操控者,他仿佛已然忘了面前的人是个反派,只觉得明昼千好万好,哪里都好,好得不能再好。 第314节 明昼第二次听见萧今昂说自己是个好人了,于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很反感这句话,起码目前是。 明昼:“那我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打名片上的电话。” 萧今昂小鸡啄米点头,微卷的头发在空气中跳跃:“嗯嗯,我知道了。” 明昼闻言微微抬头,这个动作和视角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注视着萧今昂,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片刻后,转身离去了。 小区大门就在旁边,萧今昂眼见明昼进去了,这才在路边长椅上找了个位置,低头美滋滋吃起了那根巧克力味的雪糕,同时打开手机看了看群消息—— 此时在线人数为5,孟舟山不知何时上线了。但对方并没有在群里发消息,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和沈凉那种闹腾小学鸡截然不同。 萧今昂忽然想起楚熹年曾经说过,孟舟山很擅长剖析犯罪人格,如果遇到问题可以请教一下对方,于是私戳了孟舟山: 【孟编孟编~(〃'▽'〃)我是小金刚】 彼时孟舟山正在桌案前整理稿子,他看见小金刚私戳自己,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然后将钢笔轻轻盖上,同时按灭指尖的香烟,回复道:【怎么了?】 哪怕隔着交错的时空,也依旧不难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包容与沉稳。 萧今昂:【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在群里聊天捏~】 孟舟山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由得笑了笑。他起身走到窗边,然后从旁边的酒柜里拿出高脚杯,倒了一点红酒,像老友闲话:【我看见他们在吵架,就没有出声。】 沈凉是撕逼发起人,陈嚣是嘴炮攻击小能手,楚熹年暗中煽风点火,唐琰浑水乱战,总之群里今天相当热闹。 萧今昂一想也是,孟舟山很成熟,不会像小孩子一样在群里乱撕逼的:【孟编,我现在也要开始拯救反派做任务啦,你能教教我吗?】 孟舟山看过群里的聊天记录,也看完了里面的文档。他双手撑在窗台边,头发被夜风吹乱,衬衫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紧绷,依稀可见精壮的身形,静默好半晌,才终于发出一条消息:【小金刚,那是一本自述书。】 萧今昂不懂:【什么是自述书?】 孟舟山抬眼看向远处,尽量用浅显的语言向他解释:【或者你可以把这本书理解为……一封由死者亲笔写下的遗书。】 换言之,《明昼》那本书的作者其实就是明昼本人。他记录下了自己的故事,并在书中将自己视作恶人,当故事结束的时候,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而这本不算“作品”的“作品”,不知怎么,被系统阴差阳错录入到了数据库中。 萧今昂其实并不在意这个,闻言只是略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就回过了神,困惑询问:【那我该怎么救他,孟编,你最聪明了,你能教教我吗?】 孟舟山微微摇头:【小金刚,聪明人也会做蠢事。】 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回头看向客厅,那里坐着一名清秀孱弱的轮椅少年。对方尚且处于康复期,此时大抵是练习走路累了,正在低头用平板看着动画片,侧脸神情认真。 窗台上的一盆向日葵开得正好。 孟舟山问萧今昂:【你觉得反派是什么?】 萧今昂:【坏人。】 他刚刚发出这两个字,忽然想起明昼也是反派,但是他觉得明昼一点也不像坏人,分明是个好人,于是又掩耳盗铃似地撤了回来。 但孟舟山还是看见了:【小金刚,有些人是天生的坏人,有些人是后天的坏人,哪怕是坏人,也分很多种,而反派则只代表一个对立面,正派的对立面。】 【我没办法教你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曾经错失过某些东西,虽然最后找回来了,但那无法掩盖我确实不擅长救人这件事。】 我们总是愿意相信,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心怀善意。他们见弱者而心生怜悯,他们见伤者而抚其哀痛,他们见盲者而燃起长夜,他们见孤者而簇拥成炉—— 我们都想做那个救赎者,可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原地那个等待被救赎的人。 孟舟山认真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一个人,但我知道你一定能救他。】 在罪案发生之前,在故事开篇之后。 萧今昂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笃定:【为什么?】 孟舟山只说了一句对萧今昂来说有些晦涩难懂的话:【因为他不是天生的怪物。】 孟舟山那边的信号不太好,说完就掉线了,于是群内在线人数重新变成了4个人。 萧今昂反复琢磨着孟舟山的那句话,似懂非懂,最后决定以后再研究。他见群里吵得不可开交,终于现身冒泡,小心翼翼问了一个问题: 【请问,你们可以教我怎么挣钱吗?】 这条消息一出,群里不约而同安静了一瞬,死一般的沉寂。 最后还是陈嚣打破了僵局:【你把自己卖了不就得了。】 开玩笑,那么大一颗钻,说不定能值十几亿,还用挣钱吗? 萧今昂生气拒绝:【不可以!!小金刚已经抠掉一小块钻送给唐琰了,再抠就不好看了!!哼!!】 殊不知这句话犹如巨石入水,在群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沈凉率先跳出来,悲愤且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你居然送了他一颗钻石?!我才是你第一任宿主,我是你的第一次!你怎么不送给我?!为什么为什么?!】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愤怒。 楚熹年淡淡挑眉,扇阴风点鬼火:【还能因为什么,他和唐琰感情深呗,不明白吗?我们都是过路人。】 唐琰摸着良心解释了一句:【他送钻石是因为我有对象了,求婚要用。】 陈嚣乐了,皮笑肉不笑的那种乐:【所以你觉得群里除了你以外的人都是单身狗对吗?】 多新鲜,谁还没个对象了。 沈凉:【我也有对象!我也要求婚!小金刚为什么没有送给我?!为!什!么!】 楚熹年:【大家都是成年人,能不能别这么斤斤计较。】 沈凉:【我可是他第一次绑定的宿主!第一次!第一次!】 陈嚣:【第一次也分情况,第一次发财当然珍贵,第一次见鬼就未必珍贵了。】 沈凉瞪眼:【你说谁是鬼?】 陈嚣:【谁会在天上飘我说的就是谁。】 作为一名曾经的、会飞的钻石,萧今昂忽然感觉自己遭到了一万点重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得罪了人。 萧今昂戳了戳沈凉。 沈凉:【别和我说话,我要睡觉了。】 语罢秒下线,哼,让老婆买钻石去! 萧今昂又戳了戳陈嚣。 陈嚣:【没关系,我不生气。】 萧今昂眼睛一亮:【为什么?】 陈嚣:【因为碎钻不值钱。】 萧今昂:【……】 萧今昂最后把希望寄托在了楚熹年身上:【QAQ你是不是也生气了?】 楚熹年淡定回复:【没有。】 萧今昂:【真的没有吗?】 楚熹年:【真的没有。】 萧今昂:【(〃'▽'〃)那你可以教教我怎么挣钱吗?】 楚熹年只回复了三个字:【不可以。】 然后下线了。 第258章 老板,我自闭 这个群里的作者, 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到最后在线的就只剩唐琰一个人了。他察觉到群里的尴尬气氛, 语气微妙的问道:【你当初抠下来的那块钻石是你身上的哪个部分?心眼吗?】 是心眼吧?肯定是心眼吧?不然小金刚怎么能缺心眼成这个样子,在群里明晃晃就把真话给秃噜出来了, 他难道不知道有句俗话叫不患寡而患不均吗? 萧今昂看见消息,顿时笑眯了眼, 然后伸手戳了戳自己的右脸颊:【不是, 是酒窝哟~】 活像个没心没肺的傻白甜。 唐琰闻言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的疼, 要知道他最怕和这种傻白甜相处了,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你不是正在林编手底下工作吗,实在想挣钱的话,可以试着写一些散稿交给他,让他帮忙代投。】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金刚绑定过那么多作者,熏也该熏出几分文气了吧。 萧今昂困惑挠头:【小说?但是我不会写小说啊。】 唐琰:【听我的, 写爽文,门槛低易上手,还受欢迎,主角酷帅吊炸天就行了。】 此时在屏幕前默默窥群的沈凉见状气得直咬牙:靠, 什么叫写爽文, 写狗血才是王道好不好?! 于是楚熹年发现网文界的无耻败类除了沈凉,还有唐琰。作为一名严谨的正剧历史向作者, 他非常不赞成沈凉和唐琰这种文章没有思想内涵乱写一气的行为。 而作为一名非职业作者and现任娱乐圈顶流, 陈嚣并没有参与讨论, 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小金刚会写出什么东西来。 《总裁爹地:娇妻妈咪带钻跑》? 《校花的贴身钻石》? 《史上最强入赘钻石》? 《钻石兵王在都市》? 脑补画面太美好, 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萧今昂听进去了唐琰的话,忽然觉得写作也是一条不错的路。他眼见夜色沉沉,直接回到了能量球里,准备开始构思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本大作。 写什么好呢?就写一颗可爱又帅气的钻石是如何次次都满分完成任务,然后在年度业绩评选中获得“星际优秀员工”的称号,让其余钻石都羡慕死的故事吧。 萧今昂觉得这个故事特别爽,简直爽死了,完美符合唐琰所说的爽文要求。他埋头写得认真,甚至都忘记了体内提醒他该睡觉的生物钟。 凌晨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今年的夏季格外多雨,先是经历一场不同寻常的闷热窒息,然后毫无预兆落下一场暴雨。这样潮湿且阴雨连绵的天气似乎总是伴随着死亡,哪怕雨水倒灌,都能轻易淹死下水道里的老鼠或者树下筑巢的蚂蚁,就像明昼家楼上那名轻生跳楼的女人一样。 阴暗糟糕的天气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昼洗完澡摸索着从浴室出来,依稀还能听见走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隔着厚厚的防盗门,所有声音都像蒙上了一层薄纱,听不真切。 据说楼上住着一户人家,患有抑郁症的女主人跳楼自杀了。明昼晚上回来的时候,听见许多人都围在楼下看热闹嚼舌根的声音,但那些与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只是拄着导盲棍慢慢走进了电梯。 明昼的头发微湿,发梢尚且滴着水,但他并没有去擦拭,而是像往常一样在书桌边坐下,拿出纸张和盲笔,开始记录着什么。 这是明昼的一个习惯。他需要做些什么事情来打发漫长黑暗的时间,并证明自己确实在这个世界上活过,而纸笔就是最好的痕迹。 第315节 他一个人在黑暗中枯坐时,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那种感觉就像躺在腐朽的棺木中,除了等待死亡来临什么也做不了,连骨头都是僵硬的。 盲笔扎破厚厚的牛皮纸,发出一声一声富有节奏性的轻响。窗外雨声淅沥,冲刷掉了女人跳楼自杀时在地面所留下的血迹,将一切都归于原点。 明昼伏在桌案前,低头书写着什么,房间内的空调冷气慢慢吹干了他的头发。 【今天楼上的邻居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否见过她、和她说过话,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今天终于相遇,却是途经了她的死亡。】 【而我也终于在这个世界上发现了一种绝对性公平的东西。】 明昼在纸上缓慢留下了两个字:【死亡。】 【这是每个人必知的结局。我们无法掌握人生的剧本,但从出生起就知道了这个结局。人有富贵贫贱,有盲弱病哑,各不相同,因此被划分出了三六九等,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无论生命长短,我们终将会步入死亡。】 【这是命运赐予的唯一公平。】 明昼此时没有戴墨镜,但因为多年习惯,双目仍是闭着的。睫毛纤长漆黑,鸦羽一般,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因着靠近窗边,高挺的鼻尖上落下一点属于月色的白芒。脖颈处有一颗浅浅的痣,衬着冷白的皮肤异常醒目。 【我曾经想过和她做一样的事,但同样是死亡,却又有着些许不同。她选择抛下一切离开这个世界,而我在濒临死亡时总想带走些什么,就像即将溺毙的人会将岸边的生者拖入水中。】 明昼写完这句话,中途停顿了许久,尖尖的盲笔悬在半空,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落下,最后终于扎下一个洞,开始继续书写: 【我又遇见他了,萧今昂……】 明昼仿佛是怕自己忘了这个名字,在纸上重复写了两遍: 【我从来不信世界上会有巧合这种事,但现在却不得不信。尽管我看不见他,但我好像每次一回头,都能发现他的存在。我也不认为他有任何心理疾病,他只是有一些正常人都会有的小烦恼。】 【他喜欢吃糖,喜欢吃雪糕,也许一切甜食他都喜欢。】 【他两个月后就要失业了,并且没有任何存款,甚至拮据到买不起一盒糖。我不知道他该如何维持一日三餐,又该怎么支付房租。】 明昼写完这句话后,就慢慢搁下了笔,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似乎在发呆,片刻后,不知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话: 【我好像有点担心他……?】 是的,担心。 这两个字就像紧密的丝线,尾端坠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将他与死亡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雨消云散,又是新的一天。 林编辑昨天晚上跳广场舞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腰,导致今天上班有些晚,直到午休时间过了才姗姗来迟。他一边感慨自己年纪大了,一边准备进办公室躺着歇歇,顺便和写字楼的管理人员清算一下月底租金,结果还没进门就被萧今昂拦住了。 萧今昂手里拿着一摞纸,也不知写的是什么,他好似刻意在等林编上班,见状立刻眼睛亮闪闪的追了上来:“老板老板~” 又是这个傻小子。 林编直觉没好事,连带着语气也警惕了起来:“干嘛?” 萧今昂像一只欢脱的小狗,连微卷的头发丝都在散发着雀跃的欢喜:“老板,我昨天晚上写了一个故事,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林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你想投稿?” 真稀奇,这傻小子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萧今昂小鸡啄米点头:“想!” 林主编受过严重的“心理伤害”,导致他现在已经不想接触任何跟文圈有关的事,就连以前的老朋友都没联系了,只想赶紧收拾烂摊子走人。 林编原本想出言拒绝,但看着萧今昂期待的目光,皱眉犹豫一瞬,还是把稿子接了过来—— 这个举动并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因为他真的很好奇萧今昂这个缺心眼的傻小子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此时林编的好奇心大过了警惕心,以至于他忘记了好奇害死猫这句话:“行吧,我拿进去看看,等会儿再给你答复,你先干活去。” 他语罢将稿子随手夹在胳膊下,然后转身进了办公室,咔嚓一声带上了门。 萧今昂毕竟是第一次写稿子,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悄悄蹲在门边,把耳朵贴近缝隙,准备随时等候林编的“传唤”。 公司倒闭在即,林编的工作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忙完手头上的事,然后泡了一杯大浓茶,坐在桌边戴上眼镜,终于准备开始“观摩”萧今昂的大作。 也不知道萧今昂写的是什么题材,玄幻?还是都市?最近好像很流行修仙和兵王这种爽文题材。 林编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翻开了第一页,入目就是一行工整到像电脑印刷出来的手写字体: 【从前,在一个遥远的星际空间站里,有一堆亮闪闪的钻石,还有一名漂亮的星际执行官。而那堆钻石里面,有一颗最善良、最可爱的小钻石,它的名字叫小金刚~】 “噗——!” 林编看完第一行字,直接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噎死:“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林编死命锤着胸口,好不容易喘匀气息,不信邪的又把那摞稿子拿过来看了一眼,然后一度开始怀疑人生,不可置信地抹了把脸: 抛开这像小学生一样幼稚的文笔不谈,萧今昂笔下的主角居然是一颗钻石????一颗钻石??!!虽然玄幻小说里也有主角非人类的情况,但钻石??? 林编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去点评这部作品了,脑瓜子嗡嗡的。他全程以一种观摩神作的表情看完了这摞大概有两万字的短篇故事,然后坐在椅子上陷入了呆滞状态。 “……” 怎么说呢,林编感觉自己现在有点后悔,而且不是一般的后悔,是相当后悔。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明知道萧今昂脑子缺根弦,还去看他写的东西,这不是往自己脑子里灌毒吗? 林编灌了一口浓茶压惊,然后拿着桌上的稿子走出办公室,准备还给萧今昂,结果一开门就见对方正守在门口,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你干嘛?” 萧今昂一看见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老板老板,你看完我的稿子了吗?” 别看林编面善,其实在圈里有个火药桶的外号。他一旦看见不合心意的作品,字句毒舌,恨不得把人扎死,沈凉那几个人刚入圈的时候都没少被他嘴刺,更何况萧今昂。 可想而知,林编被他写的东西气得火冒三丈,把稿子卷成棍状,咣咣咣敲掌心:“你这写的什么东西,主角是一颗钻石?你见过主角是钻石的小说吗?连生命体都不是!回头和空气谈恋爱啊?!爱情够不上,剧情也够不上,这种东西少写出来气我!” 语罢将稿子重重扔到萧今昂怀里,去走廊的吸烟室平复心情去了。 “咔嚓——” 听见林编的话,萧今昂的玻璃心直接碎了一地,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尝试写小说就被骂成这样,一颗心哇凉哇凉的。 萧今昂抱着自己的稿子,失魂落魄走到了办公桌前,几息之后,忽然低头把脸埋在了桌子上,一动也不动: QAQ嘤嘤嘤,他要哭一会儿。 林编在吸烟室抽了根烟,回来就看见萧今昂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走上前敲了敲他旁边的桌子:“哎哎哎,趴着干嘛,午休时间可早都过了,赶紧起来工作。” 年纪轻轻的,还是大男人,怎么这么禁受不住打击。想当初他以前手底下带的作者都是滚刀肉,一个赛一个的不要脸,指着鼻子骂都不痛不痒的。 萧今昂没有动,声音闷闷的:“老板,我在伤心。” 系统程序是拟人设定,假如一旦产生忧伤情绪,必须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走出来。林编的嘴太毒,萧今昂现在进入了重度忧伤状态,必须要两个小时才能恢复正常。 林编嘶了一声:“要忧伤回家忧伤,少在这儿给我带薪摸鱼,起来工作听见没有?” “不可以,”萧今昂小声说:“因为我还在难过。” 林编一噎:“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趁早走人,你一难过就不工作,我公司还开不开了?!” 萧今昂依旧维持着那个把脸贴在桌面上的颓废姿势:“老板,你不是快倒闭了吗?” 林编遭到会心一击,下意识捂住了心脏:“……” 妈的,气skr人哟! 林编气得直拍桌子:“我就算两个月后要倒闭,起码现在还没倒闭吧?!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经受不起挫折,以后换个难伺候的老板骂你两句,你是打算跳楼吗?!我跟你说,你这种人以后走到社会上是要完蛋的!” 他本意是想骂醒对方,然而萧今昂听完更难过了。具体表现为他默默钻到了桌子底下,把脸埋入膝盖,进入了封闭状态。 林编见状傻了,心想这是什么操作:“萧……萧今昂,你干什么?” 萧今昂很乖,每次都有问必答:“老板,我在自闭。” 林编:“……” 林编终于想起来,萧今昂昨天好像和他说过自己有心理问题来着,见状结结巴巴道:“你……你要不去医院看看?” 萧今昂:“没关系,你不用管我,让我自闭一下就好了。” 林编:“……” 林编见萧今昂执意不去医院,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办公室。他在书桌前落座,盯着前面的电脑屏幕看了片刻,忽然趴在桌子上捶桌痛哭了起来: 呜呜呜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都快回家卖红薯了,怎么招进来这么一个奇葩员工,老天爷这是要亡他啊! 托唐琰的福,作者群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萧今昂要写小说的事了。他们通常下午上线,此时已经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 沈凉忧心忡忡:【他写完稿子不会直接给林编看了吧?】 楚熹年仿佛已经猜到了结局:【大概率会挨骂。】 唐琰比较乐观:【应该不会,林编的脾气已经好了很多了。】 沈凉纳闷:【什么时候的事儿?】 唐琰:【自从你们两个死了之后,他脾气就好很多了,因为再也没人惹他生气了。】 一个狗血漫天撒,一个拖稿专业户。 沈凉&楚熹年:【……】 陈嚣罕见游离在状况之外:【林编?林编是谁?】 沈凉终于找到机会怼他了:【你是外站作者,你当然不认识林编了,去去去,这有你什么事儿啊。】 陈嚣嗤笑一声,心想抱团排外这么俗的办法沈凉居然也能用得出来?不过真是纳了闷了,这个群里怎么一个他认识的人都没有?!容宣那个爱调戏美女的讼棍死哪儿去了?!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陈嚣的“孤独”,几秒后,群内在线人数悄然变化,容宣居然真的上线了。 容宣把群聊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微微挑眉,摸着下巴表示疑惑:【嗯?小金刚居然也开始写书了?】 陈嚣:【他想挣钱,你要不教教他,听说来钱快的办法都写在《刑法》上了。】 容宣:【《刑法》里的钱都有命挣没命花,身为一名职业律师,我不会做这种缺德事,教唆犯罪情节严重会判刑的,还是让他好好写书吧。】 萧今昂原本在自闭,但听见群消息一直往外蹦,终于没忍住打开了手机,然后一脸忧伤的回消息:【我可能不太适合写书。】 众人看见他冒泡,不约而同挑了挑眉。 沈凉:【你不会真被林编骂了吧?】 楚熹年神情淡定:【肯定被骂了。】 唐琰:【他踢你屁股了吗?】 陈嚣:【他骂人比我厉害吗?】 容宣:【你录音了吗?】 第316节 前面几条尚且正常,最后一条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萧今昂茫然问道:【为什么要录音?】 容宣:【哦,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公然侮辱他人可以处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话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500元以下罚款。】 他语罢认真问道:【你最近很缺钱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场外法律援助,虽然精神损失费可能只有几百块,但吃顿饭应该是够的。】 陈嚣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太棒了:【然后他明天就会丢掉工作,错失两个月七千的薪水工资,只为了挣几百块钱的精神损失费。】 容宣不以为然:【法律的公正性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沈凉从头到尾都云里雾里:【他们在说什么?】 楚熹年戳破真相:【他们想讹林编一笔。】 容宣敏感提醒道:【请注意一下您的措辞,“讹”这个字并不恰当。】 楚熹年微微一笑:【不好意思,那我换个恰当的字眼。】 容宣:【例如?】 楚熹年:【你们想敲诈林编一笔。】 容宣:【……】 他们一个二个都是嘴炮王,使得本就混乱的群聊更加混乱。萧今昂眼见他们在群聊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明明没有一句话带脏字,但每句话都像是在骂人,忽然对中华语言的博大精深感到了由衷的佩服—— 怪不得孟编潜水不上线,他是明智的。 萧今昂蹲在桌子底下自闭了两个小时,然后就慢慢爬了出来,一看时间,结果发现已经到了下班的点,于是直接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了公司。 容宣曾经说过,在没有加班费的前提下,你每在公司多待一秒都是在亏钱,蹭空调凉气除外。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起来,路边满是昨夜落雨的积水。萧今昂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慢慢吞吞的在街上闲晃,结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明昼家楼下—— 没办法,他不认识别的地方了。 萧今昂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低头踩了踩路边的积水,想起今天林编骂他的话,心里仍是哇凉哇凉一片,不由得45度角抬头忧伤望天: QAQ原来自己也是一颗容易受伤的钻石呢…… 明昼的住宅区很是幽静,附近绿化很多。萧今昂原本正一个人坐在长椅上emo,忽然听见路边花坛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下意识看去,却见一只瘦弱的黑白花猫跌跌撞撞从草堆里跑了出来。 萧今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瘦、这么丑的猫。那只猫瘦得连肋骨都出来了,肚子耷拉着,好似只剩一层软软的皮,毛发黯淡无光,隐隐能看见粉色的皮肉。 它的右眼不知为什么,泛着不正常的青绿色,走路跌跌撞撞,很明显视力受了影响。 萧今昂眼见那只猫朝着马路中间走去,下意识上前想把它拦住,然而那只猫却相当警惕,一看见他过来,立刻调头重新钻进了草丛里,并弓起身形,发出警告: “喵!” 萧今昂蹲在草丛旁边,闻言挠了挠头,然后学着它叫了一声:“喵?” 那只花猫一边叫,一边后退,试图吓走萧今昂:“喵喵喵!!!!” 萧今昂歪头:“喵喵喵?” 花猫的声音愈发尖锐:“喵!” 萧今昂:“喵~” 他们一人一猫,蹲在路边互相叫了许久,最后那只花猫似乎没了体力,略有些疲惫地趴了下来,看起来恹恹的。 萧今昂见状走上前,想把它抱出来,结果刚刚伸手,那只猫忽然反应极大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躲到了角落里。 它不知是不是被路人打过,一见萧今昂抬起手,就条件反射蜷缩起了身形,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萧今昂能感知到所有生物体的能量,而面前这只花猫的状态似乎不太好。他犹豫一瞬,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把花猫轻轻裹起来,抱进了怀里。 他检查了一下小猫的右眼,结果发现眼球异常浑浊,自言自语道:“原来你也看不见呀。” 小猫在他怀里,似乎有些害怕,叫声终于不像刚才那么尖锐,而是发颤的:“喵~” 萧今昂垂眸看向它干瘪的肚皮:“你是不是饿了呀?我给你找点吃的吧。” 他话一出口,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没钱,犹豫一瞬,最后掏出了手机,然后一个一个按下数字号码,给明昼打去了电话。 一部黑色的按键手机静静躺在茶几上,忽然震动了起来,响起了一道温柔冰凉的智能提示音:【请注意,有陌生来电,号码为1、3、4、2……】 明昼正在做晚饭,忽然听见手机响起,摸索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很少接通陌生电话,原本想挂掉,但不知想起什么,犹豫一瞬,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喂?” “明医生~” 话筒那头传来了一道熟悉且雀跃的声音,一听就是萧今昂:“你在家吗?” 明昼闻言不知为什么,笑了笑,尽管唇边的弧度很轻微,很快就隐没了:“我在家,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吗?” 萧今昂不知道为什么,听见明昼平缓温柔的语,抱着那只在草丛里捡到的小花猫,控制不住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有些扭捏地低头道:“不是,我刚才捡到了一只小猫,它好像有点饿,但是我没钱给它买猫粮……” 明昼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吧。” 语罢摸索着找到钱包钥匙,准备出门,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去,就听萧今昂道:“我吗?我在你家楼下。” 明昼脚步一顿,有些诧异:“你在我家楼下?” 萧今昂实话实说:“我刚才下班的时候来这边散步,然后看见了那只小猫。明医生,你住几楼呀,我可以带着小猫上去找你吗?” 明昼闻言不由得愣了一瞬,毕竟他从来没有带别人来过自己家,语气隐隐透着无措:“来我家?” 萧今昂小心翼翼问道:“可以吗?” 明昼无意识握紧手机,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拒绝,片刻后,终于出声:“那你……那你上来吧……” 最后一个字音淡淡消弭在空气中,冥冥中似乎向什么东西做出了妥协。 明昼把楼层号告诉萧今昂,然后又和楼下的保安通话,打了声招呼,就静坐在沙发上等着萧今昂上来。 三分钟后,外面响起了门铃声。 明昼听见声音,下意识起身朝着门边走去,结果不知是不是有些心神不定,膝盖竟被茶几磕了一下。他顾不得疼痛,扶着墙壁摸索走到门边,然后打开了门。 “明医生,” 萧今昂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只瘦弱的小花猫,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招财猫一样对明昼挥手打招呼: “你好呀~” 第259章 “登堂入室” 明昼听见萧今昂的声音, 无意识后退了两步,然而还没等开口让他进来,耳畔就响起了一道微弱的、尖细的、属于幼猫的叫声:“喵~” 在寂静的走廊间显得异常突兀。 明昼微微偏头, 没想到萧今昂居然真的带了一只猫进来,试探性问道:“你抱了一只猫吗?” 萧今昂一直乖乖站在门口,听见明昼的话, 他把怀里抱着的猫微微举起来了一点,仿佛是为了方便明昼“看”清楚:“是呀, 不过它好瘦, 有一只眼睛受伤了, 看不见。” 后面两句话更像是他自言自语的嘟囔。 而那只瘦弱的小猫瑟缩在萧今昂外套里,瘦得仿佛只剩下一个骨架子,连反抗都是无力的。 明昼听见他说那只猫看不见,握住门把手的指尖无意识收紧了一瞬, 随即又缓缓放松,按下了房间的灯光开关:“应该是路边的流浪猫, 你先进来吧, 我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它能吃的东西。” 萧今昂没有立刻进去, 而是小心翼翼问道:“你喜欢猫吗?” 明昼不喜欢的话他就不进去了,只要一点猫粮就好了。 明昼站在门后面,微微侧身,给萧今昂让出进来的位置,并没有正面回答:“我没养过猫。” 所以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 毕竟连照顾自己都困难的人,又怎么照顾别的东西呢。 萧今昂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抱着那只猫进屋了。出于本能, 他打量了一下里面的环境, 结果发现明昼的家除了必要的生活品, 什么东西都没有, 就像一间只有家具的空屋子,没有半点生活气息。 当然,比萧今昂住的能量球要强上不少。 萧今昂把怀里的猫用外套裹好,然后弯腰放到了地上:“明医生,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明昼正在找喂猫的东西。他很少出门,所以会习惯性在冰箱里囤很多食材,经过一番摸索,最后终于找了一个小盘子,在里面倒出些一些肉糜等待解冻:“我今天不轮班,你呢,今天周末,不休息吗?” 萧今昂闻言一懵:“周末可以休息吗?” 老板为什么没有和他说过?! 明昼总觉得萧今昂异常单纯,而这种人在社会上很容易被骗,例如他至今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在一家注定倒闭的公司里工作,闻言不由得一愣:“你们老板没有给你假期吗?” 萧今昂慢慢挠头:“好……好像没有……” 合同里没有写,老板也没告诉他。 明昼从冰箱前站起身,然后根据声音辨位慢慢走到了萧今昂面前,把手里装着肉糜的盘子递给了他,示意喂给猫咪吃:“你有没有想过辞职,换一份工作?” 明昼虽然不知道萧今昂工作的具体内容,但好像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前景都不太好。 萧今昂把盘子轻轻放在地上,都不用喂,那只孱弱的小猫就已经自发寻觅到气味,开始低头进食了起来,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道:“但是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沈凉让他当鸭子,唐琰让他写小说,陈嚣让他去卖身,楚熹年让他去殡仪馆,但萧今昂感觉那些工作都不太适合自己。 作为一名社交圈近乎封闭的盲人,明昼此时也不知该给予萧今昂怎样的帮助。他在沙发上轻轻落座,白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清瘦骨感的小臂,手腕上戴着一只银色腕表,指针滴滴答答走着,无声彰显着时间的流逝。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猫咪进食的声音。 明昼第一次邀请别人踏入自己的私人领地,静默中透露着不知所措。 萧今昂却颇为自在,神情专注地蹲在地上看那只猫咪进食。他一开始觉得那只猫咪很丑,但看着对方毛茸茸的耳朵和粉色的舌尖,忽然觉得还是挺可爱的。 他说:“明医生,这只猫好像你啊。” 明昼看不见那只猫长什么样子,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天底下的猫长得都大同小异,应该和人类挂不上什么勾,闻言微微偏头,转向萧今昂所在的位置,疑惑出声:“像我?” 明昼扯了扯嘴角:“像我一样看不见吗?” “不是啊,”萧今昂伸手摸了摸那只猫的耳朵尖尖,“像你一样可爱~” 他此时并不太能区分人类世界的夸赞之词该用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可爱”是一种褒义词、夸人的词。 明昼闻言一愣,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慢半拍问道:“什么?” 萧今昂低头看着那只小猫咪,自然卷的头发在灯光下反着光,和那只猫一样毛茸茸的,又重复了一遍:“这只小猫像你一样可爱~” 明昼的外貌偏向成熟儒雅,细看且有一种苍白的破碎感,似乎怎么看都和“可爱”这两个字挂不上勾。他听见萧今昂说出这句话,指尖无意识收紧,有些诧异,有些无措,但片刻后又都重新归于平静。 “我……” 第317节 明昼顿了顿才道:“我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萧今昂原本在盯着猫咪,闻言偏头看向明昼。他缓缓靠近对方,仔细观察着那张脸,黑亮的眼眸清楚倒映着明昼俊秀的五官,努力想给对方形容:“你长得……特别好看,特别像个好人……” 明昼听见他蹩脚的形容词,没忍住笑了一下:“那你呢?你长得像个好人吗?” 萧今昂心想为什么要长得像个好人,他想长得像颗钻石,亮晶晶的那种。但听见明昼这么说,还是蹲在对方身前,拉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脸上:“你摸摸,你摸摸就知道了,反正我不是坏人。” 明昼没料到萧今昂的动作,下意识想抽回手,奈何对方心意坚决,直接将他的手贴到了脸上,并且害羞小声道:“其实我也长得特别好看~” 他是那一堆小钻石里面,最漂亮、最闪的一颗! 明昼大概也能猜到萧今昂外貌不差,因为对方那天来心理咨询室的时候,他曾听见接待人员凑在一起小声八卦,说萧今昂年纪轻轻,又长得那么帅,怎么会心理抑郁呢? 但帅只是一种模糊的形容词,明昼依旧不知道萧今昂长什么样子。他感受着掌下温热细腻的皮肤,犹豫一瞬,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始试探性摸索着萧今昂的脸庞,然后缓慢往下。 这是一张相当年轻的脸,鼻梁高挺,睫毛纤长,脸颊肉摸起来软软的,并不十分锐利,透着一种奶乖的帅气。 明昼摸到萧今昂唇边时,能感受到对方现在一定是笑眯眯的表情,脸颊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坑,像是酒窝,没忍住轻轻戳了戳,触感很好:“你好像有酒窝?” 萧今昂小鸡啄米点头:“是呀是呀,不过只有一个。” 明昼莫名感觉自己像是在摸一只大狗狗。他修长的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一下萧今昂触感细腻的脸颊,收回时竟有些恋恋不舍,头顶冷色的灯光倾洒下来,在肩头倾洒一片光晕:“嗯……” 明昼像是在哄小孩子,低声道:“你长得很好看。” 他脑海中对于萧今昂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个准确的衡量,相比于这个模糊的世界,更为清晰,也更为深刻。 萧今昂最喜欢听别人夸自己了,他现在如果身后有尾巴,一定会高兴得翘起来,闻言不可置信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明昼很浅的笑了一下,对于萧今昂的单纯又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嗯,真的。” 他话音刚落,只感觉颈间忽然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像是被小动物撒娇轻蹭了一样,紧接着耳畔响起了萧今昂开心雀跃的声音:“明医生你人真好~” 不像那些宿主,老是损他。 萧今昂以前还是钻石的时候,就喜欢乱蹭宿主,现在当了人还是没改掉这个坏习惯,一时高兴就直接凑过去蹭了蹭明昼的肩膀,这还是第一个夸他好看的人类呢~ 颈间痒痒的触感是那么明显,却又十分柔软。当明昼察觉到萧今昂在做什么后,身形不由得僵了一瞬。他万分诧异,有些想避开,却又不知该如何避开,无措按住萧今昂的肩膀,红着耳朵偏过了头:“别……别这样……” 脸上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 萧今昂不太明白“别这样”是别哪样?毕竟在钻石界,蹭蹭是很寻常的事。他注意到明昼微红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然后伸手捧住了明昼温度滚烫的脸,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发烧了,皱眉认真问道:“明医生,你是不是生病了?” 萧今昂身形本就颀长,此时半跪在沙发上,压迫感极强,竟显得明昼有几分可怜。因为是俯身的姿势,低头时险些触碰到鼻尖,呼吸喷洒间激起一阵敏感的痒意,从尾椎骨开始遍袭全身。 明昼双目不能视,其余的感官也就更加敏感些,在黑暗中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只感觉自己身旁的沙发微微下陷,紧接着漆黑的视线又暗了一个度,好似有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在头顶打落一片阴影,陌生的气息悄无声息将他包裹在其中。 那一瞬间,心跳乱得不像话,好似蹦到了嗓子眼。 明昼闭眼偏头,艰难动了动唇,最后终于吐出几个不成调的字:“没有……” 他说:“我没有生病……” 语气竟有几分苍白无力,与之相反的是脸上的温度,愈发灼热滚烫,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 萧今昂还是有些担心:“你真的没有生病吗?” 第260章 留宿 明昼七岁之前是能看见东西的。尽管只有一间四四方方的狭小黑屋, 尽管只有一个痴痴傻傻的疯癫女人,但那却是他前半生暗沉的记忆中所能触碰到的、最清晰的东西。 是的,最清晰,而不是最明亮。 此刻他被萧今昂捧着脸, 被迫抬起头, 以一种仰视的姿势面对着对方, 却忽然有了一种灼目的感觉, 就如太阳不可直视…… 但这是一个潮湿的夜晚, 窗外雨声淋漓, 就像当年那个女人弄瞎明昼的眼睛后, 直接从高楼一跃而下的那个傍晚。 没有太阳。 没有太阳…… 不知为什么,明昼脸上滚烫的温度忽然慢慢降了下来,红潮褪去, 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没有再躲避萧今昂的触碰,安静得不同寻常,许久后,终于开口问道: “……我如果生病了, 你会怎么样?” 明昼其实想问, 他如果生病了真的会有谁在乎吗?但这句话未免显得太过尖锐, 在舌尖几经翻滚, 最后还是咽进了腹中,于是扎伤的只有自己。 如鲠在喉,如针入腹。 萧今昂闻言便以为他真的生病了,因为心思过于单纯, 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语气认真道:“你如果生病了, 我当然会照顾你呀。” 他语罢又像当初做小钻石的时候, 轻轻蹭了蹭明昼的脸颊,像小动物在安抚同伴,语气担忧,笨拙哄道:“你发烧了对不对,我下楼给你买药好不好?” 萧今昂的脸很软,哪怕只是轻微触碰,都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心肠是软的,心思是单纯的。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口袋没钱,说完就要下楼去给明昼买药,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对方攥住了手腕:“不用了——” 明昼短暂犹豫了一秒,把到嘴的“没生病”三个字咽了回去,最后轻声道:“我房间抽屉里有药,里面的感冒药还没吃完。” 萧今昂闻言下意识看向里面的卧室:“是里面那间吗?” 明昼点头,低声道:“床头柜,第二个抽屉。” “那我去帮你拿。” 萧今昂语罢小心翼翼绕开地上正在进食的猫咪,然后走进了明昼的卧室。他在漆黑的环境中摸索着打开灯,发现床边有个小柜子,拉开抽屉就见里面放着几盒感冒药,包装盒很是眼熟,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在药店里买的。 萧今昂蹲在地上,认认真真看了一下药品说明,发现成年人一次吃两颗就够了,掰了两粒药出来,把药盒重新放回了原位。 明昼家里的东西摆放很有规律,就连不同的药品也会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抽屉,乱摆乱放的话,万一明昼找不到就麻烦了。 萧今昂拿着药走出来,本来想接一杯热水,结果发现桌上的水都是凉的。他从厨房灶台上找到水壶接水,准备重新烧一点。 明昼听见接水的动静,好似猜到了萧今昂要做什么。他摸索着从沙发上起身,微微偏头,出声提醒道:“我记得桌上有水。” 萧今昂挠头:“可是桌上的水是冷的。” 明昼:“没关系。” 滚烫的热水对于瞎子来说太危险,明昼几乎没有喝热水的习惯。 萧今昂却意外的固执:“不行,生病的人不能喝冷水。” 明昼只好重新坐回了沙发。 萧今昂等着水烧热了,接了一杯热水,结果发现有些烫,又往里面倒了一些冷水,确定温度合适了,这才走到明昼面前,蹲下身道:“喝药吧,喝完药病就会好了。” 这世上的药石救不了两种人,一种是病入膏肓者,一种是无病呻吟者,明昼却好似两种都占全了,于是只落得“无药可救”四个字。 但他有时依旧会想,会不会有一天,真的有人愿意给他喂药,救一救这条苟延残喘的命…… 萧今昂像照顾小孩一样,说了一声“啊”,然后把手里的药一颗一颗喂到了明昼嘴里,顺便把水杯递到他唇边,神情专注而又认真:“把药吃下去就没事了,不要怕苦。” 萧今昂没吃过胶囊,不知道这种药是没味道的,但这依旧不影响他看起来像个“专业”的医生。 而明昼竟也什么都没说,萧今昂喂什么,他就吃什么,就着那杯温热的水,将药尽数咽入喉中。 他在装病,他病入膏肓。 地上的猫儿似乎也吃完了盘子里的肉糜,用舌尖舔了舔干净的盘身,然后发出一声细小的猫叫:“喵~” 听起来比刚才有精神多了。 萧今昂见状弯腰趴到了地上,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只猫的状态,然后笑眯眯问道:“你吃饱了呀?” 瘦小的猫儿瑟缩在黑色的外套里,一只眼睛是浑浊的,一只是漂亮的天蓝色。它看起来依旧有些害怕人类,但面对萧今昂的靠近,终于没再躲避,而是轻轻晃了晃尾巴。 这间空旷的屋子因为他们的存在,似乎终于多了几分人气,连带着空气中的腐朽的死寂也开始退散。 明昼听见那声猫叫,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萧今昂是为了要猫粮才来这里的。他循着声音慢慢偏过头,看向萧今昂所在的方向,顿了顿,终于开口问道:“它的眼睛受伤了吗?” 明昼其实并不关心那只猫怎么样,他对自己尚且匀不出丝毫善意,更何况那只从未蒙面的猫。就像他以前说过的,他是个烂到根里的人,话一出口,就隐隐感到了后悔,希望萧今昂没听见。 然而萧今昂听见了,语气担心:“嗯,它的右眼睛好像看不见。” 明昼感觉自己像是中了邪,又像是吃错了药,否则怎么会一再说出这种近乎多管闲事的话:“我记得附近有家动物诊所,明天带它去看看吧,说不定……说不定能治好。” 萧今昂其实也想带猫咪去治病,但奈何囊中羞涩,听见明昼的话,只感觉心里美滋滋直冒小泡泡,小心翼翼问道:“真的可以吗?” 他让他感到心软,他同样也对他感到心软。 明昼忽然发现自己没办法拒绝萧今昂的任何要求,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了些许可怕,但依旧沉稳随和,完美符合心理医生的一切特质:“当然可以。”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萧今昂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系统提示音: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65%,请继续努力哟~】 萧今昂听见提示音,眼睛不由得亮了亮,高兴得想在地上打个滚。 耶~他也太棒了吧!这次居然降到65%了哎!65%哎! 明昼没有注意到萧今昂的雀跃,而是从沙发上慢慢站起身,摸索着走到窗边,然后打开窗户,伸手感受了一下外面微凉的雨丝:“好像下雨了。” 萧今昂还没有注意到,闻言疑惑抬头:“嗯?下雨了吗?” 明昼点头:“嗯,你带伞了吗?” 萧今昂显然没有带,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知道今天会下雨,没有带伞,明医生,你可以借我一把吗?” 萧今昂不怕淋雨,但是他等会儿还要把猫带走,万一小猫淋到雨就不好了。他今天找明昼要猫粮已经很麻烦对方了,不能再把猫留下来过夜。 明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慢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风雨,这才回答道:“我家没有伞。” 萧今昂闻言茫然眨眼:“没有伞吗?” 明昼微微摇头:“没有。” 他神情淡然,用最认真的语气告诉了萧今昂这个略有些离谱的事实,让人想怀疑他在开玩笑都做不到。 萧今昂心想那就只好自己变一把了,虽然有些耗费能量:“没关系,我家很近,很快就可以到了,一点点雨应该没事。” 然而老天爷仿佛故意和他作对,他话音刚落,只听外面嘈杂的雨声瞬间大了不止一个度,很显然,雨势变大了。 萧今昂人也傻了。 明昼重新走到了沙发旁。他好似能准确知道萧今昂的方位,慢慢倾身,和他一样蹲在了那只猫的旁边,然后出声问道:“怎么办?” 好似他才是那个没带伞的人。 萧今昂底气不足的小声道:“没关系,我家近。” 明昼:“你住在哪里?” 第318节 萧今昂眼神飘忽:“就在……就在附近的一个小区里面。” 明昼:“可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小区在十公里外,而且现在很晚,已经没有车可以坐了。” 就算有车坐,萧今昂也不一定有钱付账。 现实往往很残忍,让人无法面对。萧今昂显然不擅长撒谎,被明昼戳破之后,连耳朵根都红了起来。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明昼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话,轻到让人险些听不清:“在我家住一晚吧……” 萧今昂:“嗯?” 明昼并没有看他,而是摸索着伸出指尖,低头触碰了一下那只毛茸茸的猫,然后又收回了手,低声重复道:“在我家住一晚吧,明天带它一起去看医生。” 家? 这个字眼对于萧今昂来说有些陌生。他闻言不禁伸手戳了戳身旁柔软的沙发,又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和地面光滑的木质地板,心想这就是人类的家吗?四四方方的,和他的球球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 萧今昂有些高兴,又有些忐忑,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明昼,小心翼翼问道:“我真的可以住你的家吗?” 明昼点头,好像笑了笑,又好像没有:“可以。” 萧今昂知道明昼肯定是怕自己淋雨,心里美滋滋的,没忍住凑过去蹭了蹭对方,像一只大狗狗,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明医生,你对我真好~” 那种柔软的轻蹭感再次出现,让明昼的身形顿了顿,他却不再慌张,已然开始学会适应。 【叮!】 系统提示音忽然在空气中响了一声, 【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64%,请继续努力哟~】 明昼逗弄猫儿,没有说话,而萧今昂也安静了下来。 他听窗外雨声淋漓,冲刷过往一切罪恶。 他听黑化度逐渐下降,就像世间的一切苦难终于开始得到救赎。 第261章 你哭了 明昼独居多年, 且社交圈狭小,基本上没有太多朋友。里面虽然有一间客房, 但很少开启, 角落里堆满了储物箱,让人无处落脚。 萧今昂打开门看了眼,结果发现储物箱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抬手挥开空气中呛人的尘埃,好奇出声问道:“箱子里面放的是衣服吗?” 明昼站在门口, 并没有进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阻隔在了外面, 闻言听不出情绪的道:“不是衣服,是死人的遗物。” 他语罢忽然意识到这么说太过直接, 很有可能吓到萧今昂, 顿了顿, 又改口道:“是我母亲的遗物……” “母亲”这两个字他说的很轻, 语速飞快略过, 似乎并不愿意提及。就好像有些字眼天生就带着刺,稍一触碰,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今昂感觉明昼此时的情绪有些怪异,他思索一瞬,然后关上了那间客房:“那就不要动你母亲的遗物了,我睡沙发吧。” 萧今昂没有半点不高兴,他就是单纯觉得让明昼打扫房间太辛苦, 反正只住一晚上, 没必要那么麻烦。 明昼自然不可能让他睡沙发:“没关系, 都是一些早就该丢掉的旧东西, 我看不见,所以才一直堆在里面,你先去洗澡吧,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他语罢摸索着从衣柜里找出一套新睡衣,又拿了一条毛巾递给萧今昂。萧今昂对此感到颇为好奇,他的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由能量虚化而成的,每次进入能量球的时候就自动清洁了,是不用洗澡的。 萧今昂把衣服和毛巾抱进怀里,对明昼道:“没关系,我就睡沙发,我以前都是睡地上的,睡沙发已经很好了。” 能量球里面没有床,他都是随便找个地方一躺,还从来没有正经睡过觉呢。 然而明昼听见他的话,不免脑补得有些多。例如萧今昂已经贫困到连床都买不起,只能睡廉价的地下室,又或者再离谱一点,对方很可能睡在桥洞,否则怎么会连床都没睡过。 明昼不由得出声问道:“你真的一个家人都没有吗?父母呢?” 萧今昂心想钻石怎么会有父母呢,他是科技的产物啊,挠了挠头:“我没有家人,也没有见过我的父母。” 他们的延续方式和人类不一样,不必依靠血脉维持,而是依靠冰冷的机械能量。 除开工作的时候,明昼其实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并不喜欢追问别人刺痛的过往,刚才那句话也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萧今昂,闻言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你先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萧今昂:“好,那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几秒后,空气中响起萧今昂反手带上浴室门的咔嚓声,然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明昼站在原地,似乎是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然后慢慢转身,摸着门框走进了那间封闭漆黑的卧室。很显然,他甚少踏足这里,对一切都显得茫然而又陌生。 这间客房许久不曾打开,除了尘埃的味道,再就是樟脑丸特有的气息,历经岁月沉淀,腐朽得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明昼的眼睛本就暗不见光,但自从踏进这间屋子,他却觉得角落里仿佛有一种更暗更黑的阴影开始飞速蔓延,如泥沼般将人吞噬其中,死死扼住咽喉,阻断了一切空气。 明昼低头喘了口气,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掌心冰冷黏腻,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是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才会有的反应。他摸索着找到角落里堆积的储物箱,用了些力气抱起来,想尽快离开这个房间,然而越慌越乱,不小心被床脚绊倒,猝不及防跌坐在地,连带着储物箱里的东西也流水般倾泻出来,洒得到处都是。 箱子里全是属于女人的东西,高跟鞋、口红、项链、衣裙,还有一顶打结落灰的黑色假发,不偏不倚刚好落在明昼身边。 明昼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本能摸索着想要站起身,然而指尖却忽然在黑暗中触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像是女人的头发。他心脏陡然一缩,就像是沾了毒,惊慌失措将那个东西扔开,瞪大眼睛拼命后退,缩进了墙壁最里面的角落。 时间变幻无常,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口红的外壳早已生锈裂口,衣裙也生了霉斑,那顶黑色的假发静静躺在地板上,发丝干枯打结,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失去了生命力。 有些人已经死了,可记忆却如附骨之疽般,永远扎根在另外一个人的生活里。你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可当有一天打开尘封的箱子,你才发现原来阴影从未远去。 明昼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此时终于睁开那双从未示人的眼睛,只见漆黑的瞳孔狭小失焦,眼睛上覆着一层病态的白翳,遮蔽了所有的视线,只余一片无休无尽的黑暗。 明昼瑟缩在角落,慌张看向自己对面的方向,他明明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恍惚间却好像看见一名瘦弱的男孩蹲在墙角,被一名长发女人掐着脖子摇晃。 “吃饭!你为什么不吃饭?!你知不知道我多辛苦才生下你这个野种?!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神情疯癫的女人死死掐住男孩的喉咙,然后将发馊的米饭用力塞进他的嘴里,鲜红的长指甲黏满了白色的米饭,就像红艳的玫瑰爬上了蛆虫。 “你爸爸不要你了,只有我要你,只有我要你懂吗?!我这么努力挣钱养活你,你为什么不吃饭?!” 女人脸上画着浓丽的妆,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她顾不得打结的头发,也顾不得地上的尘埃,用力攥住地上滚落的饭粒,机械似的往男孩嘴里塞,直到最后塞不下了,这才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 “咳咳咳……咳咳咳……” 男孩被掐得脸色青紫,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低咳,但他不敢吐出来嘴里的饭,和着地上的泥沙,努力咽进肚子里。 米饭发酸发馊,早已腐败,就如同这间房里关着的人。 男孩见女人跌坐在地上,一点点爬到她身边,忍着哭腔轻拍她裙摆上的灰,以为是自己惹了她生气:“妈妈,你别生气……我吃饭……我吃饭……” 然而女人并不理他,而是自顾自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然后对着镜子,将断裂的口红一遍又一遍涂在本就鲜红刺目的唇上,捂着嘴咯咯娇笑道:“你爸爸马上就要来接我了,他说挣够钱就和那个黄脸婆离婚,回来娶我过好日子。” 她涂完口红,又低头开始整理自己那件脏旧的碎花连衣裙,忽然发现裙摆上面有一个破洞,不由得愣住了,自言自语道:“怎么会破了?” 女人有些慌乱,一骨碌从地上站起了身,疯疯癫癫自言自语道:“怎么会破了,我的裙子不能破……针……我要找针……我要补衣服……” 她在这间四四方方的狭小屋子里四处搜寻着什么,最后终于在抽屉里发现针线盒,然后手忙脚乱穿针引线,低头缝补起自己的裙子来。 一针,两针,三针…… 女人不知想起什么,动作忽然慢了下来。 四针,五针,六针…… 女人慢慢停住动作,抬头看向面前仅比她膝盖高一些的男孩,怔愣道:“我忘了……你爸爸不会回来了……他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 那一瞬间,女人像是褪去尖刺的玫瑰花,忽然温柔下来。她不知是不是意识到自己只能和这个野种相依为命,半跪在地上,慢慢张开双臂,罕见对男孩柔声道:“来,让妈妈抱抱你……” 男孩站在原地,慌张而又无措。他怕挨打,但又怕女人伤心,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女人面前,稚嫩的脸上满是青紫淤痕。 女人没有抱他,而是轻轻捧住了他的脸,仔细端详一番,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口红模糊掉色,最后颤声说了一句话:“你的眼睛,和你爸爸真像啊……” 滚烫的泪水掉落下来,弄花了脸上的妆容。 女人死死抱紧了男孩,像渔网死死困住了自投罗网的鱼,她痛苦闭眼,浑身颤抖不止:“你的眼睛为什么和他那么像……为什么……我不该把你生下来的……不该把你生下来……” 她死死攥住那根缝过裙子的针,狠狠扎了下去,鲜血浸透针线,窗外磅礴的大雨掩住了哭声,地上的镜子破碎成片,有什么东西至此暗了下来。 轰隆一声雷响,划破天空,将明昼陡然惊醒。 他已然分不清幻觉和现实,只觉得当年的痛感犹存,手背青筋暴起,痛苦捂住头,恍惚间有什么滚烫灼热的液体留下来,不知是血还是泪。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昼窒息到喘不过气,近乎狼狈地站起身,跌跌撞撞离开了那间卧室,可无论去哪儿对他来说都没有分别,里面是黑的,外面也是黑的,这条路永无止境。泪水从眼眶掉落,砸在手臂上,砸在冰凉的地板上,就是砸不碎当年梦魇般的过往。 萧今昂刚好洗完澡,穿上衣服从浴室出来,结果就见明昼慌张狼狈地在客厅摸索着,然后猝不及防被茶几绊倒,面色苍白如纸。而客房门口是一堆散碎洒落的物品,裙子、假发,如蛛网般互相纠缠,分割不开。 “明医生!” 萧今昂见状面色微变,立刻上前把明昼扶起来,刚想问问他有没有摔伤,结果却猝不及防发现了对方脸上湿濡的泪痕,就此怔住。 第262章 我做了一个天光乍亮的梦 萧今昂是高智能拟人系统, 几乎可以复刻人类的所有情绪。于是他知道,眼泪这种咸涩的液体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代表着痛苦,哪怕是喜极而泣, 也不可避免掺杂了几分岁月漫长的酸楚。 萧今昂用指尖碰了碰明昼脸颊处的泪痕, 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哭, 低声关切问道:“明医生, 你是不是摔疼了?” 他语罢半跪在地上,低头挽起了明昼的裤子, 果不其然看见对方膝盖处被茶几边缘磕出了一片乌紫的印记, 正准备起身去找药箱,手腕却忽然被明昼死死攥住了—— 明昼指尖凉得像一块冰, 面色苍白难看,呼吸沉重,比那天在商场失去方向的时候还要慌乱几分。 他紧紧攥住萧今昂的手, 冷汗浸湿墨色的头发, 睫毛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然而那双眼睛却是失焦无神的, 慌张问道:“为什么这么黑?” 明昼已然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他在地上胡乱摸索着, 似乎想找寻什么, 然后踉跄站起身, 不小心触碰到冷硬的桌角,冰凉的墙壁, 最后终于摸到灯光开关,然后用力按下。 只听“咔嗒”一声轻响。 他的视线依旧一片漆黑。 明昼抬头, 努力睁大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 似乎一定要固执看着什么东西在自己眼前亮起。他一遍又一遍用力按下开关, 青白的指尖因为冷汗而黏腻打滑,房间内的吊灯也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晃人眼睛。 “为什么这么黑……” “为什么……” 有冷汗顺着明昼的下巴掉落,他整个人紧张不安到了极点,低声自言自语,来来回回就是这句话。而角落里瑟缩的猫咪也被频繁开闪的灯光吓了一跳,低声叫了起来,不安在原地转圈,声音尖锐沙哑。 明昼像极了那只猫。 而那只猫也像极了明昼。 萧今昂见状回过神,连忙上前阻止明昼的动作。他紧紧攥住明昼冰凉的双手,包裹进掌心里面,不让对方乱动,低声安抚道:“没关系,现在是晚上,所以天是黑的,等天亮就好了。” “不……不会天亮了……” 这样暗沉的天,三十五年间,从未亮起过。 第319节 明昼浑身颤抖,忽然一把推开萧今昂,红着眼用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颈,眼泪顺着眼眶掉落,直直砸在了地上:“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他死死掐住自己,呼吸急促,指关节力道大得发青,红着眼眶不断质问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为什么还活着……” 明昼的身形控制不住滑落在地,地板上透过的凉意遍袭全身,窗外风雨飘摇,电闪雷鸣间,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夜晚。 身上沾血的女子不顾孩童痛哭,转身一步一步离开那间漆黑的屋子,慢慢走到高楼窗边,然后一跃而下。 天太黑了,真的太黑了…… 那个女人不该刺瞎自己,她应该带着自己一起跳下去的…… 明昼什么都看不见,却仿佛还能闻到那种酸涩的馊饭味。他胃里一阵痉挛抽搐,终于松开扼住自己咽喉的手,控制不住趴在地上干呕,仿佛要将当初咽下的腐烂过往尽数吐出来。 萧今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明昼身上有一种暗沉不见光的感觉。他心中担忧,犹豫一瞬,最后把掌心轻轻落在了明昼后背上,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慢慢安抚拍打着,低声道:“没事的……” 他说:“没事的……” 萧今昂刚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水汽,接触到空气后,又变得冰凉一片。他伸手把明昼从地上扶起来,然后略有些生疏的将对方抱住,给予了一个温暖且满怀善意的拥抱,用下巴抵着明昼的额头,轻轻蹭了蹭:“你怕黑对不对?” 萧今昂仿佛是为了哄他开心,修长的指尖慢慢聚起了一团白芒,在漆黑的房间中闪着夺目的光。他抵着明昼的头顶,然后将微凉的掌心覆在了明昼的眼睛上,对方漆黑的视线就那么一点点亮了起来。 就好像前方忽然多了一团微弱的光,尽管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但却驱散了数十年如一日的无边阴霾。 萧今昂的能量所剩不多,他没办法治好明昼的眼睛,只能以这种方式给对方带去些许安慰。 而这种方式无疑是有效的,只见刚才还剧烈挣扎的明昼忽然慢慢安静了下来,他紧紧攥住萧今昂的手,仿佛是怕对方离开,力道大得骨节都泛起了青色。 萧今昂席地而坐,一手捂着明昼的眼睛,一手在对方后背轻拍,低语安慰道:“没事的,别害怕,没事的……” 他虽然不知道明昼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对方这幅模样无疑是令人心疼的。他想帮帮对方,不是为了任务,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单纯想帮这个人。 世界上的苦难不该尽数加诸到同一个人的身上,那样未免太过不公。 萧今昂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窗外淋漓嘈杂的雨声渐渐停歇下来,这才垂眸看向自己怀中的人。 明昼闭目缩在萧今昂怀中,罕见寻觅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终于不知不觉卸下防备睡了过去,呼吸沉沉。只是面色依旧苍白,眉头紧蹙,在睡梦中也放松不下来。 萧今昂见状收回覆住他双眼的手,然后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他的身形过于颀长,在地板上落下了一道浅淡的影子,边缘模糊,就像一场不真切的梦。 萧今昂静悄悄走进卧室,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俯身把明昼放在了床上,不知想起什么,又转而看向了对方的腿。 盲人的身上总是会有许多伤痕,那是世界留给他们的印记,明昼也不例外。 萧今昂在床尾落座,一点点卷起了明昼的裤管,只见对方清瘦修长的腿上满是斑驳陈旧的伤痕,膝盖处有一道簇新的淤紫,已然破皮,是刚才不小心被茶几上磕伤的。 萧今昂依稀记得床头柜里有棉签和药。他蹲在地上轻轻翻找着,终于找出了消毒药和纱布,然后动作轻微的替明昼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看着对方在灯光下苍白透明的脸,有些好奇,又有些心疼。 他好奇明昼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同时他有些心疼,明明面前这个男人温柔儒雅到了极点,却偏偏活得遍体鳞伤。 在太多复杂情绪的驱使下,萧今昂最后做了一个违反规定的举动。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尚且处于睡梦中的明昼,犹豫一瞬,最后还是选择将自己的指尖轻轻贴在了对方额头上,闭眼开始读取明昼脑海中的记忆。 那一刻,他们共享了过往所有的黑暗与刺痛。 萧今昂只是一个智能系统,从他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开始,记忆就是空白的,所以他没有经受过人类的恶意,也难以想象生活的苦痛可以将人压迫成什么样子。 于是当他读取完属于明昼的那段童年记忆后,整个人愣在了当场,实在想不到面前这个儒雅随和的男子居然是在那种环境中长大的。 “……” 一阵冗长的静默后,萧今昂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指尖。他略微俯身,用自己的脸轻轻蹭了蹭明昼的脸,一触即离,仿佛在无声安抚着什么。 这个给他买过糖,买过雪糕,愿意答应他一切要求的、温暖的朋友…… 是的,在萧今昂心里,明昼对他来说是温暖的。就像对方的名字一样,每次念起的时候,都能令他想起冬日里暖洋洋的太阳。萧今昂甚至不愿把“反派”这种字眼用在明昼身上,因为对方一点儿也不坏。 这一夜,明昼那本从不间断的日记罕见断开了一天,就像是某种预示,过往的阴霾刺痛将至此与他中断,越行越远。 而萧今昂也罕见没有看群里的消息,趴在床边,守了明昼一夜。 那一晚,窗外淅沥的雨落个不停,看不见天边的明月光,听不见树梢的蝉鸣响。梦里却灯花如昼,如见天光乍亮,晴日如蓝。 明昼躺在床上,天亮的时候就渐渐苏醒了过来,入目便是一片伴随多年的漆黑。他指尖微动,无意识皱眉,本能摸索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以此来确认自己在什么地方,然而刚一动作,耳畔就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明医生,你醒了吗?” 是萧今昂…… 明昼听见他的声音,身形一僵,记忆的匣子被打开锁扣,潮水般翻涌而来,忽然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那一瞬间,明昼只感觉浑身血液倒流,就连脸上也慢慢褪去了血色,苍白如纸。 明昼白日里是沉稳淡漠的医生,很少因为什么事情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昨天因为储物箱里的东西忽然失控,落在旁人眼中无异于一种病态的行为。 明昼不愿、也不肯让别人看见这一幕,最起码,那个人不能是萧今昂…… “我……” 明昼下意识从床上坐起身,神情有些无措。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可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唇瓣干裂,毫无血色。 明昼伸出手,在黑暗中慌乱摸索着什么,最后终于在床边摸到了萧今昂的手,不受控制的紧紧攥住,掌心满是冰凉黏腻的冷汗:“我……对不起……我昨天……” 明昼不想让萧今昂害怕自己,努力想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昨天的行为,然而还没来得及编好理由,耳畔就响起了一道“嘘”声。 “没关系的。” 萧今昂用食指抵唇,示意明昼不用解释什么,然后轻轻把人抱进怀里,给了一个安抚似的拥抱,又笨拙拍了拍明昼的后背,低声安慰道: “没关系的。” 第263章 千里送钱 萧今昂知道, 明昼昨天一定很难受,否则不会那么失态。他轻轻抱着明昼,怀抱就像窗外的暖阳一样, 连衣角都沾着和煦,带着淡淡的干燥气息, 莫名让人心安:“没关系的, 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吃完药,等病好了就没事了。” 他不需要明昼解释什么, 明昼也不用解释什么。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 早就该随着死人的骨头一起埋入黄土,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挖出来,如同伤口反复愈合、再反复破碎。 昨夜明昼装病发烧, 恰好给了他们一个合适的借口。 就当对方生病了吧, 等病好了, 一切都会好的。 “……” 明昼被萧今昂抱入怀中的时候, 神情有了片刻怔愣。他哪怕看不见, 也知道自己昨天发病的模样一定狼狈且糟糕,既像疯子,也像怪物…… 而萧今昂的性格就像一张白纸, 从未沾过任何暗色, 说不定会被自己吓得慌张逃离, 再不济, 总该带几分异样的目光, 觉得面前这个人精神异常, 离开之后就断绝来往。 明昼想过无数种可能, 但独独就是没有眼前这一种。他闭了闭眼, 忽然觉得心头开始弥漫一阵酸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控制不住把脸埋入萧今昂颈间,然后一点点、缓慢回抱住了对方。 这个简单的动作由明昼做来,透着几分生疏艰难,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因为从记事开始,他就再也没和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萧今昂是第一个。 萧今昂是第一个…… 明昼闭眼,最后哑声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萧今昂的态度愈发让他感到自己的病态和丑陋,一如那本沉甸甸的日记,明昼总是惯于称呼自己为坏透了根的人。于是当哪怕有一日阳光真的照射到他面前,他也不会走过去,而是一步步后退至角落,孤僻静默地蜷缩在暗处。 他喜欢揽罪上身,于是不知不觉中,将自己活成了罪人的模样。 萧今昂只感觉自己颈间凉嗖嗖的,好似有什么液体落了下来。他仿佛意识到什么,轻轻拍了拍明昼的后背,然后贴住明昼冰凉的侧脸,慢慢蹭了蹭,像某种柔软的小动物:“你没有做错什么,别哭,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明昼把脸埋在萧今昂怀里,闻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收紧了指尖的力道。 空气中响起一道轻微的提示音,仿佛也不忍打破晨间的宁静: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60%,请继续努力哦~】 萧今昂以前不知道黑化度下降代表着什么,那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一串数据,意味着离任务成功更近了一步。直到后来经历的宿主多了,他才明白,那冥冥中也代表着一场救赎。 一直蜷缩着睡在客厅的猫咪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它从萧今昂的外套里站起身,因为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能跌跌撞撞向四周摸索,结果误打误撞来到了卧室。 萧今昂原本在安慰明昼,忽然感觉自己的脚被什么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惊得缩了一下脚,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是昨天那只受伤的小猫。 而那只小猫看见萧今昂,也适时仰头对着他叫了一声:“喵~” 声音不再尖细,像从前一样充满警惕意味,而是带着毛绒动物特有的无害感。仿佛在这里住了一夜,终于放下了戒备心。 萧今昂见状弯腰,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对明昼道:“昨天的那只小猫跑进来了。” 明昼察觉到萧今昂怀抱的离去,顿了顿,竟有些空落落的不适应。他听见萧今昂的话,后知后觉意识到家里还有只猫,微微偏头,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你昨天是不是说过,它好像受伤了?” 萧今昂点头:“有一只眼睛发炎了。” 明昼闻言收敛好刚才失态的情绪,慢慢掀开被子,似乎准备下床:“我先去洗个澡,等会儿我们一起出门,带它去附近的宠物医院看看吧。” 他答应过萧今昂的事,不想反悔。 萧今昂闻言正准备点头,结果就见下床的明昼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到地上,眼疾手快把人接到怀里,一颗心吓得差点蹦出来,连忙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明昼也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攥住萧今昂的胳膊,过了那么几秒才回过神来,只感觉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试探性伸手摸了摸,却触碰到一圈纱布。 萧今昂看见他的动作,顿时明白了什么:“你的腿昨天不小心撞到茶几了,我帮你上了一点药,怎么样,伤口是不是还在疼?” 他语罢微微弯腰,似乎想查看明昼的伤口,明昼下意识拦住他,脸上莫名发热:“没关系,刚才是我自己没站稳。” 萧今昂见状也没有再坚持,他挠了挠头:“那……那要不我送你去浴室吧,我怕你摔倒了。” 明昼理解的“送”是扶着,闻言犹豫一瞬,并没有拒绝,最后点了点头:“谢谢……”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体就陡然传来一阵失重感,猝不及防被人弯腰抱了起来。明昼下意识抱住萧今昂的脖颈,有些无措,有些诧异,没想到萧今昂所说的“送”竟然是这个送法:“你……” 萧今昂闻言脚步一顿,疑惑出声:“嗯?怎么了?” 他茫然眨巴了一下眼睛,以为明昼有话要说,丝毫没意识到是自己的动作出了问题。 “……” 明昼顿了顿:“没什么。” 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萧今昂一直注视着明昼,于是他发现对方的脸红得好像有些不正常,习惯性靠过去贴住明昼的脸蹭了蹭,以此来感知温度,然后略有些担忧的道:“你的病好像还没好,等会儿记得吃药,洗澡的时候伤口千万不要碰到水。” 明昼抿唇,低低嗯了一声:“知道了……” 萧今昂把明昼送进浴室后就关上了门,然后躺在客厅沙发上进入了充电状态。他昨天待机了一晚上,需要调整一下体内的生物钟,否则日常运行的时候会出故障的。 萧今昂没在群里冒泡的这段时间,里面依旧不消停,分分钟就是99+的消息,尤其里面又多了一个人上线,没有最热闹,只有更热闹。 萧今昂原本没打算看群消息,经历了上次的钻石风波,他现在稍一露头就是群起而攻之的状态。然而就在他躺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电子光屏却忽然弹出了一道提示,显示有人在艾特他。 【叮!江未眠在群里@了您,请注意查看消息!】 嗯?江未眠也上线了? 萧今昂听见提示音,下意识从沙发上坐起了身。他挠挠头,心想江未眠这么懒的人居然也会上线吗?打开手机一看,群里赫然弹出了一条消息。 第320节 江未眠:【@小金刚,我昨天晚上回国了,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不同于其他作者身在异时空或者平行时空的状态,江未眠是唯一一个在现实生活中存活的宿主。他最近在国外度假,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右上角空气中漂浮着的进群提示,以至于晚了许多天才姗姗来迟的上线。 但很显然,他的良心是最足的,听说小金刚最近正在犯愁怎么挣钱,立刻坐飞机千里赶回国,就是为了接济接济这位落魄的“兄弟”。 可想而知,群里的作者一看见江未眠这条消息,立刻炸开了锅。 沈凉惊得语无伦次:【什么……什么意思?你去找他?你怎么找他?】 江未眠言简意赅:【坐飞机。】 唐琰人在星际外太空,闻言难得开了一把脑洞,摸着下巴问道:【时空飞机吗?】 江未眠:【普通飞机,人人都坐过的那种。】 楚熹年好像猜到了什么:【所以你和小金刚在同一个平行世界?】 江未眠盯着电子屏看久了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算是吧。】 沈凉又开始柠檬了:【靠,小金刚为什么不来我在的世界!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直告诉他家总裁世界上有会飞的小钻石,奈何他家总裁就是不信!! 陈嚣和沈凉不对付,逮着个机会就要刺他两句,闻言语气凉凉道:【还能为什么,人家嫌你是个死鬼呗。】 沈凉气得咬牙切齿:【你不是?】 陈嚣很是光棍的认了:【我是。】 确切来说,这个群里除了江未眠之外的人,都是死鬼。 容宣目前担任这个群里的“纪律委员”,他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了群里浓浓的陈醋酸味和开战信息,一本正经出声:【友情提示一下,群里禁止人身攻击,禁止殴打辱骂,禁止传播se情。如果你被人言语侮辱,想要寻求法律援助,可以随时找我,除了夜间私人时间,白天全程在线。】 【禁止传播s情?】 江未眠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盲点,回过头重新翻找了一下群内成员,果不其然发现桑非晚那个操蛋东西也在群里,实名举报: 【最后一个还没上线的群成员,他是小黄文作者,我申请把他踢出群去。】 容宣尴尬静默了一瞬:【……传播se情内容确实违法,但我不是群主,没办法踢人,你可以等他传播的时候再向群主截图举报。】 沈凉嘁了一声:【群主自己就是个老色批。】 天天偷看他滚床单来着。 “咔嚓。” 萧今昂直接关掉了手机屏幕。当然,这绝不是因为他心虚了,而是因为他听见了明昼从浴室出来的动静。 明昼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皮肤愈发通透。他扶着墙慢慢走出来,听见萧今昂坐在沙发上按手机的声音,试探性叫了一声:“萧今昂?” 萧今昂闻言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还以为明昼需要帮助:“嗯?” 明昼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他的位置:“没什么,你先坐会儿吧,我进去换个衣服,很快就好。” 他语罢慢慢走进了卧室,然后反手带上房门,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衣服,自己摸索着换上。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多年已经习以为常,速度倒也不算太慢。 萧今昂有些怕明昼摔倒,干脆站起身在门外徘徊,时刻注意里面的动静。顺便低头看了眼手机,把自己现在的地标位置发给了江未眠。 萧今昂还是很喜欢和老朋友重逢的,笑眯眯打出了一行字:【(〃'▽'〃)亲爱的宿主,你要过来找我玩吗~】 玩?江未眠心想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有什么好玩的,家里那个幼稚鬼已经够闹腾了:【不,给你送点钱。】 他听说小金刚现在好像有点缺钱。 萧今昂见状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慢慢打出了一行字:【你要给我送多少呀?】 太多的话他不好意思收。 江未眠却道:【一毛。】 千里送一毛,礼轻情意重嘛。 第264章 面基现场 夜雨初停的早晨, 空气中还夹杂着几丝凉意,明昼换完衣服就和萧今昂出门了。他们没有猫笼,于是只能用萧今昂的外套把猫咪包住, 好在那只猫也出奇的乖,并不胡乱挣扎,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萧今昂怀里。 动物诊所就在街对面, 明昼膝盖有伤, 走路的速度不免慢了又慢。他外貌斯文, 鼻梁上习惯戴着一副墨镜, 薄唇微抿,在阳光下透着几分轻描淡写的疏离感, 没有属于瞎子的茫然混沌, 甚至有几分内敛的锋芒, 前提是忽略他手中的那根盲棍。 萧今昂有些担心明昼会摔倒,抱猫的时候, 全程都在注意他的情况。明昼察觉到他的视线, 却误会了几分意思, 略有些抱歉的道:“对不起,我走的有点太慢了。” “没关系,”萧今昂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在意,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猫, 有些可惜自己没有多长一只手, 自言自语道:“我如果不用抱猫咪的话就可以背着你走了。” 他觉得明昼每次走路都很辛苦,尤其对方今天腿还受伤了,他其实可以背着对方走的, 可惜明昼应该不会同意。 明昼闻言用导盲棍慢慢探路, 并没有出声, 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出声问道:“你对每个朋友都这样吗?” 萧今昂下意识抬头:“什么?” 明昼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狗叫声,微微摇头:“没什么,诊所到了。” 明昼觉得那个答案假如不是自己想听到的,无异于自寻烦恼,所以干脆保持缄默,不再追问。殊不知萧今昂对他以前的朋友实在算不上好,没少用钻石尖尖扎他们。 萧今昂闻言看了眼,果不其然发现前面几米远的距离就是一家动物诊所。他单手抱住猫,另外一只手自然而然牵住明昼,关切提醒道:“往这边走,有台阶,小心一点。” 明昼现在已经适应了萧今昂时不时的亲密举动,他察觉到对方牵住自己之后,犹豫一瞬就跟着对方走进了那家宠物医院,鼻翼间充斥着动物特有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和猫叫。 前台的小护士看见他们,下意识停下手里的工作,疑惑迎上前道:“明医生,你怎么来这儿了?” 听语气,他们似乎认识,萧今昂不由得好奇看了那名护士一眼。 明昼点了点头,语气永远温和有礼,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感:“我朋友昨天捡到了一只流浪猫,眼睛好像有点问题,就带来你这边做个检查,麻烦帮忙看看吧。” 护士这才注意到明昼身旁还跟着一名帅气俊朗的男生,怀里抱着一只孱弱的小猫。她走上前,小心翼翼从萧今昂怀里把猫接过来,低头看了眼道:“流浪猫是吗,那就先做个全面检查吧,明医生你先坐一下,等会儿有结果了我再告诉你。” 护士语罢安抚了一下怀里有些受惊的猫咪,掀开隔挡帘,转身走进了检查室里面。 萧今昂发现旁边有等待区,长椅上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似乎也是来给宠物看病的,旁边还剩了两个空位。他扶着明昼在旁边落座,没忍住看了眼刚才那名护士离去的方向,好奇出声问道:“你和那个护士认识吗?” 明昼解释道:“她是我同事的未婚妻,经常来心理咨询室探班,时间长了就认识了。” 萧今昂恍然大悟,抬手摸了摸鼻尖:“那他们都是医学工作者,还挺巧的。” 明昼闻言正欲说些什么,耳畔却忽然听见一阵凶猛的狗吠声,在安静的诊所内显得异常刺耳,紧接着怀中就是一沉,耳畔响起了萧今昂心惊胆战的声音:“妈呀!” 萧今昂刚才坐下的时候,全然没发现身旁的女生座椅下趴着一只大型犬。他只感觉自己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紧接着座位底下就忽然蹿出了一只凶猛的大狗,对着他狂叫不止。 正常成年人看见这么凶猛的狗,心里都会怵上一怵,更何况萧今昂只是一颗弱小的、脆弱的、无助的钻石。 他整个人吓得直接蹦到了椅子上,本能抱住明昼,手抖腿也抖,像极了鸵鸟。 明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坐直身形,接住了扑到他怀里的萧今昂,连忙问道:“怎么了?” 萧今昂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一回头就被那只狗嗷呜咬下二两肉来,声音颤抖,结结巴巴的道:“有……有大狗!” QAQ好大!好凶!一口能吞下十颗大钻石! 座椅旁边的女生也发现了不对劲,连忙牵住狗绳把狗扯了回来,一边安抚让它别叫,一边涨红着脸对萧今昂尴尬抱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的狗生病了,刚才喂了药,可能情绪有点不好,它平常不会咬人的,你们别害怕。” 明昼闻言这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摸索着触碰到萧今昂的脸,略显生疏地揉了揉对方自然卷且蓬松的头发,温声安慰道:“没关系,那只狗不咬人的。” 萧今昂还是害怕,死活就是不肯从明昼怀里抬起头:“它肯定会咬我的。” 他不是人,他是钻石。 隔壁的女生闻言有些想笑,又忍住了,毕竟萧今昂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被狗吓成这样挺逗的。她俯身抱住自己家的大狗,对萧今昂解释道:“没关系,它真的不咬人的。” 然而她话音刚落,那只狗就又冲着萧今昂狂叫起来,跃跃欲试地要冲上去咬他:“汪!汪汪汪汪!” 女生尴尬红脸。 萧今昂更害怕了,明昼察觉到他发抖的身形,连忙安抚萧今昂:“我和你换个位置吧,你坐我旁边来。” 萧今昂闻言终于从他怀里抬起头,红着眼睛泪汪汪的问道:“那它要是咬你怎么办?” 明昼觉得萧今昂傻,他摇摇头,从椅子上起身,和萧今昂换了位置:“没关系,我不怕狗。” 说来奇怪,当明昼坐过去的时候,那只狗就瞬间安静了下来,乖乖趴在座椅下面,一动也不动。 萧今昂躲在明昼怀里,悄悄抬眼看了看那只狗,心想连狗都欺软怕硬,不过……不过明昼的怀里好舒服。 脸红.jpg 星际执行官当初创造系统的时候,每颗钻石都有着不同的性格,而小金刚格外不同些。他的情感远比同类要高出许多,这也就意味着他会拥有一些别的系统所没有的感情,例如,孤独…… 他时常会感到孤独,所以是那堆小钻石里最黏人的一颗。只可惜每次蹭蹭的时候,都会被宿主推开。 萧今昂思及此处,趴在明昼怀里悄悄看了他一眼,见对方没有推开自己,依旧抚摸着他的后背无声安抚,小声可怜巴巴道:“那只狗好凶。” 明昼闻言又安抚似地揉了揉萧今昂柔软的发丝,这个举动一定和他平日里的作风大相径庭,否则从检查室里走出来的护士绝不会目光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明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萧今昂,想了想,最后低声问道:“等会儿给你买一根雪糕好吗?” 萧今昂闻言眼睛一亮,果然忘记了害怕的事,小心翼翼问道:“真的可以吗?” 明昼听见他雀跃的声音,不由得浅浅笑了笑:“旁边有超市,等会儿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吧,自己挑。” 护士见他们一直在低声说话,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终于上前轻声打断道:“明医生,检查结果出来了,你过来一下吧。” 明昼听出是护士的声音,站起身正准备去里面缴费,结果萧今昂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一边用眼角余光注视着那只大狗,一边不着痕迹挪到明昼身后,紧张道:“我……我陪你一起去吧。” 护士也没反对:“行,那你们一起进来吧。” 萧今昂对医疗方面的知识不太懂,进去之后,他只听见护士和明昼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大概意思就是猫咪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右眼的伤势比较严重,治疗起来可能有些困难。 “我刚才检查了一下这只猫,发现右眼存在感染情况,后期就算治好,视力也很可能存在缺陷,医药费断断续续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护士语罢看了他们一眼,委婉提醒道:“现在有两个治疗方案,如果明医生你的朋友只是想单纯救治流浪猫的话,就选短期方案,大概给猫咪的伤口做一下消炎处理,一个星期左右就差不多了。如果是想收养的话,那就选长期方案,这样康复的比较全面,不过比较耗钱。毕竟这只猫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投入太多也不划算。” 她最后一句话倒不见得是歧视品种,而是递了个台阶下,毕竟很少有人会花大笔治疗费去救治一只廉价的流浪猫。 萧今昂下意识问道:“那它的眼睛能治好吗?” 护士惋惜摇头:“不太可能,它右眼失明除了外伤感染外,其实更大的原因是先天缺陷,就算治好了也是一只残疾猫。这种盲猫就算给好心人收养,也有点难送出去,实在太累赘了。” 她语罢忽然意识到面前的明昼也是盲人,顿了顿,略有些尴尬的收了声:“医生正在给它处理伤口,这是猫咪初步的治疗费用明细,你们可以先看一下,考虑考虑。” 萧今昂接过费用单看了看,发现仅仅只是初步治疗就抵得上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了,确实让人难以负担。 而明昼不知道为什么,背靠着墙壁,一直没说话。他无意识抬手,似乎想摸一摸自己的眼睛,但却触碰到了冰凉的墨镜,于是又慢慢放下了手。 空气一时陷入了静默。 第321节 明昼忽然问萧今昂:“你想救那只猫吗?” 萧今昂正在为医疗费发愁,闻言下意识道:“救呀,为什么不救?” 不过他这次一定不能再用明昼的钱了,得想办法找别人借点。 明昼戴着墨镜,遮住了脸上的大半神情,垂眸不语时,让人窥不清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那是一只残疾猫。” “就算白送,都不会有人要的残疾猫……” “值得吗?” 明昼不在意治疗费用,他只是在意萧今昂为什么要救那样一只猫,尽管最开始提出要带猫咪来医院的人是他。 萧今昂活得很简单,并没有人类那么多复杂的心思,闻言挠了挠头:“没关系,我可以好好照顾它的。” 没关系…… 他永远都是这句话,好似能原谅世上一切疾苦。 明昼闻言指尖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说出来,耳畔就忽然响起了萧今昂急匆匆的声音:“明医生,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我去找朋友借点钱,很快就回来。” 语罢立刻转身推门,速度飞快地离开了这家宠物诊所。 明昼下意识站直身形,惊疑不定的出声:“萧今昂?” “你的朋友好像走了。” 邻座养狗的女生好心提醒道。 江未眠大白天躺在家里睡得正香,忽然接到萧今昂打电话借钱的消息,想炸地球的心都有了。但起床气归起床气,他还是勉强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和萧今昂约了个地方见面。 江未眠前段时间和对象在国外旅游,时差还没倒过来。他赶到见面地点时,发现萧今昂还没到,面无表情打了个哈欠,直接在路边长椅上坐了下来。 阳光漏过枝叶缝隙,撒下大小不一的光斑,这种灼热的天气愈发让人感到昏昏欲睡。江未眠抹了把脸,努力睁开双眼,继续坐在长椅上等着萧今昂过来,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见过对方的人类形态是什么样子。 萧今昂害怕耽误猫咪治疗,几乎是一路疾跑到见面地点的,在经过路边长椅时,忽然发现上面坐着一名跷二郎腿打瞌睡的男人,急险险刹住了车。 是江未眠! 萧今昂站在远处,仔细观察了一下,最后发现面前这名男人虽然有点黑,但确实和江未眠长得很像,犹豫一瞬,往前走了两步。 江未眠刚好打瞌睡醒了,他懒懒调整了一下坐姿,环顾四周一圈,正准备看看萧今昂来了没有,结果就见一个男的在不远处盯着自己。 “……” 江未眠静静与他对视三秒,然后淡定移开了视线,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萧今昂见江未眠不理自己,疑惑挠头,又试探性往前走了两步,希望对方能发现自己,然而此举却引来了江未眠的警惕。 江未眠觉得自己面前这个陌生男子很反常,皱了皱眉,出声问道:“有事吗?” 萧今昂茫然点头:“有。” 江未眠:“什么事?” 萧今昂红着脸不好意思道:“那个那个……你可以借我一点钱吗?” 江未眠:“……” 江未眠闻言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从长椅上站起身,诧异问道:“你……你该不会是小金刚吧?” 萧今昂见他终于认出自己,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是呀是呀!就是我就是我!” 江未眠心想一段时间不见,系统怎么变得这么人模人样了,又是惊喜,又是好奇:“这就是你的人类形象吗?” 萧今昂笑眯眯点头:“是呀是呀,是不是很好看~” 江未眠显然说不出什么天花乱坠的夸人话,闻言仔细端详一番,最后中肯点评道:“还可以,不丑。” 他语罢不知想起什么,从上衣口袋抽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萧今昂,言简意赅道:“密码六个零,钱不多,但应该够你撑一段时间了。” 萧今昂小心翼翼用双手接过,发出了没见识的惊叹:“哇,你们地球人真奢侈,就一毛钱还专门用银行卡存着呀。” 江未眠:“……” 江未眠噎了一瞬,没想到萧今昂连那么离谱的玩笑都会当真:“谁跟你说里面只有一毛钱的。” 他其实也不算什么有钱人,以前单身汉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后来有了对象,勉强攒了点钱,但买完房子,又出国旅游一趟,都花的七七八八了。 江未眠:“里面有一万块,是我的私房钱。” 他其余的钱都在对象那里保管着,不太好动。 萧今昂眼巴巴问道:“请问你的对象还有私房钱吗?可不可以借我一点,我以后有钱了就还给你们。” 江未眠静静看着他:“我对象没有私房钱,他以前穷到都要去街上卖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萧今昂一拍脑袋:“对哎,我差点忘了。” 他语罢把那张银行卡小心翼翼塞进裤子口袋,然后宝贝似地拍了拍,好奇问道:“一万块钱对你们人类来说多吗?” 江未眠垂眸思索了一瞬:“假如你一天吃三顿,一顿只吃一个馒头,一个馒头一块钱,一万块钱应该……够你吃九年?” 第265章 告诉你一个秘密 萧今昂一阵风似地离开了诊所, 谁也摸不清他到底去了哪儿。护士掀开帘子出来,正准备问问他们选择哪种治疗方案,结果就见明昼一个人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 不知在想些什么。 护士环视四周一圈,疑惑出声:“明医生,你的朋友呢?” 明昼闻言抬起头,慢半拍回过神道:“他……他有点事,暂时先离开了。” 护士刚才在里面听见了一些动静,下意识问道:“他是不是出去找朋友借钱了?” 明昼不语, 算是默认。 护士心里感到奇怪,明昼是高级心理咨询师, 而且又在私人机构任职,薪水只高不低。宠物的治疗费虽然昂贵,但对于他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萧今昂要借钱也该找他借,何必舍近求远, 还是说这两个人的关系其实没那么熟? 护士思及此处,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委婉劝说道:“我看你朋友应该不会回来了, 一只流浪猫,谁会傻到往里面砸钱, 等会儿给它伤口简单做一下处理就放回路边吧。” 明昼听她说萧今昂不会回来,循声看了过去,尽管双目失明, 墨镜后面的那双眼却好似能看透人心, 微微偏头, 似乎有些疑惑, 皱眉问道:“放回路边?” 护士叹了口气, 解释道:“明医生,照顾宠物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更何况是生病的宠物。我就算想把它送养给好心人,但一没有品相,二不健康,根本不可能有人收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归路边。” 医生正在里面给猫咪处理伤口,细细的猫叫声痛苦而又孱弱,让人坐立难安。护士最后斟酌着询问道:“明医生,这只猫你是打算怎么办?如果决定治疗的话,我们现在就给它输液。” 萧今昂现在还没回来。 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明昼兀自坐在长椅上,昨夜不小心磕伤的膝盖忽然后知后觉传来一阵隐秘的刺痛感,他无意识攥住自己的膝盖,试图将那种恼人的疼痛压下去,然而越攥越疼,最后白着脸松开了手,里面的猫叫声也越来越孱弱。 一帘之隔,他们的境遇冥冥中竟有了几分相似,好像都成了被人遗弃不要的物品。 明昼最后从口袋里慢慢拿出钱夹,抽了一张银行卡递给护士,只说了两个字:“治吧。” 护士对此有些讶异,但也没再劝阻,刷完卡就还给了他:“如果你不方便照顾的话,可以暂时寄养在我们这边,等康复了再接回去。” 她以为明昼想收养这只猫,然而明昼一言不发,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回应,片刻后就摸索着起身,推门离开了这间诊所。 护士见状在后面问道:“哎,明医生,你去哪儿啊?” 明昼推门的动作微微一顿,淡淡道:“我出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 事实上明昼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他只是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想暂时离开那种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环境,然而在附近走了没几圈,就因为腿上隐隐约约的刺痛迫不得已停住了脚步。 而另外一边,萧今昂借到钱后,就顺路去了一趟银行,把卡上所有现金取了出来。尽管江未眠劝他有事刷卡就行了,不要像个土包子一样把厚厚一摞钞票随身揣兜里,但萧今昂就是不听,他觉得钱还是攥在手上最安全。 “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江未眠目光落在萧今昂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摸了摸鼻尖,最后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小心点,别被人偷了。” 萧今昂宝贝似地捂住裤子口袋,用力点头:“嗯嗯嗯!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被人偷的!” 谁偷扎谁! 江未眠见状想说些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只感觉系统实在傻得让人担心。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算是告别,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回家了。 而萧今昂也没多耽搁,揣着钱立刻朝着诊所的方向赶了回去,然而等他气喘吁吁赶到诊所的时候,却连明昼的人影都没看见,就连之前带狗狗看病的那对男女也走了。 萧今昂环顾四周一圈,不免有些茫然,他发现前台有名值班护士,刚好是之前和明昼说话的那位,连忙过去问道:“麻烦问一下,你知道明医生去哪儿了吗?” 护士正在填病历本,闻言下意识抬头,却见是去而复返的萧今昂,诧异出声:“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萧今昂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红色钞票,在护士眼前晃了晃,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对不起,我刚才找朋友借钱去了,请问治疗费用是多少呀?” 他跑得满头汗,说话时却仍是笑眯眯的,像一团和煦的暖阳,莫名让人心软。 护士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跑去借钱了,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里面正在输液的猫咪:“没关系,明医生刚才已经把所有费用都结清了,你不用给钱了。” 萧今昂没想到明昼居然付了款,眨了眨眼,有些无措:“那他人呢?” 护士道:“明医生说想出去透透气,可能就在附近散步吧,你要不找找?” 萧今昂听闻明昼一个人离去,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说了声谢谢就急匆匆推门离开了诊所。他正准备打开系统定位,看看明昼的坐标位置,结果刚出门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隔壁超市慢慢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袋东西。 是明昼。 萧今昂见状,刚才还悬着的一颗心鬼使神差落了下来,不知为什么,站在原地没出声。他眼见明昼用导盲棍探路,一步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对方: “明医生——” 明昼闻言脚步一顿,下意识面向他所在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慢半拍出声问道:“萧今昂?” 萧今昂见他认出自己,立刻喜笑颜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是呀是呀,是我。” 他语罢快步走到明昼面前,然后把自己的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尽数塞到了明昼手里:“你看,我刚才找朋友借钱去了,借了这么多呢。” 够他吃九年的大馒头了! 明昼手里还拎着东西,猝不及防被萧今昂塞进一摞钱,难免有些怔愣。他下意识攥住那摞厚厚的钱,粗略估算了一下,发现大概有八、九千的样子,诧异问道:“这些都是你刚才借的钱?” 萧今昂点头:“我原本想多借一点的,但是他的钱也不多了,所以只有一万块。明医生,这些钱够给小猫治病吗?不够的话我再去借。” 听萧今昂提起那只猫,明昼忽然安静了下来。他攥着手里沉甸甸的钱,心中猜测这大概是萧今昂全部的积蓄了,慢半拍问道:“你真的要救那只猫?” 萧今昂几乎没怎么犹豫:“救呀。” 这两个字由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带着几分天经地义,仿佛本就该这么做。 明昼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可那只猫瞎了,以后永远都治不好了,你还要养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反复问萧今昂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第322节 萧今昂挠了挠头:“养猫难吗?” 明昼说:“很难,因为它病了,而且还活着。” 假如一只死猫生了病,所带来的烦恼是没有这么多的,就像活人带来的麻烦永远比死人多。 萧今昂依旧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没关系,我可以去学学怎么养猫,先把它的病治好再说吧。” 他语罢低头看向明昼手里拎着的袋子:“明医生,你买东西了吗?我帮你拎吧。” 袋子里面装满了零食,也不知是给谁买的,但首先可以排除明昼,因为他没有吃零食的习惯。 明昼没有拒绝,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萧今昂,还有那摞钱,低声叮嘱道:“好好收着,不要掉了。” 萧今昂接过了袋子,却没有接过钱,摇头道:“明医生,刚才护士和我说了,小猫的医药费都是你垫的,这些钱就当是还给你的吧。” 明昼闻言顿了顿,愈发觉得萧今昂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他将手里那摞杂乱的钱慢慢整理好,然后摸索着塞进了萧今昂的裤子口袋:“没关系,就当猫是我们一起捡的,而且医药费用不了这么多。” 他弯腰的时候,发梢不小心触碰到了萧今昂的鼻子,让人感觉有些痒痒的。 萧今昂闻言眨了眨眼,只觉得明昼人真好,忽然没忍住伸手抱住了对方。他像是想告诉明昼一个秘密,然后说悄悄话似的在对方耳畔小声道:“明医生,你人真好~” 你是小金刚最最最喜欢的人类了~ 萧今昂把后面一句话藏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热气喷洒在颈间,引起一阵颤栗的轻痒。明昼本就敏感,猝不及防被萧今昂伸手抱住,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觉耳朵发红发热,一股莫名的痒意顺着尾椎骨遍袭了全身。 萧今昂抱住明昼的时候,莫名有些不舍得松开,于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想等明昼把他推开再松手。 然而明昼不知为什么,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他心如擂鼓,手足无措,心想萧今昂大概只是一时激动,所以才会抱住自己,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几经犹豫,到底没有推开萧今昂,想等着对方自己松开。 空气有了片刻静默,恍惚间不知是谁的心跳乱了节拍,一瞬间盖过了树上的蝉鸣。 烈阳透过路边的梧桐绿树,撒下大小不一的光斑,稍不注意肩上就落满了光。他们都在等着对方松开手,可谁也没有动作,以相拥的姿势站在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就像道旁老旧的电线杆,岁岁年年,一成不变。 第266章 可以亲亲你吗 萧今昂抱着明昼的时候, 忍不住悄悄红了脸,耳尖轻轻动了动, 雀跃得想转圈圈。但他好歹知道这个动作有些奇怪, 于是强自忍耐住了。 事实上明昼的心思也乱成了一锅粥,大脑一片空白,这也就导致了他忘记推开萧今昂, 一直与对方维持着这个有些过于亲密的姿势。 但他们总不可能抱到天荒地老, 就在萧今昂觉得这个拥抱的时间好像有些过长,犹豫着要不要松手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震动声, 原来是林编打来的电话。 萧今昂虽然刚来人类世界没多久,但已然有了做社畜的潜力, 听见手机铃声响起,触电般松开明昼,然后手忙脚乱接通了电话:“喂?老板?有什么急事吗?” 话筒那头传来林编怒火中烧的声音, 险些把萧今昂的耳朵震聋:“萧今昂!你是不是不想做了!现在几点了, 你还不来公司上班,是不是想被炒鱿鱼啊?!” 萧今昂闻言瞳孔微缩:糟糕!他今天光顾着带小猫看病,差点忘记自己还要上班了! 萧今昂反应过来,连忙着急道歉:“老板对不起,我今天带小猫去医院看病了, 忘记了还要上班, 我这就赶过去!” 林编闻言气得一个倒仰,反应过来在电话那头咣咣咣拍桌子:“萧今昂!是我给你发工资还是猫给你发工资啊?!这么离谱的理由你都编得出来?!都下午三点了你过来干什么?带薪摸鱼吗?!你说实话,你是不是隔壁公司派来的卧底?!” 萧今昂被骂得连头都不敢抬, 闻言委屈巴巴解释道:“老板, 我们隔壁公司是卖皮包的, 没有业务竞争关系……” 林编正处于更年期,像个人形火药桶,一点就炸,闻言更生气了:“你还敢顶嘴?!我告诉你萧今昂,这份工作你不愿意做多的是人做!同样的价钱,我能找个比你聪明的!比你脑子好使的!比你勤快的……嘟嘟嘟——” 林编最后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电话就忽然被人掐断了。 明昼不知为何,忽然抽出萧今昂的手机,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屏幕按灭,重新递还给萧今昂,只说了一句话:“换一份工作吧,这个老板不适合你。” 萧今昂没料到明昼会忽然挂断自己的电话,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但是……但是直接挂掉他的电话是不是不太好……” 明昼却淡淡嗯了一声:“是不太好。”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擅自挂断别人的电话都是一种不太礼貌的行为。但明昼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把萧今昂骂得狗血喷头,心里有些隐秘的不舒服,以至于未经大脑思考就做出了这个失礼的举动,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事。 明昼还是道了歉:“对不起,但不管出于哪个方面考虑,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拨过去比较好,早点换份工作吧。” 萧今昂有些苦恼:“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明昼闻言没有出声,片刻后,忽然问道:“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萧今昂伸手比了一个数:“三千五。” 这个工资在小城镇也许能勉强糊口,但在a市这种一线大城市,实在不够看,连房租都成问题。 明昼又问道:“那你想找一份月薪多少的工作?” 萧今昂觉得自己应该做一颗有追求的小钻石,闻言想了想,然后试探性伸手比了一个数:“三千六?” 明昼垂眸沉思,原本在很认真思考萧今昂的工作问题,骤然听见他的回答,不由得愣了一瞬,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萧今昂以为他没听清,又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三千六。” 明昼不知为什么,忽然哑然失笑:“怎么不再高一点?” 萧今昂委委屈屈低头:“我没有学历。” 沈凉说他的大星际改造学院优秀毕业生学历在地球上就是狗屎粑粑,根本没有公司会承认的。 明昼对于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感到奇怪,大概是因为萧今昂的思想太过……单纯?完全不像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样子。 “没关系。” 明昼几经犹豫,最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假如……假如你没地方住的话,可以暂时先住到我家来。” 萧今昂虽然有球球住,但听见明昼的话,莫名有些心动。他心想真奇怪,自己明明有住的地方,为什么要住到明昼的家里呢,但嘴上说出的话却违背了大脑思想,紧张且期待的问道:“真的可以吗?” 明昼听见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心里忽然软了一瞬,像是被羽毛拂过的感觉,轻轻嗯了一声:“可以……” 事实上,没什么不可以的。 猫咪还在诊所里面输液,暂时不能挪动。明昼委托了护士帮忙照看,然后就和萧今昂回了家。走进电梯的时候,明昼第三次确认似的问道:“你真的不用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吗?” 萧今昂整个人处于“搬新家”的雀跃状态中,闻言用力摇头,头发丝都跳了起来:“不用不用,我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 他原本是想表达自己“无债一身轻”,但明昼却理解错了意思,只觉得萧今昂生活大概很苦,连私人衣物和生活用品都没有。 明昼把手慢慢插入外套口袋,顿了顿才试探性问道:“明天我要值班,旁边刚好是商场,给你买几件换洗的衣服吧。我看不见,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要不一起去?” 萧今昂闻言眨了眨眼,有些吃惊:“给我买衣服吗?” 明昼点头,面上虽然淡定,藏在口袋里的手却有些微微汗湿,担心萧今昂不想接受自己这样的“帮助”。 然而他显然想多了,萧今昂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拒绝”这两个字,闻言高兴得眼睛都笑眯了,脸颊侧边的酒窝愈发明显,语气雀跃:“好呀好呀!我们一起去买衣服!” 他语罢又忽然扭捏起来,害羞似的小声道:“明医生,你对我真好,我最最最喜欢你了!等我以后挣了钱,也要给你买东西!” 这大概是系统所能表达喜欢的、最直白的方式了。一个“最”不够,两个“最”也不够,三个“最”才勉强能描述出那个人的万分之一。 殊不知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让明昼乱了阵脚。 明昼不知该如何回应萧今昂的话,心中又慌又乱。恰在此时,电梯刚好抵达楼层,“叮”地响了一声,就像是救命的信号。 明昼逃似地走出了电梯,因为慌乱,甚至差点在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摔跤。萧今昂眼疾手快扶住他,有些疑惑明昼为什么走的这么急:“明医生,你怎么了?” 明昼尴尬摇头:“没事,我……”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掩饰自己刚才的行为:“我腿有些疼,刚才没站稳。” 萧今昂这才想起来明昼的腿好像受伤了,扶着他道:“那我们赶紧进屋吧,坐着休息一下。” 明昼摸出钥匙开门,脸上的热度终于退散了几分,走进玄关的时候,他不知想起什么,摸索着从旁边的小抽屉里面拿出了一把备用钥匙递给萧今昂:“这是钥匙,以后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上。” 萧今昂接过钥匙,习惯性揣进了口袋,想了想,又觉得不安全容易掉,最后连钱一起放进了自己的能量球里,宝贝似地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道:“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明昼虽然看不见,但已然能脑补出萧今昂的表情和语气,一定是小心翼翼且珍而重之的。他把导盲棍折叠起来放在玄关上面,出声问道:“你饿不饿?我去做点饭。” 事实上从早上开始到现在,他们两个一顿饭都没吃过。明昼不知道萧今昂不用进食,理所当然认为他饿了,于是不等萧今昂回答,就摸索着走进了厨房准备做饭。 萧今昂趴在门框边悄悄看他,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明医生,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明昼平常做饭其实很简单,在锅里烧开水,然后丢进去食材和面条就行了,等冷了再吃,可想而知,味道好不到哪里去。你如果真的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没事,你在沙发上坐会儿吧。” 萧今昂:“真的不用吗?” 明昼:“不用。” 萧今昂想了想,又趴在门边问道:“明医生,那我可以吃袋子里的零食吗?” 他盯里面的零食盯好久了。 明昼原本正在洗菜,闻言不由得笑了笑:“你吃吧。” 本来就是给他买的。 萧今昂闻言眼睛亮了亮,立刻去拆了一包薯片。不过他还是担心明昼做饭会切到手,于是一边吃薯片,一边站在旁边看他做饭,寂静的厨房里除了切菜的动静,再就是萧今昂像仓鼠一样咔嚓咔嚓吃薯片的声音。 明昼不喜欢太过嘈杂的环境,但意料之外的,他并不讨厌这种声音,反而让死气沉沉的屋子多了几分人气。 明昼切了一点西红柿,又洗了一点青菜,等锅里的水煮到温热的时候,就把所有食材都丢了进去,包括面条。 这样做饭不一定是最好吃的,但对一个盲人来说,却是最安全的。他们没办法触碰太过滚烫的东西,就像明昼,他大多数时候吃的东西味道都算不上太好。 明昼对萧今昂道:“我的厨艺可能不太好,你等会儿如果吃不下去的话,就点外卖吧。” 萧今昂沉迷薯片无法自拔:“没关系,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吃。” #当年傻兮兮的小系统已经无师自通了许多人类情话# 明昼依稀记得自己买的薯片都是超大包,听见萧今昂吃的声音,有些担心对方吃太多零食不太好,犹豫出声问道:“你吃多少了?” 萧今昂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你也想吃吗?” 语罢低头在里面碎成渣渣的薯片里扒拉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了一片还算完整的,然后递到明昼嘴边,出声提醒道:“啊,张嘴。” 明昼下意识后仰,刚想说自己不吃,然而萧今昂直接把薯片喂了进来,他迫不得已张嘴,略显狼狈地吃完了那块掉渣的薯片。 萧今昂就像一只大狗狗,凑过去问道:“是不是很好吃?” 明昼尴尬点头:“好吃……” 他嘴边沾了一点薯片粉末,在白皙的下巴上显得尤为明显。明昼自己也有所察觉,正准备找纸巾擦一擦,然而脸庞忽然一热,被人用手捧住了,紧接着耳畔响起了萧今昂低沉的声音:“嘘,别动。” 萧今昂用指腹轻轻擦掉了明昼唇边的粉末,低声提醒道:“你嘴上有东西。” 明昼察觉到他的靠近,呼吸不由得停滞了一瞬,心脏忽然狂跳起来。萧今昂替他擦拭完嘴角后,原本想松开手,但不知为什么,盯着明昼浅色的唇,像是着了魔般,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厨房灯光是暖调的黄,窗外太阳落山,艳丽的晚霞渲染出大片粉紫,于是整片天空都透着暧昧的色调。明昼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无意识后退了一步,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就是灶台。于是就那么一步步后退,一步步被自己、被萧今昂逼进了死角。 当他后腰陡然触碰到冰凉的灶台时,整个人不由得惊了一瞬,似乎也象征着退路的切断。 明昼紧张出声:“萧今昂……” 第323节 他以为自己吐出了三个字,叫出了一个人名,但事实上嗓子里传出的声音和他现在的胆气一样薄弱,只能看见唇形,什么都听不见。 但萧今昂知道他在喊自己,轻轻应了一声:“嗯……” 萧今昂的双手依旧捧着明昼微凉细腻的侧脸,那片皮肤好似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不让他离去。他无意识用指腹摩挲着明昼的侧脸,目光落在对方紧抿的唇上,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想要亲吻上去。 那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一种刻在人类的、基因里的本能。 系统不该有这种东西,他们当初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从未写入过这种程序。 萧今昂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缓缓垂眸,目光落在明昼紧张颤抖的睫毛上,忽然控制不住一点点靠了过去,低低出声:“明医生……” 声音罕见透着挣扎。就像溺毙深海的人一次又一次试图游到岸边,拾回清醒,然后一次又一次被迎面而来的海浪溺杀其中,直到全无抵抗之力。 第267章 浴室 明昼能清晰感觉到有一股热源在缓缓靠近自己, 鼻翼间充斥着萧今昂身上特有的干燥气息。明明对方的性格单纯无害,此时却带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侵略性。 萧今昂哑声开口, 带着几分茫然和不知所措:“明医生, 我……” 他顿了顿,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拇指落在明昼唇边,不受控制地摩挲了一下对方浅色的唇, 柔软的触感牵引着大脑神经, 让那种不知名的渴望愈发强烈起来。 这种感觉对于萧今昂来说有些过于陌生,他试图向主脑寻求帮助,好获知下一步的程序动作, 然而却迟迟未得到响应。 明昼双手藏在身后,指尖无意识攥紧了灶台边缘, 冰凉的大理石台面紧贴着掌心,与黏腻的冷汗相触,甚至有些打滑。他心如擂鼓, 不知道萧今昂想做什么, 只知道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很可能会变成一根针,捅破窗户纸后就再难收场。 一股徒然无力的感觉忽然遍袭全身,说不清原因的那种,连简单的偏头避让都做不到。 而萧今昂也离明昼越来越近。他安静而又虔诚地捧着对方的脸,低头时额前的碎发险些触碰到明昼的眼睛, 鼻尖在空气中似有似无地相触, 犹豫着是否该吻下去—— 萧今昂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动作所代表的意义和拥抱是不同的。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明昼产生这种近乎“欲望”般的情感。 他想不明白…… 萧今昂仅仅短暂犹豫了一秒钟,灶台上正在煮饭的锅便忽然开始沸腾了起来,咕噜咕噜冒着泡, 在寂静的厨房内显得尤为明显。 “咕嘟咕嘟——” 明昼听见水开的声音, 这才陡然惊醒, 触电般将萧今昂一把推开,然后略显狼狈地避开了几步。他有些慌张地摸索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想要去关火,然而还未来得及触碰到燃气按钮,手腕就忽然被人轻轻按住了。 “别动——” 萧今昂将明昼与危险的火苗隔绝开,直接伸手关掉了燃气按钮,只见刚才还咕嘟冒泡的锅瞬间平息了下来,就像一颗沸腾难止的心,终于短暂回归到了原处,选择安静蛰伏。 明昼下意识缩回了手,语气尴尬的问萧今昂:“面条熟了吗?” 萧今昂看了眼锅里被煮得乱七八糟的食材,有些不太确定的道:“应该熟了吧。” 明昼闻言俯身摸索着打开碗柜,正准备找出餐具,结果就听萧今昂道:“我来盛饭吧,你去坐着。” 明昼眼睛看不见,无论多少次做饭,无一例外都会弄得一塌糊涂。他闻言也没有坚持,慢半拍站直身形,然后去了外面的餐桌旁坐着。 萧今昂在厨房里面找出碗,动作生疏地盛好了两碗面条,又抽出两双筷子,这才端着碗走出去。他在明昼对面落座,把碗放在对方手边,低声提醒道:“小心烫,筷子在这里。” 明昼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压根没听清楚萧今昂在说什么,闻言胡乱应了一声,然后摸索着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结果双手触碰到碗边,不小心被烫得一缩。 明昼愣了一瞬,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再次用指尖触碰了一下盛面的碗,最后终于确定面前的东西不是自己常用的那套骨瓷餐具,而是一个不锈钢盆。 好像是之前在超市买东西送的赠品。 “……” 萧今昂面前也摆着一个同样的不锈钢泡面碗,他对这方面不太讲究,看见碗柜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铁盆盆,就顺手拿出来用了。眼见明昼不吃饭,好奇眨巴了一下眼睛:“是不是太烫了?” 明昼回神摇头:“没什么。” 他拿起筷子,低头开始吃饭,也不知尝出了什么滋味,片刻后,忽然出声问道:“好吃吗?” 萧今昂正在埋头吃面,一小根一小根,呲溜呲溜地吃,闻言理所当然道:“好吃呀。” 虽然没有雪糕那么甜。 明昼顿了顿,抿唇说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事实:“……我好像没放盐。” 刚才在厨房里太慌张,一下子忘了。 萧今昂却道:“没关系呀,那也好吃。” 他捧着一碗寡淡无味的面,吃得津津有味,不多时就吃掉了大半,一点也不挑食。 明昼没说话,他用筷子挑了一根面条,半晌也没能咽下去,不知想起什么,低声问道:“你想收养那只猫吗……护士说等今天晚上输完液,明天就可以把它接走了,以后定期过去治疗就行。” 解决了猫的医药费,收养也是一个问题。 萧今昂闻言吃面的动作顿住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房子,而能量球里面是没办法带活物进去的,总不能养在明昼家吧,那也太麻烦对方了。 萧今昂眼巴巴看向明昼:“明医生,那只小猫特别可爱。” 明昼“嗯”了一声,没说话,静等他的下文。 萧今昂干脆从椅子上离开,然后蹲在地上,一点一点蹭到了明昼身旁:“明医生,我想养它,但是我现在没地方住,可以把小猫咪暂时养在你家吗?” 明昼没养过动物,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尽管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见萧今昂说要收养那只残疾猫,心中还是不可抑制泛起了些许涟漪,垂眸出声道:“照顾宠物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假如收养了它之后,你负担不起,又把它重新丢在路边,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回去。” 他把萧今昂当做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少年,认为对方尚且不知道要负担一个生命的承诺有多重,于是只好掰开了、揉碎了,把道理细细讲明白。 “假如它一直流浪,一直残疾,时间长了,它就会慢慢开始习惯,并且接受那种生活……” “但假如你把它带回家,给它遮风挡雨,给它喂食喂水,之后又没办法再坚持下去,把它重新丢回路边……” 明昼静默一瞬,最后吐出了一句话:“萧今昂,它会恨你的……” “它不会因为那段时间所获得的温暖去感恩什么,它只会一遍又一遍的想,为什么它又要继续流浪,为什么又要继续淋雨,为什么又要在路边捡垃圾吃……” 谁说救赎就一定代表着感恩? 就像天方夜谭里的童话故事,被封印在瓶子中的恶魔一直在期盼着有人能放他出去。第一个百年,他许诺谁如果能放他出去,就给予对方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第二个百年,他许诺谁如果能放他出去,就给予对方全世界的宝藏;第三个百年,他许诺谁如果能救他出去,就实现对方的三个愿望。 可百年又百年,瓶口的封印从未解除,那个救他的人也一直没有出现。于是第四百年的时候,恶魔改变了主意,谁如果打开瓶口的封印,他就要把那个人活生生撕碎吃进肚子里。 这世间没有任何感情是绵长不变的,它们就像酒一样,假使环境糟糕,经由时间的发酵酝酿,滋味就会由醇变苦,咽下的时候如刀破腹。 四百年的时光太过漫长,酿不出美酒,只能酿成一坛带着剧毒的砒霜。 萧今昂怔怔看着明昼,没有说话,片刻后,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明昼的眼角,在他耳畔低声问道:“明医生,你是不是哭了?” 明昼闻言一怔,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却忽然触碰到些许冰凉的东西,像是眼泪凉透后的液体。 他哭了? 明昼有些不敢相信。 他从来没在清醒的时候哭过。 于是他认为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明昼微微偏头,摸索着从桌上抽出纸巾,擦掉脸上的液体,听不出情绪的对萧今昂解释道:“失明的人眼睛都会这样。” 萧今昂好奇问道:“是因为眼睛太敏感了吗?” 明昼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不能吹风,也不能见强光。” 但现在无风也无光,窗外只有一片浓浓的夜色。 萧今昂放心了,他还以为明昼真的哭了。因为蹲在地上的姿势有些累,他干脆把脸搁在了明昼腿上,拉着对方的手轻轻晃了晃,有点像是在撒娇,看着他问道:“那明医生,我可以把小猫养在你家吗?” 明昼的大腿是敏感部位,萧今昂忽然枕上来,痒得他控制不住往后缩了一瞬。然而萧今昂却好似没发现他的异常,伸手圈住明昼的小腿,将下巴搁在他腿上继续问道:“明医生,我们可以养小猫咪吗?” 明昼轻微挣扎了一下,示意他松手。 然而萧今昂非但没有松手,甚至偏头在他腿上蹭了蹭,发丝柔软而又蓬松,眼神干净而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深深。 明昼涨红了脸,只好妥协,低声道:“松开。” 萧今昂闻言悄悄把手缩了回去,小心翼翼问道:“明医生,那可以养小喵咪吗?” 明昼没有完全答应:“……你可以养,不过得自己照顾。” 萧今昂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立刻拍胸脯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猫咪的。” 语罢不知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 小猫咪有一只眼睛看不见,明昼两只眼睛都看不见,萧今昂觉得他也需要好好照顾明昼。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57%,请继续努力哦~】 系统的提示音响得毫无预兆,萧今昂闻言愣了一瞬,下意识看向明昼,却见对方已经摸索着起身收拾碗筷,转身走进了厨房,天花板淡色的灯光倾洒下来,在他清瘦的肩头打落一片虚影,终于驱散了几分黑暗。 萧今昂不知为什么,看入了神。 明昼好似察觉到了自己身后的视线,洗碗的动作微微一顿,头也不回的对萧今昂道:“你去洗澡吧,时间不早了。” 却没说他今晚睡哪里。 萧今昂不免又想起上次的事,心中有些不放心,摇摇头,挪进了厨房:“我来洗碗,你去洗澡。” 他怕自己进去洗澡的时候,明昼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这次让对方先洗算了。 就两个碗,明昼其实已经洗的差不多了,闻言微微偏头,疑惑反问道:“你不洗吗?” 萧今昂摇头,竟有些固执:“你先洗,你洗完了我再洗。” 明昼闻言好似猜到了什么,没有说话。他把手里的碗慢慢擦干净,然后俯身放入碗柜,这才道:“那就我先吧……” 他一言不发地去卧室里找出睡衣,顺便给萧今昂留了一套,然后摸索着走进了浴室。伴随着咔嗒一声关门的轻响,没过多久,里面就响起了哗啦的水流声。 萧今昂怕明昼摔倒,于是守在了浴室门口。他听着门里面传出的水流声,不知为什么,忽然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然后慢慢伸手捂住了自己通红发热的耳朵。 不可以偷听,不可以偷听。 萧今昂靠墙蹲在地上,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因为太过入神,以至于连浴室门什么时候被打开的都没发现,直到头顶响起一道疑惑中带着试探的声音,这才陡然惊醒。 “萧今昂?” 明昼刚刚从浴室出来,身上水汽未干,仅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因为幼时不见阳光,他的皮肤看起来总是比常人少几分血色,洗完澡后愈发显得通透白净。 盲人的第六感通常很准,明昼直觉门外有人,于是试探性对着空气喊了一声。他骨节分明的手扶着门,墨发微垂,细小的水珠从发梢滴落,最后顺着胸膛缓缓隐入了宽松的浴袍间。 萧今昂蹲在地上,闻言一脸茫然地抬头,见状却不由得陷入了呆滞:“……” 第324节 第268章 救赎与否,不在他人 明昼敏锐察觉到了空气中静谧得有些不同寻常, 就连客厅里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他无意识皱眉,扶住门框的手微微收紧, 又叫了一声:“萧今昂?” 噗通—— 萧今昂闻言一惊, 终于回神,却因为身形不稳直接摔在了地上。他涨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 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我……我在这里……” 明昼听见他的声音, 眉头一松,扶住门框的手也慢慢落了下来,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终于重新落回了原处。他顿了顿, 出声道:“我洗完澡了,你去洗吧。” 萧今昂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闻言下意识点头:“哦……好,我马上去洗。” 他不敢再看明昼,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睡衣, 飞快进了浴室。 而明昼也没有发现异样, 转身摸索着朝卧室走去。他没有开灯的习惯,但进门时,脚步微不可察一顿,不知想起什么,右手在墙壁上寻找片刻, 然后按下了灯光开关。 只听“咔嗒”一声轻响, 原本昏暗的卧室忽然亮了起来。明昼就那么踩着一地灯光,像往常一样在书桌旁落座,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 在纸张下面垫好了盲尺。 他捏着尖尖的盲笔, 半晌没有动作, 似乎在斟酌沉思什么。侧影落在暖色的窗户上,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 一个写字需要开灯的正常人。 明昼坐在椅子上,任由墨色的发梢往下滴着水,神情显得思绪游离。他眼帘微掀,露出了那双蒙着一层病态白翳的眼睛,因为黑色的瞳仁比常人要小,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冷冰冰的死人气息。 明昼用指尖摩挲着纸张,忽然想起了那只还在诊所输液的猫,终于开始动笔,用盲笔在纸上扎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洞痕: 【我骗了萧今昂……】 【我其实……养过猫……】 明昼好像撕裂了什么遮羞布,开始回忆血淋淋的过去: 【确切来说,是那个女人养的。】 【她漂亮,但又愚蠢,被一个已婚男人骗得团团转。每天守在那间屋子里,等候着对方施恩般的到来。没有人锁住她,她自己困住了自己。】 【她本可以像别的女人那样活成树,却偏偏把自己活成了菟丝花,失去依靠后,就再也经受不住半场风雨。】 【于是当有一天得知那个男人有家室后,她就彻底疯了。没有任何一个负心薄情的男人会和一个女疯子在一起,对方彻彻底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再也没出现过。】 【他和她,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被那个女人关在屋子里,不许出去,连同她以前养的一只宠物猫。但那种阴暗不见光的生活连人都尚且受不了,更何况一只猫。】 【有一天她开门进来送饭的时候,那只猫忽然从我怀里挣脱,顺着门缝嗖一声跑了出去,像一阵风,快得只能看见残影,甚至打翻了女人碗里的馊饭。】 【我真想和它一起离开,但我被那个女人拽着头发抓了回去……】 【于是那间屋子只剩下我一个了,我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一件可以被随意抛弃的物品。】 【我真希望自己变成畜生,哪怕是一只老鼠,一只苍蝇,只要能逃出那个屋子,无论变成什么,都好……】 【但我最后变成了疯子,一个女疯子生下的小疯子……】 【我不知道那只猫现在是否还活着,但它就算活着,应该也已经很老很老了,它们没有人类那么长的寿命,这意味着经受苦难的日子也会短暂许多。】 牛皮纸质地硬厚,这意味着用盲笔书写的时候要用些力气。明昼的心比旁人要狠一些,力道也就更甚。他书写的时候,指关节隐隐泛青,尖尖的笔端不慎扎到指尖,冒出了一点殷红的血珠。明昼却好似全无痛觉,动作毫无停滞,继续书写着那张千疮百孔的纸。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曾经恨过那只猫……】 【这种恨意是卑鄙的,因为对方从不欠我什么,但我依旧还是恨它抛下了我。】 【但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当我被刺瞎的那个晚上,当女人从高楼跳下的那个晚上,我忽然庆幸它逃走了。】 明昼闭了闭眼,好似终于承认了什么事实,在纸上艰难落笔: 【我救不了它,更救不了自己……】 因为房间太过安静,浴室里传出的水流声便格外明显。明昼后知后觉感知到一阵刺痛,将被扎伤的指尖含入口中,然后慢慢吮掉了上面带着铁锈味的血痕,淡色的唇便多了一抹浅红。 明昼慢慢翻开一页纸,像开启了一个新的轮回,又像是中断了某种过去,书写着仅有他自己能读懂的词句。 【但有一天,那只猫忽然又回到了我身边……】 【我不该再触碰他,甚至应该远离他,因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像许多年前那样,再次将我抛下,头也不回地离开,带走我最后所剩不多的善意。】 【一个人假使没有了善意,那便只剩下恶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恶人,但我好似还是没办法完全拥有一颗摒弃善恶的心,例如我又收养了那只猫,开始重蹈覆辙。】 明昼听见了萧今昂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声音,最后在纸上落下了一句话: 【当有一天,你终于开始对这个世界心怀善意,开始原谅过往种种,那是否意味着你在自己不曾发觉的时候,早已得到救赎?】 答案无从得知,因为明昼已经合上本子,将它轻轻放入了抽屉。 萧今昂虽然不用洗澡,但他还是学习人类,很认真地洗了一个澡。明昼猜对方一定用了很多沐浴露,因为当萧今昂走近的时候,他嗅到了对方身上香喷喷的沐浴露味道。 很浓,牛奶味的。 萧今昂可能用了大半瓶。 明昼微微拉开椅子,从座位上站起了身,轻声问道:“你洗完了吗?” 萧今昂没有穿上衣,因为睡衣扣上的时候有些小,紧绷绷的难受。他头上搭着一条白毛巾,遮住了湿漉漉的黑发,让那双本就黑亮的眼睛愈发显得灵动,闻言乖乖点头:“嗯,洗完了!” 他认认真真洗了好久呢! 明昼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洗完了就睡觉吧。” 他语罢慢慢走到墙边,正准备关灯,然而还没来得及按下,就听见了萧今昂略显茫然的声音,红着脸低头问道:“明医生,那我睡哪里呀?” 沙发?还是客房? 明昼微微一顿,却道:“……和我睡一起吧,床够大,两个人睡位置应该够了。” 语罢轻轻按下开关,没有给萧今昂任何反应的机会,房间顿时陷入了黑暗。落地窗外夜色幽蓝,让周遭的景物处于一种模糊而不真切的状态。 萧今昂愣住了,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下意识看向明昼,却见对方在黑暗中行走如常,然后慢慢摸索着坐在了床的右侧。 明昼没有穿睡衣,仅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他屈膝靠坐在床边,并没有躺下,露出一截清瘦修长的小腿,在月光下泛着冷调的蓝色。领口因为版型原因有些松散,锁骨深陷分明,线条性感,但因为神情淡淡,儒雅俊秀,反而让人生不出什么亵渎的心思。 明昼在思考什么。 他在想,自己好像漏了一句话,忘记写在日记本上了。 【我总是担心那只猫会像许多年前一样,再次将我一个人丢在原地,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有些杞人忧天……】 【因为我不会再给他从我身边逃走的机会……】 【原来救赎与否,不在他人,全看自己……】 明昼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萧今昂半天没动静,凭借直觉,慢慢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然后在黑暗中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轻声安慰道:“没关系,上来吧。” 明昼觉得他永远都不会再想踏入那间被改成储物室的客房了。 萧今昂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在昏暗的环境中与明昼对视,却见对方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睛一直静静注视着自己,无神,却又温柔。 萧今昂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他不受控制地走上前,然后单膝跪在床沿,轻手轻脚爬上了床。于是明昼感受到了身旁下陷的力道,还有空气中淡淡的牛奶沐浴露香味。 明昼指尖动了动,在柔软的床单上慢慢摸索前行,最后触碰到了萧今昂撑在身侧的手。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一切凭借着本能,指尖顺着对方有力的手臂慢慢上移,然后轻轻圈住了萧今昂的脖颈。 他们两个人贴得很近。 于是明昼发现印象中性格单纯的少年身形并不薄弱,甚至有着流畅而又漂亮的肌肉线条。他若有若无挨着对方的鼻尖,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出来,令人痒且慌张,低声问道:“今天下午在厨房,你想做什么?” 萧今昂闻言一慌,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急于遮掩什么:“我没……” 明昼却轻声道:“不要撒谎。” 他年纪比萧今昂要大得多,此刻就像一位儒雅的长辈,劝说着犯了错的孩子,让人很难分辨出其中夹杂了什么样的情绪:“没关系,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萧今昂闻言在夜色中红了耳朵,他无措低头,最后小声说了三个字:“想亲你……” 他觉得这种念头是不对的,否则心里怎么会如此慌乱。 然而明昼没有生气,而是在黑暗中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因为水汽未干,还带着些许潮意,继续温声问道:“那你为什么想亲我?” 萧今昂不知道,眼神迷茫,找不出答案:“我……我不知道……” 明昼见萧今昂说不出答案,也没有太过纠缠这个问题。他用指尖慢慢摩挲着对方俊挺的眉眼鼻梁,在脑海中想象着萧今昂的面容,最后挨着他的鼻尖,在灼热的呼吸中低声说了一句话:“那你亲吧……” 明昼慢慢圈紧了萧今昂的脖颈,然后带着他一起倒在枕头上,安静而又顺服地躺在对方身下:“萧今昂,你可以亲我。” 浴袍的系带散开,让领口愈发松散。这件衣服好似已经成为了一件装饰品,没有任何遮蔽作用。 萧今昂脸红了,他悄悄伸手,想帮明昼把衣领拉上,然而却被对方攥住了双手:“没关系,不用管它……” 明昼轻轻屈起一条腿,在萧今昂耳畔低低出声:“做你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萧今昂有些紧张:“真的可以吗?” 明昼不语,表示应允默认。于是几秒钟过后,他的脸颊右侧忽然落下了一个温热且湿濡的吻,很短,还没反应过来就蜻蜓点水般温柔离去了。 明昼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因为这种陌生的触感,久久不能回神。 萧今昂抿唇,觉得刚才的触感好奇妙。他犹犹豫豫看了一眼明昼,然后红着脸小声问道:“明医生,我还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他语罢似乎是怕明昼不同意,又小心翼翼补充了一句:“就一下。” 明昼回神,在黑暗中轻轻点头:“可以……” 声音有些暗哑。 于是萧今昂思索一瞬,最后轻轻捧住明昼的脸,俯身在他的唇上温柔亲了一下。那种微凉柔软的感觉让人有些上瘾,萧今昂无意识抿了一下唇,忽然想起了甜甜的糖果和甜甜的雪糕,没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 明昼低低闷哼一声,呼吸乱了。 萧今昂觉得一个吻有些不够,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问道:“明医生,我还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他觉得自己有些贪得无厌了,这不太好。 明昼摸了摸萧今昂柔软的发丝,却并不生气:“一下够吗?” 萧今昂小心翼翼出声:“那……十下?” 明昼觉得这个人有些傻,为什么一直问呢:“随你。” 然而他话音落下,眉眼间就多了一片湿濡温热的感觉,被人小心翼翼亲吻着。一下,两下,三下…… 到最后明昼已然有些神智恍惚了,数不清萧今昂到底亲了多少次,但唯一肯定的就是不止十下,那是一个远比“十”要多出许多倍的数字。 萧今昂越亲越难受,呼吸也渐渐沉重了起来。他只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急需什么东西要填满,最后终于控制不住,一把将明昼拉过来坐在自己怀里,用力扣住了对方的腰身。 第325节 空气有了片刻安静。 萧今昂忽然想起了很久远的以前,那个时候他还是一颗钻石,他曾经跟随过很多宿主,也经历过许多不属于他的离别爱恨。 他好像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 又或者他已经懂了,只是不明白那种情感就叫做喜欢…… 萧今昂在黑暗中缓缓捧住明昼的脸,却发现对方的唇瓣已然被他亲得红肿起来,额前的碎发落下,遮住了眼睛,这让明昼看起来少了几分淡漠,多了几分柔软。 明昼面对面坐在他的怀里,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轻微挣扎了一瞬,然后就没了动静。 萧今昂低低出声:“明医生……” 他每次叫出这三个字,声音都很乖,像是在撒娇。 明昼听见萧今昂软软的声调,忽然有些发软无力。他闭眼抵着萧今昂的额头,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声音沙哑。 萧今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头,最后小声说了一句话,很认真:“我最最最喜欢你了。” 你是小金刚最最最喜欢的人类,没有之一。不仅限于地球,大到能容纳整个宇宙。 萧今昂张开双臂,努力想圈出一个范围,表达自己的喜欢有多么多么大:“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但是,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哪怕明昼不是一颗钻石,不会亮闪闪的发光,和萧今昂不是同类,也看不见东西,他也还是最喜欢对方了。 明昼听见萧今昂的话,没有出声。他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最后轻轻抱住了萧今昂,让自己身处一个充斥着牛奶香味的怀抱,许久后,才终于闭眼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明昼把脸埋在萧今昂颈间,恍惚有什么灼热的液体滚落衣领,他嘴唇颤抖,低声说了一句话,带着深深的无力感:“萧今昂,以后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身形颤抖,似乎在害怕什么。 萧今昂轻拍明昼的后背,然后捧住他的脸,一点一点,温柔亲掉了上面咸涩的泪痕,认真做出承诺:“不要哭,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9%!请继续努力哟~】 明昼低下头,在黑暗中给了萧今昂一个带着咸涩液体的吻,他第一次主动,生疏却也慢条斯理,和他的人一样稳重。 萧今昂见他主动亲自己,眼睛亮了亮,像小狗一样凑上前追着要亲亲,结果追逐间姿势变换,不小心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 明昼闷哼了一声。 萧今昂凑过去,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像是在撒娇:“明医生……” 明昼自然而然圈住他的脖颈,呼吸微乱:“怎么了?” 萧今昂忽然想起了之前那些宿主滚床单的情形,有些好奇地咬了咬手指,然后在明昼耳畔小心翼翼说了一句话,最后红着耳朵小声问道:“……可以吗?” 明昼闻言微微一顿,随即脸上开始发热发烫,不知该怎么回答。然而萧今昂却撒娇似地蹭着他的脖颈,好奇地追问道:“可以吗?可以吗?” 明昼禁不住纠缠,最后用手背覆住眼皮,轻轻点了点头,红着脸尴尬吐出了两个字:“可以……” 嗯,可以。 第269章 瞎子,傻子 明昼是心理医生, 除了在自己的问题上钻牛角尖困囿难出,对于大多数事情其实看得很开。他今年三十五岁, 在成年人的世界, 已然过了那个羞涩的年纪,再加上抵不住萧今昂眼巴巴的请求,只好点头同意了。 当然,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后者。 明昼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亲吻就要和萧今昂做完全套, 但他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对方,这是个相当致命的问题…… 萧今昂正处于一种懵懵懂懂的年纪,但耐不住心思太过单纯, 喜欢一个人的方式直白而又莽撞。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当初宿主们的操作,然后把明昼的浴袍脱下来丢到一边, 钻进被子抱住了对方。 明昼感受到了萧今昂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牵引着震动。所有感官在黑夜的刺激中被无限放大, 连对方身上温度的变化都能感知到。 他其实有些紧张, 因为什么也没提前准备,而萧今昂也不像是会懂这方面的人,只能暂且按捺下来,静观其变。 萧今昂低头亲了亲明昼,对这种亲吻游戏感到乐此不疲, 心想怪不得那些宿主都喜欢玩亲亲, 嘴巴软软的亲起来真好玩。 明昼被他亲得有些痒,没忍住偏头躲了躲,喉结暴露在空气中, 上下滚动, 连带着声音也是哑的, 有些无奈:“别……” 但萧今昂也有不听话的时候。他垂眸抵着明昼的额头,不让他乱动,纤长的睫毛险些触碰到对方脸颊,那种似有似无的痒意让人有些难受。 明昼脖颈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在白净通透的皮肤上异常显眼,与锁骨相衬,却莫名多了几分性感撩人的意味。 萧今昂俯身亲了亲那颗痣,结果发现亲不掉,然后就放弃了。他把脸埋在明昼颈间,小狗似地轻蹭撒娇,然后慢慢揽紧明昼的腰身,抱着对方在床上滚了一圈。 那一瞬间,明昼的世界天翻地覆。尽管他双目失明,看不见颠倒的景物,但那种眩晕失重感却一直残留在脑海中。 他喉结上下滚动,无意识攥紧了萧今昂的肩膀,心中忐忑不安,静等着对方接下来的举动。 然而萧今昂亲了亲明昼,像是玩游戏似的,抱着他又在床上滚了一圈。从床头滚到床尾,又从床尾滚到床头,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明昼已经混乱了,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勉强从晕眩的大脑中抽出一丝神智,在黑暗中制止萧今昂的动作,沙哑着嗓子问道:“你做什么?” 萧今昂闻言从他怀里抬起头,自然卷的头发有些凌乱,理所当然道:“滚床单呀。” 以前那些宿主都是这么滚的,不过他没好意思看得太仔细,略有些苦恼地咬了咬指尖,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总感觉有点困难的样子。 明昼闻言身形一僵,万万没想到萧今昂刚才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滚床单”。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萧今昂那个智障儿童又抱着他在床上滚了一大圈,结果这次距离估算错误,二人噗通一声掉到了床底下去。 明昼因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了一跳:“萧今昂?!” 萧今昂就在他身下,见明昼神情不安,伸手用掌心拍了拍他的后背,眼睛笑成了弯月牙的形状:“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他怎么会摔到明昼呢。 萧今昂躺在地板上,开心晃了晃脚,发现滚床单还是挺好玩的,就是摔下来的时候有点痛。他抱着明昼,忽然发现对方不说话,安静得有些反常,出声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摔疼了?” “……” 明昼闭眼枕在萧今昂肩膀上,依稀还能感受到对方流畅漂亮的身形线条,忽然想起别人曾经说过一句话,肌肉发达,头脑简单。他那个时候不太信,但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萧今昂刚才趴在他耳边,悄悄好奇问了一句话:“明医生,我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滚床单吗?” 明昼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情景。他在思考这样做会不会太急促了?他在思考自己如果拒绝了萧今昂会怎么样?他在思考自己如果答应了,以后会后悔吗? 明昼认真想了很久,最后得出了三个答案。 有些急促。 萧今昂也许会不高兴。 不后悔。 前面两个问题值得商榷考虑,但假使已经得到最后一条答案,前面的两条问题就可以全部推翻了。 于是明昼点头了…… 期间他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免得自己临阵退缩,但万万没想到败在了萧今昂身上。 尽管扫地机器人每天都会工作,但地板上还是有些浮灰,算不上太干净。明昼听见萧今昂的问话,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摇头道:“没什么,起来吧,地上脏。” 他没穿衣服,语罢摸索着从萧今昂身上起来,然后在床上搜寻着自己的浴袍。窗外的月色透进来,让他的皮肤多了几分暗蓝幽密的色调,看起来就像玉石雕成的人一样。 萧今昂见状忽然感觉腹部有些难受,但说不清哪里难受,原本乖软的声音莫名沙哑了几分:“你要洗澡吗?” 明昼找到浴袍,闻言嗯了一声:“地上有点脏,你要不要也洗一下?” 他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这句话有些歧义,听起来就像在暗示邀请什么似的,刚想解释,结果就听见萧今昂从地上起身的动静。 “好呀好呀,一起洗吧~” 萧今昂就像某种动物,立刻跑了过来。 明昼不免有些尴尬,下意识用手里的浴袍遮住了自己,正准备穿上,耳畔却忽然响起了萧今昂的声音,只听对方在耳畔认真问道:“明医生,我抱你去浴室,好吗?” 他是一个礼貌得过了头的孩子,无论做什么,总要低声询问明昼的意见。别人甚至包括林编在内,都理解不了萧今昂过于单纯的心思,大部分人都觉得他像个缺心眼的傻子。只有明昼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他、告诉他一些道理。 只有明昼不会把他当傻子。 只有明昼…… 一个傻子,一个瞎子,他们是那么突兀,凑在一起却又让人感觉再合适不过,兜兜转转间,让人不得不臣服于宿命的安排。 明昼已然忘了自己那个时候到底有没有点头,他只记得自己被萧今昂轻轻抱了起来,那种失重感并不令人感到惊慌,反而让人觉得安稳可靠。 浴室门被打开,里面充斥着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牛奶沐浴露香味。明昼听见萧今昂开灯的声音,正准备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人抵在了微凉的瓷砖墙壁上。 花洒兜头浇下,潺潺的热水打湿皮肤,让这间不大不小的浴室开始雾气弥漫。 萧今昂的脸颊是软的,有些像婴儿,但身上的线条却很结实。明昼本能抱住他的肩膀,然后慢慢戳了戳萧今昂的后背,忽然有些好奇同一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区别:“你经常锻炼吗?” 萧今昂摇头:“不锻炼。” 他皮肤很白,原本是像牛奶的颜色,但此时不知为什么,忽然慢慢覆上了一层粉色,就像以前还是钻石的时候,偶尔会害羞地变成粉色。 萧今昂有些难受,但不得其法,于是只能低头啄吻着明昼红肿的唇,并且把脸埋在对方颈间撒娇,嘟嘟囔囔不高兴道:“滚床单一点也不好玩……” 明昼抱着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萧今昂也许是想做的,只是对方不太懂。 明昼抿唇不语,在黑暗中摸索着捧住萧今昂的脸,修长的五指缓缓贯穿对方发间,片刻后,才在哗啦的水流声中垂眸,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笨?” 明昼是儒雅随和的,哪怕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带任何攻击性。恰恰相反,夹杂着几分淡淡的无奈,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宠溺。 萧今昂闻言有些小难过,就像大型宠物忽然耷拉下了耳朵,小声道:“我就是笨笨的。” 他才来人类世界没多久,有很多东西都需要学。以前在星际空间站的时候,他们都是待在小盒子里充电的,什么都不用做。 于是明昼又舍不得让他不高兴了。他在温热的水流中亲了亲萧今昂,几经犹豫,最后摸索着找到了洗漱架上的沐浴露。虽然没有提前准备,但这个勉强也能当做润滑。 明昼挤了一点沐浴露在掌心,然后慢慢揉出泡沫,关掉了花洒,在一片氤氲的雾气中对萧今昂低声道:“把灯关掉。” 他不想让萧今昂看见,那样未免太过尴尬。 萧今昂闻言疑惑出声:“嗯?为什么要关灯?” 明昼抿唇,轻声道:“别问,先去关灯。” 萧今昂只好乖乖关掉了灯,然后又重新回到了明昼身边。他一开始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直到明昼在黑暗中慢慢靠过来,并抱住自己的时候,这才恍惚明白了什么。 萧今昂懂且不懂,于是大部分步骤都是由明昼来完成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漆黑的环境中充当保护,牢牢揽住明昼的腰身,不至于使对方摔倒。 后来浴室的雾气慢慢散去,沾水的皮肤难免有些失温,冷得让人一颤。萧今昂又重新打开了花洒,将明昼抵在瓷砖墙壁上亲,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明医生……” 声音不再像从前撒娇时那么乖软,反而多了些属于成年男人的侵略性,只有沾着牛奶味沐浴露的怀抱,香味愈发清晰。 明昼没说话。他胸膛起伏不定,闭眼靠在萧今昂肩膀上,忍着疼,安静不反抗,默许了对方的一切动作。 明昼轻揉着萧今昂湿漉漉的头发,忽然想起了自己从前养的那只猫,也是这样爱撒娇,没忍住偏头亲了亲对方,低声叫他:“萧今昂……” 第326节 萧今昂呼吸沉重:“嗯?” 明昼慢慢圈紧他的脖颈,哑声道:“回房间。” 他站不住了。 萧今昂总是很听他的话,闻言在黑暗中找到浴巾,把人一裹,抱回了卧室。 小区的保安正在底下巡逻。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对于独居的孤寡老人总是会多照顾一些,包括双目失明的明昼,也会隔三差五关注一下情况,万一在家里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然而保安在经过明昼家楼下时,习惯性往上看了一眼,却见明昼家卧室的窗户亮着灯。盲人是不需要开灯的,起码以前他从未见明昼开过。 保安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凌晨两点了,心里难免有些狐疑。他犹豫一瞬,最后走进保安亭,拨通了明昼家的对话门铃,电话响了好几声后才被接通。 “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是属于明昼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嗓子哑的厉害。 保安连忙道:“明医生,是这样的,我看你家卧室好像亮着灯,你是不是忘记关了?” 电话那头响起一片嘈杂,随即又安静了下来,明昼解释道:“可能……可能我进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谢谢,我这就关掉。” 保安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明医生,你家是不是还有别人?来亲戚了吗?” 电话那头闻言忽然安静了一瞬,似乎是不知该怎么回答,片刻后才迟疑出声:“嗯,我……” 明昼顿了顿:“我对象和我在一起。” 保安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尴尬挂掉了电话。 第270章 住哪儿? 自从那张窗户纸被捅破后, 从前一知半解的事就瞬间清晰了起来。明昼能感觉到萧今昂的热情已然高涨了起来,对方就像正在玩迷宫游戏的小孩一样,试图从那些错综复杂的道路中找到出口, 反反复复, 不知疲惫。 对方的好胜心太强了。 精力也未免太过旺盛。 楼下的保安凌晨两点打电话上来时, 萧今昂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明昼只好在黑暗中摸索着,跌跌撞撞找到了通话门铃的位置, 然而刚刚说出一句话, 身后就陡然又贴上了一具灼热的躯体。 明昼扶着沙发, 险些摔倒, 他按住萧今昂的肩膀, 示意对方不要出声。 而萧今昂也果真没有出声。他从身后抱住明昼, 在对方脸侧落下细密的吻, 触感轻微, 却痒得让人心慌。 明昼忍着耳畔传来的惊人痒意,勉强维持着声音平静,断断续续和保安结束了通话。最后终于控制不住转身抱住了萧今昂, 按住对方的后颈,呼吸沉促道:“乖一点……” 萧今昂太闹腾了。 明昼本就双目失明,任何触感都会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就连对方发丝轻蹭过他颈间时, 那种细若微毫的感觉都能清晰体会到,不免紧张万分。 然而萧今昂并不说话,只是捧着明昼的脸, 将人抵在墙边深吻,眉眼弯弯, 在夜色中明亮醉人:“我很乖的。” 语气一如既往单纯无害。 萧今昂心想这种事原来是这样的, 他终于懂了, 果然很有意思,也很好玩。然而明昼体力有些跟不上,埋在萧今昂颈间哑声温柔问道:“回房间睡觉,好吗……” 萧今昂接住男人有些颓然无力的身躯,忽然想起对方天亮了还要上班,微微收紧怀抱,终于把人抱回了卧室。然而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也让明昼闷哼了一声。 明医生是不是有点太过于…… 敏感了? 萧今昂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不太确定的想到。 夜色浓浓,萧今昂已经睡下了,然而作者群里却异常闹腾。无他,其余人得知江未眠和萧今昂面基后,或多或少都带了那么些难以抑制的好奇心,在群里问东问西。 沈凉连他誓死不熬夜的规矩都破了,狂戳江未眠:【怎么样怎么样?小金刚他帅吗?你拍照了吗?!】 江未眠的回答永远言简意赅:【还行,不丑,没拍照。】 楚熹年比较看重智力发展:【那他聪明吗?】 江未眠沉默了一瞬:【……跟以前差不多。】 唐琰不甚在意:【其实聪不聪明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打。】 一脚过去能踹趴两个。 陈嚣一针见血,慢悠悠问道:【所以你给他送了多少钱?】 江未眠很是坦荡,反正他穷光蛋一个,没什么好害臊的:【一万,够他吃九年馒头了。】 陈嚣心想真磕碜,连包榨菜都不给。 容宣身为一名前职业律师,经济纠纷也是他擅长的方面,闻言摸着下巴思索道:【你是不是算漏了房租,九年间有物价上涨的可能性,说不定连五年都不够。】 楚熹年:【所以a市的房价现在多少?】 江未眠:【很高。】 那颗小钻石把自己卖了才能买得起一套中心房。 陈嚣挑眉:【那小金刚岂不是要睡大街?】 他们不说还好,一说江未眠也陷入了沉思,一万块钱虽然在某种意义上能解决伙食费,但房租费却是远远不够的,租个环境好点的地方,两个月就花完了,小金刚该不会真的要睡大街吧? 江未眠还是挺有良心的,迟疑出声:【那怎么办?把他接到我家住?】 他新买的房子刚好多了一间客房,勉强挤挤也能住进去,就是可能会有点不太方便。 沈凉:【可行。】 楚熹年总觉得系统不会那么惨,可惜没人信他:【说不定小金刚有地方住。】 唐琰对于欠债这种事感同身受:【他都穷到要借钱了,能有什么好地方住。】 江未眠掀了掀眼皮,困意翻涌而来,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明天我去看看再说,时间不早,我先下线了。】 语罢直接退出登录,头像也灰了下来。 沈凉深以为然:【有道理,早点睡觉可以避免猝死,那我也睡了。】 其余众人见状,也都跟着接二连三的下线了,于是刚才还热闹的群里一下子冷清起来,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一夜悄然,天光破晓。 明昼的作息时间很规律,清早天亮的时候,几乎不用闹钟就自己醒了过来。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习惯性想去找手机,结果稍一动作,就因为腰部下方隐秘的疼痛迫不得已跌坐了回去。 “唔……” 明昼皱眉闷哼一声,混沌的大脑因为疼痛终于清醒了几分,昨夜的记忆纷纷归笼,令他的身形不由得僵了一瞬。 萧今昂早就醒了。 他一直盘膝坐在明昼身旁,然后用双手支着下巴,目光认真的盯着对方,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心中忽然多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萧今昂眼见明昼醒过来,眼睛亮了亮,立刻像小动物一样靠过去,亲了亲明昼的脸,声音低低,语气却又乖软:“明医生。” 明昼下意识抱住他,然后猝不及防摸到了萧今昂蓬松柔软的头发。明昼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用温热修长的指尖慢慢摩挲着他的眉眼,直到确定这不是一个梦,这才低声问道:“萧今昂?” 他声音还是哑的,眼角微红,泪痕已经干了。 萧今昂笑眯眯的,脸颊酒窝愈发明显:“是我呀。” 他牵住明昼的手,亲了亲,又咬了咬,这种动作没什么意义,似乎只是纯粹为了表达亲昵。 明昼想起昨夜的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胆子会那么大,藏在头发下的耳朵有些微微泛红:“你醒了多久了?” 萧今昂说:“我没睡呀。”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高兴得有些睡不着。 明昼心想昨天闹了那么久,是个人都该困了,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体力已经旺盛到这个地步了,折腾一晚上还能精神奕奕的? 他揉了揉萧今昂自然卷的头发,因为贴得太紧,依稀还能感受到对方紧致的腹肌,线条流畅到像是经过比例尺刻画出来的一样,和柔软的性格天差地别:“那你今天要不要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去上班,五点就回来了,一起去把小猫接回来。” 萧今昂想了想,然后摇头:“我送你去上班吧。” 顺便去找林编道个歉,毕竟是他有错在先。对方公司都快倒闭了,萧今昂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辞职好像不太好。 明昼却好似能看透他的想法,一边用手撑着从床上起身,一边摸索着找上班的衣服,原本齐整的头发有些微微凌乱,让那种平和的书卷气愈发明显,片刻后才道:“其实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不用工作。” 明昼的存款够养他们两个人了。 萧今昂却出乎意料的固执:“不可以,要工作。” 他是一颗勤劳的小钻石,哪怕下岗再就业,也一定不能吃软饭。 明昼闻言轻笑一声,似乎有些无奈:“那你就慢慢找吧,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哪怕工资不高也没关系。” 他换好衣服,就去了浴室洗漱,结果刚刚推开门,脚边就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洗漱架上掉下来的。 明昼愣了一瞬,正准备弯腰摸索着捡起,结果萧今昂就已经先他一步捡了起来:“你刷牙吧,我来收拾。” 明昼双眼看不见,不知道浴室已然狼藉一片,洗漱架上的东西掉得满地都是,而他们昨夜兴致酣然,意乱情迷,显然也无暇顾及整理。 但明昼显然也猜到了几分,尴尬收回手,然后摸索着刷牙洗漱。他洗完脸,不知想起什么,顿了顿,忽然迟疑问萧今昂:“昨天卧室的灯……是你打开的吗?” 他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不愿意让萧今昂看得太仔细,故意没有开灯,昨天保安打电话来的时候,他险些怀疑对方看错了楼层。 萧今昂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残局,闻言站在原地,老老实实小声道:“开了。” 他眼睛明亮,耳朵藏在头发里,有些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动了动。 明昼一顿:“为什么?” 萧今昂:“看你~” 卧室太黑了,他看不清明昼。 明昼闹了个大红脸,他尴尬把毛巾拧干,正准备放回洗脸架上,结果身后忽然多了一具沉稳可靠的身躯,猝不及防被人牢牢抱在了怀里。 他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萧今昂眼中的笑意像暖阳一样明亮,他从后面抱着明昼,颀长的身形能够将对方完全容纳进怀里,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压低声音认真道:“明医生,你很好看。” 他觉得对方身上哪里都好看,比小钻石还好看~ 明昼的脸颊愈发滚烫起来,结果萧今昂见状心里痒痒的,有些怀念起昨夜的滋味来,咬了咬明昼的耳垂:“明医生,今天晚上还可以吗?” 明昼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尴尬偏头:“应该……不可以……” 第一次之后都要休息一段时间。 第327节 萧今昂想起明昼昨天好像有些痛的样子,也没有太过坚持,而是埋头蹭了蹭对方:“好吧,那我送你上班吧。” 今天早晨对于明昼有些特殊,他没有用上导盲棍,而是和萧今昂牵着手,慢慢走到工作地点的。那一瞬间,他看不看得见,似乎也已经不重要了起来。 明昼不知想起什么,对萧今昂道:“今天下班之后,我带你买几件衣服,然后顺路去宠物店看看吧,买点养猫要用的东西。” 还要去超市,买一点…… 买一点安全套。 最后一句话被明昼咽了回去,萧今昂什么都不懂,告诉对方也未必会明白,就连床上的事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殊不知作者群里的最后一名作者已经悄然上线,教了萧今昂不少东西。 第271章 花开 萧今昂早上赶到公司的时候, 就见门口堆着一堆稿件,林编正戴着眼镜和快递员一个一个的核对地址,准备把这些东西退回原处。 林编老眼昏花, 加上稿件又多, 难免犯糊涂,他刚刚递过去一份文件袋, 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立刻抽了回来:“哎呦,不对不对,这份稿子的地址错了, 跟刚才那份弄混了。” 快递小哥已经被他折磨得没脾气了, 蹲在地上用帽子扇风道:“叔, 你把地址核对好行不行, 刚才都弄错三个了,我等会儿还得去别的地方取件呢,迟到了上面要罚款的。” 林主编好面子,闻言脸上挂不住,不高兴的虎着脸道:“你急什么, 我这不是正在核对吗,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急躁。” 快递小哥崩溃抓头发:“等你核对完天都黑了!” 林编闻言正欲说些什么,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却忽然发现萧今昂探头探脑地站在外面,立刻吹胡子瞪眼道:“萧今昂?你来干什么?!” 他心眼小, 记仇, 还记着萧今昂昨天不来上班挂他电话的茬儿。 但是萧今昂不记仇, 闻言从门外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眼睛明亮:“老板,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林主编没给他什么好脸:“不用,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没了萧今昂这颗老鼠屎,他难道还熬不成大米粥了吗?!林主编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肚子里蹿火,语罢继续扶着眼镜和快递小哥交接文件,结果发现快递小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角余光老是忍不住往旁边看。 林主编勉强按捺着脾气,皱眉问道:“你看什么?” 快递小哥连忙收回视线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林主编发现不对劲,狐疑往旁边看了眼,结果却见萧今昂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跑了进来,正在办公室空调底下坐着,摇头晃脑,好不惬意的样子。 “啪!” 林主编见状直接把文件往桌上一甩,声音震天响,挽起袖子就走了过去:“萧今昂!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萧今昂坐在空调底下,见林编生气,仰头小心翼翼道:“老板,我只是想看看你有什么要帮忙的。” 他总是有那种让人心软的能力,眼巴巴看着林编,任谁也狠不下心去骂他。林编见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梗得脸色发青。 快递小哥用帽子频频扇风,在旁边打圆场:“叔,原来你有员工啊,那就让你员工帮忙弄呗,干嘛把自己弄得累死累活的。” 林编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语罢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径直回到了私人办公室,反手把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快递小哥心想这老头儿更年期到了吧,怎么这么难伺候,偏头看向萧今昂:“你老板不弄了,你来弄吧,赶紧的,我下午还有事儿呢。” 而萧今昂也终于反应过来,立刻起身过去帮忙核对稿件。他速度显然比林编快得多,但架不住工作量太大,弄到下午两点的时候才差不多弄完。 快递小哥抱着一大箱文件袋,终于离开了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萧今昂见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了,也准备跟着离开,毕竟他昨天已经被辞退了,结果刚刚拉开门,身后就忽然响起了一道重重的咳嗽声,吓得他立刻缩回了手。 林编不知何时打开了门,没好气的瞪着萧今昂道:“离下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呢,你打算往哪儿跑?” 萧今昂闻言眼睛一亮:“老板,我还可以继续工作吗?你不辞退我了吗?” 林编心想自己当初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会招来这么一个二百五:“我告诉你,这种事下不为例,下次再无故旷工,直接扣你半个月工资。” 语罢拿起椅子上搭着的外套,准备出去吃个午饭,临走前只甩下了一句话:“我有点事要办,你在这儿好好守着,下班了记得锁门。” 萧今昂的办事效率太高,把今天的工作都完成得差不多了,以至于林编走后,剩下的几个小时他都只能坐在电脑前发呆。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打扫一下卫生找点事做时,只听群聊提示助手忽然叮地响了一声,显示有人上线。 【叮!桑非晚已上线!】 【叮!桑非晚已下线。】 也许是修真界信号不好的原因,写小黄文的桑非晚是最后一个上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到两秒钟就又下线了,因为速度太快,以至于群里根本没人发现。 但萧今昂是群主,于是他发现后台记录显示桑非晚根本没下线,对方只是隐身了而已。 萧今昂疑惑挠头,悄悄私下戳了戳桑非晚:【亲爱的宿主~你在线吗?】 桑非晚没过多久就回信了:【嗯,我在。】 萧今昂更纳闷了,趁着上班时间偷偷摸鱼,和桑非晚聊天:【那你为什么要隐身呀?】 桑非晚微微勾唇,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道:【你不懂,隐身的时候不仅能避免很多无用的争吵,还能方便收集信息。】 他语罢微微叹息一声,似乎有些忧伤:【不过没想到江老师对我的敌意还是那么大,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就举报我写小黄文,让人把我踢出群,你说我怎么敢上线呢?】 江未眠一如既往的不喜欢桑非晚。 桑非晚也是十年如一日的茶气冲天。 萧今昂安慰他:【没关系,你们都是小金刚的好朋友,小金刚不会把你踢出群的。】 桑非晚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真的吗?】 萧今昂连连点头:【真的!】 桑非晚这才笑开,循循善诱:【小金刚,我果然没看错你,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然而萧今昂一碗水端得很平:【你们都是小金刚最好的朋友~】 这让桑非晚到嘴的话不由得噎了一瞬,他心想自己真傻,为什么要和一颗钻石较真呢:【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萧今昂闻言看了一眼黑化度,发现早上好像又降了一点:【还剩43%】 桑非晚趁着他家对象正在闭关修炼,闲着没事,开始误人子弟:【你的速度太慢了,要不要我教你怎么降?】 萧今昂只是单纯,又不是不识数,闻言犹豫出声:【可是你的速度好像比我慢?】 桑非晚一点也不尴尬:【那是因为我要同时降两个人格的黑化度,否则我肯定比你快。】 黑化度这种东西肯定是越低越好,萧今昂闻言思索一瞬,最后还是决定虚心请教:【那你教教我好吗?】 桑非晚:【黑化度代表着恨,而恨的反义词是什么?】 萧今昂试探性出声:【爱?】 桑非晚虽然已经浪子回头,不再玩弄感情,但对于隔空教导别人的情感问题这种事依旧抱有莫大的兴趣:【猜对了,就是爱,如果你想成功降低反派的黑化度,那就必须让他爱上你。】 这句话听起来不怀好意,但不得不说,确实很有道理。桑非晚是唯一一个把游戏玩透的宿主。他等着那颗小钻石一脸茫然的追问自己该怎么让反派爱上他,然而静等半天,却只等来了一句话—— 【你指明医生吗?可是明医生已经和我在一起了呀~】 萧今昂语罢趴在桌上,露在外面的耳朵悄悄变成了粉色,心想明医生肯定很喜欢自己吧,否则肯定不会和自己在一起的。 桑非晚闻言嘴角笑意一僵,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萧今昂又重复了一遍:【明医生已经和我在一起了呀,他现在是我对象。】 桑非晚闻言忽然感觉世界有些玄幻,小金刚这种傻缺钻石居然也有脱单的一天?而且还这么快? 桑非晚匪夷所思:【你确定?!】 萧今昂:【确定。】 桑非晚:【……】 桑非晚花了一分钟时间才艰难接受这个事实,不过好在他心理素质过硬,勉强沉住了气,试探性问道:【那你们在一起之后,就没做点什么?】 如果换做以前,萧今昂肯定不懂他在问什么,但现在,忽然像个老司机一样秒懂:【你指滚床单吗?】 桑非晚眉梢微挑,有些惊讶萧今昂居然明白这个通俗易懂的词,看来对方的词汇量真是出乎意料的丰富,微微一笑,语气蛊惑道:【对,没错,就是滚床单。】 这颗小钻石傻不愣登的,肯定对那种事一知半解,说不定现在连牵手都会害羞,还是得靠他教。 然而萧今昂接下来的话再次震碎了他的三观:【滚了呀。】 萧今昂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不过我第一次不太懂,都是明医生教我的。】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技术不太好,否则明医生那天晚上肯定不会一副隐忍痛楚的神情,一直让他停下来,甚至趴在他肩膀上小声哭,连嗓子都哭哑了。 萧今昂觉得自己有关这方面的问题确实需要向桑非晚请教一下,试探性问道:【你可以教我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吗?】 桑非晚安静如鸡:【……】 萧今昂疑惑戳了戳他:【你还在线吗?】 桑非晚终于从呆滞中回神,心情复杂的回复道:【……我在。】 萧今昂对于人类的情绪很敏感:【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呀?】 桑非晚抹了把脸,重新调整好情绪微笑道:【我挺好的,没什么事。你对那方面不太懂对不对?没关系,我来教你。】 桑非晚身为一名曾经的小黄文写手,对于情爱一道不说懂了十分,七八分肯定是有了。他给萧今昂传授了一下午的不可言说知识,包括事前准备,事后处理,以及做这种事的时候的怎么让伴侣感觉到舒服,还有若干个可以解锁的高难度姿势,最后总结的时候顺便推荐了一下自己以前的著作。 桑非晚:【如果你还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看看我以前的小说,《xxx》、《xxx》、还有《xxx》,里面写的都很详细。】 萧今昂试着网上搜索了一下,结果发现不太行:【你说的那几本书好像都被锁了。】 桑非晚:【都锁了?】 萧今昂重新确认了一遍,然后点头:【嗯,都锁了。】 桑非晚缓缓吐出一口气,艰难出声:【锁了……那就锁了吧,你以后有不懂的,可以线上问我。】 他语罢不知道是不是受挫太大,直接下线了。 萧今昂见状挠挠头,只当桑非晚那边信号不好,没有多想。他用手机看了眼时间,结果发现已经快到下班的点了,起身断电锁门,准备去接明昼下班。 明昼今天接待了三个来访者,一整天都没怎么休息,直到调好的闹钟滴滴响了两声,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 他摸索着把桌上的文件归类,然后从椅子上起身,准备下班,然而临出门的时候不知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又重新折返回了窗边—— 明昼忽然想起窗台上摆着一盆长了虫的花,假如不丢的话,大概会腐烂发臭。 他伸出手,在窗台上摸索着,不多时就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花盆。出于盲人的本能,明昼习惯性用指尖感知了一下叶子的形状,然而却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干枯发皱,恰恰相反,平滑且富有生命力。 “……” 明昼微不可察一顿,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又用指尖仔细摸索了一下,这次他没有摸到叶片,而是摸到了几粒微小的花苞,黄豆般大小,尽管还没来得及开放,却依然能嗅到一股浅淡的幽香。 第328节 于是明昼终于知道,他养的这盆花是茉莉…… 一盆本该枯死,却又活过来的花…… 咨询室的助理每到下班时,都会过来帮忙关灯。她本以为明昼已经下班离去,然而刚刚打开门,就见对方正一个人站在窗边兀自出神。 太阳已经落山,隔着一片透明的玻璃窗,外间是大片绚烂的晚霞,美到令人心惊。明昼的鼻尖发梢,甚至连白色的衬衫上面都被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橘色,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维持着一个垂眸的姿势,似乎在看些什么,指尖下方是一盆枝叶舒展的花,绿叶如碧。 助理试探性出声:“明老师?” 明昼回神,因为光线原因,面容隐隐有些不太真切:“你换了这盆花吗?” 助理闻言看了眼,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没有呀,我昨天休假了,没有来上班,是花出什么问题了吗?” 明昼摇头,收回了手:“没什么。” 他语罢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你,平常帮我给它浇一点水,我看不见,怕浇多了。” 助理自然答应,笑着道:“明老师,这盆花长得比前段时间长得好多了,说不定过两天就能开花了呢。”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9%,请继续努力哦~】 萧今昂正往明昼的工作地点赶去,忽然听见系统响起的提示音,不由得怔了一瞬。他下意识看向心理咨询室所在的方向,却远处见天色已晚,人海如潮,街上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灿如白昼。 第272章 你可以穿我的衬衫 不知为什么, 萧今昂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又看了看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 心想这就是人类世界吗,果然和星际空间站是不一样的。 那个广袤无垠的宇宙虽然拥有着整片的浩瀚星海, 但好像远远不如人类世界这么喧嚣热闹…… 萧今昂走了两步, 没忍住在原地转了个圈,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高兴,自然卷的头发翘起了一缕呆毛, 但不多时又落了下来。 他怕明昼等急了,所以走的很快,结果好巧不巧, 刚走到楼下就碰见了明昼。只是明昼双目不能视, 看不见萧今昂,正在口袋里寻找着手机, 似乎想给他打电话。 萧今昂见状悄悄走了过去,正准备吓他一跳,然而明昼背后却好像长了眼睛一般, 忽然微微偏头,对着空气试探性出声:“萧今昂?” 萧今昂闻言动作一顿,下意识站直了身形:“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后面?” 他没什么心眼, 一诈就被诈出来了。 明昼其实并不知道萧今昂在附近,他只是第六感比较准, 试探性叫了一声而已,结果没想到对方真的在他身后, 闻言慢慢转过身问道:“你今天去公司了?” 萧今昂点头, 看起来异常高兴:“去了, 老板没有开除我,还让我留下来继续工作呢。” 明昼觉得他傻,又不是什么好工作,留下来也这么值得高兴吗?但又觉得萧今昂活的简单一些也不错,笑了笑道:“那挺好的,走吧,去商场给你买几套衣服,不然等会儿晚了就关门了。” 明昼穿的衣服都是轻奢品牌,清清淡淡,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图案,但胜在舒服,他直接把萧今昂带去了自己比较熟悉的那家店,打算一次性多买几套。 萧今昂不了解人类世界的审美,反正看什么都觉得好看,任由明昼给他选。 店员对于VIP顾客总是有着良好的记忆能力,明昼进门之后她就立刻认了出来,连忙上前接待,说话温声细语,令人舒心:“明先生,您今天是带朋友来逛店吗,我们店这个季度的新品刚好上架了,不过设计偏休闲运动风一点,所以没有提前告知您。” 明昼穿的衣服大多都是衬衫西装,类型很固定,店里每次推出类似设计的季度新品,都会送货上门让他挑选,没想到明昼今天自己过来了。 明昼嗯了一声:“没关系,我也只是随便转转。” 他语罢对身旁的萧今昂低声道:“你看看店里有没有喜欢的衣服,让店员帮你拿过来试一下。” 萧今昂闻言环顾店内一圈,只见饰品和衣帽鞋袜都有,难免有些眼花缭乱。他好奇扯了扯明昼的衬衫袖子,出声问道:“我和你穿一样的可以吗?” 明昼觉得萧今昂年纪还小,没必要和他一样穿得死板严正:“等过几年我再给你买这种款式的衣服,你先看看店里有没有你喜欢的,或者让她们帮你推荐几款。” 店员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拿来了几件新品,其中有几件是短袖,还有一件是衬衫:“先生,您可以看一下这件衬衫,它的设计非常宽松,日常可以当外套穿,也属于休闲款式,共有三个颜色,刚好都有您的尺码……” 萧今昂闻言隔空目测了一下衬衫长度,又看了看明昼,忽然想起桑非晚今天告诉他的一个新词,叫“衬衫诱惑”。 【穿上男朋友的白衬衫,一件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用穿。】 这是桑非晚的原话。 萧今昂一开始不懂什么意思,但脑补了一下明昼穿上的样子,忽然就明白了。他摸了摸鼻尖,试探性问明昼:“那……拿一件白色的衬衫?” 他的购物速度快到连店员都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先生,您要不要上身试一下,看看效果?” 一旁的明昼忽然出声:“直接按他的尺码拿一件,包起来吧。” 萧今昂眨了眨眼问道:“不用试吗?” 明昼却问道:“你喜欢吗?” 萧今昂点头:“喜欢。” 明昼:“喜欢就够了,包起来吧。” 明昼不工作的时候寡言少语,很少会因为一些琐事与服务员讨价还价。他摸了摸那件衬衫的款式,确定没有太多奇奇怪怪的设计,直接让服务员打包装袋了。 衬衫这种基础单品,只要尺码合适,怎么穿都不太会出错。更何况萧今昂喜欢,自然要买下来。 萧今昂没什么主见,他除了对那件白衬衫比较执着外,后面的几套衣服都是明昼帮他选的。店员一直在旁边细心的给明昼形容款式和颜色,然后又让他摸了摸面料,确定合适才包起来。 明昼最后买了七件上衣,三条裤子,四双运动鞋,还有若干贴身衣物。用袋子装起来后,大包小包很是壮观,他和萧今昂两个人拎着都有些费劲。 趁着店员去计算账单的时候,萧今昂在明昼耳畔紧张的小声问道:“我们会不会买太多了?” 他刚才偷偷看了一眼价签,一件上衣就要两千多,抵得上他半个月工资了。刚才那些杂七杂八的加起来,没有四五万只怕打不住。 QAQ人类世界为什么花钱容易挣钱难,他辛辛苦苦工作一个月难道只能买一件衣服吗,太让钻石伤心了。 明昼没想到萧今昂会问这个,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温声解释道:“这种季节天气热,多买几件替换穿,七件衣服,一个星期换着穿,刚刚好。” 事实上他还想再多买几件,毕竟萧今昂住过来的时候什么行李都没有,不过后面的几件衣服款式都不太令他满意,明昼就打消了念头。 萧今昂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掰着手指算了算自己发工资的日子,然后眼睛亮亮的道:“等我发工资了,也给你买衣服。” 明昼闻言不知为什么,笑了笑:“真的?” 萧今昂:“当然是真的。” 另外一边,店员已经结算好账单,拿着刷卡机过来让明昼输入密码了,临走前还送了一款做工精致的设计师款钥匙链当做礼物。 明昼摸了摸那条钥匙链,发现有些硌手,应该是水晶类的材质,随手丢进了购物袋,和萧今昂一起离开了商场。 萧今昂注意到他的动作,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低头问道:“你不喜欢那条钥匙链吗?亮晶晶的东西特别漂亮。” 就像他,他也是亮晶晶的。 明昼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萧今昂指的是什么:“还好,我平常很少用这种东西。” 明昼每天西装衬衫,从头到脚一丝不苟,显然不像是会喜欢那种亮晶晶小饰品的人。 萧今昂一瞬间忽然有些垂头丧气,就像耷拉下耳朵的小狗:“好吧……” 明昼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有些不明所以,思索一瞬,最后归类于萧今昂喜欢那个亮晶晶的钥匙链,摸索着将东西递给了他:“你喜欢就拿着用。” 然而这安抚不了萧今昂受伤的心灵,一直到去宠物诊所接小猫咪的时候,他满脑子都在思考明昼为什么会不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诊所的护士见他们来接小猫,把所有需要用到的药品都用袋子装了起来,并叮嘱了一遍注意事项:“里面的药膏要按时抹,注意观察小猫的排便情况,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带来诊所,三天复查一次。” 明昼听的很认真,他记忆力不错,别人说过的话基本一遍就能记住。萧今昂则跟着护士去宠物房,把小猫从笼子里接了出来,经过一晚上的治疗,小猫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只是右眼睛的颜色依旧有些奇怪。 护士看了眼他们手里大包小包的购物袋,犹豫出声:“你们买了太空舱猫包吗?还有猫窝爬架,这些都是养猫需要用到的东西。” 明昼问道:“诊所有卖的吗?” 护士:“有,不过款式比较多,看你们想要哪一种的。” 明昼手里还拎着东西,就算买了也没办法带回去,只能道:“我们先回家放一下东西,等会儿再过来买吧。” 护士看他们腾不出手,干脆走过去帮他们拉开了玻璃门:“行,不过你们得早点来,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下班了。” “好,麻烦了。” 明昼道完谢,直接和萧今昂离开了诊所,好在住处离这里不远,很快就到了家。 萧今昂进门之后,小心翼翼把怀里的猫放在地上,然后拿出之前的外套垫在底下,暂时充当一下临时小窝,这才背靠着沙发席地而坐,开始用手机搜索养猫的注意事项。 明昼累了一天,难免有些倦怠。他犹豫一瞬,最后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然后闭着眼慢慢倒在了沙发上,额头刚好抵着萧今昂的后背,轻轻蹭了蹭。 明昼本来是想休息一会儿,结果萧今昂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低头亲了他一下,柔软的舌尖撬开牙关,千辛万苦相触,忽然就分不开了。 明昼闷哼一声,想说些什么,结果被萧今昂勾缠着舌尖,连半个字都吐不出,只能被迫回应着。 萧今昂无论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尤其是这方面。他长臂一伸,直接把明昼从沙发上拉到了自己怀里,一面扣着后脑深吻,一面把对方的衬衫下摆从腰里慢慢抽了出来。 明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艰难按住他的手,哑着声音喘息道:“今天不可以……” 昨天刚做完,不能这么频繁。 萧今昂乖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灼热的吻慢慢游移到耳畔,含住明昼微凉的耳垂,声音低沉的夸赞道:“明医生,你穿白衬衫很好看……” 他说:“我的那件也给你穿。” 明昼被萧今昂亲得浑身发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的吻技太过纯熟,老是在敏感点打转,呼吸乱了一瞬:“没关系,我有很多件……” 明昼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衬衫。 萧今昂低头蹭了蹭他,说话带着鼻音,像是在撒娇:“可是我想让你穿我的。” 明昼习惯性揉了揉他的后脑,耐心解释道:“你的衣服尺码和我不一样,太大了。” 萧今昂眼睛亮亮的:“那当睡衣?” “……” 明昼没说话,他总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太明白,毕竟萧今昂是个懵懵懂懂的人,应该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明昼聪明避开了这个话题:“几点了?我们是不是该下去买点养猫要用的东西?” 萧今昂果然被忽悠过去了,闻言从口袋里找出手机,正准备看看时间,结果恰好有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为江未眠。 萧今昂一愣,心想江未眠怎么忽然给自己打电话了,下意识点击了接通:“喂?” 江未眠主要是怕萧今昂没地方住,打算把他接到自己家里,结果因为记性不好,天黑了才想起来这茬事:“是我,你现在在哪儿,我开车过去找你。” 萧今昂满头雾水:“你找我干什么?” 江未眠言简意赅道:“看看你住的地方,把地址发过来吧,我正在开车呢,等会儿再聊。” 如果萧今昂住的环境实在糟糕,他就在自家腾一个房间出来给对方住算了,毕竟是过命的交情,不能见死不救,语罢直接挂断了电话。 明昼耳朵灵敏,听见电话那边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由得顿了顿,从萧今昂怀里坐直身形问道:“是你同事吗?” “不是,”萧今昂放下手机摇头,然后把地址发给了江未眠,“是我的好朋友,他想过来找我。” 第329节 明昼从来不知道萧今昂也有朋友,他一直以为萧今昂和自己一样,独来独往,没有任何牵扯,闻言愣了一瞬,出声问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萧今昂也很好奇:“不知道,可能是来找我还钱的?我上次找他借了一万块钱。” 明昼听他这么一说,慢半拍想起上次给猫咪治病的时候,萧今昂似乎找某个朋友借了钱,看起来关系匪浅。 关系匪浅? 这个认知忽然让明昼感到了些许微妙的不舒服。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像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染指了一般。 明昼知道这种情绪是不对的,于是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坐在地板上,莫名觉得有些凉,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又安静了下来。 明昼希望萧今昂能够和自己多说几句话,有关于那个“朋友”的,例如什么时候认识的,关系好不好,然而耳畔却只有一片呜呜的空调冷气声。 萧今昂在思考另外一件事。他等会儿除了要买猫爬架之外,还得再买点别的东西。桑非晚说滚床单的时候必须要用,不买不行,等会儿下楼找江未眠的时候刚好可以顺路去便利店看一看。 手机静静放在茶几上,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响了一声,显示是江未眠发来的短信:【我到了,你下楼吧。】 尽职尽责的保安把他拦住了,不让进去。 萧今昂打开手机看了眼,立刻从地上起身道:“明医生,我朋友来了,我下去见见他,很快就回来。” 坐在地上的明昼闻言慢半拍回神,下意识攥住了萧今昂的衣袖,似乎是怕对方离开,力道隐隐有些发紧:“你……” 明昼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感受到萧今昂疑惑的视线,嘴唇蠕动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抿唇吐出了一句话:“那你……那你去吧……” 他语罢,慢慢松开了攥住萧今昂衣袖的手。尾音消散在空气中,让人听不太清楚。 萧今昂弯腰亲了他一下,见明昼坐在地上,又把他抱到沙发上坐着。像哄小孩一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我很快就回来哦~” 江未眠在小区楼下晃了十分钟左右,才终于看见萧今昂蹦蹦跳跳跑过来的身影。他狐疑看了眼四周的环境,心想萧今昂居然真的住在这里,对方是怎么租得起这么贵的房子的? 江未眠眼见萧今昂走到面前,下意识出声问道:“你在这里兼职当物业吗?” 萧今昂闻言茫然摇头,心想物业是什么东西:“不是,我住这里。” 江未眠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你哪儿来的钱租房子?” 萧今昂:“这是明医生的房子,我和他住在一起了。” 他说这句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害羞,又像是高兴。 江未眠莫名觉得明医生这个称呼有些耳熟,但因为记性太差,死活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到过:“明医生是谁?你为什么要和他住一起?” 萧今昂发现旁边有家便利店,示意江未眠跟过来:“我要买点东西,边买边说吧。” 江未眠没多想,只当萧今昂要买些零食之类的东西,就跟了过去。然而萧今昂一进便利店,别的什么都不看,直奔x生活用品区,站在那排货架前认认真真研究起了安全套和润滑油。 江未眠见状脑子懵了一瞬,他下意识抽出萧今昂手里的那盒套套,重新放回原位:“这不是口香糖。” 然而萧今昂看了他一眼,认真点头道:“我知道这不是口香糖。” 这是安全套。 江未眠更懵了:“你……你买这个干什么?” 萧今昂疑惑看了他一眼:“用啊。” 难不成吹气球吗? 晚上的便利店人有些多,正常人买安全套,都是速战速决。萧今昂偏不,一盒一盒研究过去,不同的型号,不同的香型,神情认真得好像在做学术研究。 江未眠见状眼皮子跳了一下,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尴尬”这两个字怎么写。他原本想把萧今昂拽走,但见旁边的顾客忽然看向他们这里,秒速缩回手,连忙转身看向泡面货架,装出一副不认识萧今昂的样子。 妈的。 江未眠默默骂了句脏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想萧今昂忽然买这种不正经的东西做什么?谁教他的? 他把自己拽过来干什么?想让自己帮忙结账吗? 自己打死也不可能帮他给那种东西结账的! 江未眠皱了皱眉,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走到萧今昂身边,压低声音催促道:“你能不能买快一点?” 然而萧今昂理解错了意思:“你也想买吗?我给你让位置?” 江未眠心想他买这个干什么,家里还有一堆没用完,对于萧今昂买这种东西依旧感到不能理解:“你知道这个买来有什么用吗?” 萧今昂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一点:“我虽然没用过这个,但是我知道这个怎么用,你不知道吗?不知道的话可以上网搜一下。” “……” 江未眠没说话,忽然感觉自己今天出来就是个错误。 第273章 我曾试图摘取太阳 江未眠明明只买了一套房, 他却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再拥有一套三室一厅,不,说不定会抠出一整座地宫。他尽可能站在离萧今昂远一点的位置, 然后竖起衣领挡住自己的脸,艰难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尴尬、最难熬的半个小时。 艹,真的好尴尬。 偏偏群里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畜生还在一个劲催问他接到萧今昂没有。 沈凉:【你接到小金刚没有?他长什么样子?快快快爆照爆照!!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要睡觉了!!】 作为一名曾经熬夜猝死的作者,沈凉在用生命拒绝熬夜。 楚熹年也有些好奇这个问题:【系统是非人类生物, 通常情况下来说, 应该是可以自己调节外貌数据的, 综上所述,他的人类形态应该不会太丑。】 陈嚣挑了挑眉,一句话能把人噎死:【那万一小金刚的审美是那种亮晶晶会发光的多面体形态呢?】 群里因为他的这句话陡然陷入了死寂。 亮晶晶?会发光?多面体? 长这个样子走大街上会把人吓死吧? 但不得不说, 他们对于萧今昂的人类形态更好奇了。 唐琰:【他会打架吗?咳,我的意思是他有肌肉吗?你要不拍张照片来看看?】 容宣:【友情提示一下,在未征得本人同意的情况下, 这种行为很可能侵犯他人肖像权……但小金刚不是人,而且我们不拿来盈利, 所以没关系,你拍吧。】 江未眠看完群消息,又看向仍在货架前认真搞研究的萧今昂, 静默一瞬,最后隔空举起手机,对着他的侧脸拍了一张照: “咔嚓!” 要社死就一起社死吧, 总之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尴尬。 江未眠直接把照片发到了群里。 楚熹年某种意义上猜的没错,系统生成人形时, 会自动择取最优选项, 所以外貌的各项比例都是趋近于完美的。 所以哪怕萧今昂活得像个无忧无虑的智障儿童, 他帅气的奶狗外貌依旧会在大街上引来女生的频频回首。 群里众人看见照片,不约而同啧了一声,心想还真是人模人样的。 沈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他就是小金刚?好吧,虽然没我帅,但长得还可以……等等,他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沈凉盯着照片,面色微变,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江未眠面无表情:【如你所见,安全套。】 楚熹年放大照片,果不其然发现就是安全套,不由得也有些诧异:【他买这个干什么?】 在大多数宿主心里,小金刚依旧是那个纯洁的小金刚,虽然对方偶尔会变成黄钻,但依旧改变不了单纯的性格,安全套这种东西简直和他挂不上勾。 江未眠冷笑一声,直接套用萧今昂的话回复道:【用啊。】 不然还能干什么?吹气球吗? 容宣:【谁教他的?你吗?】 江未眠觉得这真是自己今年听到过最离谱的笑话了:【你觉得我会无缘无故教他这种黄色知识吗?】 等等,黄色知识? 江未眠话一出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看了眼群成员的消息,却见某个败类的名字赫然在列。虽然头像一直是灰色下线状态,但这依旧无法阻止他心中陡然升起的疑惑。 江未眠狐疑眯眼,一时都忘了避嫌,不动声色走到了萧今昂面前:“谁教你买这些东西的?桑非晚?” 萧今昂已经把自己需要的产品都挑得差不多了,怀里抱得满满当当,闻言诧异抬头,好奇问道:“嗯?你怎么知道?” 桑非晚还千叮咛万嘱咐,说让他不要告诉别人呢,江未眠是怎么知道的? 江未眠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原来如此,他说萧今昂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原来是近朱者赤,近黄者色。 江未眠:“他还教了你什么?” 萧今昂正欲开口,却又被江未眠抬手打断:“……算了,你别说,我不想听,赶紧去结账。” 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想要点儿脸。 萧今昂只好抱着一堆东西去柜台结账了,顺便好心问了江未眠一句:“你要不要?我可以分你一点?” 江未眠没说话,用衣领挡住脸,转身离开便利店,直接去门口等着了,他丢不起这个人。 彼时明昼一直在家里等着萧今昂回来。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感觉房间里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好像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从前独自居住的时候,那种腐朽死亡的气息从未远去。 明昼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机,似乎想做些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没做,把手机重新放回了茶几上。他不知道萧今昂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那种杳无音信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 地板上趴着一只小猫,它原本蜷缩在萧今昂的外套里,但不知什么时候又跌跌撞撞钻了出来,撞到了明昼腿边,用爪子踩了踩他的拖鞋。 “喵~” 细小孱弱的猫叫打破了空气中的静谧,也终于让发呆的明昼回过了神。他听见脚边传来的猫叫声,后知后觉意识到家里还有一只猫,慢慢往沙发旁边坐了一点,试图避开这种孱弱且擅长逃跑的动物。 他其实不太喜欢猫。 又或者不止是猫。 他抗拒与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接触,因为那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例如现在,那只猫似乎缠上了他。 如果不是护士说已经喂过水和猫粮,明昼会以为那只猫饿了,但那只猫显然并不饿,它只是想找人陪它玩,一直绕着明昼的腿打转。 明昼看不见,而那只猫又幼小不知躲避,他稍微一动作,很可能就会不小心踩到对方,然后萧今昂那个傻子又得到处找所谓的朋友借钱,来给这只捡来的流浪猫治病。 那实在太愚蠢了…… 明昼缓缓吐出一口气,俯身摸索着抓住了那只猫,掌心是一团毛茸茸的触感,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玻璃制品。他在地上摸索着找到萧今昂的外套,然后把猫放了进去,并咔嗒一声关掉了客厅灯光,希望这团毛茸茸的东西赶紧睡觉。 明昼做完这一切后,去浴室洗了个手,最后放弃客厅这个位置,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他坐在书桌前,身后某处依旧有些隐秘的疼痛,怎么坐都不太舒服。 第330节 人在欢愉的同时总是不可避免伴随着疼痛,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疼痛便会愈发清晰,如浪潮般一遍又一遍地翻涌而来,提醒你记住那个男人。 明昼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脸上总是没有太多的表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神情淡淡,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儒雅稳重,此刻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尽管只有一瞬。 有些疼。 说不清是为什么。 明昼觉得自己需要去思考一些别的事,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打发时间,他摸索着从抽屉里找出了纸和笔,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人们永远无法摘取太阳,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旁人都已入睡,你推窗而望,月亮却可以独属于你……】 【高楼大厦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如蝼蚁,如走狗,映射着我们每一个人的模样。但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蜘蛛”,交错纵横的蛛网就像一方世界,代表着你的亲人、朋友。】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独善其身,我却偏偏是个异类。】 【我没有那些东西,就像一只不会结网的蜘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萧今昂和我不一样,尽管他没有亲人,却依旧可以拥有许多朋友。我知道这种念头是不对的,但我依旧控制不住它的存在……】 明昼顿了顿,在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细密的洞,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 【我不能允许他身边有比我更亲密的存在。】 【这个念头从他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始肆意疯长。萧今昂就像天边的太阳,但我有时依旧不知道他的出现到底是治愈了我,还是将我推向更绝望的深渊,毕竟以前我从未有过如此病态的念头。】 【我忽然想起我名义上的父亲,他抛弃我和那个女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他借口说要加班,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女人一直坐在沙发上等他。】 【那个女人做好了饭菜,在客厅来回踱步,然后开始洗衣服,做卫生。可直到饭菜发馊,衣柜里的衣服全都被她洗了一遍,那个男人也还是没有回来。】 【并不是每段故事都有结局,可命运冥冥中却又好像早已给出结局。】 【我不能活得像那个女人一样,最起码,我不能活成一个疯子的模样。】 【但我还是想摘取太阳。】 【我不要月亮,我只要那颗太阳……】 【我想要那颗太阳独属于我,谁也不能偷窥余光。】 明昼在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洞痕,牛皮纸被扎穿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明显。他攥笔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甚至已经隐隐感到了酸麻僵硬,最后迫不得已松开了笔。 明昼坐在椅子上,慢慢抬手,含住了自己的食指。他微微皱眉,因为舌尖尝到了一股铁锈味,大概是刚才书写的时候不小心扎到了手。 但明昼无暇顾及这种小伤口,他想起遗落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慢慢拉开椅子起身,准备给萧今昂打个电话。 他要告诉对方,该回家了。 再晚一点,宠物店就会关门了。 毕竟他们还养了一只猫,不是吗? 明昼生平第一次觉得养只猫不算全无好处,然而就在他摸索着走向客厅的时候,外间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萧今昂拎的东西太多,没办法开门。 第274章 我妈叫我回家吃饭 萧今昂站在门外, 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袋子,里面除了他去便利店买的安全套和润滑油, 另外还有许多宠物用品, 胳膊下面夹着一个猫窝,身旁还放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猫爬架——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扛上来的,总之就是扛上来了。 明昼双目失明, 且一个人独居, 戒备心难免要强一些。他想起萧今昂出门前应该是带了钥匙的,摸索着走到门边, 并没有立刻开门, 而是出声问道:“谁?” 萧今昂弯腰看了看门上的猫眼,有些好奇这个东西有什么用,眨了眨眼道:“是我,我回来了。” 明昼听见他的声音, 心里陡然一松,慢慢打开了门:“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是一句反话。 他其实想问, 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但出于某种原因,明昼说不出这种近乎抱怨的、幼稚的话,于是只好咽回了肚子里。 萧今昂举起手里的塑料袋给明昼“看”了一眼, 一边进门一边解释道:“我下楼买了一点东西, 经过诊所的时候顺便把小猫要用的东西也买回来了。” 明昼闻言一愣:“那你朋友呢?” 萧今昂进门后就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在了地上,他听见明昼的问话, 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门外,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我把我的朋友也带上来了, 可以让他进来坐一坐吗?” 只见门外的猫爬架后面还站着一抹身影, 赫然是江未眠。他刚才在楼底下等着萧今昂买完了东西, 又被迫听完了有关对方和明昼的所有故事, 当得知萧今昂已经有人“包养”时,他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和这个坑爹玩意儿多说一句话了。 然而就在江未眠要离开的时候,萧今昂又拜托了他一件事: “请问你可以帮我拎一点东西回家吗?我家养了一只小猫,今天如果不买窝回家,它就没地方睡了,但是我拎不了太多东西。” 那一瞬间,江未眠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念头,例如你家养猫关我什么事?知道拎不动你还买那么多安全套?一拳把萧今昂揍地上会不会硌到自己的手? 江未眠不想答应。 但奈何他圣母病有点严重,尽管外表看不太出来。 于是他就眼睁睁看着萧今昂在宠物诊所买了一大堆东西,然后被迫帮对方把那个一米五高的猫爬架扛上了楼。 江未眠不太想进去做客。他那糟糕的记忆终于管用了一次,忽然想起群里人曾经不止一次分析过萧今昂的反派目标—— 据说黑化度很高,而且有反社会人格,在原著里杀过人,遇见了最好不要招惹。 江未眠思及此处,不动声色打量着站在门后的明昼,却见是一名儒雅俊秀的男人。对方气质清清淡淡,周身却好似笼罩着一层暗色的薄雾,怎么也窥不真切。 不夹杂任何锋芒,偏偏让人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放在日常生活中,确实是江未眠不会深交接触的那类人。 明昼的第六感通常很准,他敏锐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微微抬眼,露出了那双蒙着病态白翳的眼睛,恰好与江未眠视线对上—— 假使他没有失明的话。 明昼没想到萧今昂会把那个所谓的朋友带来家里,这种微妙的情绪令他感到更加不适应,有一种私人领域被第三者入侵的感觉。但明昼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连语气都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既然你朋友来了的话,那就让他进来坐坐吧。” 语罢摸索着将萧今昂手里剩下的购物袋放到了玄关上,然后抬手摸了摸萧今昂的后脑:“热不热?” 他每次做这个类似于顺毛的动作时,萧今昂都会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撒娇,这次也不例外。萧今昂没有多想,直接靠过去蹭了蹭明昼的脸,自然卷的头发有些凌乱,微微翘起来了一缕:“不热,没有出汗。” 他没有丝毫避嫌的意识,语罢习惯性偏头亲了明昼一下,这个动作不仅让明昼愣了一瞬,就连旁边的江未眠也愣了一瞬。 “……” 江未眠站在门外,尽管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有一场海啸。在短短的几秒钟内,他骂遍了自己这辈子知道的所有脏话,恨不得把萧今昂活生生碾成钻石粉。 萧今昂刚才把他带到便利店买安全套就算了,还让他当苦力扛东西上楼,现在更过分,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当他是死人吗??? 江未眠转身,面无表情抹了把脸,努力克制着让自己不要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对明昼勉强扯出了一抹笑,委婉拒绝道:“不了,我家里还有点事,急着回去,下次再做客吧。” 萧今昂没有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闻言疑惑挠头,下意识问道:“嗯?你有什么急事吗?” 江未眠:“……” 江未眠唇边笑意一僵,盯着萧今昂一字一句咬牙道:“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可以吗?” 萧今昂:“……” 江未眠离开了,他连电梯都没等,直接风一般的下了楼,似乎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萧今昂只好把猫爬架搬进客厅,然后关上了门,打算下次有机会再请江未眠来家里做客。 明昼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你的朋友是不是不太高兴?” 他心思敏感,总是控制不住猜测那名“朋友”和萧今昂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或者亲密到了什么程度。在萧今昂亲自己之前,对方似乎一直很正常,但亲完自己之后,就情绪反常的告辞离开了。 也许是因为尴尬,但明昼总觉得愤怒情绪居多。 可为什么会愤怒呢? 萧今昂挽起袖子,正盘腿坐在地上组装猫爬架和猫窝,闻言安抚道:“不会的,他人很好的,不会生气,只是急着回家吃饭而已。” 明昼依靠声音寻觅到了萧今昂的位置,然后和对方一样在地板上慢慢坐下:“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正在暗不见光的角落生根发芽,破土而出,连明昼自己都没发现。 萧今昂认真钻研着猫爬架的组装方式,连带着语气也是认真的:“嗯,是很好的朋友。” “……” 明昼不知为什么,没有说话,忽然安静得有些反常。他和萧今昂背靠背坐着,哪怕不以相拥的姿势,在寂静的房间内也依旧能感受到对方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 明明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不知过了多久,萧今昂终于组装好了所有东西。他转身拉住明昼的手,示意他摸一摸那个精巧的猫爬架,带着几分自豪和雀跃:“你看,我弄好了!” 然而明昼没有去碰那个猫爬架。他觉得地板有些过凉,不太舒服,于是慢慢起身,窸窸窣窣坐到了萧今昂腿上,双臂圈住对方的脖颈,形成一个依赖的拥抱姿势。 萧今昂下意识回抱住了他:“怎么了?” 明昼把脸埋在他怀里,没有说话,片刻后才低声说了两个字:“亲我……” 他修长的指尖在萧今昂柔软的发间缓慢穿梭游走,刚才书写时不小心被扎到的食指仍旧在隐隐作痛。明昼竭力忽略那种刺痛感,在萧今昂耳畔低声诱哄道:“萧今昂,亲亲我……” 他像妖,而萧今昂则是那个懵懂不知的人类,稍一引诱便连人带魂勾了过来。 尽管萧今昂不知道明昼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请求,但还是愉悦照做了。他温柔捧住明昼的脸,密密麻麻落下一片炙热的吻,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让人逃无可逃。 他们二人不知不觉滚到了地上,吻得一塌糊涂,就像两根缠在一起打了死结的红线,无论如何也分不开。 明昼恰好穿着一件白衬衫。他窸窸窣窣褪尽衣物,仅留下这一件,然后面对面坐在萧今昂怀里,眼帘微垂,遮住了那双失神无法聚焦的盲眼。 他呼吸微乱,低声问萧今昂:“喜欢吗?” 萧今昂耳朵红了,他认真注视着明昼,然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低声道:“我最喜欢明医生了~” 明昼用双臂缠住他的脖颈,低头吻了他一下,一触即离,声音微哑道:“再说一遍。” 萧今昂吻他,尾音氤氲:“我最喜欢你了……” 他话音刚落,唇瓣忽然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有铁锈味开始弥漫,原来明昼不知为什么,忽然咬破了他的唇。 萧今昂茫然睁开眼,本能分开了些许距离,却被明昼扣住后脑,继续深吻。血腥味交织在他们缠绕的舌尖,留下一片令人着迷的腥甜。 明昼的吻逐渐下移,落在萧今昂微凸的喉结上,他睁开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睛,狭小的黑色瞳仁并不如外表那么温和无害,恰恰相反,带着几分暗藏的兽性。 第331节 心中的猛兽即将出笼,而枷锁早已摇摇欲坠。 明昼指尖骤然收紧,忽然将萧今昂用力按在了自己怀里,剧烈喘息。他胸膛起伏不定,不知是在平复自己的呼吸,还是在平复心中杂乱的情绪。 萧今昂抱着他一起躺在地板上,敏锐察觉到了明昼反常的情绪。他一面缓缓摩挲着对方的腰身,一面关切问道:“怎么了?” 明昼闻言慢慢松开萧今昂,没有说话,只有呼吸交织,急促不安。 萧今昂亲了亲明昼的眼睛:“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他把明昼抱到怀里,像哄小孩似的轻轻拍了拍后背,低声温和道:“没关系,告诉我。” 萧今昂身上总是有一种平和的力量,像一汪蓝湖,静谧而又深邃,不掺任何绮念。 明昼的视线一片黑暗,他厌恶极了那种不见光的感觉,但不得不说,在某种情况下,黑暗反而是一种伪装色。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捧住萧今昂的脸,指尖微凉,动了动唇,许久后才终于低声问出一句话:“……为什么?” 明昼问:“为什么要把别人带到家里来……” 带到,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家里…… 明昼有种自己所剩不多的东西,被人侵占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感到了难受,他想竭力忽略这种感觉,然而痛苦却如影随形,空气一般充斥在五脏六腑,无处不在。 萧今昂闻言一愣,然后慢慢抬手,抚平了明昼眉间的沟壑,语气单纯道:“他是我的好朋友呀,我想让他们都认识你。” 不知有没有人能明白那种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萧今昂想把自己喜欢的人介绍给全世界,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了喜欢的人。 热烈的爱不必宣之于口,不必让众人欢呼,但强压于心,终有沸腾的一天。他不知该如何做,于是只好把自己最喜欢的人,介绍给自己最重要的朋友,用这种举动来浇熄几分灼热。 萧今昂躺在地板上,看着上方的天花板,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许多画面。他一面轻拍着明昼的后背,一面慢慢出声:“我有八个很好的朋友……” 尽管其中有些人已经无法再见面,但记忆永远不会褪色。机器运转一天,他就会记住他们一天,好让他们不至于被世界遗忘。 明昼闻言静默了一瞬,出声问道:“……那另外七个呢?” 说不清为什么,当得知萧今昂只是想让那些朋友认识自己时,他心中梗着的那根刺忽然消失了大半。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今昂的语气好像听不出来太多忧伤的情绪,苦恼挠头道:“另外七个都死了,只剩一个了。” 明昼闻言一愣:“都死了?” “对呀,”萧今昂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一个熬夜猝死了,一个出车祸死了,一个躲债的时候不小心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一个被杀人犯害了,还有一个病死了,还有一个乱打官司被人撞死了,最后一个是淹死的。” 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在旁人听来犹如天方夜谭的话,以至于明昼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萧今昂见他半天不说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用手撑着从地上坐起了身,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明昼闻言慢半拍回神,刚想说没有,结果萧今昂却忽然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撒谎是不对的。” 不过很可惜,明昼看不见他的视线。 “没有。” 明昼摇头,并低头亲了亲他:“我只是怕你被人骗了。” 毕竟萧今昂太过单纯。 萧今昂抵着明昼的鼻尖,亲昵蹭了蹭:“没关系,他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语罢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明昼的心脏,害羞示意自己喜欢的人就是他。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5%,请继续努力哦~】 明昼顿了顿,只觉得萧今昂在他心口处拂过的指尖带起了一阵轻微的痒意,犹如数十年难平的心悸。他摸了摸对方柔软蓬松的头发,罕见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低声开口,打破了静谧的空气:“嗯,我也喜欢你。” 是的,很喜欢。 就在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时候,那只蜷缩在外套里睡着的猫咪忽然跌跌撞撞爬了出来,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然后叫了一声:“喵~” 萧今昂闻声看去,却见是那只小猫:“明医生,小猫好像醒了。” 明昼听见他的话,不动声色从萧今昂身上起来,趁对方在看猫咪的时候,摸索着穿好了地上散落的衣服:“嗯,它可能饿了。” 萧今昂:“但是护士说今天已经给它喂过了,不用再喂。” 萧今昂只不过看了眼猫的功夫,一回头却见明昼坐在沙发上,已经穿好了衣服,不由得有些吃惊。他直接蹭到明昼身边,把脸趴在对方腿上,蹭了蹭,拽着明昼的衬衫衣角小声道:“白衬衫好看。” 他语罢忽然发现意思不对,又补充道:“只穿白衬衫好看。” 明昼骗他:“我有点冷。” 萧今昂把脸埋在明昼腿上,窸窸窣窣抱住了他的腰,有些委屈,有些懊恼,嘟嘟囔囔道:“我可以抱着你的。” 抱着就不冷了。 明昼被他蹭得有些痒,无意识往后缩了缩,揉着萧今昂的头低声道:“你买的东西都组装好了吗,再不组装就很晚了。” 他试图转移注意力,然而萧今昂像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趴在他腿上不肯起来。明昼无奈,只好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这才把人哄好。 萧今昂眼睛亮亮的抬起头:“真的吗?晚上睡觉的时候穿给我看吗?” 明昼尴尬点头,嗯了一声:“去整理东西吧。” 萧今昂立刻来了精神,继续整理猫窝,拆除上面的包装纸。明昼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只好摸索着整理购物袋里的那些宠物用品,把那些喂猫的,给猫洗澡的,全都放到了柜子里。 最后只剩下一袋不知名的东西。 明昼打开塑料袋,摸索了一番,发现大部分都是那种方方正正的盒子,有些像口香糖,但又不太像。毕竟萧今昂没必要买这么多口香糖回来。 明昼微微偏头,试探性出声:“这个是什么?” 萧今昂抽空看了一眼,却见是自己买的安全套,连忙从明昼怀里抽出来,红着脸解释道:“这个是……是我买的零食,没关系,你去洗澡吧,剩下的我来收拾。” 明昼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并没有表现出来,闻言点点头,去了浴室洗漱:“那我先去洗澡了。” 他语罢摸索着走进浴室,然后反手关上门,慢慢挽起袖子,只见手里赫然藏着一盒刚才从塑料袋里拿出来的东西。 明昼背靠着门,用指尖感知着这盒不知名的东西,最后实在猜不出是什么,只能撕开外面的透明包装纸,窸窸窣窣打开了包装盒。 盒子里面有很多小分装,大概十来片的样子,扁扁的。 明昼微不可察皱了皱眉,依旧猜不出是什么,只能撕开了一片,然而指尖触及到的东西却让他不由得愣了一瞬神。 他工作的地方和一些大型医院有合作,每年都会进行艾滋病防治宣传,每次散发的宣传单里面就夹着这种东西。明昼说不上熟悉,但也算不上陌生。 他没想到萧今昂下楼一趟,买了一袋子这种东西回来,不免有些尴尬,耳朵也有些烧得慌。 明昼把剩下的东西重新塞回盒子里,原本想找个地方放着,但又怕萧今昂看见发问,犹豫一瞬,最后扔进了垃圾桶。 对方好像买了很多的样子,扔掉一盒应该不要紧……吧? 第275章 哪去了 萧今昂并不知道自己买的东西少了一盒, 他抱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犹豫着该藏在哪里,没头苍蝇似的在客厅乱转一圈, 几经思索, 最后塞进了衣柜最下面。 桑非晚说过,买这些东西不能被对象看见, 否则对方会不好意思的, 藏在最方便拿的地方就行了。 明昼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萧今昂已经消灭好“证据”了, 正坐在地上逗猫玩。明昼默契的没有问什么,而是循着猫叫声走到了萧今昂身旁,然后慢慢蹲下身问道:“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萧今昂闻言一懵:“谁?” 明昼低声道:“猫。每只被收养的猫都该有名字。” 萧今昂一想也是, 就像系统一样, 星际空间站有许多小系统,每个小系统都有不同的名字。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咪, 又看了看明昼,沉思许久, 冷不丁试探性出声问道:“叫大金刚可以吗?” 明昼一愣,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萧今昂语气认真:“大金刚。” 明昼:“……” 虽然明昼不太能理解萧今昂为什么要给一只猫取这么霸气的名字, 最后只能归类为萧今昂看多了《变形金刚》,委婉出声道:“要不要换一个比较可爱的?” 萧今昂想了想:“钻石?” 明昼:“好像有点奇怪?” 萧今昂:“亮晶晶?” 他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明昼:“还有没有别的?” 萧今昂:“琥珀?玛瑙?翡翠?碧玺?” 好像更奇怪了…… 明昼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要叫这么多……珠宝的名字?” 萧今昂摸了摸鼻尖,心想那些都是其他小系统的名字呀, 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可是我不会取名字。” 明昼:“那还是叫亮晶晶吧。” 这似乎是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名字里面唯一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了,明昼也不太会取名字。 地上的小猫听见“亮晶晶”三个字,忽然喵喵叫了两声, 不知是在表达喜欢还是表达抗议。萧今昂姑且当做它喜欢这个名字, 小心翼翼把猫咪放到了小窝里面:“亮晶晶, 你以后就叫亮晶晶好不好?” 小猫低头舔了舔爪子,失明的右眼在灯光下还是有些发肿:“喵~” 明昼看不见那只猫,也看不见萧今昂。他静静蹲在地上,下巴抵着膝盖,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神情显得有些思绪游离,片刻后才低声问道:“你不会丢下它的……对吗?” 萧今昂听见这个问题,好奇看向明昼,然后认真摇了摇头:“它现在是我的猫了,我不会丢掉我的东西。” 人类是一个很聪明的种群,但同时也很擅长割舍。从他们呱呱坠地的时候,每过一年,都会丢弃掉自己身上的某种东西。起初是懵懂、稚嫩,然后是天真、青涩,最后是烂漫、无忧。 这条丢弃的路到此本该结束了,可人类在前行的时候依旧觉得累赘,于是他们开始尝试丢弃更多的东西,仁善、良知、理想、信念…… 到最后他们丢无所丢,就会开始抛弃自己的猫,然后是家人、爱人,到最后只剩下一具老弱的空壳。许多年后,他们蓦然回首,才陡然惊觉自己也终将被人抛弃。 这个世界看似不公,可冥冥中又是公平的,你曾经所辜负的、丢弃的,在经年之后,终将以另一种方式偿还回去。 萧今昂不会丢弃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明昼,包括那只猫。 晚上睡觉的时候,卧室一片漆黑。明昼只穿着一件白衬衫,然后窸窸窣窣钻进了萧今昂怀里,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 萧今昂只感觉自己抱住了一尾滑溜溜的鱼,他把脸埋在明昼颈间,说话时带着轻微的鼻音,像黏丝丝的蜜糖:“明医生……” 萧今昂又在撒娇。 明昼知道他想做什么,犹豫一瞬,最后还是不想让他忍的太难受,宠溺摸了摸他的头:“轻轻的来一次?”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萧今昂竟然拒绝了。他从明昼怀里抬起头,掌心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似乎在安抚着什么:“嘘,要过几天才可以。” 语罢又补充道:“不然你会很疼。” 萧今昂看似很笨,但好像该记的东西都记在了心里。 第332节 于是明昼努力想了很久很久,记忆中有没有人对他说过类似关切的话,怕他受伤,然而答案是没有。 那些人只会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就像这双被针刺瞎的眼睛。 明昼在黑暗中抱紧了萧今昂,也希望对方同样能抱紧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贪婪想嵌入这个人的骨血,连呼吸血液都共享,再也不能分离。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0%,请继续努力哟~】 系统的提示音在静谧的黑夜中悄悄响了一声,随即又安静了下来。不过很可惜萧今昂没有听见,他抱着明昼睡着了,就连客厅里的那只小猫也趴在自己的新窝里睡着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萧今昂一直在勤勤恳恳工作,尽管上次他写的《小钻石历险记》被林编骂得狗血喷头,但这依旧阻止不了他写作的爱好,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投递稿子。 一个月过去了,他的稿子依旧没有通过,但好在拿到了第一笔工资。 明昼这天下班回到家里,就听见萧今昂坐在沙发上低头认认真真数钱的声音:“一百、两百、三百……” 他数得太入神,以至于没有发现明昼已经进门。于是明昼一直站在玄关处静静听着,直到萧今昂数完三千五百块,准备重新数不知道第多少遍的时候,这才故意发出了一些声响。 明昼摸索着进门,问了一声:“你在做什么?” 萧今昂见明昼进门,眼睛一亮,立刻跑上前道:“明医生,我发工资了!” 工资!工资!他这辈子第一份工资! 原来星际执行官以前都在白嫖他!! 明昼感觉到萧今昂把一摞钱塞进了自己手里,不用数都知道是三千五,他笑了笑,眉眼愈发儒雅温和,出声赞叹道:“很厉害。” 萧今昂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像一只大型犬:“都送给你!” 明昼闻言似乎挑了一下眉:“都给我?那你自己怎么办?” 萧今昂很是大方:“没关系,我可以再挣。” 反正他也不用吃饭,不需要伙食费。 明昼并没有拒绝,当着萧今昂的面,把那摞钱一张一张塞进了自己钱包,然后摸索着从侧面抽了一张卡出来,递给萧今昂:“拿着。” 萧今昂看了看,发现是人类的银行卡:“这个有什么用?” 那张是明昼的附属卡,他揉了揉萧今昂蓬松的头发,低声告诉对方密码:“下次如果再出去买东西,直接刷这个,就不用带那么多现金了。” 他和江未眠一样,不太赞成萧今昂每次出门口都把所有现金揣进口袋的行为,太容易掉。 然而萧今昂没有要这张卡,摇头还了回去:“不要,我自己可以挣钱。” 他不能吃软饭,不能。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拒绝明昼的钱了。明昼总担心萧今昂一穷二白,在外面没钱买饭吃,给过他现金,给过他银行卡,然而萧今昂一次都没要过。 明昼捏着银行卡,沉思了片刻,出声问道:“你一共有多少钱?” 萧今昂下意识道:“三千五啊。” 明昼仿佛在确认什么:“都给我了?一分不剩?” 萧今昂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是毫不遮掩的喜欢:“对,都给你。” 明昼冷不丁问道:“那你在外面怎么吃饭?” 总不可能吸风饮露吧? 萧今昂不吭声了,不想暴露自己不需要吃饭的事,一句话就被问熄了火,眼神飘忽地站在原地。 明昼把卡轻轻塞到他手里,又靠过去亲了他一下,低声道:“听话,拿着。” 大抵是职业病的原因,明昼说话总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温柔,让人不知不觉就卸下了心房。 萧今昂蓦的想起了原著,事实上他早已看完《明昼》这本书的结局,他也知道假使命运轨迹没有改变,明昼会遇上一个骗子。 那个男人骗走了明昼所有的钱,最后又被明昼割断喉管,死于一个雷雨天,死前嘴里塞满了钱币。 【明昼依旧平静,甚至温和:你喜欢钱,我给你,没关系的,毕竟我是个瞎子,我只有这个能给你了……】 萧今昂看见这一段的时候,本该害怕,因为他不喜欢鲜血,也不喜欢死亡,可脑海里只有明昼从风雨飘摇的夜晚跳下去时的那一幕。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和他母亲一样的结局,以死来结束那种千疮百孔的人生,这是唯一能由他自己选择的路。】 萧今昂忽然觉得手里的银行卡有些烫手,用力摇头,皱眉道:“我喜欢你,不喜欢你的钱。” 他语罢将银行卡塞到明昼手里,似乎是怕对方继续纠缠,火烧屁股似地转身回了房间:“我去叠衣服。” 明昼一愣,对于萧今昂刚才那句像是告白,又不像是告白的话感到了些许无所适从。他摸索着走进房间,正准备说些什么,结果忽然听见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听起来怎么都不像在叠衣服。 明昼疑惑出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段时间明昼都在“养伤”,二人一直没有怎么亲近过。萧今昂刚才顺手打开衣柜,原本想看一看他上次买的安全套,想挑一盒出来晚上用,结果他数来数去,忽然震惊发现少了一盒粉色的。 难道是服务员少给了? 可那些东西是他一盒一盒,亲手放进购物袋里的。 难道是路上掉的? 可购物袋没有破洞啊。 萧今昂把整个衣柜都翻了一遍,就是没找到那盒粉色带凸点的,整个人不由得有些懵。他盘腿坐在地板上,听见明昼的声音,下意识抬头问道:“你有开过衣柜吗?我放在这里的一袋东西,不见了一盒。” 明昼闻言一愣,几乎瞬间就明白萧今昂在问什么了。毕竟萧今昂不太会整理家务,叠衣服打扫这种事都是明昼来做的,对方把一袋子安全套明晃晃藏在抽屉里面,根本就瞒不过他。 明昼听见萧今昂说少了一盒,莫名想起上次被自己丢进垃圾桶的那盒,心里有些打突,对于萧今昂的记忆力感到诧异:“你……” 明昼顿了顿道:“我没有开过衣柜,你会不会记错了?” 萧今昂继续埋头翻找,像一只仓鼠在扒拉自己的粮仓:“那可能是掉到别的地方了,我再找找。” 系统的存储功能要远远强于人类大脑,更何况那些套套都是萧今昂一盒一盒亲手挑的,他是绝对不会记错的。 明昼没想到萧今昂这么执着,尴尬出声:“是不是你自己弄不见了?很贵吗?要是不贵的话就算了吧……” 然而萧今昂铁了心就是要找到那盒套套,他想的很简单,既然自己没有丢,明昼也没有拿,东西一定还在房间里。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萧今昂翻遍了房间里的所有角落,明昼堪称坐立不安。他听着耳畔传来的乒哩乓啷的动静,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别找了……” 萧今昂下意识抬头:“怎么了?” “我……”明昼用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我那天整理衣柜,不小心弄丢了一盒。” 他语罢便安静了下来,静等着萧今昂的反应,然而对方半天都没出声,明昼不由得有些紧张:“你……是不是生气了?” “……” 萧今昂没说话。他其实算不上生气,只是有点小小的不高兴,闻言一言不发的重新回去扒拉衣柜。 没关系,他还有别的。 第276章 衬衫 萧今昂在某方面有些小小的固执, 就像机器总是严格执行程序步骤,从来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他记得自己一共买了两盒小粉红,现在被明昼丢了一盒, 那就只能用另外一盒了。 明昼没听见萧今昂的回答,只听见对方又开始翻箱倒柜扒拉的声音, 便以为对方真的生气了—— 尽管这种事没什么好生气的。但萧今昂的性格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难保就踩了他的雷点。 明昼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触碰到萧今昂的肩膀,然后伸手揉了揉对方凌乱的头发,像是在哄他, 低声试探性问道:“要不我给你再买一盒?” 萧今昂已经找到了另外一盒小粉红, 正蹲在地上低头研究包装, 闻言抬头看了明昼一眼, 然后继续低头拆自己的包装盒, 闷闷不乐道:“已经卖完了。” 货架上只剩两盒小粉红了。 明昼并不知道安全套还分款式,他听见萧今昂的话,下意识伸手在抽屉里摸索片刻, 指尖触碰到了一堆方方正正的盒子:“这里不是还有很多吗?” “不一样的。” 萧今昂开始认真给他科普:“这个是颗粒的,这个是超薄的, 这个是螺纹的, 这个是彩色的……” 明昼一开始没明白萧今昂在说什么,直到后面才慢半拍反应过来, 耳根腾一下红了。他下意识起身想离开,结果手腕忽然一紧,猝不及防被人拉了回去,在黑暗中被一具灼热的身躯压在了床上。 明昼摔得眼冒金星, 反应过来下意识攥住了那人的肩膀。对方今天穿着那件白衬衫, 扣子冰冰凉凉, 却也很快被室内上升的温度所沾染。 明昼莫名有些紧张,因为那些奇奇怪怪的安全套,声线发紧:“萧今昂……” 萧今昂关掉了卧室灯,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静静注视着明昼,神情专注而又认真,这让他看起来并不如白天那么单纯傻气。 萧今昂声音沙哑:“明医生……” 他亲了亲男人的唇,唯一不改的是那种撒娇意味,只说了四个字:“帮我解开……” 也不知是解自己的,还是解他的。 明昼双目不能视,在黑暗中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只听见自己头顶上方传来一阵窸窣轻响,像是有人撕开了什么东西的包装。 明昼好像知道萧今昂在做什么了,身形莫名有些僵硬。他在床上其实不太会玩什么花样,心里已经在思考着萧今昂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的了:“……谁教你买这些的?” 萧今昂并不回答,而是抵着明昼的额头蹭了蹭,带着鼻音呢喃道:“帮我解开……” 碎发落下来,扫过皮肤时引起一阵细微的轻痒。 明昼对于面前白纸一样的青年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假使纸上有颜色,那么也必须由他亲自涂抹。现在萧今昂不知从哪儿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有一种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染指的感觉。 明昼在黑暗中捧住萧今昂的脸,再次问道:“谁教你的?” 萧今昂终于聪明了一回,知道不能把桑非晚供出来:“网上?” 明昼没上过网,自然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内容,就算怀疑也找不到根据。他指尖在萧今昂发间缓缓穿梭,黑与白对比分明,听不出情绪的道:“下次不许再看那些东西了,都忘掉,知道吗?” 这个由他一手教出来的、白纸一样的青年,当对方想学习做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时,自然也只能由他来教。 明昼到底没有拒绝萧今昂,毕竟他们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亲近过。他躺在萧今昂身下,慢慢褪尽了衣物,身躯在月色下泛着冷调的玉色,带着常年少见阳光的苍白,最后摸索着伸手去解萧今昂的扣子。 萧今昂与衬衫这种衣物好似无缘,上面细细的一排纽扣,他每次都要弄上许久。一颗一颗地解、一颗一颗地扣,总是要明昼帮忙。 然而这次明昼仅解开两三颗扣子的时候,萧今昂就直接把衬衫当做套头衫脱了下来,流畅漂亮的身形瞬间就暴露在了空气中。 明昼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准备出声询问,然而却忽然被萧今昂抱了起来,紧接着被对方套上了一件松松垮垮且带着余温的白色衬衫,不长不短,刚好能遮住大腿半截。 萧今昂埋头亲了亲明昼性感的锁骨,落下的每一个吻都像拉丝的蜜糖,最后慢慢游移到唇瓣,声音模糊不清的道:“穿我的衣服,好不好?” 明昼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独属于萧今昂的气息里,大脑一片空白。他无声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偏偏对这种气息感到着迷,贪婪想要更多。 这种感觉好像把人拽入了地狱更深处,无论如何也爬不出来。 第333节 “好……” 明昼喉结动了动,最后终于吐出了一个沙哑到近乎无声的字句。他看不见周遭的景物,于是只能全凭感官,任何感觉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明昼在黑夜中睁开双眼,尽管蒙着一层病态的白翳,却依旧不难想象出这双眼睛曾经有多么漂亮。他穿着萧今昂的衬衫,坐在萧今昂的怀里,捧着对方的脸,落下一个又一个带着疼痛的吻。 “萧今昂,亲我……” 明昼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将夜色中绵绵无尽的占有欲藏得极好,耳畔气息灼热,语气罕见夹杂着几分强硬:“只能和我一个人做这种事,知道吗……”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疼痛能使他们更好的记住对方。 萧今昂点头,允诺,声音同样沙哑:“只和你。” 明昼神智恍惚,随着时间的流逝,到最后已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摸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泪痕。而萧今昂似乎也放弃了一次只用一种安全套的念头,把每种类型的都拆开试了试,地板上全是撕开的包装纸。 幸而第二天是周末,他们都不用上班,安安稳稳,一觉睡到了下午。 明昼很少出门,昨天和萧今昂胡闹了一晚上,就更不愿意走动。他半靠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装着温水的玻璃杯,尽管已经喝了很多水,但一开口说话,嗓子还是哑的。 萧今昂正在厨房学做饭。他照着网上的食谱,严格把控每一道流程,丝毫不见新手的忙乱,最后成功做出了一锅色香味俱全的菜,用不锈钢盆一盛就出锅了。 萧今昂盛好饭,立刻走到沙发边找明昼求表扬,身后无形的尾巴快翘上了天:“我做好饭了,快过来吃饭~” 明昼其实没有指望萧今昂能做出一顿饭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饿肚子的打算,闻言难免有些诧异:“做好了?” 萧今昂连连点头:“做好了。” 他看见明昼的唇依旧肿着,红得有些不正常,双手撑在对方身侧,忍不住又靠过去亲了亲。 明昼早已习惯他时不时的偷袭,伸手圈住萧今昂的脖颈,闭眼轻轻回应着。然而萧今昂却忽然伸手指了指自己嘴巴上破损的地方,有些委屈:“你昨天咬得我好疼。” 明昼微微一顿,然后慢慢揉着萧今昂的后脑:“喜欢你才咬你。” 萧今昂想让他哄哄自己:“可是好疼。” 明昼果然去哄他,抱着萧今昂,将眉眼一一亲遍,夹杂着一种旁人看不懂的情绪,低声道:“这是惩罚,知道吗?下次不可以再和别人学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明昼没那么好骗,他知道萧今昂懂这么多,一定有人教,狐朋狗友也好,网上也好,他总归不希望有人带坏了对方。 萧今昂闻言眼睛转了一圈:“好,以后不学了。” 反正该学的都学会了,桑非晚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教他了。 明昼并不知道萧今昂的想法,拉着对方一起走向餐桌边吃饭。他在椅子上慢慢落座,然后略有些不适应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又习惯性摸索了一下桌上装菜的碗盆,结果发现萧今昂又在拿不锈钢盆装饭。 和正在角落吃猫粮的小猫亮晶晶是同款。 明昼摇摇头,自顾自笑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开始低头吃饭,意料之外的,萧今昂的手艺居然不错。 明昼出声询问道:“你以前做过饭吗?” 萧今昂不需要吃饭,但偶尔嘴馋也会吃一点,更何况是自己亲手做的,闻言咬着筷子摇头道:“不是,今天第一次做。” 明昼对待萧今昂的方式有些像对待小孩,遇到不对的地方会讲道理,遇到做得好的地方也会夸赞:“很好吃,你比我厉害多了。” 萧今昂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那你会不会喜欢我多一点?” 明昼的回答耐心而又认真:“一直很喜欢。” 他假如没有失明,看向桌对面那人的目光一定温柔无比。 萧今昂:“可是我会做饭,你应该多喜欢我一点。” 明昼吃了一口米饭,微微摇头,不赞成这种理论:“你就算不会做饭,喜欢也不会变少。” 喜欢这种东西不会因为外物而发生改变,只会跟着自己的心发生变化。 萧今昂听不懂这句话的深意,只听见明昼说无论怎么样都喜欢他,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一边埋头吃饭,一边给明昼夹菜,抽空还顺便看了眼群聊。然而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萧今昂整个人都傻在了当场。 无他,还是上次的安全套风波。萧今昂那天在超市里认认真真挑选安全套的照片至今依旧在群里疯传。 萧今昂慢慢翻完聊天记录,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舆论的压力,也生平第一次知道了社死是什么感觉:“……” QAQ这群坏人。 于是三分钟后,所有宿主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显示群主修改了群名称,将“小金刚的爱”修改为了“小金刚的群”。 沈凉最先发现,见状不由得懵了:【发生了什么?那个“爱”字儿呢?爱没有了?】 楚熹年:【被改了。】 唐琰:【为什么要改?】 陈嚣淡淡挑眉:【看不出来吗,海王想放生他的鱼塘了。】 第277章 我愿你的世界亮如白昼 不得不说, 江未眠把照片发在群里的举动多多少少掺杂了一些私人恩怨。但他的圣母病已然被萧今昂给治好了,所以良心一点也不会痛。 萧今昂真该感谢那天和他一起去便利店的人是圣母江未眠,而不是当过散打教练的唐琰, 否则对方一定会把他踹得连妈都不认识。 沈凉看见陈嚣的回复,仰头默默灌了一杯苦涩的凉茶:【原来我们都是他池塘里的鱼。】 多么经典的狗血题材,沈凉以前没少写,但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种感觉实在算不上好受。 唐琰心想不就改个群名吗,多大点事儿:【改了就改了吧。】 楚熹年面上轻描淡写, 却在暗中煽阴风点鬼火:【要改一开始就改, 现在改了算什么?以前是爱, 现在不是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备胎呢。】 陈嚣在嗑瓜子, 闻言冷笑了一声:【那他备胎还挺多的, 想当米其林轮胎人?】 沈凉:【容宣怎么不吭声了, 天天蹦跶着说要维护法律公平, 现在又不冒泡了?】 容宣觉得沈凉一定是狗血文看多了, 脑子也进狗血了:【很抱歉,欺骗感情属于道德范畴,不涉及金钱不算犯罪。你如果实在生气,可以找一个离小金刚最近的人帮你出出气……我不是在教唆犯罪, 我只是在友好建议。】 于是江未眠被疯狂艾特。 江未眠内心是拒绝的, 因为他曾经发过誓, 再也不会和萧今昂那个坑爹玩意儿见面了,语气冷淡:【别找我,我不会打架。】 沈凉跃跃欲试:【让唐琰教你, 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下勾拳!】 江未眠直接下线了, 听说钻石的硬度至少是钢铁的四十倍, 他活的不容易,不想找死。 沈凉:【哎哎哎,你下线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殊不知在江未眠下线后,桑非晚悄无声息的上线了。又或者换个说法,他其实一直都在线,只是全程都处于隐身窥屏的状态。 桑非晚总是乐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形象,见状为难出声:【你们别见怪,江老师一直都是那个脾气,如果他做错了什么,我帮他向你们道歉。】 沈凉第一次看见桑非晚上线:【你是那个……那个那个写小黄文的?江未眠说你老喜欢传播涩qing。】 桑非晚闻言似乎有些吃惊:【江老师居然是这么说我的吗?但是文学作品不分高低贵贱,我以前也只是误入歧途而已,现在已经改过来了。】 才怪。 沈凉面露狐疑:【真的?但是江未眠还说你把小金刚带坏了。】 桑非晚好像更吃惊了:【我一直把江老师当朋友,没想到他背后是这么说我的,但我真的不是那种人,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沈凉静默一瞬,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慢半拍出声问道:【……你喝不喝凉茶?】 话题跳的太快,桑非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沈凉:【你要不要去喝点凉茶?】 群里茶味太浓了。 桑非晚:【……】 萧今昂周末不上班的时候,一般都趴在家里写小说,而在林编那么多次的舌攻击下,他的文章也终于可喜可贺有了那么一丝丝的进步,起码笔下的主角终于不再是钻石那种非人类生物了,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萧今昂写稿子的时候,没有字体风格可言,永远方方正正,像是电脑打印出来的一样。他嘴里叼着一根雪糕,低头认认真真给自己新构思的故事写上了结局,一块巧克力脆皮不小心掉在纸上,蹭出了一抹棕色的痕迹。 萧今昂见状啃干净棍子上的雪糕,拉开抽屉想找纸巾,结果却发现里面静静躺着一本黑色封皮的日记本。他随手翻开几页,纸上却没有笔墨的痕迹,只有排列不一的凸起洞痕。 什么东东? 萧今昂挠了挠头,不免有些好奇。他眼中闪过一抹无机质蓝光,习惯性准备开启扫描程序读取内容,然而就在这时,主脑却忽然弹出了一条提示: 【警告!警告!能量不足,无法开启扫描功能!】 【警告!警告!能量不足,请及时返回空间站续充能量!】 系统的日常运转需要依靠能量来维持,如果能量告罄就必须返回空间站及时补充,否则会进入关机状态。 萧今昂听见提示音,脑子懵了一瞬,下意识看向电子板,结果发现数据显示所剩下的能量已经不足5%了,吓得哗一声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糟糕,他的能量本来就不多,每天还要维持人形,现在只剩下5%,再不返回空间站充电就来不及了! 萧今昂推开窗户,立刻就想飞回空间站充电,但不知想起什么,又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他走了,明昼怎么办? 在任务完成之前,系统是不可以随意离开当前界面的,假如他现在折返回空间站,星际执行官就会自动默认他放弃此次任务,派别的小系统来接替工作。 但如果不走的话,等会儿电量耗尽关机的时候,想回空间站都回不去了。 萧今昂不由得犯了愁,半天也做不出抉择,就在这时,明昼好似听见了什么声响,摸索着从客厅走到了卧室里面,出声询问道:“怎么了?” 萧今昂下意识看向他,并缩回了放在窗边的手:“没……没什么。” 明昼听见了窗外过于嘈杂的蝉鸣声,热浪扑面而来,哪怕在空调房里也没有减退几分灼热,反而因为冷热对比而显得愈发清晰:“把窗户关上吧,今天有点热,晚上可能会下雨。” 萧今昂闻言立刻乖乖关好了窗户。 昨天晚上闹的太狠,明昼的身体依旧有些不太舒服。他穿着一身浅色的家居服,墨色的头发没有像平常一样整齐梳起来,而是柔软落在额前,身上那种儒雅温润的感觉愈发明显。 明昼问萧今昂:“你晚上想吃什么?还是点外卖?” 萧今昂愁得脸都皱了起来,思考着该找个什么理由离开几天,回空间站充个电,然后再想办法回来,结结巴巴道:“我……我晚上可能不在家里吃了,我们老板让我去外地出差几天。”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以至于明昼都愣了一瞬:“出差?但你们公司不是很快就倒闭了吗?怎么会忽然出差?” 萧今昂闻言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中:“……” 对啊,都快倒闭了,还出什么差。 萧今昂低头思考片刻,然后语气认真道:“我们老板想转行,他听说湘西的煤矿业很发达,所以派我去实地考察一下。” 明昼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湘西?” 萧今昂点头:“对,湘西。” 第334节 明昼:“你是不是听错了?” 他只听说过山西有挖煤的,湘西好像都是赶尸的。 萧今昂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太紧张了,连语言程序都出现了混乱,干巴巴解释道:“也有可能是山西……” 明昼:“……”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今天都不会放萧今昂出这个门,更何况是明昼,但架不住萧今昂铁了心执意要去。 萧今昂:“我两三天就回来,在天上飞很快的。” 明昼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没说话。事实上他并不想让萧今昂出门,但因为性格原因,实在做不出这种无理取闹的事。 萧今昂为了确保出差真实性,还回房间装模作样收拾了一下行李。没办法,星际空间站太远了,他如果无缘无故消失好几天,明昼肯定会着急,只能暂时用这个蹩脚的理由先糊弄一下。 半个小时后,萧今昂拖着行李箱站在了明昼面前,眼巴巴看着他道:“我收拾好了。” 他希望明昼能过来抱一抱他,亲一亲他,然而明昼坐在沙发上,什么反应都没有,闻言垂着眼眸,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路上小心。” 萧今昂扭扭捏捏:“我真的走了。” 明昼这次的回答更简单了:“嗯,小心。” “……” 萧今昂欲言又止,但看了眼自己所剩无几的电量,只好拖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家里。而明昼坐在沙发上,全程一言不发,直到听见耳畔传来萧今昂关门离去的动静,这才控制不住动了动脚步,从沙发上慢慢站起了身。 明昼不知道自己是该追上去,还是该坐在家里等着对方回来,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在某一瞬间忽然遍袭了全身,好似什么都阻拦不了。 “……” 他无意识抿唇,片刻后,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和萧今昂置气。 萧今昂总是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对方刚才收拾行李的时候有没有带够衣服,有没有带够钱,马上就要下雨了,自己应该给他塞一把伞的,万一淋湿了怎么办? 小猫亮晶晶一直在明昼脚边打转,然后躺在地上露出了肚皮。相比于刚刚收养的时候,它现在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只是性格出奇的安静,一点也不闹腾,大多数时候喜欢静静趴在明昼脚边。 “轰隆——!” 窗外一声雷鸣响起,忽然下起了暴雨。亮晶晶吓得一颤,“喵”地叫了一声,尾巴甩来甩去,身形微微弓起,显得有些紧张不安。 它以前流浪的时候,大概很害怕雷雨天,哪怕现在被收养了,也依旧还是害怕。 明昼微微俯身,只好摸索着把猫抱进了怀里,顺便从桌子上找到手机,准备给萧今昂打个电话,然而还没来得及拨出去,房内忽然响起了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 是萧今昂回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去而复返,用钥匙打开门,又拖着行李箱回到了家里。明昼听见声音,下意识从沙发上起身,试探性叫道:“萧今昂?” 萧今昂把行李箱放在旁边,走到明昼面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问道:“我等会儿再走行吗?外面打雷下雨了。” 雷雨天他不敢飞,容易被劈。 明昼还以为萧今昂改变主意不走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心里一时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他听着窗外嘈杂的雨声,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摸索着走到萧今昂面前,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确定没淋湿后,这才把怀里的猫递给他。 明昼问:“行李箱呢?” 萧今昂单手抱着猫,闻言拍了拍自己脚边的行李箱,发出砰砰两声响,听起来很空:“在这里。” 明昼摸索着触碰到行李箱,然后打开了锁扣,蹲下身开始检查萧今昂的行李。对方果然不出他所料,行李都是胡乱收拾的,里面全是上衣,一条裤子都没有,就连贴身衣物也没有带。 明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萧今昂抱着猫,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脸茫然地看着明昼。 然而明昼并没有发现他的视线,而是把行李箱拎进卧室,重新整理了一遍萧今昂要带的衣物。他双目失明,只能依靠面料和款式来分辨衣物,速度不免有些慢,萧今昂见状小心翼翼凑到他身边,试探性出声道:“我帮你?” 明昼提醒他:“这是你的行李。” 要帮也是帮他自己。 萧今昂:“哦……” 外面的雷电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萧今昂蹲在地上,看着明昼收拾行李,耳畔频频响起主脑的警告声。 【警告!警告!所剩电量不足4%,请立刻返回星际空间站补充能量!】 【警告!警告!电量不足,请立刻补充能量!】 不知是不是因为能量所剩不多的原因,萧今昂的身形忽然虚无了一瞬,在昏黄的暖光下,整个人像是消融在了空气中。 明昼原本在整理衣服,心里忽然打了个突,莫名有些不安。他动作一顿,慢慢面向萧今昂所在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几秒后才犹豫出声问道:“……今天一定要走吗?” 萧今昂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看起来乖乖的,闻言点了点头:“走。” 明昼假如看得见,大概会陪萧今昂一起去,但对于一个盲人来说,出门往往与累赘两个字挂钩。他什么都没说,掏出钱包,拿了一摞现金递给萧今昂,然后又抽了一张卡递给他:“拿着。” 萧今昂没有接:“我用不上。” 明昼说:“用不上也拿着。” 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萧今昂讲话,连身上那种温柔的气质都淡了下去,显得有些疏离冷漠,甚至露出了几分锋芒。 萧今昂忽然有些委屈,他从来没见过明昼这副样子,连语气神情都是淡淡的,让人窥探不出任何情绪。 萧今昂慢慢蹭到了明昼身边,小声说了三个字:“抱一抱。” “……” 明昼没有抱。他慢慢拉上行李箱,然后从地上站起了身,静听片刻,发现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一些,对萧今昂低声道:“出门记得拿伞,雨伞就在玄关柜子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明昼曾经对萧今昂说过,他家里没有伞。 萧今昂闻言走到玄关处,打开了下面的柜子,果不其然发现角落里静静放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 只有一把。 萧今昂下意识问道:“我拿走了,你怎么办?” 明昼走到客厅,在沙发上落座,灯光在肩头打落一片光影,整个人显得静默万分,摇了摇头:“我用不上。”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主脑的警告声又响了起来,电子面板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警告!警告!电量不足!电量不足!请立刻返回空间站!】 萧今昂看了眼明昼目前的黑化度:20% 不高,也不低。 但依旧存在。 他不该离开明昼的,起码现在不应该。 【警告!警告!星际执行官已发出召回指令,请立即返回空间站!】 萧今昂觉得声音有些吵:【关闭提示。】 【已关闭,您不会再接收任何消息。】 萧今昂的身形又虚无了一瞬,这次他的皮肤颜色好像浅了一些,幸而明昼看不见,否则一定会觉得奇怪。 萧今昂慢慢蹭到了明昼身边,有些依依不舍:“我要走了,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明昼指尖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最后轻声道:“把灯关掉吧……” 萧今昂走了,他就没必要再开灯了。 萧今昂闻言抿唇,找到开关慢慢按下,客厅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中,窗外的雨声愈发淅沥,听力好似一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又静,又吵。 明昼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这样凉的夜晚,不该再开冷气的,手脚都冻僵了。他听见萧今昂离去的脚步声,指尖动了动,最后到底忍不住,在黑暗中准确无误攥住了对方的手腕:“萧今昂——” 明昼胸膛起伏了一瞬,指尖无意识收紧,忽然在黑暗中出声问道:“……你还会再回来吗?” 他问:“你还会再回来吗?” 有些东西接踵而至,有些东西去而不返。就像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滴,就像从高楼上坠落的女人。 明昼总是害怕雷雨天,因为每每当这样的天气降临,他似乎总是在失去一些什么,无论是双眼还是母亲,并且那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萧今昂的理由太蹩脚了。 他明知对方在撒谎,他明知对方有事隐瞒,却还是不得不以一种失明的姿态,目睹着那人离开。 明昼总觉得自己要问一问才甘心,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话到嘴边,只剩了这么一句。 萧今昂在黑暗中看向明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明昼的眼睛好像红了,在对方面前缓缓蹲下身,摇头道:“我会回来的。” 他语罢抿唇,又对明昼伸出手:“抱一抱。” 萧今昂的语气那么纯粹,就像孩童在讨要糖果。 “……” 明昼喉结滚动,最后一言不发抱住了萧今昂。他在黑暗中闭了闭眼,忽然感觉心脏处牵扯出了一阵细密的疼痛,不禁狠狠皱眉。他忍着那种没由来的疼,像从前一样,用指尖轻揉着萧今昂的后脑,在耳畔哑声道:“早点回来,萧今昂……” 他有件事从来没告诉过萧今昂:“其实我怕黑……” 一个从来没见过光的人,怕黑。 萧今昂闻言下意识看向明昼,对方却已经慢慢松开了那个带着凉意的怀抱。明昼仿佛是认了命,又仿佛是做下了什么局,一个人坐在沙发靠窗的位置,外间风雨飘摇,偶然一道惊雷炸响,儒雅静默的脸庞便多了一道白芒,明灭不定。 【叮!请注意,电量不足1%,即将自动关闭所有功能!】 大概因为电量过低,主脑无视了萧今昂之前的指令,又弹出了一条提示。 于是萧今昂此刻就像电量耗尽的机器一样,忽然跌坐在了地上,失去了对躯干的控制。 明昼听见身旁传来重物落地的异样声响,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眉,摸索着触碰到了萧今昂:“萧今昂?” 萧今昂怕明昼担心,躺在冰凉的地上,胡乱编了个理由:“没事,我……我腿有点疼。” 明昼立刻摸索着去触碰萧今昂的腿,担忧问道:“很疼吗?我送你去医院?” 萧今昂艰难摇头,事实上他现在连摇头都困难,主脑为了保存电量,正在逐步切断所有联系:“不用……我躺一会儿就行了……” 他的身体愈发透明了,就像一团白芒芒的光。 然而明昼看不见。他把萧今昂从地上扶起来,让他躺在沙发上,正准备询问是哪里疼,指尖却忽然空了一瞬,那种感觉就像握住了一团烟雾,虚无缥缈。 明昼身形一顿,有些怔然,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试探性去摸萧今昂,然后触碰到了对方的手。 很冰,很凉,但没有实质感。 明昼甚至觉得自己握住了一团很快就会消散的空气,有些诧异,甚至隐隐带着震惊:“萧今昂?” 第335节 萧今昂有些慌,他也看见了自己正在逐渐消散薄弱的身躯,担心明昼会害怕,把自己当成怪物,慌乱解释道:“我……我不是怪物,你别害怕……” 他努力想夺回对四肢的操控权,然而所剩无几的电量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耳畔的警告声愈发强烈。 【叮!电量不足,星际执行官传来召回指令,请立刻返回空间站补充能量!】 【星际执行官传来召回指令!请立刻返回空间站补充能量!七号系统将接手此界面任务,请立刻完成交接!】 对于所有系统来说,那个将他们创造出来的人所下达的指令永远都是第一顺位,必须无条件服从。 可此时萧今昂竟产生了一丝自我意识,艰难抵抗着体内的程序指令。 【请立刻交接此界面任务!】 【拒绝此条指令。】 【很抱歉,无法拒绝。】 【拒绝交接任务。】 【是否确认拒绝?】 【是】 【正在将信息传回空间站,请等待下一步指令……】 萧今昂该返回空间站了。 可本能并不想那么做。 自我意识正在和程序对抗。 一个机器的、自我意识…… 萧今昂艰难动了动身形,紧紧握住了明昼的手,忽然有些害怕明昼会把自己当成怪物。他有些虚弱地躺在沙发上,看向明昼的目光总是那么明亮,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断断续续出声:“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害怕……” 明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忽然感觉到萧今昂好似越来越虚弱,声音也越来越小,一时顾不得许多,慌张攥紧了他的手腕:“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萧今昂有些苦恼,小声道:“我不是人类……不可以去医院的……” 明昼听见萧今昂说他不是人类,大脑空白了一瞬,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随即反应过来,紧张出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你?” 萧今昂的能量已然告罄,吐出的字句也越来越模糊:“我要……返回……空间站……补充能量了……” 明昼指尖倏地一紧:“空间站?什么空间站?” 他从未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候,冷汗甚至打湿了头发,就连后背也是一片汗湿的痕迹。不仅仅是因为萧今昂现在糟糕的状况,更是因为那种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 明昼在黑暗中紧紧抱住了萧今昂,恍惚间有什么灼热的液体落下,一滴一滴掉在了萧今昂的脸上,像是汗,又不像,声音慌张无措的问道:“萧今昂,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不是人类?什么空间站?” 明昼抵着萧今昂的额头,指尖控制不住的在发抖,不等萧今昂回答,就又忽然舍弃了自己刚才的问题,红着眼睛一字一句低声道:“我求你,不要忽然消失……” 不要忽然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又毫无预兆的消失离去, 他双目失明,该怎么去找寻那些远去的东西…… 萧今昂心想明昼还是难过了,他一点也不希望看见对方哭,贴着明昼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我会回来找你的……” 萧今昂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小很小:“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一定会来找你……” “明医生……不要难过……” 请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对这个世界心怀怨恨,假如有一天我忽然消失,那一定不是我自己的意愿,而我也终将想办法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你。 请不要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 请不要觉得自己不值被爱, 请不要觉得生活欺骗了你, 因为那些爱都是真实的, 我也是真实的…… 我愿你的世界亮如白昼,过往阴霾皆被驱散,像早已流逝的山海年月,像夏季夜晚骤然落下的每一场风雨,连同你前半生不见天日的三十五年被遥遥甩在身后,再也不会逆流。 我会请求创造我的神明,让我与你再次相遇。 第278章 星际空间站 当最后一丝电量耗尽的时候, 萧今昂的身形忽然在黑暗中变成了一团朦胧的白芒,然后倏地破碎消散, 变成万千星点飞向窗外。犹如烟火星烬, 陡然间亮到极致,然后就悄无声息的寂灭了下去。 “萧今昂!” 明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收紧指尖, 急切想要抓住他,然而却扑了一个空。他慌张地在沙发上摸索着萧今昂的身形,然而上面却空空荡荡, 连一丝余温都未留下, 就好像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萧今昂?” “萧今昂?!” 明昼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寻找着萧今昂的身影,漫无目的,恍然间又回到了当初被母亲刺瞎双眼, 一遍又一遍不可置信寻找光亮的时候,最后不小心被茶几绊倒, 狼狈跌倒在地。 “吱呀——” 茶几桌脚滑过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窗外雨势渐大,细密的雨丝顺着未关严的窗户缝隙飘进屋内, 好似里面也落下了一场潮湿。 明昼捂着自己的膝盖,维持着那个姿势, 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尖锐的疼痛在黑夜中显得愈发清晰, 空气中的凉意传入四肢百骸, 令他控制不住缓缓蜷缩起了身形。 那是一个疼痛到极致的隐忍动作, 面色苍白, 血色尽失。 那种疼痛仿佛在提醒他, 刚才的一切并不是梦。 可萧今昂去哪儿了……? 他去哪儿了……? 明昼睁开了那双失神且无法聚焦的双眼, 忽然希望自己能恢复一点点视力,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他从未目睹过萧今昂的出现,就连离去也是悄无声息的,像雨水落在地面,须臾就消失无痕。 除了一望无际的黑暗,命运似乎从未给他留下过什么。 明昼动了动指尖,触碰到了地板上冰凉潮湿的雨痕,他想起自己和萧今昂相遇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一个雨天。 明昼好似已然察觉不到膝盖的疼痛,忽然从地上踉跄起身,沿着潮湿的雨痕,在黑暗中一步一步摸索着走向了窗边。偶尔一道闪电划过,夜幕陡然亮起,让他的背影显得虚无而又缥缈,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空气中。 窗边,高楼,这是命运曾经给他安排的结局,但兜来转去,最后又走回到了这条路上,冥冥中带着一种宿命感。 明昼本该关上窗户,隔绝外间的风雨,可不知为什么,他将窗户缓缓开到了最大,风雨倒灌,身上的衣衫很快就湿透了。 萧今昂是从这里离开的吗? 明昼不知道。他慢慢将手伸出窗外,在雨水中努力摸索着什么,想感知对方的气息,不知不觉中身形探出大半,早已摇摇欲坠,离坠落仅剩一步之遥。然而就在这时,脚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细小的猫叫: “喵~” 亮晶晶不知何时跑到了明昼脚边,它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好奇盯着明昼,然后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似乎想让他赶紧回来。 明昼身形一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家里还有一只猫。 “喵~” 亮晶晶见明昼不动,干脆用爪子扒住了他的裤脚,一点一点艰难往上爬。因为年纪太小不懂得控制力道,爪子触碰到皮肤的时候难免引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明昼没忍住皱了皱眉,只觉得这种疼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难以忍受,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勒住自己脖颈,将他硬生生拽离了窗边。 “……” 终于,明昼控制不住后退了一步。他身上全是冰凉潮湿的雨水,发梢湿漉漉,雨水顺着苍白的面容一滴一滴下落,在地板上汇聚成滩。 亮晶晶显得有些不安,一直在喵喵叫唤,最后因为力道不够,从明昼腿上掉了下去。 “喵~” 亮晶晶似乎有些疼,叫声比刚才尖了一点。 明昼闻言缓缓蹲下身形,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什么,最后指尖触碰到了一毛茸茸且带着温度的东西。他意识到那是萧今昂和他一起养的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然后一点一点,把那只猫抱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紧,很用力。 像是穷途末路的人,紧紧攥住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明昼想起了萧今昂曾经说过的话。 “我会回来找你的……” “明医生……不要难过……” 明医生,不要难过。 明昼闭了闭眼,他抱紧怀里的猫,觉得自己此刻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 星际空间站拥有三千世界,悬浮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星际执行官是这里的最高掌权者,当回归期一到,无数的系统都会集中折返,提交自己完成的任务。 当然,不排除有些系统还没来得及完成任务,就因为能量告罄被迫回到充电仓中补充能源的情况。 星际执行官的办公室坐落在整个空间站最高的位置,透过一面完全透明的光幕玻璃,可以窥尽宇宙全态,而在遥远的对面,一颗水蓝色的星球静静漂浮在宇宙中—— 这颗星球是三千世界的来源。 星际执行官每天都会站在这面光幕前,目睹所有人类的悲欢离合,然后从中随机择取绑定对象,用以获取能量,来维持整个空间站的基本运转。 这天,星际执行官正在像往常一样透过光幕观察绑定对象,一缕浅淡的光芒忽然从遥远的另一端飞来,然后轻轻穿过了光幕,停留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一团微弱到已经无法维持形态的能量,连基本运转都做不到,仅仅只剩下了一丝残留的自我意识。 但执行官还是认出了他,疑惑出声:“小金刚?” 那团光芒闪了闪。 执行官慢慢伸手虚托住他,一缕蓝色的光芒将他包裹其中,开始帮他恢复形态,低低出声:“你的能量告罄了。” 光团又闪了闪,算作回应。 星际执行官转身走向充电仓,及腰的卷发因为能量波动在空气中轻轻飞扬,容貌昳丽,语气却永远不急不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叹息似的道:“小金刚,你不应该违背我的召回指令,假使能量告罄,系统也会像人类一样迎来真正的死亡。” 光团这次没有闪了,仿佛有些心虚,有些难过。 星际执行官打开其中一格充电仓,将光团轻轻放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透明的舱门,低声温柔道:“你需要补充能量了,好好待在这里吧,我会找另外一个系统接替你的任务。” 那团光芒闻言忽然开始剧烈闪烁,频繁撞击舱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然而因为能量不足,无法言语。 第336节 星际执行官轻轻嘘了一声,以为他在玩闹,因为这颗钻石是所有系统里最人性化的一颗:“保持安静,你现在需要充电,小金刚。” 星际执行官语罢看向了另外一格舱门,里面静静悬浮着一颗蓝色的小钻石,电量已经补充到了80%:“七号系统,当电量补足后,请立即前往三千时空接替小金刚未完成的任务。” 七号系统的情感程序尚且处于待开发状态,连回答也是冷冰冰的:“是,已接收指令。” 隔壁仓的小光团闻言有些激动,又开始剧烈撞击墙壁,星际执行官见状正欲说些什么,一名穿着制服的女秘书官却忽然急匆匆跑进了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执行官大人!切茜娅大人刚才往蓝星投放了一颗暗部系统,我们曾经多次尝试拦截,但是都失败了!” 宇宙万物都讲究平衡,有善自然有恶,空间站拥有三千世界,星际执行官也并不是唯一的掌管者,除她之外,另外还有一位副主宰,名叫切茜娅。 和星际执行官不同,切茜娅掌控着世间的之源,她最喜欢诱导人们走向堕落,从中吸取阴暗能量。而她手底下的系统也最喜欢选择那些心有的人类为宿主,引诱他们堕落,走向黑暗。 星际执行官听闻消息面色微变,立刻匆匆离开了这里,偌大的办公室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充电仓里的系统和办公桌上养的一缸鱼。 小金刚听见星际执行官要派七号系统去接替任务,顿时心急如焚。他趴在透明的舱门上,努力往隔壁看,结果发现七号系统的电量已经快充满了。 “砰——” “砰——” 小金刚试图撞碎舱门,然而却无济于事,就在这时,原本趴在鱼缸底部的一只小乌龟忽然被他撞门的声音惊醒,慢吞吞从鱼缸里爬了出来,黑色的眼睛闪过了一丝茫然:发生什么了? 小金刚补充了一些能量,终于从一团光芒恢复成了钻石的形态。他趴在舱门上,忽然发现以前经常和他玩的那只小乌龟醒了过来,连忙出声道:“小乌龟,过来,快过来!” 小乌龟闻言慢慢爬下桌子,然后哒哒哒跑到了充电仓旁边,仰头看向上面,继续用目光表示疑惑:干嘛呀? 小金刚着急道:“小乌龟,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打开舱门?” 小乌龟闻言低头沉思,然后摇头拒绝:打不开。 舱门只有在系统充满电的时候才会自动打开,否则除了执行官大人,谁也打不开。 小金刚:“怎么办,七号系统充完电就要去接替我的任务了QAQ。” 小乌龟心想就因为这个?那还不简单。它看了一眼七号系统的充电仓,发现已经充到96%了,然后哒哒哒跑到插座后面,一点一点,艰难爬上去,然后拔掉了七号的充电线—— 我拔你氧气管。 【叮!已断开连接,充电中止!】 第279章 你是神明赐下的救赎 充电舱门只有在系统能量满格的情况下才会自动弹开, 现在充电中止,七号系统周身的蓝光闪烁了两下,被迫进入了休眠状态—— 反正它的情感程序还没有被开发出来, 压根不存在生气这种情绪。 小乌龟做完这一切, 又重新爬回了地面,它抬头看向小金刚,身后的尾巴轻轻晃了晃:好啦, 七号出不来了~ 小金刚贴在舱门上,发出了没见识的感慨:“哇,小乌龟, 你好聪明!” 小乌龟甩了甩尾巴,算是回应,然后又哒哒哒重新爬回了鱼缸边缘, 吧唧一声掉了进去。它喜欢睡觉, 小金刚刚才都把它吵醒了,现在要重新补眠。 小金刚见状只好继续待在充电舱里, 等能源补充完毕再出去。它的能量亏损太厉害,加上主板程序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耗,充起来不像七号系统那么快,起码要一整天的时间才可以。 宇宙空间站的时间流速和人类世界不太一样, 但具体有多不一样,小金刚从来没算过。他趴在半透明的舱门上, 隔着光幕看向空间站外间,只见一颗水蓝色的星球静静漂浮在浩瀚星辰间,静默而又美丽。 明昼就在那里。 小金刚忽然有些难过, 连身上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他想明昼了…… 一个机器忽然出现难过这种情绪,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实属罕见。当星际执行官处理完事宜, 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就见所有钻石中最璀璨的那一颗忽然变得黯淡无光起来,像是被黑夜蒙住了身形。 星际执行官慢慢走到了小金刚面前,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在偌大的办公室响起,显得清脆而又孤寂。她略微俯下身,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舱门里面的情况,出声问道:“小金刚,你在难过吗?” 小金刚贴着半透明的舱门,似乎很想出去,语气单纯,有些难过的低声道:“执行官大人,我有一点点想哭。” 执行官顿了顿:“可小金刚,我从来没有给你植入难过这种程序,系统也从不会哭泣,你们不是人类……” 小金刚眼巴巴地看着她:“执行官大人,那我可以变成人类吗?” 因为它的这句话,空气陡然静默了下来。 执行官看着面前的小系统,不明白一个由程序组成的机器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她指尖轻动,只见空气中忽然浮现出了无数颗光球,那些光球就像一个大屏幕,放映着许多人的一生。 “小金刚,你知道什么是人类吗?” “他们生老病死,难逃劫数……” “他们被命运捉弄,身不由己……” “他们总是一再错过,一再悔恨,假使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样的一生,是很苦的……” 伴随着星际执行官的讲述,她手中的光球画面也在不断变幻。那上面都是形形色色的人类,或因病痛早夭,或因横祸而亡,更有人因利欲熏心,不识所爱,垂死之际才觉辜负悔恨。 人间的蝉鸣响了千万遍,他们就悔恨了千万遍。 执行官悠远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响:“有时候做系统,其实比做人要简单得多……” 她指尖的能量消散,空气中的光球忽然像泡沫一样挨个破灭,变成了万千光点,然后随着一阵风逝,被吹到了宇宙星河之中。这些光点落到哪里,哪里就会落下一场雨。 人间的夏季已经过了,而那个多雨的时节也即将结束。黑夜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只剩下一片清冷空荡的街道,霓虹灯闪烁交错,照亮了从上方飘落的雨丝。 “18日夜间到19日白天,部分地区将有局部中雨,24小时雨量为10~19毫米,专家提醒关注雨雾天气对交通、航运等行业的影响,这场雨或是今年夏季的最后一场雨……” 楼上的一户人家正在看天气预报,屋主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因为耳背,每次都喜欢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万籁俱寂的时候,楼上楼下都能听见。偏偏老人唯一的女儿在几个月前跳楼自杀了,邻居也只能体谅忍耐几分,不敢上门找麻烦。 明昼恰好住在楼下。客厅没有开灯,他的身形笼在一片暗色中,不细看甚至察觉不到存在。他好似在等待什么,偏偏什么又没等到,只有一只猫儿安静蜷缩在他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轻晃着尾巴。 萧今昂离去之后,明昼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那么平静,那么沉寂,犹如一滩死水,再也不会泛起任何波澜。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上班,下班,除非必要,很少出门。唯一有所区别的,大概就是养了只猫,但那只猫也不爱出门,总是静静趴在窝里。 楼上的天气预报声消失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关掉了电视,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到了阳台,一边嘟囔着收衣服,一边抱怨女儿的懒惰。 他得了老年痴呆症,忘了自己的女儿早已死去,几个月前就从他所站的那个位置一跃而下。 他有时甚至会忘了自己有个女儿,忘记自己的名姓,在附近走丢后,又被警察送回来。 遗忘真是个好东西。 明昼听着外面的雨声,慢慢抱紧了自己怀里的猫,这是今年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了,似乎也代表着什么东西的结束。 他平静万分,没再哭过,活得比所有人都正常,甚至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能维持呼吸就好。 明昼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写过日记了,那本黑色封皮的本子静静躺在抽屉里,已经落了灰。 明昼把猫放到地上,然后慢慢走到了卧室,他像从前一样坐在书桌边,打开那本日记,在淅沥的雨声中在纸上落下一个个孔洞—— 【这是今年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了。】 明昼低着头,垂眸的时候依旧那么温和儒雅,外人从未见过他红眼的样子。 【我从未想过遗忘,可它已经快要结束了。】 明昼握笔的手有些抖,他不得已用左手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腕,如此平复片刻再继续书写。月色倾洒在纸张上,看不见任何墨痕,只有一片千疮百孔的洞。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天光乍亮,晴日如蓝,那是我从来不曾触及到的景色……】 【我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落下的每一场雨。】 【我甚至能回忆起树梢震颤的每一声蝉鸣,烈阳落在身上时的每一寸温度。】 【它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虚无,像烧滚的水,沸腾过后就是无休止的寂灭。】 【这场雨过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烈阳不会再拥有那么灼热的温度,繁茂的绿树也会因为秋天到来而干枯发黄,回想这一生,长且无尽,故事却又太短,我们终将离开这个世界,像树叶从枝头掉落,像阳光斜移藏入高楼……】 明昼停顿许久,才终于落下最后一句话,因为太过用力,指尖一直在抖: 【而他还没有回来。】 而他还没有回来…… 明昼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忽然控制不住闭了闭眼,绝望一瞬间淹没心头,几个月的平静假象终于在此刻被击碎成片,只留下一片针扎似的细密疼痛。 泪痕打湿纸张,抚平了上面凸起的孔洞,让人再读不出上面曾经写过什么。 明昼慢慢撕下了那张纸,碎片雪花似地落在地板上,有些顺着飘到了窗外。他像一个苟延残喘的人,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到了门口。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喘不过气来,他只知道自己该去雨中找些什么。 明昼没有带导盲棍,只是凭借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行走,街上空荡无人。急急切切的雨打在身上,很快将他淋得湿透,像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 那个人的到来将他从地狱中拉出,离去时却又将他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疯子。 明昼沿着他第一次遇到萧今昂的那条路走去,盲道上的自行车依旧很多。明昼走得跌跌撞撞,膝盖反复撞到尖锐的物体,反复后退,到最后已经趋近于麻木。 地上有一块碎砖,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明昼不小心被绊倒在地,然后就再也没有力气起身。 他不知道萧今昂去了哪儿,更不知道对方何时会回来,只知道这样漫长无尽的等待每分每秒都让他觉得煎熬,比从前更窒息。 也比从前更想寻找死亡。 亮晶晶不知何时悄悄跟在明昼身后跑了出来。它走出小区门,循着气味一路寻找,最后看见了面色苍白的明昼,小跑到对方身边,低低叫了两声。 “喵~” “喵~” 明昼听见亮晶晶的叫声,慢半拍回神,他动了动指尖,在泥泞的地面慢慢摸索着,准备把猫抱进怀里,然而刚刚触碰到亮晶晶的身躯,它就忽然嗖一声跑远了。 明昼慌了一瞬,踉跄着从地上起身,想把它喊回来。然而亮晶晶一直跑到了这条人行道的尽头,最后停在了一名撑伞的男子面前,在对方腿边绕来绕去。 那名男子在雨幕中撑着伞,看不清面容,他看见亮晶晶一直在对着自己叫,俯身单手把它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撑着伞走到了明昼面前。 尽管雨声嘈杂,明昼却听见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声熟悉的猫叫。他以为有人捡到了亮晶晶,等到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才哑声道:“谢谢,那只猫是我的,它刚才不小心走丢了,能不能还给我?” 他身上满是泥泞,狼狈不堪,连站立都显得勉强,神情却依旧温和冷淡,语罢在空气中摸索着伸出了手,等着对方把猫还给他。 然而男子没有动作,只是上前一步,将自己手中的雨伞慢慢倾斜,遮挡在了他的头顶,掩去一片潮湿。 明昼察觉到了什么,慢慢睁开了双眼,瞳仁狭小漆黑,蒙着一层病态的白翳,雨珠顺着纤长的睫毛滑落,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哭泣:“谢谢,把我的猫还给我。” 他维持着那个伸手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固执,似乎一定要拿回什么才肯罢休,而亮晶晶也开始扑腾起来,要往明昼怀里钻。 男子只好松开手,把猫小心翼翼送到了明昼怀里。明昼只感觉自己怀中多了一团沾着水汽却温热的毛绒东西,本能想抱紧,然而下一秒他就猝不及防落入了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中,带着久违的熟悉气息。 明昼身形一僵。 第337节 雨伞微微抬起,露出了男子的面容。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漆黑蓬松,带着天然的弯曲。眼睛明亮,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边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像和煦的暖阳。 是萧今昂……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紧明昼踉跄的身躯,然后缓缓低头,把脸埋进了对方潮湿的颈间蹭了蹭,叹息一般,低低出声:“明医生……” 他抱着他喜欢的人,也抱着他的那只猫:“我来找你们了……” 他不会丢下他喜欢的人,也不会丢下他的猫。 萧今昂在黑暗中寻觅到明昼冰凉的唇,在对方怔愣难以回神的时候落下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吻。他甚至不想再顾及手中的雨伞,任由雨伞落在地面,用双手缓缓捧住明昼冰凉苍白的脸,抵着对方的额头低声道:“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再也不会。 星际执行官曾经告诉萧今昂,做人比做系统复杂多了,也没有那么漫长无尽的寿命。 可萧今昂觉得,所有事情都因短暂而变得珍贵起来。恰恰因为生命短暂,所以他们才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学会珍惜。 他愿意摒弃系统无尽的生命,以一名人类的方式活下去。 长夏无尽,夜雨将停。 就在萧今昂和明昼紧紧相拥的时候,树荫的暗处有一名女子正在静静看着他们。她没有撑伞,那些细密的雨丝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隔开来,丝毫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星际执行官看着萧今昂,最后无声动了动唇: “萧今昂,今后就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吧……” “你的生命将不再依靠冰冷的机械能量而维持,而是温暖的血液。” 她语罢,身形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了无痕迹,而天边密集的雨也因此有了几分和缓,随着她的离去而慢慢停歇下来。 有些人的世界,从三十五岁那一年才开始亮起,然后再也不会暗下。他不会再掉入流年的间隙,也不会再掉入万丈深渊。 因为人类的生命总是短暂而又充斥着苦难,所以神明才会赐下一场又一场名为救赎的邂逅。 而他已抓住了属于他的那场救赎。 第280章 番外之钻石精 秋天来得悄无声息, 直到梧桐叶落的时候,人们才陡然惊觉那个灼热的夏季已经过去了。 萧今昂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里放映的都是一些古早老剧, 狐妖与书生,蛇妖与大夫,总之都是妖怪和人类的故事。 这些聊斋怪谈对于年轻人来说已经有些老掉牙了,萧今昂却看得津津有味。当他发现屏幕里美艳的女妖与书生缠绵悱恻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指尖,然后红着脸,一点一点, 蹭到了明昼的腿上。 “你不可以嫌弃我是妖怪哦。” 萧今昂如是说道。 他是一颗钻石, 无论如何都与妖怪挂不上勾,但自从看了聊斋,就固执认为自己一定是一只钻石精, 怎么掰都掰不过来。 萧今昂显然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 明昼原本在闭目听电视里的剧情, 当察觉到自己腿上多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后, 自然而然伸手揉了揉萧今昂的头, 轻声耐心道:“嗯, 不嫌弃。” 他语罢低头亲了亲萧今昂,触感温热而又真实, 这让他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萧今昂就那么枕在明昼腿上看电视, 不知想起什么,又忽然出声道:“许仙为了让白娘子现出原形, 给她喝了雄黄酒, 你不能学他, 我好不容易才变成人, 不能现出原形。” 明昼熟练安慰道:“你是钻石,钻石不怕雄黄酒。” 萧今昂自从回来后,和明昼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例如在遥远的宇宙中有一个星际空间站,星际空间站里有一名执行官,执行官手底下有许多亮闪闪的小系统,每个系统都要去人类世界完成不同的任务…… 林林总总,说了很多,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明昼不太想信,但事实似乎又由不得他不信。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萧今昂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人,再也不会像从前那个雨夜,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萧今昂有些好奇:“那钻石怕什么呢?” 明昼罕见被这个问题给问倒了,毕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找的对象会是钻石精,顿了顿才不确定的道:“钻石怕被偷?” 萧今昂放心了,他把脸埋在明昼的怀里蹭了蹭:“我不会被别人偷走的。” 他本来就喜欢撒娇,回来之后似乎有变本加厉的趋势。萧今昂慢慢把明昼拉到自己怀里,躺在沙发上吻做一团,就像电视里抵死缠绵的女妖和书生。 萧今昂埋头,一颗一颗咬开了明昼的衬衫扣子,然后压低声音问道:“明医生,我走的时候你想我了吗?” 他嗓子有些哑,语气却带着少年人一样的澄澈:“我特别特别特别想你。” 明昼没有说话,萧今昂在颈间落下的吻和发丝轻扫过脸颊时传来的细密痒意令他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力气正在一点点的被抽空。他低低闷哼一声,指尖紧紧扣住了萧今昂的后脑,想说些什么,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双目涣散失神。 萧今昂又蹭了蹭明昼,动作和正蹲在角落里蹭墙的亮晶晶如出一辙,鼻音很重,拉长声调的时候像黏丝丝的蜜糖,开心追问道:“你想我了吗?想我了吗?” 明昼视线内一片漆黑,这让他对外界的感知愈发清晰。他缓缓抱紧萧今昂,心道怎么会不想呢,最后到底禁受不住对方撒娇,哑声吐出了一个破碎的字眼:“想……” 萧今昂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眨了眨眼:“有多想?” 明昼不说话了,无意识抿了抿唇,似乎不愿说出口。 萧今昂见状直接将明昼从沙发上打横抱了起来,对方白色的衬衫摇摇欲坠挂在腰间,像一朵开至颓靡的山茶花。 明昼有些紧张,摸索着想把衣服拉上,耳畔却忽然响起了萧今昂低低的声音:“别动……” 他说:“明医生,我喜欢看你……” 明昼闻言控制不住闭了闭眼,只感觉耳畔一阵发烫,说不清是羞耻还是别的。他指尖颤抖,竟是下意识听从了萧今昂的话,松开衣领,任由其飘摇下落,周身泛起一阵凉意。 萧今昂毕竟是钻石化身,现在“金贵”得很,受不了半点委屈,总该要人哄着疼着。他抱着明昼走到卧室,把对方放在床上,然后转身开始在抽屉里找自己的安全套。 这些东西的保质期很长,有五年那么久,应该还没有过期。 明昼一听动静,就猜到萧今昂在做什么了。他到底不习惯一个人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摸索着下床,然后悄无声息伏在了萧今昂的后背上,伸手抱住了对方的腰身。 明昼闭着眼,在听萧今昂的心跳声。 执行官允许萧今昂变成人类,并给他植入了一切人类该有的东西,例如一颗由血肉组成的心脏。 那颗温热的心脏早已镶嵌入体内,被血肉灵魂包裹,自此开始跳动不息,直到生命的尽头。 萧今昂察觉到身后的重量,一回头就见明昼半跪在地上。他伸手将对方捞回床边,不期然看见了明昼双腿上交错纵横的伤痕,有些是新的,有些是旧的。 新的就在近年,旧的可以追溯到数十年前的孩童时期。 那天雨夜,明昼跌跌撞撞跑出来,受了太多伤。 萧今昂半跪在明昼面前,小心翼翼靠近,然后吻住了他膝盖上的伤疤。温热灵活的舌尖缓缓舔舐过那些淤青泛紫的痕迹,痒且闷痛,让人呼吸顿乱。 明昼受不了刺激,几乎是下意识想伸手捂住伤口,慌张后退:“别——” 萧今昂看向他,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眨了眨眼:“可是我想亲。” 明昼动作一僵。 萧今昂略微支起上半身,亲了他一下,从不掩饰自己的喜爱:“我就想亲你。” 他语罢将注意力重新移到了明昼的腿上,握住对方骨感修长的小腿,然后用雨点般细密的吻覆盖住那些陈年旧伤。明昼被这种痒意逼得红了眼尾,指尖用力收紧,却偏偏无法抽离。 萧今昂说,喜欢亲他。 明昼应该让他亲。 是的,应该让他亲。 这样的单纯的人除了哄着,别无他法。 明昼从一开始的敏感颤抖,到最后已然恍惚失神。他摸索着触碰到萧今昂有力的手臂,不慎从床边滑落,然后被那人稳稳接入了怀中。 二人一起跌坐在了地板上。 明昼跌跌撞撞吻住萧今昂,哑声低语:“萧今昂,我冷……” 他像一个瘾.君子,呢喃低语:“抱紧我……” 不要再松手。 萧今昂一面抱着他亲吻,一面解开自己身上的外套,将明昼整个人笼入其中,牢牢包裹住:“还冷吗?” 明昼:“冷。” 萧今昂又将他抱紧了一点:“这样呢?” 明昼摇头:“还是冷……” 萧今昂忽然意识到什么,好奇眨了眨眼。他手里拿着一片东西,直接撕开包装,然后将明昼拉上了床:“没关系,等会儿就不冷了。” 他的血液温暖且滚烫,远比任何机器都要来得有温度。 萧今昂正在努力学着如何做一名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以前是空间站最勤奋的系统,相信也将会是一名勤奋的人类。 一段时间过后,很快到了林编公司倒闭的日子。萧今昂穿戴整齐就出门了,准备站好最后一班岗,顺便把自己剩余的工资结清,结果刚到办公室就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 “工资?!你还有脸跟我提工资?!萧今昂,你是故意克我的是不是?上次无缘无故旷工就算了,这个月你更厉害,上了三天班就没影了,现在发工资了你跑过来了,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林主编恨不得扑过去掐死萧今昂这个旷工的畜生,冷不丁消失了大半个月,现在又突然冒出来,真真正正应了一句古诗,人面不知何处去。 林主编:“你要脸吗?!” 萧今昂被骂得连声也不敢吭,低头紧张抠手指,小声道歉:“老板,对不起,我错了,我再白给你工作一个月行吗?” “你工作个屁!”林编仰头灌了一口苦茶降火,“我今天就关门了,你给鬼工作去啊!” 萧今昂啊了一声:“老板,那你关门了之后去哪儿呢?” 林主编呸一声吐出嘴里的茶叶末子道:“山西。” 萧今昂更吃惊了:“老板,你真的打算去挖煤吗?” 林主编闻言狐疑眯眼,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萧今昂挠了挠头:“老板,你真的打算去山西挖煤吗?可是听说那里很危险。” 萧今昂腼腆建议道:“老板,还是挖矿比较好,矿底下有钻石。” 林主编:“你才去挖煤!我回老家探亲。” 他语罢将茶缸重重搁在桌上,抬手松了松领带,故意咳嗽两声清嗓子道:“你前段时间写的那份稿子我看过了,写的勉勉强强,还过得去,如果有意愿继续写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出版商。” 萧今昂闻言懵了一瞬才想起来,他返回空间站之前好像写了一篇新故事发到林主编的邮箱,原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竟然过了??! 萧今昂的眼睛瞬间一亮,立刻凑到林主编面前雀跃追问道:“主编,真的吗?真的吗?我的小说真的可以挣钱吗?” 萧今昂别的都不想,就想挣钱,他要准备挣钱养家了,不能光靠明昼养着。 林主编嫌弃推开萧今昂,皱眉后退几步,严肃出声训斥道:“你给我站好,大男人整天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哪儿有个男人样?!” 同样都是老男人,明昼清俊而又儒雅,林主编就凶得要死。 萧今昂只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着林主编发话。 林主编一手插兜,一手撑在桌子上,指尖轻点桌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才皱眉道:“公司虽然倒闭了,但未必不能东山再起,这段时间我仔细想了想,放弃还是太可惜了,决定退居幕后继续当编辑,你如果想写稿子的话,就继续在我手底下干。” 林编语罢用端起茶缸灌了杯水,意味不明的道:“怎么样,好好考虑一下,在这一行我少说也是出名人物,吃不了亏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编确实很出名,毕竟从来没有哪个编辑手底下能死那么多作者,傻子才会跟他干—— 但架不住萧今昂就是个傻子。 萧今昂好奇问道:“那我有工资拿吗?” 林主编破天荒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始画大饼:“当然有,只要你好好写,跟我吃香的喝辣的绝对不是问题。” 吃香的,喝辣的,这六个字基本满足了萧今昂对生活的所有幻想。他太过单纯,甚至都没有去思考一下林编是不是在忽悠他,闻言直接用力点头应下了这件事,拍着胸脯保证道:“老板,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 真是个傻子。 林编心里乐了一瞬,他把桌上打印出来的一摞文稿纸递给萧今昂:“这些是你以前投的废稿,拿回去多看看多改改,创意还是不错的,就是文笔欠缺了点。” 萧今昂并不担心,抱着稿件拍了拍:“没关系,我对象文笔很好,我让他帮我改。” 林编更乐了,心想这年头大傻子居然也能找到对象?真稀奇。他没有当真,只觉得萧今昂又在吹牛,摆了摆手,出言撵客:“行了行了,出去吧出去吧,以后有事就在网上找我,不用再来公司了,这里租金今天刚好到期,已经租给别人了。” 萧今昂乐得回去陪明昼,立刻抱着稿件回了家。彼时明昼正在给亮晶晶喂零食,他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一包撕开的猫条,不用出声呼唤,亮晶晶就已经自发凑过去舔了起来,尾巴在身后一晃一晃的。 它已经长大了很多,当初捡回来的时候才巴掌大一点,现在胖乎乎圆滚滚,活像个小皮球。 “咔嚓——” 明昼听见了萧今昂开门的声音,他原本想摸索着起身去迎接,然而稍一动作,亮晶晶就着急的喵喵叫了起来,显然还没吃够,明昼只好又重新坐了回去,继续给它喂食。 萧今昂一进门就看见明昼在喂猫,立刻挤了过去,试图引起注意:“我回来了。” 明昼依稀记得他出门几个小时都不到,出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你的公司终于倒闭了吗?” 萧今昂老实点头:“倒闭了,我还被老板骂了。” 他像一只耷拉下耳朵的大型犬,靠在明昼肩头,看起来有些忧伤。明昼听见萧今昂挨骂,一时顾及不上亮晶晶,慢慢放下猫条,转而摸索着抱住了萧今昂,温声问道:“骂的很厉害吗?” 萧今昂其实已经被林主编毒舌出抗体了,但他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想让明昼哄自己:“超级凶!” 明昼本来就是心理医生,又熟知萧今昂的性格,闻言亲了亲他,低声耐心哄劝一番,不到十分钟就把人哄好了。 萧今昂得了甜头,枕在明昼腿上,转而美滋滋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主编说我的书只要再改改,说不定就能出版了。” 明昼是知道萧今昂对写稿子这种事有多么锲而不舍的,已经不像钻石了,像打不死的小强,闻言笑了笑,也替他感到高兴:“那挺好的,你写的什么故事?” 萧今昂却罕见支支吾吾起来:“我现在还没改好,等我改好了再给你看。” 他本来就是孩子心性,说风就是雨,语罢想起改稿子的事,又立刻跑去书房埋头写作了。明昼察觉到腿上一空,顿了顿,只好继续捡起猫条喂亮晶晶。 江未眠和林编一直有联系,他不知从哪儿得知这件事,并且大嘴巴的散播到了群里,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狂戳萧今昂,想知道他在写什么东西。 沈凉:【小金刚写了什么东西?狗血文吗?】 楚熹年淡定反驳:【请不要以己度人。】 唐琰:【以我的经验来看,还是写爽文比较好。】 孟编罕见上线:【其实写什么都没关系,文学作品的初衷也只是为了抒发自己的真实情感。】 容宣:【小金刚长的不错,可以试一试混娱乐圈。】 陈嚣一如既往的毒舌:【然后在超市买避孕套的照片疯狂外传,早上出道,中午就退圈。】 桑非晚觉得这不丢人:【七情六欲是很正常的,这年头谁不用安全套?】 楚熹年在古代:【我不用。】 唐琰在虫族,雌虫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不用润滑也不用避孕:【我也不用。】 容宣同样在古代:【我从来不用。】 桑非晚在修仙世界,就更不用这个玩意儿了。他自觉没趣,自动结束了这个话题,重新拉回中心:【所以小金刚到底写了什么?】 沈凉不确定的道:【江未眠应该知道吧?】 江未眠一直安静蛰伏在群里,看见这条消息,终于冒泡:【想知道可以,把桑非晚踢出去。】 桑非晚唇边弧度不变,习惯性开始扮无辜,并以此为乐:【江老师,我只是想和大家聊聊天,并没有任何恶意。如果我以前得罪过你,我向你道歉好吗?】 江未眠只回复了一句话:【可以,退群谢罪。】 他们两个人本来就结了梁子,当江未眠得知萧今昂去买安全套是桑非晚教的时,梁子就更大了。 桑非晚勾了勾唇,语气却愈发无辜:【江老师,我诚心认错,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江未眠:【退群。】 桑非晚:【江老师,我只是想和大家做朋友而已,你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江未眠:【退群。】 桑非晚:【你……】 江未眠:【退群。】 沈凉看不下去了:【天气挺热的,你俩要不喝杯茶去冷静冷静?】 茶味混着火药味,呛死个人。 第281章 番外之钻石精2 萧今昂其实一直在线。他趴在桌子上, 看见曾经的宿主拌嘴吵架,一边看一边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然而当看见面前蓝色的电子光屏颜色越来越透明时,又慢慢从桌边坐直了身形。 【很抱歉,能量不足,时空链接即将自动断开。】 系统的提示音响得毫无预兆, 但只有萧今昂一个人能听见。 他当初为了能和宿主交流, 用了一部分能量来链接时空, 现在能量即将耗尽, 这个对话面板也会随之消失。 萧今昂下意识抬手,想要续充能量,然而却半天没反应, 这才想起自己早已变成了人类。 群内众人依旧在唇枪舌战,讨论着萧今昂会写什么书,丝毫没有察觉到对话面板已经开始逐渐变得虚无起来,消息也迟迟发不出去。 沈凉意识到了什么:【怎么回事, 网卡了吗?】 楚熹年觉得沈凉一定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你觉得什么网这么厉害, 能让你和古代人交流?很明显是系统出了问题。】 唐琰:【系统?那不就是小金刚?】 沈凉:【别啊, 小金刚怎么老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我还打算看看他写了什么东西呢。】 萧今昂看着电子面板, 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宿主能量耗尽,这个聊天群已经很快就要断开了,但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最后只能咽回了肚子里—— 他做人类的时间不久,还没有学会如何告别。 萧今昂见明昼一个人在客厅里,整理了一下书桌上的稿件, 然后跑出去坐在了他身边。 明昼听见身旁的动静,微微偏了一下头,疑惑问道:“你不写稿子了吗?” 萧今昂把稿子垫在膝盖上,然后认真铺平,这才出声道:“我想和你一起写。” 明昼笑了笑,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温润儒雅:“我不太会写故事,要不你写吧,念给我听?” 萧今昂无意识抠起了笔盖,挠头问道:“可是我不会写,你知道该怎么写告别信吗?” 明昼听见“告别”两个字,身形微不可察顿了顿。他无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猫,然后慢慢放到地上,任由亮晶晶跑向远处玩闹,这才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告别?你要和谁告别?” 经历过别离的人,对于这两个字总是敏感得过了头,明昼则更甚。 萧今昂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纸张:“给我的朋友告别。” 明昼:“为什么?” 萧今昂小声失落道:“我没有能量了,之前建立的时空链接很快就会断开,没办法和再他们联系了。” 明昼这才依稀想起,萧今昂曾经告诉自己他有一个时空群聊,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温声道:“把你想说的话告诉他们就行了。” 萧今昂干脆躺在了地板上,枕着明昼的腿低声道:“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似乎有些难过,连语气都低落了下来。 明昼顿了顿,指尖摸索着落在萧今昂的额头上,然后缓慢梳理对方柔软蓬松的头发,声音就像秋日和煦的暖阳,既不会过分灼热,也不会过于阴凉:“那就……” 明昼顿了顿才道:“那就想想你们曾经的故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让记忆回到最开始的那个地方,就像一本早已翻阅完毕的书,从扉页再次重读。 一个莽莽撞撞的狗血作者,一颗亮闪闪的钻石系统,在四目相望的呆愣间,冷不丁蹦出一句提示音:【叮!恭喜您成功绑定反派拯救系统,正在开机……】 萧今昂第一次绑定沈凉的时候,情感程序还没有被完全开发,说话总是冷冰冰的,依旧脱离不了机械的桎梏,经常把沈凉噎个半死。 沈凉:“那如果我不救反派呢?” 系统:【那你就死吧。】 沈凉:“……你说,我如果死在反派手里,这算什么?算任务成功吗?” 系统:【算英勇牺牲。】 萧今昂想起他们当初见面的时候,自己都没忍住笑了一下。他蹭了蹭明昼的腿撒娇,一边在电子光屏上打字,一边出声问道:“还有呢?还有呢?” 明昼席地而坐,背靠着沙发,姿态舒展,带着一种优雅的懒意,思索片刻才道:“嗯……对他们的帮助表达一下感谢?” 人活一世,总该感谢什么,哪怕只是今天的风和煦而又温暖。 萧今昂问道:“然后呢?” 明昼揉了揉他的头发,哪怕双目不能视,垂眸的一瞬也温柔无比:“告诉他们,你会永远记住他们,永远不会忘掉。” 明昼不允许萧今昂的心里还有比自己更深的存在,但也许随着年月流逝,他狭小的心胸终于开阔了几分,愿意将为数不多的宽容给予萧今昂那些再也不会出现的朋友。 萧今昂没再说话,靠在明昼怀里,认认真真写着什么,删删改改,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终于收笔。 萧今昂伸了一个懒腰,习惯性抬眼看向半空中的电子光屏,却见颜色已经逐渐变得虚无透明起来。他下意识从地上坐直身形,终于上线回复消息。 萧今昂:【(〃▽〃)亲爱的宿主们,我回来啦~】 距离上次的安全套事件后,萧今昂这算是第一次冒泡,尤其他还专门艾特了全体成员,立刻引来了围观。 沈凉颇感稀奇:【哟,你终于舍得冒泡了,书写完了?来来来,发出来让我指点指点。】 楚熹年:【少误人子弟。】 唐琰:【沈凉不靠谱,发过来,我帮你看。】 陈嚣在思考萧今昂写了个什么东西,《校花的贴身钻石》?《钻石兵王在都市》? 萧今昂没说话,而是悄悄发了一个文档在群里。众人都以为是他写的小说,纷纷点击了接收,然而打开一看,却发现是一封信。 萧今昂总是带着些一板一眼的认真,就连写告别信也是如此,看起来官方而又幼稚。 【亲爱的各位宿主: 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那就是我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变成了一名人类,正式在地球安家落户了。这也就意味着我没办法再用能量来维持这个跨越时空的交流群了,在电量耗尽的时候,它将会切断所有链接,自动关闭。】 【知道吗,你们伴随了我作为系统时的一生。】 【要知道这是很难的,毕竟系统的寿命是如此漫长无尽,假使我没有变成人类,我也许会继续绑定着下一个不知名的宿主,然后等到记忆芯片存储过多,被主脑清理格式化,然后遗忘属于你们的一切。】 【但那没有发生,实在是太好了。】 这句话写得很认真: 【我不想遗忘你们……】 【在人类世界的这些日子,我爱上了一名人类,他让我意识到了做系统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但因为做系统的时候认识了你们,我又觉得这件事不算太过糟糕。】 【不知道你们是否还在继续写书,写下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可惜我没办法再看见了。星际执行官曾经告诉我,宇宙中有三千世界,书里书外的人,其实都有着独一无一的灵魂。】 【你们都是拥有第一次生命的人,这多么幸运,因为地球上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所以你们一定要活得幸福一些。】 【而我也是幸运的,我会珍惜我所拥有的一切。】 明昼说,要告诉他们,自己永远不会遗忘…… 【亲爱的宿主,我依旧记得你们每个人的姓名,每个人的样子,请不用担心我会忘记你们。我相信我的记忆芯片足够强大,哪怕我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名人类,我的大脑也依旧牢牢存储着属于你们的一切。】 【我将永远不会遗忘那段时光。】 【哪怕时空不同,我依旧感觉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傍晚的黄昏是如此美丽,和我曾经与你们在一起时,看见的一样炫目。月亮很快就要升起,和我在千百年前的那个朝代看见的一样皎洁。】 【我们以后大概没办法再见面了】 【笔墨是这个世界上最风雅的东西,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东西,愿我们今后落笔的时候,永远怀着善意与温柔。】 【我会经常看看晚霞,经常看看月亮,然后把你们的故事记录下来,每天翻一翻。听说人类衰老之后,记忆力会慢慢减退,这样等我作为人类慢慢老去的那一天时,我就不会忘记你们了。】 萧今昂在这封信的末尾,最后认认真真写下了一行名字: 【沈凉,楚熹年,唐琰,孟舟山,陈嚣,容宣,江未眠,桑非晚。】 最后隔了一行,还有两个名字: 【萧今昂,明昼。】 没有结尾,只有一行名字。 当所有宿主读完这封信的时候,耳畔不约而同响起了一道冰冷的提示音: 【叮!能量耗尽,正在切断时空链接,自动关闭对话框。】 他们闻言下意识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悬浮在空中的那面透明电子光屏忽然像碎镜一般碎裂开来,然后化作万千光点随风飘向了天空,在一片如火般灼目的晚霞中渐渐远去,成为落日熔金中滚烫的一抹余晖。 好像在许久许久之前,也有一颗钻石曾经如此亮闪闪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雀跃且幼稚地蹦出一连串话: 【亲爱的宿主,恭喜您已经成功绑定反派拯救系统,很高兴为您服务~】 所有的宿主都有了片刻失神,记忆恍惚。 萧今昂趴在窗户边,认认真真看着晚霞渐暗,认认真真看着月亮升起,最后摸了摸口袋,不知想起什么,从里面掏出了一颗钻石来。 那是一颗异常璀璨的钻石,细看尖端位置缺了一块地方。周身还萦绕着一丝未来得及散去的能量,烟雾一般薄弱,但依旧无损于它的光芒。 萧今昂不知做了什么,那颗钻石便用仅剩的能量虚化成了一枚戒指的模样。他像小动物一样凑到明昼身边,然后把那枚亮闪闪的钻戒套上了对方的无名指,低声认真道:“送给你~” 明昼只感觉指间一凉,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他摸索着碰了碰手上的那枚戒指,发现上面嵌着一颗多面体,有些像钻石,刚想问萧今昂哪儿来的钱买这个,忽然想起对方是只钻石精,又下意识把话咽了回去。 明昼斟酌着词句问道:“这是你……你的原形吗?” 萧今昂小鸡啄米点头:“我最喜欢你了,送给你!” 明昼闻言不由得笑了笑,温柔得好似一场蒙蒙细雨。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捧住萧今昂的脸,然后亲了亲对方,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这件礼物某种意义上满足了他的独占欲。 假使萧今昂现在还有能量,可以检测明昼的黑化度,那么他也许会听见一道提示音: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成功清零,恭喜您拯救成功~】 嗯,拯救。 确实是拯救…… 但冥冥中不知到底是谁拯救了谁…… 就像孟舟山曾经说过的: 我们总是愿意相信,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心怀善意。他们见弱者而心生怜悯,他们见伤者而抚其哀痛,他们见盲者而燃起长夜,他们见孤者而簇拥成炉—— 我们都想做那个救赎者,可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原地那个等待被救赎的人。 人间落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雨,而他们也获得了一场又一场的救赎。假使你看见天边落雨,那一定是有两个苦难的生命再次重逢。 嘘,故事虽然已经结束了,但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第282章 虫族番外之伊尔维萨 【水晶白兰的根茎下埋藏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腐烂的尘泥将掠夺者的尸骸一同掩入坟茔。 假使你心怀爱意,请温柔带走花丛中最皎洁的那株白兰。假使你被欲望熏红双眼, 请切记不要挖断它的根茎。 谁若试图掠夺财富, 它必将赠以死亡。 水晶白兰虽美,却无人知晓它的根茎带毒。】 ———伊尔维萨家族族训。 伊尔维萨这个姓氏在克里斯帝国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智慧的象征。他们家族的后代无一例外都身体孱弱,却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一直牢牢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位置, 千百年来从未掉落。 这似乎是虫神的恩赐, 却又更像是一场惩罚。因为贪婪的雄虫总是一面觊觎着他们身后富可敌国的财富, 却又一面介怀他们孱弱的体质。 伊尔维萨上将是个例外, 他的等级为A,这在家族中已然属于难能可贵, 然而匹配伴侣之后,他所诞下的虫崽乔安却只有C级。 一名C级雌虫在克里斯帝国代表着什么, 这个无从得知。但可以预料的是,大部分雄虫都会以此为耻,于是乔安每天都在遭受亲生雄父的打骂。 不知道别的虫是否能忍, 但伊尔维萨必然是无法忍受的, 他暗中动用手段解除伴侣关系,并打算找一个新的替代品—— 其实他并不想找, 但帝国规矩如此。 伊尔维萨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鼻梁上的眼镜因为灯光而平白多了一抹白芒, 这让他看起来万分儒雅,却又带着几分斯文的城府。 他不知想起什么, 看了眼腕上的光脑, 又看向正在客厅中玩耍的小虫崽, 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轻声呼唤道:“乔安,过来。” 乔安抱着小玩具,噔噔噔跑到了伊尔维萨面前。他实在太过瘦弱,以至于看起来根本不像雌虫,身上还有未来得及褪去的淤青旧伤,不免更加可怜。 伊尔维萨将他抱到腿上坐着,用掌心慢慢抚摸着乔安的头顶,镜片后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低声问道:“乔安,我再给你找一个雄父好吗?” 虫崽听见这两个字,本能颤抖了一瞬,似乎有些害怕。他抬眼看向伊尔维萨,却并没有出声拒绝,而是点了点头:“好。” 伊尔维萨问他:“为什么?” 乔安低头玩着自己手里的模型,只小声说了三个字:“信息素。” 雌虫需要雄虫的信息素来安抚体内暴.乱的能量。 乔安虽然年纪尚小,且沉默寡言,但那双眼睛却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心思,细看与伊尔维萨很像。 伊尔维萨家族永远没有蠢货,这是全帝国公认的事实。但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因为许多光鲜亮丽的事物背后都是满目疮痍,看得太清楚,反而愈发难以直视。 伊尔维萨闻言,抚摸乔安的手不由得顿了顿,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光脑响了一声,显示有客到访,一名金发碧眼的漂亮雄虫正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外,伸手按响了门铃。 是托帕兹。 距离上次相亲结束后,他们对彼此的印象都还不错。临别前伊尔维萨邀请了托帕兹今天来家中做客,假使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快便会在帝国的安排下结为伴侣。 虫族的婚姻就是如此简单。 乔安听见门铃声,忽然轻声说了两个字:“选他。” 伊尔维萨没听清:“什么?” 乔安浅棕色的眼睛认真看着他,说话慢吞吞的,怯怯的,却还是鼓起勇气道:“选他,当雄父。” 托帕兹还是第一次到别的虫家做客,他怀里抱着一束花,手上还拎着一堆礼物盒,一边打量着这栋豪华得像宫殿般的住宅区,一边等待着伊尔维萨来开门。 虫神啊,伊尔维萨的家为什么这么大,他差点迷路了。对方如果再不开门,他怀里的白兰就要枯萎了。 就在托帕兹犹豫着要不要用光脑与对方联系时,大门忽然咔嚓一声打开了,伊尔维萨穿着一身上将军服,肩章上的水晶白兰与托帕兹怀里的如出一辙,看起来温和而又皎洁:“很抱歉阁下,让您久等了,请进。” 托帕兹立刻挺直腰背:“没关系,我也才刚到而已。” 他语罢将怀里包扎精致的水晶白兰递给伊尔维萨,笑起来的时候绿色的眼眸仿佛带电,风流又可爱:“这束花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这是伊尔维萨这辈子第二次收到花,两次都是托帕兹送的。尽管他多年沉稳,但看见这束尚且带着露水的新鲜白兰时,镜片后的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多了一抹笑意:“阁下,多谢您的礼物,我不胜荣幸。” 托帕兹手里还拎着一个礼物盒,他进屋之后,就看见了正站在客厅中间局促看着自己的乔安。对方身量不高,也就比他膝盖高一点,小小的一只,惹人怜爱。 自从在家里被唐琰天天暴打之后,托帕兹现在无论看谁都觉得乖巧可爱。他走过去摸了摸乔安的头,然后把礼物递给他:“哦~多么可爱的虫崽,这是给你的礼物。” 伊尔维萨没想到他还给乔安带了礼物,不由得愣了一瞬,最后笑了笑:“让您费心了,阁下。” “哦~这没关系。” 托帕兹将乔安从地上抱起来,顺便在怀里掂了掂分量,心想这只虫崽可真是瘦小:“你的虫崽非常可爱。” 比我的虫崽可爱多了。 乔安从出生起就没被雄父抱过,猝不及防被托帕兹抱起来,浑身僵了一瞬,怯怯低下头,似乎有些害怕。不过托帕兹身上的气息太过无害,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乔安低头抠弄着自己的玩具飞船,并没有挣扎。 伊尔维萨注意到托帕兹温柔的举动,抬手扶了扶眼镜,笑着道:“阁下,请稍坐片刻,我去为您准备餐点。” 托帕兹心想伊尔维萨可真是温柔,既不逼着自己做饭,也不逼着自己扫地,比唐琰那只该死的虫崽子好多了。自己一定要和伊尔维萨结婚,早日脱离唐琰的魔爪,当即想好好表现一下,把乔安放到沙发上跃跃欲试道:“要不我帮你吧。” 克拉斯帝国的雄虫从来不会下厨,这种事一向是由雌虫来做的。 伊尔维萨愈发觉得托帕兹很特别,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没关系的,请您稍坐,很快就好。” 他拿着那束花走进了厨房,然后解开包装纸,把尚且鲜艳的水晶白兰用剪刀仔细修剪了一下枝叶,这才一一插到花瓶里。 伊尔维萨把军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搭在椅子上,顺便把衬衫袖口挽至手肘,开始准备餐点与花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难看出经受过严格的训练。 事实上为了讨好雄虫,他们总是要被迫学习许多东西。 伊尔维萨一开始只想找一个好拿捏的替代品,无论那只雄虫是愚蠢也好,是贫穷也罢,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托帕兹的表现似乎有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伊尔维萨将餐点放入烤箱烘焙,趁着等待的间隙,睨着桌台上的水晶白兰出了会儿神。他慢慢抬手,似乎想触碰,但不知为何又收了回去。 【你要学会分清他的双眼是因你而红,还是因欲望而红。】 伊尔维萨莫名想起了这句刻写在族训中的告诫。他背靠着桌台,看向客厅,发现托帕兹居然躺在沙发上开始玩起了游戏机,心思简单,一眼就能看透。 说句不好听的,就连尚未成年的虫崽乔安都比他有城府心计些。 伊尔维萨纵横商海多年,经手过的生意不计其数,从未亏损,富可敌国。此时他心中却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当初暗中操控系统与托帕兹相亲,也许将会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划算的一笔生意。 烤箱“叮”的响了一声,提示蛋糕已经烤好。 伊尔维萨听见动静,简单清理了一下厨房,然后端着茶点走了出去。他故意放沉脚步,于是沙发上躺着的托帕兹听见动静,立刻扔掉游戏机端坐起身,连忙装出一副正经而又“端庄”的模样。 他一定要赶在这个月底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再和唐琰住下去,托帕兹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摧残致死的。 伊尔维萨发现托帕兹的小动作,不由得笑了笑,俯身将一碟点心轻轻放在他面前:“不知道您的口味,随便做了一点,希望您能喜欢。” 托帕兹经过唐琰的魔鬼加训,礼貌满级,情话满级,碧绿的眼眸像猫一样:“没关系,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伊尔维萨看见他的眼眸,心脏忽然痒了一瞬,那种感觉就像被羽毛拂过,引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悸动。 托帕兹先是拿了一块点心放在乔安手里,然后又拿了一块点心放在伊尔维萨手里,最后才开始吃自己的。他吃了一块杏仁核桃饼,发现香香脆脆尤为好吃,眼睛不由得亮了亮。 伊尔维萨见状,不着痕迹将托盘往对方面前推了推,同时示意乔安去楼上玩耍,这才谈起“正事”:“阁下,不得不说您非常优秀,假使没有我,相信也会有无数军雌愿意与您结为伴侣的。” 托帕兹不着痕迹挺起了胸膛,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相当谦虚:“不不不,您过誉了。” 伊尔维萨扶了扶眼镜,垂眸的时候看起来有些遗憾怅然,却毫无预兆扔出了一个平地惊雷:“请相信我也为您所折服,但很抱歉,我也许不能和您结为伴侣了。” 托帕兹闻言一惊,下意识看向他,碧绿的眼眸瞪得大大的,难掩吃惊:“嗯?为什么?” 伊尔维萨睨着自己脚下的地毯花纹,缓缓出声道:“相信您也应该有所耳闻,乔安的体质不太好,仅仅只能摸到C级的边缘。假使以后我们缔结伴侣,有了后代,等级大概高不到哪里去,那会使您蒙羞的。” 托帕兹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握住伊尔维萨的手,出声安慰道:“请千万不要这么想,无论等级高低,他们都是我的虫崽。就像唐琰,他刚出生的时候也是C级,但我依旧非常疼爱他。” 伊尔维萨闻言抬眼看向托帕兹,镜片后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对方,似乎在辨别对方言语中的真假:“可乔安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一直遭受着雄父的打骂,您知道的,我不想再让虫崽经历那种痛苦。” 托帕兹不由得眼泪汪汪起来,心想怪不得乔安那么瘦弱沉默,原来一直在被亲生雄父打骂:“哦,可怜的虫崽。伊尔维萨,请相信我,你所担忧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伊尔维萨的身形不知何时离开了沙发,改为半蹲在托帕兹面前。他仰头注视着托帕兹,不期然发现了对方眼泪汪汪的眼眸,修长的指尖缓缓抚上托帕兹的脸颊,忽然低声问了一句话:“阁下,您的眼眶在为谁而红?” 托帕兹是个笨蛋美人,他闻言泪眼朦胧看向伊尔维萨,不明白对方在问什么,歪了歪头:“嗯?” 伊尔维萨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而是慢慢单膝跪地,看着他道:“假使您不在意刚才的那些事,那么与您缔结伴侣将是我毕生的荣幸。“ 伊尔维萨最后注视着托帕兹,认真询问道:“阁下,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与您缔结契约?” “假使您愿意践行您的诺言,那么我愿意为您献上忠诚。” 伊尔维萨略微俯身,右手搭上左肩,说出了那段从出生起就开始牢牢铭记,却从未对任何雄虫说出口的话: “虫神在上,特林.伊尔维萨今日在此以家族荣耀起誓,愿将您当做此生唯一的伴侣,此后性命与您相系,荣耀与您共享……” “我们将长夜作为征途,视荣耀重于生命。而此后,您将重于我的荣耀,重于我的生命,永不违背,永不相弃。” 假使面前的雄虫能够遵照承诺,伊尔维萨愿意以生命守护对方,献上该有的忠诚,直至回归虫神的怀抱。 掠夺者无法偷走财富,唯有命定之人到来,水晶白兰才会心甘情愿献上属于勇者的宝藏。 托帕兹见伊尔维萨居然对着虫神立誓,又是吃惊,又是感动。他把伊尔维萨从地上扶起来,眼泪汪汪把对方抱入怀里道:“哦~伊尔维萨,我当然愿意与你缔结伴侣,毕竟你是如此优秀,如此善良,请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和乔安的。” 他这只虫就是心太软,见不得别的虫受苦。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以后有伊尔维萨保护,看唐琰那只该死的虫崽子还敢不敢打自己。 伊尔维萨从未被雄虫如此温柔对待过,被托帕兹抱入怀中的时候,身形不由得顿了顿。他慢半拍看向面前金发碧眼,美得好似一副画卷的雄虫,最后抵着对方的额头,闭眼低声呢喃了两个字:“雄主……” 托帕兹的回答是一个温柔甜腻的吻,毕竟伊尔维萨现在是他的雌君了,亲亲又不犯法。 第283章 虫族之毁容军雌番外 “很抱歉狄克阁下, 因为此次挑衅滋事的责任在您,军部决定对您进行为期三个月的社会服务处置。我不得不提醒一句, 您的档案已经足够“精彩”, 最好不要再往上添写多余的东西了,否则那会影响您以后的伴侣匹配结果。” 一名军部长官将临时身份牌递给面前吊儿郎当的红发雄虫,指着对面的医务大楼道:“流程您应该熟悉了,直接去报道就可以了。” 红发雄虫没说话, 直接把临时身份牌往衣领上一别, 大步朝着医务室走了过去, 看上去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每只雄虫都是帝国的珍宝, 更遑论一只A级雄虫。他们成年之后,就该在帝国的安排下匹配几名家世外貌俱优的雌虫, 然后舒舒服服躺在家里享受生活,狄克却是个例外。 这只A级雄虫在几个月前和家族成员外出旅行, 结果飞行器发生了故障,雌父雄父都丧生在爆炸中,只有他一只虫活了下来。 当时飞行器已经燃起了大火, 情况危急万分, 负责带队救援的是纳金中将。他拼死把狄克从大火中救了出来,自己的容貌却因为飞行器爆炸而意外受伤, 再也无法复原。 从那以后, 这两只虫的命运似乎就纠缠在了一起。 烈日炎炎, 作训场上的军雌正在树荫下休息,准备应付下一场考核。当他们看见一名眼熟的红发雄虫扛着扫把来到作训场时, 都开始互相推搡起来, 挤眉弄眼的小声道: “瞧, 又是狄克阁下, 他怎么又被罚进军部了?” “我敢打赌,他一定是为了纳金中将进来的,这已经是第八次了。” “纳金中将可真是幸运,遇到这么一只痴情的雄虫,他真不应该躲着狄克阁下,早点下手为强才是,A级雄虫可不好找。” 他们口中的纳金中将是一名容貌清秀的雌虫,正兀自站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双手抱臂,观望着远处跑操的队伍。帽檐阴影遮住了他的双眼,却遮不住他脸颊侧面那几道交错的伤疤。 容貌被毁,这对于雌虫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因为没有雄虫会娶一名毁容的雌虫。 纳金却不遮不掩,军装下的身形挺拔笔直,磊落而又风轻云淡。他并不在乎自己脸上的伤疤,更不在意雄虫的看法,肩上的中将军衔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功绩,而不是容貌。 狄克几乎一眼就看见了纳金,一边用扫把装作扫地,一边不着痕迹靠近对方。然而他那头红发实在太过醒目,以至于刚走两步就被纳金给发现了。 纳金无意识皱眉:“您又进来了。” 狄克看起来不甚在意,耸了耸肩:“我和另外几只雄虫打架,不小心被送进来了。” 纳金中将睨着他,因为光线原因,深褐色的眼眸在一瞬间沉静如黑谭:“恕我直言,假如您的档案记过太多,将来很难匹配到贵族雌虫,最好收敛一些。” 狄克挑了挑眉,反问道:“我最讨厌贵族雌虫,就想娶平民雌虫,不行吗?” 纳金中将就是平民出身,他闻言下意识看向狄克,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的脸,直接偏头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望着远处的作训场,不知在想些什么。 狄克说:“中午一起吃饭?” 纳金中将拒绝了:“很抱歉阁下,我中午有事。” 狄克仿佛早就猜到他会拒绝,无所谓道:“我卡上星币余额不足了,没钱买饭,原本还想借您的光填饱肚子。既然您不愿意,那就算了吧,反正我饿两顿也死不了。” 狄克说的分明是鬼话,克拉斯帝国对于雄虫的优惠政策有很多,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一只A级雄虫饿肚子的。 但狄克的性子就是如此,他既然说了不吃,那就一定不会吃。 纳金中将终于再次看向他,正色道:“阁下,我早就说过,您不必因为我脸上的伤感到愧疚,我是一名军雌,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狄克没说话,过了几秒才认真道:“中将,我想我也早就说过,我对您的感情并不是因为愧疚。” 他一次又一次地违纪,一次又一次地被送进军部,都只是为了见到纳金而已。假使是因为愧疚,他大可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然而纳金总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拒虫于千里之外。 狄克语罢并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把扫把往旁边一丢:“就这么说定了,中午一起在军部食堂吃饭,您什么时候过来,我什么时候用餐。” 纳金已经到了快要匹配伴侣的年纪了,尽管他十分优秀,可那副容貌无论嫁给谁都不会太过受宠,甚至还会遭到鞭笞与打骂。狄克是雄虫中的一员,所以他太了解那些垃圾会对雌虫使出什么手段了。 他无法想象纳金跪地的样子,也无法想象对方遭受鞭笞的样子。 中午的时候,狄克在食堂选了一处位置等待纳金。他是A级雄虫,加上容貌不差,在群狼环伺的军部总是会引来许多围观。然而他似乎就是盯准了纳金,别的虫一概不理。 狄克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是两份提前打好的饭。他一面等待,一面往外看,最后终于看见一抹熟悉的军装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微微勾唇,懒懒抬手示意道:“这里——” 纳金老远就看见了狄克,见状脚步一顿,只好走了过去。他在狄克对面落座,看见面前的两份饭,抬手摘下军帽问道:“您不是没有星币了么?” 狄克看着对面的军雌,笑了笑,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喜爱:“您知道的,我只是想和您一起用餐而已。” 纳金没有再说话,再说下去窗户纸就该捅破下不来台了,于是低头一言不发吃起了饭。他模样清冷,再加上脸颊的疤痕,实在不属于讨雄虫喜欢的类型。 可狄克就是喜欢的不行,怎么看怎么喜欢。他微微靠近纳金,然后伸手碰了碰纳金脸颊侧面的伤痕,关切出声问道:“伤口愈合情况怎么样?还疼吗?” 他犹记得飞船发生爆炸的时候,这名雌虫一直把他护在怀里,以至于后背受伤严重,全是刺入的飞船碎片,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床。 纳金察觉到脸侧传来的温热,吃饭的动作不由得一顿,下意识偏头避开,远离那片令虫心慌的触感:“多谢您的关心,已经痊愈了。” 他语罢,忽然发现狄克的手背上是大片淤青,很明显是打架斗殴留下来的痕迹,抿唇低声道:“……也请您不必再为了我,与那些雄虫打架。” 军部被送进来接受服务的雄虫有很多,那些渣滓闲暇之余难免对里面的雌虫指指点点,其中有两只雄虫嘲笑纳金是丑八怪,被狄克听见狠揍了一顿。 狄克闻言用力扒了两口饭,心里忽然有些生气,但是找不出原因,语气冷淡道:“如果你觉得我多管闲事的话,以后我不管就是了。” 语罢直接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起身离开了食堂。 “阁下!” 纳金见状一愣,下意识站起身喊了一句,然而狄克却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只好拿起军帽,匆匆追了上去。 狄克直接回了医务室,现在正是午休时间,四周空空荡荡,反倒落得清静。他一面暗骂自己热脸贴冷屁股,一面唾弃自己没志气,正准备反手把门关上,却忽然遇到了一股阻力。 纳金到底是军雌,很快就追上了狄克,他用军靴抵着门,语气罕见有些焦急:“阁下,请您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说您多管闲事的意思。” 狄克见是他,却并没有放虫进来。而是一手落在门锁上,一手撑着墙壁:“所以呢?” 纳金一噎,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狄克见状作势要关门,纳金连忙挡住:“阁下!” 狄克笑了笑:“中将想进来吗?可这个地方现在归我管,进来了就得听我的,您是选择进来,还是选择离开呢?” “……” 纳金盯着狄克带笑的眼眸,知道对方一定不怀好意,可双腿就像灌了铅,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他指尖无意识收紧,掌心出了一层薄汗。 狄克静等片刻,见纳金做不出抉择,干脆直接伸手把他拽了进来,然后砰一声关上医务室的门,咔嚓两下反锁。 纳金一惊:“阁下?!” 狄克直接将他抵在了墙上,红发张扬,俊逸的面容却仍带着几分青涩,嘀嘀咕咕的不满道:“我说过,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纳金抿唇不语,心跳却一阵狂乱,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不禁皱了皱眉。 狄克见状慢慢抬手摘掉了他的军帽,却见对方的头发已经被汗打湿,不由得笑了笑:“看来你很紧张,中将。” 纳金中将抿唇道:“阁下,您十分优秀,也有许多选择,但我没有出色的容貌,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并不是您最好的那条路。” “最好的那条路?”狄克听见这句话,轻笑了一声,他单手捧住纳金的脸,指腹摩挲着对方脸侧凹凸不平的疤痕,低声纠正道:“纳金中将,这条路好不好,不是由你决定的,而是由我决定的。” 他在不着痕迹释放自己的信息素,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气息,像一片馥郁的花海,嗅之微甜,却夹杂着淡淡的毒素,容易让虫神思恍惚。 纳金后颈的虫纹忽然开始滚烫起来,浑身气力像是被抽空,控制不住踉跄了一瞬,紧接着落入了一个信息素浓郁的怀抱。 狄克垂眸睨着他:“纳金中将,看来您很喜欢我的信息素。” 纳金久经战场,并且还没有匹配伴侣,体内的暴.乱能量早已压制不住。骤然感受到雄虫的信息素,基因中铭刻的渴望险些压垮他的神经。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后颈,面色苍白,艰难摇头,断断续续恳求道:“阁下……请不要……不要这样……” 雌虫能量暴.乱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 然而纳金话音刚落,唇上就猝不及防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所有话被就此堵住。狄克紧紧捧住他的脸,温热的舌尖轻轻逗弄,然后慢慢移到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上。 这种感觉比任何亲吻都要来得刺激。 纳金浑身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狄克抚摸着他后颈滚烫的虫纹,皱眉问道:“你的暴.乱能量已经快压制不住了,再得不到雄虫信息素的安抚,很快就会死亡,所以为什么要拒绝我,纳金?” 狄克:“还是说你早已喜欢别的雄虫,所以才一再拒绝我?” 纳金终于抽出一丝理智,闻言慌张摇头:“不……阁下……我并没有喜欢别的雄虫……” 狄克似乎不大信:“所以能量暴.乱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自请去前方战场……” 纳金断断续续道:“我将会……死在战场上……” 那是一条对他来说,可以保全尊严与荣耀的、最好的路。 狄克接住他下滑的身躯,微微摇头,直接用力扯开了他的军装外套,金属纽扣崩掉一地,笑着道:“不,中将,我想您还是死在我的怀里比较好。” 他语罢将纳金抵在墙上,深吻缠绵,掠夺尽最后一丝空气。 纳金的理智已经摇摇欲坠,他艰难想推开狄克,耳畔却忽然响起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中将,假使您拒绝的话,我将不再纠缠,今后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 他不会为了纳金,一次又一次做出斗殴那种愚蠢的事。也不会为了纳金,在生活清苦的军部一遍又一遍做着打扫卫生那种工作。 “我爱您,也尊重您……” “也许我可以用手段强迫您,但那违背了我对您的尊重,也违背了那颗心……” “也许您不该将我从那场意外中救出来,这样您的容貌得以保全,而我也不会如此痛苦……” 狄克低声说完这句话,便再没了动作。纳金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向他,却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眼中竟然有泪。 狄克才堪堪成年而已,那场飞船意外带走了他所有的一切,假使连纳金也松开他,死在前方战场上,他将一无所有。 也许确如狄克刚才所说,当初让他死在那场意外中,结局或许会更好些。 纳金的挣扎顿时停歇,见状心里忽然刺痛了一瞬:“阁下……” 狄克生怕自己会反悔。他听见纳金的称呼,慢慢松开对方,最终后退一步,准备离开这间该死的医务室。然而指尖刚刚触碰到门锁,腰间就忽然一紧,被虫从身后抱住了。 “阁下!” 医务室没有开灯,光线昏暗,于是他们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纳金死死抱住了狄克的腰身,嘴唇颤抖,最后艰难吐出了一句话:“请您……不要离开……” 他闭眼,又重复了一遍:“请不要离开……” 狄克闻言脚步一顿,随即感觉腰间力道一松,身后传来了衣物落地的声响,很轻微,却又异常清晰。 狄克下意识转身,却见纳金已经褪去了那身军装,面色苍白且紧张地看着自己。身躯上的伤痕一览无遗,比脸上还要深。 纳金自嘲地笑了笑:“假使您不嫌弃的话……” 他话未说完,就猝不及防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对方将他抱得很紧很紧,险些勒断骨头。 “您知道的,我从未嫌弃过您,一直只有喜爱。” 狄克温柔注视着纳金,同时落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吻,好似要努力抚平那些陈年旧伤。而纳金也放弃了挣扎,他紧紧搂住狄克的脖颈,神智恍惚,最后终于认清现实,低声自言自语道:“是的……” “我喜欢您的信息素……” 也喜欢您…… 第284章 娱乐圈番外之江泷x柏寒 江泷从来都看不清柏寒心里在想些什么, 对方就像一潭沉寂的死水,漆黑幽深, 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静默, 虽然无趣了一点,但好在还算听话。 江泷喜欢听话的人。 听话代表着不会背叛。 他当年出国进修,不过短短两三年的时间而已,粉丝就被陈嚣那个该死的家伙翘走了大半, 现在仅剩下的一拨也早已“摇摇欲坠”, “军心不稳”。 江泷生气归生气, 却也还算看得开, 娱乐圈这个地方嘛,没有曝光率, 能有多少人记住你,他当年出国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江泷订了明天的班机回国, 还有三首打磨已久的原创歌曲,势必要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把陈嚣拍在沙滩上。 偌大的单身公寓东西杂乱, 只有柏寒一个人在收拾, 江泷则躺在沙发上偷懒,用手机看国内新闻。当发现陈嚣的新影视作品数不清第几次登上热搜时, 暗戳戳竖起了中指, 对这个曾经的死对头依旧鄙视万分。 有什么了不起。 等他回国, 一定要陈嚣好看! 江泷思及此处,皱眉把手机丢到一边, 侧躺在沙发上, 用手支着脑袋问道:“你说, 我和陈嚣谁更厉害?” 柏寒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黑色的短袖紧贴在身上,不难看出精壮的身形。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见江泷问这个话,闻言低声说了一个字:“你。” 很认真。 江泷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他其实就想听听彩虹屁来着,奈何柏寒笨得可以,每次都是零星的几句只言片语,完全不会夸人。 江泷直接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柏寒面前蹲下,然后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凶巴巴问道:“喂,你哑巴了,多说几句好听话会掉块肉吗?” 柏寒闻言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江泷不知怎的,莫名有些心虚,讪讪收回了手,嘀嘀咕咕道:“你这么笨,我看以后回国工作谁肯要你,也就是我了,愿意聘你当助理,以后多上网,学聪明点。” 多学点彩虹屁,以后哄我开心。 他语罢拍拍屁股起身,正准备重新躺回沙发上,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江泷随手捞过一看,却见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皱了皱眉,然后避开柏寒,起身走到了阳台外面接电话。 江泷的举动有些反常,他甚至反手关上了阳台门,要知道他以前打电话从来不会避着柏寒。 柏寒看了眼江泷的背影,最后起身走到阳台边,不着痕迹把门拉开了一条缝隙,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江泷说话的声音。 “换助理?为什么要换?……坐过牢又怎么了,他是刑满释放的,又不是逃狱出来的……我管网上怎么说。” 江泷平常说话的语气就相当任性,这次罕见夹杂着几分烦躁,他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拿着电话,眉头拧得死紧:“这件事回国再谈,我自己去和大老板讲。” 柏寒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以前甚至因为打架坐过牢。假使回国以后这件事被网友挖出来,多多少少都会对江泷造成影响,经纪人出于多方面考虑,希望他能辞退柏寒。 可惜江泷是个倔脾气,每次打电话都不欢而散。 公寓外面有一片草坪,除草机的声音嗡嗡直响,江泷直接挂断电话,转身回了屋内,却见柏寒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 江泷把手机静音,随手扔到沙发上:“零食呢?你也收进去了?我等会儿还得吃呢。” 柏寒当了他几年的助理,哪里会不了解他的脾气,闻言打开储物柜,拿出零食箱放在茶几上,都是江泷平常喜欢吃的。 江泷却没有吃,而是懒洋洋坐在沙发上,随手点了根烟,在一片烟雾袅袅中偏头打量着柏寒。 他在思考,自己至于为了这么一个小助理跟公司吵吗? 答案是不至于,毕竟柏寒这个小“哑巴”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他还是吵了。 所以有时候脑子想的和身体做的完全是两码事。 江泷为了保护嗓子,平时基本上不碰烟,但不知是不是在国外玩野了,隔三差五也会抽上两根。今天他心情不好,只能勉强用烟草平复一下心情。 柏寒见状,脚步动了动,最后还是上前拿掉了江泷嘴里的烟,低声说了两个字:“别抽。” 江泷挑眉:“为什么?” 柏寒:“嗓子会哑。” 江泷不以为然:“正好,我去唱摇滚。” 他没发现柏寒心事重重,晚上临近睡觉的时候,习惯性刷了刷手机,结果发现今天是陈嚣和祁遇白在一起的官宣周年纪念日,cp粉又在疯狂剪视频发粮,冷哼着点了屏蔽。 这两个死基佬,怪不得当初录节目的时候老针对自己,原来背地里早就沆瀣一气了! 江泷嫌弃把手机丢到一边,正准备睡觉,然而却睡意全无。他不知想起什么,走到柏寒的房间门口,正准备找对方谈谈,却发现房门半掩着,推开一看,柏寒正在收拾东西。 不同于江泷塞得满满当当的四个超大号行李箱,柏寒的东西少得可怜。他几乎什么也没装,只拿了几件旧衣服塞进黑色的旅行包,外加证件和充电线,那就是他全部的财产了。 江泷给他发过工资,但都被他寄回去给了养母治病。 柏寒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柏寒,侧脸在灯光下显得静默而又内敛,当初坐牢时的狠气藏在骨子里,早已窥不出分毫。 江泷双手插兜靠在门边,不知为什么看入了神,心里甚至觉得亏欠。他踢了踢门边,冷不丁出声道:“喂,回国之后给你涨工资。” 柏寒没想到江泷会三更半夜来自己房间,下意识回头,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勾唇得意一笑,仿佛正等着他的感谢。 然而柏寒动作一顿,摇摇头,竟是拒绝了:“不用。” 江泷挑眉:“给你就拿着,管那么多做什么。” 柏寒低头继续收拾衣服,犹豫一瞬,才出声道:“我有点事,回国以后可能会辞职,这几年……谢谢你。” 这大概是柏寒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他看起来没有一点难过不舍,要多平静有多平静,像一潭黑色的死水。 江泷闻言脑子空白了一瞬,过了大概两三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柏寒在说什么,下意识站直身形,磕磕绊绊问道:“你有事?你有什么事?什么事比我的事还重要?” 柏寒似乎不愿多言,仍是低头整理衣物,一言不发将衣服上的褶皱理平,一遍又一遍。他其实不太会做这种细活,但自从跟了江泷,为了照顾对方,竟然也慢慢的学会了。 柏寒:“私事。” 江泷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他妈能有什么私事!” 他性格霸道,眼见柏寒还在整理那几件旧衣服,直接抽出来扔到了一旁。旅行包放在床尾,本就摇摇欲坠,此刻直接哗啦一声滚了下来。 柏寒俯身想捡起来,却被江泷一脚踢远。 江泷冷冷盯着柏寒,只咬牙说了两个字:“你敢!” 于是柏寒第一次知道,向来没个正形的江泷脸上竟然也会出现这么凌厉的眼神。他没有和江泷吵,而是平静道:“我只是你的员工,没有什么敢不敢的。” 江泷心想柏寒这话说的也对,对方确实只是自己的员工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火冒三丈,烧得胃疼:“是不是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听到什么了?” 柏寒摇头,弯腰把那些掉落在地的衣服捡起来:“没听到。” 他话音刚落,手腕就忽然一紧,被人拽住了手腕:“你他妈再捡那些破东西,信不信我把你衣服都撕光?!” 江泷现在挺想打人的,但凡现在面前的人不是柏寒,换成陈嚣,他早就一拳揍上去了。 柏寒闻言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是直接甩脱了江泷的手,一双漆黑的眼直视着他,竟夹杂了几分怒气,冷冷道:“我们根本不是同路人。江泷,你不是皇帝,管不了我的全部!” 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江泷说话,以至于后者都愣了一瞬。 柏寒也不知道为什么,脸色难看的可怕。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后,动作飞快捡起地上的衣服,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唇瓣紧抿,紧绷成了一条直线。 不能再待下去了,也不能再和对方纠缠了。 柏寒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他近乎慌张地拿起背包,准备离开房间,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就忽然被人拽回去,狠狠抵在了墙上。后背不慎触碰到开关,灯光倏地暗了下来,视线一片昏暗。 漆黑中,江泷直接拽掉了柏寒手里的背包,砰一声扔在地上,声音虽然听不出情绪,却异常危险,冷冷挑眉道:“我偏要管你!” 他温热的掌心死死扣住柏寒的腰,那双手玩惯了乐器,灵活度无人能比,直接褪去了他的衣服。 柏寒一惊:“你做什么?!” 江泷没回答,胸膛起伏不定,大脑一片空白。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脑子里全是自己今天下午看的有关陈嚣和祁遇白的新闻。 那两个死基佬。 喜欢男人? 这种破毛病也能隔着网络传染吗?! 江泷死死抵住柏寒,捏着他的下巴道:“我告诉你,一天当我的助理,一辈子就得当我的助理,谁说都不好使!” 柏寒闻言脸色白了白,尽管在黑暗中看不出来,他身形僵硬,许久才闭眼,艰难吐出一句话:“江泷,我坐过牢……” 他坐过牢。 那是一段永远无法更改,也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以后甚至会被人当做武器,用来攻击江泷。 他不能再跟着对方了,聚光灯下的舞台容不下这抹污点。 江泷闻言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睨着柏寒苍白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粗暴。脾气也不太好,让面前这个人承受了太多。不是一天两天,是整整三年。 力道缓缓松了几分,距离却并没有就此拉开。 江泷轻笑了一声:“就因为这个?” 他歪了歪头,感觉不是什么大事,觉得柏寒就像惊弓之鸟,漫不经心道:“大不了退圈,屁大点事也值得你担惊受怕?” 在国外的这几年,江泷其实已经没有太过在意那个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圈子了,只是别人觉得他很在意而已。 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在乎。 一点也不。 柏寒闻言一怔,下意识看向他,神情难掩诧异。 江泷却并没有改口,仍是那副无谓的神色。他一边盯着柏寒,一面慢条斯理解开对方的裤子,满意看着柏寒身形僵硬起来。 事实上男人都有那方面的需求,不过江泷对外国人不感兴趣,每□□夕相处的都是柏寒。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直是弯了,他只知道这个小助理必须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柏寒,”江泷轻而易举就褪掉了最后一层束缚,因为柏寒从来不会反对他,从来都不会,“以后跟我。” 柏寒听见这句带着深意的话,耳畔嗡嗡直响。他下意识看向江泷,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大脑一片空白,稀里糊涂就被拽到了床上。 江泷撑在他身体上方,饶有兴趣出声问道:“你会吗?” 柏寒茫然摇头。 江泷又问:“那你会叫吗?” 柏寒怔怔看着他,耳朵红了。 江泷拍拍他的脸:“等会儿叫好听点,叫好听了,我就让你转正。” 柏寒从前是混混,好勇斗狠,此刻被江泷按在床上,竟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心思。脑子糊里糊涂,被对方亲得神智涣散,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才终于沙哑出声问道:“转什么正……?” 江泷已经得了趣,眉眼皆是餍足。他懒洋洋靠在床边,闻言偏头看了眼柏寒,捏住对方的下巴亲了一口,又舔了舔干裂的唇瓣:“转正就是以后当我对象,顺便兼职助理。” 他像个奸商。 但江泷又道:“你不亏,以后我的工资都给你管。” 黑暗中,他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就像许多年前,柏寒第一次从电视上看见江泷的时候,就像无数个光怪陆离的前世梦中,柏寒第一次梦见他的时候…… 第285章 沈凉番外 沈凉最近有些反常, 既不出去玩,也不埋头鼓捣他那些狗血淋头的小说了,而是每天似有似无的在邵衾寒面前晃, 然后…… 故意秀他那双手。 “你看我的手, 是不是缺点什么?” 邵衾寒每天下班后, 都会习惯性坐在沙发上办公, 他膝盖上搁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原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冷不丁听见沈凉的问话,下意识抬眼看去, 却见对方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面前。 邵衾寒没明白他的意思, 不由得愣了一瞬:“怎么了?” 偏偏沈凉什么也不说。他左手插兜,右手故意伸到邵衾寒面前, 然后勾了勾指尖,仿佛在不着痕迹暗示什么。 钻戒!钻戒! 比小金刚还大的钻戒! 沈凉纯属心理不平衡, 铁了心一定要买个更大的去群里炫耀, 但碍于矜持,又不好直接开口, 于是只能疯狂暗示。 可惜邵衾寒对于这方面仍是有些迟钝,从前一个连谈恋爱都需要教的人,自然不会聪明到哪儿去。他见状误会了沈凉的意思,迟疑一瞬, 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用目光发出询问:是这样吗? “啪。” 沈凉轻轻打掉了他的手,皱了皱眉,继续暗示,指尖动来动去, 比弹钢琴的人还灵活。 钻戒啊,装什么傻。 邵衾寒干脆合上了电脑,仔仔细细研究起了沈凉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然而看来看去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没受伤,也不缺指头。 但沈凉已经把手伸到面前了,不表示一下好像也说不过去?邵衾寒思考片刻,最后把沈凉的手递到唇边,垂眸亲了一下,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像是被蝴蝶翅膀轻扇而过。 沈凉见状乐了,他一脚踩在沙发上,略微俯身看向邵衾寒,饶有兴趣问道:“就这?” 他可没那么好打发。 邵衾寒迎着沈凉意味不明的目光,实在捉摸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最后只能归类于对方想要了。他思及此处,干脆把电脑随手丢至一旁,然后伸手搂住沈凉的脖颈,迫使对方低下头,一面密密亲吻,一面哑声低语道:“快一点,我晚上还有会议要开。” 沈凉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 邵衾寒闻言一顿,连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沈凉,疑惑皱眉:“你不想做吗?” 沈凉从来没拒绝过他这方面,今天忽然这番作态,总让人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 沈凉心道干嘛不想,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来着。他故意咳嗽一声,然后在邵衾寒面前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愁眉苦脸的装可怜道:“但是我手疼,前两天不小心扭了。” 虽然手疼和做.爱这种事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搂搂抱抱多少还是会影响一些的。 邵衾寒闻言下意识看向沈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眉头微皱,有些担心:“是不是扭到筋骨了,看医生了吗?” 怪不得沈凉这两天总是在自己面前晃手,原来扭伤了。 沈凉啧了一声,指尖灵活动来动去,进行最后一波暗示:“你真的不觉得我手上缺点什么吗?” 邵衾寒会错了意:“你想贴药膏?” 沈凉:“……” 沈凉已经放弃挣扎了,看来邵衾寒的情商到现在也没涨起来多少,谁说当总裁的都是聪明人,他打不死对方。 “算了,没什么。” 沈凉站直身形,郁闷抽回了手,心里暗骂邵衾寒是个笨蛋,自己都暗示这么明显了,他怎么还不明白。 沈凉双手插兜,百无聊赖地上楼,心想戒指以后还是得靠自己来买,不过他挣钱肯定是没有邵衾寒那么快的,充其量买个小钻戴戴,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嫌弃? 沈凉正在神游天外,完全没察觉到邵衾寒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坐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导致沈凉忽冷忽热的态度。 保姆阿姨今天生病请假,这也就导致了偌大的别墅压根没人做饭,郊区点不了外卖,沈凉只能出去订餐打包。 他手里晃着车钥匙,不紧不慢下楼,恰好看见邵衾寒在沙发上坐着,靠在栏杆上出声询问道:“我出去订份餐,你想吃什么?” 邵衾寒闻言不知想起什么,从身侧拿起手机:“我这边有酒店的订餐电话,让他们直接送过来吧。” 沈凉却道:“我吃腻那家了,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店。” 邵衾寒刚好结束视频会议,闻言关掉电脑,从沙发上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 沈凉竟是拒绝了:“不用,你坐在家里休息吧,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很快回来。” 他语罢抛了抛手中的车钥匙,直接出了门,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也不知要去做什么。 邵衾寒愈发觉得他反常,原本想跟上去,但走到门口,脚步又忽然顿住了,莫名感觉自己像抓奸的。 他早已不愿回到从前那种窒息阴郁的爱中,开始努力学着以正常人的方式和沈凉相处,但这其中绝不包括“跟踪”两个字。 “……” 邵衾寒静默许久,最后还是退回了客厅,在沙发上重新落座。他无意识摩挲着自己的手腕,仿佛那里曾经有一道看不见的伤,除了自己无人知晓。 没过多久,邵衾寒的手机就震动了一瞬,是沈凉发来的消息,内容是几张菜单图片,看来他已经找好吃饭的地方了。 邵衾寒其实没什么胃口,随便点了几样菜发过去,静等着沈凉打包回来。他内心估算着路程,对方应该再过四十分钟就能回来,然而角落的西式座钟一点一滴地走着,过去了足足两个小时沈凉才到家。 沈凉手里拎着两个满满当当的打包盒,里面是早已冷透的饭菜。他进门的时候见邵衾寒仍坐在沙发上等自己,有些心疼,又有些懊恼,无意识皱眉道:“那家店出餐太慢了,路上又堵车,饭都凉了。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热一下。” 他语罢拎着饭盒准备进厨房,邵衾寒却走上前把东西接了过去:“我来吧。” 邵衾寒其实不太会用厨房里的东西,但微波炉勉强还在了解范围内。他把饭菜放进去加热,在等待的间隙,从储物柜里找出了药箱,准备替沈凉的手腕抹点药。 沈凉已经忘了自己下午编的瞎话了,见状不由得一愣:“你干嘛?” 邵衾寒把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正坐在沙发上研究那管专门治疗扭伤的药膏,闻言一边按照说明把药膏在掌心搓热,一边道:“你的手不是扭伤了吗,先敷一点药,明天如果还疼的话我就带你去看医生。” 以前生病的是邵衾寒,沈凉一直都是照顾他的那个角色,现在冷不丁调换过来,心里颇有些微妙。 于是沈凉没有拒绝,任由邵衾寒握着自己的手敷药,片刻后才冷不丁靠近对方,似笑非笑地在耳畔低声道:“喂,你笨不笨,我骗你的,你看我的手像扭伤的样子吗?” 他语罢故意晃了晃那只手,手腕处不见任何红肿,要多正常有多正常。 邵衾寒见状,抹药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抬眼看向沈凉:“你骗我?” 沈凉仿佛是为了故意逗他:“谁让你那么笨。” 邵衾寒无法反驳,在这方面他懂的总是不如沈凉多的。闻言用纸巾慢慢擦掉了指缝间滑腻的药膏,但那股淡淡的苦涩中药味还是挥之不去,平常在外说一不二的人,罕见在沈凉身上跌了跟头:“我不是聪明人……” 邵衾寒无意识用纸巾擦拭着掌心,一遍又一遍,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早已死去的父母,轻声认真道:“他们没教过我这些……” 他从沈凉身上学会了爱,但好像还没来得及学会爱一个人的方式,甚至也没有学会“聪明”。 沈凉见邵衾寒这样,不由得安静了一瞬,随即抽出对方手里皱巴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意有所指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好教的,我就喜欢笨人。” 他语罢似乎也懒得再继续藏着,变戏法似的从掌心变出来了一个暗红色的心形丝绒盒。沈凉在邵衾寒不解的目光中忍痛把盒子扔到他怀里,努力装出一副无谓的样子道:“在街上逛的时候顺便买的,送你戴着玩。” 邵衾寒看见那个红色的小盒子时,不知为什么,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忍着紧张,慢半拍打开盒子,却见里面是一个银色的男士戒指,戒身是流线型设计,上面嵌着一圈细细的碎钻,款式简洁,却并不落俗。 邵衾寒拿起那枚有些冰凉的戒指,下意识看向沈凉:“送给我的吗?” 他眼中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诧异与不可置信。 沈凉正在肉痛自己清零的存款,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是送给你的还能是送给谁的,我在外面又没小。” 邵衾寒听见他如此说,冷冷挑了一下眉,但看着手中的戒指,又硬生生收了回去。他端详着那枚戒指,皱眉出声道:“怎么只有一个?” 沈凉:“……” 当然是因为他没钱买第二个啊。 沈凉自觉受到了打击,连饭都吃不下去了,闻言撇了撇嘴,起身准备上楼睡觉,然而未走两步,邵衾寒就跟了上来。 霸总就是霸总,关键时刻气势十足。邵衾寒拦在沈凉面前,将那枚戒指递给他,只说了四个字:“帮我戴上。” 沈凉还在心疼他的小钱钱,多年血汗钱就换了这么个玩意儿,他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吃完饭再戴。” 邵衾寒很是利落干脆:“那我不吃了,你现在帮我戴。” 沈凉见他神色固执,最后只能拿过那枚戒指,恨恨套在了邵衾寒的无名指上。男人的指尖修长且骨节分明,骤然多了一抹银色的流华,悄无声息平复了几分戾气。 邵衾寒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眼底的神色却是柔软的。 沈凉却没给他太多品味的时间,直接把人拦腰一抱扛回了房间里,然后顺势扔到那张豪华大床上,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压低声音笑道:“我告诉你,戒指可不是白拿的,天底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 沈凉在解衣服,同时盯着邵衾寒的反应。 然而邵衾寒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又看了看站在床边的沈凉,最后主动解开自己的领带、衬衫,异常配合且主动。 沈凉低骂了一声:“艹!” 这他妈的就是金钱的力量吗?邵衾寒可是霸总来着,怎么也拜倒在钻戒下了?! 沈凉心里郁闷至极,以至于晚上折腾了许久,天亮才昏昏沉沉睡去。睡梦中他只感觉自己睡在冰冷的石头上,有什么东西硌得他腰疼,迷迷糊糊摸索一番,最后终于从身下摸出了一个黑色丝绒小盒。 “什么东西?” 沈凉揉了揉眼睛,皱眉趴在床上打开盒子,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结果猝不及防被里面的光芒闪瞎了眼睛,定睛一看,却见里面竟然放着一枚钻石戒指! 超大!!! 比唐琰那颗还大!!! 沈凉立刻瞪大了眼睛,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艹,哪里来的大钻戒,是老天爷赏的还是小金刚赐的?! 这枚钻石当然既不是老天爷赏的,也不是小金刚赐的,只能是邵衾寒买的。他昨天收到沈凉的戒指后,如果再不明白对方这些日子的“搔首弄姿”是为了什么,那就不是笨了,是蠢。 “喜欢吗……” 沈凉身后陡然响起了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紧接着怀里就多了一具温热的身躯。邵衾寒懒洋洋趴在他怀里,眼眸半阖,同时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盒子里面的戒指。 沈凉垂眸看向他:“你送的?” 邵衾寒点头。 沈凉把戒指塞到邵衾寒手里,一边让他帮自己戴上,一边支着头饶有兴趣道:“那你岂不是亏了?” 邵衾寒将那枚指环轻轻套在沈凉手上,只低声说了两个字:“不亏。” 这个人被他套牢了,不亏。 沈凉又是高兴,又是可惜,高兴的是自己白得一个戒指,可惜的是群聊已经解散,没办法在那些人面前炫耀炫耀。 他看着手上熠熠生辉的戒指,忽然想起了小金刚的告别信,笑了笑,对邵衾寒道:“等我以后老了,肯定不会忘记你的……” 邵衾寒闻言也跟着笑了笑,他在阳光下慢慢扣住沈凉的手:“你连自己要写的故事都忘了后续,怎么记住我?” 沈凉摇摇头,轻声道:“我没忘,只是故事已经结束了……” 人类的生命那么短暂,爱一个人的心情却又很长。岁月如湍急的流水,带走了记忆中的过客,但它们终将归于大海,将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诉说给山川风月,替他们长长久久地记住。 我们这一生,不知是书内过客,还是书外看客,但一切都处于正当好的年纪。无论是烈阳下斑驳的树影,还是仲夏夜晚温柔的暖风,总会有人替你记住此生的故事。 愿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本无灾无难的书,暖阳和煦,春日融融,执笔人处处温柔,落笔时款款情深。 你不必去争,便已然是被世界温柔善待的主角。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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