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犯上》 第1节 《犯上》 作者:赵百三 文案: 古旭是傻子的时候,所有人都爱她,只太子陆盛对她是恨的咬牙切齿。 直到一日,陆盛在杀了她,还是剥光她之间作出抉择,他毫无疑问选择了后者......... 内容标签:爱情战争 青梅竹马 主角:古旭、陆盛 ┃ 配角:百里、虞扬、赵焕茹、曹方 ┃ 其它:甲乙丙丁 第一章 广业十三年,幽都古府 寅时将过,古旭在阿婆的陪伴下朝古府东侧的书屋走去。 早春风寒,阿婆手中的灯笼被风吹的不住晃荡,连带拉扯着古旭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变幻出千奇百怪的模样。 古旭觉得有趣,一路低着头看地上自己的影子,因此短短一截路走的极其缓慢。 一旁的阿婆也不催促她,只不时慈爱的摸摸古旭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张皱纹满布的脸上轻轻一笑,褶子更多了。 古旭察觉到阿婆手心的温度,将一颗小脑袋朝阿婆蹭去,抬起头也跟着笑了笑。她的笑与同龄的孩子略有不同,眼睛弯成一条月牙缝,嘴巴却又张的过大了,衬着一口整齐的白牙,显得傻气十足。 阿婆看着古旭的笑颜,微微一愣。 ‘这么标致乖巧的小姑娘,可惜了,是个傻子。’阿婆心中叹道,随即拉过古旭小手,加快了脚步。 因着在路上耽搁了一阵,来到书屋时,夫子麻世金早已等候多时。 阿婆将古旭送至书屋后,便转身回去补觉。 古旭低着头,将自己的衣摆袖角捋好,然后踏着小碎步走到夫子更前见礼。 见礼后,照例是早读。 古旭坐在小板凳上,背脊挺直,她将书本从课桌里拿出来,翻到昨日未及读完那页开始轻声朗读。 她年岁尚小,声音软软糯糯的十分好听。只是她语速过慢,又时常读错字,显得呆板又傻气。 麻世金负手立在窗前,看向窗外昏暗的景色。 早春时节,整个幽都显得湿气沉沉,古府也不例外,空气中总是萦绕着一股黏腻的湿气,他来到古府已有半月,却依旧受不了这种气候,幸好,今日便要启辰回京了。 此时,古旭已经读了第一百零八个错字了,麻世金忍不住开口打断她,“古旭,今日早读结束,你去你母亲那吧。” 古旭放下书本,眼睛圆睁着,露出两颗黑亮的眼珠子,她张了张口,缓慢的一字一句道:“还…没读完。” 这句话只是一句陈述句,没有情绪,不带任何感□□彩。 麻世金听不出古旭是想继续读下去,还是不读了?但他惯常是不会花费心思去猜一个小女孩的想法,于是只轻轻挥手,道:“不读了,不读了,去你母亲那吧,等天大亮后我们便启程去京都。” 麻世金每次见到古旭时总是会不由自主想到她的母亲—前朝公主欧阳澜。那个让当今圣上献文帝偏执爱着的女人。 可也是这个女人在宠冠后宫之际,从帝京逃离,来到这偏远小镇幽都,并且嫁给了一个商人,生了一个………傻孩子。 古旭在麻世金说完那句话后便开始低头收拾书本,准备离开。 她是个傻子,脑袋不够用,她没去想为什么在幽都生活的好好的要去帝京?为什么不等爹爹回家再一块离开?她只是安静的收拾书本,脑袋空空,没有丝毫想法。 麻世金在一旁打量着她,古旭虽是个傻子,但眉眼却继承了欧阳澜的相貌,年岁尚小,已能看出日后的绝色。 只是她今年十一,这可不是什么好年纪!欧阳澜失踪十三年,古旭的年纪明明白白的昭示着她不是献文帝的血脉。能不能继续活着,只能看到了京都后献文帝的态度了。 不能想!想到这里麻世金就头疼,欧阳澜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 一月前,他奉命领着三十精兵来到幽都,按照计划杀死古旭父亲古维今后带回欧阳澜。可对欧阳澜的两个孩子,献文帝却是一字未说。当今天子态度不明,他自然也不敢妄自行动,只能先将他们带回帝都。 麻世金在这兀自思考着,古旭却已将课桌收拾的整整齐齐。 她缓步走到麻世金更前,双手合拢,微微躬身,恭敬道:“夫…子…再…见。” 四个字,说的慢腾腾的,但却不显的结巴。 麻世金最初奉命以夫子身份潜入古家,心里着实有些不愤。他一介武将,跑来抓一个女人,还得装扮成文绉绉的读书人,并且作夫子的这半个月,古旭最初读错的字,现在还会读错!! 他内心有些复杂,看着面前低着头乖巧行礼的小女孩,烦躁的挥手,“嗯,走吧,走吧,今天不用读书,好好玩。” 古家家教极严,即便是古旭这般的痴傻儿,每日最少也得保证四个时辰的学习。 小孩子嘛?本来脑袋就不够用,还每天读这么多书,脑袋更不精明了。这傻气是一天重过一天,只差没在脑袋上写上四个大字—‘我是傻子’。 古旭离开书屋后,去了母亲欧阳澜的厢房。 早春时节,天色微亮,今日是阴天,空气十分黏腻,欧阳澜的厢房中一片漆黑,估摸着她还未醒来。 古旭在欧阳澜厢房前站了一会,便转身就近找了一处走廊栏杆坐下,一边玩一边等欧阳澜醒来。 古旭的玩乐和同龄的孩童并未有什么区别,只是她时常独自一人,又不爱说话,便显得孤僻许多。 此时,她正蹲在地上,安静的看地上蚂蚁成群结队,拖家带口从走廊一侧狭小的缝隙中迁移至不远处另一片地势较高处。 看的久了,她有些乏,欧阳澜却还未醒,她便自己给自己找了些乐子。 她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摊在成群结队的蚂蚁面前,蚂蚁遇到了阻碍,有的从手指另一侧过去了,有的则傻乎乎的开始攀爬古旭设在地上的五指山。 蚂蚁体量太小,古旭的五根手指于它们而言是一座座充满挑战危险而神秘的山野。 等天彻底亮了,厢房内传来欧阳澜起床的动静。 古旭起身,收回手时,有拖着口粮的蚂蚁从她的指缝落了下去。 厢房内,欧阳澜扶着自己腰际坐在床沿,她怀胎八月,肚子已经很大了。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抬起头,见到是古旭,轻轻笑了,招手唤古旭上前来。 欧阳澜生的很美,五官精致秀丽,下颌稍尖,脸庞轮廓流畅顺滑,微微一笑,拉扯脸上肌肉形成两个小小的梨涡。 古旭挪着小碎步上前,坐在床沿上,趴在欧阳澜腹部,安静的听着欧阳澜肚子里的动静。 细究下来,古旭虽是个傻子,但十一年来并未被人欺辱过。一是古维今与欧阳澜将其保护的极好,二便是古旭过于安静了,安静的有些孤僻,话少的可怜,不与人交往,如此便也很少闹出什么笑话。 欧阳澜一手揽着古旭,一手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 屋内窗户紧闭,只门口留着方才古旭打开时未及合拢的门缝,微弱的光线从门口挤进来,在地面拉出一条长长的光影。 屋内太过昏暗,古旭起身想去开门,欧阳澜拦住了她,伸手指向右侧高大的烛架,低声道:“小旭去将那些蜡烛点燃”。 这幅烛架是古旭祖母的陪嫁品,有些年头了,体量颇大,上面放置着约莫二十来根蜡烛,古旭将其一一点燃后,屋内瞬间明亮了许多。 烛火太过微弱,不知何处涌进的风轻轻一吹,烛火摇曳,几近熄灭, 古旭看着摇曳不停的红色火光,轻轻笑了下。她吹灭了火折子,回身时发现欧阳澜已经不在床沿上,而是立在窗边,透过纱窗看外面的景色。 父亲离开将近半月,府内的仆人除去阿婆都新换了一批。尤其欧阳澜所在的院落,明眼看去便有不少于五名士兵。 古旭坐在床沿上看欧阳澜的背影,怀孕后,欧阳澜的身子比以往消瘦,尤其这半月,整个人瘦的快脱相了。 她看了一会,觉得有点乏,便脱了绣鞋,除去外裳,爬上床拉过锦被倒头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古旭醒来时,欧阳澜再次坐回了床沿。 四周门窗紧闭,屋内所有的蜡烛都被欧阳澜点燃了,空气里氤氲着蜡烛燃烧的味道,不怎么好闻。 欧阳澜背对着光,古旭看不清她的脸,只察觉到她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有些冰凉。 “小旭” 欧阳澜轻声道,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却十分平淡,“你长的太像我了。” 古旭从被窝中坐起来,拉过欧阳澜冰凉的手放在被窝中。随后听见欧阳澜低喃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古旭听不懂欧阳澜的意思,她只是拉着欧阳澜的手轻轻的吻了一下,然后学着阿婆的模样朝欧阳澜冰凉的手吹着热气。 欧阳澜看着古旭的一系列动作,再次笑了笑,她好像一瞬间想通了什么,双眼一亮,愁容淡去不少。 她摸着古旭的头,低声问道:“小旭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古旭偏着头,想了一会,道:“弟弟,想要弟…弟。” 欧阳澜脸上笑容深了点,她点点头,道:“没准还真是弟弟呢。” 这时,古旭握着欧阳澜白色的袖角,轻轻扯了两下。欧阳澜低头,问:“小旭怎么了?” “爹爹。” 欧阳澜的笑意一下子淡了,她眼睛没敢看古旭,而是看着窗外,或许是…更远的地方。 缓了好一会,她才收拾好情绪,弯腰轻轻抱了下古旭,低声道:“爹爹出远门了,等会娘去找他。” 古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时,欧阳澜又凑近古旭耳侧,低声道:“小旭,娘亲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记住。” 说什么呢? 古旭正襟危坐,拿出朗读课本时的神态,严正以对。 夫子说过,读书要认真,习字时也要认真,别人说话时更要认真听,何况是母亲呢? 欧阳澜看着古旭一脸严肃的小模样,心底柔软了一片,她低声道:“小旭还记得你的生辰吗?” 古旭点点头,她的生辰是元月初六,就在不久前,那日,她还吃了好大一碗长寿面。 “小旭今年十二岁了。” 欧阳澜接着道,语气淡淡的。 古旭抬起头,愣愣的和欧阳澜对视。 欧阳澜只轻轻微笑着,脸颊两侧的梨涡若隐若现。 古旭皱着眉头,她伸出两个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数着,待数了好几遍,确认十二比十一多一根指头时,她方才抬起头,将两个小拳头放在欧阳澜眼前,右手的小拇指轻轻翘起,比了个她眼中的十一。 第2节 “十一,不…是…十二。” 古旭一字一句道,眼珠子亮亮的,这时候,倒看不出什么傻气来。 欧阳澜一手握住古旭两个小拳头,放在胸口处,低声嘱托道:“小旭乖,你今年十二岁了。如果以后有叔叔伯伯问你,你就这样回答他们好吗。” 古旭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 她脑子反应不过来,只是一个劲想着为什么是十二呢?难道自己数错了。 第二章 欧阳澜说完这些话便有些乏了,她轻拍古旭肩头,道:“古旭乖,娘亲有些累了,要睡一会。” 要睡觉吗? 古旭看着透过窗纱投射进来的光线,点点头,然后挪着小屁股朝床内侧爬去,留出一半空间给欧阳澜。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欧阳澜侧身抱着古旭,轻轻拍着她肩头,嘴里哼着前朝广为流传的童谣。 古旭在欧阳澜温柔的歌声中入睡,等她再次醒来时,是被屋内一声声孱弱而急切的婴孩哭声吵醒。 她坐起身,茫然四顾,先是迷迷糊糊叫了几声娘亲,待得不到回应后,她才揉了揉眼睛,下床独自穿上绣鞋,顺着婴孩微弱的哭泣声走去。 婴孩的哭泣声是从厢房北侧传来的,那处是一间储藏室,只开了一扇小窗。 古旭越过一扇扇屏风,步入储藏室,因着屋内光线不好,她只得眯着眼适应忽然暗下来的景色。 “娘?” 古旭立在原地,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前方,欧阳澜躺在地上,她一身白色单衣此刻已被血染透,裸露的肚皮上有被利刃剖开的豁口,而她的臂弯处则躺着一个被绸缎胡乱包裹着正嘤嘤哭泣的婴孩。 地上全是血水,古旭一脚踩下去,绣鞋立刻被浸湿了,血尚且温热,暖着古旭的脚底。 她踏着小碎步走到欧阳澜身侧,似乎知道欧阳澜再不会回应她,她便没有再唤娘亲,而是伸出手去抚开欧阳澜散落在脸侧的发丝。 她小小的掌心贴在欧阳澜冰凉的肌肤上,只察觉到一手濡湿的汗意。 古旭低下头,亲了亲欧阳澜光洁冰凉的额头,学着欧阳澜方才的模样,抱着她,一手轻拍她的肩头,嘴里哼着欧阳澜唱过的童谣。 旁边的婴孩似乎察觉到姐姐的存在,本来孱弱的哭泣声愈发响亮了。古旭被这声音吓着了,她先是惊慌失措的看着婴孩好一阵,随即反应过来,恋恋不舍的将欧阳澜轻轻放在地上,转身抱过婴孩,嘴里依旧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屋内的这番动静,终究是引起了守在屋外的侍卫警觉。他们唤了几声夫人,得不到回应,便推门而入,待几人寻着声音找来时无不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欧阳澜下手太狠,肚子上的豁口又大又长。此刻,她的血几乎全部流了出来,打湿了古旭的绣鞋衣摆。 …… 麻世金因着今日便会启程回京,心情格外的好,半月前他将府内的仆人换了一批,只余下一个年岁较大的阿婆伺候古旭。 昨日夜间他得到欧阳澜愿意回京的答复,心中松了口气。若欧阳澜一直不同意回京,他只得用强,可对一个孕妇,又是献文帝心尖上的女人,他能怎么办?稍不注意,得罪了那女人,等那女人回京后,只稍不经意间吹几下枕边风,他这几十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便会不保。 因着献文帝的催促,昨日收到答复后,麻世金便定下今日回京的决定,因事出匆忙,有很多东西未及准备,待将一切事情处理稳妥后,这天已经大变。 欧阳澜死了! 这女人真是个狠角色,之前不声不响,看着孱弱而温顺,待得知相公死去后便答应了回京。麻世金还以为她想通了,不想这女人确实是想通了,不过是想着和她那薄命相公一块去死。 肚子是她自己用剪刀剖开的,似乎是下手太狠,一时刹不住力道,刀口又深又长。 麻世金被前来禀报的侍卫带到欧阳澜的尸体前,见着眼前情景,心早已沉入谷底。他咬紧牙关,等缓过来后,忍不住斥责身边侍卫,“都傻站着干嘛,这么长时间了,只知道等我来吗?” 他训斥完后,立刻脱下身上外袍,罩在欧阳澜身上,遮盖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随即蹲下身子,伸手欲抱古旭,但双手伸到半空,却顿住了。 他以为古旭这孩子会哭,不想她神色依旧清淡懵懂,眼睛很干净,亮晶晶的。她抱着怀中的婴孩,朝麻世金的方向挪了挪,双手微抬,让麻世金可以看见婴孩红彤彤略显脏污的小脸。 “弟弟。” 古旭轻声道,随即低下头,亲吻婴孩圆嘟嘟的脸蛋。 麻世金点头,‘嗯’了一声,不想那声音一出来,却像是哭一般的沙哑难听。 前日他手刃古维金,那人死时表情很是狰狞,他杀的人多了,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可此时见着古旭,他脑海中便突然涌入古维金死去时的神色,而现在,这个孩子的母亲也不在了。 此刻。麻世金突然庆幸古旭是个傻子的事实。 他再次伸出手,轻声道:“古旭,将弟弟交给我,你抱不动他的,我找大夫给你弟弟看一下好吗?他才出世,要精心照养着。” 他方才还在庆幸古旭是个傻子,现在却费尽口舌给一个他口中的傻子讲道理。 古旭点点头,她先是回身看了一眼死去的欧阳澜,随即郑重的将弟弟交到麻世金怀中。 麻世金抱过婴孩,便再也不想在此地多待。 欧阳澜的尸体需要处理,侍卫都是男的,必须找古府的那个老婆子来处理。这件事也得立刻禀报圣上,他这趟回京,很大可能脑袋不保,但为了不连累家人,还是得将一些事处理稳妥。 按照献文帝的秉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手抱着婴孩,另只手拉着古旭,离开那血腥的房间,他便开始着手处理这些事。 府内的侍卫被他分作三批人马,一批快马加鞭赶赴京都禀报此事,另一批去找人处理欧阳澜的尸体,以及准备运送需要的冰棺等物件,剩下的一批则去寻了大夫。 有的人死了,而有的人活了下来。 当大夫用温水处理好婴孩的身体,将他用被炉子捂热的绸缎包裹好时,古旭只安静的立在一侧。 麻世金吃了欧阳澜的亏,此刻再不敢远离这两个孩子,只守在一侧,待大夫处理好一切时,麻世金立刻上前,急切的问道:“大夫,孩子怎么样,没事吧。” 这人是幽都能寻着的最好的大夫了,年岁颇大,如今已是快要六十的老人。他一直在幽都待着,没出过远门,以往也来给古府的夫人小孩看过病,那时候是古家的男主人古维今接待的,不是眼前的大汉。 但这世上有些事你不能多想也不能多问,做个糊涂人是最好不过的。 大夫轻咳了下,斟酌道:“这孩子是早产儿,又先天孱弱,似是生出来时未好生照料,如今发了烧,我刚才给他身子处理了下,现在我开几副药,你派人去捡来熬好………” 大夫说到一半,顿了下,他抬起松垮的眼皮偷偷瞅了眼麻世金,麻世金心中十分焦急,见此忙呵斥道:“有什么你就说?干什么这么吞吞吐吐的。” 麻世金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一出口,声音中气十足,只把老头吓得一哆嗦,立刻老老实实的交代道:“老儿医术有限,这婴孩才出世,我也不敢开太重的药,这…这…还请老爷做好准备。” 麻世金愣在原地,须臾,他侧目去看古旭。古旭蹲在床边,下颌靠在婴孩脸侧旁,一双黑亮的眼眸定在婴孩红彤彤的脸蛋上。 她很安静,看着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麻世金低下头,轻轻‘嗯’了声,随后吩咐侍卫拿着大夫写好的药方出去抓药。 大夫走后,麻世金走到古旭身边,他唤了古旭两声,见她不理会自己,便席地而坐,与矮小的古旭平视。 平日里,古旭对自己这个‘夫子’是十分尊重的,此刻察觉到麻世金的靠近,她转过头,唤了一声“夫子”,随即又朝麻世金指了指床上的婴孩,道:“弟弟。” 她身上的衣裳还未换,依旧沾着欧阳澜的鲜血。 麻世金见了,轻轻挽过她的肩膀,轻声哄道:“古旭,你这衣服脏了,让夫子带你去换一身新的如何。” 古旭虽是个傻子,但此刻似乎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她装作没有听见麻世金的话,转过头再不理会。 麻世金无奈,正想强行抱过她去换一身新衣裳,屋外却传来一个老婆子哭天抢地的叫声,那声音是从古府的东侧传来,那处正是欧阳澜的厢房。 麻世金半月前将古府的仆人全部换了一批,只除去一个六十好几的阿婆还留在府内,这事不宜声张出去,因此麻世金将她派去处理欧阳澜的尸体,不想那老婆子却是胆小,被骇的不停大叫。 麻世金听闻侍卫来报后立即起身,他低头去看古旭,而古旭也正巧回望着他……… 当麻世金带着古旭来到欧阳澜厢房时,那阿婆正被三五名年轻力壮的侍卫训斥着,麻世金让古旭在屋外等着,自己上前了解情况。 听完侍卫的回话,麻世金不禁气笑了。 那阿婆一见着欧阳澜的尸身,立即吓得跪倒在地,在大家都以为这阿婆是主仆情深时,那阿婆却是挣扎着爬了出来,嘴里嚷嚷着什么折寿啊!犯冲什么的!任由侍卫威逼诱惑就是不肯收整欧阳澜的尸身。 这阿婆见麻世金被众人包围着,知道他是如今主事的人,立刻匍匐着上前,哭道:“这位老爷,老婆子今年六十,算命的说我今年见不得血,也碰不得死人的。” 呵! 这说辞挺熟悉的。 据说这阿婆是古维今母亲的陪嫁丫鬟,在这古府也待了四十多年,活的挺长的。 麻世金嘿嘿一笑,伸手轻弹了一下腰间的佩刀,眼皮微微上挑,道:“阿婆,你活了都快六十了,我好多兄弟没到三十就去见阎王爷了,你在这古府也待了挺久的,你主子都去了地下,要不……你陪陪她?” 麻世金说完,阿婆面色煞白,哆哆嗦嗦的再说不出话来。 这时,古旭安静的越过众人,朝储藏室走去。 麻世金一惊,立刻拉住她,粗声粗气的训斥道:“古旭,听话,回去陪弟弟吧。” 阿婆此刻也瞧见了古旭,见麻世金对古旭如此呵护,立刻拉着古旭衣摆,求饶道:“小旭,你帮我给这位爷求求情,我刚才是吓坏了,太害怕,那肚子,好长的口子啊!老婆子知错了,这就进去处理。” 这两人此刻好似都忘了古旭是个傻子的事情,一个二个都上前来给她讲道理。 这世上最不应当做的就是给傻子讲道理了! 古旭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衣摆从阿婆手中扯出来,然后轻轻推阿婆的背脊,一字一句道:“你…出…去。” 阿婆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后立即颠颠的跑了出去。 麻世金皱眉,不料古旭赶走阿婆后,开始赶自己。低头看着古旭抵在自己腰际的小手,麻世金哭笑不得,就古旭那点力道,难道还真能把他这个大老爷们赶出去? 他一把握住古旭小手,诱哄道:“古旭乖,先跟我回去,这里我会派人处理的。” 古旭似乎知晓这些人是不会离开她娘亲的厢房,她偏着头,黑色的瞳仁低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因着耽搁至现在,未有吃早饭,她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精神。 她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方才收回被麻世金握着的小手,随即不再理会任何人,快步朝储藏室走去。 麻世金皱眉,将侍卫派出去处理接下来的事宜后快步朝古旭跟了过去。 这孩子真倔,和她那死去的娘一个德行。 他正在一旁诽腹,不料古旭却是拿起一侧点燃的蜡烛就朝屋内的纱帐扔去,她动作太快,麻世金来不及阻止,只得跑上前将被点燃的纱帐一角踩灭。 只古旭平日里看着十分温吞,此刻动作却格外矫捷,随着一盏盏烛台被扔入屋内的纱幔间,在侵入屋内的春风滋养下,火势瞬间大了起来。 侍卫方才都被支出去处理其它事宜,如今屋内只麻世金一人,古旭点火,他灭火,速度却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他一时急了,伸手用力桎梏着古旭,古旭那孩子却也是倔的不行,身子被麻世金抱住了,便抬脚去踢离得最近的烛台。 麻世金正要叫人进屋灭火,一直安安静静的古旭却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单薄。 “娘,不去…京都。” “什么?” 古旭被麻世金抱在半空,依旧徒劳的伸手去勾前方的烛台,嘴里的话说的比以往还要慢,“娘说…她不…想去…京都,要…在…家。” 麻世金在古府待了半月,不下于十次怀疑古旭是真傻还是假傻?说她假傻吧,确实不聪明,简单的字教了一百遍还是会读错。可若说她真傻,那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这个孩子,心比谁都干净明白着呢? 第3节 这一刻,麻世金硬了多年的心,突然软了下来。他想起早逝的妻子,又想起在宫中当差的岁月,忽然道:“不去就不去吧!” 他一声叹气,伸手一捞,将古旭拼命想要勾着的烛台打翻在地。 两人通力协作,屋内,火势瞬间大了起来。 麻世金见火势再无法抑制,屋外已然传来侍卫匆忙闯入的声音时,方才蹲下身子,靠近古旭道:“古旭,火大了,我们离开吧。” 古旭一张小脸被火晕染的一片绯红,她点点头,罕见的伸手去抱麻世金。 此前,作为古旭的夫子,麻世金和古旭并不亲密。古旭被欧阳澜夫妇教导的很好,虽是个傻儿,但行为举止极其克制。因此,麻世金见古旭伸手,立刻毫不迟疑的伸手抱起她离开。 离开时,火势已经蔓延到欧阳澜身上,古旭将下颌靠在麻世金肩头,看着躺在地上逐渐被火光遮去面貌的欧阳澜,嘴里又不知不觉轻轻哼起了欧阳澜曾经唱过得童谣。 第三章 麻世金陪着古旭守着她刚出生的弟弟,又在幽都找了一名老实忠厚的奶娘在一旁照看着,如此守了三日后,这婴孩的情况方才好转。 此时京都的回信已经到了幽都,信笺上只两字,‘速归。’ 麻世金展开信笺良久,低眉沉思着,直到坐在一旁的古旭扯了扯他衣角,他方才清醒过来。 这几日,他和古旭一起照看着她那幼弟,只两人境况着实不同。古旭吃好睡好,他却被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扰的无法入睡。三日下来,脸色暗黄且毫无血色,又因着未有打理,下颌一侧长满了青色的胡渣。 他看向古旭,轻咳了一声,刻意放缓音调道:“古旭,我们吃过午饭后便启程去京都,你有什么要带的便吩咐仆人打包好一起带走。” 古旭点点头,偏着头思索良久,最终轻抿唇瓣,低声道:“弟弟。” 弟弟?! 要把弟弟打包带走吗?这一刻,麻世金心情轻松了不少,他点点头,伸手拍了下大腿,爽快道:“好,我这就叫人把你弟弟打包好带走。” 古旭见麻世金笑,自己也跟着笑,眼睛弯成一条月牙缝,脸颊两侧的婴儿肥微微鼓起,看着很是喜庆,像是年画中扎着两个小辫的娃娃。 * 七日后。 一辆朱红色马车进入京都,径直朝皇宫深处驶去。 马车内,古旭表现的如同一个寻常的孩童,一直探头朝外看,每当看着新奇的事物那脖子伸的便更长了。再者她不仅自己看,还要抱着弟弟一起看,只可惜弟弟太小,一路都在睡觉,根本不理会姐姐的好意。 他们一行人到达皇宫时,正是午时。 京都与幽都虽相距不远,但气候却是两个极端,初春,幽都尚且潮湿黏腻,京都却已是明媚而清朗的天气。 午间的阳光明媚透彻,打在朱红色的宫墙上,反射出的光泽给四周的空气都笼罩了一份淡粉色的错觉。 古旭下车后,不停的朝四周张望,她对皇宫中金碧辉煌的一切十分感兴趣,但又不想离弟弟和麻世金太远,便一直绕着麻世金转圈,将肉眼可及的地方都看的清清楚楚。 麻世金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此时看古旭不是看一个人,而是看一颗脑袋,一颗随时落地的脑袋,不过深究下去,自己也不比古旭好上多少。 现在他两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人! 宫门后早已有人守候多时,着一身黑蓝相间宫衣的太监总管魏山快步上前,将目光落在古旭以及被奶娘抱着的婴孩身上。 魏山是自小跟随在献文帝跟前的人,如今已是四十有三,或许因着除去□□的缘故又或许是在女人堆里待久了。魏山皮肤光滑细腻,身上的阴气也较他人重上许多。只魏山这人比之麻世金聪明狡猾,无论待何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但私底下如何他人却是不知的。 只麻世金知晓,在宫中这十多年,死在魏山手上的人都快将京都的街踏平咯。 麻世金见魏山一个劲盯着古旭,古旭也傻乎乎的和这死太监对视,他心中一个激灵,立即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低声恭敬道:“魏公公,请问皇上现在何处。” 麻世金是御前带刀侍卫,这件事发生前也是献文帝跟前的红人,而魏山是宫中太监总管,按说两人地位相当。但麻世金脑袋不够灵光,被魏山阴了好几回,再不敢轻视此人。 平日里,两人一同侍奉在献文帝跟前,他是不会主动与魏山交流的,但此时风水轮流转,他不得不低头。 魏山收回打量古旭的目光,笑眯眯道:“世金何必如此客气呢?你这一趟去了快一个月,怎的见面便如此生疏。” 魏山皮肤细腻,但人十分干瘦,一笑起来,脸上的皮松松垮垮的,堆在了一起,让人十分不舒服。 麻世金在一旁陪着笑,也不知道回什么。只听魏山接着道:“只此刻你们回来的不巧,就在一刻钟之前,太子犯了错,圣上大怒,此刻正在御书房内处罚太子呢,” 麻世金心一直悬着,此刻也没好多少。 太子犯错的时候多了去了,严重的时候能把献文帝气吐血,饶是这样,这太子之位还不是坐的稳稳当当的,也不看看这太子是谁生的,那可是孟家嫡女,当今的皇后肚子里蹦出来的。 当年献文帝谋朝篡位时,一半的兵力都是孟家借的。 这死太监话说了一大堆,没一句说道点子上的。 麻世金在一旁诽腹半天,魏山方才慢悠悠道:“皇上这几日心情不太好,待会见了,可得当心莫触怒圣上。” 说着,魏山方才一甩手上拂尘,矜持的昂着脖子在前方带路。 此时,日头已经高了起来,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花香,四周的宫墙随着古旭的深入愈发高耸起来。在某一刻,宫门在众人身后阖拢,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古旭被这声音惊了一跳,茫然回身四顾。 麻世金见此轻轻牵动她的小手,晃了晃,沉声道:“古旭,走吧。” 古旭懵懵懂懂的点头,被麻世金牵着手亦步亦趋的走着。 一行人还未及进得御书房,便听见一少年极其夸张的哭叫声,魏山止步,转身示意身后众人立在原地等候,自己则进了御书房禀报。 御书房前方有一段不长不短的阶梯,正好让等在下首的众人看不清里面情形,古旭本被日头晒的头昏脑涨,此时听得少年的哭叫声,立即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古旭虽是个傻子,但从未被人恶语中伤过,甚至这十一年来,连一句重话都未受过。她一直呆在古府,很少出门,少有同龄朋友,因此除去幼弟的婴孩哭泣,她从未听过如此夸张且肆无忌惮的哭叫声。 她一时好奇,便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朝御书房看去。但她个子实在太矮,什么都看不见,便只得放弃,转身走到奶娘身旁,仰头看着高自己不少的奶娘,伸手扯了扯她衣角,轻声道:“弟弟,要看弟弟。” …… 御书房内 太子陆盛跪在地上,嚎啕哭叫,眼中却没什么泪水。 献文帝立在他身旁,于是他一边扯开了嗓子哭叫,一边偷偷瞅献文帝的脸色,还未看清,冷不丁背上又挨了他父皇一鞭子。 这一鞭子献文帝用了十足的力道,陆盛朱红色外裳瞬间裂开一个口子,他痛的不行,这下,却是咬紧牙关,再不肯哭叫出声了。 他身侧跪倒一片侍从,见此皆低垂了头颅,屏息静气,生怕惹祸上身。 献文帝年约四十,身形高大,双鬓却隐有白发,他负手于后,怒视着陆盛,沉声道:“你身为太子,不以德服人,却恃宠而骄,蛮横霸道。今日若非朕亲眼所见,恐怕你此等行事不知要害了多少人。” 原是今日早朝结束后,献文帝一时兴起去了文华殿查看皇子们的学习进度,因是私下前来,未有着人通报。又碰巧太子陆盛与其伴读百里虞扬发生争执,虽两名少年阶级并不对等,但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年轻热血,冲动之下百里虞杨狠狠的推了陆盛一下。 陆盛向来蛮横骄纵,见此,盛怒之下握住百里虞扬右手,拿起一侧的毛笔朝其手心插去。只瞬间,百里虞扬手心鲜血顺着黑色的墨汁流了满地。 四周很快聚拢了一行人,大家都是同龄的少年,其中不少是与百里虞扬身份相等的朝中贵族子弟。他们是以皇子伴读的身份进宫,因此怕惹怒陆盛不敢多言。 但陆盛的兄弟,身为皇子的少年们态度却是截然不同。其中以皇长子陆晔为首,一群人围着陆盛开始斥责他的行为。 陆盛是献文帝第五个儿子,年龄不是最大,身份却是最高的,他丈着自己太子的身份,有恃无恐,在众人的围剿下大放厥词,扬言‘其身为太子,身份尊贵,而百里虞杨却不知尊卑,竟敢出手伤他,他只是给了一个教训而已。’ 此话真是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典型。 言闭,陆盛拍了拍自己沾满墨汁的手,有点后悔自个亲自动手,抬眼时却撞上了在一旁看完了全程神色阴鸷的献文帝。 此刻,御书房内,除去陆盛,另有两名少年,其中之一便是百里虞扬,另一名紫衣少年则是孟泽言,权倾朝野的孟家唯一的儿子,当今皇后的弟弟。 孟泽言按辈分是陆盛的舅舅,但他比陆盛尚要小上两月,在皇后的要求下同皇子们一同在文华殿学习。 他与陆盛关系一般,在陆盛被献文帝带走后他秉着看热闹的心态前来,却不想被陆盛连累,一同跪在了御书房内。 跪的时间久了,孟泽言难受的紧,便假惺惺讨饶道:“皇上息怒,太子是与百里虞扬玩闹,一时失手……” “泽言。” 献文帝打断他的话,一双眼睛迸发出锐利而冰冷的光泽,他将目光落在低着头依旧不知悔改的陆盛身上,缓声道:“你不必替他求情,若他依旧不知错在何处,那将来如何担当重任。” 孟泽言被献文帝严厉的声音吓的一惊,忍不住跪直了身子,这时,身旁却不合时宜的传来了陆盛极轻的一声嗤笑。 孟泽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有点尴尬的缩了缩脖子,跪地的姿势放松了些许。 跪在孟泽言另一侧的是百里虞扬,他在简单包扎后便随着陆盛一同来到御书房,在这之前,他十分沉默,显得疏离而冷漠。此刻,他方才俯下身子,轻声道:“皇上息怒,太子确实是一时失手,错伤于我,请莫要怪罪太子。” 他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依旧有鲜血渗出,浸染了手中的白色纱布,但他除去最开始时痛呼出声,之后便再未呼痛。此刻,他脸色苍白孱弱,抿紧了唇瓣,略显不安的看着上方的献文帝。 他的话刚落地,屋内传来了陆盛的又一声嗤笑。瞬间,屋内安静下来,连带着众人的喘气声都小了许多,似乎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果不其然,“啪”的一声,献文帝的长鞭再一次落在陆盛背上,这一次只比之前更狠,隐约可见白色里衣下的紫红色鞭痕。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魏山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麻侍卫回来了,正候在屋外呢。” 献文帝本欲呵斥陆盛一番,此刻却罕见的沉默下来,他示意一侧太监将门打开,魏山低着头颅,踏着小碎步绕过跪在厅中的三名少年来到献文帝身侧。 陆盛背上挨了好几鞭,身上又痒又痛,方才他一直强忍着,此刻察觉到献文帝似乎转移了注意力便忍不住动了动肩背,伸手去摸背上的伤口。一摸之下,方才察觉到一片濡湿,他的里衣已经被鲜血及汗水浸湿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陆盛扯了扯嘴角,准备适当的嚎哭示弱,抬眼时却发现献文帝恐怖的吓人的脸色。 献文帝未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正前方。 陆盛一时好奇,跟着回头看去。 因着御书房地势较高,他很容易看见阶梯下候着的几人。立在最前方的麻世金陆盛是认识的,这人还是百里虞扬的舅舅。他身后是一面目慈善,体型略胖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孩,跟前则站着一女童。 此刻,那女人微微蹲下身子,露出婴孩红彤彤的脸蛋,让身前个子矮小的女童方便查看。因此,陆盛没瞧见那女童模样,只看见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脑袋上面挽着两个简单的发髻,发髻上拴着成色上好的珊瑚珠子。 日光下,那两颗珊瑚珠子轻轻晃动,折射出亮眼的光泽。 陆盛弄不明白献文帝为何用那种眼神看向几人,他的目光针对的是麻世金还是那名女人……亦或着那两个孩子? 他疑惑的收回目光,却倒霉的又撞上献文帝看向他的目光。 献文帝不知何时已经收整好脸上表情,仿若方才那骇人的神色并不存在,陆盛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同时,他内心隐约知晓,那几人的到来分散了献文帝的注意力,同时也解救了他。 想到此处,他内心多少有点雀跃。 第四章 献文帝坐在上座盘龙椅上,一时间,只觉得神思恍惚。 魏山小心翼翼的候在他身侧,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之前他朝麻世金说的话其实是假的,今日献文帝确实心情不佳,却并非因着太子。 细究下来,从得知欧阳澜尚在人世,且嫁作商人妇时献文帝性情便一直阴晴不定,及至十日前得知欧阳澜死讯,献文帝一夜间老去不少,行事愈发狠辣且毫无章法。 即便是跟在献文帝身边几十年的老人魏山也有点吃不消献文帝的阴晴不定,心里一直盼着麻世金快点回来,让献文帝有一个出气点,好生解救他这伴君如伴虎的太监! 第4节 此刻,魏山低着头,不去看跪在厅中面面相觑,疑惑不安的三名少年,只安心的等着献文帝宣令。 孟泽言跪的双腿发麻,他瞥见献文帝微眯着双眸,似在假寐,忍不住捅了捅一旁的陆盛,以口型示意道‘怎么回事,我腿都跪麻了,这事到底怎么着?你要不要再哭几下,可别让皇帝把我们晾在这!’ 陆盛斜了他一眼,他刚可看见了他父皇那可怕的眼神,他再是胆大妄为,也不会不知趣到如此地步。 他扯回被孟泽言拉住的衣角,矜持的挺直背脊,昂起头颅,跪成一个标准姿势。 孟泽言见他如此,不屑的瞥了瞥嘴,暗中搓揉着自己膝盖。早知如此,他方才就不该多嘴,让献文帝把陆盛打过瘾了,斥责一顿,便放他们走,如今也不用跪在这干等着啊! 他身侧,百里虞扬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跪的久了,他头有些晕,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他倒下的姿势选的极佳,斜斜的摊在孟泽言身上,孟泽言一时不察,吃不住他突然倒下的力道,身子一斜,跟着倒在一侧的陆盛身上。 陆盛本跪的标标准准,此刻身上突然压了两个人的重量,一时支撑不住,身子微俯,幸好他反应及时,双手撑在地上稳住了两人,才不至于三个人狼狈的跌跪在地。 他们这番动静终究是引起了献文帝的注意,他眉间微皱,已有侍卫上前将失血过多的百里虞扬扶起。 献文帝看着百里虞扬掌心不断渗出的鲜血,疲惫的挥了挥手,道:“将虞扬这小子送到太医院,让太医院的人好生医治,不可落下什么病根。” “是” 两名侍卫闻言,一人挟持着百里虞扬的一边胳膊,扶着他跌跌撞撞的出门。 孟泽言看着百里虞扬那惨不忍睹的右手,觉得陆盛是真狠,献文帝也是真正的冷血。 他虽是明着训斥陆盛,可从百里虞扬受伤到此时将近小半个时辰了,他那受伤的掌心也只是被宫人简单包扎未有送至太医院,这可不是故意的吗! 孟泽言此刻都快要怀疑百里虞扬是不是故意装晕,他那手要再晚医治一刻,铁定要落下病根的。 孟泽言在内心诽腹,另一侧,高坐在上首的献文帝已经直接下了命令。他好似对今日这番折腾失去了耐心,说法简单且直接,脸上的不耐愈发明显。 “太子陆盛行事嚣张跋扈,不得人心,令其在东宫闭门思过三月,无事不得出东宫。” *** 另一边,古旭正用指腹轻轻戳着弟弟的脸蛋,正玩的入神,忽然听见麻世金一声惊呼,“虞扬,你怎么了?” 她转过身去,只看见一白衣少年被身侧两名侍卫搀扶着走出御书房,那少年脸色苍白,垂下的右手指尖不停的朝下滴着黑红色的鲜血。 麻世金反应迅速,急忙朝少年跑去,古旭微微皱起眉头,神色懵懂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 麻世金到得少年跟前,有心伸出双手去搀扶少年,见他左右双肩都被侍卫搀扶着,便收回手去,只一个劲的问道:“你手怎么回事?我方才听说太子犯了错正被皇上处罚,你这手…”说到此处,麻世金声音低了下来,“是否被太子所伤?” 百里虞扬强自打起精神,苍白的小脸上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他朝麻世金轻轻摇头,道:“今日课间和太子玩闹,不小心伤到的。” 他声音低沉无力,说的话也一点可信度也无。 麻世金握紧双拳,似在咬牙切齿,最终却也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古旭见麻世金对那少年十分关心,便好奇的走上前去。她先是看了苍白虚弱的少年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落在麻世金身上。 见少年的眉目和麻世金有几分相像,古旭心不知为何沉了一分,她伸出小手去勾麻世金紧握成拳的右手,轻轻晃了晃,呐呐道:“夫子?” 这些时日,古旭一直这般称呼麻世金,麻世金未有阻止,此刻在宫中方才察觉不妥,但也来不及纠正了。 她将圆滚滚的脑袋靠在麻世金粗壮的手臂上,神情十分依恋,一双眼睛却是好奇的打量着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垂头,目光与古旭对上,他善意的笑了下,抬头问:“不知舅舅何时收了学生,也不知会侄儿一声。你可是在教她武艺……” “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话未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陆盛懒散的声音。 陆盛这人,一向是人未至,声音已经传出好几里了。 他在献文帝那磨皮耍赖了好一会,依旧是得来了闭门思过三月的结果,这才悻悻离开。 此刻,他负手于后,从阶梯上慢悠悠的朝几人走来。 他正面看着依旧一表人才,衣着容貌皆是上等,但背后的衣裳都被献文帝的长鞭打裂,隐约可见白色里衣下的鞭痕,看着着实狼狈。 但他心情不错,脸上的表情很是放松,挑眉看着百里虞扬,道:“刚不是虚弱的晕过去吗?此时话还这般多,你若是再晚片刻,恐怕是不想要你这右手罢!” 他语气似在挑衅,但其中不屑居多,明明白白的昭示着他对这个伴读的不满! 百里虞扬低头见着手上伤口,眉头轻轻皱着,垂下的眼睑中似有暗涌,他沉默了一瞬,再抬头时首先对上了一直盯着他瞧的古旭。 他很快转开目光,朝麻世金拜别,“舅舅,我先去太医院处理伤口。” 见此,古旭也收回一直探寻的目光,只是依旧轻轻晃动着麻世金垂下紧握成拳的手玩乐。 一众人中,连在奶娘怀中的婴孩都在哭闹不休,只她一人显得最是悠闲。 麻世金颔首,百里虞扬走后,他轻轻动了动手腕,见古旭顺势松手方才拱手极其恭敬的朝陆盛行礼,“卑职参见太子。” 旁边的奶娘是被麻世金从幽都带过来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此刻见对面的少年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忙俯跪在地。 而古旭却从未有人教过她在宫中要如何行事,因此她只是立在麻世金身后,探头探脑的的看着陆盛。 她记得这个声音,方才就是他在嚎哭。 怎么才一会,这人又在笑呢? 她正在一边吾自思索着,麻世金余光瞥见她硬挺挺的立着,忙伸手用力一拉。 他本意只是让古旭同他一般躬身行一个礼,哪知心中焦急,一时下手过重,古旭猝不及防间被他那力道拉着跪了下来,膝盖‘咚’的一下蹭在白玉石板上,痛的不行。 只顺间,古旭眼珠子便溢了出来,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膝盖,一会抬头看躬身行礼的麻世金,一会看眼前姿态傲慢的少年。 陆盛斜了眼古旭,撇嘴故意说笑道:“你倒是挺有眼力见的嘛?爱跪就跪着吧!” 说完,他忍不住手痒,上前一步伸手去扯古旭脑袋上摇摇晃晃的红珊瑚珠子。 将珊瑚珠子扯下后,他拿在手中把玩,同时斜着眼角睨着麻世金,道:“这是你学生?你打算将你一身武艺传授于她吗?我看她傻愣愣的,筋骨也不是很好,不是个好苗子。” 他评价完,再次上前两步,弯腰打量奶娘手中的奶娃娃,见那奶娃脸蛋又圆又红忍不住伸手去戳,但他没控制好力道,下手重了,奶娃‘哇’的一声再次哭了起来,那声音直把他吓了一跳。 他收回手,撇嘴嫌弃的看着哭闹不休的婴孩。冷不丁背上一痛,却是被不知何时站起来的古旭用手指头戳了一下伤口。 他背上的伤还未及处理,正□□裸的暴露着,此刻被古旭用力一戳,痛的不行,他转过身去,见着傻乎乎的古旭,立马怒了,问道:“你干什么?找死啊!” 他怒气一出来就收不了,但古旭傻气的紧,不吃他这套。她只用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看,还不怕死的上前来抢他手中的珊瑚珠子。 珊瑚珠子被陆盛捏在手中,古旭扯不动,便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的。” 古旭说话很慢,但不怎么结巴,只是陆盛什么人啊?激灵着呢,他一听,就知道这女童脑袋不怎么聪明,在智商及身份上的碾压让他不屑和一个女童争一个珊瑚珠子,因此轻飘飘的松开了手。 可他向来吃不得亏! 被他老子打就算了,现在还要被一个女娃弄痛。陆盛今年刚满十二,是一个热血少年,并不吃男人要让着女人那一套表面功夫,他抱着双臂,斜着一双眸子看矮他一个头的古旭,道:“你刚弄疼我了,说,怎么着吧!在皇宫胆子还这么大,是不要命了吧。” 古旭正蹲下身子看着奶娘安抚哭泣的弟弟,闻言,疑惑的回身看着陆盛。她脑袋反应不过来时,脸上的表情便会停滞片刻,显得愈发呆傻了。 她想了很久弄疼了要怎么办呢? 终于想起以前自己被热汤烫伤时,娘亲握着她被烫伤的指尖轻轻吹着,吹一下就会好的! 古旭想到这里,起身绕过陆盛来到他背后,将脑袋凑近他背部,双手轻轻扒开他伤口轻轻呼气。 陆盛的伤口被古旭这番动作弄得又痛又热又痒,忙转过身斥责道:“你干什么!不会以为你呼气我的背就不痛了吧,我看你是故意的,装傻充愣。” 陆盛这人向来只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他见古旭傻乎乎的,便讨厌的紧,想着皇宫中何时多了这号人? “我在宫中怎么没见过你,哪来的?” 陆盛在一旁问话,古旭反应慢,还未来得及回话,陆盛又问道:“你方才是哪只手戳的我背” 他这话是一句接着一句,古旭如何反应的过来? 陆盛见她一脸呆滞,便嫌弃的转过头去。正巧一旁站在台阶上看好戏的孟泽言终于忍不住走上前,他一手勾住陆盛肩背,轻轻拍了拍,道:“消消气,别和女的计较。”说完,自己却也忍不住打量古旭。 看了半晌,孟泽言得出一个结论,“唉!陆盛,我看她不是装傻,她是真傻。” 陆盛在孟泽言手肘靠上肩背时,脸色便沉了下来。他哪里还会管面前女娃是真傻还是假傻,只是用力甩开孟泽言手臂,怒道:“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将手放在我肩上。” 孟泽言不以为然,“有什么吗?这么讲究。” 若说陆盛是被献文帝‘宠’在心尖的儿子,那孟泽言则是被权倾朝野的孟大人宠在心尖的那一个,毕竟孟大人不同于献文帝,献文帝儿子很多,这位孟大人将近六十了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而大周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也并非太子陆盛,而是孟泽言的父亲,陆盛的外公。 陆盛动了动手腕,隐去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郁表情,笑嘻嘻道:“你若是个姑娘,我就让你靠了,可你不是啊!” 陆盛年纪小,懂得却不少,孟泽言被他逗笑了,同时,他瞧见了面前安静看着他俩的古旭,便伸出一只手指头,指着古旭道:“我不行,那她总可以吧。” 陆盛低垂着眼睑,用眼角余光斜了古旭一眼,小小年纪,这个动作他做出来却自有一股道不清的意味,依稀可见日后少年长成时的风华绝代。 但皮相虽好,内里却不怎么样? 他舔了舔后槽牙,听闻孟泽言的话愈发讨厌起古旭来了。把他和一个傻子扯在一起,孟泽言是想找死吗? 他心里烦的不行,但始终没有发怒。见孟泽言并未将目光投向他,而是懒散且好奇的打量古旭时,便刻意捏着嗓子道:“可以啊,反正她长的不赖,比你强多了。” 他说完,再不想和孟泽言在此浪费时间,转身便走,“我这背上的伤还需要处理,先回东宫了。” 孟泽言似乎没听出陆盛言语间的洗涮,轻轻挥手道:“行,你先回去,我过几天来东宫看你。” 陆盛没回,只是加快脚步,越过走廊转瞬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陆盛走后,孟泽言便再不理会身前几人,毕竟这几人身份低微,还轮不到他来和他们打交道。 他今日心情好,背着手,踱着步子慢悠悠朝宫外走去,一身紫衣在日光的照耀下,隐约透出内里金黄色的丝线,远远看去,竟比太子陆盛那一身红衣还要夺目。 这些年孟家实在是太过高调了些……… 麻世金看着远去的孟泽言,陷入深思,手却被古旭轻轻勾了下,他反应过来,低头看着她,古旭却是看向前方,嘴唇轻轻抿着。 麻世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方才发现献文帝正立在高高的台阶上,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几人。 第五章 麻世金一惊,忙俯跪在地,他手牵着古旭,因此下跪时再次连带着拉着古旭跪下,古旭一时不差,又被他拉着俯跪在地,膝盖蹭在坚硬的地面上,比之前更疼了。 献文帝立在上方,看着阶梯下那个懵懂的小姑娘,良久方才转身回了御书房。 麻世金久未听见献文帝出声,内心忐忑,但他不敢造次,依旧低垂着头颅,过了许久,方才听见轻巧的小碎步慢慢踱近。 麻世金在献文帝身边当差已有十年,自然分的清献文帝的脚步与魏山的脚步声。他抬头看着面前一脸倨傲的魏山,皱眉道:“魏公公,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魏山一甩佛尘,道:“皇上让小姑娘同他幼弟进御书房候着,你便先回家修整一日,明日再回来当差也不迟,毕竟你家人已有将近一月未有见你了。” 说完,他转身,微微俯低身子,道:“小姑娘,请吧。” 第5节 麻世金闻言,立即松开了紧握古旭的手。 古旭见麻世金松开拉着她的手,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轻轻拍打膝盖上的灰尘,随即又伸手去拉麻世金起来。 麻世金起身后收回被古旭拉扯的手,他垂着眼睑,看见古旭一双绣花小鞋上脏污一片。 这几日连着赶路,他是个武人,只保证小姑娘吃饱便好,奶娘虽是个厚道女人,但拿钱办事,怎么也比不上亲生母亲上心。 随即,麻世金又忍不住讥笑,自己亲手杀了她爹,如今又开始操心她衣食来? 得亏这孩子是个不知事的! 可即便她是个小傻子,自己也不该和她走的太近。 他虽无家室,却有亲人,与其心疼这个小姑娘,不如去探望被太子毁掉一只手的侄子。 想到虞扬,他便不再耽搁,朝魏山稽了一礼,道:“多谢魏公公提点。” 说完,他深深的看了古旭一眼,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在对上她清亮的双眸时怎么也下不去手。 他想到死在自己手中的古维金以及自残的欧阳澜,忽然醒觉与大人相比小孩子确实是有特权的,特别是漂亮的傻孩子。 这是种无声的陷阱! 麻世金收回手,移开目光转身大步离开。 古旭转身看着麻世金逐渐远去的背影,表情无辜又无畏,她什么都不知道,却也什么都不怕! 看了一会,似乎知道他再不会回身看他,便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中的珊瑚珠子。同一时刻,身侧魏山再次用略显尖利的声音提点道:“小姑娘,请吧,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古旭晃了晃手中的珊瑚珠子,回身看着依旧俯跪在地的奶娘以及被奶娘抱着的弟弟,抬头看着魏山呐呐道:“弟弟” 魏山轻笑,白皙的脸上出现一道道褶子,“小姑娘放心,你弟弟自然是要和你一道进去的。” 御书房内,随着朱红色大门被两侧宫人拉开,古旭的身影逐渐清晰明了,献文帝坐在盘龙椅上,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她。 古旭一进屋便和献文帝视线对上了,但与人相比,这屋内的摆设似乎更加吸引她的注意。她在屋内转了一圈,仰着脖子看屋顶繁复的花纹。 献文帝支着脑袋看着古旭的一举一动,眼底的神色很是复杂。 她长的太像她母亲了! 古旭不懂献文帝心中所想,将屋中人物巡视一番后,她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弟弟身上。此刻,她蹲在地上,背对着上座的献文帝,见弟弟睡下了便忍不住伸出手逗弄他。 屋内出奇的安静,太监魏山立在献文帝身后,低着头,谨慎的闭嘴不发一言。 须臾,他听见献文帝因连日劳累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叫什么名字?” 声音很轻,似乎是不经意间唇瓣相碰发出的呢喃声响,魏山却是一惊,立刻抬起头,恭敬的上前一步,低声道:“女孩叫古旭,至于那个婴孩……还未来的及起名。” 魏山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声线尖利,很容易抓住场上之人的耳朵。 古旭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转过身看上座的几人。 献文帝半撑着额头,目光阴郁而涣散,良久,他将目光从古旭那张与欧阳澜神似的脸上移开,道:“将那个男婴带过来。” 魏山闻言快步走到奶娘跟前,伸手去抱那个婴孩,手伸到半空却被跟前的古旭拦住了,古旭脸上带着稍许疑惑与不安,扯住魏山袖口不让他靠近弟弟。 魏山自然是不会因着一个小女孩的阻拦而放弃执行献文帝的命令,他伸手轻轻挥开古旭的小手,伸手去抱那个婴孩。 古旭见阻拦不得,略显焦急,她一急,话说的比以往却流畅很多,那话中的意思也简洁明了。 “弟弟,这是我的弟弟。” 此刻魏山已经抱着那婴孩快步上前,古旭便只得提起裙摆踏着小碎步颠颠的跟了过去。 献文帝身侧侍卫正欲上前阻拦,却被献文帝招手斥退,“让她上前来。” 待古旭与婴孩一同来到献文帝身旁时,献文帝却是只看了那婴孩一眼,便把目光放在古旭身上。 他观摩了一瞬,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嫌恶的表情。 还是不够像欧阳澜,他在这张脸上发现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他有很多孩子,或机灵稳重或天真活泼,但他依旧想和欧阳澜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孩,如果欧阳澜不死,他们或许有机会孕育一个孩子。 或许是想到往事,献文帝目光柔和了一寸,他一手搭在古旭肩背处,将她稍稍拉近,不合时宜的问道:“多大了。” 古旭一愣,刹那间想到欧阳澜曾经说过的话,因此,她举起两只手,握成拳头,再伸出一根小手指,比成个‘十一’的形状,略显迟疑道:“十一岁了。” 她不会数错的。 献文帝目光霎时冷凝一片,他收回手,整个人失去力气般靠在背后金灿灿的盘龙椅上,他面目沉凝,良久,方才喃喃道:“也是!她拼着命把肚子剖开都要把那个男婴生出来,这样狠的性子,我何必存着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呢。” 他笑出声来,声音低沉且沙哑。 陆盛躲在御书房西侧的纱窗下偷听,但御书房太大,他又躲在隐蔽处,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他觉得无趣,正欲离开,却见献文帝起身,用力踢开身前乌红色案桌,转身面对着方才那女孩说着什么。 这变故来的突然,陆盛立刻凑近了去听,这次,他勉强听见一些模模糊糊的句子。 “麻世金说你娘死的时候你在场?” ……………… “你恨她吗?” 古旭摇头,她看着献文帝逐渐逼近的身影,突然有些害怕。 “为什么不恨?她不要我,却也不要你们了。” 他一步步朝古旭逼近,却又突然转身看着身侧魏山怀中的婴孩,那婴孩方才一直在哭,此时却是稳稳当当的睡下了。 婴孩出生不久,皮肤还是皱着的,不怎么好看。 献文帝看着睡相香甜的男婴,忽然便有些嫉恨起来,“你不想见我,却把这两个野种留在世上,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帮你养活这两个野孩子。” 他像是魔障一般伸手去掐婴孩脖颈,他力气大,五指轻松的将婴孩细嫩脆弱的脖颈完全叩住,婴孩只轻轻叫了一声,便被他的力道压迫着嗓子再也叫不出来。 古旭急忙伸手去扯献文帝胳膊肘,却被他伸出的另只手掐住脖颈,只瞬间,她脸上便涨红一片,徒劳的伸手去抠挖献文帝手掌。 御书房外,陆盛看着古旭被献文帝从地上提起,一双磨旧了的红色绣花鞋徒劳的在半空晃动。 他第一次看见献文帝杀人!想到的是他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今日他触怒献文帝,本应立刻回东宫思过,但因这些年献文帝虽严厉却并非狠辣无情之人,行事风格总体是偏温和与稳妥,而他在御书房时却第一次看见献文帝露出那种恐怖的神情,脑子一抽,便生了偷看的心思想弄清此中缘由。 如今,见着御书房内情景,他方才发觉不妙。 献文帝再如何宠爱自己,却也并非如赵老大人一般只孟泽言一个儿子,并且皇上的威严不容触犯,若让他知晓自己偷看一事,可不是抽几鞭子便完事的了。 想到此处,陆盛看了眼屋内情景,只觉得被献文帝捏着脖子正挣扎着求救的那人正是自己,霎时心下一片荒凉,只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陆盛心虚时,平日的机灵都不见了,逃跑时,手脚不免全撞上了御书房外的木窗,这动静不大不小,正巧让巡逻的侍卫抓了个正着。 一瞬间,他被聚拢过来的侍卫团团围拢住。 陆盛看了眼面前全部高他一个头的侍卫,硬着头皮从窗柩上跳了下来。 他落地后,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 陆盛拍了拍手,佯装毫不在意道:“方才从此地路过,听见一些声响,便一时好奇爬上去看了眼,现在无事了,你们且退下,本殿下这便回东宫。” 左右侍卫面面相觑,正要放他离开时,其中一名青年却拦住了陆盛,“太子且莫离开,虽你身份尊贵,但偷听圣上议事却是大罪,烦请太子与卑职走一趟。” 那青年年岁不大,看着愣头青一个,陆盛盯着他,牙疼的紧。 陆盛被侍卫候进御书房时,古旭已经停止了反抗,闭着双眼,双手垂在两侧,像个没有牵线的木偶娃娃。 献文帝神色狰狞,见有人进来,便不由得将目光落在被侍卫团团包围的陆盛身上,他眉头狠狠皱着,似乎心中怒气依旧无法消减,突然用力一掷,将古旭扔在地上,正好落在进来的陆盛脚下。 古旭在地板上喘着粗气,魏山怀中的婴孩却是毫无声息,他想伸手试一下婴孩气息,抬眼看见御书房内情景,便不敢动了。 献文帝坐下后缓了一刻,伸手整理方才被古旭挣扎间弄乱的衣领,抬头时面目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只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盛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绕过昏倒在地的古旭,上前一步‘嘭’的一下狠狠跪在地上,发出的声响,直接让身侧那个愣头青侍卫傻眼了。 身为太子,却是动不动就跪,若古旭如陆盛一般,见面先朝献文帝磕几个响头,或许如今就是另一番景象。 可谁叫古旭是个傻子,不会撒谎,晃论讨好卖乖!与陆盛相比,她实在是输的彻底。 这边,陆盛磕完头,跪的端端正正,正欲说话时,献文帝却是抬了抬下颚,示意陆盛身旁的愣头青侍卫开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叫季临渊,年十七,今天是他当差第一天,虽是年少,却也不卑不亢的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朗声道:“方才卑职巡视皇宫,见太子鬼鬼祟祟的推开御书房西侧的窗户爬出来,便随队上前询问” 一旁的陆盛听了,只觉得牙疼。 ‘鬼鬼祟祟,爬?’这词用的真好,陆盛恨不得将这侍卫皮给扒了,可他却也知情识趣的一字未有反驳,毕竟方才在场的可不止这侍卫一人。 想到此处,陆盛低垂着眼睑,只觉得今天是倒霉透了。他想的出神,脚背却忽的有异物接近,却是那古旭呼吸了新鲜的空气,此刻已经清醒过来,正从地上爬起来,衣摆无意间扫过他的脚背。 他低垂着眼睑瞥了古旭一眼,只觉得这人今日运气着实不错,这样都没死。 古旭醒来后,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随即她发现屋内多了许多人,而献文帝正阴沉着目光看她,她骇的不行,立刻躲在身旁之人背后,伸出一个小脑袋警惕的看着前方的献文帝。 陆盛舔了舔后槽牙,跪在地上,默默的朝右侧挪动了几步,将古旭暴露了出来。 古旭见他动,自己也跟着动。 陆盛牙更疼了。 见古旭像个狗皮膏药一般躲在自己身后,怎么也无法甩脱,而上座的献文帝目光落在他们这一处,也不知是看他还是看古旭。他理不清头绪,索性先认定献文帝正在看他,便恭敬的叩首道:“父皇,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良久,献文帝都未有出声。 陆盛抿嘴偷偷朝上首看去,却不想献文帝已经快步走了下来,他一抬头,正巧将自己整张脸暴露在献文帝跟前。 献文帝也不知是想扇古旭还是扇他,总之最后那巴掌是结结实实落在陆盛脸上了。 这道突如其来的巴掌直接把陆盛给打懵了,右侧腮帮子痛的厉害,他还未反应过来,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古旭比他反应还要快上一分,提起裙摆颠着小脚丫子朝上座跑去,从魏山手中抢过自己弟弟,再回身躲在一根粗大的红色石柱后,戒备的看着屋内众人。 魏山任由古旭将婴孩抢走,忽然想,那婴孩似乎真的没气了。 想到此处,他看了一眼献文帝健壮的背影,又去看躲在石柱后的古旭,随即面无表情的低头候在一旁。 陆盛看着古旭这番幼稚的举动,觉得牙更疼了。 傻子,这人绝对是傻子! 躲什么,以为这样就真能活下来。 他牙疼的想着,脸却抽的一痛,却是又被献文帝狠狠甩了一巴掌。 陆盛脸色霎时一变,却是立即低下头,掩住脸上神情,沉声道“父皇,儿臣知错,请父皇饶恕。” 陆盛此刻心里像是猫抓一般,想杀人,想的紧了,脸上的戾气便不由得流露了出来。他低下头,舔了舔后槽牙,察觉到一丝血腥,却只狠狠咽了下去,与方才在御书房内嚎哭时判若两人。 献文帝怒气未消,转眼看见躲在柱子后的古旭,见她身形瘦小,一双手却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孩,忽的琢磨出自己今日便不该见这两个孩子。 第6节 这两个孩子即便是死也不必他亲自动手,他方才一番行为简直是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读者问,我在这里说一下,不出意外会日更,但有时会很晚,比如今天,所以可以第二天早上看。 第六章 献文帝疲惫的闭上双眼,须臾,回身重新坐回盘龙椅上。他看着下方俯跪在地的太子,以及躲在柱子后的女娃,思绪一时回到了很多年前。 对于欧阳澜,献文帝已经说不上是爱还是不爱了,毕竟过去了十三年。而在皇宫中,多的是人心叵测与利益纠葛,于一个皇帝而言,留给爱情的位置并不多。 他对欧阳澜更多的是一种不可得的执念,可是那个女人太狠! 想到此处,献文帝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这让他疲惫且恼怒。他不甘心是这个结果,想做什么!却无处下手。 他依旧痛恨欧阳澜背叛他生下的这两个孩子,可此时却也再无法对这两个小孩下杀手。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陆盛察觉口中的血腥味愈发浓厚,腿也跪麻了的时候,献文帝方才睁开双眼,疲惫的挥了挥手,无力道:“都下去吧。” 这就完了?! 陆盛抬头,见献文帝再一次闭上双眼老僧入定般靠在盘龙椅上,方才确认今日确实可以离开了。 他躬身见礼,因着口中血腥味浓重,便含糊着嗓音道:“父皇,儿臣告退。” 他一走,一直躲在柱子后面的古旭也跟着离开了,古旭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奶娘还晕倒在地,有心想带着奶娘离开,回事时却见盘龙椅上方才掐着自己脖子的伯伯正看着自己,她心里害怕,立刻抱着弟弟转身离去。 魏山立在献文帝身后,见古旭跟着太子离开,献文帝却未发一词,不知晓献文帝是何意,若说有心留着这女娃与她幼弟一命,可方才众目睽睽下失去理智掐住那两个孩子的也是他,若说放过这女孩,却也没吩咐如何处置他们? 是留着宫中?还是养在宫外?或者直接一刀杀了! 魏山揣摩不透献文帝的想法,只得派了身边人跟上前去,将那女孩暂时留着宫中偏僻处养着。 *** 陆盛此刻神情颇有些狼狈,背上的伤没来的及处理,右脸又被献文帝打肿了,他阴沉着脸避开侍卫及宫人,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回东宫。 或许是见陆盛与自己同龄,又或许是因着陆盛是这宫中与她有过互动的人,因此在离开御书房迷茫了片刻后,古旭便抱着弟弟一直跟在他身后。因着腿短,又抱着一个四斤重的孩子,古旭为了跟上陆盛的步伐,跑的气喘吁吁。 陆盛今日受辱,身后的人几乎是全程睁大了双眼看着的,他本就藏着一身郁气,如今又察觉到身后的跟屁虫一步不落,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跟着,心头大怒,回身恶狠狠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一出口便后悔了,嘴角渗出了血,口中异物明显,他低下头,朝掌心轻轻呸了声,雪白的掌心中骤然出现了一颗细小白亮的牙齿。 他这几日一直觉得牙疼,原来是在换牙,但也说不定,没准这颗牙是被他父皇打下来的呢! 想到此处,少年平和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若再过十年,不!不需要十年时间,只要五年,他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处于此番境地。 在皇室中被‘宠’着长大的少年,要么死,要么活! 这时,古旭那个傻子不知死活的凑了上来,好奇的盯着他掌心的牙齿,突然笑了起来,“你换牙了!” 这一声让陆盛从思绪中脱离出来。 古旭的笑颜太过明显,一直以来,阿婆觉得古旭的笑傻气十足,麻世金觉得古旭的笑很是喜庆,那么陆盛?他则觉得古旭的笑膈应的很! 他伸手一挥,将手中牙齿扔进小道一旁的草丛中,咬牙切齿道:“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古旭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抱着弟弟颠颠的跑进那低矮的草丛中,弯腰寻找着什么。 她个子矮小,怀中又抱着一个孩子,因此弯腰这动作她做起来很是怪异,没多会,她便找着了陆盛扔掉的牙齿,乐颠颠的跑了回来,郑重的将牙齿放入陆盛的手掌心中,认真道:“不能扔,要收起来的。” 陆盛嫌弃的看着掌心带着血与泥土的牙齿,突然觉得掉牙的地方疼的更厉害了,他不耐烦的问道:“为什么不能扔。” 为什么? 古旭低头想了想,然后道:“我娘说的。” 陆盛嗤了一声,猛然想到从方才偷听的对话中,古旭口中的娘已经死了。他再次低头看着被她抱在怀中睡像香甜的弟弟,一时无语。 做个傻子挺好的,没心没肺! 此刻,魏山手下的宫人终于追了过来,宫人拜见陆盛后,便伸手去拉古旭,用一种同魏山无甚区别的尖利声音道:“小姑娘,请跟着奴才前去,魏公公已经给您安排好了住处。” 这个时候古旭又开始装作听不懂人话了,她上前两步,再次躲在陆盛身后,低着头看怀中的婴孩。 陆盛瞥了她一眼,舔了舔带着血腥味的后槽牙,突然来了那么一丝兴致。 今日起,要在东宫思过三月,带上这个傻子,没准会多一些乐趣,若是父皇来要人,他便将人交给他便是。 想到此处,陆盛握着掌心牙齿,懒散道:“安排的什么住处啊?东宫有的是空房子,她便跟着我吧。”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小大人似的招呼古旭跟上前来。 太监不敢违抗太子命令,躬身送别两人后便急忙回身禀告此事。 陆盛一路背着手,昂首挺胸的走在前方,少年人,身量干瘦,背部的伤口又狼狈的曝光在春日的阳光中,却被他生生走出一种意气风华感。 朱红色的衣摆在春风中微微摆动,古旭一步不落的跟上,走的久了,她有些累,便上前两步扯住那过分艳丽的衣角。 陆盛回身,看着被古旭扯住的衣角,问:“做什么?” 古旭仰着一张小脸,白嫩的脸上挂着被日头晒出的绯红,她蠕动着嘴唇,轻轻道:“抱!” 陆盛未及弱冠,认真说来,他刚从男童过渡为一名少年,可那心思却曲曲绕绕,肮脏的很!他惊讶的抽气,退后两步,嫌弃又纠结的看着古旭。 古旭长的很是乖巧可爱,在陆盛眼中,她全身上下都在诠释‘丰满’二字,脸蛋肉嘟嘟的,胳膊上也堆积着一层浅浅的嫩肉,连后脑勺都圆滚滚的。 这是第一次有女性要求自己抱她,陆盛不想拒绝这个好意,但他内心十分怀疑自己是否抱的动。 陆盛的绅士风度是有选择性的出现,比如此刻,在纠结了一瞬之后,陆盛痞笑着伸出双手,唇瓣轻轻一碰,道:“喏,过来。” 此时他似乎一点也不想隐藏自己的轻薄与自得,嘴唇微微勾着,眼睛下斜,活脱脱一个无赖二流子。若让朝中百官瞧见了,只会在心里赞同这太子今日挨的这顿鞭子实在是太轻了。 陆盛心里正欢脱的不行,冷不丁摊开的双手一重,迎来了一大坨软肉。 古旭将弟弟放在陆盛手中后,终于松了口气,她呼出一口大大的浊气,拍了拍双手,很是满意的看着面前高她半个头的陆盛,道:“走吧。” 走什么走! 陆盛脸一黑,双手前伸,“你弟弟你自个抱着,给本殿下做什么!” 此刻,陆盛自称殿下,他想提醒面前的女童,她的举动太过逾越了。 古旭是什么人啊! 脑袋不太机灵的人或者俗称傻子。她不懂太子是为何意,没那么怕,却也很会瞧人脸色,她发觉陆盛此刻不愿意抱他弟弟了,很是疑惑,刚才还好好的。 她唇瓣动了动,解释道:“太重了,抱着累。” 你累我不累! 陆盛心里诽腹,他不想承认,他恼怒是因着猜错了古旭的想法。 少年人,在不需要伪装的时刻就是这么浅薄又无聊。 陆盛抱着秤砣一样的婴孩走回东宫,不少宫人立即聚了过来,这些宫人得知太子受罚的消息早便请了宫中最好的太医前来,正一直候在前厅等受罚归来的太子。此刻猛然见着不知从何冒出的古旭以及陆盛手中睡得极其安稳的婴孩都愣了一瞬。 陆盛自然是不会开玉口给宫人解释,事实上,他对古旭的身份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约莫猜到这个女娃极其幼弟的父母或许与献文帝有诸多纠葛。 但这些他不在乎,他更多的是好奇献文帝的态度,有了杀心,最末却还是留了一命。 在皇宫,即便如他,行事也颇多顾忌,但他今日所行之事皆违背了他的原则,说到底依旧是少年心重。 又或许是这春日的阳光太暖,让他在某一刻放下了戒备,而古旭又碰巧撞上了这个点,无意间寻了一个安身之所。 陆盛将手中的婴孩交给身侧的宫人,古旭不让,立即伸手接了过来,自己亲自抱着。 陆盛挑眉,嘟囔了一句,“还挺有原则的。”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的朝里屋走去。 东宫规模极大,陆盛熟门熟路的左绕右绕,古旭在后面跟的很是吃力,待陆盛进屋后,早有宫人准备好沐浴用具。 按说陆盛背部受伤,应当及早治理,免得留下伤痕,但陆盛有自己的坚持,受罚后要先沐浴,再处理伤口。 很多时候,他甚至会刻意的用水冲刷伤口,看着原本清澈的水变作通红一片,他甚至有种自己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的错觉。 他最初如此行事时尚且有年迈的宫人在旁劝阻,等得来一声冷斥后,便都退了开去。 直至今日,得知太子再次受罚的消息时,东宫的人第一时间是去准备沐浴用具,第二才是提前去请了太医院的人来。 古旭跟着陆盛来到浴房,看着冒出热气的浴池眨了眨眼,便默默的抱着弟弟出了房门。 古旭家教极好,她虽不聪明,却是知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的。 她在门前蹲下,默默的坐在门槛之上,身后隔着一扇扇绣着精致花纹的屏风以及白色的纱幔。 陆盛见她还算识趣,鼻子哼了一声,三两下脱了衣裳,裸着身子跳入浴池中。伤口猛一接触热水,刺痛加剧,他疼的哼了一声,随即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陆盛沐浴时向来不喜人多,此刻身边伺候他沐浴的是年岁不大的小太监曹方。曹方原本在浣衣局里待着,被陆盛无意间瞧见了便带回了东宫。 曹方在浣衣局时长年营养不良,因此身材一直十分瘦小,即便如今在东宫好吃好喝着,他也未长几量肉,只是脸色红润了不少。 但他衣服洗的多却很少伺候人,脑子便不怎么灵活,即便如何小心翼翼,也还是避免不了碰上陆盛背上的伤口。 陆盛疼的哆嗦了一下,还未来的及斥责,曹方已经跪在地上乖巧而熟练的磕了好几个头。 他这头磕的碰碰作响,陆盛不免想到之前自己在御书房时也是这般朝他父皇磕头的,便回头看了眼,这一看方才发现这小太监过于实诚,只磕了两三下,额头已经溢出血来。 朽木不可雕也! 陆盛嫌弃的收回目光,摆手道:“出去,叫其他人进来伺候。” 曹方松了口气,立刻颠颠的跑了出去。 因太子沐浴时向来喜静,因此曹方在浴房外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其余的宫人,只见着古旭傻愣愣的坐在阶梯上。 他担心太子等久了不耐烦,便冲了过去,将胰子塞进古旭手中,双手叉腰,狐假虎威道:“太子让你进去伺候他沐浴,傻坐在干什么,快进去。” 曹方年纪小,声音虽偏女气了些,但那狐假虎威的模样在古旭眼中看来却还是十分威风的。 古旭被他这副官样唬住了,愣愣的问,“让我进去吗?” “对,你进去洗,若再晚上一分,太子定会怪罪于你的。” 古旭点点头,却一动不动。 曹方急了,伸脚在地上狠狠一跺,“唉!你这人,怎么还不进去啊!” 古旭理所当然道:“我要抱我弟弟啊,弟弟在睡觉。” 曹方一把将她怀中的婴孩抢过来,道:“我来抱,我来抱,你快进去。” 第7节 他动作过于粗鲁,古旭原本以为弟弟会被吵醒哭泣,哪知他却依旧安安稳稳的睡着,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便顺从的拿着胰子进了浴室。 古旭一走,曹方哪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立刻靠着木门睡起大觉,连一眼也没给怀中的婴孩。 第七章 浴室 陆盛背对着古旭,双手摊开靠在浴池边,他背上全是鞭伤,一条条纵横交错,深浅不一。古旭看着那一道道鞭痕,突然想起欧阳澜死时肚皮上那道猩红的豁口。 “一定很疼吧。” 一时间,古旭陷入往事,不由得喃喃问道,也不知是问死去的欧阳澜,还是身前这个无法无天的少年。 陆盛听到古旭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是你啊?” 古旭不回答,只是又一次喃喃道:“痛吧?” “不痛。” 陆盛在水里泡久了,声音被热气熏的懒洋洋的。 “痛的。” “不痛。” “痛啊!”古旭神情低落,欧阳澜死后,她很少想起她。 这几日,奶娘忙着照顾弟弟,她鞋子磨旧破损时不想,麻世金急着赶路,她坐在颠簸不已的马车中吃干硬冰凉的食物时不想,此时看清陆盛背上的伤口时却想起欧阳澜来。 只是她死了! 陆盛被古旭问的烦了,恼怒道:“不痛,不痛,说了不痛,你怎么还一个劲问下去啊!” 他这几声怒呵将古旭逃离的神思拉了回来,古旭偏着头看着陆盛,眼神懵懂无知,似乎不知他为何发火。 陆盛见着古旭那傻乎乎的神情就来气,他喜欢和那些机灵的人打交道,可不知怎的身边全是曹方,古旭之流的傻货。 他在心中诽腹不已,可随即他发现曹方是他从浣衣局带至东宫,古旭是他方才从小太监手中要过来的,他恼怒的皱起眉头,默默背过身去。 自找的不痛快! 于是,他又开始发脾气,口无遮拦道:“你拿着胰子是伺候本殿下洗漱?那便快点洗,你若是洗不好,让我痛了,我就将你赶出宫去,你和你弟弟在宫外死法可就太多了。” 他方才还嘴硬说不痛,现在又来这招威胁古旭。 古旭被他一句话吓懵了,上前两步蹲下,捏着胰子一角缓慢轻柔的擦拭着陆盛背上的鞭痕,她虽不聪明,但胜在比曹方专注且胆大,在将背部洗干净的同时确实未有弄疼陆盛。 陆盛被热水泡的懒洋洋的,他将双手搭在池面上,闭眼仰着下颌,倨傲道:“洗的不错,其它地方也给洗洗。” 古旭此时一心想出去看自己的弟弟,见陆盛其余地方都没什么伤痕,便拿着胰子像搓抹布般搓着陆盛一身的细皮嫩肉。 她动作快起来时,便不讲究力道,那胰子搓过陆盛胸前两点时的力度让陆盛痛的尖叫,他回身不管不顾的一巴掌拍在古旭脸上,恶狠狠道:“你干什么,想刺杀本殿下?!” 古旭被他那力道拍懵了,一屁股仰坐在石面上,裙摆被溅在石面上的水浸透,又冷又湿。 反观陆盛,他胸前小小两点被古旭搓的又红又痒,一张脸也是气鼓鼓的绷着泛出青白色。 一时间,两人都十分狼狈。 今日不是在挨打就是在忍痛! 小霸王陆盛气呼呼的从浴池中站起来,爬上岸边,□□着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傻乎乎的古旭,手指头几乎快挨着她鼻尖了,“你信不信我杀了你啊?” 古旭抿嘴看着他,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神情谨慎又无辜,可渐渐的,她跳脱的目光随着陆盛叉腰的动作落在他赤条条的身体上,他裆部一条粉白色长棍随着他动作轻轻晃动,像是一条蜕皮的幼虫。 陆盛见她目光落在自己下面,气的一脚踹在她腰上,这一脚力度实在太大,直接将古旭踢翻过去,“下流货,不知廉耻。” 古旭俯躺在石板上,肚子被踢痛了,她就伸手揉揉自己的小肚腩,不哭不叫,安静乖巧。 陆盛三两下穿好了衣服就朝外走,到了门口,见曹方那小子正在睡大觉,又是一脚踹了过去,“你个狗奴才,我在里面叫的那般大声,你还在这睡觉。” 他脚上力道太重,曹方睡梦中直接被他踹翻在地,他怀里抱着婴孩,索性那孩子似乎是睡的沉,没被这番动静弄醒。 曹方抱着婴孩跪在地上,脑子还是懵的,他不知发生何事惹的陆盛生气,但认错总是对的!于是恭敬道:“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一连串的求饶声中,古旭走了出来,她一见到陆盛,目光又落在他裆下,那神色似乎在透过布料看一些不可言说的物事。 陆盛要不是知晓古旭脑子有毛病,早一刀子过去将她脖子削掉了,此刻他却只是难得良善的威胁道:“你若再看一眼,我就挖了你眼珠子,再把你送到我父皇那去。” 古旭其余的话听不懂,这句话却是懂了。 她惊恐的抬起头,缩着脖子,颠颠的跑到曹方身边,接过弟弟躲在曹方身后。 陆盛看着她这番动作,不仅牙疼,眼也疼了。 他一直想不通的便是,古旭这样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不看。” 古旭见陆盛沉默,担心他真的将自己送到献文帝身边,便喏喏的道歉,那声音尾部还带着一丝颤音,看着十分可怜。 她是真的被陆盛这话给吓着了! 一旁的曹方见了都开始心疼起这个小姑娘,陆盛却是一点感觉也无,只觉得古旭傻归傻,终究是上道了,便昂着脖子应了声,倨傲道:“那跟我来吧。” 一行三人来到前厅时,陈太医已经守候多时。 陆盛对自己的伤不甚在意,对着躬身行礼的陈太医摆摆手,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喝了一口最新的热茶后方才满意的长叹一声,随即指着古旭对陈太医道:“你给她看看。” 说完,陆盛补充:“看看她的脑子,她脑子有问题。” 看!这人说话多直白,直接就是脑子有问题,不是笨了点,也不是反应慢!在没有威胁的人面前,从来不会绕着弯讲话。 陆盛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就是一时兴起找个乐子。他对古旭的生死并不关心,若献文帝想通了,仍要杀了古旭,他双手奉上便是。 陆盛说话直接,这却方便了古旭,不用费脑力去领会他话中的意思。 事实上,古旭的痴傻并非天生,八岁前她爱哭爱笑,机灵懂事。但那年冬天,她大病一场,古维今在外经商,欧阳澜去寺庙上香,仆人照料不及,待发现时,她已高烧多时,医治醒来后便是如今这幅模样。 更准确的说,当时的古旭一眼看去便知晓是个痴傻儿。如今,在欧阳澜夫妇的精心栽培下,古旭若不说太多话是看不出脑袋有问题的。 外人见着她,只觉得她是一名内向乖巧的小姑娘! 当然,陆盛那种见人先打量一番,总能找茬的人除外。 古旭痴傻的第一年,欧阳澜夫妇几乎将幽都附近的名医都请来为古旭看病,但始终不得好转,大抵的说法是孩子太小就被烧坏了脑子,以后是好不了。 欧阳澜夫妇没有放弃,从此后,只要古维今去一个新的地方经商必定带上古旭,寻来当地的名医为古旭医治。 随着年岁渐长,古旭的脑袋没被医好,那张脸却愈发像欧阳澜。如此,即便欧阳澜一直躲在幽都宅院中,依旧被人寻着古旭这条线发现了踪迹。 古旭看病的次数多了也是知晓流程的,她伸手将弟弟交给陆盛,陆盛嫌弃的敲了敲案桌,古旭会意,将襁褓中的弟弟放在红木桌上,转身走到陈太医跟前,乖巧的站立等候太医的吩咐。 其间,这位宫中最好的太医与民间大夫无异,他看病依旧讲个望闻问切,病人古旭十分配合,两人将整个流程迅速过了一片,陈太医给出一个和之前大夫一样的答复。 “这位小姑娘早年大病一场,年幼烧坏了脑子,这么多年过去,医治的希望不大。” 陆盛敲了敲茶杯边缘,随意道:“你自己说的希望不大,那就是还可以治,反正她我交给你了,你平时给她开点药吃。” 话说的随意,可以治,开点药吃,反正死不了人…… 陈太医是陆盛跟前的老熟人,见他如此说,只能哭笑不得的点头,转身便催促他尽快医治背后的伤。 陆盛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心里不爽,却也不是会刻意折磨自己的人,爽快的转身进了内室,古旭依旧抱着她那安静的过分的弟弟跟着,宫人上前阻拦,她就仰着头懵懂的看着那名宫人。 前方的陆盛并未发现身后古旭被阻拦,他向来对这些小事不甚在意,很快消失在前厅。 古旭有心跟上,却被赶来的曹方牵扯住。 曹方如今知晓古旭是个傻子,说话便没之前那般小心翼翼与狐假虎威,尽量简洁明了道:“小姑娘,太子在内室处理伤口,你就莫要进去,在外间等着便好。” 古旭点点头,“不进去。” 曹方满意颔首微笑,古旭却又道:“我在这等。” 曹方挠挠脑袋,他正欲说话,只见古旭又如之前般乖巧的坐在门槛上,背对着内室,脑袋低着,安静的看着怀中的婴孩。 她伸出右手,用指腹去触摸弟弟的眉眼,试图抚平新生婴儿脸上皱着的皮肤。 神情是小心翼翼的执着,在她眼中,新生儿的皮肤总该是白嫩的。 曹方挨着古旭坐下,知晓古旭脑袋不好后,他不知为何同古旭生出一种亲切的感觉,或许在这东宫中比他还要傻的也就只有眼前这小姑娘了。 他平日狐假虎威贯了,但终是年少,虽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稚气尚存,不由得偏过头轻声问:“你饿吗?要不要吃东西?我去厨房给你端点糕点来可好?。” 他刻意温声细语,音质霎是动听,可是古旭却一直低着头,很是沉默。 他见古旭不答话,很是没趣,正欲退开,古旭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毫无由来的说了一句,“我弟弟不说话了。” 婴孩尚在襁褓中自是不会说话,曹方刚要答,不经意瞧见那婴孩一双眼睛紧闭,脸色白的不像话。 他啊的叫了一声,立刻凑上前去细瞧,又伸出食指在婴孩鼻息查看,见这婴孩出气多,进气少,立刻大叫,“唉!这孩子快不行了。” 古旭抱着婴孩,看着面前大呼小叫的小太监解释道:“他一直不说话,实在太乖了。” 事实上,古旭从魏山手中夺过她弟弟时,这个孩子已经在献文帝的挟制中失了声,只是那种时刻,古旭并未有时间细瞧弟弟的症状,只是觉得弟弟今日安静的过分。 至于陆盛,他心大的能吞下一万根针,当时被献文帝甩了一巴掌,整个人烦躁的像一头狮子,怎会去观察怀中的婴孩。 此时,曹方的惊呼,引来了一堆宫人的注意。 内室 陆盛裸着上半身俯躺在床上,他听闻外间嘈杂的响动,仰起下颌吩咐身侧内侍出门查看。 吩咐完,他哼哼了一声,道:“陈太医,你轻点,可疼着呢。” 陈太医正用镊子夹着棉花吸附伤口乌血,见他肩胛骨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出了一脑门热汗,低声道:“太子,老臣手已经够轻了,你若不想受这疼,以后可得安分点。” 陈太医是自家人,每当太子受了伤,东宫第一个便来寻他,早给这太子医治了不下百回,两人间十分熟练,话说的自然不客气。 陆盛听了只一个劲哼哼的笑,他年纪小,皮肤又白又细。虽是笑着,但因正忍着背部疼痛,眉头轻轻皱着,拉出两道细长的褶子,让人看了很是怜爱。 在众多皇子中,他长相最为出色,平日也十分机灵。作为父亲,总是偏爱相貌出色又机灵的那一位,每当他讨巧卖乖时,献文帝最是疼他,每年边塞的贡品分给东宫的份额总是最多。 但他越长越大,献文帝也年岁渐长,虽坐拥天下,朝权却一分为二,整个朝堂有大半的人是陆盛外公孟捷的心腹。 献文帝的疼爱逐渐变了味,陆盛时而是他的掌中宝,时而是眼中钉。 陈太医轻柔的为陆盛背上伤口敷药,方才被陆盛派出去的内室此时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急道:“太子,方才你带回来的小姑娘,她弟弟恐怕是不行了。” 要死人? 第8节 陆盛反应一瞬后回过味来,他不发一言的起身,张太医来不及将手收回,掌心正好抵在他背部伤口处,疼的他长嘶了一声。 待陆盛只穿一条白色绸裤,上半身缠着还未缠好的纱布出来时,古旭以及她怀中的婴孩已经被东宫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 宫人见陆盛及陈太医出来,立即躬身退后行礼,及时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陆盛大步流星朝古旭走近,低头去看她怀中婴孩。 古旭没有理会陆盛,她见陈太医走近,立即高高举起自己弟弟放在他跟前,诺诺道:“我弟弟他不说话了。” 陈太医沉默的看着那婴孩,等了片刻,在身后陆盛‘是死是活都给个准话’的提醒中方才抱着那名婴孩进内室抢救。 古旭照旧是要跟进去的,陆盛拉着她手不让她进,“你就在外守着,别添乱。” 他口气稍显严厉,古旭却并不害怕,反是一甩手,‘啪’的一下打在陆盛□□的胳膊上。她挣扎着要进去,这下,陆盛没拦住,只得叉着腰看着她颠颠的跑进内室。 出来的匆忙,他此刻只穿着一条绸裤,上半身缠着纱布,纱布还未来的及系结,正要掉不掉的挂在他还未长成的瘦弱身体上,看着着实可笑。 他向来臭美,于是低头将纱布系了个蝴蝶结,方才慢悠悠的跟在古旭身后进屋。 第八章 几人未在内室待多久便陆续出来了,陆盛走在最前面,他脸色不太好,唇瓣苍白略微干裂。 他依旧如方才那般装束,背后的伤口未处理完,看的出来,方才陈太医一直在救治那个婴孩,没来的及给他处理。 年长的宫人见此,躬身上前,轻声道:“太子,你的伤……” 陆盛摆摆手,回身看向内室。 折腾一天,此刻已是傍晚时分,暖黄的夕阳透过朱红色窗柩打进内室,正巧落在古旭圆滚滚的后脑勺上,衬的那两个小小发髻上的珊瑚珠子愈发明艳。 她跪在地上,俯身靠着床沿双手紧紧抱着死去的幼弟,哭的撕心裂肺。 那哭声像是久经干旱后迎面而来的一场疾风骤雨,打的人不知所措,心里拔凉拔凉的。 陆盛从未见过一个人这般能哭,哭的动情且执着,像是整个天都快塌了。 可天还没塌!有什么难过的? 她弟弟死了,她还活着? 如此想着,陆盛心中剧烈的不安依然如同漫天的柳絮落了下来,搅的他不得安宁。 在太子陆盛心中,古旭以及她的幼弟并不是多么重要的存在,甚至他们的性命于陆盛而言亦如同地上匍匐前进的蚂蚁般微不足道,因此在抱着那名婴孩时,陆盛甚至连正眼都没瞧那个婴孩一眼。 傻子古旭未来的及发现她弟弟的异样,陆盛则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甚至连方才陈太医宣布那个婴孩已经死去的时候,陆盛心中也没多少波动,直到一直安静的古旭突然哭了起来,陆盛才受不了那持续的哭声转身走出内室。 小太监曹方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朝内室看去,见古旭哭个不停,啧啧两声,感叹道:“好可怜的小姑娘。” 陆盛斜了他一眼,曹方立即缩着脖子朝后默默退去。 他复又看向内室,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冲进去如同御书房的献文帝般掐住古旭的脖颈,让她停止哭泣。 这方法好使! 他神色暴躁的笑了一声,有宫人见他神色不对上前安抚,他皱眉将宫人挥退,舔了舔后槽牙,正欲冲进内室捂住古旭嘴巴逼停那恼人的哭泣,舌尖突然察觉后槽牙处一明显的空洞,那是之前掉牙的位置。 发觉了这一点,陆盛神色愈发暴躁。 他沉着脸,将室内宫人连同曹方一道挥退,转身一言不发的坐在太师椅上。他想,哭就哭吧!多大点事,想哭多久哭多久,我就不信还能把天给哭塌了。 内室 陈太医微躬着身子不停的细声安抚古旭,直到嘴巴都说干了,方才停止劝慰,无奈的走了出来。 “太子。” 陈太医躬身行礼。 陆盛点点头,摸了摸自己肚子,见天色已晚,便道:“陈太医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他此时过于客气懂礼,陈太医十分惊讶,想到他背后的伤还未处理完,便提醒道:“太子背后的伤还未处理完,已经耽搁许久,再不处理恐怕以后要留下疤痕。” 陆盛‘嗯’了一声,不拒绝,但也不主动。 他沉默许久,方才反应过来,缓缓转过身去,也不挪动位置,就近附身靠在太师椅背上,道:“你将伤口处理好,便回太医院歇着吧。” 陈太医闻言,不再多说,打开医箱上前细心的再次处理陆盛伤口。 两人之间过于安静,衬托的内室古旭哭声愈发惨烈。 陆盛鼻翼一抽‘哼’了一声,道:“真挺会哭的。” 这话听不出什么意思,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平和的意味,没有嫌弃,不屑,但也听不出丝毫内疚与。 这一刻,这个向来嚣张跋扈的太子似乎也学会了与人和平共处。 陈太医闻言,道:“哭是正常的,这孩子要是不哭才不正常。” 陆盛脸色依旧没有好转,良久,他才闷头嘟囔道:“方才说的给她看看脑子的事还望太医费心啊。” 陈太医轻笑,用剪刀将纱布剪开,道:“太子吩咐的事卑职自是记得的。” 陈太医走后,陆盛无聊的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前方门扉半阖,夕阳从缝隙中挤进来在地上拉出一条金黄色细线,空中细微的尘土在金黄色的光影中游走,时光散漫且无聊的流逝。 陆盛支着头,看着白玉石面上那道金黄色细线,在古旭的哭泣声中昏昏欲睡。 门外,曹方候了许久,见殿内毫无声息,便大胆的透过门缝朝里看去。 他笨手笨脚,手肘支在门扉上,一不留意,直接将半阖的殿门推开了。他来不及收回力道,身子顺势朝下载了进去。 夕阳金黄色的余晖从他身后肆无忌惮的闯入,屋内霎时明亮起来。 陆盛睁开眼,偏头看着在地上打了个滚的曹方。 曹方双手撑在地面,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 陆盛眯着眸子打量他的丑态,随即又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皮,窝在太师椅上懒散道:“别乱转了,让宫人把膳食端上来。” 他未脱鞋袜,因着年少身形未长开,整个人很是轻松的蜷缩在朱红色的太师椅上,虽形态不雅,但胜在年少,气质干净,一张小脸也精致的如同玉佛。 门外宫人一早便候着了,见曹方将太子命令带到,立即捧着食盘鱼贯而入。 陆盛看着被宫人端上来的膳食,翘着二郎腿,指着右侧的内室,道:“去把她叫出来罢。” 宫里的人惯是见过大场面的,死了个孩子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便十分心大的立即转身去了内室。 屋内,古旭依旧在哭,嗓子几乎是哭哑了。她一只胳膊抱着死去的弟弟,另一只胳膊枕在额头上,脸朝下,将自己整个脑袋埋在花团锦簇的锦被中。 那模样像是民间得不到糖吃怄气的小姑娘! 宫人在一旁轻声劝慰道:“小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活着得保重身体。你弟弟好歹来这人世走了一朝,有你这个姐姐疼她。他若活着,没准以后的日子更难过呢!” 古旭听不懂这些大道理,她也不想听,她只觉得身边细碎的声音很是恼人,她想念幽都的阴湿沉闷,想念幽都古宅的安静。 有宫人欲上前轻轻挽住她肩背,古旭悚然一惊,一股脑的挥动双臂,道:“走开,走开。” 都走开!全都走开! 古旭看着面前衣着统一,面貌却各不相同的宫人,只觉得头痛。 人怎么这么多,皇宫人真多,太多了! 她身后围着的一群宫人都被她如同魔障的神情吓着了,不由的后退一步。唠叨了多时,宫人见着实无法撼动她,便都退开了。 陆盛饭吃到一半,见一群宫人鱼贯而出,小脸一皱,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宫人面面相觑,被他训的不知如何应对。反是缩在角落的曹方一脸的坦然,他也不是脸皮厚听不懂陆盛的话,只是被骂的久了,难免麻木。 陆盛挥动筷子,不耐烦的赶人,“都出去吧,别在我这碍眼。” 他说完,瞅了眼内室的古旭,哼哼骂道:“哭丧的都没你敬业,顽固不化,臭脾气倔驴。” 在陆盛看来,曹方虽不机灵,但至少会看脸色,古旭不然,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蛋! 由不得人不嫌弃! 宫人走后,陆盛筷子一扔,昂首挺胸踏着小碎步走进内室。 内室门窗紧闭,光线昏暗,陆盛背着手踱步至古旭身后,入目是古旭那圆滚滚的后脑勺。此刻,他在无初见时觉得这后脑勺可亲可切的想法,只觉得古旭很烦人,太烦了! 他紧了紧手肘,只想给她一拳,痛痛快快将她打昏了事。 古旭哭的忘我,直到陆盛腰间垂挂的玉佩扫过她的手背,她方才察觉身旁有人。 她一惊抬眼,看见陆盛正附身瞧着自己弟弟。这个角度,她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只能瞧见方才扫过自己手肘那雪白透亮的玉佩,玉佩下缀着米黄色的穗子,随着陆盛的动作轻轻晃动。 须臾,缀着的米黄色穗子随着陆盛起身的动作服帖在他青色外袍上,他伸手从床上抱起死去的婴孩,随即微垂着眉眼看跪在地上仰头看他的古旭。 屋内本便昏暗,陆盛背窗而立,神色隐在一片暗影中,透出一种少见的冷意。 古旭仰着头,此刻,她总算停止了哭泣。 她伸出双手,朝陆盛要自己的弟弟,“我的,给我啊。” “什么是你的。” 陆盛声音清润而冷漠,带着少年的恣意妄为,以及深宫中滋养出的桀骜冷漠。 他似乎笑了一下,一笑过后似乎知道古旭理解不了,便带着好心解释道:“你待的地方是东宫的兰陵宫,我的地盘。而东宫处于皇宫之中,你和你弟弟从踏入皇宫的第一步开始,便是这宫里的人了。” 古旭不喜欢陆盛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她撑起跪麻的腿从地上站起来,朝陆盛走去,要抱回自己弟弟。 陆盛退后几步,像是逗猫一般轻巧转身,躲开古旭伸来的双手。 立定后,他继续平铺直叙的刺激古旭,“你知道宫里像你和你弟弟这种没名没分的人死了是什么下场吗?宫外有家人等着的,便用一床破席子卷了扔出宫外,没有家人的,便扔去城西的乱葬岗。” “不过我知道一处比乱葬岗好的地方,那是冷宫的废井,我曾见过有宫人被活生生扔下去。那些废井虽然免不了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宫人早早的占了地方,但总比那乱葬岗要清净,你弟弟去了快三个时辰,再等一会就臭了,我现在就将他扔进废井中,免得到时候发臭,你我都受不了。” 陆盛说话很慢,咬字清晰,声音是少年特有的清润。 他没在说笑,是真的要将这婴孩扔进井里去的,说完,便转身要走。 古旭的脸微微抽动,她听懂了陆盛的意思! 她茫然的看着陆盛离去的背影,须臾,突然反应过来,大呵一声,赶忙追上前去。 陆盛腰带被古旭紧紧拽住,他身子猛一用力,挣脱古旭的压制,随即再不迟疑,朝室外跑去。 第9节 古旭赶忙扑上去,挣扎着去抢陆盛怀中的死婴。 陆盛见古旭似魔障般来争怀中的死婴,心中慢慢的结了一层郁气。但他是个明白人,比古旭这个傻子懂事,怕挣扎间婴孩不小心落地,便找了一个空隙将婴孩放在一旁的案桌上。 本以为这下古旭能消停下来,但古旭不知哪根筋抽了,大哭大叫的扑了上来,小拳头捏的死紧,一拳一拳朝陆盛的眉眼砸下来。 她似乎要将这些时日的阴霾一下子发泄在撞上来的陆盛身上。 谁说傻子不会生气,谁说傻子不会记仇。 心思不灵活的人,只会比常人更容易走入死胡同。 陆盛之前觉得古旭傻气可爱,但此刻,她整个人却像极了冬日落在地上生霉的橘子,外表再没什么可取之处,内里比外表更不堪。 现在,那生霉的橘子皮破开了,崩射出许多肮脏污秽的汁水,自己就不巧成了离得最近的人,少不了要沾上那些烂透了的果肉。 古旭下手没轻没重,陆盛也没成熟到当傻子发疯要让着的程度,他现在的年岁以及地位让他吃不得一点亏。 两人在昏暗的室内打了起来。 陆盛占据上风,但他今日刚受了鞭伤,背部伤口新鲜着呢,自从古旭不小心挨着他伤口,他疼的叫唤了一声之后,古旭就一个劲的打他的背部。在被他抱住动弹不得后,古旭就从缝隙间伸出手去扣他背上伤口,一时间,古旭指甲间沾染了不少血肉。 陆盛吃痛一急,下手更狠了。 只古旭不怕疼,不怕死,陆盛则恰恰相反,怕痛怕死,因此两人打起来,一时间分不了胜负。 门外的宫人听得动静后,匆忙间闯了进来,待将两人拉开,点燃屋内蜡烛,宫人这才看清,这两个孩子脸上都带了伤。嘴角带血,脸肿的不像话! 宫人见此都愣在了原地,他们似乎知晓此刻应当站在太子的角度斥责面前这个小姑娘,但看着两个孩子脸上大同小异的伤口,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正在众人僵持间,不远处传来了太监尖利的声音,“皇后驾到。” 陆盛抹去嘴角血迹,听见这声音,脸部又痛的抽动了几下。 第九章 众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陆盛,他伸手将被古旭扯破的外裳脱掉,恶狠狠的摔在地上。 四周宫人见此立即聚拢上来,有的转身去整理屋内散乱摆布的桌椅,有的则去内室的衣柜中拿出崭新的外裳为陆盛换上。 曹方被一群年长的宫人挤在中间,也十分积极的伸手捋顺陆盛的衣襟,同时偷瞄了一眼傻乎乎站着,满脸泪痕的古旭。 待皇后进来时,屋内已被手脚麻利的宫人收拾的整洁无比,陆盛亦穿戴整齐,连发髻都重新绾过,只是那张俏白的小脸肿胀不已,嘴角亦是一团淤青。 一时间,四周宫人齐齐跪下,朝皇后见礼。 陆盛将手背在身后,见着皇后走近,小脸一皱,极其冷淡的唤了一声‘母后’ 他声音轻飘飘的,听着过于敷衍随意。 皇后如今三十,在生育陆盛前曾流过一胎,因此坏了身子,生下陆盛后,身子则愈发孱弱,她喜静,一直待在坤宁宫中,今日也不知何故来了东宫。 太子陆盛在宫中作天作地,闹得人仰马翻,皇后却隐匿在坤宁宫中。世人皆认为皇后贤良淑德,太子嚣张跋扈,只东宫人心中清楚,皇后比太子更可怕。 她缓步进屋,未叫身侧一众宫人起身,径直越过陆盛走至古旭身前,局高临下的打量面前这个小姑娘。 见古旭鼻青脸肿,头发凌乱,她嫌恶的移开目光,随即走道陆盛身边,她又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陆盛,见陆盛脸上不比古旭好到哪里,便伸出戴着金灿灿护甲套的右手捏住他稍尖的下颌。 她手指上护甲套被彩色珠宝镶嵌,长约六寸,指尖几乎快戳上陆盛脖颈处白嫩的皮肤。 她打量陆盛时像是民间菜市场中挑选食材的妇人,陆盛磨了磨牙,伸手捏住那两根又细又长的护甲套稍稍用力将她整只手推开,面色平淡道:“母后今日怎么来了?” 皇后未有理会他的问话,只是顺势收回手去,轻声问道:“这伤是被她打的?” 她指的是古旭,陆盛明白,就点点头,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 “打回去。” 皇后声音又轻又细,和身边那位太监的声音十分类似。 陆盛盯着她,眉梢微微挑起,笑的十分怪异,他偏着头问道:“母后让我打回去?” 皇后颔首,目光倨傲而游离,她未看场中任何一人,转身缓缓伸出右手,立刻有嬷嬷上前毕恭毕敬的搀扶着她缓步走至上座太师椅处坐下。 寻了一舒适的坐姿,见陆盛立着不动,她支着脑袋,疑惑的微斜了目光,问:“就这般被人欺辱了,不知晓还手吗?” 陆盛被皇后一整套流程气笑了,他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轻飘飘道:“母后这话说错了,儿臣身为太子,怎会同她计较,即便是打回去也不需要儿臣亲自动手。” 他拿过一旁的茶杯轻轻敲了敲,道:“曹方,你替本太子打回去。” 一直缩在角落的曹方突然间被太子点名,低着头走出来,一脸菜色,却十分狗腿的颔首道:“奴才遵命。” 一直傻站着被人忽视的古旭听懂了这些人的对话,她见曹方虽身形高挑,但十分干瘦,便也不怎么害怕,只是在这明晃晃的烛光中,被众人盯着,感到十分孤立无援。 她转身去看身后案桌上死去的幼弟,希望他哭一下或者笑一声,但那孩子比他还安静。 屋内一片寂静,曹方一步步逼近,古旭一步步朝后退去。 陆盛上半身微微前伸,目光如炬的盯着两人,作围观状。 上首的皇后见着古旭肖似欧阳澜的脸,眉头轻皱,用护甲套轻敲茶杯边沿,那声音清脆,直刺众人耳中。 曹方虽十分怜惜古旭这个傻姑娘,但太子陆盛让他打,他便也是真的下了狠手去打,他身形高挑,四肢尤为纤长,伸出一只手捏着古旭的衣领,空出的那只手便一巴掌扇了过去。 安静的室内立即响起一声清亮的耳光声。 陆盛挑眉,收回微微探向前方的上半身,坐直身子双手抱胸冷漠的看着两人。 古旭嘴角霎时溢出鲜血,她痛的不行,想哭却哭不出来,一狠心,低着头朝曹方捏住自己衣领的右手虎口咬去。 曹方十分机警,瞬时松开手,再一把将古旭摔在地上,又伸脚去踢她。 陆盛远远看着两人撕打,曹方明显占上风,这让陆盛很是不爽,他想不明白,方才自己和古旭撕打时为何被伤的如此之重? 这实在是丢人的紧! 实则太子陆盛丢人的事没少做,但他是个会权衡利弊,欺软怕强的主,被献文帝欺辱受孟泽言欺压都不是事,但不能败给古旭这个傻子。 烛火摇曳,古旭很快便落了下风,她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不发一言。 那模样像是被打死了! 陆盛没有叫停,曹方的拳头便也一下不停的落在古旭身上。他在心里向古旭道了一万次歉,可下手的重量丝毫没有减轻。这种相驳的心理与行为令他脸上出现扭曲变形的表情,本就长的不怎么好看,如此一来愈发难看了。 也不知打了多久,直到上座的皇后轻轻笑了出声,曹方的拳头方才顿了一下。 皇后撑着自己额头,明艳的脸上波澜不惊,她微微颔首,朝曹方命令道:“将她带上来罢。” 曹方得令,上前扶起古旭朝上方走去,他驼着古旭在离皇后两米远处站定,皇后看不清古旭被头发遮盖的面容,便又道:“再上前一点。” 曹方只好又拖着古旭朝前走去,皇后一直未叫停,曹方便只能挪着小碎步朝前走,直到他站在皇后跟前,皇后方才伸手撩起古旭垂落的头发,见那张脸被打的肿成一个猪头,再看不清本来面目,皇后方才幽幽道:“这才顺眼许多,长的太像你母亲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欧阳澜也曾经说过…… 皇后轻笑出声,可那笑还未达眼底,手掌却是遽然一痛。古旭也不知是何时清醒过来,睁着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皇后,一张嘴紧咬住皇后右手。 皇后痛呼出声,伸手去推古旭脑袋。 离的最近的曹方被吓懵了,反应过来后也跟着一道用力去掰古旭脑袋。 屋内霎时兵荒马乱起来,一直安静的陆盛此刻却笑出了声音,他见屋里人慌作一团,皇后痛的脸色发青,便笑的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一笑便有些停不住,见一群人都朝皇后位置跑去,自己便也跟着前去看热闹。 见一群人又是打又是掰的,都未将古旭脑袋掰开,便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亮出锋利的刀鞘,大呵一声道:“都散开,我来。” 一群宫人听了陆盛的声音像是得了救命稻草般一股脑退开,陆盛拿着匕首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特意将匕首锋利的刀身亮在古旭面前。 古旭盯了那刀身一眼便收回目光,瞧也不瞧一脸兴致勃勃的陆盛,嘴下却愈发用力了。 皇后吃痛,皱着眉头催促陆盛,“快点,别磨蹭。” 陆盛闻言,便也不在磨磨蹭蹭的,手起刀落一刀子削在皇后手背上,刀子削掉了皇后一层皮,却没伤到古旭分毫。 那锋利的刀身停在古旭嘴角处,只差毫厘便能削破那小巧的嘴唇。 皇后痛呼出声,猛烈的挣扎着,一众宫人不知上面发生何事,都不知如何是好。 陆盛蹲下身子,见古旭不理会自己,便主动的将头凑过去和古旭对视,见她一张小脸上只有那双眼睛尚且能见人,便忍不住笑问:“真不松口?” 古旭嘴里咬着东西,自然是不能答话的,便摇摇头当做回应。她这番动作拉扯着皇后手掌的肉,陆盛只听得随着古旭的动作,身后的抽气声愈发明显了。 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次他是笑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的喘着粗气。 皇后吃痛过后,一掌朝陆盛后脑勺拍去,怒喝道:“孽子!来人。” 这下,众人皆知是发生大事了! 东宫的仆人附身跪地,坤宁宫中皇后身边的人确是立即上前,附身跪在皇后身边。 皇后如今痛的整个人冒出一身虚汗,她朝跟前的嬷嬷道:“将你头上的银钗拔下来。” 嬷嬷闻言,立刻领会了皇后的意思,待将银钗拔下后,放在手上恭敬道:“皇后还是让奴婢来吧,莫要脏了您的手。” 皇后此时并不想听她废话,只咬牙道:“银钗给我。” 嬷嬷将银钗交于皇后手中,陆盛见了,移动了几步正巧挡在古旭与皇后之间。 他此时还是笑,眼睛眯着,一张脸笑起来愈发肿胀,他显得很是开心,却也不知他在高兴什么,他盯了皇后一眼,随即偏头问古旭:“还不松口?” “陆盛,你让开。” 皇后皱眉催促,陆盛却并不理会,反而换了轻柔的声音道:“你松开吧,会死的。” 说完,陆盛心中又想,说这些干什么呢?面前这个是不怕死的人。 他挠挠头,只觉得此情此景十分有趣,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猛不丁背后一痛,他咬牙止住笑意,回头看去,背后正中插着银钗,这一刻,他奇异的想到古旭即便今晚被曹方按在地上痛揍也没有他此刻伤的重吧! 第十章 对于这一幕,无论是东宫或坤宁宫的宫人都未有多么意外,他们只是齐身俯跪在地,沉默的垂着头。 陆盛后背痛的不行,见古旭抬头看向他,嘴巴依旧死咬着皇后的手掌,便挤眉弄眼,夸张道:“好痛,痛死我了。” 说完,他快速伸手。一手抓住古旭头发,一手捏着她下颌,猛一用力,将古旭嘴掰开随后将她摔在地上,正巧落在缩在角落的曹方跟前。 曹方见了,抬头看了上首居高临下的太子陆盛一眼,随即将头埋的愈发低了,几乎是贴在地板之上。 第10节 皇后见此恨恨的拔出银钗,将带血的银钗扔在地上后,她方才低头瞧自己惨不忍睹的手掌。她受的伤很重,但最重的是陆盛削来的那一刀,几乎削掉了她手掌整整一层皮。 她盯着那只手掌,恨意与无奈齐齐涌上心头。 陆盛转身,低头瞧见她这幅模样,立刻凑上前去,沉声问道:“母后可还好,儿臣方才一时情急,下手失了分寸。” 他不提及方才皇后伤他的事,仿若刚才那一幕是虚相,什么也未发生似的。 陆盛说话间,已有宫人领着陈太医前来。陈太医一进屋,见着屋内情景,虽不知晓发生何事,但心里很是不安。 他白日才来了一回,如今不过两个时辰便又来了,这东宫还真不是祥和之地。 皇后将手交于陈太医,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盯着陆盛。 这是她的儿子,东宫太子,如今他长大了,也知道朝自己挥刀子了?!她气极攻心,只觉的手痛心也痛。 皇后不明白她原本顺风顺水的一生为何会变成如此。 父亲有了孟泽言,自己从孟家的掌上明珠化为一颗尘埃。献文帝有挚爱欧阳澜,自己成了笼络孟家的一颗棋子。而自己的儿子从小便不听自己的话,他不像自己,也不像献文帝。 她到底生了个什么东西! 陈太医默不作声的处理好皇后伤口,随即默默后退,显然不想招惹是非。 屋内安静的十分诡异。 皇后收回手,轻轻抚摸着手掌上的白色绷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盛百无聊赖的立在她身侧,正在出神,忽然听见皇后阴沉的声音至右方缓缓传来,“你要保她?” 陆盛摇头,仍旧是装模作样的低声问道:“母后手可还痛?” 皇后见陆盛摇头,便轻轻笑了,她一双眼睛紧盯着陆盛,手却是指向瘫坐在地的古旭,冷声道:“我不喜欢这个孩子,来人,给本宫拖出去打杀了。” 这一刻,陆盛极其冷血的想,东宫的风水是真的不好,一夜间要死两条命。 古旭被宫人左右挟制着拖了出去,她下颌刚才被陆盛用力错开,嘴巴微微张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便只好‘啊啊’叫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向案桌上的死婴。 陆盛看着她这模样,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便乐颠颠的跑去案桌前抱起死婴,随后追着古旭出了房门。 他身后皇后的目光阴郁的能滴下水来,若不是见陆盛始终未开口求情,她真是恨不得连陆盛一块打杀了。 她始终不明白,在这宫中,陆盛为何就不亲近自己。 若陆盛能稍稍听她的话,或是温言软语与她说笑一二,她也不至于与他如此疏理。 陆盛抱着死婴追上古旭,古旭此刻正被人压着俯躺在春凳上,陆盛颠颠的跑上去,昏暗的烛光下,他一眼便瞧见了古旭微张的嘴巴和黑溜溜的眼睛。 他忽的顿住脚步,觉得她如今实在真是太丑了!脸被打的乌青红肿,下颚被他错开,嘴巴合不拢不停的朝下掉哈喇子。 人傻且丑,着实可怜。 古旭见他抱着死婴出现又开始‘呜呜啊啊’的乱叫,身边的宫人见她挣扎个不停,便拿了绳子将她死死捆住。 陆盛大步走近在她身前蹲下,好心的伸出手捏住她下颌微微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古旭的下颌阖上了。 陆盛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有宫人拿着木板朝古旭肉嘟嘟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板子,古旭此时只来得及痛呼出声。 她将将叫唤了一声,陆盛立刻手疾眼快的从腰间扯出自己腰带团成一团塞进古旭嘴巴,做完这一切,陆盛松了口气,道:“我真是听不得你叫唤,你弟弟在我这,你这么护着他,那待会我让人把你们埋一块可好?” 古旭闻言,傻乎乎的点头。 陆盛见了,咧开嘴傻笑了一声,他伸手去捏古旭肉嘟嘟的脸颊,夸了一句,“真乖!” 他正自顾自说着,眼角余光瞥到前方院门处有灯光闪过,他正要定睛细看,已听得魏山尖利的声音道:“皇上驾到。” 四周宫人齐齐停下手上动作,朝献文帝行礼。 陆盛松开捏着古旭面颊的手,也跟着走至献文帝跟前,躬身见礼,“儿臣参加父皇。” 他怀中还抱着那名死婴,献文帝的目光便一路从他青肿不一的脸上落在他怀中那名婴孩身上。 东宫发生的事献文帝全都知晓,因此只看了那婴孩一眼便移开目光,怒声呵斥道,“你乃大周朝太子,一直抱着这死婴也不嫌晦气!真是越长大越混!” 陆盛听了,也觉得一直抱着这死孩子不太好,便转身将婴孩放在古旭背上。 古旭察觉背上多了一份重量,便转头去看,见着自家弟弟惨白的脸蛋后她稍稍松了口气,不再如方才那般暴躁。可一转头,跟前恰好立着献文帝,她立刻被吓的不行,身子一下绷紧又一下软掉,整个人大起大落,心突突的跳了起来。 她喉咙又痒又痛,可嘴里塞着陆盛腰带,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皇后听见外间动静,在身侧宫人的搀扶下缓步出了来,她先是朝献文帝微微曲身行了一礼,随后与他并肩立在古旭跟前。 古旭被绑在春登上,跟前立着两名成年人,两人高大的身躯直接挡住了屋檐下投射的灯光,于是古旭面目便隐在暗影中,模糊一片。 什么都看不清,可此时皇后却偏偏笑着朝献文帝道:“她和欧阳澜长的真像。” 陆盛在两人身后站着,闻言揉了揉脑袋,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献文帝没有多看古旭,他侧身看着身旁的皇后,眼中全是冷光,直言道:“她这幅模样皇后也能瞧出来么?那么怕不是这十多年来皇后和朕一样,都未忘记澜儿。” “可朕记得,之前澜儿在宫中时,皇后是极不喜的,因此同朕闹了好几回脾气。” 献文帝此话一出,皇后脸色巨变。 宫中一切事物都瞒不住献文帝,他来这东宫是为了古旭,但也全非如此。他至今还未想好要如何处置古旭,但皇后要出手杀人,他却是十分不乐意的。 或许是想起早年欧阳澜在宫中曾经吃过皇后的亏,彼时他根基未稳,顾忌孟家势力未有出面相助,如今他可暂时与孟家抗衡便再容不得皇后在他眼前作威作福,即便她要杀的人是一个野种。 他此时似乎全然将白日间他对古旭姐弟的所作所为忘的一干二净。 皇后像个小姑娘似,被献文帝三言两语逼出泪来,却依旧强自镇定道:“臣妾不知皇上此话为何意,方才这小姑娘伤了臣妾与太子,臣妾不过是小施惩戒罢了。” 献文帝冷笑了一声,他似乎一点也不想听皇后再说下去,挥手示意身后侍卫将古旭从春凳上扶起。 季临渊得令,上前一步立在被束缚住的古旭跟前,他看着她背上的死婴楞了一瞬,随即抿嘴将其抱起。同时,他身侧同伴则俯身解开她身上绳索。 陆盛悄无声息的走至季临渊跟前,他沉默的看着他,眼神不善,却又忽的咧嘴笑了开来,道:“白日还只是在御书房外巡逻的小喽啰,如今便成了我父皇近前的带刀侍卫了,有本事。” 他这话说的既诚恳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季临渊梗着脖子,抱紧了怀中死婴,一脸的浩然正气。 古旭得了自由身,立刻去抱季临渊怀中死婴,恰逢此时献文帝转身看向几人,她一个激灵,弟弟也不要了,转身躲在季临渊身后,双手抓住他手肘,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头来。 索性献文帝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看向皇后,他沉默一瞬,随即意有所指道:“以后无朕命令,谁也不许动她,皇宫不比孟家,还望皇后谨言慎行。” 皇后脸色难堪至极,一双眼快要落下泪似的雾蒙蒙一片,她紧咬着下唇,浑身颤抖不已。不由的朝陆盛看去,却只见他背对着自己同一名侍卫说着什么,丝毫不关系她的处境。 献文帝见皇后如此,心中愈发不喜。这位孟家小姐早年被孟捷宠的无法无天,即便她在这深宫待了近十五年,性子却依旧停留在她的闺阁时期。 恰逢此刻,魏山跟前的小太监低声说了什么,魏山慌里慌张的上前朝献文帝低声道:“皇上,方才有宫人来报,说是长春宫的淑妃肚子痛的厉害,怕是今夜便要生了。” 魏山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深宫夜静,在场之人全将他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陆盛不由的笑着朝躲在季临渊身后的古旭道:“你弟弟死了,我弟弟今夜却要出生。” 他似乎笃定淑妃这胎是个男孩,眉眼微微弯着,也不知在笑什么。 皇后恨恨的瞪了不成器的陆盛一眼,上前关切道:“淑妃妹妹今夜生产,实乃喜事,臣妾与皇上同去可好?” 淑妃是献文帝近年来颇为宠爱的妃子,这是她与献文帝的第一胎,献文帝很是看重,闻言朝皇后道:“不必,淑妃的孩子不用你关心,你应当关心的是你的儿子,看看这些年他都长成什么样子了!”。 “身为太子,品行不端,骄纵妄为,将来如何承担国之重任。” 陆盛无来由的又被献文帝痛骂一顿,他磨了磨牙,作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献文帝斥责完陆盛转身欲走,一直沉默的陆盛却忽然抬头出声叫住了他。 陆盛刚落了一颗牙,右脸肿的厉害,一说话便漏风,声音大了音色听着含含糊糊的,没有往日的清朗。 “父皇!” 献文帝转身,眉间多了几分急躁不耐,“何事?” 陆盛一指古旭,笑了笑,用一口黏糊的声音道:“能把她赐给儿臣吗?” 第十一章 夜色深重,陆盛背光而立,揉了揉嘴角肿胀处,等着献文帝回话。 “不可!” 献文帝还未开口,皇后已然出声阻止,她似乎气极,声音嘶哑尖厉,面露嫉恨之意。 陆盛人精一个,并不理会自家母后,只是一个劲的盯着献文帝。 献文帝似乎愣了一瞬,眉眼不自觉的沉了下来,“你要她做什么?” 陆盛话说多了,嘴角被扯的生痛,便一只手抵在脸上轻轻揉着,道:“我见她有趣的很,又总是死不成,便想将她留在东宫同我作伴。” 献文帝闻言,嘴角微勾像是在笑,只是那笑却未达眼底,显得轻浮又散漫。他很快转身离去,只轻飘飘撂下一句“既然想要,那你便收着吧。”便消失了踪影。 献文帝离去,季临渊将怀中死婴交由身后少女,垂头朝献文帝追去,经过太子身边时余光瞧见皇后暴怒的伸手扇向太子脸颊,他一惊,不敢在看,立即将头垂的更低匆匆跑出东宫。 陆盛身手矫捷的朝后退了几步,躲开皇后挥来的巴掌。 皇后一击不中,亦不想在众人跟前同陆盛产生龌龊,只冷冷看向他道:“母后不知你心中作何想法,只你要记住,这小姑娘若一直傻着便罢了,她若有朝一日清醒,第一个杀的便是你。” 陆盛不以为然,昂着脖子反驳道:“母后你这话说错了!我最多欺负她一下,又未杀她家人,她何故取我性命。” 再说古旭若不傻了,第一个要杀的只会是献文帝,当然这也要她有这个本事。 陆盛心中这般想着,却也没傻乎乎的说出来,只是一个劲的盯着皇后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皇后愤然离去,一群宫人追随而走,东宫再次安静下来。 人一离开,陆盛立刻嚷嚷着叫痛,脸痛!背痛!脑袋也痛! 他这一发作,宫人全一股脑围着他转,一直缩在角落的曹方此时也狗腿的跑上前来,一会给陆盛揉揉肩,一会给他捏捏脚,极其谄媚。 古旭抱着死婴,神色茫然的看着前方热闹的人群,一时静默不语。 陆盛被众人伺候舒坦了,方才想起她这么个人来。 此刻他已然重新洗漱过,换上干净的内裳,整个人似乎还朝外冒着热气。他随意的躺在垫着朱红色锦被的贵妃榻上,手里捏着一窜珊瑚手链玩,想起古旭了,便命一侧伺候的曹方出去将她带来。 曹方踟蹰着不肯动身,直至被陆盛斜了一眼,他才吓的屁滚尿流的出门去寻古旭。 原本他以为古旭见了他会害怕或者愤怒,哪知这姑娘是个不记仇的,见了他不啃声,但也没打骂他。见他招手叫她进屋来,她也很是乖巧的走上前来。 曹方见了,心里对方才打她的行为愈发过意不去,想着她日后也是要待在这东宫的,那自己一定要待她好些! 古旭跟着曹方进屋后,见着了如同烂泥一般躺在贵妃榻上的陆盛。 那贵妃榻上垫着厚厚一层朱红色锦缎,他陷入其中,整个人被色彩鲜艳,花纹繁丽的锦缎包裹,只露出一张精致带伤的雪白小脸。 第11节 古旭见此,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个人方才说过要将弟弟扔进井里,可井里多冷啊!不能将弟弟交给他。 这般想着,古旭抱紧了怀中死婴。 陆盛听见门口动静,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见古旭始终站在门口不肯再进一步,他便有些不耐烦的主动上前。 他从软塌上下来时有些急,光着脚走在光滑冰凉的地板上,身后立刻跟着一群年长的宫人,都急着追上来给他穿鞋。 陆盛只觉得身后这群人咋咋呼呼的,古旭却是安静的正好。 他抱着双臂,围着古旭转了一圈,他身后的宫人也只好围着他转,全都躬着身子总想找时机替太子穿上鞋袜。 将古旭上上下下打量完,陆盛轻咳一声,凑近问道:“你有几个弟弟?” 古旭伸出一根手指,“一个。” “这样啊,我倒是有很多弟弟,喏,今晚又要多一个了。”他做出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样,自言自语道:“你就一个弟弟,因此死了才这般心疼,不像我多的几乎快记不住他们名字了。” 他见古旭呆楞楞的不接他话,便轻咳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道:“你如今是东宫的人了,以后便和曹方一道伺候我吧,你弟弟我不扔井里,找个地方葬了。” 陆盛说过的话偶尔还是作数的,他要给古旭弟弟寻一个好去处,便拉着东宫最年长的嬷嬷问宫外有什么风水好的坟地。 嬷嬷从十五岁进宫便一直待在皇宫,哪里知晓宫外风水好的坟地,只好领命道翌日天亮了命人出宫打听。 一直安安静静的古旭这时却开口道,“我要弟弟和我在一起。” 古旭脑袋有问题,众人听了只觉的可怜,活人怎么可能和死人待在一处呢? 陆盛却是开始认真思考古旭的话,末了,甩着手中的珊瑚手链道,“这好办,你既然一直待在东宫,那把你弟弟也埋在这东宫不就成了。”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东宫风水还好的地方吗? 宫人闻言大惊,只陆盛和古旭两人觉得这方法甚好。 见阻拦不住,众人齐齐跪在地上,嘴里嚷嚷着,“深宫重地,有违祖法,不可啊!” “望太子三思!” “望太子三思!” 陆盛却是理也未理,领着古旭和曹方出了院子。 今日折腾一整天,他此时依旧十分精神,领着两人在东宫转悠,将东宫转了个遍,他才猛然发觉似乎整个东宫他寝殿的地理位置最佳。 索性这院落极大,他也不是那小气之人,很是大方的划分了一块地方给古旭弟弟。 年长的宫人都跪在三人五米远处,心中萧瑟,只觉得东宫出了个这么无法无天的主子,自己以后怕是也没什么出路了。 陆盛见他们跪着不动便也不使唤他们,只令曹方寻了锄头来,自己也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找来一截断木,取过腰间的匕首便开始打磨这截木头。 他们两人这般卖力,古旭却不知道做什么,只好无聊的一屁股坐在冰凉的泥土上,安静的看着身前两名少年忙碌。 曹方因着之前打了古旭一顿,因此此刻十分卖力,陆盛将小棺材雕好时,曹方已经挖了将近一人高的深坑。 他在深坑中爬不出来,急的不行,古旭便上前去拉他。幸好曹方十分干瘦,古旭使了一点力便将他拉了上来。 曹方上地后,摊在黄泥地上喘着粗气,手仍旧紧紧捏着古旭的小手。 他因着前几年一直干粗活,手掌纹路极多,十分粗糙。古旭的手掌却十分细软,摸着很是舒服。于是忍不住捏了几下,冷不丁一旁陆盛一脚踹了过来,两人吃痛很快分了开去。 陆盛一把将手里的匕首插在曹方双腿之间,弯腰凑近他骂道:“你个色胚,都净身了,还如此急色。” 曹方年少,懂的东西不多,但此时依旧被陆盛说的燥眉耸眼的。 古旭没理会两人,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抱起弟弟小心翼翼的装进那个简陋的木头棺材中。 曹方见了,便过去帮忙将小棺材放进大坑中。那个坑太深,棺材落地后还翻滚了一下,索性里面的死婴没被颠簸出来,古旭见了很是满意,便开始把周围的土朝大坑刨去。 按理说,墓地是要突出地面一截,形成一个小三角形的土包,并且要立碑文。但东宫的宫人以死相逼,一个个磕头磕的砰砰作响,陆盛自己也觉得一个好好的院落凸起一个小土包不好看,便作罢,放弃了这个做法。 但这处光溜溜的似乎总有些不妥,正巧他眼角余光见着一颗小树苗长势不错,便顺手拔起来插入土中。 古旭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样也挺好,便不自觉笑了。 她如今脸肿的不行,如今轻轻一笑,直像是注水的猪肉被人捏出一道道痕迹来。 陆盛见了,很是不喜,偏巧一旁的曹方却对古旭大献殷勤,他见了,愈发无语。只觉得曹方这人本就不精明,和古旭在一起久了,脑袋似乎不够用了。 夜深,宫中的嬷嬷为古旭安排去处,但古旭性子倔,始终不肯离开这处院落,陆盛见了,随口一句,“她不愿走那就睡在这便是,旁边多的是空房。”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寝殿,留下古旭和嬷嬷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旁的曹方提议道:“嬷嬷,奴才之前住着的那间小屋还是空的,就在太子寝殿之后,离他弟弟的安放处很近,又不显眼。” 那间小屋是为东宫近身伺候太子的内侍留着的,以备值夜的小太监们休息,但近年,太子夜宿时不喜身侧有人时刻候着,那间小黑屋便一直空着,此刻约莫已经积满了灰尘。 曹方领着嬷嬷与古旭朝小黑屋走去,因着小黑屋是公用的因此一直未上锁,时日久了,那锁也不知被落在何处。 几人合力将老旧的木门推开,只闻着一股浓厚的灰尘味,曹方熟门熟路的进屋,将烛火点亮,又寻了一盆水来,准备打扫房间。 嬷嬷站在一旁陪古旭说了会话,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古旭累极,走至曹方铺好的床榻上坐下,安静乖巧的看着曹方一个人忙来忙去。 她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不害怕却也觉得孤单,不由的走道曹方身边,缓慢道:“我和你…一起…收拾。” 曹方最是喜欢干活,又因着对古旭有愧,便赶忙将古旭赶至一边,道:“你歇着,我来就好。” 他如今不敢看古旭,只要一见着她脸上红肿,便想到自己将她按在地上痛揍的情景,于是心虚的撇开目光,“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 古旭点头又摇头,“你也累啊!” 曹方却不再理会她,他很快将房间打扫完毕,给古旭留了一盏灯火便避开了。 古旭坐在床沿上,双腿无聊的晃动着,她看着昏暗的房间,闻着还未完全消散的灰土味忽然委屈的垂下头去。 第十二章 百府 百里虞扬撩开车帘正欲下车,遽然和一直候在门外等他的麻世金双目相对,廊檐灯光下,他只觉得麻世金身影显得十分的高大健壮。 百府是书香世家,主人百里清与麻世春皆是温和忍让之人,只麻世金尚带血气。 想到此处,百里虞扬勉强朝麻世金笑了笑,由于失血过多浑身没什么力气,只好在仆人青衣的搀扶下缓步下得马车。 麻世金见他虚弱如此,快步上前,低声关切道:“伤的重吗?” 百里虞扬缓缓摇头,只问道:“父亲母亲可睡下了?” “本是一直没睡要等你回来,方才被我劝去睡下了,你……”麻世金迟疑道:“今天怎么回事?” 百里虞扬依旧不语,只是缓缓摇头,整个人显得沉默而疏离。看着像是被人欺辱无法反抗的委屈模样,可观他神色却十分冷淡。 麻世金知道这个侄子向来心事重,本不想多问,可见他手伤的如此之重,依旧忍不住多嘴问道:“今日怎么惹着太子了,往日你同他关系再是不好,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百里虞扬抬头看着麻世金,面无表情道:“太子脾气向来不好,舅舅是知晓的。” 他说着,轻轻扯了下麻世金衣角,补充道:“夜里风凉,我受不得寒,还是进屋吧!” 麻世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一直在府外寒暄,立刻一拍自己大脑门,责怪道:“怪我心粗!你可用过晚膳,厨房留了你的饭,正一直温着。” 百里虞扬点头,随即又缓缓摇头,答:“未曾用过,舅舅同我一道用膳吧。” 麻世金自然是用过晚膳的,正想拒绝,见侄子立在灯光下,用一双通亮的眼睛盯着他默然不语,忽然便懂了他的意思。 屋内,仆人将膳食一一端上来便退了出去,房间只余两人。 百里虞扬捏着筷角低头沉默的吃着饭,麻世金看着他小小一颗黑色脑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忽然便想起了痴傻的古旭,他正兀自出神,百里虞扬却忽然抬头道:“前日皇上找我谈事,说是让我看着太子言行。” 麻世金回神,伸手轻轻叩击桌面,他正思索着其中含义,却只听百里虞扬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叙述道:“上月在边塞赵家军赢了几场战役,军中士气大增,虽一时半会无法完全击退北燕军队,却已可稳定边塞民心。” 麻世金看向百里虞扬,沉声道:“朝中大事你怎知晓?是姐夫向你提及的吗?” 百里虞扬摇头,神色略显失望,他缓声道:“父亲只让我认真习书,从不在我面前提及这些,这次是文华殿中的人都在传这个事,我才知晓的。” 文华殿是皇子与伴读上课的宫殿,这群少年虽年幼,但身在皇宫,耳目虽不通天但对打仗这类大事却是知晓一二。 麻世金点头,不以为意道:“是赢了几场战役,皇上为此还高兴了好一阵。” 大周三分之二的军权在孟捷手上,赵家这一脉军队是献文帝亲自培养,十多年下来也算是有了些许起色,只是这与孟捷手上的兵力相比远远不够。 饶是如此,这也让献文帝多了一丝与孟家抗衡的决心。 毕竟如今的孟老大人已经六十有七! 太子是孟家外孙,献文帝让百里虞扬看着太子行迹,显然是将太子划为孟家派系。 麻世金摸着自己多日赶路未及打理的胡茬,忽然哟呵了一声,醒悟过来问道:“那你如今是皇上安放在太子身边的眼线?” 他看着年少稚嫩的百里虞扬,忽然醒悟深宫人心难测,若这个孩子真能像姐夫百里清所说一心习书那该多好。 大家似乎都想让他平淡安稳的度过余生。 百里虞扬眉目沉静的看着麻世金,见他一脸烦闷,不停的唉声叹气突然便失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思。 可整个百府,只麻世金是日常候在献文帝身侧的人! 百里虞扬偏过头,看着跳跃不熄的灯火,忽然问道:“舅舅,你说皇上和孟家谁更厉害?” 他眉目温和,神色认真又疑惑,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带着被烛火映照出的绯红色泽,像是春日盛放的红花。 麻世金见他小小一颗脑袋里全是这些,不由的笑了一下,却还是将自己看法说了出来,“孟家如今势大,但唯一的儿子孟泽言是个不成器的,皇上吗?他儿子最多,总有几个有出息的,我观皇长子陆晔不错,再过几年他便可入朝做事,那时格局或许会有不同。” 凡事从长远看总是不错的。 百里虞扬似懂非懂,一直略显冷淡的小脸忽然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双目熠熠生辉,抬头看向麻世金问道:“舅舅的意思是这天下是年轻人的?” 麻世金其实没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只是见孟捷年纪实在大了便点头敷衍道:“年轻总是好的。” 年轻热血,冲动莽撞,不顾全力的拼杀,连一丝余地也不留。 而人在年轻时,变数也总是最多的! 百里虞扬沉默的抬起受伤的右手,他看着掌中厚实的白色绷带,感受着未及消退的刺痛感,突然轻声道:“太子其实很聪明!” 今日他伤了自己,不为发泄怒火,他是在刻意威慑教训自己,既不掩藏也不妥协。 麻世金听不清,低头道:“虞扬说什么呢?” 百里虞扬缓缓摇头,他将手放下,因着一心想知晓更多朝中之事,便打探道:“没说什么,对了,舅舅这次出门许久可是为皇上做事?” 麻世金想到自杀的欧阳澜与古旭姐弟,一时沉默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百里虞扬脑袋,叹了口气,道:“无事,就是帮皇上寻一个人。” 第12节 “可寻着了?” “寻着了。” 百里虞扬偏着头,审视着麻世金问道:“是今日唤你夫子的那个小姑娘吗?” 百里虞扬往日话不多,此刻却不断追问着,索性欧阳澜之事虽是宫廷禁事,却也并非无能为人道,他这段时日被此事折磨良久,见百里虞扬心奇,便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他不为将那孩子父母害死而惭愧,却一直记挂着今日将她独自丢在御书房前一事。 他这人奇怪的很,冷血起来杀人不眨眼,可也带着几丝温情,虽则那几分温情是不合时宜的。 百里虞扬撑着脑袋耐心的听麻世金叙述,末了,轻声劝慰道:“舅舅在宫中当差,若那小姑娘还活着,你自可照拂一二。” 只是那样的人怕是活不长的……… * 东宫 陆盛昨夜睡的晚,翌日早早的又被宫人唤醒,他闭着眼睛坐在床上,极其敷衍的伸了个懒腰。 宫人趁机上前为他穿戴衣物,他便迷迷糊糊的像个傀儡般任人摆布。衣物穿戴整齐,他整个人也清醒不少,一边洗漱一边问候在一旁的曹方:“百里太傅来了多久了?” 曹方细声细气的答道:“小半个时辰了,一直在书房候着。” 陆盛虽被献文帝下令闭宫思过三月,但学业却不可荒废。接下来三月他也不必去文华殿,只需待在东宫等太傅上门教课便是。 陆盛抹掉鼻尖上的水珠,觉得初春的早上尚且寒凉,等他三月后出东宫便是夏季中旬了。 这般想着,他转头对曹方道:“以后还是早些将我唤醒,让太傅等久了也不好。” 曹方懵里懵懂的点头,也不知太子何时转了性子,之前去文华殿上课也是经常迟到,不想如今在东宫还要比以往勤奋了不成? 待陆盛用膳后来到书房,百里清确早已准备妥当。 他进门时朝百里清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大摇大摆的走到书房正中间放着的课桌处坐好。 昨日在文华殿内他伤了百里清独子,今日百里清奉命上门教学,陆盛自然是没有心理负担的,而百里清因性子迂腐顽固,对大周朝忠心耿耿,心中对昨日之事也并不介怀。 他秉着为师之责,教习后趁课间休息之际劝诫道:“太子,老夫以后每日会上门教习,但你离开文化殿三月,这实在不好。学习之事贵在与人交流,这般学习比死记硬背,囫囵吞枣要好的多。” 陆盛见百里清年纪轻轻却一直唉声叹气,只觉得不解,索性这是在东宫,他也不讲究什么礼仪。双腿交叠放在案桌之上,姿态懒散道:“有什么不好的,这多安静。再说了,宫中别的不怕,最怕的便是相互交流,你要同别人说了什么话,指不定一会就传出七八种说法了,在宫中人人都得有自己的小心思才好。” 陆盛一张嘴什么都说的出来,他说宫中人人都得有自己的小心思才好,自己却又如此直白的同百里清说三道四。 百里清只觉的自己在太子面前没有为师之尊亦未尽到朝臣之责。 仿若他面对的是一只顽猴,不是人,两者习性不同,怎么教都是教不通的! 直至未时,百里清教习结束。 陆盛性子顽劣,但上课时却是十分安分的,他的课业不说极好,但在文华殿中却是处于中上。且平日间他对几个太傅也算守礼,如此,便也是十分省心的存在。 只是他身为太子,这样的学业成绩于皇后与献文帝而言却是不够看的,索性他这些年做的荒唐事极多,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便也没有一直纠着他的学业说事。 百里清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宫,陆盛看着一直放在他身侧的小包裹,懒懒的问道:“太傅这里面装的什么啊?” 百里清闻言方才想起今早出门时自家小舅子的嘱托,忙道:“听闻昨日有一个小姑娘宿在东宫,她是被我家小舅子从幽都带来的,这是她的换洗衣物和她娘亲留下的一些小玩意,托我给她带来呢。” 曹方闻言,在太子的示意下接过那个小包裹。 陆盛见了也不知何意,又主动拎起曹方手中那个灰扑扑的小包裹上下掂量一番。见包裹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方才满意的松开手,复又扔回曹方手中。 那神态像是在掂量一堆金银,又似在玩弄不起眼的廉价物品,既认真又散漫 两人寒暄几句,百里清因着要回家陪妻子转身欲走。 他身后,陆盛抱着双臂目送他缓步离开,待见不着人影时,方才扯开嘴角戏谑道:“东宫发生什么事,全天下都知道了。” 第十三章 曹方余光偷瞧陆盛,见他目视前方,神色寡淡,一副瞧不出喜怒的模样,便自作主张的认为他是生气了,因此伺候的愈发小心翼翼。 今日天色阴沉,两人回道正殿时,陆盛见曹方手中还拎着那小包裹,便摆手道:“你将包裹拿给她吧,别一直跟着我了。” 曹方一直记挂着古旭,闻言一刻也不耽搁的朝她的住处跑去。 他在古旭房外唤了几声,见得不到回应,又满心的想要快点见到她做点什么便自作主张的推门进屋。 进屋后,他方才发现古旭一直在睡觉,毫无清醒的迹象。 秉着不打扰的想法,且方才太子也叫他不必在跟前伺候,他不急着回去,便心安理得的拖过一张矮凳坐下双手撑着下颌满心欢喜的盯着古旭瞧。 古旭自曹方进屋后便一直睡的不□□慰,她做了噩梦,梦中她被献文帝掐住脖子,四周围着身着墨黑色宫衣的宫人,他们都盯着她瞧,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她在噩梦中惊醒。 她一醒来,曹方便兴高采烈的扑了上来,“你醒了啊?你也真是太能睡了,现在都未时了。” 曹方个子高挑,身形干瘦,一颗脑袋却是硕大无比,连着那上面的五官都比常人大上几分。 古旭猛一惊醒便见着曹方凑上前的大脑门,被狠狠吓了一跳,偏巧她手又被曹方捏着,便很是不自然的朝后缩了缩肩。 曹方察觉了,不好意思的松开手,随即热情的将小包裹递到她面前,也不理会古旭如今脸色不太好的事实,只是一个劲的舔着脸道:“这是百里太傅带来的,说里面是你的换洗衣服和一些你从幽都带过来的小玩意。” 古旭自然是认得这个小包裹的,她接过后放在枕头旁,随即看着曹方不言语。 曹方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了,挠挠头,说:“那…我走了啊!” 古旭傻愣愣的点头,整个人有气无力的,显得十分虚弱。 陆盛说是不让曹方在跟前伺候,但曹方离开许久才归他又十分不爽,见他来了,劈头盖脸的问道:“你怎的现在才回?” 陆盛的语气很是平常,但曹方却被这句话训的战战兢兢,小声道:“古旭一直在睡觉,奴才只好在一旁等她醒了将东西交给她。” “她一直在睡?” 陆盛不可思议的问道,神色间隐有恼怒。他一大早便被唤醒去书房上课,她倒好,一直睡到现在。 曹方一直低着头,没见着陆盛脸色,此刻又一颗心记挂着古旭,便忧心忡忡道:“古旭好像身体不太好,整个人病恹恹的,没什么力气。” 陆盛一撇嘴,不屑道:“她能有什么事?估计是睡太久一直未进食饿的。” 他招了招手,令一侧的宫人给古旭送些吃食,再让年长的嬷嬷好生教导古旭一些宫中的规矩。 曹方在一旁见着,心中还是记挂着古旭。 他想着昨日古旭去逝的弟弟,生怕古旭也会像那个婴孩一样莫名其妙的死去,因此待宫人一回来,便急匆匆的凑近去问:“古旭还好吧?她怎么样啊?是不是病了。” 宫人闻言抿嘴轻笑了一声,道:“那孩子饿坏了,像只小狗似的将我带去的饭菜一扫而光,吃过饭精神多了,现在正在院中散步消食呢!” 曹方闻言,一颗心终究是放了下去。 ……… 太医院 陈太医诊脉归来,想起昨日太子吩咐的事,开始在屋中翻阅古籍。他诊治的病人不下千人,但未曾遇见要求将人脑子治好的! 那小姑娘在宫中,无家世背景,实者傻与不傻并无太大区别,但既然太子吩咐,他理当尽力而为。 此前没有相似的病例,他翻阅整整一下午,也找不出应对之策,只好先开一些温补药方暂且先将那小姑娘身体养着。 他将药方写好,交于候在一旁的药童拿去后院熬制,此时,皇后身边的嬷嬷寻了过来,他估摸着时辰,发现此刻应当是皇后用药的时辰,他今日忙着找医治那小姑娘的药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他连忙起身,将正欲离开的药童唤住,问:“给皇后的药可熬制好了?” “方才就好了,一直在后院锅炉中温着呢!” 药童闻言答道,随即朝那位年轻的嬷嬷躬身行了一礼,“奴才这就去将药端来。”说完,晃动着两根细长的腿朝后院跑去。 嬷嬷看着那药童走远,面无表情的朝陈太医戏谑道:“太医真是大忙人,今日一整日都待在淑妃宫中,如今回来了,若不是奴婢来催,恐怕早将皇后的药膳给忘了吧!” 陈太医从案桌内绕了出来,被这嬷嬷三两句斥的无言以对,只是磕磕绊绊的回道:“奴才不敢,方才也是因着记挂着太子吩咐才会一心寻找药方,忘记看时辰了。” 幸好药童机灵着,及时解了围。 嬷嬷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钗环,缓声道:“你这要找的是什么药方啊?太子身体不好,为何不向皇后禀报!” “不是太子,是昨夜那个小姑娘。” 陈太医医术不错,但嘴拙又没什么心眼,这些年若不是太子指明让他医治,他即便是死也爬不到这个位置来的,他一五一十将昨日的事情讲了出来,随即感叹道:“老夫医术有限,一时着实不知如何医治她这傻病!” 恰逢此时,药童将药端了上来,陈太医见了,也不在同嬷嬷寒暄,转身收拾起自己的药箱来,将东西收整好后,便准备同嬷嬷一道去坤宁宫为皇后换绷带重新上药。 那嬷嬷却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药童,随即笑了笑,转身领着两人朝坤宁宫走去。 从坤宁宫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陈太医一整日奔波下来,没什么精神,吩咐药童将今日新开的药熬制好送去东宫便准备睡下。 药童来到后院,按照药方抓了药材准备熬制,今日出现的那位嬷嬷却撩开帘子悄无声息的进了来。 他不住的打着瞌睡,忽然被人用力敲了敲脑袋,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见着面前之人,忙起身行礼,“奴才参加嬷嬷。” 陈太医人手不多,先前又有一批人感了伤寒请假,此时后院只得他一人守着这方药炉,空气弥漫着一股浓厚的中草药味,药童自小长在此处自是闻惯了的,那位嬷嬷却很是不喜的捏住鼻子,细声细气的问道:“这是给东宫那位小姑娘熬制的汤药?” “是的,再有半个时辰便好了。” “药单给我瞧瞧。” 药童将已经被他捏的皱巴巴的药单交于她,她低头看不出所以然,随即又将目光落在药童稚嫩的脸上。 药童会意,好心解释道:“这都是一些温补的药材,师傅暂时找不出医治的法子,又见那小姑娘近段时日似乎没休息好,便先开了些温补的药材用着。” “既是这般,那我就再加几味药材好了。”那嬷嬷从怀中掏出一副新的药方交给药童,道:“你把这几味药材添入其中,一日三次,可不能少了。” 药童比他师傅机灵的多,低头迅速扫了一眼药方,随即装作一脸兴趣盎然的神色问道:“嬷嬷也懂医吗?这又是谁开的单子呢?” 那药方上也都是些温补的药材,只是药性相冲,且其中一味天蕨,是宫外□□避孕所用药材,若是寻常女子长期食用,恐置不孕。 太子年岁不大,皇后便要如此防备他身侧的女子吗? 嬷嬷在宫中待了数十年,自然知晓药童心中所想,她冷笑了一声,斥责道:“这是谁开的重要吗?这药的作用你也知晓,反正死不了人罢!” “只你这张嘴还是谨慎些为好,皇后是为太子着想,担心他被一些狐媚女子给骗了去,你若胡乱说出去,让你师傅与太子知晓了,母子连心,皇后自是不会对太子如何,只你师傅便不知晓了。” 药童唯唯诺诺的点头,嬷嬷见药童会意很是满意的转身离去。 那嬷嬷走后,药童踟蹰良久,方才一狠心新添了那几味药材进去,如此磨蹭一番,将药熬制完成,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来,他心知不妙,赶忙端起汤药朝东宫跑去。 至东宫门前,他被宫人领进,七拐八绕来到一间低矮的房屋前,一名年岁尚小的太监从屋中探出一个头来,见着他呦呵一声,出得房门从他手中接过汤药,抱怨道:“怎么这个时辰才将药端来?” 药童低头答道:“这药熬制起来颇费些时间,第一次熬没掌控好,日后会早些来的。” 第13节 小太监闻言,也没为难他,端着汤药便进了小黑屋。 木门阖上之际,药童看见屋内案桌上坐着一名相貌秀丽,略带傻气的小姑娘,他正欲探头细看,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恐慌的声音,“太子,不可,不可啊!” 木门‘嘭’的一声阖上,他随着声音回头望去,只见一名着绀青色衣袍的少年坐在远方围墙之上,他背对着众人身子摇摇晃晃,似乎一不小心便要坠落下去。 一群宫人皆跪俯在地,嘴里不住的囔囔着。 “太子小心,奴才上来接你。” “太子不可啊,皇上下令命你禁足三月,你可不能一天都没呆满就跑出去了,可莫要再惹怒圣上了。” 这情景着实有些好笑,药童不自觉的笑出声来,却只见少年回转过身来,一双细长的腿在院墙上微微晃动着,冷声道:“我人在东宫,脚又没落地,怎的就是违抗父皇命令了?一群没出息的东西,整日就知道哭天抢地的。” 少年训斥完似乎也觉得天色暗沉,没什么可瞧的,双手撑着围墙轻巧的落了地。 他一落地,便被宫人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这还是个半大小子,毛都没长齐,怎的皇后便如此忌惮他身边的小姑娘了? 药童想不通其中道理,但见少年朝他的方向走来,因着做了亏心事,赶忙低头离去。 屋内 古旭一股脑将药全部灌入腹中,曹方捏着手中的蜜饯呆滞的站着,末了,方才上前问道:“要…要吃甜的吗?” 甜的? 自是要吃的! 古旭取过他手中蜜饯,像兔子啃萝卜似的一点点咬着,忽然门被人从外间踹开,陆盛迎着灯火立在门前,他巡视一番屋内情形,也不进屋,只是挑着眉头朝曹方冷声道:“你这一整日陪着这傻子,怕不是忘了你是谁的人罢!” 曹方闻言,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这太子说话着实夸张,他在这屋中待了一刻不到,怎的在太子嘴中就是一整日了? 他不敢开口解释,一旁的古旭却一边舔着嘴角的蜜饯沫一边替他开脱,“他没有一直陪着我啊。” “我问你了吗?” 陆盛不讲理来,连曹方这般没眼力见的都知晓躲到一边去,就古旭这个傻子一股脑的朝前撞去。 “他才来一会。” 陆盛:“.……..” “今日他还陪你去了书房上课。” 傻子一个! 陆盛嫌弃的收回目光,伸手招呼曹方出门。 曹方迅速起身离开,方一踏出小黑屋,便被陆盛扯着领口攥进寝殿,他一路担惊受怕,直到陆盛从博古架上取出一把长剑,刀鞘离去,剑身泛出寒凉的光刺的他眼睛生痛,他才一咕噜跌跪在地。 “太子,饶命啊!” “饶命啊!” 陆盛并未理会曹方的哭天抢地,他爱怜的摸着锋利的剑身,赞叹道:“这是一把好剑!” 曹方哭的鼻涕都快流出来了,闻言立时禁声,胆战心惊的抬头偷看陆盛神色。 他方一抬头,那把长剑便被陆盛扔到他的怀中。稀里糊涂的将长剑抱住,他迟疑的问道:“太子…是打算将这剑送给奴才吗?” 陆盛斜眼,眉头紧紧皱着。 曹方自知说错话了,立刻垂头默默无语,这时,只听陆盛冷哼了一声,道:“我出不了东宫,你帮我寻一个人来。” 第十四章 曹方一大早便出了东宫,他人虽不机灵,但以往在浣衣局给许多贵人送过衣物,对宫中路线也算熟识,照着以往的记忆寻到侍卫休整的院落,季临渊正在当差未归,他只好死皮赖脸的待在他的房间,直等到末时三刻,他方才回来休息。 房内很是暖和,直到门被季临渊推开,春日的冷风灌进来,他不甚自在的拢了拢袖口,快步上前,道:“季临渊吗?” 季临渊奇怪的看着他,眉头突然死死皱了起来,警觉道:“公公是谁?怎的在小的房间?” “奴才是太子身边内侍曹方,这次是带了太子的话前来寻你。” 季临渊不自觉的后退半步,“太子找我何事?” 曹方呵呵笑了一声,挠挠脑袋道:“太子说,他要找你算账!让你去东宫南侧院墙找他。” 季临渊沉默下来。 曹方也察觉两人间气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季大人还是去一趟吧,太子等着你呢?” 等着同你算账! 曹方走后,季临渊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有同僚上前敲他的门寻他出来玩乐,他闷头拒绝,随后仰身倒在床上,扯过棉被将自己整个盖住。 曹方回道东宫时,看见太子依旧坐在南侧的围墙上,围墙下方,跪倒大片宫人。围墙外,立着一个纸糊的假人。 陆盛手执弓箭,半眯着眼睛,沉默的拉弓射箭,他学业不怎么样,箭术却是极好,一射一个准,那纸糊的假人,此时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 曹方缩着脖子走上前去,陆盛收回弓箭,转头问道:“怎么样?他何时过来。” “他没回奴才。” 陆盛不以为意,转了转手中弓箭,一拉弓弦,一只利箭瞬时落在曹方脚尖处,“他不回你,那你每日去寻他一趟,直到他回你话为之。” 曹方咽了咽口水,乖巧的点头应了一声。 陆盛从围墙上跳下来,走近曹方弯身将射入地上的箭拔了出来,忽然一股尿骚味涌入鼻息,他抬头怪异的看了眼身体僵硬的曹方,正想说话,忽然瞧见古旭从后方慢腾腾走了过来。 东宫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他嫌弃的移开目光,在宫人的簇拥下回道自己寝殿。 曹方身子依旧僵硬着,两条干瘦的腿却不停的左右抖动,古旭伸手扯了扯他腰带,唤他,“曹方?” 见他未应答,她绕至他身前蹲下,瞧着他垂下的面孔,“曹方………” 这时,她闻着一股淡淡的尿骚味,于是起身拍了拍他微驼的背部,脆生生道:“曹方,你尿裤子了,要回房换新裤子。” 曹方惊醒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警惕的看了看,小声道:“别说话,要不让其它人听见了。” 古旭一路陪着他回屋换上干净的裤子,因着她的小黑屋着实简陋,便有些艳羡的瞧着这间宽敞明亮的住所。 曹方蹲在地上闷头在铁盆中洗裤子,一边洗一边掉泪珠子。 古旭走过去,再次轻轻拍了拍他躬着的背脊,“不要哭。” 不说还好,一说曹方便忍不住狂哭起来,末了,他抽抽搭搭的抱怨道:“太子实在太可怕了,我没准哪天就死在他手下了。” 古旭蹲着身子靠过去,疑惑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曹方恨恨的嘟囔一声,朝古旭挪近了一点,低声道:“我给你说,要是太子当上了皇上,他一定是个暴君!到时候,咱大周就完蛋了。” 古旭不懂其中含义,只是安静的瞧着他。 曹方在古旭的目光中,忽然醒悟方才自己说了什么话,只觉得自己简直大逆不道人头不保。 他赶忙搓了搓自己的裤子,将古旭赶回小黑屋,关门闭窗熄灯,倒头睡下装缩头乌龟。 古旭被他赶出来,立在院落中心看向四周。 这一片是东宫太监的住所,此时大多数人已经睡下,只少数几间房屋亮着灯火,屋内不时传来太监们嬉笑的声音。与之相比,古旭的小黑屋便显得凄清寂寥,小黑屋在陆盛寝殿后侧的位置,她的小黑屋冷情,陆盛的寝殿也好不到那去! 她这般想着,忽然觉得安慰了许多,便高高兴兴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般过了半月,陆盛每日下课后都坐在南侧的院墙上射箭等季临渊,季临渊不来,他不急不恼,只苦了曹方来回奔波。 曹方在外奔波,古旭却安安生生的在房间里睡大觉,她因着身份特殊,太子与皇上只说让她待在东宫,却未有明确身份。因此宫人也不知如何称呼她,时间久了就随着小太监曹方一道叫她小旭。 古旭被宫人称为‘小’旭,实则半月下来她在东宫好吃好喝的待着又整日喝那些温补的药材,整个人迅速胖了一圈,和小着实是沾不上边的。 ……… 夏至,孟泽言来探望陆盛,此时距陆盛禁足东宫已过去一月有余。 说是来探望陆盛,但进入东宫后他将整个宫殿巡视一番,像是在视察自己的领地,而后方才摇着一把精致的折扇风度翩翩的踏入陆盛寝殿所在院落。 彼时古旭正蹲在那颗小树苗前安静的看着树叶与地上寻食的蚂蚁,从后方看去,只见着她缩成一团的圆滚滚的背影。 近段时日,她横向发展太过迅速,像是一头正处于发育高峰期的熊。 那颗小树苗长在她弟弟坟上,她便日日守着,时常能安安静静的坐一整天。陆盛每次从寝殿去至书房的路上都能瞧见她,回来时,她依旧守在那颗树前。 陆盛只觉她在消磨时光,但于一个傻子而言,时光是不存在的。 所有人都在时光的催促下奔波成长,只她一人留在原地。 孟泽言踏入正院,没注意盘腿坐在花园中的古旭,他见着立在窗前的陆盛便一把打开折扇,十分悠闲的扇了扇,仰着下颌道:“小侄子,许久不见啊!” 陆盛立在窗前,抱着双臂冷冷的盯着他,“这才夏至你就用起你的破扇子了。” 孟泽言用指尖勾着扇柄转了转,倨傲道:“我这扇子若是破扇子,那这天下便没有一把好扇子了。若说起来,你这东宫也寻不来比这更好的扇子,这上面可题着唐仁的绝诗呢。” 说到这,孟泽言笑了起来,挑眉道:“这可算是真正的绝诗,病床上写的,写玩没多久人就去了。” 陆盛听了,戏谑道:“你对死人的东西到很是上心,你这般莫不是一直盼着外公去世罢,这样你正好将所有东西全揽你怀里了。” 陆盛出口便没有一句好话,孟泽言闻言收了折扇,皮笑肉不笑道:“我是我爹的独苗,不管他在不在,他的东西都是我的。你就不一定了,你能当上太子还多亏我家呢?可要谢谢我爹。” 说完,孟泽言下颌一昂,露出消尖的下颌与白皙修长的脖颈。 陆盛瞧着孟泽言与皇后如出一辙的尖下巴,想着他是当太子又不是当皇上,有什么可谢的。 这时,古旭见快到用膳的时辰了,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从树荫中钻出来时,那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孟泽言一跳。 孟泽言见东宫不知何时多了个这么不懂事的胖宫人,气的一哆嗦,指着古旭道:“大胆小人,竟敢偷听本公子说话。” 他扇尖都快戳上古旭肉呼呼的脸蛋了,古旭依旧抿着唇瓣傻愣的站着。须臾,想起宫人交代的事宜,便隔着窗户朝陆盛躬身行了一礼,随即转身走了。 一直以来,古旭都被宫人拉着教导宫中礼仪,其中最主要的便是对待太子时的行事准则。因此,她此时便也只记挂着朝陆盛行礼,将堂堂孟家独子给撂在一旁。 孟泽言见她如此不懂礼数,气的上前拎着她衣襟伸手便要打她,陆盛隔着窗户凉凉道,“她是个傻子,脑子不好,你要同她计较吗?” 闻言,孟泽言仔细打量了古旭一番,见她傻愣愣的,自己那手已然快要扇到她脸上了,她仍旧毫无惧色,想必确实脑子不太好,便收了手不在同她计较,只是他脾气不好,忍不住冷冷刺了陆盛几句。 “你这东宫是愈发不济,怎的收了这傻子在身边,是缺人伺候吗,要不要我从孟府弄几个人来东宫?” 陆盛手里轻轻摩挲着曹方新近寻来的一块羊脂白玉,并不理会孟泽言的胡说八道。他虽许久未出东宫,没有见着新面孔,但此时见了孟泽言还不如不见。 孟泽言真是连傻子古旭都不如,烦人的紧! 第14节 孟泽言并不在意自己在陆盛心中如何,他见陆盛手上那块羊脂白玉成色上佳,用红绳系了缀在折扇下正好,便上前几步伸手扯了过来,赞道:“你这个成色好,正好用来配我这扇子。” 东西被孟泽言一把抢走,手上空空如也,陆盛摩了摩指腹,神色不变,转身寻了新的玩意把玩。 孟泽言也并非是缺这些稀罕物件的,可他但凡见着陆盛手中有什么好东西,便忍不住要抢来把玩一番,觉得好的顺手收走,看不上的就丢回原处。 陆盛也随他去,陪着他打发整整一下午,将东宫收藏的金玉瓷器全把玩了够,孟泽言才百无聊赖的离开。 第十五章 古旭午膳后困意来袭,缩在床上睡了一会。因着她的屋子在太子寝殿后,且只有一扇小窗,并不通风,将将夏至屋内便很是闷热。 她睡下不久被热醒,醒来时,脸颊上被压出一道道细密的凉席印,额头上亦沁出细小的汗珠,看着十分乖巧可爱。 在床上坐了会,清醒后她照旧去了弟弟的坟地前。如今那处已长了薄薄一层绿草,绿草之中立着一颗摇摇欲坠的小树苗。 她盘腿坐下,认真而执着的守着小树苗,见有蚂蚁在树苗根部盘旋,她便伸手将蚂蚁扫开。 她身后斜对着太子寝殿,此时孟泽言将将离开,寝殿大门敞开,能瞧见懒散着坐在矮塌上的陆盛。 屋内十分凌乱,到处是金玉瓷器,陆盛背对着门外盘腿而坐的古旭,两人谁也没发现对方。 年幼只觉时光散漫,可以尽情荒废光阴。 两个人一个呆坐着,一个则斜躺在矮塌上,一个个把玩着被孟泽言挑剩的金玉瓷器,玩腻了便随手一扔,有的被扔在地上啪嗒一下碎了,有的质地坚硬在地上滚了几圈尚且完好无损。 陆盛像是在寻什么东西,神色却极其冷漠,似乎对跟前这堆玩意全不上心。 他隔一会便扔掉手中珍藏,东西碎了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听了便很开心,若东西没碎他便有些无聊的继续扔。 不知过了多久,古旭终于被屋内那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此刻已是夕阳西下,薄暮时分。 她慢腾腾的从地上爬起,走至陆盛寝殿门前,双手扒着门扉,安静的偷瞧陆盛发脾气乱摔东西。 夏至时分的夕阳比春日要热烈几分,橙红的光透过窗柩斜斜的打在陆盛脖颈处,暖洋洋的,他偏着头挠了挠脖颈,不期然间与躲在门外偷瞧他的古旭目光对上。 古旭见陆盛发现了自己,便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仪,喏喏道:“太子。” 她说完便大踏步的朝屋里走来,说起来,除去那个十分标准的礼仪,她的所作所为和宫人一点都搭不上边。 作为傻子,她占尽了便宜,不仅东宫的小太监与宫女待她好,连教她宫中规矩的嬷嬷对她亦要宽容几分,只陆盛这人着实小气,面对她时总没什么好脸色。 陆盛看着她胖嘟嘟的身形以及鼓成南瓜似的脸蛋,想着她的日子倒是好过。每日睡到午时起,洗漱后跑来他的院落看一会小树苗,到了饭点便回去吃饭。吃过饭后再是午睡,之后再跑来看小树苗。 她来的这般殷勤,那树苗还不是病恹恹的快要死了! 也是没用,连一棵树都照顾不好! 陆盛斜开目光,随手将手中的东西朝后一扔,这次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他朝后一瞥,发现他方才扔的那小玩意正好落在古旭怀中。 古旭拿起手中那碧绿色的瓷器细看,见这瓷器被烧制成小猫模样,偏偏猫头上又长了两只犄角,身上缠绕着金玉雕刻而成的藤蔓花纹,着实有趣。她一下喜欢上了这东西,见陆盛不要于是顺手放进怀中。 陆盛见了,大呵一声,“你干什么,东西拿出来,这是我的。” 古旭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细声细气道:“这是你不要的。” “我不要也不给你。” 陆盛说着,从软塌上跳下来,光着脚朝古旭跑去。 他这盛气凌人的模样彻底将古旭吓着了,赶紧识时务的将瓷器拿出来交于他,陆盛走近却不伸手去接,反是微微用力将那瓷器从古旭手中扫了下去。 瓷器跌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是没有碎,陆盛低头去看,方才发觉这玩意不是瓷器,而是一种质地更加坚硬的石头。 东西没碎,他觉得没什么意思,耸耸肩便朝回走。 古旭低头看着那只小猫咪,有心乘陆盛没注意去捡,哪知陆盛似乎一直防着她,听见身后动静,立刻回身道:“你可别想.........” 话未说完,他咧嘴痛嗤了一声,抬起光脚,只见脚底扎入一小块碎瓷。那血正从脚底流出,顺着瓷器边缘滴滴答答的落在白玉石板上。 古旭自从欧阳澜死后,便有些见不得血,因此,见陆盛受伤,她第一时间是伸手蒙住自己眼睛,转身朝外跑去,想远离那不甚好闻的血腥气。 陆盛见她拔腿便跑,气的不行,一伸手狠狠捏住她肉嘟嘟的后脖子,骂道:“你跑什么跑啊!还把眼睛蒙住,你现在去叫人来给本太子处理伤口,快点去,痛死我了。” 他话越说越急,想着今日一桩桩的全是倒霉悲催的事,心中气急,手上便有些用力,捏的古旭直往后仰。 实则往日间,他寝殿四周是不缺宫人伺候的,奈何孟泽言一来他这太子便忍不住发脾气,时间久了,宫人知晓了这一点,便每每在孟家公子来时找借口远远躲开。但人不敢走远,就在正院外间候着,此刻听着屋内动静,忙慌里慌张的进了来。 待宫人领着陈太医前来为太子医治时,古旭方才得了空闲。 她见陆盛此刻被一堆宫人围着,看不见外间情景,又见那碧绿色长着金色犄角的小猫孤零零躺在一堆碎瓷烂铁中很是可怜,便迅速的低下身子从地上捡起小猫,左右瞧了瞧,塞进自己袖口中低头就朝自己屋子跑去。 陆盛伤口处理好时,寝殿已被宫人打扫干净,碎瓷烂铜被一一清理,尚且完整的便被重新摆回博古架上。 也不知为何,陆盛等缓过脚底那阵疼痛后,第一时间便是扶着宫人的肩膀跳到了摆在寝殿南侧的博古架旁。 他向来眼尖,记性又好,见上面除去自己摔烂以及被孟泽言拿走的那一堆物饰还少了那只碧绿色的猫,心中一点波澜也无。 他不惊讶也不气恼,但还是拿过架在刀架上的长剑气冲冲的就朝古旭的屋子走去。 他走的急,又忘了自己脚受了伤,一脚踩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 这下,他是真生气了! 他要出门,宫人便温顺的蹲下身子要来背他,陆盛却是不肯,只是将手搭在宫人肩上借力一跳一跳的朝屋外蹦去,那模样看去十分滑稽,一点气势也无。 很多时候,他喊打喊杀的,不像太子,倒像民间街巷上的混混。 整个大周,除去迂腐顽固的百里清太傅,没有一个人是对他寄予厚望的,无论是献文帝,还是权倾朝野的他的外公孟捷。 陆盛被宫人搀扶着来到古旭房前时,他有心想一脚踢开紧闭的木门,奈何一只脚受伤,另一只脚勉强支撑着自己,便退而求其次的用剑捅开了木门。 古旭的屋子一眼看去略显简陋,走进去却发现屋中很是干净,只是稍嫌闷热。 此刻,古旭正盘腿坐在床上,挨着她坐着的是细长干瘦的曹方。 古旭痴傻,曹方又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太监。两人在一起时谁也不讲究男女有违,这段时日,因着曹方的刻意讨好,两人早已成为了十分亲近的伙伴。 古旭拎起那只小猫献宝似的给曹方看,曹方低头凑过去,嘴里感叹着:“这个石头不值钱,上面的金玉到是有点价值。” 他的发际线有点高,即便微低着头,古旭也能瞧见他那饱满光滑的额头。她觉得有趣,便空出一只手去摸曹方的大额头,正在这时,门被陆盛用剑尖捅开了。 曹方抬头一见陆盛这架势,吓的忙从床上爬下去跪在地上。 他动作太快,反应过来时,抬头见古旭还傻乎乎的坐在床上有心想拉过古旭一道跪地行礼又不敢有大动作,便只得低着头。待察觉到陆盛气势汹汹的蹦跳进屋,他把头埋的更深了。 陆盛进屋后也不让宫人搀扶了,只让宫人在门外守着,自己则蹦跳着歪歪扭扭的进屋。走近几步,他举剑指向古旭,像唱戏一般拉长了嗓子大声呵道:“小贼,竟敢偷本太子东西。” 古旭见了,从床上站起身子。她矮陆盛一个头,但因站在床上便比陆盛高了许多。这视线实在怪异,古旭垂着脑袋看他,轻声道:“我不偷,给你。”说着,她伸手将那只小猫咪交给陆盛。 她认错到是挺快,陆盛却像是被噎着似的,腮帮子鼓的快要和古旭那肉嘟嘟的脸蛋一般大小了。 说不上为什么,陆盛就是不想要古旭好过,他依旧用剑尖指着古旭,不依不饶道:“你这就叫偷。” 古旭被陆盛说的不好意思了,但因着手上的小猫咪着实可爱,和在幽都家中博古架上的那只很是相像,便也有些舍不得交给陆盛。她见陆盛并不接过自己手中小猫,便收了回去,试探道:“你不要它,我要好不好?” “不行!”陆盛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伸手拿过那只小猫,道:“谁说我不要的,我要。” 陆盛将小猫塞进怀中,又因着一直仰头看古旭,脖子有些酸痛,便道:“你给我下来,不许站床上。” 古旭很是听话的下床,穿上绣着碎花的绣鞋,笔直的立在陆盛跟前。 这时,陆盛又毫无预兆的转身看着像是隐形人似跪在地上的曹方,又回头看着脱掉外裳的古旭,左右打量,眼睛含着贼光,问道:“你们刚才睡一起了?” 古旭点头。 曹方将头贴在地上,很是委屈的大声嚷嚷道:“没有,太子莫要冤枉奴才。” 两个人两套说辞,陆盛自然是信面前的这个傻子。 他气的伸手狠狠敲了古旭脑袋一下,龇牙咧嘴道:“你知不知道害臊。” 古旭被敲的痛了,只是用手摸着自己脑袋,没有说话,跪着的曹方倒是积极的答道:“奴才真的没有。” 陆盛却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古旭,他知道古旭脑子有问题,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但这时候他倔脾气上来,便一定要听古旭回他‘知道了’三字。 古旭还是不啃声,抿着嘴,脸涨的通红。 陆盛被她这模样气着了伸手又要敲她的榆木脑袋,这段时间陈太医一直在治理她的痴病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才会好,她好了,才不至于总是气着自己。 古旭说是傻,但也没傻到让人一直欺负。 她见陆盛又要来打他,便伸手去挡,因着用了力道,陆盛又是金鸡独立状,此时被古旭轻轻一推,立时倒了下去。 他倒地后,门外的宫人以及跪着的曹方忙不迭的伸手扶他。古旭见了,便知道不好,她想跑,跟前堵着三人,便只好一个劲的朝后退。 陆盛站起身后,第一时间便要扭着古旭痛打一番,哪知古旭一溜烟缩进床角,陆盛趴在地上伸手怎么也抓不住她,气的不行。 一侧的宫人主动请缨要将古旭扯出来,陆盛却又不让,只是一屁股坐在地上骂骂咧咧的训斥古旭。 他毫无礼节的坐在地上,宫人劝不动,只好拎着软塌垫在他屁股下让他坐着舒服一点。 陆盛平日间话不多,此刻像是着了魔般一直嘟嘟嚷嚷的朝床底的古旭说话,一会好言好语的模仿百里清的模样规劝古旭从善,见古旭一直不出来,又开始出言威胁。 古旭一直缩在床底,屋内狭小闷热,床底更是不好受,她热的不行,许久后,见陆盛一直赖着不走,她便也不好一直躲着,有心从床底爬出来,奈何她一动,便被床底的木板卡住了。 原是她方才躲进床底时怕极了,用力将自己塞进去的,此刻却是如何也出不来了。 陆盛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只听的床底传来古旭委屈带着哭音的声音道:“我出不来了。” 陆盛闭嘴,确认这声音是从床底传来,便探着脑袋问了句,“你说什么?出不来。” 古旭点头,脑袋猛的撞上床底的木板,这下她更加不敢动弹了,只是喏喏道:“我被卡住了。” 陆盛凝滞了一瞬,随即仰天大笑,“哈哈,她被卡住了!” 他只是一个劲的笑,也没说要帮忙将古旭弄出来,笑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人。 他这般,曹方以及一侧的宫人自是不敢相帮的。曹方见陆盛走了,便将脸贴着地面悄咪咪朝古旭道:“小旭你等我啊,我晚上来带你出来。” 说完,他不敢久待,从地上爬起来追上了前方的陆盛,徒留古旭一人卡在漆黑闷热的床底。 第十六章 陆盛从古旭房间出来,宫人已将软轿准备妥当,他被搀扶着坐上软轿时,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意。 夏日夜色晚至,天光只略显昏暗,四周廊檐下垂挂着的灯笼便早早的被宫人一一点亮。 陆盛撩开软轿的车帘,问候在一旁的内侍,“什么时辰了?” 第15节 “回太子,如今是酉时,再过半个时辰太后的寿宴便要开始了。” 今日太后六十大寿,陆盛虽被献文帝下令闭宫思过三月,但太后的寿宴却是必须出席的。 方才因着在地上磨蹭了一阵,他一袭白衫染上灰尘,于是很快返回殿内,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衣袍,待穿戴整齐来到举办寿宴的慈康宫时,离宴会开始还有一刻钟。 宴会尚未开始,席上美酒佳肴已尽数摆上,舞姬于场地中央轻挥长袖,随着轻缓的乐声摇摆着曼妙的腰肢。 席间觥筹交错,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孟泽言今日一直在皇宫晃悠,是最早来到宴会的人,他父亲孟捷今日称病未至,他则代表孟捷坐于群臣上首,小小年纪便占据整个宴席最佳方位。 此时他身旁围着不少人,年纪有老有少,官职大小均有。 陆盛眯着眼睛打量了那群人好一会,方才从软轿上下来,在宫人的搀扶下步行进入慈康宫。 宴席众人见着陆盛,皆恭敬的弯腰行礼,只孟泽言坐着不动,反是笑着看陆盛那一瘸一拐的右腿,打趣道:“这才一会不见,你腿怎的了,莫不是想在太后老人家面前装可怜,好让她向皇上求情,早日放你出来。” 他这一嗓子嚎的比四周的丝竹之声还要抓人耳朵,群臣三三两两的交耳寒暄,只假作未听见。 陆盛不理会他的奚落,只是笑着瞥了下嘴角,在宫人的搀扶下昂首挺胸的从他身旁走过,一步步踏上不算高的台阶,坐在为自己准备好的楠木椅上。 孟泽言位置再好,也比不过陆盛的位置。 他是太子,虽不得献文帝喜爱,但架不住太后老人家疼他,历来太后寿辰,他的位置都是被安排在太后旁边的。 落座后,陆盛单手撑着自己的下颌,懒洋洋道:“这位置视野不错。” 孟泽言整整一日的好心情被陆盛这一句话给打破了。他咬牙瞪了他一眼,随即注意到宴席末尾陪着百里清落座的百里虞扬,于是风风火火的走了过去,拉着他胳膊,强行将他拖了起来,生硬的嘘寒问暖道:“虞扬,你的手可好了?可否落下什么症状啊!” 如今离手掌受伤已是过了月余,伤口开始结痂,只是当初黑色的墨汁渗入肉里,右手掌心处残留下一团不大不小的黑色墨迹。 百里虞扬收回手,掌心微微握拢,垂下眉眼低声道:“已经好了。” 一旁的百里清亦是笑着道,“小儿的伤已好了大半,多谢小公子关心。” 父子俩口风一致,孟泽言不服气似的哼了声,扯着嗓子又问:“真好了吗?你当初可流了不少血,有一段时日不能上课,耽误不少功课吧,若有什么不懂的,你可尽管来问我。” 百里虞扬是陆盛伴读,陆盛被献文帝惩罚闭宫思过,百里虞扬却是在伤口愈合后,便又回了文华殿听课。他在文华殿中是课业最好的那一人,父亲又是文华殿首席太傅,哪里需要孟泽言过多关心。 百里虞扬抬头看着目光紧攥着他的孟泽言,正欲回话,陆盛散漫轻缓的声音却从席上传了过来。 “百里虞扬,你过来。” 百里虞扬颔首,恭恭敬敬的上前。 陆盛见百里虞扬和他父亲长的愈发相像,连表面的行事也多了他父亲的几分稳妥与迂腐,便忍不住笑着问道:“手好了吗?” “好了。” “可有耽误功课?” 百里虞扬摇头,“未有落下功课。” “唔” 陆盛上前一步,伸手握着他手,将他掌心摊开后看着那一团黑色墨迹,意有所指道:“伤口好了,这颜色却是消不掉的。” “无碍!”百里虞扬低头,盯着灰白色的地面,余光是宴会上不停跳跃的灯火,他轻声道:“这印留在掌心总比落在脸上好,多谢太子当初手下留情。” 这话说的真好! 陆盛满意的松开手,离开之际指腹触碰到他左手薄茧,于是绕有兴趣的凑近低声道:“你右手伤了未好,左手掌心却有许多薄茧,怎的?这段时日,你是左手习字还是练剑呢?” 百里虞扬抬头对上陆盛探寻的目光,神色安静而坦然,正在思忖如何作答时,慈康宫门口已传来皇上与太后入殿的消息。 他转身随众人跪下行礼,起身时因方才同陆盛说话立于宴席中央便自动垂头退于侧方。 献文帝领着太后与众妃进殿,见着此景,问道:“你二人方才在寒暄什么,你可莫要见虞扬性子温和一再欺负他。” 陆盛立即拖着残缺的右腿上前来,伸手牵过献文帝身侧太后老人家的手,道:“父皇眼中我便是那般的人吗?许久不见虞扬,不知他伤如何,叫上前问了几句罢了。” 献文帝冷哼了一声,陆盛不多作解释,只将目光落在太后左侧同他一般牵着太后手的小姑娘身上,她一袭绯色纱裙,眉心亦被大人点上朱砂,肌肤胜雪,唇瓣娇小丰润,是个十足的生面孔。 他打量着面前这人,小姑娘亦垂头看着他微曲的右腿。 太后牵着两名孩子的手,微微用力,示意两人继续前行,一行人落座,宴席开始,陆盛却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坐在太后另一侧的那个小女孩。 赵焕茹被陆盛盯的不太自在的朝太后怀中缩去,太后察觉便慈爱的轻抚她背脊,温声道:“宴席中不用拘束,若肚子饿了,尽管吃便是。” 席上佳肴尽数布开,赵焕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摇头道:“不饿的。” 她今日随父兄入宫参加太后寿宴,因母早亡,府中姨娘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出身,无人带领。恰因父兄立功,献文帝大喜,半个时辰前于御书房密见赵家父子,她因年幼也进了去,太后知晓她身侧无年长女眷陪同,便将她亲自带在身边。 这是天子一家赐予赵家殊荣,她知晓,却也愈发小心翼翼怕行差踏错丢了赵家脸面。 因此,尽管腹中饥饿,她仍旧违心答复,说完却发现陆盛拾起一颗紫红色的提子扔进口中,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开始后悔自己的答话。 她瞥开眼,有些郁闷的皱起眉头,眉间被姨娘点上的朱砂在灯光下愈发红艳。 今日太后寿宴,亦是赵家军得胜归来的庆功宴,孟捷称病未至,献文帝颇有微词,连着代父坐于群臣上首的孟泽言亦受到牵连。 孟泽言不如孟捷老道,还是个半大孩子,被训的脸红耳赤,乖顺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算是典型的代父受气。 陆盛垂头不语,表情沉默。 太后轻轻碰了下他手背,他方才抬头对太后狡黠一笑,凑过头轻语道:“祖母定是吃过饭才来罢!” 太后莞尔一笑,眉间挤出细长的褶子。她老了,但胜在气质温和,便比寻常老人要耐看许多,极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陆盛想,献文帝称帝时,她四十有六,前半辈子是个老实的妇人,后半辈子不用经历后宫争斗便坐上太后之位,能不温和吗? 他伸手拾起面前食盘上堆叠的绿豆糕递给赵焕茹,话依旧是朝着太后说的,“祖母是吃过了,也不知提点一下她,我看她嘴馋的紧,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话说的夸张,赵焕茹却不如之前紧张了,她伸手接过绿豆糕,赖在太后怀中,一双眼睛如同初生的小鹿般一会看陆盛,一会看向下方的父兄。 席间丝竹之声消散,舞姬躬身退居幕后。 献文帝起身,朝群臣敬酒,朗声道:“今日太后六十大寿,又逢赵将军击退边塞北燕敌军,实乃喜事,这杯酒朕为祝愿母后寿体安康。” 他一饮而尽,群臣亦同时作陪,齐声道:“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陆盛举起酒杯饮尽,侧头朝太后轻笑,道:“祝祖母身体安康,生辰愉悦。” 赵焕茹见了,亦细声细气的附和道:“祝奶奶身体安康,生辰愉悦。” 太后轻笑,拍着赵焕茹肩侧,赞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赵焕茹闻言,甜甜的笑了,十分满足的模样。 献文帝一杯尽,另起一杯,开始步入正题,“这一杯,则是朕代替大周百姓谢过赵将军与众将士,边塞辛苦,而等驻守十年才得归,实乃不宜。” 他仰头饮尽,赵覃从群臣中步出,掀起未及脱身的铠甲,缓缓跪下,朗声道:“臣多谢皇上厚爱,驻守边疆实乃微臣与众将士职责,余生自愿忠于大周,绞杀北燕贼子令其不得踏入大周国土一分。” 献文帝颔首微笑,目光落于孟泽言一侧的群臣身上,朗声道:“朕知你忠心,亦怜惜众将士在外拼杀不易,今日特封汝为大司马大将军,长子赵从安为骠骑将军,且旗下众将士皆升一级,领黄金百两,良田千亩。” 赵从安与众将士皆起身快步行至宴席中央,掀衣跪下,齐声道:“谢圣上恩赐。” 赵焕茹见此景象,激动的从太后怀中探出身来,看向下方春风得意的父兄。 太后担心她摔着,双手拢在她腰间,笑着道:“好孩子,快些坐下,下面人都看着你呢。” 赵焕茹闻言看向下方,果见宴席众人目光或有意或无意落于她身,一时只羞的脸色通红,心中亦不期然升出一种自豪之感。 她矜持的坐回太后怀中,目光一转,落在一直沉默的陆盛身上。 第十七章 夜色轻柔,明月无声置于乌云后,欲语还休。 封赏过后,丝竹之声渐起,舞姬于幕后重现,席间气氛一时显得十分欢松热闹。 众妃为讨太后欢心,皆起身一一祝酒献礼,陆盛与赵焕茹两个小辈随侍其侧,也跟着得了不少礼物。 皇后于众妃献礼后方才缓缓而至,她身后宫人手捧一盏剔透的如意瓷盘,其上摆着一盏长约半尺的象牙镂空龙船,船身制作精巧,其上人物表情鲜活。 太后年幼长于江南,江南多水乡,这艘龙船显然极得其喜爱。 皇后命身侧宫人将船身至于太后身前案桌之上,又陪同太后说了些许笑话,方才转身落座于献文帝身侧。 赵焕茹见了,凑近去细瞧船上众人表情,浓密的睫毛扫过白皙的象牙船身之上,表情专注。 陆盛单手支着下颚,忽然手肘被人抵了下,赵焕茹伸手指着龙船镂空之处,朝他示意道:“你看,这里面还有两个小人。” 原是这龙船不仅船身外部雕刻精致,内部细节亦极其丰富,他凑过头去,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户看见船身内部一间同比例缩小的房屋,房屋内摆放着一张褐色木床,床沿上坐着一对夫妻,妻子正手执木梳替丈夫绾发。 他瞧着,眼睛一亮,忽然道:“你看错了,这屋中有三个人。” 除去那对夫妻还有一个孩子。 她躲在床沿下,手里拿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球玩耍,也不知是何时闯入这对夫妻的房间。 赵焕茹凑近去看,笑着道:“我方才都没发现,这孩子真是有趣。” “哪里有趣?她这般顽劣,必定会被她父母痛揍一番。” 说着,他察觉脚底刺痛的感觉微微减弱,便补充道:“除非她痛哭求饶,好生悔过,不然,少不得挨一顿打。” 赵焕茹母早逝,父兄多年在外从军,她在府中众多姨娘的陪伴下成长,几乎未受到苛责训斥,此时,不解道:“只是闯入房间,便要痛打一番吗?” 陆盛笃定,眉梢微挑,道:“那是自然。” 赵焕茹迟疑,“那她过得一定不开心。” 要怎样才算开心? 陆盛忆起古旭,脑海中是她痛苦流涕的模样,转眼,又变作一副呆傻沉闷的脸孔。 他撑着额头沉思,表情微微凝滞,显得心事重重。 太后此时得了空,低声朝他问道:“盛儿,你这腿是何时伤的?祖母前段时日在外礼佛,来不及瞧你,不想你不是自己受伤,便是伤了他人。” 陆盛抿嘴不答,反是起身敬了太后一杯梅子酒,又顾左言右的说了一些好玩的话,将太后和赵焕茹逗得开怀大笑。 太后笑起来是好事,陆盛一下子得了不少赏赐。 献文帝见母后如此高兴,也在太后的劝说下解除了陆盛闭宫三月的惩罚。 陆盛听了也没多高兴,只是多喝了几杯梅子酒解馋。 赵焕茹也跟着伸手去取酒杯,被太后制止,她失望的收回手,抬头瞧见陆盛嘴角未及咽下的酒滴,一时,只觉得宫中并非姨娘们口中那般无趣。 因着太后老人家方才帮了自个,陆盛不好早走,便一直安安分分的坐在她身旁。直到宴会末尾,太后见陆盛实在坐不住了,方才笑着问道:“早想走了罢!” 第16节 陆盛斜了一眼正和群臣谈笑的献文帝,摇了摇头。 太后见此便不再多问,只是慈爱的笑了笑,随即以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为由早早退下,赵焕茹见此未回到父兄身侧,朝陆盛点头告别后上前一步握上太后伸来的手,欲一同离去。 正在此时,席间喧嚣突止。 一名着银色铠甲的年轻侍卫从后方奔袭而来,剑尖直指赵焕茹。 陆盛反应迅速,伸手取出腰间匕首相迎,刀剑相交,陆盛臂力稍弱,被那年轻侍卫用力一击,匕首落地。 眼见剑尖迫近赵焕茹眉心,他眉目一沉,忽然不顾一切的起身相抗。 年轻侍卫举剑刺入他胸膛,他伸手握住剑身,掌心被划破,鲜血直流。 索性众人反应迅速,及时相助,季临渊持剑逼近,与年轻侍卫相抗,陆盛跌坐在地,整个人被赵焕茹抱住。 赵焕茹年幼,圈住他身子的手臂轻颤,只须臾,两人便被众人团团围住,陆盛眼前景象变得模糊起来,只听得身侧少女轻声啜泣。 宴席一时大乱,季临渊与其余侍卫合力将刺客掣住,正欲捉拿,那侍卫却已吞下齿间暗藏的□□自杀而亡。 他握紧双手,心中又急又怒,一时沉闷无比! 献文帝见此大怒,命麻世金率领御林军将慈康宫团团围住,开始盘查席上众人。 随即,他眸色复杂的看向被赵焕茹抱住的陆盛,在少女的啜泣声中忽然反应过来,毫不迟疑的大步上前,亲自将其抱起,朝魏山大声吼道:“将太医院的人全部唤来!” 皇后见陆盛伤重,本是一脸忧色,又见献文帝亲自抱起他,神色关切,心中便只剩下欣慰。 陆盛年幼时是极得献文帝喜爱的,他聪明机灵,相貌是众多皇子中最出色一人,作为父亲自是喜爱这个儿子的。 但他是太子,是被权臣孟捷拥上这个位置的傀儡。 他于献文帝而言,不仅是儿子。 此刻,或许是见陆盛不顾一切的拥护一个初见的少女,献文帝忽觉自己待陆盛实在太过苛刻。 父子之间,终究有一丝情谊。 这丝情谊,因陆盛年幼,加之他方才未有一丝迟疑的举动,最终被触动开来。 皇家斗争中,向来不讲究情谊二字,但人心是肉长的,某些时刻,那微妙的情绪会使人心转变。 百里虞扬被父亲护在身后,他沉默的看着献文帝抱着昏死过去的陆盛疾步离开,目光随即落在席上众人脸上。 赵覃父子与众将士协助御林军督查四周,神色严肃。 孟泽言一脸慌乱的躲在自家护卫的保护圈中,不时查看四周景象,显然被方才那一幕吓的不轻。 他垂下头,看着掌心中那团晕染开的墨色,忽然觉得这颜色格外刺眼。 一番搜查下来,除去那名自杀的侍卫,再无其余收获。 群臣被一一放行,百里虞扬随着父亲步行离去,行至长清门后,方可乘坐马车。 四周群臣接头交耳,神情警惕而怪异,慈康宫这一番变动显然搅动不少人心。 百里清为官清廉,未结交党派,因此无官员上前询问。他携子进入马车,催促车夫快速使离,随即神色忧虑的自言自语道:“不知太子伤的如何,我见圣上表情急切,或许情况不太乐观。” “他会死吗?” 百里虞扬仰头,神色在马车内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平静。 百里清皱眉,呵斥道:“不可胡说!” 百里虞扬偏过头,似在赌气,可观他神色毫无波动,平淡的近乎乏味。 他沉静的一字一顿道:“父亲,你说太子如果今夜身亡,朝中会是何种格局?” “虞扬!” 百里虞扬紧抿着嘴唇,刻意忽视百里清愈发严厉的目光接着道:“若他今夜活下来,你说他和皇上的关系会回暖吗?” *** 陆盛被献文帝亲自抱至寝殿,放于床榻之时,太医院众太医已被宫人催促着赶来。 陈太医并非太医院首席医师,因其多年来负责治理太子外伤,此刻便被宫人请至陆盛跟前。 经过献文帝身前时,他忽的顿住脚步,紧盯着他染血的胸膛急切道:“皇上可是被贼人刺伤,这得赶紧处理。” 献文帝垂头,发现方才抱着陆盛时外裳被他流出的血染透。 浸血的衣裳被夜风一吹,变得湿冷,他缓缓摇头,沉声道:“朕无事,去看看太子。” 曹方跌跪在地上狂哭,被赶来的陈太医大声呵斥方才变作抽抽搭搭的小声哭泣。 他眯着眼睛去看陆盛惨白的脸,忽然发觉这模样和古旭死去的弟弟神色一致,一时又忍不住要放声大哭。 余光中,太后忧心忡忡的走近,因着陈太医正与另一名太医合力处理陆盛伤口,她不好出声,只安静的看着这个孙子。 赵焕茹被太后亲自牵着,也来到近前查看,她不敢看那血淋淋的伤口,便垂下眼,伸手轻晃太后粗粝的手掌,问道:“奶奶,太子会没事吗?” 太后未说话,只轻轻颔首。她便不在多问,只安静的看着被太医包围的陆盛。 因寿宴上突生变故,赵覃父子奉命加强皇宫及京都片区的守卫,将一切安排妥当,想起小女还在宫中,便派了人前来接她回府。 彼时她正随众人一直候在献文帝的寝殿内。寝殿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空气中是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赵府仆人前来接她,她摇头不走,执拗的等着原地。 仆人无奈,只得退居一侧安静等候。 长夜漫漫,她最终熬不住睡倒在太后怀里,直到被太后轻轻唤醒,她睁开迷蒙的双眼,惊醒问道:“太子醒了吗?” 太后表情不如之前沉重,道:“盛儿未醒,但太医说过已无大碍。” 她转头看向被派来接赵焕茹回府的仆人,道:“此时夜深,未免奔波,便让你家小姐睡在我宫中。” 仆人颔首称是,转身离去。 献文帝见太后一脸疲态,亦是心疼不已,上前道:“盛儿已无危机,母后还是早些歇息。” 太后年纪大了,疲惫的点头道:“嗯,是有些累了,这里.........” “母后放心,朕会让太医都守在这,不会出事的。” 太后这才放心的牵着赵焕茹离去,出门之际,赵焕茹回头,发现陆盛安静的躺着,一点生气也无。 皇宫一片混乱,东宫亦然,资历老的宫人主动出门打听,只得到太子伤重及刺客身亡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 太子寝殿灯火通明,有信佛的宫人跪于门前双手合十祈祷,寄希望于自家主子安然无事。 寝殿侧后方,小黑屋中蜡烛燃尽,最后一点光亮消散,屋内漆黑寂静。 古旭将脸贴在地面上,安静的等着曹方来拉她出来。 等的无聊了,她便伸手去摸前段时日偷藏在床底的小包裹,里面是离开幽都时收拾的换洗衣物和欧阳澜留下的几支朱钗,都不值钱,但她还是紧张兮兮的将包裹藏入床底,也不知在防备着什么。 她等了许久,睁眼熬至夜色消散天欲晓,曹方还是没出现。 又饿又困,实在熬不住了,她便双手扒在地上,试图自己从床底爬出来,但她一动便被床底卡住了。 真是奇怪的很!进的来,却出不去! 第十八章 清晨,陆盛醒来。 曹方及陈太医候在床榻旁,见其睁眼急忙上前查看。 陈太医伸手探向他额头,察觉其体温正常,便收回手,问道:“太子可有何不适?您睡了一夜,巳时醒,倒比老臣预估的要早些。” 陆盛看向四周,知晓自己是在献文帝寝殿过了一夜,未回复陈太医问话,只问道:“父皇呢?” “皇上如今正在御书房处理事务,吩咐老臣若你醒来及时令人禀报,你伤的重,庆幸不在要害,若那剑再偏上一分便十分危险了。” 陆盛不以为意,他撑着床沿缓缓坐起,曹方见此忙取出靠枕垫于其身后,他寻了一舒服的姿势靠着方才看向陈太医,道:“无碍,我昨夜意识尚存,只是人沉的很,无法睁眼说话,这样却也是睡了一宿好觉。” 他用缠绕白色纱布的手轻触胸口,自嘲道:“以往总睡不好,昨夜睡死过去,如今除去胸口及掌心微痛,精神倒比之前好上许多。” 陈太医轻声喟叹,“无事便好。” 他年纪大了,不若曹方等少年人精神,守了太子一宿,如今精神不济,眼底一圈青色。 陆盛见此,令其回去休息,人走后,曹方上前问道:“太子是先用膳还是喝药?” 一直静静候于一侧的王公公亦上前道:“宫人一直在寝殿外候着,太子将醒,不若奴才先命人将膳食端进来,等用过膳后肚腹温热再喝药不迟。” 王公公是魏山手下,一直伺候在献文帝左右,自昨夜起被献文帝暂时安排在寝殿伺候陆盛。 陆盛摇头,“父皇知我醒来想必正在赶来的路上,此时已过了早膳时刻,不若先喝药,等父皇赶来我正好同他一道吃午膳。” 王公公闻言含笑称是。 寝殿内太子一举一动皆传入献文帝耳侧,他沉思一瞬,终是放下手中奏折道:“他也还算乖巧,朕确实有一段时日未同他一道用膳了。” 他起身,朝魏山道:“摆架乾清宫。” 待一行人行至乾清宫时,太子却又再次睡了过去,献文帝立于床前瞧着他安静的睡颜,王公公躬身上前,轻声道:“太子身体无大碍,但失血过多,精神着实不济,本一直等着皇上,不想实在熬不住又睡了过去。” 献文帝摆手,“无事,让他多睡一会。” 他并未走远,只令宫人将御书房的奏折尽数搬至乾清宫,在离床榻不远的位置坐下办公。 陆盛睡下不久便醒了,他见前方献文帝背对着自己办公,思索一会,径直下床穿鞋,踮着受伤的右脚一瘸一拐的走上前,而后在离献文帝五尺远处停住脚步,低声唤道:“父皇。” 献文帝回身,见他只着一身白色单衣,脸色苍白,不由的微皱了眉头,放下手中毛笔,道:“醒了,那将衣物穿好,同朕一道用膳。” 陆盛无力的笑了一下,上前两步,“父皇是一直在等我吗?” 说话间,王公公领着宫人上前伺候陆盛穿衣,陆盛像个稻草人般任由宫人伺候,忽然,他目光微斜,落在方才被献文帝打开置于一侧的奏折上。 奏折前日便被官员递了上来,其上所书全为批判一名叫孟殊的五品官员于京都为非作歹,强抢民女,霸占他人祖上老宅等事迹。 罪行累累,但不至死罪! 孟殊为孟家旁支所出,他虽无甚本事,但因孟捷缘故亦在朝中占有一袭之位。 献文帝知晓陆盛瞧见了奏折,他将其拿起正欲问其看法却听见陆盛哼了一声,气怒交加,骂道:“这人也算同我沾亲带故,却是丢人现眼的紧!” 他侧目看去,见他年少的脸上布满怒意与些微窘迫,便失了问下去的心思。 “魏山,传膳罢。” 第17节 他将奏折放下,耳边却又传来陆盛咬牙切齿的声音,“他若是犯下重罪才好,一刀杀了方才解气。” 这下,献文帝不由得笑了起来。 两人用过午膳,其间谈话时,陆盛并未刻意讨好,说话直来直去,机灵却又略显莽撞。 献文帝心情不错,偶尔陆盛说错话他也并未责难,末了,有官员前来通报朝政,陆盛便乖顺的躬身辞别。 他坐上软轿离去,放下轿帘,他伸手探入衣内,指腹温热,正是鲜血从伤口处溢了出来。 看着指尖鲜血,及掌心白色纱布,他表情沉静,却又突然皱起眉头,撩开轿帘催促宫人道:“快些走,本王要尽快回东宫。” 他方才同献文帝说笑时还十分精神,此时却显得有些孱弱,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像是两个人。 曹方不知他为何着急回东宫,却也瞬势催促轿夫快些赶路。 一行人回到太子寝殿,软轿落地,陆盛被曹方搀扶着走了出来,东宫宫人早早候在寝殿四周,此时皆恭敬的跪地行礼。 他却理也不理,挣脱曹方的搀扶,一瘸一拐的朝寝殿侧后方小黑屋走去,眉目微皱,表情严肃的有些怪异。 来到古旭床榻前,他半跪着附身朝床底探去,见着被卡在床沿下灰扑扑的古旭时,他愣了一瞬,随即捶地大笑,“你还没出来啊!” 古旭被卡在床下,又闷又热,身上被汗水打湿,十分黏腻,她听见陆盛在笑,便开口唤道:“拉我出来。” “你自己爬出来。” “出不来。” 陆盛支着腿坐在地上,抱着双臂,斜着脑袋道:“反正我不会拉你,你自己出来。” 古旭见他如此,便也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陆盛却又不满意了,他将脸贴着地面,问道:“你怎么不求我啊!” 古旭不吭声。 陆盛皱着眉头,吼她,“你说话。” 古旭‘嗯’了声。 这一声又细又轻,像是蚊子哼哼,陆盛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说话是吧,那你就在下面待一辈子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古旭见他真的走了,也不着急,反是觉得世界终于清静了。因着曹方之前答应过会来拉她出来,她便很是安心的将下颌靠在冰凉的地面上睡了过去。 陆盛出门后,察觉自己胸前血迹晕染开来,想来是方才又笑又怒,胸腔振动导致。 此时,他也不在勉强自己,命曹方蹲下将他背至寝殿,唤来陈太医帮着处理伤口,换上干净纱布。 陈太医察觉他心神波动,便新开了一副安神药,嘱咐他静养又亲自候着他用完药膳方才离开。 药膳含有催眠作用,他躺在床上,想起什么,迷迷糊糊的唤了一声‘曹方,你不许…’,声音戛然而止,曹方闻言急匆匆赶了过来,隔着帷帐唤他。 “太子?太子?” 未有回应,他也不敢掀开帷帐查看,只静静的退了开去。 下午时分,赵覃领着小女赵焕茹亲自来东宫拜谢,宫人将人领至阁楼休息,随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太子脾性向来是极差的,若是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少不得一通责难。 于是几经思索,宫人歉然上前道:“赵大将军,太子伤重将将睡了………” “赵大将军,太子知你前来定是十分高兴,奴才这就去通报。” 一道清软动听的男声突然插入,年长的宫人回头,见说话之人是太子身侧内侍之一,名唤李成年。 他声音十分好听,相貌却并不出众,平日里沉默居多,不若机灵嘴碎的曹方惹眼,不想此时却是突然插话进来。 年长的宫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的十分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见赵覃温和的笑了下,道:“无碍,老夫知晓太子心意,却也不好过多打扰,便在此处候着罢。” 赵焕茹闻言,领着礼盒,乖顺的坐回椅子上。 半个时辰后,赵家仆人来报,在赵覃身边耳语几句,赵覃沉思片刻,朝宫人一笑,道:“今日府中突生事端,要出宫处理,改日再来拜谢太子。” 他起身要走,赵焕茹静坐不动,只是嘟着一张红润小巧的嘴撒娇道:“父亲,太后奶奶让我在宫中陪她,我便不回去了。” 赵覃对这嫡出之女十分疼爱,闻言慈爱的笑道:“太后既让你陪她,那你此刻静坐不动可并未赶去慈宁宫?” 赵焕茹撇开眼,闷闷不乐道:“父亲事忙,可女儿却是有时间的,我要在这等太子醒来。” 赵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道:“也好,但你可不得叨扰太子,必定得等太子醒来才可去道谢。” 赵焕茹见父亲许可,便弯了嘴角,甜腻一笑,颔首道:“女儿晓得。” 赵覃走后,宫人怕赵焕茹无聊,便令后厨做了许多点心端上来,赵焕茹吃了一个觉得有些腻,便放下不动。 她初时还乖顺的坐在椅子上等着,不多久,便再也坐不住,起身问道:“太子在哪呢?我要去瞧他。” 宫人迟疑,李成年却上前道:“奴才领小姐前去。” 将人领至太子寝殿,李成年候在门前不动,只垂头道:“太子如今正睡在里间。” 话落,赵焕茹便一手拎着礼盒,一手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屋内一名宫人也无,寝殿内十分安静,赵焕茹将礼盒放下,走至床榻前,凝着那淡青色的帷帐出神,但她未思索多久,便毫不迟疑的上前撩了开去。 陆盛睡的正沉,眉目舒缓,一派平和模样。 赵焕茹双手撑着下颌靠在床沿上瞧他,见他眉目精致细腻一时忍不住探手摸去,陆盛却在此时突然惊醒,一把捏住她的手,大声呵道:“我抓住你……” 话语顿住…… 陆盛见是她正欲松手,赵焕茹却温婉一笑,道:“是啊,你抓住我了。” 陆盛闻言,也不知怎的,反又紧紧捏着她手腕,甚至十分惬意的晃了几下,邪气一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 “昨夜可有被吓着?” 赵焕茹迟疑一瞬,随即摇头,“我不怕。” “嗯?” 赵焕茹有些窘迫,答道:“我父兄在,不怕。”说完,又补充道:“还有你啊,你也在的。” 陆盛便十分满意的笑了,他笑起来是十分好看的,嘴角肌肉朝两边扯动,未有梨涡却也十分动人。 他瞧见被赵焕茹丢在远处的礼盒,便仰起下颚道:“你给我带的什么?” 赵焕茹这才想到自己还带了谢礼,忙回身去取。 谢礼是两盒棋子,黑白两色,通体莹润触感温滑。 陆盛抓了一把白棋握于手中搓弄,赵焕茹探身上前,正要解释这两盒棋子来源,却见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紧攥着自己,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睡了多久?” 赵焕茹不知他为何问这个,只老实答道:“我是末时五刻来的,候了你大约半个时辰,如今应该是………” 她话未说完,只见陆盛一把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盒,朝门外大声喊道:“曹方!” 李成年闻言推门而入,躬身道:“太子可是有何吩咐?曹公公不在,若有事让奴才代劳便是。” 陆盛表情极其严肃,只问道:“他去哪了?” 李成年迟疑一瞬,终是恭敬答道:“奴才见他朝寝殿侧后方走去,想是去找小旭姑娘了。” 第十九章 小黑屋中,曹方四肢着地,探头朝床底看去,唤道:“小旭,小旭!” 古旭并未作答,因着床底略显昏暗,他取出火折子点燃,在摇曳的火光中,他见着古旭贴地睡的脸色通红,不由感慨道:“做个傻子真是不错,这样都能睡着。” 但一直睡在下面也不是个事,时间久了不免腰酸背痛。 他曲指敲了敲地面,准备将古旭唤醒,“小旭,醒醒,别在这下面睡了。” 古旭本便睡的不好,很快被他唤醒。 她睁眼瞧见曹方铜铃般大的圆眼睛从床沿下方透进来,衬着火光,怪异的可怕,不由的被吓了一跳,惊慌中欲抬头后退,脑袋却狠狠的撞向床底的硬木板。 这一下,她彻底清醒过来。 …………… 被曹方用力从床底拖出来后,古旭二话不说,脱了鞋和沾满灰尘的外裳,跳上床在上面翻来覆去滚了好几圈伸展筋骨。 曹方见古旭在床上打滚,全身肉呼呼的,觉得她很是可爱,便忍不住坐在床沿上道:“小旭,你这样好像猫呀。” 古旭面朝他躺着,虽然在床底她一直处在半昏睡状态,但睡眠质量不佳,此时稍显困乏,不由的张嘴打了个又长又轻的哈欠。 曹方见了,又道:“越看你越觉得你像小猫,你叫一声好不好,就像这样,喵……喵…啊!” 曹方将将‘喵’了一声,便开始抱头鼠窜。 陆盛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块墨色砚石,方才,他便是用这个打的曹方。 屋内稍显昏暗,陆盛脸色不是很好。 他走近几步,立在抱头缩在地上的曹方以及还未反应过来的古旭面前,一会看曹方,一会看古旭,最后把手里的砚石朝地下一扔,指着古旭问:“是你让他拉你上来的?” 他语气轻缓,不急不怒,眉梢微微上挑,似乎只是在问一件寻常之事。 古旭并未让曹方拉她出来,是曹方主动营救,但她摸不透陆盛此时心思,便谨慎的闭嘴不答。 她垂眸看向被陆盛扔在地上墨色砚石,觉得这玩意挺有分量的,要是砸在自己头上是什么样子呢? 她这般想着,又移开目光去看曹方。 曹方双手抱膝缩在角落,眼泪鼻涕直流,模样很是猥琐。他后脑勺上被砸的那块已经肿了很大的一个包,看着有些恐怖。 这时,陆盛再次走近,人几乎是贴着躺在床上的古旭了,他眯着眼睛,轻言软语道:“是不是你让他拉你出来的啊?” 两人离的如此之近,古旭眼前光亮尽数被他细长的身子遮掩,闻言下意识的点头应答。 陆盛见古旭点头,神色突然狰狞起来,也不知他小小年纪,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幅模样。 他似乎气的不行,躬身拾起地上那块砚石便想朝古旭砸去。末了,见古旭肉敦一个,又怎么都下不去手。于是伸手一指床底,命令道:“你现在给我爬进去。” 那下面又黑又闷,古旭才不会再进去,于是梗着脖子道:“不去!” 陆盛本便在盛怒的边缘,如今古旭又同他顶嘴,他一下爆发开来,拎着古旭的衣襟便要将她重新塞进床底。 第18节 赵焕茹一直立在门外安静的瞧着,见此,抬头问候于一旁的李成年,伸手一指古旭,“她是谁?” 李成年沉默片刻,答道:“她…是东宫的客人。” 赵焕茹回头去看,却见陆盛已然同那少女撕扯扭打开来,两人打起架来像是不要命般,谁也不让谁,很快两人脸上便都开始挂彩。 有这般对待客人的吗? 她皱眉踏入房内,在两人身后唤道:“太子哥哥?” 陆盛带伤同胖墩古旭扭打,应付的十分勉强,无法抽身回应赵焕茹。 赵焕茹沉眉不郁,小跑着上前,正欲伸手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分开,身后却传来少年看热闹的嬉笑声,“唉,我还以为你正躺床上养病呢?不想却在这同人打架!” 赵焕茹回身看去,见一高一矮两名少年立于门外,个头稍高的那名少年略显沉默,表情平淡,另一个头稍矮之人面上表情则要丰富许多。 她收回手,矜持的同他对视。 孟泽言大步上前,走至她跟前,突然伸手一点她眉心胭脂色,道:“你昨晚却也是命大。” 他举止着实轻浮,赵焕茹不由得后退半步,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上。 腰腹突然被人环住,她侧目望去,只见陆盛单膝跪在床榻上,正一手环住她,朝孟泽言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呗!” 孟泽言打量着床上三人,“以为你伤的甚重,不想还有力气打架。” 他伸手一指缩在角落目光警惕的古旭,开始质问陆盛,“昨日,你可是说让我不要同傻子计较,可你此时却亲自欺辱一个傻子,堂堂太子,言而无信,丢不丢人。” 傻子? 赵焕茹一惊,回头看向古旭,暗自打量着。 此时,陆盛松开环住她腰腹的手,从床上跳下,立于孟泽言跟前,一张脸几乎快贴到对方脸上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 他伸手指向侧脸被古旭抓花的地方,“没瞧见我也带伤了吗?” 话落,他突然笑了起来,脸上阴狠之色一闪而逝,“她这人,你有本事打她,她就有本事打回来的。” 孟泽言讥笑,“骗鬼去吧,谁信你啊!” 随即,他话风一转,目光落在陆盛胸口处,伸手一戳,“我见你精力极好,也没受多重的伤,昨夜怎突的晕了过去。” 陆盛朝后退却,躲开他作乱的手,鄙夷道:“要不让人朝你胸口戳一剑,你试试是晕还是不晕。” 孟泽言咬牙,讽刺道:“得!就你行,英雄救美,好生威风。” 陆盛双手抱胸,垂眸看他,“你来就是说这些的?” 他看向立于门口并未进入的百里虞扬,又将目光落在孟泽言身上,“我道不知这东宫何时变做你们想来便来,想去便去的地方,连一声通报也无。” 孟泽言向来猖狂惯了,何曾被他这般斥责过,正欲回话,百里虞扬却缓步进屋,行至陆盛跟前,附身行了一礼,温声道:“今日课间,众人谈起昨夜之事,十分担心你,便让我同泽言一道来看望太子。” 陆盛轻声哼笑,“倒是劳烦你们了,我无事,但还需静养一阵,倒时自会去文华殿报道。” 赵焕茹本在打量古旭,闻言,抿嘴上前。她躲在陆盛背后,伸手轻轻扯着他袖口,“太子,你的伤?” 陆盛本能的去摸脸上被古旭抓挠的伤口,抬手却见掌心纱布被血浸透,猩红一片。 想是方才同古旭扭打时,被她所伤。 他身为太子,前几日背部鞭伤方才好却,如今胸口又挨了一剑,手脚掌心皆被利器所伤,实在是有些窝囊。 寻常人受伤也未必如他这般频繁! 他沉下脸来,却也并未朝古旭发作,只将手置于身后,不让孟泽言与百里虞扬瞧见,低声安抚赵焕茹道:“无事,不必担心。” 赵焕茹心疼的皱起眉头,垂头取出怀中丝绢轻轻缠上他掌心。 另一边,古旭鬼祟的蹲在床角,目光警惕的看着前方一行人,突然,其中一白衣少年抬头朝她望来,他目若幽波,清透异常。只同她对视一眼,便垂下目光。 古旭觉得他有点眼熟,突然,忆起初入宫那日,在御书房外见着的受伤少年。 她迟疑一瞬,随即从床上跳下,奔至他身侧。 陆盛本垂头看着赵焕茹,耐心的等着她替自己缠上丝绢,余光只见着古旭一脸喜色的奔袭而来,他下意识伸出空闲的左手去捞她,她却已越过自己跑至百里虞扬身前站定。 他沉眉收回手,一丝不悦涌了上来,不由的微微攥紧掌心。 古旭仰头看向百里虞扬,又越过他探身朝外看去,却未见着麻世金身影。 她眉头皱成一道波浪,细声细气的问道:“夫子呢?” 百里虞扬沉默,古旭又问:“他不来看我吗?” 少女眉间一缕忧色尽显,目光定定的瞧着少年,在等一个回答。 百里虞扬垂头看她。 她是傻子吗?或许是,但某种意义上她同正常人一般,情绪敏感,性情温软却也激进。 他轻笑,软声安抚道:“舅舅在宫中当差,走不开,便托了我来看你。” 古旭于是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又回身朝屋中看去,道:“这是我的房间。” 百里虞扬不解的点头。 古旭接着道:“这间屋子没有在幽都的大,有些闷。平日,曹方会来找我玩。”她伸手一指缩在角落的曹方,“就是他。” “我这段时日长胖了许多,还很爱睡觉………”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百里虞扬听到最后才醒悟过来,点头道:“我会将这些传达给舅舅的,你放心。” 古旭便咧开嘴笑了,她一笑,傻气尽显。 百里虞扬想起在宫中当差,久未回府的麻世金,突然取下插入自己发髻的木钗交于古旭。 他生来便是左撇子,而后经父亲教导改正,平日习字练剑皆用右手。自从那日右手掌心为陆盛所伤,他在府中休养一段时日,因着无聊便开始学习用左手雕刻。 他喜玉,但因技艺不精,百里清向来清廉,又未置办商铺田地,府中无闲钱购置玉石供他练习雕刻之技,他只好用木料试手。 这只木钗是他近日最满意的作品,此时将其交于古旭,哄骗道:“这是舅舅托我带给你的。” 古旭自是不信,只一个劲的盯着他的脑袋。 百里虞扬垂眸,表情平静温和,轻声解释道:“未防丢失,方才置于发髻之上。” 古旭是极好哄骗的,闻言便忍不住笑了开来,陆盛在一旁盯着古旭傻笑,嘴角微微蠕动,也不知是在骂人还是怎的? 第二十章 清晨,不必宫人敲门来叫,陆盛便已清醒。 宫人候在殿外,听闻屋内动静轻轻叩击门扉,三下过后得到陆盛回应方才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曹方落在宫人后方进殿,鼻青眼肿,一脸惨相,后脑勺上那块被敲出来的包经过一夜却是消下去不少。 陆盛瞥了他一眼,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拎着宫匠新制的拐杖便要出门。 李成年见此,躬身问道:“太子,早膳已备妥,是否用过早膳再出门?” 陆盛回身,琢磨片刻,道:“待会罢,顺便让厨房多备一份膳食外加一份甜品。” 他说完,目光落在一侧精神不济的曹方身上,打量片刻,突然沉下脸来,道:“曹方,你去晨曦宫候命,那里你应该很熟。” 晨曦宫名字很是好听,却是粗使宫人干活的地方。 曹方一听,便知晓自己昨日擅自将古旭从床底捞出来的事惹着了太子,他至今还未消气。 他是被太子从皇宫的浣衣局捞出来的,如今又被打入东宫的晨曦宫,兜兜转转还是干回了本行。 他不敢求饶,自认倒霉的颔首领命,转身离去时想到小黑屋中的古旭,突然有丝不舍。 曹方走后,李成年顶替了他的职位。 同曹方一样,他身量十分高挑,比太子尚且要高小半个头,因此无论何时陆盛见他,他总是躬着腰垂着脑袋。 他跟在陆盛身后伺候着,话不多,陆盛第一次用拐杖,不是十分顺手,他在身后见了,也不上前帮忙,只是愈发小心翼翼的候在陆盛身后。 陆盛撑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进古旭房间,屋内格局简单,他一眼便瞧见了窝在床上沉睡的古旭。 他回头,朝跟进来的李成年道:“你不用进来,就在外间候着。” 李成年颔首称是,躬身后退,至门外后伸手将被陆盛推开的木门阖上,遮住身后宫人探寻的目光。 屋内,古旭睡的香沉,直到脸颊被人捏住,痛感传来,她方才转醒。 将醒,脑子尚且迷糊,她看着立在床前面无表情盯着他的陆盛,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唤道:“太…子?” “醒了?” 他这般问道,古旭便皱了眉头,脸皮都被扯痛了能不醒吗? 坐起身来,她伸手揉着被捏痛的脸颊,头顶却传来陆盛毫不留情的奚落,“怎么越长越胖?莫不是吃食太多的缘故。” 古旭手肘僵住,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 他这是要克扣自己吃食吗? 陆盛垂眸,面无表情的同她对视,古旭紧张的解释着,“我吃…的…不多。” 她一紧张,说话便不怎么顺畅,又傻又呆。 这模样似乎讨好了陆盛,他轻轻挑眉,道:“没事,你我还养的起。” 他只比古旭大一岁,却用‘养’字来形容二者关系,也不知在他心中是养猪还是养兔子? 古旭闻言,未觉不适,反是放下心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这头低的是又快又准。 陆盛今日本是来报昨日被抓伤之仇,却三两下被傻子古旭捋顺了皮毛,他自己未察觉这一点,反是一脸兴味盎然的看着古旭傻笑。 这傻子也太容易满足了,总是在笑,得了百里虞扬的一支破木钗子要笑,听见自己给她饭吃也要笑。 他啧啧两声,心中却也悄然轻松起来。于是再次伸手,快准狠的捏住古旭下颚,“你乖一点,听本王话,我不会亏待你。” 这话也不知是威胁还是挑衅,古旭皱着眉头,左右晃着下颚要甩开他作乱的手。 陆盛瞬势收回手来,取出挂在一侧衣架上的外裳丢给古旭,“穿上衣服,用我一道用膳。” 两人来到陆盛寝殿,宫人已将两份膳食布置妥当。 第19节 陆盛走过去一屁股坐下,然后招手让古旭也跟着坐在一旁。 古旭饿坏了,赶紧跑过去挨着陆盛坐下,不必陆盛招呼,她便自顾自的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吃饱喝足,古旭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看向一直候在一侧的宫人,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她数了两遍,发现少的那个人正是曹方,便开口问道:“曹方呢?” 陆盛正埋头吃饭,闻言,头也不抬道:“死了!” 古旭突然安静下来,整个人有点消沉。 陆盛坐在她对面,抬头看着她脸上并不明显的表情变化,斜着脑袋,含义不明的问道:“你就不说什么吗?他对你可挺好的。” 于是,古旭皱眉思索,目光紧攥着陆盛,问道:“是你杀了他吗?” 她声音轻柔,音调平稳,和初升的朝阳一道打在陆盛身上。 陆盛表情凝滞了一瞬,似乎在思考什么。须臾,他眉眼微挑,上半身微微倾斜,凑近古旭,用一种怪异的声音轻声道:“我告诉你啊……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杀过一个人。” 说完,陆盛坐直身子,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古旭同他对视,偏着头,冷静回道:“我也没杀过人呢!” 这时,陈太医携药童前来为太子诊治。 宫人将桌上膳食收整,又取了药童手中汤药分别交于太子与古旭。 药童垂眸看着少年男女,见两人双手皆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同时仰头灌入肚腹,皆不若寻常孩子般叫喊着味苦。 他一声叹息,不由的目光微转,落在少女手中那碗过于温补且含了天蕨的汤药上,微微出神。直到陈太医唤了他一声,他才清醒过来,忙取出药箱中脉枕及其余物事置于案桌之上。 在他忙碌的同时,坐于一侧的少女放下空碗,并不同太子道别,反是温婉有礼的朝陈太医唤了一声,“老伯伯好”方才转身离去。 正被陈太医诊脉的太子伸出空闲的手去拉她,被她转身躲开,一溜烟跑没了影。 四周宫人垂眸,皆装作未发现这一幕。 太子脸色沉下来,一言不发的将手收回。 翌日 太子命李成年唤古旭至寝殿同他一道用膳,古旭不至,闭门谢客。 她似乎打定主意不同陆盛亲近 陆盛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餐桌上,看着琳琅满目的饭菜,他突然抬头,问安静候于一侧的李成年,“你说她是不是又笨又蠢,竟然为了曹方便同我这般置气。” 李成年唇瓣微动,想要提醒太子这姑娘是个傻子,并不知晓人事。 可随即他想到古旭虽不通晓人事,但待人接物却比寻常人多了一份真心,便不好再开口说些什么。 *** 曹方的离去让古旭整个人消沉下来,本来她的话便不多,曹方离去后没人来找她玩,她不说话,活像是一个哑巴。 不哭不笑不闹,乖巧的过分了,便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陆盛似乎也忘了东宫还有她这么一号人,他不提及她,亦不许东宫人提及,即便他每日进出正殿都能瞧见着她木头桩子似的背影。 她依旧守在他弟弟的坟墓前,与其说是守着他弟弟的墓穴,不如说是守着那颗石榴树。 那颗石榴树仅三尺高,夏末,石榴树叶子掉了大半,仅剩的几片叶子缀在枝丫尖端,岌岌可危。 陆盛每次瞧见她蹲在那颗石榴树前总会克制不住的冷笑一声,他不许花匠给石榴树施肥,暗自等待着,等着看石榴树枯死之时她会不会哭泣。 她如果哭,他就上前同她讲话……… 一日,陆盛午睡醒来,迷迷糊糊间推开窗户朝院外看去。 今日古旭未至,石榴树前空荡荡一片。 他推开门走到石榴树前,垂头看着将将抵达自己腰腹上方的树苗,它枯萎的不像话,可尖端处总有一两片新长的嫩叶。 他恶意的想要伸手将那两片叶子摘掉,突然尿意上来,他将睡醒也不讲究,见左右无人,恶劣的笑了一声,脱了裤子便开始撒尿。 撒到一半,听见身后古旭走近的声音,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中断尿意,将裤子穿好,后背猛的被古旭用力一推,他一个倒栽葱结结实实的和沾上他尿液的泥土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杀了你!” 陆盛还未反应过来,脖子被古旭掐住了,他不慌不忙的将裤子穿好,转身和古旭扭打在一起。 宫人上前拉架,拉的住古旭却制不住陆盛,陆盛得了空挡,噼里啪啦的伸手捶了古旭一顿。 古旭被捶的鼻青脸肿,依旧一脸怒意的看着陆盛。 陆盛没吃半点亏,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他见古旭这般盯着自己,心里便来了气,昂着脑袋道:“这树都快死了,你为了一棵树想杀我。” 见古旭不答话,他恶狠狠赌誓道:“你有胆子现在就杀了我,我不死,你就别想好过。我不仅今□□这棵树撒尿,我以后每天都这样干。” 陆盛说到做到,每日午睡后,便起身朝石榴树撒尿。 古旭蹲在浓密的枝丫后偷看,见他果真每日准时干这事,心里气的不行。 但她打不过陆盛,他还有那么一堆帮手,自己也只能生闷气,次数多了,古旭便眼不见心为净,再也不去看石榴树了。 她终日待在自己那间狭小的黑房间里,时间久了,除去每日给她送饭的嬷嬷以及送药的药童,没几个人记得她。 大家似乎真的将她忘了。 反观那颗濒临死亡的石榴树却在陆盛的浇灌下茁壮成长。 在入冬的某一日,陆盛似乎有了羞耻心,他不再脱了裤子撒尿。站在石榴树前,他想起这段时日自己的日日浇灌,突然觉得荒唐极了。 他有心想将这颗被自己浇灌长大的石榴树铲除,又担心古旭冷不丁从哪个角落蹦出来,对着自己喊打喊杀,于是每日进出正殿时,他都会刻意的不去看院落中的石榴树。 他不看不闻不管,古旭却依旧未再步入花园守着这颗树苗。 陆盛想,她老是缩在那间黑屋子中,真像是一只见不得天日的耗子,而且是一只又胖又蠢又丑的死耗子。 第二十一章 三年后 广业十六年,三月初六,太子十五岁生辰。 三年前太后寿宴,刺客刺杀赵将军嫡女未果自杀身亡,此事最终未查明幕后黑手,却意外的另献文帝与太子关系和缓。 文武百官见势暗自向其示好,生辰这日,按照往年规定只五品及以上官员方可参与寿宴,但陆盛向来爱热闹,将规则放宽,竟允诺朝中七品官员参加。 于是寿辰这日,正主尚未出席,宴席已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东宫人来人往,古旭踮起脚,双手扒着高窗边缘,透过白色窗纱看向外间热闹景象。 今日东宫宫人事务繁忙,平日给她送饭的嬷嬷将她给忘了,她未用早膳,此时饥肠辘辘,实在饿的不行。 陆盛是广业元年,三月初六生,她是广业一年,元月初六,生辰正是两月前这一天。 她生辰时连一碗长寿面也无,陆盛生辰她却还要挨饿? 她皱着眉头丧气的蹲在地上,最后实在等不住嬷嬷前来送饭便推开门跑了出去。 四周宫人形色匆匆,有少许宫人识得她,便吩咐她不要乱跑,当心一不注意得罪前来参加寿宴的权贵。 她点头答应,转身朝后厨跑去。 后厨比正殿及前院还要忙碌杂乱,宫人往来反复,膳食将将制成便被端走。 古旭立在门扉朝厨房探去,有宫人捧着膳食步出,两人快要撞上时,古旭机灵的躲了开去。 膳食依旧稳稳当当的被宫人捧在手中,那人还是吓的‘哎呦’一声,见是古旭,不免埋怨道:“你怎的在这啊?快回你的屋子,别在这添乱。” 古旭从不添乱,她皱眉看着四周忙个不停的宫人,最终点点头,摸着自己的肚子慢悠悠朝回走去。 她的房间在太子寝殿侧后方,回去时不免要经过寝殿,此时,赵焕茹被太后牵引着朝陆盛寝殿走来,一行人迎面同古旭撞上。 古旭想起嬷嬷教导,立刻附身跪下。 赵焕茹突的顿住脚步,垂眸看向她,见她身形圆滚滚似个水桶不由得笑了一下。 她已然张开了些许,脸型小巧,一双杏眼潋滟生光,她笑声轻悦,十分动听。太后听了便笑着低头看她,软声问道:“焕儿在笑什么?” 赵焕茹摇头,轻轻晃了晃同太后牵着的手腕,“没笑什么,太后我们先去找太子吧,他的寿宴,可却一直躲在屋中。” 说来也怪,陆盛允诺朝中七品官员参加寿宴,却并不热衷出席与官员结交,似乎只是单纯的为着热闹邀请了这许多人。 太后含笑点头,牵着赵焕茹朝太子寝殿走去,经过古旭时,古旭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太后目光忽然顿住。 赵焕茹察觉异常,抬头唤道:“太后?” 古旭再次垂下头去,太后垂下眼睑,敛去面上神情,拉着赵焕茹缓步向前。 一行人走后,古旭站起身来,她叹了一口气,正欲朝前走去,却被身后少年唤住,“小旭?” 古旭回身,见是百里虞扬,愣了一瞬,随即笑了开来。 他身侧站在一名紫衣少年,正暗自打量着她,见她着一身宫女服饰便转头问道:“虞扬你何时与太子宫中的宫女如此熟识了?” 百里虞扬道:“她以往未进宫时与我舅舅有一面之缘,我与她也是因此相识。” “这样啊?” 百里虞扬颔首,朝古旭走近,见她发髻上还插着他三年前送的木钗,沉吟一瞬,回身道:“伯渠,你先去见太子,我晚来一步。” 尤伯渠知晓他是有话同这位宫女说,便也不再打扰,“行,我先去看看他,宴席都快开始了,人还躲着不出来。” 人一走,古旭立刻开问:“夫子呢?” 麻世金年初晋升为御前统领,为避嫌,从不至东宫看望古旭。 百里虞扬垂眸,“舅舅最近事忙……” 他未说完,古旭便懂事的点头道:“我知晓的。” 她这般乖巧,倒让百里虞扬不知如何是好,只问道:“近日,你过得可还好?” “之前还很好的,但今天不好。” “怎么了?” 古旭捧着肚子,表情严肃,“我快要饿死了!” 百里虞扬闻言则领着古旭朝后厨走去,他父亲位分不高,他亦无一官半职,宫人却也不敢怠慢他。 此刻,宴席中膳食已尽数端了出去,只剩下一些水果与点心。 第20节 百里虞扬只好命宫人重新做一份饭菜,他侧身问古旭,“想吃什么?” 古旭毫不犹豫的大声道:“要吃长寿面!” “今日是你生辰?” “不是!”古旭摇头解释,“我生辰是元月初六,但我生辰那日没吃上长寿面啊。” 所以要补上! 娘亲说过,生辰这日吃长寿面,会长命百岁,她得活长一点。 她的要求如此简单,厨子也乐的去做,三两下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来。 古旭在后厨就近找了一位置坐下,捧着面碗埋头吃了起来。 百里虞扬坐在她身侧候了一会,见寿辰即将开始,便道:“古旭,寿辰要开始,我得离开了。” 古旭嗦了一口面条,抬头道:“嗯” 她本便痴傻,如今长的又圆又胖,已不如初见时机灵,只一双眼睛透澈如水,百里虞扬摸了摸她黑乎乎的脑袋,轻声道:“虽然晚了两月,但还是要说一声,生辰快乐。” 古旭沉默下来。 百里虞扬再次道:“我得去参加寿宴了。” 他转身欲走,衣袖突然被人扯住,他垂头看去,问道:“怎么了?” 古旭收回手,抿了抿唇瓣,认真问道:“夫子会来看我吗?” 她神态如此认真,百里虞扬不想欺骗她,一时沉默下来,正在思索如何回答,却又听她用极轻的声音追问,“那你会来看我吗?” 他松了一口气,“有机会会来的。” 百里虞扬走后,后厨便只剩古旭与几位厨子,厨子们坐在一旁嗑瓜子闲谈,古旭便坐在一边安静的用筷子挑起面条,一根一根的吃着,动作慢的像只蜗牛。 半夜子时 陆盛夜里醒来,凝视着头顶青黑色的帷帐出神。 白日太过热闹,衬托的这夜凄清寂寥。他翻了个身,寻了一个新的姿势,闭上眼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他的动作很轻,但依旧让候在殿外的李成年听见了,李成年猫着腰将脸贴在门上,用细细的嗓音问:“太子可是口渴了。” 陆盛揉着自己眼睛一时没有说话,李成年便不再问了,安安静静的候在殿外。 陆盛在床上坐了一会,表情沉默。 三年过去,他依旧时不时的想起自己撒尿被古旭胖揍的事情,只要想起来便会生气,有时一生气还会睡不着觉。 少年成长起来,羞耻心也跟了上来,他不怎么想古旭,却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情。 陆盛颓唐的倒在床上,伸手重重捶打身下锦被。 屋内未掌灯,只屋外一层浅淡的月光透过纱窗渡进来,他闭上眼,却又突然起身下床,拉开殿门风风火火的朝古旭的房间大步走去。 出门时,也不知怎的顺手拿了一颗放在餐盘上的寿桃。陆盛不吃甜食,这寿桃是他用来看的,早已冰凉。 古旭脑袋不利索,没有给屋门上锁的意识,因着没人提醒与纠正,这些年她的房门只在她睡觉时轻轻掩上。 陆盛鬼鬼祟祟的推门而入,借着怀中夜明珠的亮光找到睡在床上的古旭。 古旭向来是吃好睡好的一个状态,陆盛在屋子里晃荡了好半天,她依旧没醒。陆盛看不下去了,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握住她双肩,使了蛮力将她摇醒。 古旭被这动静晃醒,睁开眼便瞧见了陆盛鼻尖上那颗红透了的痘痘。 近年来,陆盛个头开始猛蹿,脸上也时不时的爆出几颗小痘。每当这个时候,他便不想见人,于是偷懒不去文华殿。只是今日是他生辰,他鼻尖上这颗痘全皇宫的人都知晓了。 想到这,古旭不由自主的咧嘴笑了。 陆盛见古旭一脸傻笑,本想叫她起床两人打上一架,哪知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吃不吃寿桃。” 古旭揉了揉眼睛,点头,“吃!” 陆盛见古旭这般答话,便将错就错的将寿桃递给她,寿桃是凉的,古旭也不嫌弃,张口就咬。 她今日就吃了一碗长寿面,现在还是饿的。 陆盛本是不吃寿桃的,见古旭吃的这般来劲,自己又嘴贱的想吃,于是将寿桃从古旭手中拿了出来,蛮不讲理的张嘴就咬。 一口下去,陆盛便‘呸’了一声,将寿桃吐了出来,“难吃。” 他下了结论,说完照旧将寿桃交给古旭。 寿桃被陆盛咬过,古旭便不吃了,娘亲教导过她,不吃别人剩下的东西。 陆盛见她不动,问:“你怎么不吃?” “你吃过啊。” 古旭言简意赅,她不吃人剩饭的。 陆盛听出古旭对自己的嫌弃,气的脸都歪了,他恶狠狠的指着古旭,终于想起今夜的正事,于是叫骂道:“起来打一架。” 古旭闻言,猛的一掀被子将自己完完全全罩住,躺在床上假装没听见陆盛的话。 陆盛不依不饶,一个劲的催古旭起来。 古旭将自己蒙的严严实实的,只作不知,时间久了,她挨不住困,睡了过去。清晨,她是被身上的重量给压醒的。 陆盛头朝下,压在她身上,古旭只能看见他黑乎乎的脑袋,她伸手去推,陆盛顺着她的力道滚向床内侧,迷迷糊糊的说‘好冷。’ 他说着,手还胡乱摸索着,开始抢古旭的被子。 早春天寒,古旭舍不得自己的被子,一直纠着不松手,时间久了,陆盛迷迷糊糊的也醒了来。 他睁开眼,看见古旭正紧紧捏着手中被子,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古旭常年待在室内,一张脸比雪还要白上几分,夜间看去尚不明显,此刻一看,只觉得她白的有些病态了。 陆盛懒散的打了个哈欠,问:“我怎么睡你这了。” 他说完也不等古旭回答,自顾自的朝屋外唤道:“李成年。” 李成年和一干宫人候在屋外,闻言,隔着一扇房门问:“太子,可是要起床洗漱了。” “嗯,进来吧。” 李成年推门而入,同他一道进来的还有贼眉贼眼的孟泽言。 第二十二章 孟泽言与陆盛年岁相差无几,陆盛个头开始拔高,孟泽言却依旧没有动静。因着这道缘故,近年孟泽言也不太常往东宫跑。 昨日陆盛生辰,孟泽言称病并未前来,今日却不知怎的又早早来了东宫。 他先是去了陆盛寝殿,没见着人,便问了他身边的守卫,知晓他昨夜宿在一名宫人房中。 陆盛平日假正经居多,如今竟主动跑去宫人住所?他一时好奇,本想直接推门而入,奈何被李成年给拦住了。 李成年是条忠心的狗,孟泽言不想和一条狗计较,便也在门外候了一会,此刻方才随着李成年进了来。 陆盛见着孟泽言,挑了下眉头,再一次卧躺在床上,提醒道:“我的生辰已经过了。” 孟泽言一双眼睛紧攥着睡在他身旁的古旭,敷衍道:“我知道,你生辰我必须来吗?” 陆盛嗤笑了一声,没人能弄清他这笑中含义。 这边,古旭闭着眼睛还想再睡,冷不丁头发被孟泽言一把揪住,于是活生生给痛醒了。 孟泽言将古旭提溜起来,低头打量片刻,转头朝陆盛问道:“昨晚你们一起睡的?” 他一双眼又细又长,带着贼光打量着并排躺在床上的两人,奚落道:“她这么胖,你也下的去嘴?” 陆盛点头,摸了摸鼻子,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着了凉,头昏昏沉沉的。 孟泽言见陆盛点头,眼睛一亮,指着古旭道:“她我要了!” 陆盛此刻终究是将眼睛完完全全睁开,他像是一头将将睡醒的雄狮,打量着孟泽言,轻声道:“你要,我就要给吗?” 孟泽言并不在乎陆盛的态度,他挑衅道:“总之我就是要了,你若不给,我也有办法把她抢过来。” 古旭被两人围困在中间,肚子饿的咕咕叫。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想要起身拿桌上的凉水喝。 孟泽言见她起身,又跟过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命令道:“穿好衣服同我走吧。” 古旭没理会他的话,越过他径直走到桌边拿起茶杯灌水。 陆盛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下床走至古旭身旁,低声道;“唉,他叫你跟他回去呢!” “去哪?” 古旭不解。 孟泽言不甘心被古旭忽视,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盯着古旭道:“去我府上,你跟着我怎么样?” “不去。” 孟泽言脸色沉了下来,陆盛心情却是极好。 孟泽言咬牙,“孟府不比东宫差。” “弟弟在这。” “那把你弟弟带走不就行了,你们姐弟两跟着我一起走。” 古旭一时间没有回话,在此之前,她似乎从未想过可以将弟弟一同带走。她从未想过离开东宫,甚至从未想过离开这间小小的屋子。 只要有人给她吃的,她就吃,有衣服她就穿,有床她就睡。 她的日子过得简单直白。 而现在,有人说你可以跟我走…… 她一直期待着麻世金或百里虞扬来探望自己,却从未想过她是可以离开的。 如果离开,那要去哪呢? 要回幽都,将弟弟一同带回去。 陆盛见古旭陷入沉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狠狠踢了她身旁桌子一脚,那动静直将古旭从她的沉思中扯了出来。 孟泽言见古旭似有动摇,探着脑袋追问:“怎么样,要不要和我……” 第21节 他话未说完,便被陆盛一脚狠踹了出去。 将孟泽言踹走后,陆盛狠狠盯着古旭,骂道:“你这脑子什么时候才好!” 古旭皱眉摸着自己脑袋,迟疑道:“我也不知道呢。” 她回答的这般乖巧,却仍旧让人气的不行,陆盛咬牙,伸手一点她眉心,道:“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似乎笃定只要古旭不傻了,便会同曹方与李成年一般,忠心耿耿的对他这个太子,全心全意的成为东宫的好奴才。 一行人跟随太子离去,古旭叹气坐回床沿上,双手捧着自己脑袋出神。 她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以前父亲也带着她看了许多大夫,她每日都在喝药,但依旧如此。 如今在东宫生活,汤药亦未断过。 大家都希望她赶快好起来,父母活着的时候盼望她不再痴傻,如今陆盛似乎也很是不喜她这傻乎乎的模样。 只有曹方,他不嫌弃自己。 但他死了,被陆盛杀死了! 古旭突然反应过来,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被陆盛杀死,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可以随便杀人的。 她想起躺在血泊中的欧阳澜,突然紧张害怕起来,神经兮兮的抱胸缩回床上,警惕的看向四周。 这之后,古旭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那间小黑屋中,那方圆之地便是她生活的全部。 陆盛偶尔绕路经过那间小黑屋,只见门窗紧闭,房内漆黑一片。 他不进去寻她,只在经过时轻轻叩击门扉三下,听见里面问话便转身离开。 七月 京都天气闷热,再过半月,则会迎来最炎热的一段时间,到时文化殿会休课一月。 因此这段时日,文华殿课时减少,考察居多。 陆盛从文华殿回道东宫,用过午膳后在书房习书,及至申时,天气转阴,他才在李成年的提醒下再次朝文华殿走去。 今日文华殿考察皇子骑射,按例献文帝会亲自到场观看。 李成年手持弓弦,候在陆盛身侧。 如今陆盛身量已赶超他稍许,他不必再刻意弓腰驼背,但常年的习惯一时无法改变,他肩背微微内扣,整个人看着不太爽利。 他们赶到时,场地已聚满了十五、六岁的少年,献文帝立在高处,命令诸皇子依次躬身射箭。 大皇子陆晔首先步出,他年龄最长,所用弓弦亦比其余人要大上一分,取过身侧宫人递来的弓箭,他毫不迟疑,瞄准靶心拉弦放箭。 十支箭,箭箭正中靶心。 四周喝彩声立刻涌现,陆晔颔首微笑,并不自骄。 一侧宫人见此,躬身记录成绩。 献文帝立在高处,负手于后,朝自己的长子颔首,将其招至身侧。 陆晔乃他发妻所生,母早逝,与陆盛不同,他身后一片清白,并无外戚支持。 大周皇子年满十七即可离开文华殿入朝做事,陆晔生于冬末,再有半年,便是十七。 他伸手将其拉近,打量片刻,低声问道:“入朝后,可有想进入的部门?你虽为长子,但行事不可骄奢,切莫想着一蹴而就。” 陆晔垂首称是,正要回答,只听场下一片欢呼声,他侧目看去,只见宫人未及将他方才射中的箭取走,陆盛已然拉弓射箭,他之前射中的十支箭尽数被其射落,掉入地下。 他射箭不仅准头好,力道也把握的恰到好处。 陆晔沉眉思索,却只听献文帝轻哼一声,斥责道:“切莫如太子般,肆意妄为,骄奢轻狂。” 他言语虽斥责居多,但语气平和异常。 陆晔颔首称是,见他再未询问入朝官位之事,便默默退开。 献文帝颔首,上前一步,垂眸专注的看向场地中央的陆盛。 陆晔离去时见着这一幕,想着近年来献文帝与孟家虽则依旧暗中抗衡,但他与太子之间关系却是要缓和许多。 他猜不透献文帝心中所想,对太子却开始佩服起来。 无论朝中官员如何评判这位五弟,但在他看来,能在这种夹击的攻势下获得献文帝的喜爱,那人绝不是以骄纵,轻狂便能轻易判定的。 他行至场地中央,此时陆盛已射箭完毕,竟朝他走来,裂开嘴轻笑了一声,道:“我把皇兄的箭射了下来,后来者,捡了一个便宜。” 陆晔摇头,真心赞道:“你的箭法很好,即便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前一人的箭尽数射掉,今日第一名应当是你了。” 陆盛挑眉,忽然走近一步,站定在他身侧。 他双手抱胸,看着场地中依次射箭的少年,忽然轻声朝陆晔道:“皇兄不知,这场地中比我箭法厉害的大有人在。” 陆晔抬头去看,见其后射箭者如他般射中靶心的虽有不少人,却也未如方才陆盛一般将前人弓箭射掉的。 他缓缓摇头,“太子自谦了。” 陆盛未回复,只冷静的看着百里虞扬拉弓射箭,成绩出来,中上而已。他嘴角微勾,朝陆晔摇头道:“文化殿众人,也只兄长一人不作假了?” 陆盛有意亲近,陆晔却因母妃早年被皇后折辱不想与其深交,他颔首应答,见孟泽言朝这方走来,便顺势朝陆盛告别走远。 孟泽言伸手揽住陆盛肩背,调笑道:“你今日这风头出的真好,幸好我在你后面出场,不然还不知被你怎么奚落呢?” 陆盛抓住他放于右肩的手掌,握紧微微用力拉了下来,“我可记得皇兄十支箭皆正中靶心,你只有六支,将将及格。” 孟泽言收回手来,他打量着陆盛,想到近来每每去东宫寻他都被挡在宫外,进不得里间,不免冷笑道:“近来你同我生疏不少,父亲很是关心,怎么?你是同我置气了,还是刻意要同我们孟家疏远。” 他最后一句拉的极长,含酸带讽。 前方众人弯射完毕,皆朝场地前方聚拢查看成绩,陆盛跟着朝前走去,答道:“我是同你生疏,可没刻意远离孟家。你莫不是忘记你曾说过,没有孟家,我当不成太子吗?这话我可一直记在心上。” 他话说的如此直白,一时间,孟泽言也不知晓如何回他,只愣在原地气的脸一时白一时青的。 献文帝考察完毕,携皇子们一同用膳,陆盛磋磨一阵,回到东宫时夜色已深。 长廊及屋檐下垂挂着的灯笼被宫人一盏盏点亮,在夜风中轻轻晃动,陆盛立在院落中,远远的朝古旭房间看去,里面漆黑一片。 他今日同献文帝与众皇子周转,有些疲惫,便未绕路经过,径直进入自己寝殿。 李成年躬身在侧,问道:“太子是去浴室沐浴还是在寝殿内沐浴。” “在寝殿内即可。” 李成年躬身退下,命令宫人准备沐浴用具。 陆盛脱下外裳,走至窗前,看向夜空中一轮弯月。 今日七月十四,鬼节。 他盯着那轮弯月,心中却在琢磨着今日晚膳时献文帝的一言一行,沉思良久,宫人抬着沐浴用具进屋,他收回目光,正欲转身,忽然发现前方花园一角有些怪异。 夜灯垂于檐廊之下,花园中略显昏暗,晚风一吹,花树间传出稀稀疏疏的声音。 他凝目望去,片刻,忽然转身快步朝花园走去。 宫人不解,迟疑道:“太子?” 李成年见此,忙提起备用的纱灯快步跟上,待追上陆盛时,发现他正站在一处土堆前出神。 他走近后,纱灯透出的光散落开来,四周的景象渐渐清晰。 石榴树被人拔出扔在一旁,地面是一个又深又大的土坑,旁边堆积着不少泥土。 第二十三章 李成年依稀记得多年前一个夜晚,三名少年男女无视众人劝阻在此处埋了一个死婴。 当时他同其余宫人俯跪在地,并未出声劝阻,心中却只觉得这三人一傻一呆,另一人则太过肆意妄为。 直至升为太子内侍,他在与太子长久的相处中方才发觉另两人呆傻是真,太子却并非表面那般骄纵……… 他垂下头去,心知不好,手中纱灯这时被人取走,他不敢多言,只安静候于一侧。 陆盛提着纱灯在土坑上方晃了几圈,见土坑中空空如也,不由得冷笑一声。 她将这死婴取出是想做什么? 跟孟泽言走?! 将纱灯置于地上,陆盛转身朝古旭房间走去,房门未锁,只轻轻阖上,他一脚将其踹开,进屋去寻古旭,“古旭,你给我出来。” 屋内漆黑一片,古旭不出声,不知为何他心中怒意突起,正欲发火,脑袋却被人用布袋罩住。 由身后那人身高及力道他判别出来人是古旭,怒意忽然便消散下来,甚至还来了点兴趣。 如今以他的身手轻易便能制服古旭,但他心中好奇她会如何待他,便虚与委蛇的同她应付着。 但今日古旭力道出奇的大,他身子被按住,头被她用力推着朝地面撞去。 她下了死手! 直到李成年提着纱灯赶来时,陆盛已被古旭按着朝地上撞了两下,他估摸着力道,猜测自己额头应该肿了起来。 屋内多了光亮,他便不在一味忍让,皱眉掀开头上布袋,起身朝古旭怒声斥道:“你今日发什么疯?” 古旭双眼通红,瞪着陆盛,强硬道:“我没疯!” “对,你是没疯,你傻啊!” 陆盛不留情面的奚落,古旭却再次扑身上前,一把捏住陆盛胸前衣襟,大声叫喊着,“你把我弟弟还给我!” “你弟弟?”陆盛皱眉,“我要那死婴作甚?” 他双手捏住古旭置于自己胸前的双手,微微用力,斥责道:“松手。” 古旭死死捏住并不松手,也不知她是气是怒还是伤心,只一个劲的喘着粗气,似乎说完一句完整的话都费了她好些力气,“那下面没有?什么都没有!” 欧阳澜死时,她平静的怪异,此时却一直纠着出生不过半月,与她感情并不深的死婴说事! 陆盛沉眉,看向李成年,“有人动过那里?”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李成年摇头,谨慎答道:“奴才不知。” 第22节 陆盛脸色突然平缓下来,细看,却能察觉其中暗藏的冷意。 东宫鱼龙混杂,他约莫知晓,会干这事的是那一方的人。 古旭抬头,仰望着他,恨恨道:“你是骗子,说话不算数。” 她鼻涕眼泪直流,看着既狼狈又搞笑,陆盛却还是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出其中深藏的恨意。 她是真的恨上自己了? 为了一个死婴! 因着曹方,她不同自己亲近,如今因着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婴孩尸骨,她竟恨上自己? 她不知道他是太子,她的生死掌握在他手中,只要他想,他可以轻易打杀她吗? 她不知道,她是傻子,因着不聪明,情绪来的简单而直白。 如果有一天她不傻了呢? …… 或许那一日,她所有的情绪会愈发鲜明。 她做傻子的时候不喜欢自己,清醒后,只会愈发不喜欢。 古旭见他不说话,接着控诉道:“你不仅骗我,你还杀了曹方。” “呵!” 一直心心念念着曹方。 “你以后也会杀很多人的,你还会杀我。”她松开手,退后两步,喃喃自语道:“我得离开这,我要回家。” 陆盛冷静的看着面前的傻子发疯,闻言冷声道:“你家里人都死光了,房子也被麻世金一把火烧了,你能去哪?” 他如今已然知晓古旭身世的来龙去脉,比古旭自己还清楚她此时的境况。 “你就安安分分的待在这,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古旭定定的瞧着他,他却转开目光并不与她对视。 小黑屋门窗紧闭一天,屋内闷热异常,不知是受这天气影响还是怎的,陆盛只觉得自己胸闷难耐,燥热异常。 他很快转身离去,李成年提着纱灯快步跟上,两人步入寝殿,宫人已将沐浴用具准备妥当,上前问道:“太子是此时沐浴,还是稍等片刻。” 陆盛垂眸看向几名宫人,目光中透出狠辣之意,他嘴角微斜,冷冷道:“去把余元叫来。” 余元是东宫太监总管,是皇后身边的人。 陆盛以往并不同他亲近,却也未将其赶走,他这东宫偏布他人眼线,不差这一个,可今日不同。 陆盛面色狠戾,想到古旭的控诉,不由的想到他如今可是真的要杀人了。 心中涌现一丝变态的兴奋,他舔着后槽牙,在房中来回踱步,突然转身,扯过李成年衣襟,冷笑道:“去将那个傻子给我唤来。” 夜深 东宫灯火通明,所有宫人俯跪在地,夏夜清静,忽然一声惨叫自正殿前方涌现,自此后,惨叫声不绝,直到最末那声音似乎是从嗓子中挤出来的嘶哑难听。 有离的近的宫人大胆抬头去看,只见太监总管余元被人捆绑在春凳上,双手分开覆与两侧,指甲盖已然尽数被人撬开,鲜血直流。 三年前,因皇后认为死婴埋于太子寝殿正前方实在不吉,便令余元暗中派人将其取出处理,不想三年后此事暴露。 他嘶哑着声音求饶,双手此时却被侍卫捏住,五指分开,他心中大骇,正欲挣扎,右手小拇指已被人切断。 随即是食指,中指……… 余元挣扎着,嘶哑道:“我招,我什么都招…..啊!” 陆盛负手立于正殿前方,一脸漠然,他并不让人对余元逼问太多,只是单纯的对他行刑。 他似乎只是想打杀人。 这个太子以往是轻狂顽劣,肆意妄为的,可当这一切沾染上生死,那着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画面太过血腥,宫人不敢再看,将头垂下,不巧余元被斩断的手指咕噜噜滚至她面前,她整个人突然绷住,随即瘫软下来。 忽然耳边响起脚步声,这声音轻巧,但在夏夜余元的惨叫声中则格外引人瞩目,宫人再次壮着胆子抬头去看,发现太子内侍李成年正领着一名少女前来。 那少女着一身宫装,并无特殊之处,只神色略显懵懂。 宫人是年初新来的,并不知晓古旭的来龙去脉,只依稀记得东宫老人待这少女极好,亲切的唤她‘小旭。’ 同时,她亦在其余宫人的碎嘴中得知这名少女是个傻子! 今夜之事同她有关吗? 四周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太子冷冷朝她看来,宫人一惊,俯下身子,再不敢多看一眼。 古旭未至正殿便已听闻余元惨叫,她停滞不前,李成年见此便用了稍许力道隔着衣袖牵引着她继续朝太子方向走去。 两人来到寝殿正前方,李成年立刻松开手与古旭保持一定距离。 他约莫知晓了什么,并不想步曹方后路。 古旭再次停滞不前,她侧身看着余元惨不忍睹的双手,鼻息间是浓烈的让人作呕的血腥气。 自从欧阳澜死后,她便很是惧怕见血,可此时,侍卫正用匕首竖向划开他两只手腕皮肉,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春凳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余元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来。 他要死了!流了这么多血,他活不成的! 古旭身子蹦紧,转身拔腿便跑。 “站住。” 陆盛声音冷冷从身后传来,古旭不自觉的定住身子,缓缓转过身去。 她很害怕,她怕被绑在春凳上的人不是余元,而是她。 陆盛站在正殿门扉下,檐廊垂下的灯光自上落下打在他身上,衬的他眉目狭长,面容俊秀。 他神色冷漠的吓人,睨着停滞不前的古旭,缓缓开口,道:“过来。” 古旭被场中氛围震住,竟真的听话的朝他走去。 经过余元时,她一双绣鞋踩在他鲜血积成的血泊中,血水尚未温热,这让她再次回到三年前欧阳澜死去那一日。 当时她死去不久,血也是热的。 她走近陆盛,陆盛双手握上她肩背,微微用力扳过她身子,令她看向春凳上的余元。 古旭紧张的心颤,目光飘忽,总也不肯细看那奄奄一息的人。 这时,陆盛俯下身子,凑在古旭耳边说话,声音又冷又硬,“你看,我杀人了,这才叫杀人知道吗?可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 不是打闹,古旭知道! 余元垂死一幕和欧阳澜死去时景象重合,古旭突然便不再害怕,只是无声落下泪来。 陆盛见了,懒洋洋的将下颌靠在她肩上,“不准哭。” 只一瞬间,他的声音便变得疲惫懒散,再无方才冷硬之意,“你看,杀人这般简单,可我一直留着你,我不会杀你。” “你的弟弟是被他偷走的,我杀他发泄不是正好。” 古旭沉默不语,哭的鼻子都红了。 陆盛伸手去擦拭她脸上泪水,前方,突然有侍卫来报皇后步入东宫即将行至正殿的消息。 他立正身子,垂头对古旭道:“回你的房间去。” 话落,他怪异的笑了一声,“睡个好觉。” 古旭这才反应过来,拔腿便跑,她一溜烟跑没了影,此时,皇后也在身边宫人的带领下快步赶来。 余元奄奄一息,场景血腥十足,四周跪倒大片宫人,陆盛负手立于正殿前方同她对视着。 “母后来晚了,你若早一点来或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逆子!” 陆盛闻言缓缓一笑,上前行至皇后身边,“母后何出此言,我不过打杀东宫一名下人,便被你这般责骂,若父皇知晓不知他会怎么想?” 皇后是孟捷之女,早年行事嚣张,宫妃多被其折辱,献文帝本便不喜,若让他知晓她将手伸到太子府邸,必会惹的龙颜大怒。 皇后咬牙,冷静下来,质问道:“那不知余元是犯了何事,竟被你令人这般折杀。宫中亦有规矩王法,犯事以大小论之,轻则逐出皇宫,重则杖毙。” “如今你令他惨死,此事传出去,即便你身为太子又如何解释。私用王法,何堪重用。” 陆盛不以为意,只道:“这便要劳烦母后替儿臣操劳稍许,毕竟母子同心,你如今也只我一子而已。” “儿臣可不希望因一个太监便令你我母子生疏至此。” 他这话说的既得体又暗带威胁,皇后沉眉思索,近年献文帝同他关系缓和,连带着待自己也多了稍许笑颜。 父亲暗中也曾赞许过这位外孙,只可惜,他同那贱人的女儿走的如此之近,如今还因着一个死婴当众打自己脸。 皇后郁色尽显,怒道:“本宫是你生母,孰亲孰疏你应该知晓。” 陆盛点头,默然答道,“自是晓得的。” 皇后离去后,李成年上前,低声问道:“太子,是否需要奴才派人暗中将此事处理,不要让东宫人传了出去才好。” 虽说余元是东宫的管事,太子打杀一个奴才再正常不过,但他此番行径着实残忍,献文帝向来仁厚亲民,定不喜膝下子嗣暴虐,何况还是位于储君之位的陆盛。 “不必。”陆盛淡然道:“这是如何也瞒不住的,我也未想过要将此事藏住。” 东宫一片混乱,早该整治了。 第二十四章 古旭昨夜失眠,清晨起来整个人软绵绵,头痛的像是要炸开! 忍痛用过早膳后她也不出门,疑神疑鬼的将耳朵贴在门缝听外间动静,总是怀疑余元还没死绝,还在不停的惨叫求饶。 她状态不好时,便容易出现幻听幻视,典型的自己吓自己。 听了许久,外间只宫人走动的声响,她便回身坐回床上,想趁整个人十分疲惫时睡上一觉。 这时,一颗石榴突然被人从窗外丢了进来,那石榴又大又红正巧砸进古旭怀中。 第23节 她捧着圆滚滚的红石榴嗅了嗅,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拉开木门朝外跑去。 一路不停的跑到那颗石榴树前,她发现石榴树被人重新种进土中,小小一颗在风中飘摇。 这个气节,京都石榴树还未结果,她手上这颗应该是贡果。 陆盛背着双手从她身后走近,和她并肩站在石榴树前。他身后则跟着曹方,李成年两名同岁的少年。 曹方今日被陆盛从晨曦宫调出来,一脸喜色。 与李成年的沉默不同,他的个性要活跃许多,见古旭转过身来,便忍不住朝许久不见的古旭挤眉弄眼。 古旭转身想跑,但后颈被陆盛一把捏住,她整人僵在原地,只好假意垂头捏了捏石榴坚硬的外壳以做放松。 陆盛见了,松开手从腰间掏出那把他随身携带的匕首,拿过古旭手中的石榴便开始剥皮。 古旭轻轻抬起右腿想跑,耳边立即传来陆盛的轻斥声,“不准走。” 声音轻慢,极其强硬。 古旭只好叹气立正身子瞧他。 以往他们很少见面,即便碰到也只是匆匆一眼,此时,她方才发觉他个头长高了许多,但他很瘦,远远看去像个细细长长的木条。 他的脸也越长越窄,双眼皮是典型的窄双,他沉默的低垂着眉眼帮古旭剥石榴,模样看去竟有几分温柔。 但他并不温柔,经过昨夜之事,古旭知道他已是长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他将将十五,性情便如此古怪暴戾,若以后登上皇位,或许会真如曹方所言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她这般一心一意的打量着陆盛,许久之后才发现站在陆盛身后朝她挤眉弄眼的曹方。 古旭一时竟未反应过来,直到陆盛将剥好的两瓣石榴塞进她手中,她才迷迷糊糊的拿着石榴朝曹方走去。 离的近了,古旭微抬着头打量着也长大了一点的曹方。 曹方与陆盛身形相似,也是细细长长一条,但他头身比极不协调,看着像是一条细长的木头上架着一个硕大的鸟窝。 古旭试探的唤了一声“曹方?” 曹方挤眉弄眼的回她,“是我啊!我回来了” 曹方笑,古旭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哭了,她一下扑进曹方怀中,委屈的啜泣着。 这三年,曹方不在,只陆盛偶尔来小黑屋寻她。 陆盛时而待她好,时而待她坏,她一个傻子着实招架不住。曹方不同,他待她一直很好,她喜欢这样的人。 曹方抱住古旭,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笑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他说着,见陆盛看过来的眼神十分怪异,便不敢开口再说。 他才从晨曦宫调出来,如今生怕惹怒陆盛,再一次被打回原形。于是无论陆盛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在他眼中都像是发怒的征兆。 古旭收起眼泪,不哭了。她举起手中的石榴问曹方,“你吃石榴吗?” 石榴是陆盛给剥的,曹方不敢吃。 他用余光偷偷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陆盛,见他眼角微微下垂,唇瓣抿起,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又是一惊。 曹方的脑子不若李成年灵光,他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惹怒的陆盛,只好僵硬的立在原地,无法分心回答古旭的问题。 古旭拿着石榴递给曹方,曹方不接,反是一旁的陆盛走近接了过去。 他拿着那瓣剥开的石榴,盯着古旭,缓声道:“石榴是我剥的。” 这话说的一板一眼,平铺直叙。 “嗯。”古旭点头,小心翼翼的抬头问他:“你要吃吗?” 曹方看陆盛,总觉得他要发怒,古旭比之曹方还要不如,她如今见陆盛,总是觉得他要拔刀杀人。 整个东宫,唯她二人是不成器的! 古旭试探着举起手中石榴递给陆盛,陆盛不接,反是突然朝古旭凑近,他的脸几乎贴在了古旭脸上。 她昨夜未休息好,脸色惨白,唇瓣亦毫无血色。 陆盛伸手搓揉着她的唇瓣,忽然捏着一颗石榴籽强硬的塞进她嘴里。 古旭不敢推迟,嘎嘣嘎嘣的开始咀嚼,吸吮石榴的甜汁。 曹方见了,忍不住吞咽口水,这两年,他在晨曦宫吃的并不好,如今才出来,见着什么好吃的都想朝自己肚子里扔。 这时负责给古旭送药的药童在宫人的带领下寻了过来,三年下来,古旭与他已然熟识,见此缓步上前,端起药碗便要朝自己肚子灌下去。 陆盛默然的看着这一切,忽然道:“这药你不必喝了。” 古旭端着药碗僵在半空,迟疑道:“药还是要喝的,我脑子不好呢。” 是不好。 以后也不需要好起来。 “不用喝。”陆盛看向药童,“你以后都不必来了,告之陈太医,务须再为她的痴病耗费精力。” 昨夜东宫所发生之事并未刻意隐瞒,此时已然传遍整个皇宫。 那太监总管似乎是皇后的人,太子与皇后生了嫌隙,如今又命他不必再送药前来,药童想起这三年来加注在汤药中的种种,忽感手脚生凉。 听说昨夜那人死的极惨! 太子是发现了什么吗? 可那药方并不至死,只是过于温补,不!里面含有天蕨,会让人不孕。 药童战战兢兢的点头应答,转身离去,他一路跑回太医院,找到陈太医,一下子跪在他面前。 陈太医正在看医书,见他这动静不禁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做错事了,如今向我讨饶来了。” 药童将头贴在地上,迟疑片刻,最终一狠心将三年前的事尽数交代出来。 “师傅,我是不是要死了!太子也会杀了我吗?” 陈太医脸色青黑,见这药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方才放下医书上前将他拉了起来,“你可还记得那位嬷嬷交给你的药方。” “弟子日日熬这汤药,自是记得的。” “交给为师看看。” *** 御书房 献文帝同朝臣议事,令太子在一则观看。 太子虽贵为储君,但不及十六,其余皇子此时还在文华殿习课,献文帝此举实乃对太子的无上殊荣。 议事完毕,献文帝未询问陆盛对朝堂诸事看法,反是寻了另外的话题问道:“昨夜打杀了一名奴才?” 陆盛初次被献文帝带至御书房观朝政,心中虽有丘壑,却并不急于表现,只垂首应答道:“那奴才碎嘴,便令人杖毙了。” “朕听说,那奴才可并非嘴碎之人?” 陆盛抬头,琢磨片刻,道:“东宫人事复杂,儿臣只好先下手为强。” “所以你就拿你母后的人开刀?”献文帝语气轻缓带着笑意,“你母后那人同他父亲一般太过不知足,手竟伸的如此之长。” 他缓缓闭上眼睛,“朕最忌讳的便是后宫干政。” 陆盛作为皇后之子,此时实在不宜多说,他沉默下来,献文帝想到近年朝中情形,忽然道:“你外公老了,但人老了,心还是年轻的。” 他外公已是花甲之年,但多年来门生众多,孟家势力蔓延极广,献文帝多年来也未有能力将其完全压制。 “陆盛,你是年轻一辈,但你得记住,你姓陆,并非姓孟。” 献文帝也曾动摇过废太子的念头,几欲扶持长子陆晔上位,陆晔身家清白,睿智过人且性情温和仁厚,即便登上皇位也不会做下如前朝般诛杀兄弟之事。 但陆晔太像自己,他与孟家抗衡还是差了一口气。 选择陆盛,是献文帝走的一步险棋。 他将奏折翻开,准备批阅,同时道:“你先回东宫吧,以后若有空,朕会再次召你前来听政。” “是,儿臣告退。” 陆盛出门离去,行至长廊转角时却被来寻他的太后身边宫人唤住,“太子请稍等片刻。” 宫人躬身碎步跑上前来,道:“太后娘娘请太子去慈宁宫一趟。” 陆盛随宫人行至慈宁宫,被领至一处凉亭,凉亭一面背靠花园,三面临荷花池,如今七月中旬,荷花开的正盛。 赵焕茹陪同太后依在围栏处喂食池中锦鲤,见陆盛前来,便将手中鱼食递上,“太子要喂食吗?” 陆盛垂眸,见她手掌小巧,掌心中托着褐色鱼食衬的四周肌肤愈发白皙,他一笑,伸手接过,将鱼食尽数挥撒进池中。 他喂食的倒是豪爽,不似太后与赵焕茹一点点的丢放,片刻,便引来众多鱼儿前来争夺食物,池中很快溅起阵阵水花。 太后喂食本便是打发时间的无聊玩法,此时却被陆盛这举动逗笑了,“你这般喂食,我这池中鱼儿可不知要长的多胖了。” 她伸出手来,赵焕茹立即伸手握上她掌心,轻轻搀扶着。 三人坐上石凳,宫人端着冰镇的水果及点心上前。 这凉亭虽位于假山池水之间,四面通风,但夏季闷热,此时食些冰镇之物却也可使心中顺畅不少。 太后年长,胃口不好,食不得冰饮,赵焕茹却也并未进食。 陆盛侧首问道:“不吃吗?” 赵焕茹垂眸,耳廓突然起了薄薄一层绯红色泽,“近日吃不得的。” 太后含笑看着赵焕茹,陆盛见此,突然反应过来。 女子月事期间是食不得冰饮的。 他微微出神,想起古旭,她长的白白胖胖,体质比之赵焕茹好上许多,却似乎一直未来月事。 她过得倒真像个孩子! 一直傻着,也一直长不大。 “盛儿?” 太后见陆盛出神,轻唤道:“在想些什么呢?” 陆盛将冰镇水果等移开,“未多想什么,赵小姐若食不得这些,便撤走吧,未免看着嘴馋。” 第24节 他这般打趣,赵焕茹却不再害羞,只道:“不必撤,吃不得,但享受这片刻凉意也是好的。” 三人闲聊多时,便到了太后午睡时间。 陆盛与赵焕茹一同告辞离开,并肩朝慈宁宫外走去。 赵焕茹年长后便不让姨娘在自己眉心点上朱砂,少了那一抹颜色,她看着温婉许多,“昨日兄长曾碎嘴提及过太子。” “哦?”陆盛来了一丝兴趣,“说我什么。” “你昨夜杀了人,传言行径十分残忍。”赵焕茹缓声答道,“宫外亦在传这事。” 不过打杀一名宫人罢了,却传的如此之远,也是有趣。 “怎么,害怕?” 陆盛想到昨夜古旭那骇然的神色,不由冷声问道。 赵焕茹轻笑一声,摇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我父兄长年在外从军,手刃之人必不比太子少,且我年幼时曾跟随父兄在边塞住过一段时日,见识的血腥场面只多不少。” 她侧身看向陆盛,无由来的诚恳道:“太子昨夜杀人必定有其理由,只人心难测,多出许多闲言碎语罢了。” 她这般维护自己?陆盛停住脚步,垂眸看向她。 她长相温婉,但受父兄影响,行事间带着一丝英气,不若寻常女子娇弱。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东宫的老人将古旭养的太过,过犹不及,竟让其对东宫主子生出抵触之心。 他转身,继续朝前行走,忽然低声道:“有时候杀人其实并不需要理由。” 第二十五章 秋去冬来 东宫被一片白雪覆盖,空气十分清寒,再有一月便是年关,宫人们心思都渐渐懒散下来。 曹方兴致勃勃的推门而入,叫喊道:“小旭,你猜年关时太子会赏赐给我们什么?” 年关时各宫主子照例会赏赐宫人们金银衣物等,去年东宫宫人按照份位高下各自得了些许银两,只古旭一人没有。 陆盛不给她,她因此怄了许久的气,却也不敢冲到他面前去强要,如今听闻曹方问话便显得兴致缺缺。 今年她也什么都得不到的! 她挨着火炉坐着,身上披着厚实的棉衣,即便如此还是嫌冷,忙招呼曹方坐下,两人挤在一处取暖。 这半年,不知是陆盛时常带着古旭出宫走动,还是怎的,古旭身体好转,不再一味嗜睡,身形亦逐渐匀称下来,虽不至如其余宫女般苗条纤细,但比之以往也是顺眼多了。 或许是瘦下来的缘故,她没有前些年抗冻,冬季时便不怎么愿意朝外跑,陆盛偶尔来寻她,她便推辞着不出门,次数多了,陆盛便不来找她了。 她本便不喜陆盛,这人脾气阴晴不定,同他待在一处总是会被欺负。 还是曹方好。 他永远不会乱发脾气,这般想着,古旭便偏着头亲昵的靠在曹方肩上,伸手挽着他的胳膊肘取暖。 曹方侧身,入眼是古旭圆润饱满的额头,她微微阖上眼睛打盹,睫毛浓密而黑长。 她瘦下来后,脸整整小了一圈,五官比之以往则要凸显几分。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比之皇宫盛宠不衰的淑妃亦要明艳许多。 曹方打量着,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秀气小巧的鼻尖。 鼻尖有些痒,古旭嘟囔着转醒,“你摸我干嘛啊?” 曹方道:“我见你这鼻子长的挺好。” 古旭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头,一脸天真的问,“我是不是长的很好看啊?嬷嬷也时常夸我那那都长的挺好,就是脑子不好。” 她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十分客观全面的。 曹方点点头,顺势夸奖道:“脑子不好你也是美人,比东宫所有人都好看。” 说到这,曹方想起一事,凑近古旭神秘兮兮道:“我给你说啊,你知不知道前些天,有名宫女爬上了太子的床………” 爬床? 古旭神色懵懂,凑近了去听。 “听当时值夜的太监说,那里面动静十分大,可不知为何,那宫女半夜又被赶了出来。”曹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听说当时那宫女浑身光溜溜的,一件衣服都没穿啊!” “一件衣服都没穿?”古旭大骇。 曹方咬牙点头,“是的,而且第二日,她便死啦!” 古旭瑟瑟发抖,裹紧身上的小棉袄,轻声道:“她是冷死的吗?” 曹方也不知那宫女是怎么死的,反正他知晓这事时,那宫女的尸体已被人用一床破褥子裹紧从东宫后院侧门抬了出去。 他啧啧两声,摇头道:“太子着实是不好伺候。” 这话含着十足的酸意,毕竟他此时比之李成年来说已是完全失势。 自余元死后,李成年被提拔为东宫管事,而他虽从晨曦宫被调了出来,却不能时刻候在太子身边,大多时候他无事可做,连月俸亦是降了一截。 想到这,他苦着脸问古旭,“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古旭摇头,她如今一穷二白,是整个东宫最穷的人。 曹方见此便有些鄙夷,“我这些年可存了不少银子,等年纪大了出宫可以买下一整座宅子的!” 古旭便很是艳羡的看着他,扯着他的衣裳问,“那到时候我可以来住吗?我没钱,买不起房子。” “你可以现在存钱啊!”曹方开始给古旭算账,“我们太监若是做不好,不被主子待见三十岁便可自行出宫,我如今离三十还有十四年,宫女要早一些,二十五岁便可离宫嫁人…” 说到这,曹方停顿片刻,叹气道:“小旭,我真没法想象你能嫁什么人?” “你长的很是漂亮,但脑袋不行,你如果嫁人是很容易被欺负的。” 曹方絮絮叨叨的说着,古旭听的云里雾里,“我为什么要嫁人啊,我们可以一起出宫,然后住在一起不行吗?” 陆盛依靠着门扉,一脸嘲弄的听着两人对话。 这段时日,他时常被献文帝召见去御书房参与朝政,性情沉稳不少,再未如幼时那般惹祸。 他亦不在打骂古旭,只每次见着古旭,总会用他那一双乌黑的眼睛淡淡的看着她。下颌微抬,狭窄的双眼皮微微下垂,从里面露出一两点淡漠的星光。 再让人瞧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这般,于古旭而言还不如幼时模样,至少不用猜测他的心思。 此时听着古旭提出与曹方同时出宫住在一起,他不由的出口打断她的憧憬,“别想了,你这辈子是出不了宫的。” 正在畅所欲言的两人闻言一惊,齐身朝他看去。 “奴才参加太子。” 曹方躬身行礼。 陆盛似乎才从外归来,身上披着的墨色斗篷聚满一层浅浅的雪花,他大步走近,经过曹方身侧时,沉声道:“出去。” 曹方闻言麻溜的走远了。 陆盛甫一靠近古旭,古旭便被他身上携带的寒气给冻着了,不由的缩着脖子朝后躲去。 陆盛看了她一眼,问:“有这般怕冷吗?” 他这般说着,却也将特意携带的女式斗篷打开披在古旭身上,“别整日闷在这屋中,出去走走。” 斗篷上绣着朵朵祥云,整体为砖红色调,只帽檐一圈是白色的动物皮毛。陆盛伸手将帽子罩在古旭头上,白色的绒毛聚拢在她脸侧,衬托的她整张脸愈发秀美小巧。 古旭衣物与宫女无异,一脸四季来来回回便只得那几样,于是这斗篷与她而言便显得十分特殊。 她摸着帽檐处的白色绒毛,未将重心放在陆盛邀她出门的提议中,反是仰头问道:“这个斗篷给我了吗?” 陆盛垂眸,眸中带上一分笑意,道:“你同我出去,我便将这斗篷送给你。” 外面着实太冷,古旭正待摇头,却听陆盛又道:“今日宫中组织雪地蹴鞠,百里虞扬会到场参加。” 古旭偏着头,她似乎许久未见着百里虞扬了。 他说有时间会来看自己,如今一年即将过去,他也未踏入东宫一步。 同陆盛一般,他们说话…总是不算数的。 就像曹方说的,糊弄傻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她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点头应答。 陆盛见了,静默片刻,忽然好奇问道:“曹方和百里虞扬你更喜欢谁?” “曹方啊。”古旭毫不迟疑的答道,“当然更喜欢曹方。” 她答的这般简单直白,又极其诚恳,陆盛忽然想问若自己同曹方比呢?这念头一起,他便沉下脸来,呵斥道:“既然要出去那快些走,冬日天黑的早,若是去晚了便玩不了多长时间。” 古旭被陆盛催促着出门,二人身后只李成年一个内侍,三人来到蹴鞠场时,场地中央的积雪已被宫人尽数铲除,远处则堆积着一层两人高的雪墙。 雪墙前立着一名女子,此时正背对着场地众人将色泽不同的凤羽插入雪墙中,不多时,雪墙上便出现一副鲜活的边塞轮廓图。 陆盛见了,大步朝女子走去,古旭待要跟去,却被李成年拦住朝旁边凉亭引去。 “这是什么?” 赵焕茹回身,见是陆盛,便轻轻笑了,解释道:“幼时同父兄在边塞生活,有幸见着他们堆积雪墙代替球门,规则比之寻常蹴鞠竞赛要复杂许多,难度亦提高一级,但可看性增强不少,也有趣许多。” “因见你们冬雪日竟提出蹴鞠,便想着不如来试一试新的玩法。” 冬季,赵家父子皆去了边塞守护边疆,赵府只赵焕茹与赵覃的众多妾室留守,太后便令人请了她来宫中居住,待年后春暖再回府。 此时,因着方才在雪墙前用凤羽绘图,她双手冻僵,鼻尖亦被冻的通红,陆盛见了,便取下身上斗篷罩在她身上。 男式斗篷罩在她身上有些大了,垂在地上沾上污浊的雪水,赵焕茹心疼的皱起眉头,“弄脏了。” “无妨……” “是啊,一件斗篷有什么心疼的,东宫别的没有,就是宝贝多。”孟泽言在两人身后大声说道,同时双手抱胸取暖,催促赵焕茹道:“这是什么新玩法,你先讲讲,我再这么等下去,可得给冻僵了。” 赵焕茹随上前一一讲解。 雪墙之上边塞轮廓起伏,轮廓上分别画有北燕及大周两军,红色凤羽为北燕军队,墨绿色则为大周军队,另一黄色凤羽为囤积粮草的驿站。 第25节 这三种凤羽互相交错排布,有的分布稀疏,有的则聚拢在一处,凤羽上系有不同颜色及数量的丝带,分布代表得分与扣分。 赵焕茹提醒道:“若球踢中北燕军队及驿站按照位置难易程度得相应分数,同理,踢中大周军队则扣取相应分数。需要注意的是因雪墙并不稳固,若球踢上雪墙时,裂口过大影响周边凤羽则之前取得的成绩清零,若是负分,则按照现有分数成倍增加。” 这听着道是有趣,众人闻言皆跃跃欲试,脱去外裳准备应战。 场中众人以大皇子陆晔及太子陆盛为首分为红黄两队,每队各八人。百里虞扬是太子伴读自是在陆盛这一队,孟泽言则因着同陆盛置气跑去了陆晔那队。 古旭行至凉亭,见凉亭下方已坐着许多女子,只余下一处空位,她赶紧跑上前去,待要坐下,却被一名女子拦住,“这处是赵妹妹的,你……” 那女子比之古旭年长不少,见古旭梳着宫人发髻,从斗篷内露出的衣角也是宫人服饰,不由的皱起眉头,语气亦不如之前平和,轻声斥责道:“你可是太子身边的人?竟如此不知体统跑至此处。” 此处坐着的皆是公主与朝中大臣之女,伺候的宫人及丫鬟则退于后方立着,古旭不知这些规矩,方才竟是想坐上她们特意留给赵焕茹的空位。 李成年比古旭慢上一步,闻言忙躬身朝女子致歉,拉着古旭朝后方宫人处走去。 天空飘着细小的雪花,他本意是带古旭来此处立着躲雪,不想古旭冲动无知方才竟是闹了笑话,也庆幸方才那位贵族之女并未追究下去。 他无声叹气,拉着古旭来到凉亭侧方角落,嘱咐道:“你便待在此处莫要走远,切莫再如方才那般冲动。” 古旭点头应答,李成年便上前加入陆盛一队。 离开东宫后似乎事事皆要小心,古旭略显沮丧的靠着檐柱,待看见前方雪墙上花花绿绿的羽毛时又忽然兴奋起来,觉得这场竞赛必定十分有趣。 她上前两步,坐在凉亭台阶上,用斗篷将自己全身罩住,专注的看着场中比赛。 舒婉侧身看着台阶处的古旭,眉头微微皱着,赵焕茹回道凉亭挨着她坐下,见她一直朝侧方看去便问道:“婉姐姐看什么?” 舒婉回身,见赵焕茹身上披着太子斗篷,便打趣道:“我们这么多人太子也只给了你斗篷,可真是有心。” 赵焕茹将斗篷微微提起,不让其垂至地面,低声道:“你可莫要打趣我了,这身后……” 她示意身后人多口杂,并不想就此事多说,于是岔开话题道:“我方才问你看什么,你可还未回我。” 舒婉便沉下脸来,指着古旭道:“那女子被太子带来观赏蹴鞠比赛,方才竟想坐上你的位置,一个宫人罢了,以为爬上太子床便以为自己是太子妃吗,竟如此不知体统。” 前日,皇后送至东宫的宫女夜间爬床被处死之事还传的沸沸扬扬,不想短短数日,他却带了一名宫女至这般场合观球? 太子与皇后向来不合众人皆知,可今日他这般却也还是显得刻意了些。 赵焕茹眼睑微垂,不甚在意道:“毋须在意这些,我们安心观赛便是。” 她画的边塞轮廓图太过复杂,两队中八人水平不等,时常有人踢中北燕军队,或是力道把握不准将雪墙踢烂殃及周边的例子。 末了,众人变换思路,只派主力踢球,其余则在周边守卫。 陆盛这一队,他实力不俗,百里虞扬身手亦不错,两人协力配合,到令陆晔一时招架不住。 陆晔这一队只他一人球技甚佳,其余人自知帮不上忙便也不上前添乱,只孟泽言嚣张的紧,总是想将球抢过。 比赛分上下两场,上半场结束,两队比分拉的过大,孟泽言脸色青黑,狠狠瞪着陆盛及百里虞扬。 半场比赛下来,众人身上皆出了一层细汗,陆盛脱去外裳走至凉亭,赵焕茹正迟疑着,却见他一把将衣裳丢给坐在阶梯上的那名宫女身上。 宫女反应不及,竟被那丢来的外裳整个罩住脑袋,不由的微微朝后仰去。 她心中一窒,却见陆盛朝自己看来,眸中幽深,她瞬时撇开眼去,余光见他缓缓朝此处走来,终于,他的手覆上自己身上斗篷,微微用力,将其朝下扯去。 她方才担心斗篷边沿落在地上被弄脏,便一直用手微微提着,脚踝便露了出来,沾上风雪,寒意侵染。 此时,斗篷被他朝下扯去,却是完完全全将脚踝罩住了。 她抬头,陆盛俯身看她,两人挨的紧,气息相交,这着实太过亲呢,但赵焕茹并不后退,反是问道:“听闻前些日你打杀了皇后送来的宫女,如今却又带着新人来观赛,皇后知道必定不喜。” “你关注这个?” 陆盛问道,眸间映着赵焕茹温婉异常的脸孔。 赵焕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竟是撇开眼去。 另一边,古旭被陆盛突然丢来的衣裳给打昏了头,反应过来朝他看去时,只见他微微俯身同一名女子说着什么,那模样远远看去,竟像是两人亲上似的。 她没心没肺的转过头去,捏着他的外裳想了想,愉快的垫在了自己屁股下。 她隔着斗篷坐在台阶上,可这斗篷她很是喜爱,总不想弄脏了,如今用他的衣裳垫着却是再好不过。 第二十六章 百里虞扬远远看着古旭傻乐, 她坐在台阶上, 檐廊落下的雪花停在她白色绒毛的帽檐上瞬间消散,衬的她似个雪人。 这半年她变化太大, 若不是方才见陆盛与她互动,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他缓步上前,垂眸看向她, “古旭。” 古旭凝滞片刻, 抬头看了他半晌,眸光幽幽,叹气道:“再有不久就是年关了。” 百里虞扬不解, “怎么?年关时…是有什么事吗?” 她已然张开,脸孔秀美,带着初长成的艳色,这和之前白胖的少女形象相差太远, 百里虞扬一时无法适应,反应不由的慢上一拍。 古旭闻言皱起眉头,提醒道:“你之前说是来探望我的。” 总是说话不算数…… 她很好骗, 也很好哄,哄骗总是连在一处 。 “抱歉。” 上次见面还是陆盛生宴, 此时已然冬末,百里虞扬想起古旭曾经的话, 突然反应过来,道:“再过几日你便十五了罢,大周女子十五行笄礼………” 古旭懵懂的看着他。 她无父无母, 东宫老人只教她宫中规矩,因此她并不知晓笄礼为何。 百里虞扬蹲下身子,温声问道:“东宫虽不会有人替你举行笄礼,但我送你一份生辰礼物可好?” 古旭咬着唇瓣。 “有想要的礼物吗?” “你记得我生辰?” “自是记得。” 古旭不信,忐忑道:“那我考考你,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她双眸清亮,多了一丝潋滟光泽,百里虞扬隔着帷帽摸她的头,“你说过的,元月初六生。确切的应当是广业元年,元月初六。” 他不由的笑道:“古旭,你要长大了!” 古旭闻言便咧开嘴笑了,开始得寸进尺,道:“我要吃长寿面,我还要好看的新衣服,要厚的。”想到曹方今日的话,她稍显害羞道:“可以的话,我还想要钱,这样出宫后我就有钱买宅子了。” 出宫吗? 百里虞扬垂眸,兀自思索着。 古旭见他不答话,担心他不高兴,便有些忐忑,“我不要钱,就要长寿面好了。” “你缺钱吗?”陆盛赶来,神色不明的问道。 缺! 什么都缺! 年关时,东宫其余人都有赏赐,只她没有,曹方有小金库,她也没有。 但古旭不敢说,只摇了摇头。 她这般乖巧的闷不做声,却只换来陆盛一声冷笑。 他已然很长一段时日未这般阴阳怪气的待古旭了,古旭暗自醒审,是不是因着自己将他衣服垫在屁股下惹着他了? 陆盛沉眉,他看着百里虞扬放在古旭头顶上的手,低道:“下半场比赛已然开始,我们进场罢。” 如今离比赛开始还有片刻,但百里虞扬未反对,闻言径直入场。 李成年跟随二人进入场地,经过古旭时,不由想到她有什么缺的呢? 局外人,总是清醒一分的。 记得前年年关时,太子参加皇宫年宴回来,夜深,他身上带着些微酒气,人已然不甚清醒,手中却紧紧捏着一只形态可掬的琉璃烧制的小猫。 那是他参加年宴时从太后手中讨来的,太后年长,童心便大了起来,宫妃为讨其欢心总是会收罗一些有趣的小玩意送去慈宁宫。 不想他身为孙子,年宴时不送礼,却向其讨了礼物来。 那时,白日里东宫各人已按照份位高下各自得了赏赐,年关气氛浓烈,东宫被宫人布置的十分喜庆,红色的灯笼透出的光泽将整个东宫点亮。 太子坐在太师椅上,身前案桌上布满了各色物件,琉璃猫,青白玉质的如意……数不胜数。 彼时他不知其意,忽然想起白日见古旭时,她因未得到年关赏赐略显失落的眼神,便低声问道:“太子,小旭姑娘平日虽未尽宫人职责,但她名号记在东宫宫人簿上,按例,年关是要………” 他未说完,太子已然摆手,轻声道:“不用给她那些玩意,这的才是好东西。” 年宴时他被灌了酒,人已不甚清醒。 寝殿正门大开,整个院落充斥着纱灯透出的鲜红光泽,那光从屋外透进,打在案桌上那堆琳琅满目的金银器具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太子醉眼看着这堆金银器具,竟是缓缓笑了,那笑显得既傻气又幼稚。 他在等着古旭前来找他,可那夜小黑屋灯火通明,夜里太过寒凉,古旭围着火炉烤了一夜的火取暖,并未来寻陆盛。 年关一过,年味便散去不少。 翌日李成年伺候陆盛洗漱时,却是再也未见着那堆他收集的珍宝。 他从不敢向他人提及此事,此时却无端的想了起来。 他想,古旭若开口提要求,太子必定会允诺的。 入场时,他最后回身看了眼被众多女子环绕的赵家小姐,不由的想到,若是有一日古旭发疯强求,那个位置太子是给还是不给呢? 应当是不会给的,太子这人胸中城府颇深,总不会陪着一个傻子发疯。 与上半场一样,陆盛与百里虞扬是主力,陆晔勉力应付着,孟泽言表现踊跃,但他的队友并不看好他,几次都将球传给了陆晔。 他气极,踢得愈发没有章法。 其中一人是孟家手下之子,见此,便乘机将球传给了孟泽言,孟泽言正欲带球前行,却被突然窜出的百里虞扬夺过球去。 球场如赌场,孟泽言急昏了头,人品毫无余地的显现出来,竟是朝百里虞扬扑了过去。 百里虞扬奔跑中被人撞击,身子一斜跌落在地,球跌跌撞撞滚到了古旭脚前。 第26节 比赛因此终止,众人围拢在一处。 陆盛看向孟泽言,斥道:“舅舅也是愈发有出息了。” 孟捷身为两朝权臣,但一子一女皆是不成气候的,孟泽言比之皇后还要不如。 他只一句便不再多言,其余人不想因百里虞扬得罪孟泽言,皆谨慎的闭口不言。 百里虞扬从地上起身,轻拍衣裳上灰尘。 但地上刚积的薄薄一层雪花在众人的奔跑踩踏下化为泥水,那污渍沾上衣物轻易是拍不掉的。 他亦察觉了这一点,于是便不再做这无畏的动作。 众人看着他,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孟泽言扑倒百里虞扬后便多少有些后悔,此时被陆盛当众训斥却也是下不得台来,索性道:“雪地湿滑,不小心罢了。” 赵焕茹上前,她身为规则的制定人,亦是半个裁判,此时冷眼看着孟泽言道:“孟公子方才那力道角度可非是不小心,按照规则,可是要禁赛的。” 孟泽言亦是冷冷看向她,“一个蹴鞠比赛而已,弄的和国家大事一样,你父兄若有你这份严谨的心思,哪会十年如一日守着边塞一角,只偶尔回家,留你这孤女在京都?” 北燕疆域辽阔,大部分地域天气常年酷寒,北燕人民早已适应这种天气,因此常乘冬日作战,攻击与大周交接的边界。 赵家军队前些年与北燕交战取得了些许好处,今年却是连连吃了好些败仗,直至孟捷派手下军队援助方才守住边塞阵地。 他以此讽刺赵焕茹,实则是将整个大周皇朝不放在眼中。 “赵家父兄在边境酷寒之地作战,无法分身照顾家人,这可不是来让你嘲笑的事情。”陆盛轻道:“若外公知晓,必定不会这般说的。” 孟泽言被此言惊醒,担心此事传到父亲耳中被责骂,稍稍收敛许多,此时赵焕茹却是上前一步,依旧强硬道:“方才之事大家都有看清,还请孟公子朝百里公子致歉。” 孟泽言冷笑,看向一直沉默的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抬头与其对视。 若是受了这孟泽言致歉,他们的梁子便也结下了,若是不受,那在众人眼中他却又为何种形象? 赵焕茹一名女子尚且有胆力上前相帮,那他要…… 百里虞扬无奈冷笑,正待说话,衣摆却被人扯住。 他垂头看去,只见古旭不知是何时步入的场地,此事正弯腰用小手擦着他身上污渍,见总是擦不掉,便抬头看着他。 百里虞扬缓缓摇头,低声道:“无碍。” 古旭于是解开斗篷,微微踮起脚尖披在他身上,细心的为其系好胸口处的系带,遮住他那一身脏污。。 他二人这般旁若无人的举动终是引来孟泽言一声冷斥,“外人只以为你同太子关系僵硬,不想却是暗中早有交集,一来二去竟是和这东宫宫女好上了。” “怎么,如今有美人相护,气消了吧,不过小小冲撞一番何须如此上纲上线。” 百里虞扬沉默不言,孟泽言再顺势调戏两人一番,这事便也就这么算了。 孟泽言虽脸皮厚,今日却被赵焕茹逼的几乎下不得台来,于是暗含恨意乘机告辞离去。 古旭脑力有限,弄不懂这些人话中弯弯绕绕,将系带系好后,她有些不舍的摸了摸斗篷上好的质地,这时,赵焕茹却是上前,朝百里虞扬问道:“公子可有何处受伤?” 身上擦伤定是有的,但百里虞扬未说,只摇头道:“方才多谢赵小姐解难。” 赵焕茹便不再多言,只垂头打量着古旭。 两人多年前见过一面,但古旭瘦下来后变化颇大,此时她却也不知面前这名秀美少女便是当初那个同陆盛打架的傻子。 她莞尔一笑,看向陆盛道:“不想你东宫还有这般胆大之人,方才竟是做出此种举动维护百里公子,想必两人感情甚好。” 众人闻言,不由的轻笑起来,氛围一扫方才的僵硬严肃,变得轻松而欢快。 陆盛淡漠的看着古旭与百里虞扬,一时沉默不语。 百里虞扬想起方才古旭提及出宫买宅院以及这些年舅舅待古的旭愧疚之意,忽然心生一计。 他探手覆在古旭背部,微微揽住她,想趁此时围观之人众多,顺着赵焕茹的话走,朝陆盛将古旭讨要了去。 不想方才开口,陆盛却是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怀中正恋恋不舍摸着斗篷的古旭扯了出去。 陆盛垂眸看向古旭,眼神复杂难明,他缓缓一笑,朝围观着的众人朗声道:“焕茹不知,这宫女可并非同虞扬有何交情,她此番行径不过是因着她是傻子,脑子不好不知进退见不得有人受伤罢了。” “今日即便不是百里虞扬,是场中其余人,她亦会上前为其披上斗篷。人傻心善,可不敢高攀百里太傅之子。” 古旭认真听着他讲话,却是听不懂。陆盛以往也经常说她是傻子,但今日有些不同,她总觉得他这次是在骂自己。 还是那种不留情面,恨不得昭告天下的骂法! 可不是?他此时不就是在朝整个皇宫有头有脸的少年们昭告她是一名傻子吗! 还是那种心地善良,愚蠢无知,软弱可欺的傻子。 第二十七章 众人听闻陆盛这般说辞 , 皆将目光落在古旭身上, 见她相貌乃是上乘虽还未完全长开,却隐有倾城之色, 目光中不由的含了怜惜及遗憾之色。 美人! 还是一名脑子不好的傻美人!呵! 有人怜惜,自是有人讥笑的。 古旭被众人一齐盯着十分不自在,却也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她垂下头去, 立在场地中央, 四周之大,一时却也无她可躲藏之地。 她忽然便恨上了立在一旁的陆盛。 他方才为什么要这般说? 她知道她脑子不好,却也不知具体不好在何处?她不像他, 既不骂人也不杀人,那还需要她做些什么,才能证明她是好的? 余光中,百里虞扬缓缓走近, 他声音温润有力,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多谢姑娘相赠斗篷, 改日洗净后必定亲自奉还。” 古旭抬起头看他,百里虞扬垂头与之对视, 再次轻声道:“多谢姑娘。” 这时,场中有好事之人再次出声打趣, 这次打趣的对象却变成了古旭与陆盛。 “唉,她虽是傻子,可太子您却亲自带其前来观赛, 身上还披着质地上乘的斗篷,可不知你东宫宫女皆是这般待遇吗?” 这人一出口,其后便断断续续传来众人碎嘴之言,“听说前些日有宫女爬床可是被你打杀了,这一个,莫不是爬床成功的?” 年少之人,总是喜欢纠着桃色事件说事的。 陆盛幼时性情恶劣,近年沉稳许多,他这般年纪的少年大多已尝过情事,孟泽言更甚,府中已圈养了几房妻妾。 可前日,东宫却传来他打杀宫女的消息。 即便和皇后不和,可皇子在他这般年纪却是已经有了教导情事的宫女相伴,即便是不喜,也不必下此狠手。 有人闲的无聊猜测他是否不喜女色,却不想今日他便亲自带着一名傻气漂亮的宫女出门。 十六、七岁的少年,说起此中话题便不怎么含蓄,陆盛侧身看向一直沉默的赵焕茹,她眉眼清淡如画,微垂着眼睑,神色倒是十分自然。 他缓缓摇头,轻笑道:“何必如此打趣本王,一名宫女罢了。” 他未否认,但话语中轻描淡写并不重视。 百里虞扬垂眸看向被众人打趣的古旭,她应当是听不懂的。 想到此处,不知为何他松了口气,只觉得这皇宫并非她合身之处。 舒婉见一群人立在场地中央不动,便上前来问,“怎么?孟公子走了,那这比赛可还需继续下去?” “今日便作罢,改日再来。” 陆盛看向赵焕茹,道:“这游戏着实有趣,积雪并不长存,改日若再举行蹴鞠比赛,还望赵小姐再次前来绘制这雪墙之景。” 他提及此,其余人便也纷纷赞道这规则着实比之以往有趣许多。 舒婉轻笑着拉着赵焕茹胳膊,仰着下颌道:“我们焕茹会的可不止这些!今年秋猎她未参加,待来年,定要让你们瞧瞧她的箭术,可不比你们男子逊色。” 赵焕茹缓缓摇头,“年幼时在边塞学过一二,回到京都同府上姨娘生活,学的便只是书画及女工之类,已许久未摸弓弦,可不敢让你们见笑。” 她言笑晏晏,被众人环绕,既不胆怯亦不自骄。 她被教养的极好。 一行人闲聊几句,见这雪越下越大,便都散了。 百里虞扬离开时重新将身上斗篷罩在了古旭身上,嘱咐道:“雪大了起来,莫要被雪浸湿了身子。” 斗篷离身,他腰腹及臀部污秽便显得十分明显。 他需至长清宫方可乘坐马车离去,这一路步行,必定会被宫人瞧见取笑,可他并不在意,只是低声道:“你之前朝我讨要银两,这事我记住了,下次见你便给你带来可好?” 古旭点头,“可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 他同麻世金并非她的亲人,她却一味强求他们来探望自己,方才又无礼的要求生辰礼物? 这着实太不懂事了,若父亲母亲知道必定会斥责自己的,想到此处,古旭摇头,赧然道:“我不要了。” 什么都不要了! 百里虞扬含笑摇头,并未多言,只嘱咐古旭莫要贪玩积雪方才离去。 陆盛同赵焕茹闲聊,余光落在前方交谈的两人身上,微微出神。 他倒不知,他们何时如此熟稔起来。 天色暗沉,雪愈发大了起来,赵焕茹接过丫鬟司琴递来的油纸伞,举至陆盛头顶,缓缓一笑,邀约道:“太子可愿与我同行一段?” 她此番邀约,陆盛自是不会拒绝。 两人齐身走在前面,李成年同古旭则落后一步。 冬雪夜,腊梅花开,在一片幽香中,雪愈下愈大,赵焕茹侧身问道:“这些年,她都没有好吗?” “嗯?”陆盛沉吟,看向身旁女子。 赵焕茹回身看向落在后方的古旭,“可有找太医为她看看?” “你识的她?” “以往去东宫寻你见过她。”她未细提当时场景,而陆盛似乎已全然将此事忘却,还是他从头到尾都未注意他同古旭打架时自己也在场吗? 陆盛摇头,“这些年她一直喝药,我见未有好转,便将那药扯了。” 赵焕茹不解,“这痴病,应当乘年少时尽力医治,若是年长便不容易好了,总不能一直这般傻着的。” 第27节 她同陆盛讨论古旭,态度自然无比。 陆盛侧身看她,无由来的笑了,她不若普通闺阁女子,格局总是要比常人大上几分的。 将伞朝她倾斜半分,自身亦朝其靠拢,陆盛方才道:“她这般天真无邪岂不正好?治好了又有何处不同。” 他毫不掩饰古旭于他的特殊,可这特殊却也是轻飘飘不值一提。 古旭清醒与否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喜欢的只是这名宫女因痴傻而未消散的天真无邪。 赵焕茹闻言忽然便不再嫉妒身后那名女子了,她甚至有些艳羡,垂头轻道:“年幼总是好的。” 自由无拘束,可以闯祸,可以偷懒,可以不知情事。 陆盛将赵焕茹送至慈宁宫方才转身朝东宫走去,一路下来,夜深已深,地上积着厚厚一层雪花。 古旭埋头看路,安静的异常。 三人回道东宫,古旭躬身朝陆盛告别,便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陆盛停住脚步看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对一旁的李成年道:“以往带她出来,她都异常兴奋,今夜却很是安静。” 他转身,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长廊处,似乎在问李成年,又似在自言自语,“你说她知晓今日种种吗?” 不待李成年回答,他却笃定摇头,“她那个脑子怎会知道这些?” 他很是笃定,便也心安理得的回房休息。 翌日,他起床洗漱后又忍不住再次去寻古旭,房门被人从屋内锁住,他一时竟是推不开? 也学会了锁门吗? 谁教的? 他轻声唤古旭名字,古旭将门打开,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又再次重重阖上门扉。 陆盛沉着一张脸立在风雪中,心中一丝忐忑略过,随即他整个人沉了下去,很快转身离去。 *** 曹方来寻古旭时,古旭正坐在木桌前喝着热粥。 “早膳还是午膳?”曹方问。 “早膳。”古旭摸了摸红彤彤的鼻头,无甚精神道:“今日起的有些晚了。” 曹方一屁股挨着她坐下,支着脑袋唉声叹气,古旭着了凉,头亦有些昏昏沉沉的。 窗外白雾弥漫,空气又湿又凉。 两人颓丧的坐在小木桌前,都没什么精神。 她慢慢靠着曹方肩头睡了过去,直到曹方暴力将她晃醒,她睁开眼,窗外已然下起了茫茫大雪。 初春,天气转暖,嬷嬷说这可能是最后一场雪了。 曹方近来不受陆盛待见,闲极无聊,于是提议道;“我们出去玩雪怎样?” 古旭拢紧身上棉衣很是扫兴的摇头,“怕冷。” 她这段时日一直将自己关在屋中,此时也想出门透一下新鲜空气,但因着不想遇见着陆盛,便摇头拒绝。 曹方却不依不饶,拉着古旭就朝外跑。将人带到一处积雪丰厚的院落,曹方便撇开不甚活跃的古旭自顾自的玩乐起来。 他蹲在地上堆雪人,古旭因未来的及将斗篷披上便被他带了出来,被这风雪冻的瑟瑟发抖。 她双手交叠放在怀中,脖子微微缩了起来,她冷的不行,但未出声,只是安静的站在曹方身后,等他玩够了,同她一道回屋。 她虽傻,但待人接物总比常人要宽容许多,她这般好,却还是要被他人奚落。 时间久了,曹方堆砌的雪人有了雏形,院落中也再不止他们两人。 雪地松软,人走在上面落地无声,古旭惊觉有人走近时已经晚了,献文帝站在古旭身前,他身后跟着太监魏山。 古旭抬头看见献文帝明黄色的华服,瞬间,只觉得脖子发紧,呼吸变得不太顺畅。 曹方蹲在地上背对着几人玩的正欢,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异样。 献文帝这几年经历朝堂内外的争斗,像是被榨干的火柴棍似的,迅速衰老干瘪。他的眼神也不再清明,时常要眯着眼睛看人,时间久了,只觉得他阴森森骇人的紧。 陆盛等人在成长,他却在一步步衰老。 权利真是有趣,让人飞跃成长,也迅速催人老去。 古旭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脖颈,雪很大,很快落满了她一身。 好冷,太冷了,要回去加件衣服。 古旭这般想着,移开目光,低着头默默的朝回走去。 献文帝看着古旭离去的背影,毫不意外的再次想起欧阳澜。 这几年他迅速衰老下来,对欧阳澜的恨却也渐渐淡了下来。 他不在恨她,甚至有点想这个女人。如今,古旭的身影开始与欧阳澜重叠。 “魏山。” 魏山躬着身形靠近,“皇上,奴才在。” 他们的谈话声惊醒了在一旁玩乐的曹方,曹方骤然转身,看见两人后瞬间俯跪在地,战战兢兢道:“奴才参见皇上。” 献文帝并未理会他,而是朝魏山低声询问:“你说,这孩子漂亮吗?” 魏山摸不准献文帝心思,但他也不敢在献文帝跟前耍小聪明,只谨慎答道:“好看。” 献文帝便欣慰的笑了起来,“是很好看,只是比起她母亲来说,依旧差了几分。” 欧阳澜身为前朝公主,是被精心培养长大的,古旭不然,她被宫人放养,胡乱生长着。 第二十八章 献文帝今日是来寻陆盛的, 陆盛不在, 他便也未久待。他走后不久,陆盛方才风尘仆仆的回来。 雪下的这般大, 他却是一身利落的劲装,丝毫不觉得冷。 他身后跟着孟泽言,孟泽言穿着厚实的冬衣, 外面罩着紫色的斗篷。 两人并肩进入内殿, 孟泽言抖落身上雪花,笑着问:“你觉得今日那几名姑娘怎么样?” 再有一年,陆盛十七便可选妃, 今日皇后将陆盛叫去坤宁宫,便是让他先从几名女子的画像中选出两名作为妾室送进东宫。 这些女子父兄皆是孟捷手下,皇后如此,寓意再明显不过。 见陆盛不说话, 孟泽言撇着嘴问:“你没看上?有几个姑娘我见过,模样生的真不错。”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陆盛腰腹,挑眉笑道:“你试过就知道了。” 这时, 陆盛方才回身正眼看孟泽言,轻声道:“滋味真不错?” 他眉眼细长, 年长后瞳仁小了一点,双眸略显幽深, 沉默时,让人不太敢亲近,一说话, 却又带着几分轻浮的含义。 孟泽言笑问:“想试试?你这东宫多的是女的,一抓一大把。” 他说完,想起古旭,于是一边解开身上的斗篷一边问:“你不是老早就和人睡了吗?如今还在我面前装蒜。” 陆盛知道他说的是古旭,没回话,只是冷眼看着孟泽言像一只猴子似的在内殿走来走去,他怕冷,嫌弃陆盛寝殿地龙不够热,一直催着宫人将地龙烧热一点。 陆盛在内殿没瞧见曹方,知道他又是去找古旭了,于是坐在案桌前,等着曹方回来。 曹方回来时,孟泽言已经在陆盛跟前晃了十多圈。陆盛一直不理会他,他觉得无趣,披上斗篷便出了门。 因着猛然从温暖的室内踏入冰雪天,孟泽言适应不过来,连续打了好个喷嚏。 曹方便在孟泽言的喷嚏声中小心翼翼的朝陆盛走近。 曹方不明白的是陆盛近来看他的目光愈发不善,按照早年的经验,老早打发他去了晨曦宫,如今为何又一直将自己留着跟前? 他对在太子跟前争宠已经不抱希望,只希望以后日子安安稳稳便好,等到了年纪,便带着古旭一道出宫。 待曹方走近,陆盛方才问道:“去找过古旭了?” 曹方点头。 陆盛一把扔掉手中书册,“好玩吗?” 曹方低着脑袋,一双眼睛努力朝上瞟偷看陆盛表情,于是他年轻的脸庞上硬生生被他挤出几条抬头纹,他摸不准陆盛心思,只好轻声道:“好…玩。” “玩什么?” 玩什么吗?曹方心想,他在玩雪,古旭在干什么呢?忘了,他当时自顾自玩的开心,没注意古旭什么时候溜走的。 他想了想,琢磨出一个合适的回答,“今日或许是今年最后一场雪,奴才们在院子中赏雪来着。” 陆盛闻言,冷笑了一声,让他滚了。 李成年一直安安静静的待在角落,过了一会,见陆盛身前案桌上的茶杯凉了,便默默上前,新添了热茶。 他走时,见太子目光一直盯着窗外那颗石榴树,石榴树如今有人高了,冬季,叶子掉光,光秃秃的树干上积着厚厚一层雪花。 陆盛走神良久,回神后,揉了揉自己眉心,端起身前热茶抿了一口。 这段时日烦心事很多,他外公和父皇争斗愈发明显,献文帝有心提拔自己,但如今却也不是同孟家割裂的时候。 在皇宫,他需依仗献文帝的偏爱,可同时,他却也离不开孟家强大的权利支撑。 献文帝未完全信任他,他年龄未至,一直困在文化殿中未入朝做事,手上一日无权,便一日不可同孟家撕破脸皮。 他是有野心的,自是不允外戚做大,只是时机未到……… 目前,孟家于他而言,总是利大过弊的。 他思虑重,曹方和古旭这两个傻子却是玩的开心,想到这,他忽然醒悟至那夜后已许久未见古旭。 她是在躲着自己,可是介意当日种种? 陆盛一直不明白,古旭的痴傻到了何种程度,他曾见过一直傻笑着流口水,生活不能自理的弱智,但古旭不然。 她衣着整洁,按时洗漱,能很好的照顾自己,且知晓一些基本事理。 欧阳澜夫妇将她教养的很好,若没有那场变故,她在她父母的培育中会生长的更好。只是来到东宫,陆盛中断了她的教育,她日久居于那间小黑屋,渐渐消磨了最初积攒的灵气。 她或许只是头脑简单了一些? 第28节 *** 古旭夜里发了高烧,整个身子发烫,缩在被窝中人却不停的打颤。 她迷迷糊糊的起床,从衣柜中拿出一床被子叠在床上,自己再次缩进被窝中。 这次,她眼睛都没闭上,一直傻愣愣的盯着头顶的围帐,眼前不停的晃动着献文帝那张苍老的脸。 须臾,那张脸同陆盛重合了,阴森的表情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嚣张跋扈的表情,以及时不时露出的嘲弄眼神。 她不由得翻了个身,将被子收拢一些,含含糊糊道:“都不好,都好讨厌。” 身子一会热一会冷,脑海中一会是献文帝的脸,一会是陆盛那张脸。 她知道自己是病了,便一直缩在床上等天亮。 天亮后,嬷嬷会给自己送早膳,那时告诉嬷嬷她病了,会有人来给她看病的。 古旭在等天亮。 但初春寒凉,夜比以往都要漫长。 她再也等不下去,披着一床毯子从床上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地上积雪比白日厚上几分,她一脚踩下去,绣鞋立刻被浸湿了。 雪水浸湿着她双脚,一瞬间,她清醒了几分,裹紧床单加快了脚步。 她要去找曹方。 又冷又热,她好难受。 古旭裹着绣着小碎花的床单来到陆盛寝殿前,寝殿前方守着两名高大的侍卫,她犹疑一番,磨磨蹭蹭走近,抬头望着两名高壮的男子。 侍卫皱眉看着面前少女,他们兄弟二人一直在东宫当差,因着作息日夜颠倒,因此对古旭并不熟识,他们将古旭拦住,低声警示,“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出现在此处。” 古旭拢着被单,身体打颤,说话不太利索,“我叫古旭,我来找曹方。” “找曹公公?”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曹公公今夜不当差。” 说话间,太子寝殿乌红色大门被人从里间打开,李成年探出一个头朝外观望,先是朝两名侍卫提点道:“轻声一些,太子睡的正熟。” 随即,他将目光落在裹着碎花床单,只露出一个头的古旭身上。 “你找曹方?” 古旭点头,哆哆嗦嗦道:“我生病了,要来找他。” 曹方不在寝殿伺候,古旭便要转身去他住处寻人,李成年闻言突然一只手欲摸向古旭额头探一探她的温度,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来,改为拉着她身上的棉被,“你先进来吧。” 闻言,候在门外的两名侍卫面面相觑。 方才这位李公公还提点他们兄弟二人小声一些,莫要打扰太子睡眠。此刻,却又主动邀约这名宫女进屋? 古旭透过门缝看见屋内黑漆漆一片,摇摇头,并不想进去。 李成年便回身朝屋内走去,不多时,提着一盏灯笼出来,再次道:“进屋罢,外面冷。” 古旭缩着脖子,小声道:“我生病了,要看大夫。” 李成年点头,“奴才知道,你先进屋候着,待会自会有大夫前来给你看病的。” 古旭点头,“那我回我的房间等。” 她转身要走,李成年却是一把握住她胳膊将她拉进屋去。 乌红色的大门在古旭身后阖上,昏暗的屋内只李成年手中那盏灯笼亮着。 灯光浅淡,只照亮两人身侧几尺范围。 李成年提着灯笼默默走在前方,他脸型偏瘦,是典型的单眼皮,鼻梁不高,唇瓣偏薄,苍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他的长相愈发单薄。 陆盛寝殿很大,李成年一路沉默,领着古旭走过曲曲绕绕的路线,方才来到陆盛就寝之处。 陆盛向来睡的不熟,早被屋外那番动静弄醒了。 寝殿内地龙烧的正热,他穿着白色的单衣举着火折子正在慢悠悠的点燃屋内烛火。听见身后动静,他回身,看见李成年身后跟着一团黑影,便警惕的皱着眉头厉声问道:“你带了何人进来?” 烛火暖黄色的火光打在他身上,映衬的他身形愈发高挑。 不待李成年回答,古旭已经将身上的床单朝下挪了挪,上前一步,露出自己整个脑袋,“是我。” 古旭气息稍显微弱,整个人有些沉不住气。 她不想见陆盛,此时却还是被李成年强行带至他面前,这人着实讨厌! 陆盛一怔,快速朝二人走近,此时,李成年方才低声解释道:“方才古小姐来敲门说她病了,奴才让人去唤太医,又见她孤身一人,便让她进屋等。” 陆盛一伸手摸向古旭额头,他手十分温热,却也察觉出古旭身上温度不对劲。 他收回手,抱着双臂,打量着古旭身上裹紧的碎花床单,语气中依旧带着一丝嘲弄意味,“雪玩多了,着凉了吧。” 古旭反驳,“我没玩雪。” “那你怎么冷着了。” 古旭解释,“雪落在我身上,把衣服打湿了。” 这说辞很是新奇! 陆盛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拉着古旭胳膊肘朝床的方向走去,“你先在我床上躺一会,陈太医待会就到。” 他话中虽仍带讥讽,心中却微微兴奋起来,这人生病还知晓来找自己,也不是太傻。 古旭不想动,自那日后她总不想同陆盛待在一处。 陆盛将被子掀开,见她不动,便沉下脸来,“傻站着做什么?上床去等。” 古旭垂头,嘟囔道:“不能爬床,会被你弄死的。” 她这话噎的陆盛不知如何做答,弄死?如何弄死? 他忽然气怒起来,指着古旭问,“你怎知晓这些,是曹方告之你的。” 自是曹方告之的,古旭点头,她可不想步那爬床的宫女后尘,她还想好好活着。 “你这人知晓的还挺多的。”陆盛嘲讽,不敢细想她整日同曹方待在一处都知晓了什么。 若那曹方是个假太监……… 陆盛一惊,突然不敢想下去。他一脚将古旭朝床踹去,道:“去床上安心等着,这屋内虽热,总不如床上舒适。” 古旭上半身俯趴在床上,触感温热,不由的摸着锦被嘟囔道:“你的房间比我的暖和,你的被窝也比我的暖和。” “要是暖和,那你便一直待在这吧。” 古旭摇头,爬上床去,将自己塞进被窝中,“你的床也很舒服。” 陆盛笑了下,轻轻跳上床去,隔着锦被用脚踹了几下古旭挺翘的屁股,“朝里面去点,这是我的床。” 古旭闻言,很是乖巧的朝里挪了挪,同时再一次赞美道:“你的床真的很舒服,好暖和。” 陆盛挑眉,想到白日孟泽言说的话,低声道:“这有什么舒服的,我给你说睡觉的时候温香暖玉在床才是最舒适的。” 他支着脑袋逼近古旭,鼻息间喷出的气息打在古旭脸上,话语中带着一丝认真的意味,“什么时候带你试一试。” 皇后一直朝东宫塞人,可同那些女子做,不如同古旭这个白嫩的小傻子一道。 “好啊!” 古旭点头。 陆盛见了,伸手捏了捏她脸蛋,“好乖。” 古旭这人,生起气来总不长久,只片刻便忘却了之前蹴鞠时发生的事情,她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是被陆盛提溜着唤醒的。 陆盛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扯着古旭领口,动作略显粗暴的将她从床上扯了起来,“起来喝药。” 古旭喝药时自是不含糊,不用陆盛喂,主动端起药碗,仰着脖子咕噜噜朝肚子里灌。 陆盛神色温软下来,道:“就属喝药的时候最乖了。” 药喝玩了,古旭端正着坐姿看陆盛。 陆盛将药碗递给一旁的李成年,又端来一碗温水给古旭,“漱口。” 古旭乖巧的漱口,陆盛又道:“躺下。” 古旭本便没什么力气,闻言立马躺回床上。她倒下后,陆盛再次挤了过来,古旭提溜着锦被给他盖好,拍了拍他胸膛,迷迷糊糊道:“睡觉。” 第二十九章 古旭很快昏睡过去, 她睡相极好, 身子挺直,双手下垂置于身侧, 头微微朝床内侧斜去。 她呼吸均匀绵长,显然睡的极熟。 也只她这般的傻子,才会放心在一个少年的床上睡去。 陆盛支着脑袋看她, 伸手将她的脸朝自己这侧扳来, 指腹触及她脸上细腻肌肤一时便舍不得放开,于是顺着嘴唇一路摸至挺直的鼻梁。 她嘴唇丰润,上唇唇峰却有着十分明显的转折, 加之鼻梁秀挺,比大周寻常女子要突出几分,便显得她面相有一丝锐利,庆幸的是她生了一双温婉透彻的眼睛, 中和了这一丝尖锐。 她长的好看却不自知,心安理得的睡在一个少年的床上。 陆盛想起前段时日皇后送来的那名宫女,那女子长的也很是好看, 聪慧且主动热情,见了他便开始脱衣服……… 他这般想着, 于是坐起身子脱去上衣,朝古旭靠去。 少年身形欣长, 并不健硕,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他隔着衣服去摸古旭xiong部,见十分平坦便不悦的皱起眉头, 于是从上衣下摆探了进去,触感依旧,只小小一团,尖尖的似才从地面隆起的竹笋。 空有美貌,却无身形。 即便如此,陆盛还是乐此不疲的揉捏着,古旭被这动静弄醒,迷迷糊糊间捏住xiong前作乱的双手,将其下挪至于腹部,嘟囔道:“睡觉。” 睡你个死人相! 陆盛想起那夜主动脱去衣物,躺在床上岔开双腿的宫女,只觉得古旭亦当如此,于是恶劣的捏着她肚腹软肉,“睡什么睡,起来干正事!” 古旭迷迷糊糊间长叹了一口气,侧身睡去,拿屁股对着陆盛。 陆盛看着她背影,咬牙良久,最终亦只是靠近抱在一处睡了过去。 第29节 翌日 风雪止住,太阳斜挂在半空,阳光大片大片的洒下来,积雪化的很快,空气比前两日尚要冷上几分。 古旭醒来,一转身看见陆盛裸着上身睡着一旁,她复又看向自己,她是穿了衣服的。 鼻子有些堵,但脑袋已不在昏沉,她捏着被子将陆盛裸露着的肩头盖住,然后小心翼翼的起身正欲越过他下床。 衣摆却被人扯住,她回身看去,陆盛已然醒了,正扯着她衣带玩。 他将睡醒,尚且迷糊,整个人显得温和了几分,“再躺一会罢!” 古旭摇头,指着透窗而进的日光道:“已经很晚了,你不去文华殿吗?” 陆盛睁开眼,看着清晨古旭白皙异常的脸蛋,伸手捏了捏,“倒是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他掀被而起,先古旭一步下床,将殿门打开吩咐李成年一人进来伺候即可。 两人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后,古旭照例是要回自己房间的,陆盛不让她走,捏着她掌心软肉玩,懒散道:“反正你无事可做,不若陪我一道去文华殿?” 文华殿么? 古旭摇头,坚决道:“不去!” 说实话,古旭是很讨厌上课的,她记性不好,学习很慢,便不太喜欢这件事。在东宫过了四年不用上学的日子,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进学堂的。 陆盛抬眉看了她一眼,问:“为何不去?” “我太笨了。”古旭说完,觉得这般说自己着实不好,便委婉的换了一个词形容,指着脑袋道:“我不太聪明。” “是不怎么聪明。”陆盛垂眸,将表情掩下,缓缓道:“不聪明,所以才有的学。” 古旭拒绝,陆盛却偏要她跟着一道去。 他让李成年寻来一套太监服,亲自伺候她穿上,又让宫人给她绾了一个太监发髻,将她提溜着转了一圈,方才满意的点点头。 古旭前几年横着长,如今又竖着长,同陆盛一般,也是细细长长一条,除去一张脸较为柔美,身形毫无起伏。穿上太监服,时时将头垂着不与他人对视,没有人会怀疑她的性别。 方才陆盛给古旭换衣服时,李成年一直垂着头,此时方才抬头静静打量着她。 她看着真像一个不太机灵,却也精雕细琢的小太监。 古旭随同陆盛出门时,想起曹方,不由的问道:“曹方呢?” 陆盛走在前方,闻言头也不回道:“死了。” 古旭便不再说话,这些年,在陆盛口中,曹方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文华殿 孟泽言今日没来上课,说是身子弱着了凉,早早的便告假在家休息,也不知这套说辞是真是假。 初春天寒,且因着皇子们年岁都大了起来,明年起年满十七的皇子便不必前来上学,因着这道缘故,许多人心思都懒散下来,时不时便会有人称病逃课。 与这些人不同的是百里虞扬,这些年除去右手受伤的那段时日,他一节课都未落下。 他是陆盛伴读,但这些年与陆盛并不亲密。 见着陆盛带着一名小太监走进课堂,他只微皱了眉头,便垂头温习手中书本。 陆盛让古旭候在一侧,此番做法着实有违规矩法制,其余皇子内侍皆等在文华殿外,只太子一人将身边内侍领了进来。 众人不由得将目光落在那名小太监身上。但他垂着头,看不清脸孔如何,只看的出身形十分消瘦。 教习的太傅见此谨慎的并未多言,课后,众人再次将目光聚在主仆二人身上。 都想看看太子今日带这太监入课堂到底为何? 一堂课下来,古旭腿都站麻了,丝毫未将课堂内容记下。 陆盛斜靠在椅背上,将课本摊开,像父母询问小孩似的指着课本问古旭:“上面的字都认识吗?” 古旭摇头又点头,道:“认识几个。” 她一出声,众人便知晓她是女子,于是关注的热情愈发大了起来。 百里虞扬闻声看向古旭,见她立在陆盛身侧,一身太监装扮,眉眼微动却是侧身再不看向那主仆二人。 陆盛眯眸静静的盯了古旭一眼,缓声问道:“认识几个?读出来本王听听。” 古旭便尽挑着简单的字念了出来,她读书向来不行,又几年未进学堂,书上认识的字着实没几个。 她念完了,陆盛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没了?” 古旭老老实实的回答:“没了。”说完理直气壮的又加了一句,“我不喜欢念书。” 她如今也不说自己不聪明了,直说不喜欢念书。 陆盛听了,举起课本就朝她脑袋打去,顺口骂道:“猪脑子。” 围观着的人一下笑出声来,有人见古旭长的好看,人又十分乖巧安静,便忍不住说:“太子殿下,他一个‘小太监’,能认识字便不错了。” 古旭闻言,偏头朝那人笑了笑。 她笑起来时,眼睛眯成月牙缝,嘴巴张的有些大,看着有些傻气,那名说话的少年便忍不住道:“你这‘小太监’还真有点意思,多大年纪了?” 古旭回:“十五岁了。” “尤伯渠,我的人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陆盛懒洋洋的扯着嗓子道,声音十分轻慢。 尤伯渠摸了摸鼻子,“我见她也不是故意的,她不识字,你若真心疼,找人教教便是,何苦当众斥责。” 他说完,只觉得面前这身着男装的少女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陆盛垂下双眸,一言不发。 他不回话,尤伯渠便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走掉了。 坐回座位上,尤伯渠轻轻敲着隔壁的桌子,“虞扬,太子身边的假太监我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你可有印象?” 百里虞扬放下手中书本,低声道:“不曾见过,人有相似,尤兄或许是记错了。” 尤伯渠摸了摸头,并不信他的话,一时却也着实想不起来这女子到底在何处见过。 陆盛让古旭跟着上了一堂课后,见她学的着实辛苦,便令她出门等候。 皇子年岁渐长后,在文华殿中习书的时间并不长,午膳时分,课程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陆盛找到古旭时,她正同几名太监蹲在一处,几个人头挨着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些小太监是文化殿中其余皇子的人,在自家主子上课时便一直候在殿外,古旭穿着太监服自然而然的混入其中。 陆盛靠着廊柱双手抱胸看她,她不比赵焕茹,亦不如皇后送来的宫女强,那女子至少会脱光衣服岔开腿求他来干,她却是………这些年,只一个本事,那便是同宫中太监打成一团。 这也算是她的强项?! 见那几名太监同古旭越挨越近,手几乎搭在她肩背上,他不由得冷笑一声,上前捏着她后脖颈将她提溜了起来,斥道:“都多大岁数了,还蹲地上。” 古旭伸手护住自己后脖颈,缩着脑袋道:“你别捏,疼。” 她在屋外玩了半晌,一说话,声音中带着几分寒气。 太监们闻言回身看向二人,皆是一惊,俯跪在地,“参见太子殿下。” 陆盛并不理会那些人,只道:“嗓子都哑了,同我回去。” 古旭点头,正欲同跪在地上的同僚告别,人已被陆盛拉着远去。 百里虞扬远远看着二人,尤伯渠上前来,停在他身旁同他一道看着那远去的二人背影,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她我确实见过,还是两次。” “最近一次是蹴鞠比赛那日,她就是太子口中那名痴傻宫人。再前一次是有一年太子生宴,那时………” 尤伯渠龇牙咧嘴道:“那时她胖的不成人形,若不是音色未变,我必定无法将两人联想到一处。” 说完,他抱胸看向百里虞扬,“虞兄,你明明识得,却假作不知,也是有意思。” 百里虞扬并不扭捏,轻笑道:“确实识得,方才不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假作不知。” ……… 陆盛同古旭方一离开文华殿,迎面走来两名宫人。 那两人是皇后身边的人,陆盛自是识的,于是松开拉着古旭的手,皱眉问道:“何事?” 宫人躬身行礼,轻声道:“皇后娘娘请太子去坤宁宫一趟。” 近年陆盛同皇后十分疏远,若不为顾忌孟家定不屑与其相处,昨日两人方才见过,今日却又令人来请? 陆盛不欲在皇后处浪费时间,正欲冷声拒绝,垂眸看见呆立于一侧的古旭,忽然转了心思,诡异的笑了一下。 行至坤宁宫,宫人退于两侧,陆盛携古旭进殿。 皇后正品着热茶,抬眸发现陆盛身侧古旭,骤然不悦起来。 古旭比幼时还要像她的母亲。 陆盛见皇后脸色不对,便知晓她是想起了古旭母亲欧阳澜,女人的嫉妒恨意总是不容消散的,这让他多少有一丝欢悦。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儿臣参见母后。” 古旭僵硬着身子立在殿内,闻言方才反应过来,也跟着附身行了一礼。 她记得这个女人。 这人想杀了自己。 无人唤她起身,她便一直跪在地上,头埋着,似乎这样便会安全许多。 陆盛上前坐与一侧太师椅上,问道:“母后唤我前来所谓何事?” 皇后转着手中茶杯,微垂着眼睑,轻声道:“今日听闻你带着一名太监进了文华殿,不想这却是个假太监。” “陆盛,母后很失望。” 失望,她总是失望的。 早年因着孟捷老年得子失望,中年因献文帝深爱欧阳澜失望,此时又因着陆盛与其不同心失望。 似乎都是因着男人,父亲,丈夫,儿子。 陆盛忽然忆起幼年时,也是在这坤宁宫,她歇斯底里的叫喊着,让他争气,让他去拼去抢,无论何事皆不能输给其余皇子,又令他讨好献文帝与孟捷,生怕二人不喜。 她生来高贵,进宫后却事事不顺她意,她打压着众多妃嫔,丝毫未觉,她欲嚣张,献文帝便愈发不喜。 她拼尽全力的争夺,在幼年的陆盛身后挥着鞭子驱赶,总怕落于人后一步。 第30节 时而脆弱敏感,时而偏激极端,古旭与之相比,似乎都更像一个正常人。 陆盛轻轻掀开茶杯,嗅着缕缕飘散的茶香道:“母后何必如此介意,不过一时兴趣,便将她带去罢了。” “一时兴起?”皇后皱眉看向他,“昨夜你同她宿在一处也是一时兴起吗?” 所有人都盯着东宫,他们似乎藏无可藏? 陆盛冷静下来,低道:“母后在意她?” “只寻常一名暖床宫女罢了,还是……母后介意她的出身?” 第三十章 古旭跪在地上, 听不懂母子两人对话中深意, 只隐约知晓他又在诋毁自己。 她垂着头,忽然闷闷不乐起来。 忽然, 头顶前方一声巨响,她惊诧抬头,发现陆盛身前是一盏碎裂的茶杯, 茶水滚烫, 溢出溅在他鞋袜之上。 只瞬间,便有缕缕白烟升起,古旭看着, 想他一定很疼。 他向来是最不能忍痛的,幼时两人打架,他若有何处受伤,总是呼天抢地, 得将全东宫人唤至他身侧哄他才甘心。 可此时,他却只沉眉看着鞋袜处茶叶。 一出东宫,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 古旭盯着他瞧,他似察觉, 抬眸冷冷回视。 这眼神? 古旭迟疑着,最终跪爬着慢慢朝前挪动, 到得他跟前,拿出手绢轻轻覆盖在鞋面上将茶水吸尽,又扫去上面粘连的茶叶。 这般做, 总是对了吧! 古旭在学曹方,狗腿的不行。 陆盛将脚移开,看了眼古旭,随即转身对皇后道:“母后何必这般介意,她母亲早已死去,死人于活人来说构不成丝毫威胁。” 没有欧阳澜,还有淑妃,待淑妃年华逝去,还有众多前仆后继的妙龄女子。 皇后格局太小,还不若年少的赵焕茹。 皇后脸色冷了下来,“你既已知晓欧阳澜为她生母,那为何同她走的这般近?” “这同我有何关系?” 陆盛藏着恶劣的心思,刻意刺激皇后道:“父皇都不介意?” 总是这般! 母子俩话题最终总会落在献文帝身上,之前是皇后主动提及,这回却是陆盛。 皇后气怒交加,双手撑着桌面,看着已然成长起来的陆盛。 她方才摔掉茶杯,面前空空如也,立时便有一名太监接过宫女端来的热茶碎步跑至她面前奉上,柔声劝慰道:“皇后莫气,着心坏了身子?” 皇后在那太监的柔声劝慰中脸色和缓下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古旭道:“按照规矩,侍奉皇子的宫女是需净身检查的,昨夜虽你二人同眠,但宫人报并未有落红出现,这是为何?” 躲不开,死了余元,还有其余人。 陆盛看着侧身跪着的古旭,“我未动她,岂会有落红。” “那正好!”皇后示意一侧的嬷嬷上前,“去给她检查一下身子!” 古旭待听到二人提及欧阳澜时便开始出神,脑海中再次浮现一滩滩血水,想的久了,她头有些痛,不由得垂下头去,直至胳膊被人用力拉着,她一惊,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不要抓我。” 她反抗太过,嬷嬷有些制不住她,皇后身侧那名太监便上前帮忙,古旭不知这些人要做什么,想到欧阳澜死时惨状,骇然的从地上爬起想跑出殿外,不经意间额头撞上来人腰腹。 那太监腰腹被古旭撞击,神色有些怪异,于是朝后耸着腰部,伸手去抓她。 陆盛大步上前,一把握住那太监手腕,凛然道:“本王的人,你也敢碰!” 方一触及,陆盛便觉察出这人腕部结实有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人面孔雪白,长相却是十分俊秀。 皇后立于高处,垂眸道:“太子,母后是为你好,你日后既要同这女子走近,按照祖制是非得查身不可。” “儿臣知晓,只东宫不缺这方面的人才,便不劳烦母后费心了。” 陆盛拖着古旭起身离去,到得坤宁宫外,古旭挥手一把甩开陆盛牵着他手腕的手掌。 “怎么?” 陆盛停住脚步看她。 古旭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去,垂头盯着身侧的白玉石柱。 陆盛探手摸向她后脑勺,又轻轻捏着她脖颈处的白腻软肉,漫不经心道:“生气了?” 他大言不惭道:“今日,我可是在母后面前维护你,说是为你检查身子,可到时无他人在场,那嬷嬷废了你也是易事。到时你一个人,又是傻子自是百口莫辩,即便是我也不好相帮。” 这并非没有前例,后宫最不缺这种肮脏事情,趁机毁去女子落红再容易不过。 他只觉的如今他已是尽了全力安抚古旭,那知她依旧不赏脸,埋头一言不发,于是神色便渐渐冷却下来。 “古旭,不要任性。” 他缓缓将她身子扳正,令其面对着自己,低声道:“你在皇宫只有我。” 这话既泛着柔情又含着十足的冷漠! 古旭看不懂陆盛,抬头道:“你不是我的。” 她目光明亮,毫不犹疑的否决道。 陆盛轻笑一声,诱哄道:“如果你想,我也可以是你的。” 他捏着她掌心嫩肉玩,忽然再次想起那名太监结实有力的手腕……… 古旭却猛然收回手去,顺势后退一步,贴着身后的白玉石柱,陆盛便有些不悦,沉声道:“还使性子吗?以前你呆呆傻傻,如今却也有些情绪了。” 他说着又高兴起来,只觉得古旭这般却是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于是伸手去捏古旭脸颊嫩肉,“知道你不喜,以后不带你来这………” 他话语立时顿住,发现古旭目光发直的瞧着他身后,于是转身看去。 献文帝同魏山立于两人身后,其后是麻世金及季临渊几名侍卫。 四周宫人皆悄无声息的跪地行礼,坤宁宫外安静的过于异常了。 他松开手,正欲朝献文帝行礼,季临渊却快速走近低声提点道,“太子。” 这是何意? 他抬眉朝几人看去,只见献文帝脸色青黑,目光落在他身上,透着阴狠之色。 不应当是这般的! 陆盛垂头迅速沉思近来可是有何事暴露引的他不快,正思索着,献文帝却已越过他朝坤宁宫内走去。 未有着人通报! 四周太过安静,像是清晨鸣叫的幼鸟被厄住咽喉的死寂。 古旭突然扯住他袖口,不安道:“我们回去吧。” 今日一连见了献文帝与皇后,她实在吃不消,总觉得自己快要被他们给杀死了。 “回去吧。” 陆盛看向献文帝一行人走进殿内的身影,突然甩开古旭牵扯的手,快速跟了过去。 他比古旭还要不安,像是某种预兆,他觉得他大难将至! 坤宁宫内 皇后靠在身后男人怀中,依旧难平心中郁气。 男人低声劝慰着,垂头亲着她依旧细腻白皙的脖颈,“太子年少,皇后莫要过多苛责,再过几年他年岁大了,步入朝堂便不会如今日般莽撞不知事的。” 说着,那人伸手一个个取下皇后手指上精致华贵的护甲套扔在一旁,一手与她五指相扣,另只手则朝她里衣探去。 两人在一起时,皇后若气怒,他总是用这般方式安抚着。 这很有效,特别是对于一个出生高贵,年少被娇宠,其后却空守闺房的女人来说。 殿门这时突然被人踹开,献文帝立于门前,目光冷然的看着两人。 之前早有传言,如今却是亲自见着了! 他在东宫放置了许多眼线,却是忽略了这坤宁宫,竟让这狗男女逍遥如此之久。 孟捷应当亦料想不到她这女儿本事如此之大。 想到此处,献文帝朝殿内两人走去,冷笑道:“可是打扰皇后雅兴?” 拥在一处的两人惊骇的不知如何回话,那男人跌跪在地,俯身求饶,皇后则不知如何是好的立在原地,一脸的惊慌,再不见方才与陆盛对峙的冷漠自持。 有侍卫上前捉拿男子,将其带入屏风后,扒下男子下装,见未净身,便有一人将其压在地上盘问,另一人则快步出了屏风向献文帝通报。 皇后慌乱的朝献文帝走去,“我同他………” 同他如何呢? 不知如何狡辩,于是忽然歇斯底里起来,“这又如何?又如何!” 献文帝冷漠的看着她,此时,他并不气怒,甚至有点期待这个女人发疯。 皇后指着献文帝道:“你看见了,呵!” 她狠声道:“早该让你发现的。” “你当初娶我本便是利用我,今日此番也是你的报应。” 她简直是糊涂了,献文帝向来不喜她,这种丑事,如何成了献文帝的报应。 陆盛立在众人身后,安静的瞧着这一幕。 献文帝回身看了他一眼,对一旁的侍卫道:“将那人带出来。” 男人被侍卫挟持着步出屏风,求饶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着了皇后的道。” 第31节 假太监,情急之下慌不择路,早忘了伪装声音。 陆盛脱力的靠在门扉处,看着麻世金在献文帝的命令下将那人杀死。 人死在皇后跟前,她突然害怕起来,愈发歇斯底里,一边朝后退去,一边道:“你们想对本宫做什么,我是当今皇后。” 侍卫逐渐逼近,她跌坐在地,捧着脑袋道:“你们不要过来,我是孟捷之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若敢动我……” 献文帝目光骤然变冷,他最忌讳的便是有人提及孟捷。 “将皇后拿下!” “不要!”皇后忽然朝陆盛方向跑来,一把抓住他手腕,惊慌道:“快去告之父亲,让父亲救我。” 陆盛沉默着看她,脸上已是失了血色。 他低笑着将皇后置于手腕的手挪开,掀开衣摆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母后失德,还望父亲责罚,但母后十月怀胎生下儿臣。”他深吸一口气,将头置于地面,“还望父皇留母亲性命。” 皇后似见着希望般,眼睛亮了起来。 她儿子在替她求情,她父亲也会保她的,她不做皇后便是,她可以去寺庙,去当尼姑,一辈子青灯古佛相伴,只要活着就好。 人最怕的大抵还是死。 献文帝看着陆盛,目光复杂难明。 最终,皇后被困于坤宁宫一隅,献文帝随同众人离去,他未叫陆盛起身,陆盛便一直俯跪在地。 季临渊离去时,垂眸看了一眼太子身影,只觉得他俯跪在地,上半身贴着地面像是一张薄薄的宣纸。 古旭在殿外等着陆盛出来,却撞上了原路返回的献文帝,她避无可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她将自己视作鸵鸟,埋头看地,便也不会有人看她。 下颌忽然被人用力捏住抬起,她撞上献文帝冷漠的目光,在那目光中,她察觉到一种荒诞的笑意。 他是在笑什么? “长的愈发像你母亲了。”献文帝低声道,打量片刻,随即放开古旭起身离去。 麻世金踟蹰片刻,终是狠心越过她离开。 她长相与幼时有些许不同,可观她模样依旧痴痴傻傻,也不知是如何同太子走的如此近? 可经此一役,东宫怕是翻了天了。 古旭跪在地上良久,待确认献文帝确实走远了,方才起身。 之前坤宁宫内外还有稍许走动的宫人,可此时却未见着一人身影,她想回东宫,但陆盛未出便站在原地等了片刻。 初春天寒,磨蹭间,已过了午膳时刻,她饥肠辘辘,又饿又渴。 天晴后,未被宫人扫净的积雪被太阳一射慢慢化开,地上湿滑,身上太监服有些大,她只好提着过长的衣摆缓缓朝坤宁宫内走去。 陆盛依旧跪着,头垂着,上身贴着白玉石面。 古旭停在门口看他,这殿内空荡荡的一人也无,他到底是跪什么呢?要跪的这般认真,这般一丝不苟。 她正待抬步进殿,忽然发现陆盛侧前方一滩浓稠的鲜血,于是整个人僵在原地,又开始想起死去的欧阳澜,头便微微痛了起来。 这里死过人! 不能久待,古旭转身想跑,看见沉默跪着的陆盛,便提起裙摆跑至他跟前,悄声道:“太子,我们回去吧。” 她声音又低又轻,像是怕人听见般。 可这诺大的殿中只他二人。 陆盛抬起身来,古旭发现他目光中带着与献文帝一致的笑意,荒诞的渗人。 古旭蹲在他面前与他对视,不解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有人终于要死了。”他虽这般说着,古旭却还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的意味。 “谁要死了?” 古旭左右看了看,缩着脖子问。 陆盛看向她,轻声道:“我母后。” 皇后吗? 古旭想起欧阳澜,头又开始痛了,她捧着脑袋问:“你怎么知道她要死了?” 陆盛冷笑,“她不死,我怎么活。” 献文帝不会容忍一个背叛他的女人活在世上,孟捷亦不会保她,她已毫无价值。现在要保的人是他,或者说是太子之位。 古旭不知其中深意,只懵懂的垂头,忽然发现他手腕处有杂乱的指甲印,有的地方甚至被掐破了皮,于是伸出食指覆了上去,抬头问道:“疼吗?” 第三十一章 陆盛垂眸看着手腕上被皇后掐挖出的痕迹, 伤口很多, 但都又小又浅,未出血, 只是看着有些狼狈。 他收回手,用衣袖微微遮掩,站起身道:“走吧。” 古旭蹲的腿有些麻, 撑地而起, 余光中又瞧见那摊红滟滟的鲜血,于是双腿一软,再次跌跪在地。 她真是太没出息了! 陆盛垂眸看她, 双眸幽暗难明,他未伸手搀扶,只缓声道:“古旭,站起来。” 古旭深吸一口气, 不去看那摊鲜血,也不去想欧阳澜,她暂时性将所有忘却, 从地上站了起来。 “将身子挺直。”陆盛用力按着她肩胛骨处,沉声道:“同我一道出去。” 他力气有些大, 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古旭将身子挺直,整个人随着他那置于肩胛骨处的力道微微绷紧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正殿, 宫殿外依旧未见任何宫人,直至彻底离开坤宁宫范围所在,才依稀见得匆匆经过的三两宫人, 以及偶尔出现的巡逻侍卫。 陆盛身子挺的笔直,大步流星的走在前方。 古旭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有些怪,可那怪异出在何处一时却也说不上来。 他走的太快了,像是不顾一切的要朝前冲去。 古旭在他身后跟的吃力,却也不出声让其等她片刻,只用力追了上去。两人回道东宫时,李成年早已等在门外,见着陆盛忙垂头赶了过来,“太子。” 陆盛同李成年进了寝殿,古旭便朝自己房间走去,曹方这时找了过来,“小旭,听说你今日去了文华殿。” “嗯。” “那里怎么样?你明日还去吗?” 明日?古旭想起跪在坤宁宫内的陆盛,缓缓摇头,“应该不会去的。” ……… 陆盛同李成年在寝殿内呆了许久,李成年方才离去,他一路步行,来到皇宫一角,将今日发生的事传回了孟家。 不知是顾忌颜面还是其它,献文帝暂时封锁了消息,宫中众人目前并不知晓皇后一事。 陆盛这么多年在献文帝跟前做的功夫如今算是一朝尽废,献文帝再不会全力扶持他。 他垂眸坐在寝殿上方太师椅上,房门紧闭,四周无光,忽然门扉被人推开,一丝光线射了进来。 他方才已让李成年吩咐宫人莫要打扰他,此时进来的只会是古旭,她是傻子,不懂人心。 抬起头,因骤然射入的光线他不太自在的眯着眸子,看着前方那缓缓走近的女子身影,轻声斥责道:“出去。” 他声音严厉,古旭这时却不怎么怕他了,但亦不想过多打扰,于是快步将手中膳食端至他身侧,道:“这是嬷嬷让我端来的,你午膳未吃,如今已是傍晚,再不吃胃受不了。” 嬷嬷是东宫老人,看着陆盛长大,待陆盛总比其它宫人多了一份情。但她年纪大了,亦怕触怒这个性情不定的少年,便嗦使着古旭这个傻子前来跑腿。 陆盛看着餐盘中膳食,并不说话。 古旭打量了他几眼,忽然靠近低声道:“你知道吗,他们都怕你发脾气,但我觉得你此时是发不了火的。” 她直觉如今的陆盛是一头精疲力竭的狮子,连勉强支撑着站起已是用了全力,怎还会有精力发火。 她朝他靠去,轻声道:“你不要伤心了。” 陆盛冷眼看着她凑过来的脑袋,“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伤心了。” 古旭偏着头,“两只眼睛啊。” 这人! 陆盛气极反笑,缓声问道:“那你说我是为何伤心?” 她若说是因着皇后要死伤心,那他必定是要弄死她的。 古旭背着双手在屋内来回踱步,想了想,转身定定的瞧着他,肯定道:“你是因为没法杀人伤心了。” 这说法有意思! 无法杀人,无法任性妄为,一举一动被献文帝盯着,周边除去李成年几乎毫无可信任之人。 不对,还有面前这个傻子,但也只是因为她是傻子罢了。 他招手唤她上前,古旭便提着裙摆跑上前来,好奇问道:“我说对了吗?” “嗯,说对了。” 他伸手揽住她腰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顺势将下颌靠在她黑乎乎的脑袋上,低声道:“古旭,你要一直这般傻下去才是好的。” 前些年还盼着陈太医将其治好,如今看来,还是一直傻着好。 古旭摇头,鼓着腮帮子道:“不行,我得变聪明!” 陆盛威胁道:“你若变聪明,我就不要你了。” 古旭挣扎着起身,气怒道:“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啊!” 陆盛冷笑,捏着她下颌,语气阴森,“你是我的,东宫是我的,以后整个天下也会是我的。” 才出了皇后秽乱宫闱之事,他便如此口出狂言,他这人,着实没法救了。 古旭只觉的他目光摄人,像是又想杀人了。 翌日 第32节 陆盛未至文华殿,孟捷来信让其近段时日都待在东宫,再不要有任何妄动,他则亲自去皇宫觐见献文帝,同其议事。 此中究竟如何,并未一一道来。 陆盛未完全听信于他,派出手中暗卫出门打探,打探范围并不限于皇宫,他更多关注宫外及边塞消息。 宫外并未有流言传出,边塞则与以往一般,赵覃父子领军苦战北燕大军,双方僵持良久。 这对他来说不好不坏,只能静待献文帝同孟捷博弈,但无论如何孟家经此一役必定元气大伤。 到了下午时分,宫中终是开始流传消息,但并非皇后秽乱宫闱,只道她与淑妃不合,竟是私自扣押折辱淑妃,令其心绪不稳小产。 献文帝大怒与其争执,她却失手伤了献文帝。如此种种,朝中便有了废后传言。 皇后要废!宫中便有人将心思放在了东宫,不时有人来东宫探望陆盛,皆被陆盛称病一一挡了回去。 废后传言流传了半月,终是在献文帝一纸诏书中成真。 这段时日,孟捷一派很是安分,即便是献文帝提及废后时也只象征性的辩驳几句便居于后方并不多言。 皇后一直困于坤宁宫内并未出现,直到三月后,被宫人发现自裁于寝殿内。 她死前已有些疯癫,也不知是被献文帝下了药还是自己受不住精神失常,只是一个劲的嘶吼着,唤着陆盛的小名,让他争气成为皇上,成为这天下最有权力的人。 父亲与丈夫靠不住,她便想着靠儿子。 陆盛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幼年,他当时还是个屁都不懂的孩子,要如何才能成为世上最有权力的人。 印象中,她总是愁着一张脸,要么歇斯底里,要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幼时的陆盛。 同她相处久了,陆盛也渐渐变了,精神时刻紧绷着,总也不能松懈。总是疑神疑鬼,总是怀疑自己是否有何处做的不好。 直至年纪大了一些,他搬到东宫居住,情况方才有所好转,但登上高位一事却也在皇后的日夜逼迫下刻入骨髓。 要登上那个位置,真的很难,如今稍稍有了眉目,她却是来了这招。 陆盛冷笑,气恨的咬牙切齿。 皇后被废为嫔妃,自裁后献文帝便以嫔妃的礼遇安葬了她,通知其家人前来办理后事。 陆盛困于东宫三月有余,终是在此时出了门。 他依旧是太子,但宫中众人看他的目光已有所不同。 不知情的,只道他母妃失宠,孟家竟无力保之,便暗自猜测孟家是否已然没落。 少数知情的,便是知晓献文帝同孟家已是彻底撕破脸皮,这太子之位总是不长久的。 陆盛这段时日身形未见消瘦,却还朝上窜了一小截,他着一身白衣随在皇后尸棺一侧,步行送了皇后一段路程,在长清宫与前来办理后事的孟捷相遇。 他外公年纪大了,精力却是不错。 在四周众人围观下,孟捷面上带了一层笼统的忧伤,他朝陆盛轻道:“莫要为你母后伤心,她此番离去也是正好,总比一直疯癫着强。” 皇后死前已被贬为妃嫔,他却依旧称其为陆盛母后,四周宫人并未提醒,陆盛却轻声道:“外公放心,我知晓的。母妃这些年身体不好,此番去了也是解脱。” 孟捷在提点陆盛,此事暂时稳妥下来,献文帝终是妥协,目前并不会出现废太子的呼声。 但冰冻三尺,岂非一日之寒。 献文帝是必定要铲除孟家的。 孟捷伸手轻拍陆盛肩背,“盛儿,如今孟家你便是全部的依托了。” 孟泽言一身白衣站在一侧,闻言狠狠皱了眉头,陆盛垂下眼睑,低声道:“我知晓的,如今时辰快到,外公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误了母妃入土的时辰。” 孟捷沉眉看了他一眼,转身领着众人离宫。 陆盛远远看着孟捷头上白发,突然想到,若是他外公还年轻会是怎样呢? 或许能保住皇后的命。 可他老了,孟家在献文帝多年的攻击下已渐渐出现没落的征兆。 如果身份对调,他是孟泽言,或许情景又是另一回事,可他不是。 陆盛转身朝东宫走去,却在回宫的必经之路被献文帝身侧的王公公拦住请去御花园,此时夏初,御花园鲜花堆积,烂漫的过了,便不怎么协调。 这一片大红大紫,总不如东宫那颗小小的石榴树开花好看。 此时,御花园凉亭内已聚集着多人,献文帝正同皇子们谈笑,赵焕茹与淑妃亦在场。 年后赵焕茹便离宫回府,之后他又称病避在东宫,两人已许久未见。 他朝凉亭走去,并不看场中众人神色,只如平日般朝献文帝躬身行礼,“儿臣参加父皇。” “嗯,起身吧。” 献文帝神色十分自然,缓声问道:“可是去送你母妃了。” “今日母妃出殡,儿臣去送了一程。” 他走上前在献文帝示意下坐至左侧位置,身侧是大皇子陆晔,于是朝其颔首示意。 众人一番谈笑,期间献文帝提及边塞战事,便令宫人取出一面地图,上面绘制着边塞轮廓。其中红色一圈是大周与北燕交接之处。 大周地域成弧形,南侧为海域,北侧有一处突出部位与北燕直接相交,另有一些小国如突厥,女真则被大周及北燕两国包围其中。 前朝覆灭之际,北燕趁机攻占边塞,占领八座地势及资源最佳的城池,并以此为基础逐步南下。 大周朝成立后,献文帝派军驻守,但因失去最佳时机,地势未清,初时屡屡吃败仗,只前年情况有稍许好转,可近段时日却又传来了大周军队战败北燕一事。 因此,近来朝中气氛凝滞,群臣皆为边塞战事忧心。 献文帝指着被圈出的部分微微沉吟,道:“如今边塞战事吃紧,不知你们有何良策?” 场中除去大皇子陆晔,皆是文华殿中未入朝堂的少年,稚嫩的紧,闻言又极其兴奋,脱口而出道:“自是强攻为上,将北燕贼子打回去,” 谈何容易,赵覃父子领军守了边塞十年,不过勉力应付着。 献文帝侧身,看向一旁的陆晔,“晔儿认为如何?” 陆晔起身,朝献文帝行了一礼,沉默片刻方才缓声道:“儿臣认为大周可与周边小国建立联盟关系,与突厥,女真等交好。这些国家弱小,却生长在当地,早已适应当地气候,若能让他们为大周所用,攻击北燕腹部便能解大周之困。” 这法子并非没人提及,但并不易实施。 献文帝颔首,并未对此发出看法,只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的陆盛,“太子以为如何。” “儿臣同其余弟兄一致,皆认为强攻为上。” “糊涂!” 献文帝忽然厉声斥责,“边塞苦寒,军队守住阵地已是不易,谈何强攻,若是一味冒险进攻,大部队前行,阵营失去核心遭遇突袭又当如何。” “边塞地形气候复杂难明,大周军人不若北燕人熟稔,你此番想法着实冲动无知。是对驻守边塞军士的辱没。” 方才其余皇子亦提及相同看法,如今他却只当众斥责陆盛。 陆盛起身,掀衣跪下,“恕儿臣未研习边塞实情,轻易判定,着实不该。” 献文帝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陆盛,沉声道:“这几月你称病避在宫中,逃了文华殿的课,你虽即将年满十七,却也不可肆意妄为,群臣都在看着你,你身为太子亦当为其余兄弟作出表率。” “是,儿臣知晓。” “起来吧。” 众人又是一番谈笑,陆盛却很是沉默,只偶尔同大皇子陆晔交谈一二,他已满十七,年初已被献文帝封为靖王,入了朝堂做事。 陆盛问道:“兄长府邸设于何处,这几月本王身体不适,道是未曾前来恭贺。” 陆晔比之献文帝却是温和许多,只低声道:“府邸设在京都北街,孟府侧后方。” 两人闲谈一阵,献文帝携淑妃离去,众人便也慢慢散了。 陆盛垂着头,缓步朝外走去。 年长后,总不若幼时般可以歇斯底里,装疯卖傻的哭喊,便只得一直沉默着。 赵焕茹看着沉寂下来的陆盛,心忽然疼了起来,她快步上前追去,却被身侧丫鬟司琴拉住,“小姐,老爷吩咐过让你莫再同太子走近了,你何必糊涂至此呢?” 赵焕茹便不再动了,她看着陆盛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觉得他似乎已然跃下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成为了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人。 她不由的低声道:“他是太子。” “是孟家扶持的太子。” 司琴提点着自家小姐,“老爷说过,孟大人派大部队至边塞相助,任由那三万人被收编至赵家军。此前一役,那三万人马被圣上派为先遣军与北燕军队相抗,死伤大半,强行换来一座城池,这才令圣上松口,暂时留了太子之位。” 皇后一事,陆晔及赵焕茹皆是知情者,他们看陆盛目光总是要更深一点的。 大势所趋,江河日下,陆盛回天乏力,待一日孟家没落,他必定会从那个位置下来。 第三十二章 陆盛今日即已在御花园众人面前出现, 便不打算一直避在东宫, 他令李成年出宫至百府朝百里太傅讨要近三月课件复习。 李成年自东宫出来,身后便一直跟着人, 他照常去寻百里太傅,按照太子的吩咐走了过场,从百府出来又在街上闲逛片刻, 找准时机甩掉身后那人, 径直朝京都北街走去。 京都北街多是官员府邸,其中最瞩目的便是孟府与新被册封为靖王的大皇子府邸。 东宫内 陆盛坐在窗前修整,书桌上放着两面地图, 一面是京都详细的布局图,另一面则是边塞地形图。 他沉眉看着两面地图,忽然发觉窗前有人靠近,立时将地图收起, 厉声问道,“何人在此?” 古旭双手搭在窗前,微斜着脑袋看他。 “是我呢。” 夏初, 她着一身藕色宫装,未施粉黛, 看着确是清新可人。 这段时日他虽一直避在东宫,但诸事缠身, 两人只偶尔遇见一两次。她此前极少来正殿,大多是在前院闲逛,不知此时却是为何来了这里。 “来寻我。” “嗯……”古旭迟疑着, 双手撑着窗台,将头探向前去,小声嘟囔道:“我听见有人在背后说你……” 陆盛垂眸,捏着藏于袖中的地图,淡声道:“说我什么?” “好像是…说你废了,还有其它不好的话。”古旭伸手去捏他的手腕,又曲手敲他结实的肩背,皱着眉头不解道道:“可你好好的,怎么就废了呢。” 陆盛冷笑出声。 第33节 古旭看着他那凉薄的笑意,忽然警惕问道:“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她这般问,要陆盛如何作答? “你以往被人欺负了,总会第一时间打回去的。”她伸手摸摸他头,笑着道:“你是不是还没来的及打回去啊。” 她傻笑着,察觉陆盛嚣张不在,似是受到欺辱,并不同情可怜,反是觉得他这模样有稍许可爱之处。 或许在她潜意识中,陆盛这人是受不得委屈的,即便忍住一时,总会找机会打回去。 陆盛哼笑一声,一把握住她作乱的双手至于胸前,“一直以为你傻乎乎的,不想也是会听墙角的人。” “进屋来说罢,别一直站在窗外。” 古旭不想绕路,便双手扒着窗台爬了进来,陆盛伸手抱住她将她挪至地面,忽然发现她似乎又瘦了点也长高了点。 再有半年,她便十六了。 “古旭。”陆盛捏着她脸颊,沉声问道:“来月事了吗?” 古旭懵懂的看着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陆盛双手朝下探去,置于她双腿之间,“就是这里,有没有流血?” 古旭大骇,快速朝后退去,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好好的怎么会流血。” 她发育的比她人迟缓,连月事亦然,陆盛拉着她胳膊,不让她逃走,轻声安抚道:“无事,我只是问一问,你若什么时候流血了,告之我一声便好。” “不会的,这辈子都不会流血的。” 古旭决然否定。 她似乎很忌讳见血……… 陆盛摸着她脑袋,嫌弃道:“你又不能一辈子做一个孩子。” 好生生的,总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古旭一直弄不明白陆盛脑袋里装了些什么,反正是一些奇奇怪怪,她无法理解的。 还是曹方好些,虞扬也不错,他们说的,她总是能听懂。 “我要回去了。” 她转身想走,陆盛伸手扯住她后颈处衣领,“既然来了,那便坐下吧!” 他强行将古旭按至书桌前坐下,从身后书架上取出一本密密麻麻的书籍,摊开放在古旭面前,“前段时日事多,将此事给忘了,日后我从文华殿回来,你便来寻我,我教你识字。” 他不询问,直接下了决定。 古旭摇头,“太费劲了。” 陆盛双手置于她肩上,微微用力,沉声道:“古旭,你必须得学。” 古旭抬头看他,见他目光灼人,逼迫意味十足。 强权下,她抿唇点了点头,却又立马反应过来,警惕道:“那你不能骂我啊。” “不骂你。” 他这般说,古旭方才放下心来,去看那书籍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她已好些年未摸着书本了。 年幼时,母亲替她请了许多老师,琴棋书画她都有涉猎,但连皮毛都算不上,毕竟她离开幽都时方才十一岁,被麻世金教着,许多字还认不全,晃论更复杂的琴艺及棋技。 如今,再有半年她便十六了。 其余女子在这个时候…… 她迟疑道:“我或许学不好的。” 印象中,父母总是为此忧心,她也气走了许多夫子。 所以她才不想学,因着并不想让人失望。 陆盛捏着她发髻玩,沉默良久,道:“试一试吧,不强求。” 此后数月,上午陆盛至文华殿上课,下午便领着古旭识字习书。他说不强求,但态度却极其严厉,承诺不骂古旭,却总也忍不住龇牙咧嘴的嫌弃几句。 他平日十分沉默,却在教导古旭时活力十足,像是把掩藏整日的精力情绪全发泄了出来。 他说话,总是不算数的…… 古旭有时受不住,躲到曹方房中,或是藏入聚众赌博的太监群中,总是会被他揪出来。逃无可逃,她便板着一张脸同他去书房学习。 这段时日,陆盛只在文华殿与东宫往返,行事也逐渐低调下来,宫中流言虽多,一时却也无法惊扰他。 秋日 因边塞战事吃紧,献文帝取消了南下秋猎之事,文华殿众少年坐不住,便自行组织了秋猎,地点选在位于皇宫后方的上林苑。 参与之人众多,除去尚在文华殿习书的皇子及伴读,还有入朝做事的靖王陆晔,以及赵焕茹,舒婉等京都贵族女子。 整个秋日,帝京少见日光,空气中一直带着股潮湿的气息,来到上林苑后,这股气息愈发浓厚。 陆盛着一身挺括的靛蓝色劲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位置靠前,身侧是靖王陆晔,两人立在人群前方,具都十分招摇。 靖王陆晔近日风头正盛,陆盛却一直被献文帝打压,他虽为太子,但众人心知他这段时日必不好过,哪知这人竟是理直气壮,昂首挺胸的占据最佳位置,脸上竟是照常的漫不经心。 他身后跟着李成年与曹方、古旭三人,各自也得了一匹身形俊逸的马驹。 李成年十分安静,一双眼睛总也不离开陆盛分毫。 曹方抬头挺胸,目视前方,一脸兴奋, 古旭则不然,她垂眸盯着身下马匹,缓缓摸着马儿脖颈处顺滑的皮毛,整个人却是十分安静。 她昨日因着习书识字一事与陆盛起了争执,她早便说过,她学不好的,他却还一味强求。 两人不欢而散,原本以为依着那人的性子必定又是许久不见,哪知清晨一早,雾气还未散去便被陆盛拉着换上一身劲装出门。 她垂头思索,未曾发觉百里虞扬打马朝她靠了过来。 “古旭,在想什么?” “嗯?”古旭捏着缰绳,不知如何作答,竟是撒起谎来,摇头道:“没想什么呢。” 她这神态模样骗骗曹方这种人还行,于百里虞扬而言却是毫无用处的,他轻笑道:“许久未见,你竟是学会了撒谎。” 他这般直白的打趣让古旭着实有些羞愧,便低头不言。 百里虞扬安静的看着她,近来,她整个人完全张开,愈发好看了,舅舅说她同她母亲长的很像,可此番看来,这却并非好事。 有时候平凡一些,日子才会好过。 另一边,孟泽言打马走至陆盛身侧,低道:“如今我们是一队的,今日比赛规矩是猎得动物重量最大的一队获胜,我们也不必盯着那些小虾米,直接进了林子去猎虎狮如何?” 有这般想法的并不只他一人。 上林苑是皇家经管的狩猎之地,地形已被守卫在四周的御林军摸清,且三十里设一岗,其上有士兵时时守着,稍有不对,便能立刻赶来救援。 陆盛看向他,缓声道:“规矩中可是提及不许手下人相帮,需得亲自猎得才算作数。” 孟泽言被这句话刺的脸都歪了,“何必刻意提醒,我又不是不知。” 二人离靖王陆晔极近,陆晔侧后方是赵焕茹,场中女子不少,但只她一人随身携带了弓箭。 她安静的看着陆盛同孟泽言谈话,此时,陆晔突然回身看向她及她身侧的舒婉,好心提点道:“上林苑虽不若宫外野林,但仍需小心,身边至少得有两三人同行。” 两人点头,前方陆盛同孟泽言亦转身看来。 孟泽言见女子中只赵焕茹一人携带了弓箭,便问道:“你跟着哪支队伍?” 同之前蹴鞠比赛一样,此次众人公平分为两队,分别以陆盛及陆晔为首。 其余女子因未携带弓箭,并不能狩猎,便随意加入一队,赵焕茹不同,她既携带弓箭,便是能相助的,为公平起见也算在狩猎人数中,可不能随意加入。 赵焕茹看向陆盛,轻声道:“我同太子一队。” “呦!”孟泽言啧啧两声,看向陆盛,“赵家小姐既同我们一队,那我们可得好生照看着,莫要让人受伤才好。” “焕茹……”舒婉皱眉唤道,又侧身看向陆晔。 陆晔朝舒婉缓缓摇头,再次嘱咐赵焕茹道:“小心一些,莫要伤着自己。” 说完,他便率领着他的队伍朝前跑去,至十里远处,数人便三两成群朝四周散去。 孟泽言见此,忙呦呵着众人跟上,场中人马散去,瞬间空旷不少。 陆盛打马靠近古旭及百里虞扬,他未看古旭,而是将目光落在一旁的百里虞扬身上,“上林苑暗藏狮虎,在此处狩猎两三人同行方才稳妥,你若再不跟上,待他们入了林中深处便不好寻了。” 百里虞扬是陆晔一队,他再不离开,一人入林,多少有些风险。 闻言,百里虞扬颔首,朝众人告别,打马离开。 场中一时只余赵焕茹,尤伯渠及陆盛主仆几人。 赵焕茹打马朝前走去,看着一身劲装的古旭,嘱咐道:“待会跟着我便是,莫要走散了。” 古旭看着她随身携带的弓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陆盛却突然否决道:“她不用入林,在此处歇着便是。” 他侧身看向李成年及曹方二人,曹方缩着头显然不想陪同古旭在此处呆着,即是狩猎,自是入了林中深处才有意思。 曹方是靠不住的,陆盛亦未曾留意他,只伸手一指李成年,吩咐道:“你陪着她在此处等我。” 一行人离去,古旭垂头捏着手中缰绳,她想着,一大早将她从床上拖起来,如今又令她在此干等着,她好像是个摆设。 李成年在一侧低声道:“小旭姑娘是有心思,为何闷闷不乐?” 古旭本想摇头,却脱口而出道:“我很笨,总是学不好。” 李成年轻笑一声,“不碍事的。” 东宫众人待古旭总是十分宽容,只陆盛一人要求严厉罢了。 古旭侧身看向远方,上林苑多枫树,此时红叶落地,铺在枯黄的草地上,远远看着,绚丽无比。 古旭想到一身红装的赵焕茹,突然轻声道:“我也不会射箭。” 她微微阖上眼睑,轻声叹气:“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李成年一时没有回话,前年太子撤去古旭汤药,其间意味明显,可不知为何近来,太子待古旭却格外严厉。 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提及令陈太医医治古旭的想法,他似乎想古旭聪明一些,却又不想她彻底清醒过来。 太子想法到底如何?李成年是猜不透的。 只是之前一直放任不管,此时来抓,却也太过急功近利。 李成年想到此处,便上前安抚道:“慢慢来,会好的。” 第34节 第三十三章 上林苑深处 孟泽言脱离众人带着心腹离去, 陆盛同尤伯渠、赵焕茹及其余侍卫随后进林。 一行人奔袭进入, 动静过大,途中虽有野物, 但都是诸如野兔、丛林鼠、鸟等体型较小的动物,且都闻得风声早早逃遁开去。 众人便在一处开阔地带停下商议,由狩猎经验丰富的侍卫为主导, 决断狩猎的主要方位。 赵焕茹打马上前, 看向一旁的陆盛,他似乎清瘦不少,下颚处棱角分明, 面部轮廓起伏皆像是斧头凿开似的精准契合。 听闻他近来只在文华殿及东宫两处往返,而她由于父兄的警示,再被太后召去慈宁宫相陪时便再未刻意经过东宫方向。 两人已许久未见。 但以往两人相遇,虽不甚热络, 却总也有话题闲聊,可今日他待她却稍显冷淡,若非在刻意避嫌? 如今靖王陆晔风头正盛, 家中父兄亦偶有提及,她隐约知晓献文帝及父兄打算, 却仍旧是意难平。 陆晔性情温和,她一眼便能看透, 他则不然,她一直无法弄清他是何想法。 若他背后无孟家支持,亦或无失德的母后拖累, 那她赵家必定可助他……… 她思虑过重,一时竟也未曾察觉陆盛探来的目光。 “赵小姐在想什么?” 秋日,林中笼着一层薄薄雾气,陆盛的声音在这湿沉的雾气中显得低沉且温润。 这半年,他不仅身形愈发健硕,连性子似乎也沉稳起来。 赵焕茹惊醒摇头,道:“进了这林中,人便懒散下来,方才未多想什么,只是心思放空了而已。” 陆盛闻言,打马缓缓朝前走去,越过她时回身望了一眼,道:“这上林苑暗藏虎狮,且林深处雾重,赵小姐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赵焕茹颔首应答,强自笑着道:“此处尚未至林中深处,不若我们加快速度朝前走,去猎虎……” 她未说完,陆盛已一箭射出,身后随行侍卫立即下马将那被他射中的动物拎了起来。 直到那侍卫走近,赵焕茹方才看清他射中的是一只中等体型的白色野兔。他臂力极大,一箭贯穿野兔肚腹,鲜血便顺着羽箭滴滴答答的落入地面。 今日按照比赛规则,猎取野物重量最大的一队获胜,林中野兔数量众多,猎取方便,但一只虎狮便能抵百来只野兔,再则,即便最后以数量获胜,仍旧有损颜面。 赵焕茹不由的微微皱起眉头,却听陆盛嘱咐那名侍卫道:“你回到出发之地,将这兔子给古旭玩?若她仍旧无聊,你便想法猎些其它的予她。” 玩,要如何玩? 莫不是将这血淋淋的野兔捧在怀中安抚吗? 赵焕茹提醒道:“这野兔已死,鲜血淋漓,侍卫送至时或许尸体已然僵硬,不若太子重新猎取一只活的送给小旭姑娘。” 陆盛垂眸,收回弓箭,漫不经心道:“方才一时不查失手将其射杀,但亦不必再多此一举,将这兔子送至她面前便可。” 那侍卫闻言,便稀里糊涂的拎着鲜血淋漓的野兔骑上马朝回跑去。 陆盛箭法极好,去年夏季轻易便能将靖王陆晔射中靶心的十支箭尽数射下的人,怎会轻易失手。 尤伯渠知晓太子是在敷衍赵家小姐,却也不知令侍卫携一只死相难看的兔子给那宫女是为何? 总也不能解释,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趣吧! 赵焕茹闻言,心中却舒坦一些,他今日虽将那宫女携至上林苑,但如今来看也未必有多上心。 他久困于东宫及文华殿,有一人相伴总是要好上许多。 不知他二人可有同房? 应当是有的,他这般年岁的少年,不只身形不停生长,滋生的情欲亦需得有发泄之处。 赵焕茹因古旭痴傻,一时便也未过多介怀…… 只是如今局势艰难,年后春季,便到了适龄皇子挑选皇妃的时候,父亲及献文帝皆偏爱靖王陆晔,她或许……… 想到此处,她心中苦闷,猛然抬头对陆盛道:“我们朝林深处探去,今日必定赢下这场比赛可好?” 陆盛颔首应答,他目光一时十分幽深,总让人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 一行人继续朝前探去,直到赶了约莫半个时辰的路,方才发现前方隐约闪现的老虎身影。 陆盛拉停缰绳,抬手示意身后众人停下。 一行人稳住身形,皆安静的取出羽箭,拉开弓弦,陆盛凝眸正待射出,身旁赵焕茹已拉开弓弦射了出去。 她臂力较弱,且太过贪心,一次取出三支羽箭,虽尽数射中老虎背腹,却仅是伤其皮毛。 场中虽只他与尤伯渠,赵焕茹三人参与比赛,但周边护卫亦携带弓箭护佑左右,只是为公平起见,在羽箭上涂上黄色颜料以便区分。 虽有猛兽在前,一时却也不惧。 陆盛见此,便放下手中弓箭,安静的看着前方情况。 尤伯渠见此,知晓他这是在让着赵焕茹,便也很是安分的收回弓箭。其余侍卫则依旧拉开弓弦,护在几人周边。 赵焕茹一击不中,连忙再取一只补射。 那老虎身中数箭,见对面持弓之人众多,却也并不逃遁,竟是嘶吼着朝前扑来。 这林中野虎,何时竟胆大如此?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老虎划破林空的嘶吼声,林中雾气浅淡,方才他们皆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这只野虎,却是未忧及周边。 陆盛立刻拉开弓弦朝前方奔来的老虎射去,尤伯渠及其余侍卫亦同时转身举箭射杀身后突袭的猛虎。 赵焕茹见此,却是忙朝周边侍卫呵斥道:“你们不许动手,守在周边既可。” 尤伯渠闻言心下一沉,身下马儿又受不住这猛虎威震,竟是躁动不安起来,他一时受不住马儿颠簸,一箭射出,只稍稍擦过老虎皮毛。 他一人应对这奔袭而来的老虎,再举箭射杀时,却已是不及,眼见着那老虎朝他扑了过来,他一惊之下,立刻翻身下马,轻点足间朝一侧躲过。 那老虎见此,便顺势朝方才被他与陆盛护在中间的赵焕茹扑去。 赵焕茹举弓去挡,被老虎撞落地面,肩背被虎爪划破,一时痛的脸色惨白,在这秋日,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老虎垂头,猛然朝其喉颈处咬去,陆盛回身,死死夹住身下马儿,举箭射向老虎眼睛,反应过来的尤伯渠亦举箭补射。 双箭同时插入身体要害处,老虎失力跌落在地。 尤伯渠见此立刻上前,搀扶着赵焕茹从地上爬起,见她肩背裸露,便脱下外裳披在她身上。 老虎奄奄一息,仍旧兀自抵抗着,赵焕茹抬头望向坐于马上的陆盛,陆盛会意,冷静的再次弯射将其彻底射杀。 虽有惊险,却也同时射杀两只老虎。 赵焕茹笑道:“今日这比赛,或许是我们赢了。” 说完,她皱着眉头摸上肩背处伤口。 陆盛垂眸望向二人,低道:“赵小姐伤重,还是尽快回宫治疗为好,莫要留下伤疤。此事便劳烦伯渠费心了。” 赵焕茹想到此时未至卵时,不到最后一刻,结局未知,他留在林中却也是好,于是嘱托道:“万事当心。” 尤伯渠同赵焕茹带着部分侍卫离去,陆盛则继续朝林中深处走去,他手下有一名对上林苑环境较为熟悉的侍卫,二人对照着地图商议,最终确定了靖王陆晔大致方位,于是一行人不若之前蹉跎,快速朝其赶去。 之前他让李成年至靖王府去寻陆晔出来,有意邀他商议事情,但被决然拒绝。 陆晔这人,虽性情温和并无大志却也警惕十足。 之前,他于东宫及文华殿往返,陆晔则往返于靖王府及朝堂,两人并无交集,且他因举动受限,行事以稳妥为首,便也未再让李成年寻他进宫相见。 此次上林苑狩猎,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约莫赶了半个时辰的路,陆盛未发现陆晔踪迹,却是撞上了孟泽言。 他提早片刻入林,之前又一直囔囔着要猎取虎狮取胜,此时一看手中却毫无猎物,即便如此,观他神色却是极为散漫,只眉宇间一丝紧张一闪而逝。 他看见陆盛,打马前来,那隐约闪现的紧张之色却是暗藏一丝兴奋之意。 这着实有些奇怪。 自皇后一事后,陆盛告之孟捷管束孟家手下,且着人候于孟泽言身侧,避免他做出丑事给人拿着把柄威胁孟家。 皇后是前车之鉴,孟捷即便再疼爱幼子,亦怕重蹈覆辙,于是令人时刻候于他身侧,约束其言行,因此近段时日,孟泽言过的并不轻松。 他初时那般想赢取比赛,此时却是缓缓行至陆盛身侧,漫不经心道:“怎么只你一人,可猎得什么?” 陆盛打量他两眼,并不作答,只道:“这半日,你可有猎着什么?” “什么都没有?” 孟泽言甩着马鞭晃悠着,嘟囔道:“这林中雾气中,湿冷湿冷的。” 他不看陆盛,那丝兴奋与紧张却在见到陆盛时愈发浓厚。 他一定瞒着什么? 陆盛沉吟一声,道:“既是如此,那你我二人告别,我朝前方探去,看可有中意的猎物。” 他打马离去,孟泽言却在背后轻声唤道:“你莫要朝前走了。” 陆盛回头,心逐渐沉了下来。 他脸色青黑,孟泽言见了却有些得意,靠近轻声道:“今日这林中有人要死,何必前去触霉头呢?不若你我二人同行朝回赶去,若是早些,还能赶上午膳。” 陆盛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力道之大,竟是将其从马身上微微提了起来。 孟泽言惊慌挣扎起来,怒道:“陆盛你疯了,放我下来,你这是做什么?” 陆盛神色阴狠,一只手捏住孟泽言脖颈,咬牙道:“你再说一遍,谁要死?” 身后孟家家仆见此便要上前相助,被陆盛手下侍卫拔刀拦住。 孟泽言气不过,便也脱口说了出来,“还能有谁?陆晔呗,如今你我过的如此憋闷,不若将他一刀杀了了解,既是解脱亦是威慑,看献文帝还敢不敢有废太子的想法。” 孟捷生出这一对儿女或许也是报应? 陆盛用力将孟泽言扔在地面,冷声道:“若陆晔死了,我会杀了你。” 孟泽言被其神态震住,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反驳,待反应过来,那人却已带着手下心腹朝陆晔方向赶去。 他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站起,只道他顾忌兄弟之情,优柔寡断,奚落道:“若不杀了陆晔威慑献文帝同朝臣,你如何坐好那个位置,若不是有孟家,你连立足之地也无,如今却来给我充老大。” *** 第35节 上林苑入口 侍卫拎着兔耳朵神情尴尬的立于古旭跟前。 这一路驶来,兔子身体鲜血已流的差不多,却也因一路颠簸,沾染的白色皮毛上全是鲜血,只一双兔耳朵尚且雪白。 他站在此处良久,古旭却是看也未看他。 这也正常,古旭是傻子又不是神经病,怎会喜欢这鲜血淋漓的兔子,晃论此刻兔子尸体已微微僵硬,无论是视觉,手感都不算好。 但念及太子最后嘱托,侍卫还是尽责道:“小旭姑娘若是不喜,属下再去猎些其余动物给你可好。” 古旭背对他站着,耳朵微动,却并不回头看他,她受欧阳澜与余元刺激,如今是见不得这场景的,陆盛一定是在报复她,报复她昨日同他顶撞。 她蹙眉暗自生着气,此时,将马匹安置好的李成年走了过来,见此便道:“这兔子既已死去,不若我们将它烤了来吃。” 如今接近晌午,入林的众人却未有返还迹象,确实是应当想想午膳的事情。他之前一直牵挂着林中的太子,却是忘了这茬。 古旭点头应答,有些兴奋的扯着李成年的衣角,道:“你会做吗,我不会,但可以帮你。” 她是不知晓避嫌的,李成年颔首微笑,朝后微微退了开去,“小旭姑娘在此处等着便是。” 他说完,同那侍卫一道至河边清理兔子尸体,待将柴火升起准备烤制时,尤伯渠一行人也正驶出上林苑。 赵焕茹因肩背受伤,失力捏不住缰绳,便与尤伯渠一道同骑,一行人本欲越过围着柴火的三人快速朝宫中赶去,尤伯渠却是忍不住朝三人靠了过去。 他们身后马车上躺着两具老虎尸体,古旭瞧了一眼,眼睛都瞪直了。 赵焕茹见此不由的轻笑,道:“猎得两只老虎,今日或许能取胜?” 她虽受伤严重,却无法掩饰心中得意。 古旭垂头默默盯着烤兔,心中亦同时思量着那老虎体型巨大,不知能吃多久? 她想的总与她人不在一处,这也正好,总是能躲开许多烦恼。 尤伯渠亦同时打趣道,“我们在林中猎取虎狮,惊险万分,你们却在此炙烤兔子,也是悠闲的紧啊!” 李成年闻言躬身道:“奴才年少在乡村做过不少野味,若尤公子不嫌弃,奴才再去猎得几只,大家一道尝尝可好?” “这可不行,赵家小姐在狩猎时受了伤,我可得赶快将人送去太医那里,日后若有机会,必定亲口尝一尝你做的。” 古旭于是不再一味盯着烤兔,微微抬眸看向马身上的赵焕茹,赵焕茹垂眸,同其对视,微微颔首微笑。 尤伯渠一行人离去,古旭忽然泄气般坐在草地上,想到什么便朝李成年问道:“太子会受伤吗?” 李成年好心安抚,“太子身手高强,又有东宫侍卫相护,小旭姑娘尽可放心。” 古旭于是便不再问了,一刻钟后,兔子烤制完成,李成年撕下肥硕的兔腿交于古旭,古旭捏着不动,想了想将其放在被李成年洗净的树叶上,“这个留着给太子吧!不然,他回来看到我一人独食又会说我的。” 林深处 陆晔遭遇暗杀,陆盛携东宫心腹赶至时,他已跌落在舒婉怀中,浑身鲜血,脸色一片惨白。 刺杀者尽数死绝,陆晔一方却也只剩下少许残兵,见到奔袭而来的陆盛一行人,皆神色惊慌,警惕的看了过来。 舒婉哭着抱紧怀中陆晔,警惕的看向陆盛,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陆晔出事,连舒婉这般闺阁女子都知晓怀疑他这个太子,孟泽言这人却是无脑到此中地步! 他心绪微沉,打马上前道:“我听闻声音赶来,却是晚了一步。” 随即,他做势看向四周,见他们一行人马匹在方才的刺杀中皆逃离此处,便道:“靖王受伤严重,需得立刻至皇宫医治。” 舒婉自是不信,紧抱着陆晔并不松手。 方才陆晔为护她受伤,她绝不可再让其受到丝毫伤害。 她如此执拗,陆盛便不再好言相劝,示意身后侍卫下马,将昏睡的陆晔携上马匹。 舒婉大声惊叫,恰逢此刻,林中传来一声大呵,随即是马匹奔跑而来的一连串哒哒声。 陆盛回身看去,见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赵从安,赵覃将军之子。 今日种种…… 陆盛缓缓勾起笑颜,也不知说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了。 第三十四章 皇宫 太医院主殿大门紧闭, 文华殿众人皆被挡在门外, 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陆盛立在走廊一角,与众人脱离开, 头微微垂着,有心之人朝他看来,一时却也看不清他脸色如何。 赵从安带着手下经过众人, 径直朝主殿走去。守在门外的太监便入了室内通报, 不多时打开门将他一人迎了进去。 门开阖一瞬,众人自是齐齐朝内探去,却只瞧见献文帝明黄色身影一闪而逝。 主殿内, 赵从安朝献文帝行跪礼,随即在其示意下,躬身上前,道:“属下带人在上林苑搜查, 并未再发现可疑之人,刺杀者皆已身亡,一时查不出眉目。” 献文帝沉眉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陆晔, 低道:“去查一下今日随侍在靖王一侧的人,一个都不要落下。” 上林苑虽是皇家园林, 范围却也是极大,既定的狩猎路线便有不下数十条, 那群刺客正巧守在陆晔选定的路线必定不是巧合。 赵从安颔首称是,献文帝却将其叫住,一番思量后, 终是道:“此事爱卿暂且搁置,你从边塞回来,是为征兵,切莫为此事烦忧,朕会命麻侍卫去彻查此事。” 赵从安今日从边塞回归,觐见献文帝回府的路上听闻赵焕茹狩猎被伤,便朝上林苑方向赶去,未见着赵焕茹,却在林中入口处遇见奔袭而出的群马。 他察觉有异,立刻带兵骑上马匹朝林中赶去,便遇见了那一幕。 边塞战事惨烈,京都却也不遑多让,大周成立不过短短数年,却历此磨难。 他忧心忡忡,出殿后却被自家丫鬟司琴唤住,不由得想起,今日还未曾见过家妹,便随她朝主殿侧后方走去。 为赵焕茹医治的是陈太医,因他同太子来往过密,医治靖王时,所有得空的太医皆被魏山唤了过去,只他一人留守。 此时赵焕茹见着自家兄长,立刻起身问道:“靖王伤势如何?” 赵从安摇头,“一直昏迷着,具体伤势如何并不知晓,但观圣上神色,应当无性命之忧。” 赵焕茹这才放下心来,心中却也愈发复杂,她缓步上前,在兄长耳畔低语道:“兄长,你看这事是否与太子有关?” 赵从安与陆盛并不熟稔,且并无证据证明此事乃太子谋划,便谨慎答道:“此事不知,但你可需记住,如今时势切莫再同太子走近了。” 献文帝曾透露过三年内必定将太子废掉,届时立谁为太子并未详说,但今年,靖王却也是风头正盛的那一人。 赵家为献文帝心腹,但边塞战事缠身,一时无法相助,不然,献文帝岂会提及三年后再废太子一事。 见妹妹神色难看,他心有不忍,知她幼时同太子结下情谊,却仍旧忍不住警告道:“这事必会招来一阵风波,你莫要参与,兄长如今有事处理,长清宫前会有马车前来接你,你莫要在此久待,速速回府。” 赵焕茹沉眸应答,见兄长离去,便上前两步透过微阖的窗缝看向外间。 陈太医两耳不闻窗外事,吩咐药童将赵焕茹接下来三日外敷内服的药准备好,交于其身侧丫鬟,嘱托道:“接下来需得注意莫要让伤口碰水,饮食上禁忌………” 嘱咐完,见赵焕茹未有离去迹象,他亦不在多言,只坐回原处垂眸看向手中书册。 赵焕茹注视着走廊一角的陆盛,他独自一人,身影十分寥落。 不知为何,她只觉今日便是他的劫难,兄长说的并非毫无道理,但她依旧心有不甘……… 这时,李成年越过窃窃私语的人群,躬身走至陆盛身边,附身在其耳畔私语。 文华殿众人及躲在房间偷看的赵焕茹不由的皆揪住了心思朝其探去,想听听那主仆二人在说些什么。 只见陆盛闻言,却是朝主殿侧后方看了过来,眸色幽暗摄人,似有不喜。 赵焕茹心下一惊,慌乱的朝后退去。 他是瞧见了自己吗? 她不由的捂住心口,侧身躲在窗扇后方,用余光看向外间。 李成年快步朝其走来,她捏住手中小帕,心中猜测他令李成年至此是想给她说什么? 今日在林中,他不同她过多交流,此时境况却是…… 她兀自猜测着,心慌意乱,耳畔却忽然响起丫鬟司琴的提醒声,“小姐,你看那个傻子也在这。” 她皱眉朝外看去,发现古旭正与一名太监一同立在门外檐廊下,两人挤在一处,身形多少都有些紧绷。 今日出了这事,赵从安便奉命将今日参与狩猎之人尽数困在太医院,曹方是一直跟在陆盛身旁的,经历狩猎老虎之事后,他心中胆怯不敢再朝林中深入,便跟着尤伯渠一道朝皇宫赶来。 赵焕茹在房内医治,他为避嫌便一直候在屋外,直到赵从安与陆盛护送着昏迷的靖王前来医治,不多时今日参与狩猎之人亦呼啦啦涌了进来。 皇子及伴读被赵从安恭恭敬敬的请至檐廊下休息,参与狩猎的侍卫则被尽数请出殿外盘问,宫中奴仆暂时安置在主殿侧后方,相信不多时,亦会有人前来问话。 曹方轻轻扯着古旭衣服,不安问道:“待会有人来盘问我们,会对我们用刑吗?” 古旭不解,“盘问什么?” 太医院此时被御林军团团围住,每五步便立着一名士兵,各自神情严肃,警惕十足的盯着场中众人。 古旭比曹方还要糊涂,弄不懂此间意味。 曹方撇嘴,“我怎知晓。” “小旭姑娘。”李成年快步走来,躬身温和道:“这处并无你的事了,随同奴才回东宫吧。” 曹方闻言立刻囔囔着,“我也要回……” 李成年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上前警告道:“你在此处等着,莫要大声招摇。” 说完,他便伸手轻轻扯着古旭衣角带着她避开人群从侧门走了出去,离去时,古旭回身去看曹方,曹方心有不甘的皱着眉头,她随即去看陆盛。 陆盛一人立在走廊一角,正静静的回望着她,眸色与脸色具是平淡无奇。 场中众人神色各异,只他一人淡漠的渗人。 幼时他爱笑爱哭,遇事总爱呼天抢地,如今却不怎么哭笑了。有时,竟是连多余的表情亦无。 古旭伸手朝他轻轻挥了挥,算作告别。 陆盛看了她一眼,眸色冷淡的转过身去。 李成年带着古旭走过房屋隔出来的巷道,遇见把守在外的御林军,他令古旭待在一侧,缓步上前道:“洒家有事要见副统领,烦请你二人通报一番。” 候在出口的侍卫看了眼避在转角处的宫女,颔首称是,不多时,便请了季临渊前来。 如今麻世金是御前统领,他亦从当年的带刀侍卫晋升为副统领。 他与太子产生交集时,古旭在场,此后因缘际会亦见过几面,他知晓面前这姑娘脑子是不知事的,因此听闻李成年解释,便极其恭敬道:“李公公不必多言,这位姑娘既是身体不适,应当早早回东宫休息的。” 第36节 他如今在高位,早已不若当年那般死板不通人情。 李成年道谢后正待携古旭离开,却撞见交接完事情,一道走出的麻世金及赵从安两人。 两人一见此番情形便知晓是发生何事,今日事出匆忙,御林军只来得及盘问参与狩猎的各家侍卫,对不通武艺的宫人却是有所松懈。 李成年是东宫的人,身份敏感,赵从安立刻上前,呵斥道:“今日令你们候于太医院内,皇子们及各家少爷亦未离开,如今你二人这鬼祟行径却是如何解释?” 季临渊因避嫌并未多言,到是麻世金快步上前,笑着道:“赵将军,无妨,无妨。这宫女我知晓的,是个傻子,不知事的,想必今日这情景是将她吓着了,李公公方才带其离去。” 他此番行径,却是愈发让赵从安不喜。 赵从安看向季临渊与麻世金,警示道:“我赵家为圣上守住边塞,宫中你二人便是圣上左右手,如今却对东宫相帮起来。” “这御林军到底是归属于太子还是献文帝的?麻统领,如今势态敏感,还望你知晓避嫌。” 他这番话噎的本便不善言辞的麻世金脸色难堪,季临渊却是稍好一些,神态平和道:“方才一时心软,见这宫女痴傻,便放她回去,如今方觉不妥,自是不该?” “痴傻?” 赵从安处事严谨,如今御林军正副统领又齐齐袒护一名宫女,心中立刻警惕起来,便打算盘问一番,要探探这宫女是否真如二人口中是个不知事的。 他上前一步,立于古旭跟前,多年的从军生涯打造出的健硕体型逼迫意味十足,“你……” 一句完整的话还未落下,古旭却是立刻转身朝回走去。 她虽不知事,但此时也是知晓这些人是不让她离开的,她回去便是。她此时,总想去瞧瞧陆盛,他一人孤立站着,不与其他人聚在一处,像是又被欺负了。 赵从安看着女子朝回跑去的背影,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这女子,竟是如此不知礼仪! 李成年见此,只好躬身朝三人告别,朝原路返回。 太医院内,曹方见古旭返回,眼睛一亮,打趣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刚才可是扔下我一个人跑了的。” 李成年沉着一张脸跟在古旭身后,见此低声道:“曹方,你莫要再多说什么了。” 如今,这场中众人皆是盯着东宫之人的一举一动,连古旭这个傻子都发觉有异,安静下来,他却一味嘟囔着。 曹方被李成年训斥,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转头去。 他如今被困在这太医院,也是过于紧张,总想同人说说话吧了。 他伸手悄悄扯了扯古旭衣角,古旭未有回应,只是专注的盯着前方,他抬头看去,见自家太子正同孟泽言聚在一处。 孟泽言神色难看,一张脸死死绷着,盯着陆盛,似是恨不得将其宰杀。 不多时,主殿大门被左右太监打开,献文帝着一身明黄朝服步出门外,朝场中众人巡视而来。 众人齐齐跪下行礼,高呼万岁。 献文帝未令众人起身,便有年幼按捺不住的皇子抬头问道:“父皇,不知靖王如今伤势如何,儿臣很是担忧。” 他一问,场中便接连不断的传来询问声,皆真情实意的透出担忧之色。 大周别的不说,子嗣却是不愁的。 见献文帝并未答话,场中在一阵微弱的喧嚣声后再次回归死寂。 最先出口的皇子抬头看了眼献文帝神色,立刻吓的垂下头去,正忐忑不安之时,却猛然听见献文帝快步从台阶上走来的声音,随即一声轻响打破场中死寂。 陆盛被快速走近的献文帝亲自掌斥,力道之大,直将他脸朝侧方扇去。 跪于一旁的孟泽言本怒火烧心,对陆盛朝现场跑去一事多加责怪,见此却突然胆怯起来。 其余人亦不敢多看,皆静默无言,却都在垂下头的瞬间似有若无的朝陆盛看来。 躲于屋内的赵焕茹死死捏住手中锦帕,再不肯看下去,退后背对着窗外。 陈太医、药童及赵焕茹司琴方才一直避在房内,此时却也知晓不当出门,只安静候于房内,大气亦不敢出一个。 赵焕茹忍不住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幼时宴会上陆盛笑着递来糕点的情形,可随即那画面一转,变成了他被掌斥的情形。 古旭跪在地上安静的看着这一幕,神色突然无比柔软起来。 她想到幼时,陆盛也是这般跪在地上被献文帝掌斥,但他此时已不会像幼时那般大声哭叫。 仿佛这些年,不是他被打,就是别人打他。 古旭想,他一定被打的很疼……… 陆盛狠狠擦去嘴角血沫,抬头凝视着献文帝,竟是在献文帝开口前,抢先质问道:“不知儿臣是犯了何事?竟惹的父皇亲自掌斥!” 他声音慷锵有力,年少的冲动血气尽数突显。 献文帝冷冷一笑,“你竟有胆问朕,靖王温和仁爱,作为兄长待弟弟们一向不薄,你身为太子却因嫉妒之心陷害于他,若不是朕上月调了些人手至靖王府,今日他或许便不能活着回来了。” 他此番话却是直接下了结论,众人大惊。 陆盛立刻质问道:“不知有何证据证明此事乃儿臣所为?儿臣知晓父皇向来便厌恶于我,亦不喜母后、孟家。但亦不能如此冤枉儿臣。” 献文帝想趁机废了他这个太子,不若他主动挑起端头,亦将皇室及孟家的矛头直接拎了出来。 他在赌,赌孟泽言此事并未暴露,赌献文帝此时还不敢朝孟家下手。 “儿臣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亦不会犯下弑兄之事。空口无凭,父皇对我印象恶劣,竟是直接判了儿臣死刑。” “父皇说儿臣对兄长起了嫉妒之心,这却又是何解?母妃逝去后,儿臣事事小心,知晓父皇不喜,平日只在文华殿及东宫往返。可饶是如此,却也无用。若真要说儿臣对兄长嫉妒,那便只有一个,便是儿臣羡慕兄长出身!” 陆盛垂头低笑,神情落寞道:“兄长乃父皇发妻所生,身后无外戚相助,儿臣身后却有孟家。幼时连孟泽言亦道儿臣这个太子是被孟家拱上去的,若没了孟家儿臣什么都不是!” 孟泽言闻言,眉头死死皱住,正巧撞上献文帝探寻来的视线便立马俯低了身子,心中却是恨不得将陆盛宰杀得了。 他如今只恨他家姐怎的只生了一个,若是再有个小的,由他来把控那该多好! 陆盛缓缓抬头朝献文帝看去,神情落寞却兀自倔强道:“儿臣自幼被封为太子,但这十多年来却未因这太子之位好受过一天。如今,儿臣亦知晓众人皆怀疑是我命人下手,可无凭无据,儿臣断然不肯受这冤枉。” 他低低冷笑道:“只道皇家薄情,但儿臣却愿反其道行之,兄长醒来后,儿臣必定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之,且会劝说外公同我助佑兄长。” 说到此处,他环视场中众人一圈,冷声道:“儿臣必定会护佑兄长牢牢守住这太子之位,莫要再让他人钻了空子,毕竟边塞战事紧张,朝堂内便更应团结。” 太子之位岂是说让便让!献文帝气怒道:“糊涂!你简直一派狂言。” 众人一时大惊,齐声道:“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这时,陆盛却仍不知退让,只道:“那可有丝毫证据证明此事乃儿臣所为!” 他伸手戳着自己心窝子,起身一步步朝献文帝走去,恳切道:“父皇,儿臣痛心不已您可知晓!法制下定一人之罪尚需人证物证,不知可拿的出来!” 今日事发突然,献文帝亦只是想趁机打压,一时却也未将其准备妥善。此时,竟是被陆盛质问的哑口无言。 他不由的勃然大怒,再次伸手掌斥道,“荒唐,竟敢如此质问朕!” 陆盛咬紧牙关,掀衣再次朝地上重重跪下,“儿臣不敢,但身为大周太子,即便要废亦要废的明明白白。” 献文帝今日何曾提及废太子一事,只他一人将其挂在嘴中,不由得冷笑道:“你一口一个废太子,是真不想做了,还是在威胁朕!” 陆盛今日一番言行,他先是有几分触动,却也被他接下来不知退让的举动逼的怒火丛生。 他让他如此下不得台,竟是嚣张至此! 孟家! 献文帝缓缓闭眼,不若趁陆盛、孟泽言两人皆困于太医院,赵从安亦从边塞归来,直接与孟家摊牌。 废太子也不必等个三年了! 边塞战事虽紧,三年内却也不一定能平息,若是赌一把,先平定朝中内乱,再集中应付边塞战事……… 他心中一番思索,却听陆盛决然否决道:“儿臣不想亦是不敢!” 献文帝一声冷笑,睁开眼来,待要看看这人要如何说下去。 陆盛与献文帝对视,平静道:“生来便是太子,居其位谋其政,本应一心为民,但儿臣身处东宫,即被父皇嫌恶,亦受孟家约束,朝中众臣不喜,宫中手足相轻,今日亦被众人怀疑。” 他停顿片刻,沉声道:“儿臣心伤不已,既不愿稀里糊涂被废,亦不想此时将太子之位拱手想让。” 前后言行不一,场中各皇子及伴读皆忍不住嬉笑出声。 陆盛冷冷环视众人一眼,神色淡漠却也坚硬,朗声道:“此时让位与兄长,只会让百姓道我心虚,如今,只愿请命去边塞一战,逃离这京都纷扰。若儿臣有幸活着,皆时将太子之位奉上方才显出诚意,亦证明儿臣辅佐兄长之心。若儿臣不幸战死沙场……” 他缓缓看向献文帝,苦笑一声道:“那时,儿臣却也是死的荣耀。” “糊涂!” 献文帝冷笑,“你身为太子,岂可亲自征战,朕知晓你自幼便心思多,不想此时却也愈发圆滑。” “儿臣并非虚言,在此前得知赵从安将军今日回京都开启征军之事,知晓按照祖制,太子不可轻易离开京都,亦怕父皇及百姓认为儿臣作戏将儿臣拦回去,已劳烦身在宫外的外公代儿臣前去,在征军簿下写下儿臣姓名。” 跪于一侧的孟泽言此时抬头诡异的看向他,这事他怎不知? 他暗自恨道,这陆盛作戏至如此,届时怕又要劳烦孟家军队护佑左右。 年逾六旬的权臣孟捷亲自到场写下太子姓名,如今陆盛又在众人前亲口承认,献文帝不用猜,也知晓此事应当已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了。 这招也真是高! 孟捷却也是个狠人,竟是应答下来。 他看向跪于地上的陆盛,轻声道:“你执意如此?” 陆盛叩首应道:“儿臣心意已决,只求父皇饶恕儿臣未提前告之之罪。” 他如此,献文帝却是要再如何讨伐? 第三十五章 献文帝离去后, 驻扎太医院的御林军便也一一撤去。 主殿内太医院使缓缓步出, 告之靖王如今已无性命之忧,众人便皆做了样子向前询问一番随后方才离去。 须臾, 场中便只得几人而已。 尤伯渠上前,看着一脸漠然的陆盛,沉声道:“边塞战事险恶, 还望太子多加保重。” 陆盛颔首应答。 因时势敏感, 尤伯渠亦不好同他太过亲密,以免献文帝伤及尤家,闲聊两句后便也告辞离去。 百里虞扬一直立在边角处并不显眼之地, 沉静的看着场中余下二人。孟泽言同陆盛相比,是不值一提的。但好在,他还有一个年老且偏爱他的父亲。 年幼时,百里虞扬十分崇敬权臣孟捷, 甚至一度希望孟捷取献文帝代之。但如今,百里虞扬缓缓摇头,孟捷为孟泽言拖累, 竟无力掣肘他言行,便已是担不起权臣一词。 但这于他而言, 却是十分有利的。 第37节 他缓步上前,同两人闲聊两句便打算告辞离去。 孟泽言皱眉看向他, 他微微垂眸假作不知,转身离场。 陆盛回身,冷眼看着百里虞扬远去的身影, 孟泽言此时得了空,忽然一把扯过陆盛衣领,恶狠狠道:“你方才什么意思!幼时不过一句气话罢了,你便记了这些年?!” “还有……”他亦十分心虚,便压低了声音凑近道:“你那时若令你的人补上几刀,他岂有命活下来。” “真是优柔寡断,不堪重任!” 他说着脸色便狰狞起来,似乎恨不得将陆盛打杀了事。 古旭远远看着,只觉得陆盛怎么又被这人欺负了呢? 她向来知晓他是不喜孟泽言近身的。 陆盛垂眸看向孟泽言,目光冷然,正待说话,古旭已从侧后方小跑过来,伸手捏住孟泽言攥紧的双手,欲将其扯离陆盛胸膛。 “你松手。” 古旭皱着眉眼,表情严肃,微微用力扯着孟泽言紧握成拳的双手。 孟泽言气怒不已,挥手重重将古旭甩开,“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命令我!” 古旭跌在地上,有一瞬的愣怔,竟是未及时反应过来。 陆盛垂眸看向她,她会意,乖巧的从地上爬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灰尘,一时又觉得屁股被摔的有些痛,小脸便微微皱了起来。 陆盛见此,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孟泽言并未察觉陆盛有异,正欲继续斥责,手腕却被其捏住,一时只觉得痛楚不已,像是要断裂似的。 他不由的大声囔囔道:“陆盛,你想干什么!” 陆盛凑近他,低声道:“自是想杀了你。” 孟泽言闻言大惊,却强自镇定道:“莫要胡言,你岂会有这胆子!” 陆盛冷笑出声,手中愈发用力。 古旭察觉陆盛有些失态,便缓缓上前,扯着他靛蓝色袖口,喏喏道:“我们回去吧!” 回到东宫,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在东宫,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 陆盛静默片刻,同古旭透彻无波的双眸对视,终是缓缓颔首,松开手来。 他携古旭离去,孟泽言却是气不过般于两人背后讥讽道:“不过一个孬种而已,想登高位却又狠不下心弑兄,如今还被一个傻子制的服服帖帖………” 话音将落,陆盛已是一拳打了过来,孟泽言鼻腔瞬间溢出鲜血。 古旭见此,立刻蒙住双眼,不敢看去。 孟泽言摸了把人中处的鲜血,不由得大怒,使了蛮力回击陆盛,但两人差距过大,须臾,他便被陆盛制服压制在地面。 陆盛冷着一张脸,微躬着身子,一拳一拳朝孟泽言面门打去,拳拳到肉,下了狠劲,似乎真如方才所言,要打杀他了事。 内院一时便只余孟泽言痛哼及叫骂声。 闻声而来的巡逻侍卫见此,忙朝一侧的季临渊请示,“季统领,属下是否要前去阻止?” 季临渊缓缓摇头,“不必,在此守着便是。” 古旭蒙住双眼,耳朵却依旧听得真真切切,她想起惨死的余元,便忍不住透过指缝朝外看去。 孟泽言被打的面目全非,满脸鲜血,眼白微微上翻,像是快死了! 至此,他依旧勉力应付着,上身微微抬起,欲回击陆盛,陆盛双手握住脑袋狠狠朝地面砸去。 碰! 孟泽言躺在地上,脑后鲜血溢了出来,缓缓聚成一滩。 他尚有气息,陆盛便笑着靠近道:“我今日不杀你,但我离开京都实在放心不下你这人,外公老了狠不下心治你,我便帮他一帮。” 孟泽言白眼上翻,依稀见着陆盛起身,他心中一松本以为此事到此已是作罢,双腿却猛然传来剧痛,他痛呼出声,终是懂了他方才之意。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坐起身来,发现双腿已被陆盛折断,软软的靠在地上。 陆盛好意提醒,“我在边塞的时日,你便可好好在孟家养伤。” 孟泽言咬牙怒吼,陆盛却轻轻笑出声来,垂头低道:“看来还是不够。” 他伸手捏住孟泽言手腕,一只一只折断,动作缓慢,刻意让孟泽言听清那断裂之声,享受的看着他痛哭出来,方才缓缓放手。 孟泽言失力跌回地上,陆盛起身,朝远处候着的季临渊道:“扶他去太医那看看。” 在太医院伤人,也不知是成心还是临时起意? 又一个! 古旭想,陆盛是真的杀人不眨眼的,她方才何必担心他被欺负呢? 陆盛回身,见古旭神色尚有些愣怔,便上前抚上她肩背,低声道:“走吧。” 古旭垂眸看向他手中沾染的鲜血,身子微微紧绷着。 陆盛见此便用外裳轻轻擦拭手中不经意间沾染的鲜血,待掌心干净了,方才伸手去牵古旭。 古旭却并不领情,竟是一下子退了开来,看了眼被侍卫搀扶的面目全非的孟泽言微微垂下眼睑。 陆盛眸色瞬间暗沉下来,他强硬的伸手去拉古旭双手,古旭眉头皱着朝后躲去,未果被他死死握住,用力朝外拉去。 他走的又快又急,古旭只好顺着他的力道跌跌撞撞的朝外走着。 两人身后,李成年及曹方见此也赶忙跟了过去。 一路上,古旭被陆盛捏的手腕生疼,忍不住轻声道:“陆盛,我手疼,你松手。” 陆盛并不理会,直到后来,古旭有些受不住这痛意,已是软了语气忍不住微微求饶,他却仍是一言不发,死死握住并不卸下丝毫力道。 古旭见此,便也咬牙一声不吭的强忍下来。 直到将人带回东宫寝殿,陆盛将四周宫人赶了出去,方才狠狠甩开古旭。 古旭垂头,掀开袖管发现手腕被他捏出一圈红印,便有些委屈。她抬头朝他看去,想将被捏的红肿的手腕交于他看,却撞上他狠毒难测的目光。 这下,方才积累的委屈情绪一下子散了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的恐惧感。 他方才打孟泽言时也是这般神情…… 古旭不由的朝后退去。 陆盛沉眉,上前一步,古旭顺势后退,他便不动了,只微眯着眼睑看她,良久,方才低声道:“怎么,被吓着了?” 他似刻意放软语气,古旭却直觉他快要发火了,于是也学着曹方小心翼翼起来,缩肩垂头,神态萎靡。 “过来。” 偌大的寝殿只余二人,古旭朝他看去,他背对着门扉,逆光站着,神色莫辨。 鬼才会过去! 古旭牙关紧阖,摇头不从。 陆盛冷笑一声,一步一步朝她走去,“你怕我?” 他声音又轻又低,却似含着无限的怒气,他如今比幼时高壮许多,离古旭近了,带来一股无法逃离的压迫感。 他双眸紧攥着古旭神态,似乎她若是说错一个字,他便立刻将她弄死在这寝殿。 古旭摇头,见他越走越近,她正待回话,人已被他用力推倒,跌在软塌之上。 双手被他擒住按在身体两侧,她不安的动了动身子,陆盛已然伸出一只腿跨坐在她身上,微微俯身压了过来。 两人离得极近,陆盛鼻息尽数喷在古旭细嫩的脸上,微热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这感觉陌生又难受,逼迫感十足,古旭忍不住转开头去,看见他外裳上血迹,正有些头晕目眩,却听陆盛在耳畔低声道:“古旭,你怎能怕我?” 他话中带笑,“我又从未想过杀你……” 古旭不解,朝其看去,却见他眸光幽幽,透出冷意与无限的疲惫。 她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怕你。” 见他不信,她只好解释道:“我只是怕血。” 她怕血,怕想起欧阳澜,也怕头疼。 其实,在方才那一刻,她也有点怕他,不多不少,却也由着自身反应朝后退了开去。 陆盛不是个好人,她老早便知道了。 但他教她习书认字,她便不怕他,也不能怕! 陆盛松开一直手轻轻抚上古旭脸颊,神色并未好转,挑起古旭下颚,他固执问道:“可你躲着我?” 那神态竟似有些委屈…… 古旭弄不懂他为何如此,见一只手得空,赶忙伸手去推他。 陆盛见此,缓缓上前,跨坐在她腰腹上,面色冷淡的瞧着身下挣扎的人。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肌肤细腻宛如陶瓷,她还是未完全发育,胸前只小小一团,他伸手覆了上去,微微用力压迫着,低声道:“古旭,你不能躲着我。” 古旭胸腹被他压着,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皱眉摇头,一再强调道:“我不躲你,我只是怕血!” 陆盛见她神态急切,终究是扯出一个敷衍凉薄的笑意。 他俯下身,将头靠在古旭耳畔,懒散的扯着她散落在一侧的发丝,低低道:“古旭,你不能怕血,你可以怕很多东西,但是不能怕血。” 因为我注定沾满鲜血……… 他窝在古旭身侧,伸手揽住她腰腹,顺势将下颚靠在她肩头,轻声道:“你今日在场,应当知晓,我要去打仗了。” 这姿势太过亲密,古旭不安的挣扎了一下。 陆盛立刻抬起一条腿压在她身上。 只是一条腿罢了,古旭却觉得身上似乎压着百来斤重的铁炉。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放弃挣扎,问道:“什么是打仗?” 她不懂的太多了…… 懂的不多,心思却不少,方才竟是学会撒谎了。 第38节 陆盛笑了一声,轻轻含着她细嫩的耳垂,低语道:“打仗就是去杀人。” 怀中身子瞬间僵硬起来,陆盛恶劣的死死抱住,见古旭偏头竟是想逃,便是毫不犹豫的用力咬住她耳垂。 古旭吃痛,立马安分下来。 他会吃了她吗? 会杀人是不是也会吃人? 古旭脑海一片混乱,陆盛见她乖巧安分,便用齿尖轻轻磨着她红肿的耳垂,顺势将下、身紧紧挨了过去,口齿不清的解释道:“上战场便是比谁杀的人更多,谁杀的更快。” 他鼻息喷在古旭白皙脖颈处,古旭不由的抖动了两下。 陆盛便抬头看她,伸手将她侧着的脸颊扳正,令其看向自己。 古旭有些紧张的咬紧牙关,脸死死绷着,陆盛见此便缓缓笑了起来,露出一圈整齐的白牙。他长的很是好看,瘦窄的脸上,轮廓分明,五官精致而妥帖,此时一笑,少年气十足。 古旭便缓缓放松下来,却听他低声说道:“你不能怕血,我去杀人,身上总是会沾上鲜血的。” 第三十六章 太医院主殿内 舒婉透过门缝看着侍卫将孟泽言带至一侧房内医治, 她皱眉回身, 缓步走至床前,见靖王陆晔并未被方才那番动静叨扰, 眉目舒展,沉沉睡去,方才放下心来。 陆晔母早逝, 身后亦无外戚, 受伤时便无亲人在旁照看,方才众人离去,只留下几名宫人守在殿内。 舒婉见此, 便主动留下来照看。她未出阁,此举本是不妥,但如今已是顾不得那些流言蜚语了。 陆晔伤的极重,尤其是下肢小腿肚腹处受了一刀, 伤可见骨。若要恢复,或许需得一些时日。 她…可趁此照看着…… 也不知为何,舒婉竟是缓缓笑了起来……但随即, 她想到了赵焕茹。 她对朝中大事并不完全知晓,但隐约知道开春后, 赵焕茹不出意外便是要被许给陆晔的。 但她今日却选择跟太子一队进入上林苑。 赵焕茹或许对太子有意? 舒婉沉思着过往种种,神色渐渐由最初的忐忑不安转作镇定。 身前陆晔睡的极熟, 眉眼沉静,她便忍不住伸手探了上去,四周有宫人朝她看来, 她也不惧,只是死死咬住牙关,想着,既然赵焕茹不喜陆晔,何不趁此斩断两人联系! 陆晔因献文帝与赵家被架在高位之上,今日风险日后必定重演。 再则,赵焕茹不喜他,两人在一起,亦不会好过。 她十分笃定,按照心中既定的想法判决一切,忽然起身站了起来,看了眼陆晔睡颜,匆匆朝外走去。 另一边 赵焕茹亲眼目睹场中一切,待孟泽言被送入旁边房屋医治,她才朝陈太医告辞离去。 陆盛请命去边塞参战…… 他不要命了吗? 边塞凶险万分,又离京都如此之远,他要待如何? 一路思索着,她步行缓慢,时常要丫鬟司琴搀扶着才能不磕绊到。 还未至长清宫门,远远便见着自家兄长携心腹匆匆入宫。想到陆盛所言,她立即朝前急去,赶至兄长身前,询问道:“兄长,太子果真参军了吗?” 赵从安今日离宫在京都闹市招兵,令属下张贴好征兵告示,摆好案桌后,正待巡视,却见着孟捷拄着拐杖从人群中出现,径直走至案桌前,亲笔在征军簿上写下太子姓名。 他出现的十分巧合,竟像是一直等在此处候着他们一行人。 孟捷此人,京都百姓何人不识?见此皆朝前涌来想看看他在那征军簿上写了什么,见着陆姓,便是齐齐一惊。 直到有人反映过来这乃是当今太子名讳,现场一时便沸腾起来。 赵从安心中警惕,上前询问,孟捷却只是缓缓笑了一声,随即朝百姓朗声道:“边塞十年战争不断,北燕贼子猖狂不已,屡屡进犯我大周国土。太子见此极为忧心,知晓如今战事未伤及大周内镜,百姓不喜参军。” “可战事不断,若无新生兵力相助,边塞或许不保,届时便会忧及大周内境,伤及百姓。太子心忧此事,却因他身为储君不可随意离宫,便令老臣今日至此代替他亲笔写下姓名。” 场中私语声渐重,孟捷语气慷锵有力,却带着一丝叹息道:“此事圣上还未知晓,但太子既已作出此中决断便绝不会食言,他只愿能亲自赴战场杀敌,保卫家国。亦希望以一己之力,能唤来更多热血男儿相助。” ……… 孟捷身为老臣,威望重,话术高超,加之此事,立刻便有许多青壮年在征军簿上写下姓名。 征军情况比赵从安预料的要好上许多,但此事却不知圣上如何看待? 他将剩下事宜交托给副军,立马朝皇宫走来要通报此事,却在进长清宫时已被前来接应的宫人告之太医院之事。 宫内民间两相配合,此事似乎已是板上钉钉。 如今见自家妹妹亦朝他询问,他只得颔首,道:“孟家刻意在民间散步消息,是如何也瞒不住的,相信不过多久,消息便会传去京都附近的城镇。” 此次征军之地主要是几个大城镇及边塞靠近女真一带的地区,经此之事后,他预计参兵之人必会增多,情况比他预料的好,这对边塞战事十分有利,但……… 赵焕茹垂眸,“他此番实在太过冲动!” 在京都,虽献文帝不喜,但只要他行事小心,守在东宫,有孟家相持,献文帝一时也废不了他,可如今他却主动请缨参战。 失去主要阵地,又依他今日所言,无论死活,皆是要退位的。 赵从安却比赵焕茹要清醒许多,缓声道:“太子可并非一时冲动,他心中有丘壑,自有一番决断,我以往待他却是轻视了。” 赵从安长年待在边塞,偶尔回到京都,听得的亦是太子打杀宫人的消息,因此在赵焕茹过往提及太子时,他都十分不喜,多是斥责,此时听他言语,却似对太子有一丝钦佩。 赵焕茹捏着手中锦帕,眼睛微亮,“兄长,你是说太子………” 赵从安缓缓摇头,“兄长要尽快去觐见圣上,便不再此处同你多言了,你也莫要多想,速速回府,莫要在宫中磋磨了。等兄长空闲下来,便带你入宫探望靖王,他伤的有些重,你此时莫再如之前那般不知事了。” 赵从安走后,赵焕茹在长道上停滞不前,司琴微微不解问道:“小姐,不走吗?” “司琴,你听得方才兄长如何评断太子吗?” 她低低笑道:“兄长很少夸人……” 司琴叹气摇头,提点道:“小姐,莫要再胡乱想着这些了,你莫不是未瞧见今日圣上神色。” 提及此,赵焕茹便多少有些失落。 此时,舒婉突然从两人身后缓步追了过来,冷静唤道:“焕茹。” 赵焕茹回身,见着舒婉,想起今日靖王遇刺时她亦在场,便免不了上前问候一番,“姐姐今日可有受伤,听闻当时你亦在场,可是吓着了?” 舒婉缓缓摇头,垂着眼睑道:“我无事,靖王仁厚,见我是女子便将我护在怀中,只是………” 她说着,竟是默默垂下泪来。 赵焕茹立时警惕起来,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你怎的哭了起来。” 舒婉伸手拭去泪水,低低道:“因靖王待我有恩,我便主动请求在殿内照看他,因此听得太医交谈……他……” “靖王如何?”赵焕茹朝舒婉靠近,“太医院使不是说靖王无性命之忧吗?” “是无性命之忧,但我偶然听见太医们聚在一处商讨,靖王的腿似乎废了!” 她缓缓抬头,捏住赵焕茹两侧衣裳,无措道:“此事被圣上瞒着,知晓的人不多,想必是盼着上天眷顾,届时能恢复完好。但你知晓,那小腿骨头都被砍折,太医院使亦是毫无办法。” “焕茹,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若不是靖王当初护着我,他亦不会如此。” 她神色愧疚,哭的十分动情。 赵焕茹却冷静下来,一把捂住她嘴,垂眸轻声道:“姐姐莫要说了,既是圣上命人瞒着这消息,便是有此中道理,你说给我听便是,莫要再传出去了。” 舒婉点头应道,又急急解释道:“焕茹莫要误会,因当时只我一女子在场,靖王见我不晓武艺方才相护。” “我知晓的。”赵焕茹笑道:“姐姐莫要担心。” 舒婉便道:“靖王如今还昏睡着,也不知何时才醒,还望焕茹得空去探望一二。” “自是会去的。” 舒婉见赵焕茹神色不对,便也不再多说,这一切乃她编排,日后如何圆谎?或者直接与赵焕茹坦白相告已是日后该思索的事情。 她朝赵焕茹告别,只道是想尽快回府命人去民间寻来名医,企图将靖王腿伤医治好。亦烦扰赵焕茹也派人去寻,只是莫要将此事告之父兄,以免传了出去对靖王不好。 赵焕茹点头应答,见舒婉离去身影消失不见,她突然转身沿着长长的宫廊朝回走去。 司琴在她身后追赶,不解道:“小姐,你要做什么?” 赵焕茹并不回头,急速走着,道:“我要去见太子。” 司琴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道:“你莫要糊涂了!” “糊涂!?”赵焕茹猛然回身,目光迫人,“我不去见太子,难道去见靖王?你莫不是忘了方才舒婉说的话,他日后必定是个瘸子。” 她微昂着下颌,傲然道:“我必定是不会嫁给一个瘸子的。” *** 东宫 陆盛将手朝古旭胸前探去隔着衣服又捏又揉,嘴里哼哼唧唧的,总是十分不满意。 古旭皱眉看着,捉住他作乱的双手挪了开去。 陆盛见此,冷哼了一声,坐起身来便要伸手剥她衣服。 他沉着眉目,神情认真,脱掉古旭外裳后一把扔在地上,又去解开她腰带。至此,古旭才算反应过来,她一把按住他置于腰间的手,问道:“你做什么呢?” “做什么?” 陆盛哼笑,“白养你这么多年,你以往一直气我,我不久离宫,总得趁此时尝些甜头才对。” 猪养肥了,总得要宰的! 古旭心中大惊,伸脚去踹陆盛,“不要!不要!我没有甜头给你尝的,我以后很乖,绝对不气你。” 她力道有些大,将陆盛踹疼了,陆盛一把握住她作乱的双脚,脱掉鞋袜扔在一旁,轻轻捏了捏她细嫩小巧的脚掌,赞赏道:“你浑身上下都有甜头可给我尝,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方才还嫌弃古旭胸小,此时又死皮赖脸说着这些浑话,索性古旭一知半解,便也未同他计较,只是觉得脚掌心被他摸的极痒,便忍不住朝后缩去。 两人在软塌厮混,地方本就不大,古旭这一退,只朝地面仰去。陆盛迅速揽住她腰腹,抱着她朝床上走去。 “换个大点的地方也好施展,你待会可莫要痛哭了,我反正是受不住的。” 第39节 他一脑子污秽思想,怕古旭受不住便提前警示,古旭却被他这话吓的不轻。 施展?如何施展!她如今被东宫老人娇养的怕痛怕累,前年最后一次同陆盛干架时输的惨不忍睹,此时是如何也不想同他动手的。 她今日可是亲眼瞧见他一拳将孟泽言鼻血打了出来! 古旭不懂,她年长后也渐渐懂事,安分守己,并未惹怒他,怎的还受此待遇?心中委屈便忍不住大声哭喊控诉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怎的不能?” 陆盛一把将她扔在床上,开始慢条斯理的脱着自己外裳,轻声诱哄道:“我只待你好,只对你做这事可好?” 天杀的! 古旭快被陆盛给吓死了,见他朝床上爬来,只得一个劲朝床角缩去。 这时,隐约传来敲门声,李成年在外沉声道:“太子,赵家小姐求见。” 陆盛动作一顿,看了一眼缩在角落的古旭,并不迟疑,从床上退了下来,捡起自己脱掉的衣裳一一穿上。 他方才还说只待古旭一人好,此时却又立马去见另一个女人。 总是说话不算数,转脸不认人的性子的。 庆幸的是,古旭如今是不知事的,见他离去只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三十七章 古旭见陆盛离去, 迅速下床穿好鞋袜, 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外裳朝门外跑去。 门被阖上,她迟疑一瞬, 试探一番发现打不开,立刻使了力道拍门,将门砸的砰砰作响 李成年候在门外, 眼睑微垂。 须臾, 屋内似传来古旭有些急切的啜泣声,他眉眼微动,终是叹气一声, 将门缓缓打开。 见古旭头发散乱披着,怀中是被她揉成一团的外裳,双眸溢着水光,警惕的看向外间情景, 他只微微躬身,朝一侧让了开去。 古旭会意,立刻越过他朝外冲去。 她跑的又急又快, 似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一头浓密披散的黑发随着她奔跑胡乱晃动着。宫内女子很少有如她这般不顾形象的举动, 她有时候鲜活的不似这宫中的人。 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李成年终是收回目光, 伸手再次将殿门轻轻阖上。 如今过了晌午时分,浓云薄雾微微散去,一丝浅淡的日光投了下来, 将他的身影打在微微阖上的殿门之上。他看着被殿门上繁复的雕刻花纹切割的歪歪扭扭的浅淡黑影,无由来的沉默了下来。 古旭一进屋,便回身死死将门阖上,随后她覆在地上朝床底探去,将一个灰扑扑的小包裹拿了出来。 里面是她幼时从幽都带来的换洗衣物和欧阳澜留下的一些朱钗,并不值钱。其余的却是百里虞扬在她十五岁生辰时带给她的礼物,一大笔银子。 陆盛说话不算话,百里虞扬却并未食言,她说想要钱,他便实实在在的拿了现银交给她。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有重量,显诚意。 她盘腿坐在地上,一个一个的数着这些银子,脑中盘算着她总不能一直被陆盛欺负,她要回幽都去,带着这些银子回去。 曹方方才被太子斥退,无法靠近主殿,而后远远看见古旭从寝殿冲了出来钻入房间,便有些好奇的上前查看,一推门,发现推不开,立刻囔囔道:“古旭,你缩屋子里做什么?” 古旭鬼鬼祟祟的将门打开,探出头朝外看去,见只曹方一人,便伸手招他进来,“曹方,你进来,要小声一点。” 她这般举止,曹方立刻会意,朝四周看去,见无人走动立马跳进屋内,将门阖上。 “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怎的这般神神秘秘?” 有时候,曹方是比陆盛还要了解古旭的。 古旭点头,拉着他走到那堆金银前,欣喜道:“你看,这些都是我的,足有五百两!” “五百两啊!?” 曹方眼睛都瞪直了,看向古旭的目光有些复杂。 这傻子,何时藏了这么多钱。 待从古旭房门出来,他依旧未从那五百两现银中反应过来,人多少有些飘飘忽忽的。 他羡慕又嫉妒,想朝古旭讨要一点,又舍不下面子。 长廊下 陆盛同赵焕茹并肩缓缓行走着,远远瞧见魂不守舍的曹方,他便微微皱了眉头。 一侧的赵焕茹轻声询问他今日可有受伤,他缓缓摇头,“我今日安好,到是靖王伤的重了。” 他停住步子,看着末过转角消失不见的曹方,低声道:“今日心绪不稳,待明日便是要去看望一番的。” “我同你一道去可好?” 赵焕茹上前,看着他欣长的背影,“父兄亦嘱咐我前去探望,不若一道结伴?” 见陆盛朝她探来,她微微侧开目光,解释道:“靖王病重,需得好生静养,前去探望他的人必定很多,我们一道前去,也省的他被连连前来探视的人叨扰。” 陆盛缓缓笑了,他靠在廊柱上,双手抱胸,眉眼聚着星光,好意提醒道:“如今,我怕是不宜同赵小姐一道前去的。” 赵焕茹垂下眸子,轻声道:“这我是知晓的,只是想着若明日我们同去,我便能见一见你。” 她垂眸,掩饰着窘迫的神情,便未发现陆盛一闪而逝的诡异笑容。 陆盛冷静的审视着她,她不比古旭,心思总是多的,但她今日主动前来寻他,却也是好事。 毕竟,他本便是要打算见她一见的。 “之前在宫中遇见兄长,他道你的名讳确实已出现在征军簿上,我原本以为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如今,怕不过半月,你便要前往边塞了。” 她说着缓缓抬头,秀眉微皱,随即又舒坦开来,道:“太子此去边塞,必定功勋加身,待回归之时,焕茹在城门处亲自迎接。” “功勋加身?”陆盛低低重复这四字,抬眉问道:“你便如此笃定我会赢,要知晓你父兄苦守边塞十年,也只是勉强抵抗北燕的攻势罢了。” 赵焕茹略显急迫,上前迎在陆盛跟前,“太子必定会赢,焕茹信你。” 她离的极近,触手可及,又这般深情款款的表态,陆盛便也顺势伸手覆在她肩侧,沉默片刻轻轻笑了出声。 赵焕茹不解看向他,只见他眸光熠熠,聚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心中那处便忍不住微微跳动起来。 她向来知晓,陆盛并非群臣所言那般无能,她忍不住欢喜起来,却听得陆盛低声问道:“赵小姐今日来寻我便是说这些吗?” 赵焕茹捏紧手中锦帕,置于胸前,他在逼迫她,可如今她要如何开口? 她总得留出一丝退路,话不能说的太明……… 赵焕茹微微垂头,陆盛的目光便落在她发髻上插着的精致步摇,秋末的日光斜射进走廊下,打在步摇上,溢出些微的亮光,本是极好看的,他却在此时无法抑制的想起了古旭。 古旭的头骨较寻常女子圆润,头发浓密黑长,只简单的挽着一个宫女发髻,却也是十分好看的。 有时侧面看去,能发现她的后脑勺与额头皆十分饱满且弧度流畅,他便会忍不住上前去摸她后脑勺亦或轻弹她的额头,她总是不喜,朝一侧躲去。 尽管他的力道已是十分轻柔…… 她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 不知好坏,不权衡利弊,只凭借心中喜好为之,尽是同曹方等人混在一处。 陆盛想到此处,转开目光,朝长廊外一角看去,只柔声道:“今日赵小姐不来寻我,改日我亦会前去找你。” 赵焕茹朝他看去,她要如何应? “我如今尚有一事还要拜托赵小姐一番………” ……… 赵焕茹离去后,陆盛立刻朝寝殿赶去,见屋中未有古旭身影,便朝守在门外的李成年看去。 李成年见此躬身垂眸道:“方才见小旭姑娘将门砸的砰砰作响,又听闻她啜泣不断,奴才怕出了什么事,便将门打开了。” 陆盛轻声道:“倒也不知你却也是怜香惜玉的人。” 他目光迫人,略带讥讽之意。 李成年见此掀衣跪地,并未过多解释。 陆盛旋即环视屋内一圈,见床榻上落下一只素色钗子,他将其举起查看,缓了片刻,方才道:“起身罢,只日后莫在这般了,我方才一直以为她还在等我回来。” 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竟是说出此番话来。 古旭怎会安分守己的在床上等他? 李成年此时方才醒悟过来,他方才不应提及古旭啜泣一事,实在是多此一举。 “这有什么好哭的?” 陆盛缓缓转着手中朱钗,这是宫中统一发放的样式,戴的时间久了,有些褪色,他轻声道:“在东宫待久了,胆子是愈发小了。幼时也未见她如此爱哭,却是越长大越娇气了。” 他这般训斥着,似是将一切责任摊在娇气的古旭身上,并未自我反思。 也不知是他不想,还是不敢! 李成年见此,只以为陆盛是要再将古旭寻来,哪知他只是垂眸轻道:“今日却也是累了,不若好好休息一番。”便将此事作罢。 夜间 古旭抱着百里虞扬送的那一堆金银入睡,迷迷糊糊间,似乎察觉有人在看她,她睡的并不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那堆金银便也随着她的动作脱离了怀抱。这触感不对,她一下子从梦中清醒过来。 醒来一刻,她发现床前站在一个人。 陆盛提着一盏昏黄的纱灯立于床前,神色平静的看着古旭,将纱灯至于她身侧那堆金银上,他轻声问道:“何时有了这么多银子?还要抱着入睡。” 他笑着打趣,“我却不知,你还是一个财迷!” 古旭缓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她默默的将金银揽回自己怀中,强调道:“这都是我的。” 陆盛不以为意,“曹方给的?还是李成年?” 古旭摇头,迟疑片刻,终是十分诚恳道:“虞扬给我的。” 闻言,陆盛不由讥讽道:“一个外人?我却不知东宫何时穷困至此,竟要他太傅之子来接济你这东宫宫人。” 他心中不悦,这傻子整日待在东宫,却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还同百里虞扬发展至钱银往来的关系了。 别的本事没有,招花惹草却是不差,白瞎了那些人的眼睛。 古旭是不知陆盛如今心中所想,她摇头,叹气道:“东宫不穷,可是我穷啊!” “你穷什么穷,是短你吃喝还是如何?” 第40节 陆盛如今是见不得古旭这幅丧气模样,语气也愈发重了起来。 她怎的便总是这般长不大!什么也不知,只会惹人生气。 如今,他似已是忘了当年是他命人将古旭汤药撤去。 他做的事,却不愿提及,也不愿承受这个结果。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他是十分矛盾的。 古旭被他训斥,想起白日所事,又委屈又愤怒,奋起反抗顶嘴道:“人又不是只需吃喝便好,我还要住的地方,我是要出宫买宅子的!” 她这话说的慷锵有力,细听却也十分有理。陆盛沉着一张脸,心中恶念升起,她这人还长本事了,如今竟也同他讲起逻辑来了。 第三十八章 古旭见陆盛一时并未言语, 顿时蹬鼻子上脸, 从床上站起,居高临下的指着陆盛斥责道:“你待我不好, 克扣我银两,年关时其余宫人都有赏钱就我没有。” 陆盛侧目,候着她不知死活的继续说下去。 古旭见此, 愈发嚣张, 仰着下颌道:“曹方都有存银,我却一分钱都没有,要不是虞扬给我钱, 届时我年满二十五岁后出宫,就得被饿死了。” 她一改往日软糯状态,振振有词,说个没完! 这段时日他待她太好, 竟是将她惯出了这臭脾气? 陆盛闻言气的不行,大声骂道:“出个屁的宫!别说二十五岁,就算你八十五岁也别想出去。” 古旭愣住, 她完全没意料到此种情况。 出不去吗?八十五岁,那不成老太太了! 不由的, 古旭脑海中浮现出一名白发苍苍,牙齿都掉光了, 勾腰驼背的老奶奶,被身后同样年老的臭老头子举着拐杖追打的情景。 她下意识的抖着身子,觉得那情景实在是太可恶了! 陆盛见此, 将纱灯至于地面,上前伸手扯着古旭胳膊将其拉坐下来,“你给我坐下,就穿了一件单衣,不冷吗?!” 如今秋末快要入冬,深夜清寒,古旭方才不觉,此时才发觉裸露在外的皮肤已是渗出层层凉意。 她顺着他的力道坐下。 陆盛坐在她身旁,沉默着提起乱成一团的被子朝她上半身裹去。 他举止温柔,古旭一时便有些不适,微微动了动身子,这时,陆盛突然抬头问道:“就这么想出宫,不想待在这?” 见古旭不答,他轻声道:“我自小便是长在这的。” 那语气有些落寞,带着埋怨,也不知是在怨谁? “你老是欺负我……”古旭将下颌藏在锦被中,只露出上半张脸,她盯着陆盛道:“你欺负我,我过的不好,要回幽都。” 幽都其实也没有家人了,这里至少还有朋友,但她还是想回去,想去看一看以往生活的地方。 “那我不欺负你可好?”陆盛将手探进被窝,牵着古旭纠结在一团的双手,轻轻掰扯着,“我不久去边塞,届时不在东宫便没人欺负你了。” 他紧攥着古旭,细细衡量她脸上千变万化的神色,补充道:“我以后也不欺负你了,待你好可还行?” 他语气这般温软,古旭身子不由的紧缩起来,竟是害怕他继续说下去。 “你说要买宅子,我走后,这整个东宫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放肆便怎么放肆。你若去民间,可寻不到这般大的宅院。” 古旭眉眼微动。 他说的好像有理! 陆盛见此便继续下套,“你若要钱,我命李成年将东宫钱财皆交由你如何?他那有一把钥匙,掌管着东宫库存,里面多的是好东西。” 他轻飘飘诱哄道:“那钥匙交到你手中,那些东西便都是你的了。” 赵焕茹的甜言蜜语对陆盛不起作用,可他的糖衣炮弹却是将古旭这个傻姑娘砸的头脑昏昏沉沉的。 古旭挑眉,心中忐忑不安,问道:“你说真的?” 她一双眼睛黑亮无比,映着光亮,显然是起了贪念。 这傻子……… 陆盛见她露出此种神态,立马打住不朝下说去。他朝前靠去,缓缓捏着她下颌,甜头给够了,怎么也得给点警示。 若是一味放养,那他毛都得不到! “我说话自是作数的,我去边塞,这些就都是你的了,但若让我知道你在这段时日胡乱勾搭别的男人,我就剥了你的皮。” 剥皮抽筋,怎么恶毒怎么来! 古旭连勾搭的意思都未弄清,为了钱财却是连连点头,急急道:“我不勾搭其它男人,我保证,真的。” 陆盛轻轻啄了下她小巧的唇瓣,趁她未反应过来及时退开,回道:“那你说话要算数。” 算数算数!你快滚吧! 突然,古旭想起一事,便问道:“那你回来了这些东西还归我吗?” 陆盛撤离身子,双手抱胸,安静的打量着懵懂的古旭,一字一句道:“你若安分守己的等我回来,回来听我的话,一心一意待我,这些东西自然还是你的。” “要听你的话?” 古旭惊醒! 陆盛恶劣的朝前探去,咬牙道:“自是如此,我说东你不能说西,我让你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我说过的话你需得放在心中,我让你……” “要不,你还是别回来了。” 古旭试探道……心中微感不安! 陆盛顿住,死死咬住牙关,此去边塞,赵焕茹笃定他必会取胜,扬言要在城门迎接,这人却让他别回来了。 她找死吗! 陆盛突然怀疑起一切来,古旭是什么都不懂的,不知情爱,不晓世事,他释放出的情绪她接不住,也不会去接。 就算一日她知晓了,她亦不会…… 他坐直身子,神色逐渐冷却下来,“我不回来,那便是死在外面了。” 死吗?! 古旭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陆盛。 她从未将这人同死亡连在一起。 他这般鲜活,又笑又闹,一会温言软语,一会又恶意的拿捏着她人短处威胁取乐,这样的人怎么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屋内只一盏灯光,十分昏暗,四周寂静的吓人。 陆盛看着古旭讶然的神色,低声道:“我活着,东宫的东西便都是你的,我若死了,便会让李成年带你出宫,届时你是回幽都还是去其它地方都随你。” “其它男人?”陆盛冷哼,咬牙道:“我都死了,自是管不住你要如何浪的。” “那你要活着。” 古旭一把握住他双肩,摇头道:“我不要这些了,这些东西是你的,你要回来。” 陆盛冷笑,明知她方才是不懂这些的,还是忍不住道:“方才不还说让我不要回吗?” 古旭急的都快哭了,“你一定要回来,为什么会死,你要好好的。” “我去杀人,别人也要杀我。” 陆盛咬牙,硬声道:“凡人一个,血肉之身,你莫也同赵焕茹一般以为我是真龙天子转世,什么好事都能落到我身上,轻轻巧巧便笃定我会赢吗?” 他虽是年少,却也并未狂妄自大之人,未来状况如何,他亦忐忑难安。 他什么都未拿捏住,连面前这个傻子也不是他的。 古旭双手握住陆盛双肩,不知说些什么,陆盛垂眸,沉默的同她对视。 两人很少这般平和的待在一处,前段时日,陆盛教导古旭习书识字,总也少不了争吵一番,此时,却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陆盛忆起幼年之事,便放软了声音,问道:“古旭,你幼时待你那未出生几天的弟弟都那般好,人死就死了,还要将他好生安葬在身旁,那我若不在了,你会替我收尸吗?” “只是我身为大周太子,若仗打输了被北燕捉拿住,或许连全尸都保不住,届时头颅会被砍下挂在城墙上示众,再恶劣一点,便是被送回京都威慑众人了。” 他将或许会发生的事血淋淋的揭露在古旭面前。 故意为之…并不避讳。 又说着这些丧气话! 古旭紧紧抿住唇瓣,摇头又点头,终是忍不住大声啜泣起来,吼叫道:“我都说过不要你东宫的东西了,你怎么还要这般说。为什么要死!别人要杀你,你就先下手杀了他们,杀不了,那你就逃,逃的越远越好。” “这么简单,你为什么还会死!” 她第一次发怒,吼叫的脸色通红,双眸聚着一层浅浅泪光。 陆盛看着便缓缓笑了起来,“古旭,你既然担心我,那便要趁我未离去待我好一点知道吗?” 古旭气怒不已,胸腔中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声,直像是一头被激怒即将炸毛的小猫。 *** 太医院主殿内 靖王陆晔深夜醒来,手肘被人压着,有些沉重,他微微动了动,发现舒婉正埋头睡在床沿一侧。 她显然睡的不好,眉头紧紧皱着,像是随时便要惊醒一般。 陆晔沉默片刻,朝四周看去,见环境陌生,便轻轻动了动将舒婉唤醒。 舒婉惊醒,见陆晔眉目平和的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今日她以报恩之名一直候在他身侧,夜深亦不愿离去,家中父母因他近来风头正盛,颇得献文帝喜爱,便也不顾外间的流言蜚语,任由她为之。 可若一日他知晓了今日她误导赵焕茹一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屋外胡安听得里间动静,忙急急跑了过来,见两人沉默对视着,便躬身上前道:“靖王可有何处不适?是否需属下去寻了太医前来?” “有水吗?” 他昏迷整整一个白日,嗓音沙哑无比。 胡安闻言立即去寻了温水端了过来。 陆晔下肢受伤,便只得借着上肢之力撑着床沿缓缓坐起身来,舒婉见此忙伸手搀扶着,又接过胡安端来的温水置于陆晔身前。 第41节 陆晔接过,并未喝,只柔声问道:“如今夜深,你怎在此处?” 舒婉垂眸,并未看他,轻声道:“今日若非靖王相护,舒婉或许已不在世上,见王爷受伤至此,心中愧疚便一直候着了。” 陆晔便不再多问,喝过温水后,轻声道:“如今本王已无大碍,你一女子在屋内守着总归不好,明日必定会生出许多闲言碎语。如今夜深,你亦出不得宫,本王让人给你重新安排住处可好?明日一早后,莫要磋磨,早早回府。” 舒婉沉默片刻,低声道:“那些闲言碎语,舒婉并不惧怕,只盼着靖王早早好起来。” 两人闲聊一二,舒婉见陆晔态度温和却也坚决,知晓再待下去便是不对,只得告辞,被宫人引领着朝侧屋走去。 待她离去后,陆晔方才看向胡安。 上林苑遇刺,他身边心腹只余下几人活着,今日一直昏迷着,不晓发生何事,便朝其细细询问。 待听闻今日始末,胡安问道:“王爷,你看此事可是太子为之?” 陆晔摇头,否决道:“当时本王早已昏迷,身边只余下你们几人,他若有心,尽可在赵从安赶来前将我灭掉。” “那便是此事与太子……无关?” 陆晔却只是一直沉默着,并未应答,良久低声道:“这也未必,参军之事太过巧合,且孟捷竟会同意,事出有妖,不知是太子与孟家被算计,还是本王在太子的局中?” 他向来小心行事,不料却险些命丧野外。 被推倒风头浪尖的何止他太子一人! 陆晔缓缓叹气,之前太子派李成年前来送信,说是想同他见上一见,当时他未免献文帝不喜,亦怕见面后多生事端,便严词拒绝。 此时,他却是有些好奇,当日他若同他见上一面,他会说些什么? 且无论如何,太子若真依言去了边塞,他心中亦是十分佩服。 大周成立不过数年,朝中争斗风波不断,父皇子嗣众多,若无孟家独树一帜,想来储君之争比此时亦要严重许多。 陆晔沉眉思索着,忽然轻声唤道:“胡安,本王有一事需你亲自去处理。” 胡安闻言立即躬身上前。 陆晔在其侧耳语几句,胡安大惊,“王爷,您确定要如此做吗?可需同圣上商量一二。” “若同父皇商量,本王便一辈子逃不开了。” 陆晔叹气,低道:“胡安,你是被我母妃捡来的,她赐你单名‘安’,这是她心中所愿,亦是本王心中所盼。” 胡安闻言,垂头回道:“属下知晓了,这就前去准备。” 第三十九章 翌日 太医院使复查靖王伤势, 发觉他小腿肚腹伤口恶化, 且高烧不退,立即着人前来相助, 众太医一起商量医治之法。 献文帝及其余皇子前来探视,见他昏迷不醒,便也不好过多叨扰。 赵焕茹亦随众人前去看了靖王一眼, 见他神色惨白, 小腿被锦被遮盖看不出伤情,便退了出去在门外候着。 此时,她见舒婉在主殿内忙前忙后, 神色急切,微微转了眸光,候了片刻便要拉着丫鬟司琴离去。 司琴不解,埋怨道:“小姐, 公子命你前来探望,你却只看了一眼便要离开,明眼人都能瞧出你态度敷衍。” 赵焕茹心中却是十分轻快, 回道:“你却莫要教训你家小姐了,难道未瞧见舒婉在那忙前忙后吗?我若进了, 怕是招她不快!” 司琴颇为不愤,“舒小姐是您好友, 却如此不知避嫌。” 赵焕茹轻笑,“她不避嫌却正合我意,对了, 今早起来便未见着兄长,他是去了何处?” “公子一早便带兵去了徐州,之后还会去幽都一趟,估摸着还要几日才会回京都。”他行程繁忙,赵焕茹昨晚未候着他回府,本意清晨前去找他,不想他已早早离去。 “那便罢了,你待会通知府上仆人,若见着他回来便劳其来见一见我,我只昨日见了他一面,还未好好说过话。” 她一路步行,起了去东宫见太子的念头,可想起还未将他的话带至兄长处,便只好转了方向出宫回府。 ……… 长清宫外,赵家马车体量较大,占据了大部分道路,见身后有马车徐徐靠近,车夫轻甩马鞭朝一侧挪去。 赵焕茹在丫鬟司琴的搀扶下走上马车,余光瞧见另一辆马车停下,从里走出一人。 百里虞扬一身黛色,眉目沉静,朝赵焕茹看来,轻轻颔首以做示意便朝宫中赶去。 今日靖王这一病,来探望他的人却也是极多。 赵焕茹今日在主殿外候了半晌,却未等到陆盛前来探望靖王,她多少有些失望,想起他不久离京,便又微微兴奋起来。 靖王在主殿养伤,孟泽言昨日被陆盛伤及四肢,不宜挪动,暂时便也待在太医院侧殿养着。 今日文华殿众人前来探望靖王,便也少不得至侧殿去看一看孟泽言。 初时孟泽言是极为不喜的,令人守在门外,不放任何一人进来探视。可不久,他便改了主意,态度温和的迎接众人。 只是床上帷帐被放了下来,进来探视之人,只得隔着一层青白色纱幔同他聊上一两句。 孟泽言虽让人进来了,却也极为不耐,探视之人见此便也十分知趣的很快离去,他躺在床上盯着头顶帷帐,等了许久,方才见百里虞扬在孟府家丁的带领下缓缓进屋。 见百里虞扬守礼的停在纱幔外,孟泽言四肢无法动弹,只得道:“你上前来。” 百里虞扬缓步上前,撩开纱幔,垂头打量孟泽言片刻,低声问道:“伤的很重?” 孟泽言四肢缠着白纱,平躺在床上,闻言闭着眼睛懒得回答。 百里虞扬并未在意他的态度,只道:“宫中有流言道靖王的腿似乎是好不了了,日后或许是个瘸子。” 孟泽言闻言睁开眼睛,诡异道:“真假?” 百里虞扬坐在他身侧,轻轻捏着他手腕处的骨头,试探他的伤情,“这属下自是不知,估摸着应当是真的,献文帝总不可能同靖王一道撒这弥天大谎。” 孟泽言闻言便畅快的笑出声来。 身为皇子,瘸了和死了差别是不大的! 他想起陆盛,咬牙道:“我替他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他却如此待我,若非家姐只他一子,我必定将他铲除。” 百里虞扬知晓孟泽言是在说陆盛,他静静听着,打断他道:“公子此事做的着实太过,太子心中气怒……” “你也这般说!”孟泽言狠声道:“昨日已被家父训斥一番,你今日亦来说这些话气我不是!” 百里虞扬轻笑一声,“我并非气你,只是想将事情摊开给你看罢了。” “靖王陆晔是献文帝心中储位首选,但并非唯一,宫中皇子众多,陆晔死了,自会有其余人补上。” “如今皇子们大多年少不成气候,权利一直被献文帝握在手上,他放权给哪位皇子,那人才是接下来太子的劲敌。” 他缓缓摇头,低道:“只是太子不久前去边塞,京都状况如何,想必他无法插手。” “他无法插手却是正好,优柔寡断,待我却是十分毒辣。” 经此一事,孟泽言已是记恨上陆盛了,百里虞扬缓缓放下帷帐,道:“未免他人闲言,我不好在此久待,公子安心养伤即可,若京都与宫中有事发生,我会派人前来通报。” “嗯,去吧。” 步出门外,百里虞扬问候于一侧的孟府之人,“昨夜孟大人前来所说何事?” 那人警惕的看了眼屋内情形,凑近低声道:“昨夜孟大人震怒,只狠狠斥责公子一番,其余的并未多说。” “他二人对话中可曾提及我?” “不曾,公子似不想孟大人知晓主子的存在,并未透漏半点风声,可属下观察,孟大人约莫已经知晓主子与公子的关系,只是并未提及,大有放任不管的态势。” 放任不管? 孟捷又不是年老昏花之人,岂会坐视不成器的独子身侧有他不清楚的心腹存在。 相信不久,孟捷便会找上他询问。 只刺杀陆晔一事,确实是孟泽言执意为之,他草包一个,险些坏了整个局面。 他吩咐那人之后谨慎行事,便径直朝宫外走去,在长清宫外遇见等他的麻世金。 麻世金如今被献文帝派去调查靖王遇刺一事,奔波良久却未寻获丝毫线索,今早听闻靖王伤势加重,众人前去探视,他估摸着自家侄儿应当也会进宫一趟,便寻了空处在此守着。 他在宫中当差许久未归,昨日两人虽匆匆见了一面,但时态敏感,亦不好与之交谈一二。如今算来,他已有整整两月未同这个侄子好生说过话了。 百里虞扬见麻世金候在长清宫门外,便是知晓舅舅在等着自己,于是疾步上前,轻道:“舅舅,近来可好?” “好什么啊!” 整个百府,麻世金最喜同这个侄子交流,知晓他性子沉静不会乱说,便抱怨道:“年初皇后一事,献文帝派我带人整顿后宫,一个一个将那些太监拉出来扒开裤子瞧,我可是将这宫中的太监们全给得罪了,魏山近来看我的神色也愈发不对。” “昨日靖王遇刺,圣上不将这事交给朝官去查,却是交给我,成了御林军统帅,事多的令人头疼。” 麻世金成为御林军统帅,说明献文帝是极其看重他的,但他虽有勇谋,却不具统帅之能,倒是副统领季临渊颇有才能。 百里虞扬好意提醒,“舅舅若处理不好,可将事情下发给属下分担,你是统领,并不需要事事操心。” 麻世金用心听着,颔首道:“这却也是办法。” “对了,太子不久离京,你亦不用至文华殿上课,届时是不是在家中习书准备明年春试。” 百里虞扬颔首应答。 麻世金便颇多感慨,“不过几年而已,你便长这般大了。” 他说起此事不由的想起古旭,前几年,他一直无缘见着她,却在今年见了她整整两次。 第一次是皇后出事那日,她同太子在一处,观那情景似在打情骂俏。第二次是昨日在太医院,太子去上林苑狩猎竟是将她带在了身边。 她过得似也不差,只是献文帝一直不喜太子,不知日后她会是何种模样。 百里虞扬是他的亲人,古旭却也是他曾真心待过的孩子。 “昨日见过小旭,她那模样依旧痴痴傻傻的,不知日后要如何走下去。” 她正值芳华,又是倾城之色,如太子那般血气方刚的男子喜爱亦是正常。可她痴痴傻傻,不晓为以后铺路,待年老色衰之时又待如何是好! 且太子虽是储君,但观如今朝堂态势,未来却也不可预测。古旭跟着他,本便不是稳妥之选。 他当年若未将她带入京都,再过半年她便也到了可嫁娶的年纪,在宫外找个寻常人家嫁了,亦比待在深宫强。 古旭是麻世金心病,百里虞扬是知晓的,想起古旭曾经说过的话,他不禁思索起来。 她似乎想出宫! 不知她与太子已到了何种程度,若并非十分亲密,只是太子见色起意临时宠幸的一名宫人,待太子离去,将她从东宫带出也并非难事! 第42节 他只稍稍一想,心中却不由得滞闷起来。 无法深想下去,古旭什么都不懂,心智停留在幼时,若太子同她……… 麻世金在一旁叹气,百里虞扬收整好情绪,柔声劝慰道:“舅舅放心,我在宫中曾见过她几次,观那模样,她似过的不错。” “太子如今并未纳妃,亦无妾室,她在东宫确实无忧,你不必太过担心。” 百里虞扬解释的通透,古旭的身份敏感,太子并未给其名分只时时带在身侧,东宫亦无其余妃嫔,那她暂时便是独一人的。 两人闲谈多时,麻世金见时日不早,便急急忙忙离开。 百里虞扬微微垂眸立于长清宫门,自至身后有人路过见他挡了道路出声催促,他方才惊醒,收敛好脸上神色,朝自家马车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旦快乐!建筑狗已经在尽力更新了。 第四十章 近来, 靖王在太医院主殿内休养, 一直未露面,直到七日后, 他坐在轮椅上被舒婉推着走出房门,宫中流言愈发肆虐。 太医并未笃定他腿伤无法好全,只暗示形式并不乐观, 因此观望之人众多, 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七日后,靖王离宫,赵焕茹在长清宫门相候。 这半年来, 她与陆晔在赵父示意下也曾走近,如今虽已笃定他失势,且两人之间并未订立婚约,但遽然疏离却是不行, 一来她心中过意不去,二来,亦怕招惹他人非议。 如今见舒婉推着陆晔缓缓走近, 赵焕茹心中纠着的那口气终是稍稍松了下来。 两人举止亲密,于她却是再好不过。 赵焕茹心中稍安, 缓步上前,垂眸柔声问候道:“靖王如今可是好些了?” 陆晔颔首, 温声道:“好多了,如今身子爽利,只是小腿伤重不便行走, 便想着不必一直候在太医院惹众人担心,回府将养着或许更好。” 赵焕茹见他说的轻巧,心中却笃定他是在强装,见舒婉在一侧相候,便有意提及道:“这几日想必婉儿姐姐一直在一旁照料着,也是有心。” 舒婉闻言不由得握紧轮椅把手朝陆晔看去,却见他眉目平静,看不出神色。 她初时编造他的伤势给赵焕茹时心中还极其不安且愧疚,如今却已是十分坦然。 与赵焕茹相交多年,她清楚她为人如何,此时便顺着她的话轻声道:“靖王当日护我受伤,婉儿心中有愧,只求能时刻照看着靖王直至伤好。” 献文帝、赵家、赵焕茹舍弃的,她却是要拼尽全力牢牢护住。 她甚至有些变态的庆幸,幸好他伤的这般重,幸好他日后右腿会留下残疾。 她不嫌弃陆晔腿瘸,只觉得那样的他愈发惹人怜爱。 两名女子在一旁你来我往,陆晔却并未过多言语,他的心思并不在此处。 赵焕茹与舒婉闲聊一二,明白无误的确认舒婉心思后,她心中坦然下来。 见舒婉推着陆晔继续前行,走至靖王府马车前,因靖王不便行动,一侧的侍卫便蹲下身子,躬身背着陆晔上了马车,舒婉在两人身后搀扶着,三人具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丫鬟司琴见此,不由的讶异道:“怎的伤的如此之重,靖王日后莫不是………” “莫要多嘴。” 赵焕茹冷冷将其打断,凝目看着舒婉在两人身后上了马车,方才转身继续朝宫中走去。 再有不久,太子便会随同兄长去往边塞,虽知晓他近日事忙,但亦想来见一见他。毕竟此去边塞,不知何时才归。 她疾步朝东宫走去,在宫门处被相识的宫人朝里引领,在一处探进湖中心的凉亭下见着依栏而立的陆盛。 他身侧立着一名宫女,正举着鱼竿背对着他钓鱼,上半身微微朝外探去,远远看着似要坠入湖中似的。 她缓步上前,走的近了,听见那女子抱怨道:“这鱼钩都是直的,能钓着鱼才怪!你莫要欺负我笨!” 她停住步子,一时竟是生了偷听之意,领路的宫人见此回身,正要问话,她举指在唇瓣轻靠,示意宫人禁声。 陆盛耳目轻灵,早已知晓身后赵焕茹的存在,但他并未在意,只是上前提点一直抱怨的古旭,“这是你今日的膳食,若钓不着,那便也算了。” 近来古旭三餐并无荤腥,只素菜素汤,她嘴里淡的出奇,想吃肉了,陆盛便将其带至厨房,让她亲手宰杀牲畜。古旭怕血,他却偏要她亲手沾上血腥。 古旭自是不肯,磨了许久,陆盛便折中带其来此处,扬言若是她钓着鱼了,便不必亲自宰杀。 可如今,这直的鱼钩能钓着什么鱼?! 古旭耐心耗尽,转身正待发火,却撞上身后赵焕茹探寻的目光。 她是记得这名女子的,在蹴鞠场,她在雪墙前以凤羽绘制了一副气势磅礴的边塞图,在上林苑,她亦是唯一带了弓箭的女子,她甚至还猎杀了两头老虎。 不知为何,古旭一时有些羞怯,本欲朝陆盛发火,此时却是闭嘴再不发一言。 她可不能大吵大闹,这样着实不好。 陆盛观她神色不对,便转身看向身后的赵焕茹,他背靠着朱红色木柱,神态懒散,轻道:“不知何时赵小姐也爱上了偷听?” 他在打趣,这一刻,赵焕茹仿若又回到了幼时在宫宴相遇那一幕。 彼时她第一次随父兄入宫,心中忐忑难安,在宴会中处处小心谨慎,只他坐与一侧却是十分悠闲。 他救了她一命,但她每每想起那夜,总是忆起他笑着递来糕点的模样。 只年长后,她便很少见着他再露出如此悠闲散漫的神情了。 不想此时临近出征,她料想他应是事务不断,他却是躲在东宫陪着一个傻子玩乐。 赵焕茹缓步上前,欲细细打量古旭,不想那宫女却是立刻垂下头,背过身去。 这实在是太过无礼! 但这宫人自小痴傻,此时正得陆盛喜爱,她亦不好斥责,只得轻声回道:“只是一时好奇,便想听听你们在谈什么罢了。” 陆盛朝赵焕茹走近,“无它,只是在陪着她钓鱼罢了。” 赵焕茹侧目,“这鱼钩可是直的。” “是又如何?”陆盛看向古旭挺直的背影,“玩乐罢了,这池中是多年养成的锦鲤,本便不可食用,即便勉强煮了来吃,那味道亦是不好。” 他这是在玩弄这傻子!此时又这般直接道来,赵焕茹不由得抿唇一笑,随即不好意思的垂眸掩下脸上神色。 宫中生活无趣,他又长时日被献文帝打压,一举一动皆被他人看在眼中,稍有不对便会被朝臣参上一本。这宫女痴傻,陪在他身侧却也能让他放松一时。 她心中渐渐起了怜爱之心,同他并肩立着,看着那宫女垂钓的背影。 古旭身子僵直,她听着陆盛所言,不由得握紧鱼竿,心中有几分委屈。 但她也不知在委屈什么? 秋末,池中荷花呈枯败之像,池水却是格外透彻,看着像是一面镜子,只偶尔游动的鱼儿溅起泡沫打破这池中镜像。 古旭垂眸盯着池水,身子僵硬,久了便有些泛酸。 也不知过去多久,耳垂忽然被陆盛捏住,他手有些凉,古旭被冻得缩肩躲开,抬头皱着眉头看着他。 这时,她方才发现赵焕茹不知何时离去,亭中只她二人。 陆盛收回手,抱胸看她,沉声道:“想什么,这么专心?” 能想什么! 古旭一把扔下鱼竿,鼓着腮帮子,欲发火,最后却脱口而出道:“我要去杀鸡!” 陆盛拨弄着她额际碎发,打量着她脸上敢怒不敢言的神色,揶揄道:“不是不敢吗?” 古旭心想别人连老虎都能杀,她为什么不敢杀一只鸡。 何况,她若真的不动手,依陆盛的性子,她怕是一辈子吃不得肉了。 后厨 曹方同李成年远远立在二人身后,看着两人并肩而立,专心致志的挑选着合适的砍刀。 李成年垂眸静立,曹方却忍不住嘀咕道:“也不知太子是怎么想的,总是爱捉弄小旭?” 众人皆道太子在以此取乐。 李成年抬头看着前方两人身影,临近出征,这二人待在一处的时间是愈发少了。 太子成长的速度太快,古旭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的,倒是赵焕茹心思透彻,待太子却也是真心。 他兀自想着这一切,心思沉沉浮浮。 此时,前方两人已选取了合适的砍刀,古旭闭眼,手紧握着砍肉刀不肯动,陆盛便上前揽着她腰腹,握住她僵硬的手肘,微微用力,带着她朝下砍去。 两人杀的是活鸡,因着有陆盛借力,一刀下去,鸡脖子便断了,死的却也是爽利。 可还未完,一旁的厨师见此赶紧再放上一只被捆扎的活鸡。 古旭闭着眼睛,随着陆盛的力道一只一只砍下去,不由得想起去年余元被切断的一根根手指。 有鲜血溅起,打在古旭手背上,十分温热,她身子不由的哆嗦了一下。陆盛见此,伸出大拇指轻轻拭去,这时,只听古旭鬼祟的轻声道:“陆盛,我感觉这样好像在杀人啊!” 陆盛垂眸看她,她闭着眼睛,脸上却未有惧怕之色,便凑近低声回道:“这鸡是准备给你吃的,你若杀了人,难道还要将那人烹食掉吗?” 也不知他这是在安慰还是打趣?总之此后古旭却是再不肯开口同他言语了。 *** 宫外 马车停下,舒婉料想应是到了靖王府,便撩开车帘,准备唤胡安近前伺候。可眼前景象并非靖王府,而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舒府。 她愣住,随即放下车帘回身坐回原位。 陆晔本在假寐,此时方才睁开双眼看向她,见她巍然不动,便温言提醒道:“舒小姐,马车已到了舒府。” 舒婉垂眸,“王爷身负重伤,婉儿过意不去,想随侍在一侧照料着。” 陆晔微皱了眉头,“大周民风开放,但男女终究有别,这几日劳烦舒小姐本便不好,此时离宫是再不好叨扰你了。” 舒婉摇头,嗫嚅道:“这是婉儿自愿,并非叨扰。” 她油盐不进,似打定主意随在靖王身侧。 陆晔早知她有此意,在太医院时赶不走,此时已将人送至府外却是如何也不容她再赖下去的。 此前在太医院,他便早已吩咐胡安,想必此时,胡安应当已经进府请了舒婉父母出来相迎。他便未在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着。 舒婉抬头静静打量着陆晔,他在皇子中最是年长,长相也颇为雅气。 他脸部轮廓流畅和缓,五官秀气,尤其是眉眼部分。他是内双,只眼尾能瞧见眼皮上开阖的纹路,因此,他看向她人时,总会透露出一丝温和之意。 第43节 舒婉在打量陆晔,陆晔心知肚明,却未露不悦,他沉静等待着,直到车外传来舒父、舒母的拜见声。 他不便出行,便推开一侧轩窗,朝车外两人轻轻颔首,道:“近来本王在宫中养伤,有劳舒小姐近前照看…………” 舒婉垂眸静静听着,看不清脸色,直到末了,方才起身告别。 马车很快离去,舒父在一旁叹气,道:“你身为女子,即便靖王当日救护你有恩,也不应当这七日都待在殿内随侍左右,需得顾及流言蜚语啊!” 初始未传出靖王腿伤不治的消息时,舒父态度还十分温和,此时却是假模假样的斥责起来。 舒婉心知父母态度如何,却不甚在意,直白道:“婉儿心悦靖王,他为护我受伤,我如何能置之不顾。” 舒父闻言便有些气怒,倒是舒母心疼女儿,忙上前打圆场,拉着僵持不下的父女两进府,“别在外说了,婉儿,母亲许久未见你,怪是想你的………” 靖王府, 马车停下后,胡安照旧亲自躬身背着陆晔下马,因府前有一七步高的台阶,胡安便一口气将人背进府中,方才缓缓放下。 一侧仆人见此立即推着轮椅上前,待自家主子坐稳后,方才缓缓朝内推去。 这几日,陆晔因食用了特质的汤药伪装病症,身体受到反噬虚弱劳累,吩咐好一切后便卧床休息。 他睡的死沉,未料想有人到来,直到醒来时,夜色已深,屋外廊檐下纱灯的光亮隐隐约约透进屋内。 他就着这朦胧的亮光看见来人坐在桌前,背对着他,也不知候了他多久? 陆晔缓缓从床上坐起,那人听得动静,回转身来看他,“真伤的这般重?竟是未察觉我的到来。” “夜深,不知太子前来所为何事?” 这人应当候了他许久,却一直坐在桌前等他醒来,不知何意,但此时看来却是未有危害之意。 陆盛上前,透过窗缝撒进的月光便打在了他脸上,随着他的走动一闪而逝。 他面色平静,垂眸看着床上的陆晔,轻声道:“我此前也曾命人前来传讯,想同你见上一面,但你推拒不见,再有几日我便要出行去往边塞,不想错过机会,便冒昧前来同你一谈。” 陆晔沉沉吸气,他方才从宫中众人眼中解脱,他却亲自寻了过来。 两人自幼交情不深,且陆晔母妃为皇后所害,加之两人身份敏感,他并不愿与其相谈。 但他深夜入府,已到了床前,顺势探一探他是何想法却也不错。 他抬头,缓缓问道:“太子想同本王交谈何事?” 陆盛朝其逼近,垂眸看着他置于锦被中的下半身,沉声道:“自是同你谈一谈出路,关于你我,或者说是关于这局中人的出路。” 此前陆盛心中还未确定陆晔心中所想,但近来一事,他隐约摸出这人性格及志向。 献文帝子女众多,不下百人,其中皇子有四十七人。 但皇位之争,成事者向来只得一人,其余人命运不言而喻。 第四十一章 陆盛回到东宫时, 已是卯时, 天光微亮,观那颜色, 今日或许是个晴天。他在寝殿前方停留半晌,最终转道去了古旭房间。 古旭睡的正沉,蜷缩着身子朝内侧躺着。 陆盛径直脱衣上床, 窝在她身侧, 伸手揽着她腰腹。不经意间,手肘触碰到一个东西,他微抬了上身去看, 原是一本诗经,是前段时日他用以教导古旭的。 上林苑一役后,他事务繁忙,仅余的时间也是在陪同古旭玩闹, 早将习书识字一事丢在一旁,不想这小傻子却还记得。 不知她如今识得多少字了? 陆盛不求她多有才气,只希望他日后写回来的信她能认全便是好的。 想到此事, 他心中渐沉,将书拿起放在一侧, 随后紧紧抱着古旭。 古旭身形纤细,看着十分消瘦, 但实则她身上有肉,只是因着骨骼纤细看不出来。 陆盛抱着她,只觉触感软绵温热, 便有些舍不得松手。 古旭腰腹被他环住,时间久了便不怎么舒服,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察觉身旁有人,睁开眼视线便同陆盛对上了。 陆盛摸着她乱成一团的脑袋,低道:“你这床有些小,床榻也不软,屋内没有地龙,不暖和,你可以朝我靠过来一些。” 古旭只觉的这话有些不对! 她突然坐起身子,凝眉看向躺在床上的陆盛。 陆盛翻了个身,懒散的平躺着与她对视。 “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 古旭扯着被子,想将其从陆盛身上扯开。 陆盛懒洋洋的哼了一声,用脚压住被子,又伸手拉扯古旭,“天快亮了,我一夜未合眼,你躺下陪我睡一会。” 古旭脸一紧,拒绝道:“要睡回你的房间去。” 陆盛闻言起身,下床穿鞋,背对着古旭道,“也好,你这我躺着也十分不舒服。” 古旭看着他背影,只觉得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真是潇洒了得。 她埋头再次躺下,身子一紧,却是已被陆盛裹着棉被抱离了床榻。 身子骤然腾空,古旭一惊,立刻伸手抓住陆盛双肩。陆盛抱着她上下掂量了一番,嘀咕道:“这一身也是有肉的,只是怎的就不长那处呢?” 他一路火急火燎的抱着古旭步入寝殿,将她扔在床上,古旭顺势在床上打了个滚,随即警惕的看向四周。 陆盛见此解释道:“我不久离去,你便宿在我这处好了。” 太子的寝殿设施自然是比小黑屋好上许多的,古旭并不排斥,安安心心的扔掉身上棉被,扯过床上的青灰色蚕丝被盖上睡觉。 陆盛从靖王府回来还未洗漱,他有意好好睡上一觉修整,便去命守夜的李成年准备洗漱用具,在隔壁侧屋洗漱好时,就着一身白色单衣上床。 可他将一躺到床上,伸手正欲抱着古旭同眠,便被她踹了一脚,那力道很大,险些将他踹下床去! “你干什么,找死!” 陆盛的冷静自持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磨牙看着床上的古旭,气怒交加,神色复杂。 古旭被他这模样吓着了,躲在锦被中,只露出两只眼睛,隔着被子,她的声音显得含含糊糊,十分扭捏,“我要一个人睡……” 她声音极低,缩在床上,看着小小一只。 “这是我的床。” 古旭十分理直气壮,道:“你让我睡这的。” 陆盛咬牙,“我是让你同我一起睡,没说让你一个人睡这。” “那我不睡了。” 古旭利落的翻身而起,穿上绣鞋就准备朝自己房间走去。 陆盛拎着她后颈的衣襟一用力,将她摔回床上,自己翻身压了上去。 他力气大,古旭早已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压在床上动弹不了,只能谨慎的抬头看着他,脱口问道:“要打架吗?” “打个屁!” 陆盛怒其不争,指着古旭斥责道:“你也不瞧瞧你如今这幅模样,前些年若不是我让着你,你以为凭借你那几分蛮力便能近我的身?” 古旭知晓他这话有几分道理,便垂着脑袋和眼睛,假装没听见。 两人僵持许久,在天色完全亮起时,陆盛强硬的抱着古旭睡了过去。 他睡的不太好,翻来覆去才睡着。古旭一直睁着眼睛,待他睡着后,偷摸着从他怀里爬了出来,抱起被她方才扔在一旁的棉被离去。 陆盛睡的不熟,古旭方一离开怀抱他便醒了过来,盯着古旭偷摸离开的背影,他神色很是沉默。 屋外,当值的侍卫早已离去,李成年垂眸静静候着,见门被人从里打开,古旭抱着被子出来,两人对望一眼,古旭回身将门轻轻阖上。 “他还在睡,你不要吵醒他。” 李成年颔首,见古旭懵懂不知,不由的开口问道:“小旭姑娘不同太子一起吗?” 古旭摇头,沉默不言。 她抱着被子回了房间,将床榻整理好,稍稍洗漱后便在书桌前坐下开始习字。 ****** 御书房 献文帝看着案桌上铺开的边塞地图,沉眉思索,不久,赵从安来见,汇报近来征军事宜。 此次回京,赵从安皆预计征兵十万,今日统计得知,人数已达十五万之众,比预计的情况好上太多。 赵从安心系边塞,得知结果后,脸上总归是带上一丝喜色,道:“因太子参战一事,激起民间许多男儿热血,此次征兵比微臣预计要好上许多。” 献文帝心中却十分不悦。 大周储君参战,必不得令其受伤或被俘,若被北燕所杀,将导致军心散乱。但陆盛若一直居于边塞,他要找什么理由罢黜他太子一位。 京都有孟家坐镇,太子又似‘慷慨大义’守卫边塞,一个不甚,只会招来民间非议。 他冷哼一声,嘱咐赵从安道:“太子此次随你前去,莫要一味任由他胡闹,军中之事还需你同赵覃做主。” 赵从安知晓献文帝此中深意,颔首应是。 待赵从安离去后,献文帝步出御书房,朝角楼走去。 今日入冬,天气瞬间转冷,角楼位于皇宫高处,风势较大,魏山携着一件墨色披风疾步走近,轻轻为献文帝系上。 献文帝立在走廊处,凝目望向皇宫景象。 魏山候在一侧,突然听献文帝道:“今年至此,朕还未至上林苑狩猎,当年拼尽全力打下的江山如今却守的如此艰难,竟无一日可松散下来。” 他似在叹息,魏山垂眸,提议道:“此时将将入冬,皇上不若趁此时还未有积雪去上林苑一趟,没准能猎取虎狮。” 自从靖王上林苑遇刺一事后,麻世金将上林苑守卫加强,且献文帝亲自将上林苑一分为二,靠近皇宫一侧皇子可随意游玩,上林苑深处却是再不准进入。 如此一来,在能狩猎的区域遇见虎狮等大型动物的几率并不高。 献文帝沉默半响,却也是点头应答,在宫中困久了,却也需的出门散散心。 待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朝上林苑走去,进得里间时献文帝方才发现太子一行人亦在此处,且狩猎成果颇丰,虽无狮虎,却也具是诸如麋鹿,猞等中等体型的动物。 一行人听得身后动静,皆回转身看来,见是献文帝,立即下马行礼。 献文帝打马上前,垂眸看着立于地面行礼的陆盛,沉眉不悦道:“明日你即将启程前往边塞,此时却仍在此处玩乐,这便是你当初说的欲守卫家国的决心吗!” 第44节 陆盛垂眸认错,并未过多争辩。 他见献文帝神色不喜,便谨慎的告辞离去。 献文帝则命其回东宫准备明日启程之事,必定要将一切安排妥当才是,他颔首应是,跨上马匹正欲离去,一只灰兔从前方草丛中越过,不知怎的?他却是立即取下羽箭射了过去,一箭贯穿兔子腹部,一侧的侍卫立即上前捡起。 他箭法了得,可如今在即将离去时来这一手,献文帝却很是不喜,见一群人速速离去,便带着麻世金等御林军朝里走去。 路上偶有动物窜过,麻世金立即带人呈包围态势困住那猎物,献文帝取箭射之,一箭未中。 他不由得心下一沉,再取箭射杀。 侍卫将其拾起,他定睛一看,却是一头初生麋鹿,身形尚且稚嫩,心下不喜,便领着众人朝深处走去。 麻世金在一侧劝阻,献文帝便在他亲手划分的边界处停下。 这时,一头孤狼从一侧林中窜出,麻世金观献文帝神色,立即带着侍卫将其团团围住,孤狼被困其中,嘶吼着望向献文帝。 献文帝缓缓拉开弓弦,不想重蹈之前覆辙,便未轻易射出羽箭。他在观察那孤狼,箭在弦上,引而不发,孤狼彻底被激怒,怒吼一声,朝前方奔来。 正是这个时候,献文帝拉弦射箭,羽箭射出一瞬,身下马匹却也被这急速奔来的孤狼威慑,不由得微微躁动,抬起前蹄,来回轻轻踱地。 羽箭射中孤狼,献文帝却也因下盘无力,从马上甩了下去。他伤的不重,只腰微微闪着了,麻世金及魏山立即前来扶他,他在二人的搀扶下沉默的站起身来,半响问向一侧的魏山,“这马是何人所养!” 魏山恭敬回道:“这是女真进供的御马,一直被牧人王及所养。” 麻世金眉头微微一跳,便听献文帝散漫道:“将那人打杀了。” 他杀人,却不杀马,上前轻轻安抚躁动的马匹,便在侍卫的协助下再次上马。但他终究是伤着了,行动迟缓,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如今未至五十,却已初现老太,而太子却是正当年。 林中众人一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只侍奉他多年的太监总管魏山依旧面目平和。 ………… 东宫 古旭用过膳食后,在后花园闲逛片刻便回了房间习书。 但今日她总是出神,不怎么学的进去,近来陆盛似乎很忙,她已许久未见着他,在东宫除他外便无人教导自己,她独自看书,效率总不若之前有他教导时高。 不知坐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叹气一声,阖上书本,这时门被陆盛一脚踹开,他一手提着一盏纱灯,一手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站在门前。 “古旭,我给你带来一只兔子。” 那兔子肚腹上插着一只羽箭,血水顺着箭尾滴落在地,陆盛一路进屋,地上便多了一长串血迹。 这段时日古旭鸡杀多了已不若之前怕血。 她头脑并不聪明,却因着痴傻,模仿能力极强,准确来说,她如今正处于一个极其容易被塑形的阶段。 但教养她,有意识向她灌输的人并非传统的教书先生或是言传身教的父母,而是太子陆盛。 她成长的迹象有倾斜的态势,她不自知,外人诸如李成年等确是看的清楚明白,庆幸的是陆盛即将离去。 此时见陆盛提着兔子走近,她便立即伸手接过,眼睛因为惊喜弯成一弯月牙,她抬头笑着道:“兔子!” “嗯。”陆盛脱掉外裳,用衣袍胡乱擦去手中血迹,“也猎了其它动物,命人放在冰窖中,这兔子体型较小,你正好拿来试手。” 古旭捧着血淋淋的兔子,笑的傻气十足,“喜欢,我们今日吃兔子肉。” 陆盛看古旭笑的这般开心,却是微微沉默下来。 古旭未注意陆盛神色,她伸手扯出兔子肚腹上的利箭扔在一旁的桌上后揪着兔子两只软乎乎的耳朵玩来玩去。 她怀抱死去的肥兔,一会摸兔子耳朵,一会捏兔子柔软的肚皮,一会揪着兔子的尾巴,颠来倒去的玩了半晌,方才抬头对陆盛提议道:“兔子毛好舒服啊,我们把它的皮扒了吧!” 陆盛斜靠在软塌上,垂眸看着兔子流下的血将古旭衣襟浸透,柔声道:“兔子皮有什么好的,你若喜欢,我日后给你猎一只老虎,到时扒了它的皮正好给你做一个披风。” 说到此处,他想起上林苑秋猎时,他是有猎取两只老虎的,但当日靖王遇刺,他形势危急,便将此事给忘了,不知那两头老虎如今在何处? 但他明日出征,已是来不及去寻了那两头老虎交予古旭,只能待日后他从边塞回京再谈此事。 古旭未在意陆盛的承诺,她从他怀中掏出那把他常年佩戴的匕首,找来一个干净的瓷盆将兔子放入其中便开始专心致志的剥兔子皮。 她是第一次剥皮,动作不熟练,一张皮被她剥的稀烂。 曹方进屋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只被剥皮后红透的兔子躯干,随即,他看到满脸血污的古旭。 古旭一手拎着刀,一手拎着血淋淋光溜溜的兔子,听见有人走近,便抬起头,见是曹方,她便笑了,拎起剥皮后的兔子朝他走去,“曹方,你看兔子。” 曹方喉咙一噎,眼珠子上瞟,眼白翻了出来,瞬间晕倒在地。 古旭看着倒在地上的曹方,忙将兔子和匕首都扔了,上前轻轻拍打曹方的脸,“曹方……” 她双手是浸润了血水后的冰凉,摸在曹方脸上,他脸上瞬间便多了几道血印。 陆盛在一侧冷眼旁观,见古旭双手在曹方脸上摸来摸去,终是忍不住上前踢了曹方一脚,见他依旧赖在地上一脸死相,便躬身覆在曹方耳旁道:“再不醒,我就将你的皮给剥了。” 他说着,捡起被古旭扔在地上的匕首开始划曹方的衣襟,古旭蹲在他身旁,偏着脑袋问道:“你在干什么啊?” 陆盛动作利落的将曹方的太监服划烂,头也不抬道:“剥了他的皮。” 古旭吓的立马伸手握住陆盛双手,不让他再动。她有些紧张,见陆盛一张脸沉的快滴下水来了,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她咽了咽口水,道:“这个…这个…不能…剥。” 陆盛停下手中动作,斜眼看她,“怎么不能剥,你舍不得?” 他阴阳怪气,古旭却只道他是认真了,便神经兮兮的解释道:“不能剥,你看…他都没有毛。” 陆盛:“.……..” 曹方早被这动静吓醒了,但如今这态势,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躺在地上装死,余光瞧见陆盛扔掉手中匕首,一把抱住古旭,轻声道:“日后我不在,你不能随意碰其它男人。” “有毛没毛都不准。” 他心事重重,语气亦沉的吓人,“我以往待你太过散漫,未提醒你男女之事,此时你得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不能碰别的男人,不能同他们勾肩搭背,牵手亦是不能,不能同眠,不能同坐………” 他絮絮叨叨一大堆,末了,咬牙道:“若让我知晓你不听话,我便将那些人全杀了,先杀了同你勾肩搭背的男人,再杀了你。” 曹方身子一紧,随即想到他如今是算不上男人的,便放下心来,哪知陆盛却在此时嘱咐道:“特别是东宫的这些太监,你切莫与他们走的过近。” 太监都不放过! 古旭皱眉,稀里糊涂的一个也未听进去,只是问道:“我听话,那你不剥曹方的皮可好?” 陆盛沉默半响,最终死死抱住古旭,未回答她的问话,只是低声道:“我明日便要走了。” “带你前去我放心不下,你好生待在东宫,这里有李成年照应,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暂时听他的话,我回来了,你便要事事听我的。” 他语气温软,古旭听出不舍之意,便也伸手回抱着他。 她伸手轻拍他微躬的背脊,如同一个老母亲般柔声嘱咐道:“好的,我听你的话,那你也要听我的,你要活着回来,如果打不赢,你跑就是了,听说边塞很远,但你一直跑也是可以跑回京都的。” 两人‘柔情蜜意’,曹方不想打破此时这怪异的气氛,便只得躺在地上装死,一侧血淋淋的兔子鲜血顺着地面流淌,打湿了他大半个身子。 他难受的紧,睁开眼睛去看,余光却撞上陆盛朝其看来的阴狠目光。他一个激灵,立即起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第四十二章 广业十七年, 冬 太子陆盛领军十五万, 自京都出发进行北伐,群臣于玄武门相送, 当日天气湿沉,雾重,只绣有‘周’字的红黑两色国旗极其显眼。 赵焕茹与兄长赵从安告别, 因忌讳他人言语, 只遥遥目送着陆盛领兵离去。 待整只军队再见不着人影,她才怅然若失的垂下头去,一侧太后见此, 伸手轻拍小女肩背安抚着。 “莫要担心,盛儿自幼便有福相,此次亲征必不会有事,你安心在京都候着便是。” 赵焕茹被太后此言说的稍显羞怯, 不由的低道:“太后……” 太后轻笑,慈爱道:“一转眼你们已是这般大了,太子率兵亲征, 你亦是碧玉年华。” 她言辞中含有深意,赵焕茹不由的微微转开目光, 心思亦渐渐远去。 忽然,她余光中发现逐渐散去的人群中闪过熟悉身影, 定睛去瞧,却是装扮成太监的古旭正随同李成年顺着人流离去。 她看着身着太监服的古旭若有所思,太后见此, 便也随着她目光看去。 古旭虽着一身太监服饰,但太后阅历颇丰,一眼便看出她本是女子身。 太子十五岁生辰时,太后曾与古旭有一面之缘,当时古旭因汤药过补,身形面相皆十分丰腴,她只隐约觉得跪于地上的宫女有一丝眼熟,此时瞧去,却是知晓她的相貌是像极了那位前朝公主。 此时,一侧的赵焕茹微微躬身朝太后告别,太后点头准允,她便携着司琴朝离去的两人追去。 “小旭姑娘。” 古旭随同李成年顺着送行的人流散去,听闻身后呼喊声,便回身望去。李成年不悦皱眉,但见赵焕茹已携丫鬟逼近,便只得垂首立于一侧。 今日太子离去,不知古旭前来相送,是他见古旭神情萎靡,便好意将其扮作太监带至玄武宫一角。 她很是听话,言行乖巧,今日按照他的吩咐着装,且一直随在他身后未发一言。他们避在送行的宫人中,本不显眼,却仍旧被赵焕茹发现。 古旭看着身着华服,长裙曳地的赵焕茹,等着她说话。 赵焕茹沉眉打量着她,问道:“怎的着一身太监装扮,你来送行,太子不知吗?” 古旭缓缓摇头。 李成年垂首候于一侧,只听赵焕茹柔声提点道:“日后不要做这般不伦不类的打扮,你女相明显,若非要扮男相便要做的像一些,不若此时被人察觉女子之身平白让其余人看东宫笑话。” 她言语温和,却微微带着训斥之色。 古旭面相柔美,虽着男装,却难掩倾城之色。 只是她此前一直垂首候于李成年身后,并不显眼,只赵焕茹对她印象着实深刻,又识得李成年乃太子心腹方才注意到躲在一侧的古旭。 古旭听闻赵焕茹提点,却未点头回应。 ‘我在的时候你听我的话,我不在了你便要听李成年的。’ 陆盛昨夜的嘱咐尤在耳边,她微微侧眉,李成年同赵焕茹熟亲熟疏她是知晓的。 李成年见古旭不答,便颔首上前,恭敬道:“赵小姐所言有理,小旭姑娘如今是奴才在照顾着,因她一直随侍在奴才身旁,怕着女装被他人误会,便替她寻了太监服。此时经赵小姐提点方才知晓,日后奴才必会注意此事。” 古旭虽被陆盛喜爱,却未被纳为妾室,仍是宫女身份。但她痴傻,需得有人照看,李成年虽为太监,但宫中时有对食传言,一为避嫌,二为避开献文帝注意,便将其扮作太监。 此时见赵焕茹上前提点,李成年只好替不善言辞的古旭上前解围。 赵焕茹心知李成年所言有理,却也不喜古旭如此木讷,竟是未有一丝回应。 一侧古旭见李成年垂首解释,态度恭敬谨慎,她微转了目光,须臾,轻声对赵焕茹道:“我知晓了,日后不会如此的。” 第45节 她声音又低又柔,竟是认起错来,李成年微转了目光看她,却见她双眸清澈也正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 他心中微漾,随即垂下眸去,不敢再看。 赵焕茹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 太后远远看着赵焕茹朝那宫女走近,身后宫人取了一褐色狐裘轻轻披在她肩上,系好系带,柔声嘱咐道:“太后,此时风大,快些回屋,莫要着凉了。” 此时浓雾散去,冬风携凉意袭来。 太后朝立于白玉围栏一侧的献文帝看去,却见他亦看向那宫女一侧,她缓缓朝其走近,见他未着狐裘,因心疼儿子,便厉声斥责一侧的魏山,“如今入冬,高处风大,你却不知去寻了狐裘为皇上披上。” 魏山立即垂首认错,低道:“奴才知晓了,这就命人前去寻了狐裘过来。” 他以眼神示意一侧的王公公,王公公会意,立即转身去寻。 今早从寝殿出发至玄武门送行时,他本有意为献文帝系上狐裘,却被其拒绝。他心中叹气,知晓献文帝是不想在群臣及士兵之前露出老态,便未过多劝解,此时却被心系儿子的太后斥责。 献文帝朝太后走近,轻道:“儿臣无事,母后不必打扰。” “怎会无事?”太后皱眉,“听闻你昨日去上林苑狩猎伤了腰腹,如今天寒,若是着凉,腰伤自会加重。如今年岁大了,需得事事注意,可不若他们那般年轻人胡来。” 太后如今六十有余,自是不忌讳将‘老’字挂在嘴边,可献文帝未至五十,雄心壮志未筹,近年来却诸事不顺,确实因忧思过重迅速苍老,他忌讳提及年岁,此时太后却是明明白白提了出来。 他沉眉不悦,却也不至于朝太后发火,直到太后离去,王公公携一紫色烫金的厚实狐裘前来,魏山接过正待为其系上,献文帝垂眸冷冷看向他,问道:“朕如今很老吗?” 魏山一惊,随即叩首道:“圣上如今正值壮年,怎会年老,只是天下母亲向来疼爱儿子,太后舍不得您受一丝伤痛罢了。” “这道未必?”献文帝想起往日之事,嘲讽道:“母子之间也是讲究缘分的,若先皇后那人,与太子便是有缘无分。” 陆盛幼年被皇后责罚教导过度之事,献文帝一清二楚,皇后心智平平,心思杂而乱,将一切希望全部加注在年幼的陆盛身上。 他本以陆盛会成为皇后那般浅薄之人,却不料他心思却也很重,往年竟是隐藏的极深。 忆起往事,他忽然想起皇后刚刚怀上陆盛时,欧阳澜还在宫中,两人当时已起了嫌隙,他有意同她生育一个孩子,她却不让近身,他彼时不知她心中想法,直到她趁乱离去,方才醒悟。 那个女人身为前朝公主,总是瞧不上自己的。 如今多年过去,两人各自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他遥遥看着古旭消失的身影,忽然道:“即便不老,也是比不上他们年轻人的。” 他话语中含有不忿,魏山不知其意顺着他目光看去,见着古旭背影方才知晓皇上这是又想起了前朝那位公主。 说来也是,前朝公主与先皇后皆背叛皇上与他人有染,一个在宫外成家诞下两名野种,一个在眼皮底下同男人厮混多年。 他心有怨气亦是应当,只是苦了随侍在侧的人。 ……… 古旭同李成年并肩朝东宫走去,她微微垂首,李成年侧身去瞧,看见她额际细软的碎发,下面是她饱满圆润的额头,他微微侧开眼去,忆起方才之事,轻声劝慰道:“方才被赵小姐训斥莫要记挂在心。” 古旭抬首看他,摇摇头,“不会的,我只听你的话。” 李成年心中稍软,见前方突现一步台阶,古旭似未注意,便伸手牵着她手腕引领,“当心些,莫要摔着了。” 她手腕纤细,触感温热,李成年垂下眸去,看着地面不易察觉的两人身影。古旭却在此时微微用力朝后躲去,他察觉力道便立即松开了。 此后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到了东宫。 李成年将古旭朝太子寝殿引去,如今冬日,寝殿设施完善,又有地龙,早先太子便吩咐将古旭好生侍养着,用度皆参照他之前的来。 古旭却是摇头,轻声拒绝道:“我不去,我怕将他的东西占了他就回不来了。” 她总是很担心,怕他死掉,怕他回不来。 李成年沉默片刻,劝解道:“小旭姑娘的房屋已建成多年,且因地势原因不好再安装地龙,冬天或许会有些冷。” “没事,有火炉啊!” 古旭这么多年都在那间只一扇高窗的小房间度过,陆盛此前并未提及,人走了却是知晓要对她好些了。 李成年见此便不再多说,只时常在古旭房外侧屋守候着。 太子在东宫时,他在寝殿当值,如今太子离去,他作息未变,只是值夜的地方稍稍变了。 曹方因那日被陆盛惊吓,过了许久才去寻古旭。 见古旭坐在桌前看书,他靠了过去,见她看的是一本史书,这是陆盛走前为她准备的,史书故事性较强,比诗经要耐看一些。 她自从陆盛走后便翻来覆去的看着这些书,且专爱挑选记录战争的片段来看,她看的不深,最爱去寻战争中记录的人数。出战多少人,受伤及死亡又是多少人,她看着这些便想起陆盛,想着他会不会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日后是否也会如同一个数字被他人记录在册。 曹方陪同她看了半响,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便道:“莫在看了,今日天晴,出去走走如何?” 古旭将下颌靠在书上,摇头道:“不想动。” 曹方便皱起眉头,“冬日天冷才愈要走动…......” “小旭?” 门外传来嬷嬷轻声询问声,曹方同古旭一道回应,“在…” 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许久未见的陈太医及药童,古旭疑惑道:“找我吗?” 嬷嬷在一侧低道,“陈太医说来替你调养身子。” 当年药童将给古旭下药之事尽数告之,陈太医查看药单,发现里面猫腻,他一直记挂此事。但太子在东宫,他贸然前去怕被怀疑,此时待太子北伐,方才以调养名义前来诊治。 “当日靖王遇刺,你在我屋外廊檐下,观你气色不好,便想着是否身体亏虚。”他提着药箱上前,蔼身问道:“冒昧问下,姑娘可来了月事?” 古旭朝嬷嬷看去,嬷嬷便热心的上前回道,“一直未至,我此前还有些着急呢。” “那便是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古旭随安静的听着,末了,陈太医诊脉后离去,古旭问嬷嬷,“来月事又怎样,不来又如何?” 这事之前陆盛也问过,很重要吗? 嬷嬷笑着道,“女子到了年岁都会来,你若来了便能做母亲,若不来便还未到做母亲的时候。” 这么回事吗? 古旭又偏头问道,“那什么是来月事啊?” 嬷嬷正待回话,见曹方在一侧鬼祟偷听,随拉长脸厉声训斥道,“你这太监,老呆在这处做什么?” 曹方被她训斥离去,嬷嬷却也想起还有事未做便转身走了。 古旭至末也不知月事为何? 陈太医携药童离去,路上低声对他道:“庆幸太子当初将那药停了,如今好生调养或许还有的挽回。” 两人回道太医院,陈太医写下药方交于药童,此时院中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声,随即听得太监略显慌乱的声音,“太医院使可在?皇上身体有恙,烦请尽快至寝殿医治。” 陈太医将门推开,只见着太医院使提着药箱匆匆忙忙离去,他有意朝他人探听,可太医院其余人也同他一般一头雾水。 献文帝安康一直由太医院使负责,每隔几日便会前去诊脉,此前一直未传出身体有疾,如今怎的又这般焦急的请了人去。 第四十三章 乾清宫 “放肆!” 献文帝紧攥手中书信, 他气怒不已, 一时只觉头脑眩晕,身子朝后微微斜去。 魏山见此忙上前搀扶, 献文帝挥手用力斥开,上前一步看向跪于地面的信使,怒道:“太子果真如此, 那赵从安便任由他如此妄为吗?” 征兵之事由两条路线同时进行, 一条由赵从安负责,征兵所在皆为大周人口较多的腹部城市,总计征兵十五万有余。 另一条则是大周临近女真、匈奴等小国的边界地带, 由当地官员负责,征兵三万。 上月太子随同赵从安领军由京都出发,本是计划经由边境一带,将剩余三万士兵规整后一齐朝边塞出发, 哪知太子却道担心北燕联合女真等国趁乱攻击大周边界,下令命这三万士兵固守当地,不必随军前往边塞! 大周与女真等国交接的边界地势与边塞不同, 边塞虽气候恶劣但地势平坦,军队容易展开。 但那一处边境地势多高山峻岭, 兵力无法展开,总体呈现易守难攻之势。 且在数十年前, 前朝便留意道此条边境线,在当地建立无数驿站观测邻国动态,大周建立之初, 献文帝亦派人加固驿站观测。 数十年来,边塞战争不断,那一处却很是安稳,只是因地势较差,农商皆无法起来,城镇并不繁华,人口纷纷流向大周腹部地区。 最重要的因素,则是那一处边境线临近小国众多,多年来皆处于中立,同时向两国进贡,亦防备着周边两个大国。 北燕若要经此处进攻大周,需得同时说服军队所经之地的数个国家,但并不容易。这些小国比大周还要谨慎,亦害怕北燕大军狼子野心必定不会同意。 它们虽被大周与北燕夹击,却形成联盟,多年来关系很是稳固,并不会轻易相帮大周或北燕。 正因着这许多因素,北燕多年来才只集中兵力攻击直接与大周相交的边塞地带。 边塞为重灾区,赵覃父子数年来守的艰难,那三万士兵虽人数不多,但具是青壮年,无战事发生,只得固守当地,亦无法参与农、商、手工等业态,时日渐久,消耗粮草等战资,只会得不偿失。 献文帝气怒,魏山却在一侧示意手下去请了太后前来。 信使叩首于地,谨慎答道:“赵将军知晓此事自是强烈阻止,但此次出征军队中混入孟家部队,加之因太子亲征,新征的士兵颇为钦佩太子胆量,十分信服于他,赵将军阻挡不及,太子已是领着那十五万士兵继续朝北前进。他无法,只得立即传信来报,想必此时,军队已是到了边塞!”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何况天高皇帝远的边界地带。 亲自北伐的太子在孟家及民间新生力量的加持下与赵从安隐有相抗之力。 因路途及时效因素,消息多有延迟。献文帝不可事事亲自做主,一时竟是无法制约太子。 但此种境况不一,若到了赵家驻守多年的边塞,太子言行方才可得到制约。 献文帝心中嫉恨,令宫人取纸笔,书下“务必制约太子,勿听任由他妄为。”书写好后,装于特质的信筒中交于信使,令其八百里加急传至边塞赵覃手中。 信使走后,太医院使赶到,献文帝看向一侧魏山。 他此前怒火攻心,稍稍晕眩,这太监便急急忙忙去请了太医前来?他心中不悦,却也知晓身体为重,便令太医院使上前诊治。 太医院使诊脉完毕,神色忧虑,问道:“近来皇上可时常察觉眼花,头脑眩晕?” 在来此之前,引领他的太监已尽数提及献文帝近来症状,他早已知晓却仍旧不得不有此一问。 献文帝收回手来,不甚在意道:“偶有如此,但稍缓一刻便好。” “怎会稍缓一刻便好?” 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前来,献文帝怒目而视魏山,魏山心知不好立即叩首于地。 太后见了便带着恼意斥道:“皇上也莫怪罪于他,你近来眩晕加重,还要瞒着母后到什么时辰,今日你得好好让太医诊治,好生休养一阵。” 献文帝微微叹气,只好朝太后示弱,听着她的嘱咐。太后又问及太子之事,献文帝略微不喜,却仍旧如实告知。 太后闻言便不免替陆盛说上几句,在皇宫中,唯一待他好的皇家人便只得太后一人了。 第46节 数人离去后,献文帝伸手,魏山立刻起身搀扶。 他前月伤了腰背,近一月方好,可入冬后下肢却常常无力,头脑晕眩,时常眼花,竟如同耄耋老人。 他紧握着魏山手肘,缓缓站起,前往御书房批阅奏折,将至,便有长春宫的宫人来报,道是淑妃在两刻钟前诞下一位公主。 宫人观着献文帝神色,大胆请示道:“皇上是否至长春宫探望淑妃及小公主。” 献文帝神色寡淡,挥手道:“你去回报,只道朕稍后便至。” 他初得长子陆晔时还很是欢喜,可如今子女众多,早已过了那阵新鲜劲,竟是毫无感觉。 令宫人守在门外,无事不得任由妃嫔打扰后,他打开堆叠在一处的奏折,想起明年春日又是秀女大选之日,届时宫中会再次加入一批秀女,同时适龄皇子亦会在此时挑选妃子。 他想了片刻,有些疲倦便朝魏山吩咐道:“宫中妃嫔众多,你传令下去明年不必再挑选秀女入宫,再去朕的私库中挑选两样江南进贡的珍宝赐予淑妃及小公主。” 魏山得令亲自出门办事,王公公便顶替他上前伺候着。 到得夜间,献文帝也未至长清宫探望淑妃及小公主。 一月后。 边塞传来战败消息,军队依旧固守当地城池,却死伤众多。赵覃在一场战役中身受重伤,赵从安代父统领军队。 献文帝正为此焦虑不已,长清宫淑妃身侧的宫人却又来寻他。献文帝不喜,心中只道妇人无知,在此种时节却是前来打扰。 魏山观他神色忙领着宫人离去,在宫中,失宠只是一瞬之事。 淑妃盛宠多年,诞下两子一女,先皇后在时,两人针锋相对,此时皇后逝去不过一年,她却也是失了皇上的喜爱。 “如今边塞战事紧张,你莫要前来打扰圣上了。” 魏山因同淑妃身侧宫人还算熟悉,便好意提点道,那宫人磨磨蹭蹭不愿离去,末了,低声道:“小公主诞下两月,圣上还未赐名,淑妃娘娘一直等着,便令奴才前来一问。” 主仆二人皆是不识趣的! 魏山叹气一声再不多说。 这一月,太子除去之前一事,至边塞后却很是安分,多是坐帐指挥,并不亲自上前线作战,且因着军中有赵覃坐镇,他的言行并未起到丝毫作用。 因此献文帝便渐渐忽视了他,连从边塞接连不断传回的信笺中亦很少提及这位年少太子。 岂料两月后,情况急转直下。 因赵覃伤重,赵从安代父领军,太子便趁此压了赵从安一头,自封主帅,任命赵从安为副将,亲自领兵与北燕大军抗衡。 此前有赵家父子同时坐镇,还勉强赢得一两场战役,至太子统领军队后却是接连传来战败消息,将将信使来报,边塞已是被北燕攻下一座城池,太子领着大周军队退守承德,离去之时行迹匆忙,竟是呈逃离之态。 献文帝怒火攻心,命人传令至边塞,削其主帅之位。 此事因献文帝并未隐瞒,传了出去,民间此前待这位亲征的太子有多大期望,失望便有多大。 献文帝不喜太子,但因他身在前线,无法亲自斥责,却也只待下一场战败便欲收其军权,责令其称病回京。 孟家自皇后一事后便很是安分,孟捷以老臣之姿带病上朝却也被献文帝借机责罚一通,宫中皇子们得到此消息,皆等着陆盛失败而归。 边塞路途遥远,因陆盛之事,献文帝对赵家亦有几分失望,他欲收拢权利,便每日一封信笺传往边塞,竟想在离边塞遥远的京都掌握边塞之事。 再有半月,隆冬时节。 边塞消息传回,北燕迅速集齐粮草至此前占领的大周城池内,聚集数十万军队欲急速攻击。然太子依旧以主帅之位坐镇军中。 献文帝大怒,“朕此前不是已经下令剥夺其主帅一位,他竟是不从!” 信使叩首,嗫嚅道:“边塞路途遥远,每到一役,信使便会更换,其中一人即将抵达边塞时被流民所扰,圣旨残缺,至军中后,太子扬言其是北燕之人,假冒圣旨,竟是当场将人打杀。众人并未有机会得之圣旨上内容。” 献文帝神色阴郁,“岂有此理,他竟是想反了朕不成!” 翌日上朝, 献文帝正欲借着孟家旁支孟殊往日所犯之事当面斥责孟捷疏于管教,放任属下肆虐百姓。 岂料刚一上朝,孟捷却主动步出,提及上月江南地区因异于往年的雨雪、冰冻等气候造成的灾难,竟是主动捐出一半身家欲救治江南地区的灾民。 他此种举动,献文帝便再无法斥责。 朝中其余官员见此,亦是主动提及动用自家私库救治江南地区灾民。 * 东宫 李成年近来似乎很是忙碌,时常见不着人,他与太子具不在东宫,曹方又因着是以往太子跟前的红人,便有些肆无忌惮,时常流窜在东宫各个角落,其余人在李成年吩咐下无事不出东宫,他却很是爱朝外跑。 这日,李成年照旧外出不知所踪,古旭在屋内看书,曹方沉着一张脸推门而入,古旭见他脸色不对,便放下书问道:“你怎么了,是被人欺负了吗?” 曹方摇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沉默不语,古旭有些好奇,凑近了去问,“你到底怎么了啊?” 曹方这才叹气一声,鬼祟的附在古旭耳边,低声道:“我今日出门又听得太子在边塞战败了,听说皇上大怒,在朝官面前当场斥责,回道寝殿后更是破口大骂!” 见古旭眉目不惊,他便有些气怒,提高了声量道:“全皇宫的人都知晓太子被皇上骂的不成样子,就咱东宫似个缩头乌龟,什么都不知道。” 人心惶惶,形容的就是曹方此时心境。 古旭略微迟疑,呢喃道:“打败仗了吗?” 这数月,陆盛只传了一封书信回来,还是将至边塞时所书,只简单写道,“人已至边塞,雪大,天寒,勿念。” 彼时他将至,还未整顿好便未提及战事,又才离开一月,古旭并不思恋他便不知回什么是好,只有些无措的捏着书信看向李成年。 李成年等了片刻,见她一脸迟疑,方才取过她手中信笺扔进火炉中,又亲自替她提笔写了信递回。 此后,便再未有信传来。 古旭用毛毯将自己裹住,朝曹方打探消息,“是怎么回事,死的人多吗?太子有没有受伤?” 曹方摇头,“太子毫发未损,只是打败仗了啊!” 他有些夸张道:“连输三场,最后一战甚至丢掉赵家固守的城池,而且皇上骂的很是难听,接下来只怕咱们东宫日子不好过,太子也会遭殃。” 古旭神色淡淡的,并不怎么在意,只道:“怎么会?他离的这般远,皇上没法欺负他的。” “什么欺负不欺负?”曹方点她的额头,“你个榆木脑袋。” 古旭捂住自己额头,她道不怎么在意宫中及民间传闻,反正他远在边塞,境况如何谁人不知,再怎样,也无法伤及他的。 想起李成年嘱咐,古旭老气横秋道:“曹方,你以后也不要老是朝外跑了,当心别人趁此机会收拾你。” 李成年原话不是这般,他是道‘有心之人会趁此时机打压东宫,太子不在,应当事事小心行事’ 曹方却未听进,只道:“他不让我出门,自己却整日不见人影,我以往位置在他之上,也不若他这般猖狂,不要以为太子不在,他一个管事便是老大了。” 他这是赤裸裸的嫉妒,古旭便很是同情的看着他。 李成年此时推门而入,外间风雪大,门一推开,一股雪花混着冷风袭入,曹方便不满的囔囔道,“你快些进屋,我可冷死了。” 古旭闻言便用火钳朝炉中添置碳火,又拍了拍身旁软塌,道:“你坐过来些,这里很暖和。” 曹方闻言朝其靠近,李成年似乎才从外归来,身上黛色披风上具是浅浅一层雪花。屋内很是暖和,雪花缓缓化开,成了积水浸透披风,留下斑驳痕迹。 他缓步上前,看着缩在一旁的曹方,低声道:“我有事同小旭姑娘商议,烦请你出去一趟。” 曹方侧目,“你叫…我出去。” 李成年颔首。 古旭也点头道:“曹方,你先出去吧!” 闻言曹方便有些生气,此前他位置在李成年之上,之后被贬去晨曦宫,再回时李成年已是太子跟前红人,此时,古旭甚至同他要亲密许多。 他心中不爽,恨恨离去,一出门,却缩在窗外鬼祟偷听。 李成年将披风解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古旭,“这是太子命人传回的。” 古旭接过,迟疑片刻后打开来看,里面只潦草几字‘日后你自己书写回信。’ 他提及‘日后’,便是下了结论要许久才归,古旭略微丧气,但见他信中只潦草一行字便有些头痛要如何回信? 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要她如何回他? 古旭求救般看向李成年,李成年垂眸看去,便道:“你随意写些什么都是好的。” “我字写的不好。” “无妨。” 不碍事吗? 古旭思索,片刻后,取了书桌上的诗经,翻开扉页,选了第一首诗抄下。 她往日是用诗经临摹习字,第一首诗抄写次数最多,那些字也是写的最是好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李成年垂眸看去,心中默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微垂着脖颈,露出一截白皙肌肤,身上翠绿色的袍子衬托的她肌肤愈发细嫩。 末了,古旭抄写完毕,甚至将此诗作者背后‘无名氏’三字抄下,他看了有些想笑,却也未提醒,只是接过她递来的信笺道:“你字写的不丑,还很是好看。” 古旭被他赞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往日练字时这首诗抄了不下百遍,所以写的还可以,但其余的就很丑了。” 末了,她又问,“这信他大概什么时候能收到啊?” “近来多是冰雪天,路况不好,或许要十来日太子才会收到。” “这么久?” 以往两人具在东宫,一个不对,便能当面针锋相对,此时一去一回却要将近半月才说的上一两句。 曹方在门外偷听,待李成年走了,他立马窜进屋内,抖擞着身子靠近火炉。 他在外待了半响,身上带着寒意,古旭便离远了些将火炉让给他,曹方一边取暖一边问道:“太子给你写信了?” “写的什么?” “他打败仗了,说了什么时候回吗?” 古旭摇头,叹气道:“他什么都没写。” 曹方自是不信,但因着信笺已被李成年烧毁便也是见不得,如此便有些闷闷不乐,觉得古旭如今待李成年愈发亲热,也学会了对自己撒谎。 他心中不畅快,未在古旭房中久待,很快便离去。 …… 第47节 因近来风雪过大,药童日日前来送药,往返太医院与东宫,时日久了便着了凉。他委托自己的师弟前去送药,但近来天寒 ,那人不想动弹便委婉的拒绝了。 陈太医不是太医院红人,手下人不多,能使唤的只那几个。药童叹气一声,在屋中等了许久,见风雪还未消去,只得硬着头皮提着汤药出门。 将至门口,便遇见前来寻他的曹方。 曹方今日在古旭那待了半晌,见药童还未送药前来,虽心中气闷,但亦记挂着古旭身体不好需要调养,便朝太医院这处寻来,他与药童已是熟识,见此,便道:“今日怎的此时才至?” 药童道:“近来天寒,我有些着凉了。” “啊?”曹方有些警惕,“那这药可还是你熬制而成,莫要将伤寒传染给小旭。” 药童闻言便有些不喜,将装着汤药的盒子递给曹方,“你若这般关心那不若你亲自送去,以免我同这药待久了也会将伤寒传给小旭姑娘。” 曹方未听出药童话中讽刺,便伸手接过,只道:“你伤寒未好便让其它人熬药,如果实在无人最好是覆盖面纱,我听以往的老人讲,这伤寒最易从口鼻传染。” “你是大夫还是我大夫?” 药童冷冷讽刺。 曹方不明就里,道:“当然你是大夫,我又不通医理。” 药童见他一脸木讷,不欲与其继续争执下去,因是知晓他同那姑娘自小一起长大,便不担心他在药中作乱,且因为近来天气着实不好,便顺着他话道:“你既如此担心,不若日后你来太医院将药取了去。我在太医院尚可蒙面熬药,但出了去在皇宫行走覆盖面纱却是不当的。” 曹方闻言有理,便极其自然的应答下来。 两人说话间,王公公携着长春宫淑妃心腹前来。 以往淑妃得宠时,他与这宫人也是相识,今日见她再次寻来,本意只道又是来求皇上赐名的,哪知她只道是淑妃同小公主同时病重,来太医院唤了太医,那人却久久不至,因着不知如何是好,本意念着往日旧情,才想来求一求皇上去看看。 王公公自是不会让她打扰献文帝,但两人有旧情,便亲自携她至太医院,当面烦请了那太医稍后前去。 两人离去时,碰见曹方同药童言语,他细细听了片刻,想起那位叫小旭的姑娘便是那位前朝公主之女。 近来献文帝很少临幸后宫,似厌倦了后宫妃嫔,他心思微转,突然想起往日献文帝是极其喜爱欧阳澜的,且当年欧阳澜背叛他在宫外成家,到最后他也是留了她的孩子一命,想必还是恋及旧情。 他虽在魏山手下做事,但两人几乎同年进宫,年岁亦相差不大,这数十年来他亦有意同他争抢,却总是不得时机。 前段时日因着魏山多嘴将献文帝伤病告之太后,献文帝不喜,冷落了他好长时日,如不趁此机会再接再厉,讨得献文帝欢心,将他彻底打压下去? 只是那姑娘似乎同太子有几分亲密,不知可有被纳为妾室。 他心中有此担忧,送别长春宫的宫人后便令手下前去东宫探听。 第四十四章 李成年从宫外归来, 如今天寒, 他一来一去身上沾满了寒意,将披风解开, 正准备好生休息一番,门外传来宫人的轻唤声。 “李总管。” 李成年将门打开,见是心腹少泉, 知晓东宫必定有事发生, 便将他引进屋内,“何事?” 少泉疾步上前覆在他耳边低语,“近来东宫有人在打探小旭姑娘的消息, 似乎想探清她与太子之间关系为何?” 李成年细细听完,眉目不惊,问道:“可知背后是何人主导?” “是皇上身边的王公公。” 王公公? 李成年沉下眉目,他是皇上身边的人, 不知这是他擅自打探还是皇上有意为之? 但如今东宫正处于风口浪尖,他需事事小心,便吩咐下去, “继续观测,莫要打草惊蛇。若再问起小旭姑娘同太子关系, 你们便道……” 他迟疑片刻,担心这是皇上授意为之, 太子在边塞已很是艰难,若让人知晓他十分在意古旭,怕于太子无利。 他继续缓声道:“你们只道她因痴傻, 太子幼时很是喜爱,如今却只是一名东宫记录在册的宫女罢了。” 少泉领命正要离去,李成年却终究放心不下,将他唤住,“你明日派人出宫在京都郊区附近寻一处宅子,东宫终究是不安稳,我们尽快将小旭送出去。” “是。” 少泉离去,李成年再无心休息,他出门去寻古旭,却见她正依靠窗柩看向外间,他缓步上前,隔着一扇窗户唤道:“小旭姑娘?” 古旭将头靠着窗柩,懒洋洋朝他看来,“今年雪真是大啊,你说边塞是不是比这还要大上几分。” 李成年点头,古旭便嗫嚅道:“好冷的。” 是很冷,边塞比京都更甚,想必这种天气不易开战,太子或许可休息一段时日。 他见古旭一直看向外间,便问道:“你可愿出宫住一段时日?” “出宫?” “嗯,再有一段时日便是年关,届时民间很是热闹,我……亦会陪同曹方前来看你。” 古旭一时沉默下来。 李成年心中微紧,问道:“是不想离开吗?” 古旭摇头,轻声道:“我想回幽都了。” 她已有五年未在家中过年,很是想念,虽然家里什么人都没了。 她在幽都的家已被麻世金一把火烧毁,她并不知晓,李成年担心她见着伤心,且幽都离的有些远了,他不好着人照看,便委婉拒绝。 古旭闻言便再未多说什么。 * 御书房 今年冬日多是冰雪天气,边塞气候亦比往年要恶劣几分。自前段时日太子战败退守承德,边塞便迎来有史以来最大一场暴雪,即便是久居边塞的大周、北燕士兵亦有几分吃不消。 据信使传递的消息,战事已停,两方人马具在休养。 献文帝此前剥夺太子主帅之位未有响应,已是彻底与陆盛决裂,但他远在边塞,若无重大过错无法处置。 他思索片刻,便趁战事稍休接近年关,以太子已至婚龄,令其赶至春季选秀之日回京,成婚后再前往边塞作战为由将其召回。 第一道诏书传至边塞,陆盛令信使传话‘不退北燕,誓不成家’ 献文帝闻言,冷哼一声,知晓他已打定主意久居边塞,霸占储君之位,却还说出此种冠冕堂皇之话! 他自是不会任由陆盛躲在边塞胡为,当日便连下三道诏书,措辞强硬,令其速速回京,待来年春日后再前往边塞。 夜间 献文帝回道寝殿,魏山奉上一大银盘上前,其上是众多妃嫔姓名,献文帝只看了一眼,毫无性致,低道:“去。” 魏山闻言,便捧着银盘离去。 王公公此时上前伺候献文帝洗漱,褪去鞋袜之际,他忽然轻声道:“奴才今日在宫中行走,道是遇见一名长相颇佳的宫女,正为其惊艳之际,忆起她似太子身侧的宫女。” 献文帝面无表情的朝其看去……… 彼时,李成年正提笔微微凝神,他欲将东宫之事尽数告之太子,但怕扰其心神,便搁笔作罢。 待将古旭送至宫外,彻底斩去这暗藏的忧患,在太子回京之日再将其接回却也不差。 少泉此时扣门而入,他问道:“宫外的宅子可寻好了。” “已是寻好了,是位于城南郊区的一处新宅,只奴仆尚未到位,且地龙还未完善,再需几日将其修整好,小旭姑娘便能搬去安住。” “嗯,这几日我有事要忙,你派人守在她身侧,但切莫妄动,如今太子不在,我们需事事小心,莫要人抓住任何把柄。” “是。” *** 翌日 雪渐渐消停,古旭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轻轻掀开铁炉的顶盖,用铁钳移动炉中碳火,门这时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一名着宫装的年长妇人。 这几年,常来古旭房间的只三人,曹方,陆盛,以及照顾古旭的嬷嬷,这名妇人古旭并未见过,见她越走越近,便忍不住问道:“你是谁?这是我的房间。” 妇人轻轻笑了笑,走近后,弯腰行了一个礼,“嬷嬷如今年岁大了,奴婢是代替她前来伺候小姐的。” 伺候什么呢? 古旭一个人孤寂惯了,房间中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她不太自在,便略显生疏的指着旁边的木椅道:“坐吗?” 妇人从王公公口中知晓这名少女脑子不太正常,便也不见外的带着笑意起身,朝她身旁的座位走去。 古旭未过多理会妇人,她低着头伸手覆在铁炉上取暖,冷不丁口鼻被一块湿润的锦帕覆住,锦帕上浸染了迷药,她很快昏厥过去。 妇人小心翼翼的将昏厥过去的古旭平放在床上,将她的裤子尽数褪下,露出光溜溜的两条纤细长腿。 她打量着古旭年轻的面目,随即面无表情的转身净手。 她动作轻缓,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净手后,她将古旭双腿曲起,低头查看她双股间的情景,随即缓缓伸手探入。 待检查完毕,她将古旭双腿平放,为其穿好衣裤。做完这一切,她甚至还有闲心替古旭将铁炉中的碳火弄旺,待屋内温度升起来后,她才转身离去。 少泉守在旁边屋子,见妇人从古旭房间出来,因着她有些面生,便不太放心的上前轻扣古旭房门。 “小旭姑娘。” 古旭昏厥过去,未有回应,少泉见此心中一惊,推门而入,却遥遥见着她面色红润的睡在床上。 冬日天冷,白日睡去也是正常,因着李总管嘱咐,且这是女子闺房,他不好再朝里走近,便阖上门离去。 妇人离去后找到王公公,将实情尽数告之。 古旭是处子,这个结果让他一颗心终究是落了下来。 昨夜献文帝虽并未过多言语,但他贴身伺候了十几年,已是隐约摸出献文帝心中想法。 且不说古旭身为欧阳澜之女,只单单凭借着她那一张脸便可轻易博得男人欢心。 他是献文帝跟前的人,自然是为献文帝做事。 若古旭被太子动过,献文帝难免心生郁气,到时候他亦免不了吃一些苦头。虽探听得知古旭只是一名记录在册的宫女,但为稳妥,他依旧让人去探了古旭身子。 女色之事,王公公并不熟稔,但这事能让男人舒心便是好的。 古旭再次醒来时,只觉饥肠辘辘,口舌干燥,她坐起身子,伸手摸了摸口鼻处,神情疑惑不解。 她四处望了望,没见着之前那位妇人,脑子便有些反应不过来。 枯坐在屋内,一时只听外面风雪声萦绕不觉。 这个冬季似乎过于漫长了。 第48节 …… 妇人走后,王公公垂首修剪着手中腊梅,将修剪好的枝丫插入一只白玉瓷瓶,他不由自主的轻笑一声,捧着花瓶步出房门。 来到献文帝的寝殿,他将花瓶放在临窗口的案桌上,方才躬着身子缓步至献文帝床前。 魏山正在一侧时刻候着,见此,便伸出一只手指靠在嘴边示意他脚步轻些。 王公公斜了他一眼,并未过多理会,在床前几步远处停下,等着献文帝醒来。 今日天寒,献文帝腰痛,便未批阅奏折,而是回到寝殿休息,他一直在浅眠,听得轻碎的脚步声便醒了过来。 床榻内传来动静,魏山立即走近两步,隔着帷幔问道:“皇上可有何吩咐?是否需要用膳。” 献文帝撩开帷幔,并未看他,只是朝一旁的王公公问道:“是怎么回事?” 魏山心中不解,只见王公公得意的瞥了他一眼,上前恭敬答道:“小旭姑娘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闻言,魏山方知这人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献文帝懒懒的靠着身后靠枕,神色寡淡,王公公见此一时有些拿不准他心中想法,等了片刻,方才得来他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 …… 古旭在床上躺了片刻,因着见天色微暗,便有些不想起来,索性再次缩进棉被中,此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以为是照顾自己的嬷嬷,便依旧赖在床上不起,含含糊糊道:“嬷嬷,我今夜想吃鱼。” 献文帝缓步进屋,局高临下的打量着床上睡姿不雅的少女,他在品味古旭稍显稚嫩的面孔,他身后的魏山也在看古旭。 与献文帝评判女人的眼光不同,魏山看古旭是在看时光的流逝。 古旭方入宫时将将十一,此时却已是及笄之年,她依旧傻气十足,但已长成一名相貌绝美的少女。 在宫中待久了,只有看见这些少年男女的变化,才会察觉出时光的流逝。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对他这样的成年人来说十分可怕,对面前这位少女而言也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上天对孩子总是要宽容一些的,可她如今长大,便少了这种天然的庇护。 平心而论,她发育的不够成熟,虽然身姿修长,但曲线全无,她的身形太过单薄。 古旭没有得到嬷嬷的答复,翻了个身,再次道:“嬷嬷,今天吃鱼可……” 她猛然看见献文帝的脸,于是不再说话。 献文帝走近坐在床沿上,静静的打量古旭。 古旭太过稚嫩,一脸惊愕,他起了点兴致,打趣道:“今天吃鱼?” 他声音沉闷,尾音微微上翘,是一种刻意为之的音调。 这声音让古旭既害怕又恶心,她身子僵硬,死死捏住身前棉被。此刻,她只觉喉咙又干又涩,一句话说不出来。 献文帝并未在意古旭的异样 ,他知晓古旭脑子不若正常人灵活,行事便不若人前那般严肃,甚至还带着几分轻佻的意味开始逗弄古旭,“想吃什么鱼,朕让御膳房给你做。” 他对自己犯下的事记忆不深,对古旭的印象只停留在脑子不太正常,可就是这么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整整记了他五年。 古旭害怕他,她一见着他便觉得脖子不舒服。 记忆一下子回到五年前的御书房,这人掐着她脖子让她去死,现在却又对着她笑。 献文帝见古旭不答话也不生气,古旭的稚嫩与傻气愉悦了他,他轻轻摸了摸古旭的脑袋,起身缓缓道:“随朕走罢。” 古旭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冬日清寒,房门大开,屋内火炉积累的温度一点点消散,空气逐渐冷了下来。 献文帝见她这般,便失了几分兴趣,转身对魏山吩咐道:“带她回去。” 魏山恭敬称是,王公公得意的朝他一笑,恭敬的伺候着献文帝离去。 人走后,古旭将棉被扯起遮盖住自己面容,她身子微微下挪,伸手探向枕头下方,握住陆盛走前丢在她这的贴身匕首。 她曾经用这个剥了兔子的皮,现在是不是也可以剥掉献文帝的皮? 她再也不会让这人掐着她的脖子了! 第四十五章 献文帝离去后, 魏山柔声劝告古旭, 她却一直缩在床上并不起身,行为既幼稚又可笑。可这女子脑子不正常, 这般行为也合情合理,因此魏山一时也未用粗。 “小旭姑娘,您请起吧, 皇上正等着你呢。” 古旭缩在被窝中, 看着外面尖嘴猴腮的魏山,她的记忆一下子鲜活起来,进宫第一日, 是这个人带着她去了御书房。 那一日的情形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回放,高大的宫门,朱红色的宫墙与四周冷漠的面孔。在那些脸孔中,唯有被献文帝揍的鼻青脸肿的陆盛让她感觉到一丝安心。 她双手紧捏着冰凉的匕首, 只朝外露出一双杏眼,轻声问道:“去哪?” “去见皇上。” “我不去……” 魏山说的口干舌燥,见古旭依旧不动弹, 他便也想清了,何必同一个傻子讲道理呢? 他伸手招呼两名健壮的太监上前, 将棉被一裹,直接抬起古旭出门, 扔进早已准备好的软轿中。 古旭被扔进软轿中,心中虽然害怕,却也不哭不闹, 她撩开绣着精美花纹的帘帐,安静的看向窗外。 她现在又是一个人了。 曹方这几日于东宫与太医院往返,不可避免的着了凉,他在屋中贪睡,醒来时见天色微暗,便起身准备出门用膳。步出房门时只觉得整个院落氛围似乎不太对劲,四周宫人形色匆匆,似乎有热闹可看? 他一边悠闲的收紧身上腰带,一边朝外走去,眼瞅着一名宫人从他身边经过,立即伸手抓住那人,“怎么回事?你们都跑这么快!” 那宫人是新来的,年岁比曹方大,职位却整整低了一截,于是恭敬回道:“方才魏总管将宿太子寝殿后侧的那个小傻子接走了,我们都在猜是怎么回事?如今走快些,没准还能见到他们的影子呢!” 傻子? 曹方不用想也知道他说的是古旭,他一把勒紧裤腰带,饭也不打算吃了,扯着那小太监的袖口道:“人走到哪了,带我去看看!” 古旭一直撩开帘帐朝外看,初时外面还少有人经过,慢慢的,她发现越来越多的宫人出现在软轿后方道路上。 她就这般安静的看着东宫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一句话不说。 她这般不哭不闹反倒让候在轿外的魏山放心不下,他缓步走了过来,隔着轿窗轻声道:“小旭姑娘,你可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之后我们便不回这了。” 魏山那张脸挡住了古旭视线,她便皱着眉眼斜着脑袋绕过他看向外面,这次,她看见了曹方。 曹方身形高挑,混在一堆宫人中很是显眼。 古旭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想张口唤曹方的名字却如何也开不了口,最后,软轿一转离开东宫的大门,这下是彻底见不着曹方了! 她放下帘帐,有些失望的抱膝靠在身后柔软的轿壁上。 突然,隔着软轿,她听见曹方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她于是猛的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曹方撩起过长的衣摆朝她跑来,待人离得近了,却被突然窜出的两名侍卫拦住,“大胆,宫廷之中竟敢大呼小叫!” 曹方陪着笑脸,他长的本便不怎么好看,如今又使劲的拉扯脸上肌肉看着模样更奇怪了,“奴才…奴才和这位姑娘是旧友,如今听闻你们要走,便赶来告个别。” 魏山在旁边轻轻一笑,睨着这位年轻的小太监,又回身看向古旭,“小旭姑娘,这可是你在东宫的朋友?” 古旭没有理会魏山,只是一个劲朝曹方傻乎乎的笑着。 魏山微垂着眼睑,轻声道:“既是朋友,那便上来告个别吧!” 曹方听他这般说才敢动身走近一些,他站在轿外,古旭探出头看他,轻声道:“曹方~” 她声音又软又细,眉头轻轻皱着,扯出不少细纹。 她又傻又笨,还没家人帮衬,如今离开东宫她能怎么活呢? 魏总管是皇上的人,他们带走她是为什么? 曹方心中一连串问题,他急的不行,却脱口而出道:“古旭你要听话知道吗?” 对!要听话!只要小心翼翼不犯事,她一个傻子,没人和她计较的! “要好好吃饭,见着贵人要记得行礼,不要和人打架,要是有人骂你,你就低头装作没听见就好……” 他絮絮叨叨一大堆,直到魏山不耐烦了出口制止,他才讪讪的后退一步,安静的看着载着古旭的软轿离开。 古旭将头靠在窗柩上,沉默的和轿外的曹方对视,直至看不见曹方身影时,她终究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些年,她被东宫的风水饲养着,脑袋没见着机灵起来,性子却愈发柔和了,爱哭爱笑。 古旭离去后,曹方失魂落魄的转身朝回走,见着身后沉默而立的李成年,他身侧则是面色极其难看的少泉。 方才他同古旭絮叨一大堆,都未注意这两人是何时到了身后? 他叹气一声,缓步上前,问道:“日后小旭是不是不会回东宫了,魏总管为何接她离开,是皇上看上她了吗?” “小旭日后是不是会成为皇上的妃嫔,你可有机会将我调至她身边照看着?宫中妃嫔众多,我怕她脑子不好,争抢不过。” 他说了一大堆,却只见少泉脸色愈发难堪,李成年则依旧沉默。 争抢? 何必争抢,古旭性子痴傻,又肖似欧阳澜,她只要乖一些,听话一些便能获得献文帝喜爱。 可她若真的听话了,那太子又当如何是好! 太子待她总是不同……但她却是不通情爱的。 古旭被人一路不停的载入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她步出软轿,回身时,身后的殿门已经被宫人阖上。 有宫人双手捧着一袭崭新的衣裳走近,轻声道:“小旭姑娘洗漱后将这身衣裳换上吧,这处是玉芙宫,专为您腾出来的。” 宫人说完也不待古旭反应,便领着她朝内走去。 *** 边塞 赵从安撩开帘帐进屋,见陆盛立于沙盘之前,身侧是两名副将,三人正凝目看向沙盘中插着北燕旗帜的地方。 如今是亥时,屋外风雪萦绕,屋内四周石柱上插着无数火把,沙盘下放置着两只火炉,很是温暖明亮。 陆盛面目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沉默凝重。 第49节 赵从安朝其走近,低声道:“将士已准备妥当,只等太子一声令下。” 大周军队之前驻守承安,这座城池此前为北燕所占,年前赵覃父子领军攻占,此后北燕军队步步紧逼,守的却也十分艰难。 北燕军队攻击承安,赵覃领军出城门相迎,却屡次打的平手,时日渐久,大周军心消磨,已有倦意,可北燕军队却在对方将领的统帅下气质高昂,既无倦怠之意,亦无逼迫之心,一战毕,立即退守于后。 陆盛在前往边塞之时朝赵从安打探军情,得知此种状况,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大周军队虽占领承安,但已有困兽之意。 赵从安亦言明此次回京都,既为征兵,亦为运输粮草至承安。 而据陆盛此前派出的哨兵来报,北燕军队粮草亦是供应不断,哨兵估算出的总量竟是往日运输三倍之多。 粮草已足,北燕军队攻势却并未增加。 反观大周这边,年前攻占承安时,城池内粮草尽数被北燕烧毁,攻占承安后,大周军队疲态尽显,北燕却有援军相助,立即围攻承安。而赵覃这些月虽领兵驻守,但因城外有北燕军队,粮草无法运输进城,城内粮草已将用尽。 如今勉力支撑的还是陆盛此前领军前来时带着的粮草,但他当时起了一点心思,虚报了粮草总量,只带来了三分之一,剩余的三分之二则交给那三万士兵看管。 赵从安不知此事,陆盛亦是等到亲眼目睹赵覃与赵从安合力领军出城门相迎时却只勉强打的平手才将此事告之赵从安。 他言明北燕这是有意围困大周军队,只待粮草用尽,士兵疲倦时便会一举拿下承安,届时不止是失去一座城池,或许整只军队亦会全军覆没。 他领军前来时十分招摇,北燕必会派人打探,知晓他带着充足粮草,必定还会刻意消磨一些时日,但此时他方将实情告之赵从安,赵从安气恨陆盛瞒报粮草一事,却也知晓他说的在理。 只是赵家十年来好不容易夺回一座城池,赵覃怎会轻易退军? 陆盛只冷笑着言明,若迟迟不退,只会死路一条,若退守于后,方可保住军队大部分人马。 粮草之事,陆盛并未告之赵覃,只赵从安知晓。 赵从安亦无法劝服赵覃退守,且他怕将粮草告之父亲后,父亲急急命士兵运输粮草进城为北燕知晓,届时若果真如陆盛所言,北燕见此下了狠劲攻击,他亦怕整支军队会困死在承安。 一时,竟是伙同陆盛将粮草之事瞒了下来。 那时,陆盛至边塞已是一月有余,军中有赵覃坐镇,他事事被缚,便趁机劝服赵从安相助,暗中使了诡计令赵覃受伤暂时无法领军出战,他则顺势自封为主帅,令赵从安在一侧相助。 他领兵出战三次,次次战败,实则每次出战都会有部分人马分散逃离至承德,令城中准备好接应之事。 他有意退守,但亦怕北燕夺得承安后趁大周军队退守承德未准备妥当,立即折返攻打承德,毕竟此次北燕运输的粮草总量实在过大,且兵力亦在增加,想比届时攻势只会比以往更烈。 他同赵从安商议后,领军出战,虽依旧战败,但亦刻意拖延时间,直到边塞最寒冷的一段时日到来,方才战败逃离承安,退守承德。 他领军逃离的匆忙狼狈,走时命人烧毁城中剩余粮草,这在北燕看来弃城而去将粮草烧毁实则正常,但只他与赵从安知晓,烧毁的只是一些空壳罢了。 北燕攻占承安后虽有意继续南下,但风雪来临,不便再战,且他此前多次战败,赵覃又负重伤,北燕一时轻敌,便等着风雪过去再战,此时只是一味派士兵从后方调取粮草储备。 如今离承安陷落只得两日,今夜,他会亲自领兵攻击北燕。 陆盛听闻赵从安所言,将插在承安上的北燕旗帜取下,道:“酒可备好,尽数分发下去。命众将士将一半喝掉,另一半随身携带。” 赵从安领命离去,一侧另一名副将见此,便问道:“太子可需要给自己留一分?” 陆盛淡淡道:“不必!” 他领军摸黑出发,路上命士兵喝酒取暖,预计时间,靠近承安时正是寅时三刻。 他逃离时命人烧毁粮草,刻意将动静弄的大了些,不仅粮草被毁,还将城中不少设施烧毁,城中破烂,留下很多暗藏的火线。 如今时间一到,城中暗哨将火线引燃,北燕囤积的粮草被毁,其余各处城门亦燃起火光。 北燕此前将大周军队视作困兽,他却与之相反,反击的又快又急。 因四面城门皆燃起火光,北燕军队分散驻守,他则合力从西面攻击,且有承德军力相助,不足半日,北燕士兵死伤无数,主将北逃。 穷寇莫追! 陆盛却欲领着剩余军队追击,赵从安劝阻,陆盛只冷冷看了他一眼,骑在马上巡视着众多士兵,朗声道:“众人可愿随我北伐,将北燕将士尽数屠戮,此战凶险,若吾等有命归之,本宫必定加官封爵以待!” 他脸色狰狞,气势凶狠,却是要拼了这条命似的! 众将士被其感染,皆齐声吼道,“吾愿随行!” 陆盛则令众人将余下的一半酒饮尽,转身朝北燕军队逃离方向追去。 赵从安在一旁静静看着,‘加官封爵’这是皇上才有权利为之的事情,他却当众许了诺言,真是猖狂至极! 他并未随同前往,而是带着赵家军队驻守承安,立刻着人修整城中被毁坏的城门、城墙等。 再有半日,陆盛未携军而归,他心中担忧,便派了人朝北前去打探,不久听得军马逼迫声,却是此前陆盛留在边境一带的三万大军携早已备好的粮草前来。 他心中有几分佩服,亦有几分复杂之情。 此战,陆盛若活着而归,必将扭转他在军中的局面,即便父亲伤好,恐怕亦无法压制于他。 夜间时分 陆盛依旧未归,献文帝连下的三道诏书却已传至边塞,此前献文帝召陆盛回京都,被陆盛以‘不退北燕,誓不回京’为由拒绝,此时献文帝却是一日连下三道诏书,其意再明显不过。 赵覃驻着拐杖进帐,他今日见着那携粮草而归的三万士兵后便是知晓了此前种种,他心下微沉,待太子却也有几分改观。 两人同那信使一道等候陆盛而归,见天色黑沉,赵覃便有些沉不住气,怒斥道:“穷寇莫追,你为何不将太子拦住?” 此前他不喜陆盛此人,此时却是责罚起赵从安,却未斥责陆盛轻狂。 赵从安颔首认错,低道:“当时情景急迫,随同太子离去的士兵又非赵家人马,我劝阻不住……” 他说的明白,这之前父子俩因献文帝诏令,对陆盛颇多防备,赵家军队并不听从他的调令,今日一战士气大振,他又只携自己人马前去,要赵从安如何劝阻。 赵覃微微叹气,亦不好再说。 庆幸的是三人未等候多久,便传来陆盛归来的消息。 帘帐被人撩开,信使朝其叩首行礼,正待展开手中献文帝亲笔书写的三道诏令,哪知还未宣读,脚边已咕噜噜滚来一颗人头。 那人双目怒睁,死相难看,因长时日暴露在外,眉间染上一层浅浅的冰霜,他的血已流尽,断裂的颈项处是带着冰霜的白肉。 信使受此惊吓倒退两步,陆盛却在此时大步逼近,一把夺过他手中三道诏令,随意看了一番后扔至旁边火盆中。 不过瞬间,三道诏书已被烧毁。 信使大惊,陆盛朝其看来,只冷冷道:“边塞路途遥远,诏令丢失亦在所难免,但本宫知晓父皇挂念边塞战事,今日你也来的正好,便将这北燕将军的人头带回给父皇,也好令他安心。” 信使此前便听说有人传令剥夺其主帅之位时被太子斩杀,此时立刻不敢多言,只哆哆嗦嗦的接过他递来的人头。 赵覃在一侧看着,心中微惊。 他沉眉思索,陆盛却在此时朝他看来,轻笑一声,走近软声道:“近来天寒,赵将军可得好生休养着,边塞离不了您老人家。” 赵覃闻言,便也随他寒暄两句。 陆盛似乎心情很好,兴致高昂道:“天寒,不知赵将军可得空与本宫共饮两杯。” 赵覃瞥了眼那信使手中的人头,含笑点头道:“自是有空的。” 众人离去,信使终究是一哆嗦跪在了地上。 第四十六章 玉芙宫 宫人携古旭至浴室, 在褪去她外裳时搜出一把匕首, 那人眉头微皱,朝左右两人吩咐道:“看着小旭姑娘。” 话落, 便拿着匕首朝外走去。 古旭紧攥着她一举一动,见她取过匕首离开,立即追了上去。她力气极大, 左右宫人竟是未阻拦住, 眼睁睁看着她朝外跑去。 她此时又急又怒,朝那人扑了过去,将人压倒在地后, 便去抢夺匕首,季临渊此时带着侍卫经过,见此便上前阻拦。 宫人得了空,立即起身, 皱眉道:“季统领,这位姑娘随身携带匕首,这是不合规矩的, 奴才只是将这匕首取走罢了,哪知她反应如此之大。” 说到此处, 那人起了心思,警惕道:“奴才想着这事还需告之魏公公一声, 免得届时出了什么差错。” 冬日天寒,如今天色已十分昏暗。 古旭闻言,紧握着匕首, 垂着头,让人看不清面目如何。 季临渊缓步上前,微微伸手,沉声道:“匕首给我。” 古旭朝后退去。 见此,宫人眉头皱的愈发紧了,季临渊不动声色的逼近,一把握住她手中匕首。古旭抬头看着他,手死死握住并未松开。 季临渊沉眉与她对视,微微用力,缓缓将匕首从她手中夺了过来。 古旭双手落空,僵硬的站在原地。 季临渊将匕首放入怀中,转身朝那宫人道:“这女子痴傻,料想这匕首是她故人所送,如今我已将此收回,便不必将此事告之魏公公,以免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宫人疑惑的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冷硬,含着逼迫之意,便是立即颔首,笑道:“自是不会,小旭姑娘什么都不懂,原是奴才多心了。” 她说着,上前扯过古旭胳膊将她朝里带去,古旭一边随着那宫人力道朝里走去,一边回头望向季临渊。 四周屋檐下灯火缓缓亮起,雪花自半空而降,季临渊未躲避古旭目光,双手负在身后,目送着她进入宫殿方才带着手下离去。 当夜,献文帝未至玉芙宫,古旭一夜未眠,至清晨方才睡去。 翌日一早 赵焕茹至慈宁宫探望太后,无意间听得宫人低语,打探下得知此事。同太后下棋时,她不经意间提及‘那宫女似与太子有旧情,怎的突然被皇上召去玉芙宫了?’ 太后一时沉默下来。 玉芙宫曾是前朝公主居住的宫殿,她此前一直不知古旭身世,昨夜听闻此事后方才派人出去打探,知晓那女子便是欧阳澜与商人生下的女儿,只是自幼痴傻,长在东宫。 这此中种种纠葛她并不知晓,却依旧免不得叹气一番,道:“那女子是欧阳澜之女,皇上与欧阳澜有旧情,因此才将那女子召去玉芙宫。” “可太子………” 太后眉目稍冷,“宫人来报,那女子仍是处子,太子与她只是幼年之情,并未有什么。若是有,皇上怎还会将她召至玉芙宫?” 赵焕茹观太后神色便知晓不当再朝下问去,便温言软语的同太后说笑,转瞬便也将此事丢在脑后。 …… 王公公一直候在献文帝身侧,昨夜他未至玉芙宫临幸古旭,本想着是对古旭并不感兴趣,哪知白日却是朝身旁宫人打探古旭在玉芙宫的近况。待知晓她十分乖巧,睡了半个白日,醒来用膳后在玉芙宫闲逛,脸上便也多了一丝柔声。 宫中消息并不封闭,献文帝又未刻意压制,东宫有一名底层宫女被请至玉芙宫,虽尚未被册封为妃,献文帝却日日前去探望的消息传出,众人皆道这名女子命数实在是好,竟是一飞冲天。 曹方打探得知此事,亦很是兴奋,时常叨扰李成年将他调去玉芙宫照看古旭。 李成年却似比往日还要忙碌,他十次前去寻他,只一次夜间见着了人,但那时他脸色不好,曹方将一开口便被训斥一番。 他讪讪离去,见古旭房间一片漆黑,竟是十分想她。 第50节 约有半月 献文帝只远远看着古旭,并未有何亲密动作,王公公一时便有些打不准他是何想法? 若说不喜这女子,却又时常去玉芙宫瞧她,若是喜爱,既不临幸,亦未册封。 他焦虑的不行,却见魏山在一侧气定神闲,便也收敛着情绪不好再外露出去,免得叫他看了笑话。 三日后 献文帝上朝听政之际,信使传回边塞战役胜利的消息,同时携带的还有当日陆盛亲自斩下的北燕将军人头。 因着天气寒冷,那头颅却也未过多腐败,朝官见此皆窃窃私语,一时看向龙座上的献文帝,一时看向面目平和微带笑意的孟捷。 反观往日风头正盛的靖王陆晔却是垂首而立,既不同他人窃窃私语,亦未打探朝中众人神色。 献文帝脸上含了一层浅浅的笑意,他嘉奖远了在边塞的太子一番,便将此事翻过,重新听审朝政。 退朝后,献文帝沉默的看着靖王步出朝堂,他走的很慢,但若细看,还是能瞧见他步调深浅不一。 他眉头突然紧紧皱起,竟是不想再看。 他转身离去,如同往日般至御书房处理朝政,其间命几名心腹官员至御书房讨论江南灾害一事。 他是大周开国之君,虽至今未建立任何伟业,却也是十分勤勉。 至得夜间,虽知晓献文帝这半月都未临幸后妃,但按照规矩,魏山依旧奉上众妃的绿头牌。 献文帝垂眸瞧了一眼,随意取了一支握在手中把玩,魏山见此正要命宫人去告之那位嫔妃准备侍寝之事,那知献文帝却只是冷哼一声,将绿头牌扔回银盘中,低道:“孟捷这一脉,如今也却是出了个能人。” 孟捷一脉,一子一女皆不成气候,余下的便只得是外孙陆盛,当今太子。 献文帝今日下朝后一直未提及太子,此时即将就寝却是在这个当口提了出来。 魏山捧着银盘进退不得,他未出声,只垂首立于献文帝跟前,听得他轻声斥道:“朕子女众多,如今稍成气候的却是出自孟家,也是讽刺!” 大周至开国以来,他便事事受孟捷制约,此时孟家稍有落败之像,太子却隐有崛起之势。 但皇后一事,献文帝已再不会信任陆盛,他亦投靠孟家,如今的陆盛便是往年正是盛年的孟捷,都是心腹大患。 献文帝垂眸靠着身后盘龙椅上,轻声道:“斩杀信使,烧毁诏书,他是愈发不把朕看在眼中了,朕往日只道他聪慧,却不料他如此狠戾。” 他凉薄的笑出声来,目中竟是嫉恨。 * 浴室 古旭低身潜入水中,在偌大的浴池游了一圈方才从水中冒出一个头来。 屋内热气腾腾,白烟环绕,宫女候在浴池边上,笑着看古旭在水中窜来窜去,灵活的如同一只顽猴。 古旭在水中泡的久了,十根手指都皱了起来。 她有些倦,便起身步出泳池。 她浑身光溜溜,胸前隆起小小一团,也不害羞,只是学着陆盛以往的模样,伸展开双手,一脸稚气的等着宫女上前伺候。 宫女取了一块一尺长的浴巾为其擦拭身子,事毕,将早已准备好的衣裳一一为其穿上。 这段时日她穿的衣物都是往年欧阳澜留在玉芙宫内的,今日这套羽裳琉璃裙整体为大红色,颜色过于绚丽,年轻的古旭压不住这种颜色,穿在身上总有几分不妥,却又说不出何处不对。 她朝外走去,宫人见此便携了一狐裘披在她身上,候着她立在廊檐下赏了半个时辰的雪方才见她神色疲倦的回道寝殿休息。 直至深夜,宫人大多睡去,献文帝却带着微醺的醉意前来。 有宫女宿在殿内伺候古旭入睡,听闻皇上驾到连忙起身相迎。 古旭睡的正熟,迷迷糊糊间被骤然亮起的烛光晃醒,她拥被而起,看着面前逐渐逼近的献文帝。 她不起身相迎,献文帝身后的王公公难免出声提醒,献文帝却是不介意的摆手道:“无妨,何必同她计较这些。” 他们都清楚古旭是个傻子,对她便多了几分宽容。 献文帝屏退四周宫人后缓步走到床前坐下,他看着古旭睡醒时脸上带着几丝被绣着花纹的枕套压制出的红纹不由的笑了笑,伸手覆了上去,“刚睡醒吧!听闻你白日在泳池游玩半晌,可是累了?” 古旭依旧不答话,只这次,她一直看着献文帝未有低头躲避。 她眼睛十分清澈,是一眼看到底的那种。 献文帝便不再多话,起身亲自脱掉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挂在衣架上,衣架上早已挂着古旭脱下的外裳,献文帝一眼见着,便知晓这套衣裳是欧阳澜生前最喜爱的。 他知道令古旭穿欧阳澜的旧衣是王公公的意思,心中不喜不怒,但突然很想看一看古旭穿上这套琉璃裙的模样。 他回身,指着衣架上那套红衣道:“你把它穿上看看。” 古旭于是起身,走道衣架前乖巧的将衣裳穿上系好。 她虽不言不语,但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温顺。 她和欧阳澜长相相似,但这种相似其实只得益于第一印象,欧阳澜不是这样的,那个女人是前朝公主,自小被宠着长大,性子极倔,不开心了便拉着一张脸,高兴时会一直笑。 古旭太乖了,但她的这种温顺恰好愉悦了献文帝,如今,他并不需要一个和欧阳澜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身边。 她愈乖顺,他心中愈痛快,陆盛喜她又如何?谁让她是一个傻子呢!痴痴傻傻,总是能随意让人摆布的。 打量古旭半晌,献文帝很是满意的点头,沉声道:“将衣服脱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身上单衣脱去,同时思量着今夜过后当如何册封古旭?将衣物褪下,他露出尚且健硕的上半身。 很是奇怪,他头发白了大半,脸十分苍老,身形却尚好,还带着年轻时的痕迹。 古旭一动不动的立在衣架前看他,神色略有些呆滞。 献文帝便回身问道:“怎么不动?” “将衣服脱了,上床来。” 古旭缓缓摇头,献文帝不免皱眉,上前一把握住古旭细腰,微微用力将她扔在了床上。 “麻烦!” 献文帝低声斥责,古旭太过痴傻虽很是乖巧,却也有一点不好,那便是太木了,不懂风情,不解人意。但这也很新鲜,献文帝这把年纪的人,最不介意的便是尝鲜了。 他覆在古旭身上,伸手去脱她衣服,手刚覆在她领口处,便被她一把捉住了。 古旭仰头看着献文帝,神情专注,这模样再次让献文帝想起欧阳澜,于是不免放柔了声音道:“松手,别招朕不痛快。” 古旭不言不语,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 在此之前,古旭见着献文帝都是不由自主的低头避开视线,可今天她一直看着献文帝。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献文帝的喉头上,献文帝并未察觉,只以为她是吓傻了,于是轻轻拍了拍她脸颊,低声道:“松手。” 古旭眨了眨眼,神情无辜迷糊,终是松开手来。 她微微抬起上身,朝献文帝靠近。 由于她身上始终带着一股少女的香气,献文帝很是放松的闭上眼睛,他偏头用粗砺的脸颊摩擦古旭下颌,轻声道:“莫要学你娘亲,听话些,朕不会亏待你!” 古旭没在听他说话,她眼神平静,脑袋却在放空。她盯着献文帝上下滚动的喉结,如同一只猫看见上蹿下跳的燕子,神色微微波动,瞅准架势,终究是一口咬了上去。 年轻人,牙口好的过分,用了力道,血瞬间便溢了出来。 献文帝反应迅速,抓着古旭头发,一把将她掀翻在地,只是他低估了古旭的狠劲,古旭咬紧他脖颈,随着他的力道直接撕下了一块皮。 献文帝一手捂着自己脖颈,一巴掌甩在古旭脸上,这力道很重,直接将古旭脸给打肿了! 他唤了一声‘来人’,屋外候着的宫人瞬间涌了进来,见着床上的情景,都楞了一瞬,还是魏山反应迅速,快步上前,拿出手帕捂着献文帝受伤的脖颈处,再转身命人唤太医前来。 王公公却是一下子跌跪在地,只瞬间,身子便软的不成样子。 献文帝烦躁的偏过头去,一挥手打开魏山手臂,他动作幅度太大,拉扯着伤口,让他痛的□□出声。 “混账东西!” 他再一次伸手去打古旭,古旭偏头躲过,四肢着地,缩在角落中看着挤满一整个房间的宫人。 她嘴里衔着血,也不知是她的还是献文帝的,她不敢看众人,于是低着头安静的像个木头人。 献文帝气怒不已 ,疼痛让他失去理智,他突然想起很多事,新旧交加,却没一桩是好的。 “没一个好东西!” 他咬牙从嘴里逼出这句话,也不知是骂古旭还是骂欧阳澜,亦或在骂远在边塞的陆盛。 奈何古旭此时只是如同缩头乌龟般缩在角落,她不说话,不哭不叫不求饶,献文帝便不再骂了,真是荒唐!直接杀了得了,平白惹来这些烦躁事! 他起身盯着古旭,因着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于是他不在犹豫,挥手道:“拖出去砍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古旭还是一动不动,真真是个傻子模样! 两名侍卫上前拖着古旭离去,这下,献文帝终是能瞧清她的表情了,她木讷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看着屋内众人,只是如今晚了,献文帝不会一而再的留下她的命。 他坐在床沿上,脖颈的血顺流到他胸膛之上,有些冰凉。他再次看了眼凌乱的床榻,神情厌恶。 太医来的很快,小心翼翼的为他包扎伤口,献文帝微抬着脖颈看着玉芙宫的情形,皱眉道:“待会将这烧了,新建一座宫殿。” 魏山颔首称是。 献文帝突然又问:“欧阳澜是怎么死的?” 欧阳澜的所有事情献文帝本是全都知晓的,只是不知是否因年岁已长,他忘记了许多事情。 他这话来的不明不白,魏山在一瞬的犹疑后答道:“她是用刀剖开自己肚子后活生生痛死的” 献文帝冷笑,“即便如此,那便让她女儿走她的老路吧。” 此话一出,魏山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年,他一直弄不懂献文帝对欧阳澜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以至于他即便知晓欧阳澜的女儿在东宫长成一名活色生香的少女且和太子关系亲近,他也丝毫不敢提及。 他不提及,便假作献文帝也不知,哪知他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献文帝并非偶然看见长成的古旭起了狎昵的心思,他一直冷眼旁观着古旭的成长,因为古旭是真的傻,他的兴致被降低几分,却又因着古旭同太子亲近,他又重起了几分兴致。 他将古旭接至玉芙宫,并非是因着同欧阳澜往日的情谊,更多是他无处发泄的郁闷,是他虽身为大周皇上却无法集强权于一身的怒恨。 古旭…只是正好撞在了这个点上。 献文帝以为她听话乖巧,本也想好好待她,如今方知她也是个会吃人的货色。 当夜,玉芙宫被一把火燃烧殆尽。 宫中再无人提及欧阳澜,古旭的存在亦只东宫寥寥数人记得。 第51节 第四十七章 边塞 陆盛巡军归来, 赵从安不久求见, 自那日攻陷承安后,赵覃有意继续北伐, 陆盛却不认同趁势急攻,两人商议未果,但如今一半军力归顺陆盛, 赵覃一时也无可奈何。 赵从安步入营帐, 见陆盛坐在木椅上,上身微倾,目光专注的看着暗哨传来的北燕地图。 父亲有意趁着势态良好继续北伐, 太子虽不赞同,但赵从安知他必定不会止步承安,出兵只是时日问题罢了。 想起父亲嘱托,他不由得上前, 低声问道:“近来父亲意态明显,令我来前来寻问太子是何打算?” 陆盛双手微阖置于下颌处,他并未看向赵从安, 依旧垂头注视着那并不完整的地图,低声道:“再等等。” 在边塞苦寒之地待久了, 他的声音似也染上一层寒意,连面目都显得冷硬模糊起来。 从京都至边塞, 他变化太大,赵从安只觉得心惊,却又隐约觉得他本便是这般的, 身为大周太子,他亦应当这般。 “你坐。” 陆盛指着一旁椅子,道:“同我一道来看这份地图。” 那地图是暗哨绘制而成,并不准确,赵从安不知他为何过多注意这份残缺的地图,却也依言坐在他身侧。 两人在营帐中商议多时,赵从安离去。 天色已晚 陆盛将地图收好放入木匣中,他未起身,只将脑袋枕在坚硬的木椅上,凝视着上空灰黑色的帷帐出神。 有些疲了,便也顺势阖上眼休息。 这几月,他状态不错,随时能睡着,亦随时能清醒过来,他很少做梦,但今日不同,他只小憩一刻,迷迷糊糊间,却似做起一个长篇大梦。 … 梦中是前几月的情形,他即将出征,于是去探望古旭,顺势在她的房间休息。 他斜靠在软塌上,双腿交叠,身后垫着绯色碎花棉被很是悠闲。 冬日天寒,古旭的屋子并未有地龙,只软塌前方一盏铁炉中烧的正旺的碳火溢出些许暖意。 他在这少许的暖意中昏昏欲睡,突然,一丝凉意打在脸上,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正对着软塌的窗户被古旭打开,窗外下起鹅毛大雪,冷风从打开的窗口肆无忌惮的涌进屋子,屋内一瞬间便凉了下来。 但这不对! 他离去时京都将将入冬,天气湿沉多雾,却未下雪。 这是一个荒诞的梦,有真有假。 在梦中,他睡醒后觉得口干,清了清嗓子,倒在软塌上裹紧棉被开始使唤古旭,“古旭,我口渴。” 古旭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头也不回道:“桌上有水呢。” 他于是有些不满,睁开眼,静静的凝视着头顶原木色的屋顶,良久,方才一字一句吼道,“我…要…喝水。” 古旭这才回头看陆盛,他躺在软塌上,手长脚长,这么大一只,怎么喝水还要人亲自喂的? 她嫌这人麻烦,但自己打不过也骂不过他,便只好回身给他倒了一杯凉茶。 大冬天的喝凉茶,也就古旭这个傻子不嫌弃了,陆盛将喝下的茶水一咕噜全吐了出来,随即看着古旭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我知晓你不是故意整我大冬天给我灌凉茶的,但我还是很嫌弃,你说这么多年,你的脑子怎么还是不好使?” 当年是他将古旭汤药撤去,如今在梦中却又抱怨古旭痴傻。 古旭一日不好,他便总是意难平的。 他想古旭好起来,又不想她完全清醒,梦境中,他自身的矛盾被无限放大。 梦中梦, 他仿若又看见幼时的陆盛,为皇后不喜,却又被逼迫着前行。东宫无人喜他,古旭亦然。 梦境中,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去捏古旭清瘦不少的脸蛋,捏完了脸又开始捏屁股,总之所有的便宜他全占了。 他做这些动作时,神情平淡,很是理直气壮,古旭因着脑子不清醒,这些年又无人教导,被他捏习惯了便也随着他去。 他抱着古旭取暖,下颌靠在古旭黑乎乎的头顶上,诱哄道:“你这条件这么差,要不去我那吧!” 古旭摇头拒绝,她低着头看面前的棋盘,神色专注,寒风透过窗户涌进来,她有些冷,便朝身后陆盛的方向缩了缩。 陆盛双手微阖欲将她抱紧,却觉怀中空落落只余一阵冷风,他瞬间清醒过来,警惕的看像被人撩开的帘帐。 赵从安去而复返,帘帐被他撩开,风雪涌入,他身后携着一人。 “方才在营帐外叫了太子半晌,见未有回应方才撩开帘帐进入,还望太子莫要怪罪。” 陆盛紧迫着他身后那容貌陌生的男人,问道:“何事?” 赵从安随微微侧开身子,道:“这是从京都来的人,说是有消息传给太子。” 京都边塞遥远,即便是八百里加急的消息路上亦要有许多信使交替接应,这人却是一路从京都而至,显然有极其重要的消息要传递给太子。 这人因无太子信物,此前被将士拦住,赵从安见此,上前打探一番,知晓他是孟家的人,便携了他前来太子营帐。 陆盛静坐不动,只问道:“何人派你前来?” 那人已冷的不成样子,猛然进入账内,还未缓过来便被问话,只得哆嗦着身子道:“是孟公子派奴才前来,只道让奴才务必将信送至太子手中。” 孟泽言? 陆盛伸手,“信笺给我。” 孟泽言四肢被陆盛折伤后留下后遗症,字写的歪歪扭扭,还不若初时学字的古旭。 陆盛打开信笺草草看了一眼,却在瞬间,神色转变。 信中言明古旭为献文帝宠幸,却因侍奉不力,被当场打杀。 孟泽言当日为陆盛所伤,古旭亦亲眼目睹,他知晓这两人有猫腻,心中同时嫉恨起两人来。 但陆盛在边塞作战,古旭亦躲在东宫,他被困在孟府久不得志,猛然听闻古旭被献文帝打杀的消息,竟是兴奋至极,立即着人将消息传至边塞,那动作竟比李成年还要快上几分。 赵从安瞧着陆盛神色,心中一惊,却见他大步朝外走去,方一步出营帐又迅速折身回返。 “太子?” 陆盛垂着头,缓缓坐回木椅之上,“你们都出去。”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风雪从微阖的帘帐涌入,屋内火光不住晃动,陆盛垂眸,神色十分空落。 赵从安见此只好携那人离去,待离陆盛营帐远了,他方才逼问那人,“信笺中到底写了什么” 孟泽言并未刻意瞒着那人信笺中的内容,甚至令他好生观察陆盛神色,回来务必细细禀报。 此时被赵从安逼问便也立即说了出来,“信中无它,只道是以往东宫的一名宫女侍奉皇上不力被打杀了。” 东宫宫女… 赵从安脑海中浮现那日太医院外着一身绯色宫装的女子,季临渊与麻世金都道那女子痴傻,如今却又是这个下场。 翌日 陆盛未出面巡视兵营,赵从安前去寻他,却见他依旧如同昨日那般静坐于木椅上,上半身微微躬着显得十分无力,似有几分老太。 他猜想太子应当是因昨日那封信笺伤神,但如今军中大事需的他亲自出面,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太子?” 陆盛缓缓抬头,神色有些恍惚,他伸手微抬遮在额前,双眸稍眯,看着营帐外的天色,低道:“天亮了么?” 这是什么话? 赵从安疑惑不解,只谨慎答道:“如今一夜过去,已是巳时,前日从承德调来的……” “再等等罢。” 这声音又轻又低,也不知陆盛是说给何人听。 赵从安迟疑,“太子……是在等什么?” “我在等人。” 此话落下,陆盛复又垂下头去,神态空落而无措。 待到夜间 李成年携一身风霜入营。 因着要处理后续事情,他动作慢了些,竟比孟泽言派来的人晚一日到达。 东宫还需他看管,他本意是派少泉前来传信,心中却终是不安,于是亲自来边塞军中,一入营帐,他便掀起衣摆跪下,“太子……” “古旭在哪?” 他未及说话,陆盛沙哑的声音已缓缓从前方传来。 李成年迟疑片刻,陆盛却又问道:“你为何不将她带来?” 陆盛缓缓抬起头来,神色阴郁而空落,轻声道:“应该将她带来的。” 那声音有几分怪异,让人听了头皮发麻,李成年垂首于地,恭敬答道“小旭姑娘如今情况太差,不宜远行………” 待将近来宫中所发生的一切尽数告之,陆盛却良久都未回话,李成年便只好轻声问道:“太子,如今咱们如何是好?” “如何?” 陆盛忽然咬牙切齿起来,阴声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杀人。” 他如今只想杀人,先杀献文帝,再将死了的欧阳澜拖出来鞭尸。 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一把握住李成年衣襟将他扯上前来,低声道:“李成年,我不该把她交给你的,我应该把她带至边塞,我去哪,她便在哪。” 屋中只李成年与陆盛二人,李成年垂下头去,竟是不敢去看陆盛神色。 片刻后,陆盛缓缓松开手来,背对着他看着前方微弱的火光,低声道:“我先前真的以为她死了。” 这句话似携带着边塞的万千风雪,带着无限空寥与稍许无措。 李成年不知如何作答,却见陆盛忽然回身,眼神怪异,竟是带上一抹邪肆的笑意,“她若死了,其实也正好。” 第52节 第四十八章 孟府 百里虞扬看着坐在轮椅上笑的正欢的孟泽言微微出神, 屋内地龙烧的极热, 孟泽言久居此屋并未有异,他浑身却生出一种燥热之感。 心下烦躁, 他不由得走至窗前,见屋外积雪未散,半空却有一轮明日隐现, 想着今日天色应当不错。 那位孟家奴仆从边塞而归, 此时正跪在地上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当日太子神色。 孟泽言闻言大笑出声,神色阴郁道:“那傻子在东宫虽未被册封,但我知晓他必定同那女子有猫腻, 他就算再有本事又如何?在边塞如何只手遮天也是管不了京都的事!” 这几月,他一直着心探听着东宫消息,百里虞扬偶尔来孟府同他商议京都之事,亦免不了听得一些内幕。 古旭被献文帝召去玉芙宫时, 他知晓。 甚至当夜古旭为何被献文帝打杀,他亦一清二楚,甚至比久居孟府的孟泽言更清楚此事。 此时, 孟泽言笑着唏嘘道:“那傻子挺漂亮的,白便宜这两父子了。” 他话语中含着无限的恶意与龌龊思想, 百里虞扬收回探向窗外的目光,朝跪于地面的孟家奴仆道:“你先出去吧。” “是。” 那人退于屋外, 动作轻巧的将门重新阖上,百里虞扬上前问道:“这几日天气稍有缓和,你伤可有好转?” 他一提及此事, 孟泽言将将好转起来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大夫说我这伤好的慢,没个大半年时间好不了。” 即便好了,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这事众人知晓,但亦瞒着他。 百里虞扬便问道:“春试你可参加?” 孟泽言冷哼一声,不甚在意道:“我不是这块料,再说如今孟家被献文帝盯着,即便父亲权利颇大,亦不好在此时替我作假。” 他随即目光稍转,定在百里虞扬身上,笑着打趣道:“但你不同,你有真材实料,再加上我在后方替你打点,春试后你必定可顺利在朝堂谋取一席之地。” 百里虞扬却是有真才实学,但春试过后便是殿试,到此时,便不仅仅是才学问题。 有孟家助力,他才能走的更远。 “父亲年老后有些乏力,朝堂虽门生众多,但都被献文帝猜忌,你我关系外人并不知晓,正好趁此时朝中缺乏人才朝前走上一步。” 孟泽言如今也有了自己心思,百里虞扬并不推却,他从来便不是光明磊落之人,朝堂纷争中有人助力却是再好不过。 再说,他本来便是打着借助孟家上位的想法。 “如今年关,再有几月便是春试,我不好同你往来过密,日后便不常来孟府。百府门前右斜方处有一贩卖板栗的妇人,若有事公子可着人向其通报。” 孟泽言颔首。 他只等着百里虞扬春试后步入朝堂,届时方才可逐渐布置他的势力,此时却正好安心养伤。 百里虞扬见此嘱咐几句便也转身告辞,从孟府侧门离去。 他披着鸦青色斗篷,头脸被帷帽遮住,经过几条少有人烟的巷道,确认身后无人跟踪后方才转入长街之上。 今日除夕,天气转暖,街上虽仍有残雪,却也十分热闹。 四周小贩的吆喝声不断,长街之上熙来攘往,他在人流中走的很是缓慢,待挤到一处摊位前,他才稍作停留,低眉瞧着其上摆放的物件。 他身侧多是携带孩童出行的年长妇人,此时亦同他一道细细挑选着摊位上的物件。 上面摆放着的多是稚子喜爱的玩具,他选了一样式小巧的孔明锁,正欲付钱,见那妇人拿起一只绘制着图文的拨浪鼓递给身侧孩童,那孩子轻轻一晃,立即有清脆的声响传出,他不由得笑了一声,亦随同选了一只拨浪鼓同孔明锁一道交付了银两递给小贩。 回到百府时,天公不作美,太阳隐没于厚重云层中,一时竟又生出许多寒意。 今日除夕,麻世金在宫中当差,一时无法回来,百里清夫妇多有遗憾,却也兴致勃勃的着人准备晚宴。 百里虞扬回道屋内,褪去披风,将买来的两样东西放置在案桌之上。 夜间晚宴,百府只他一子,又无其余老人,因此年宴便只得百里清夫妇与他三人。 麻世春因弟弟在宫中当差无法回府团聚,颇多感慨,见此便朝百里虞扬问道:“前段时日到府上的那位姑娘呢?怎的不将人请出一道团年。” 那女子是不久前被麻世金带入府中,说是故人之女,她只在那女子初入府时见过一面,其后便很少瞧见。 此时年宴,虽麻世金未有出席,但未免怠慢,也应当将那女子请出。 百里虞扬缓缓摇头,道:“她身子未有好转,又喜静,待她身子好转,舅舅亦休假回府,届时自会替你二人引荐。” 麻世春见此便不再多问,她年少时吃了苦头,身子亦不好,以至生下百里虞扬后便再无子女诞下。因着弟弟在宫中当差,职位颇高,她依仗着这一点亦不准百里清纳妾,以至于每年年宴若麻世金不归,府中便只得三人。 以往还不觉得寂寥,此时百里虞扬年长,她便打起了心思,试探道:“今年春试后你年纪也到了,可有中意的女子?” 百里虞扬有些不喜,神色却也平静,“如今还未至春试,且春试后还有殿试,未入朝堂,前途未知还是莫要考虑这些了。” 百里清同他一道想法,因此也出言附和。 晚宴过后,百里虞扬陪同父母微微聊了一小刻便告辞离去,他回道房间,想起方才母亲所言,便取了今日买来的东西去了西苑。 走在长廊下,夜空落下雪花,今日年宴四周少有仆人出没,至得西苑主屋前,见屋内灯光大亮,他伸手叩击着门扉,三下后,听得屋内女子询问之声,“谁啊?” “是我,虞扬。” 门被女子从内打开,正是两月前于玉芙宫被献文帝打杀的古旭。 彼时她被侍卫压出屋外行刑,麻世金将其救出,偷送至百府住下。经此一事后,她便很少露面,只偶尔在西苑的花园中见着她身影。 今日除夕,丫鬟奴仆亦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团年,只她一人待在屋内。 屋内摆放着数盏蜡烛,因此很是明亮,百里虞扬收回探向屋内的目光,垂眸看着古旭轻声询问道:“今日除夕,可用过晚膳。” “用过了。” “屋内为何摆这么多蜡烛?” 古旭回身看去,轻声道:“我是在守夜。” 在幽都时,古旭一家便有除夕夜守岁的传统,家破后,她居于东宫,每年亦会在除夕当夜守岁。 每年此时,小黑屋中灯火通明,她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熬夜至天亮,待得翌日清晨,陆盛会来敲她房门,邀她一道用膳。 说起来,这些年除夕夜他们虽未一同守岁,但每年的第一顿饭总是一起吃的。 早膳后,她通常会有些困乏,于是回道房间睡上整整一日。陆盛则去慈宁宫陪同太后或献文帝等,他年后第一天总是十分忙碌的。 想到此处,古旭有些失神。 屋外风雪大作,寒风涌入房内,烛火晃动,竟是有些晃眼。 她背对着烛光,微垂着头颅,眼前突然出现两样物事,是今日百里虞扬在街上买的孔明锁与拨浪鼓。 她抬起头来,目光疑惑,百里虞扬轻声道,“今日走在街上见着,便随手买来,想着你或会喜欢。” 这两样都是逗弄小孩的玩具,古旭只幼年时玩过,她伸手接过,指腹不经意触及百里虞扬掌心,指尖微凉,透着寒意。 百里虞扬这才想起他二人已在门口站了许久,于是垂眸,轻声道:“一人守岁太过寂寥,可需我令仆人前来陪你。” 这两月,古旭很少说话,又没什么架子,百里虞扬知晓,西苑的仆人是不怎么听她话的。 他对此十分清楚,却未插手这些事情。 古旭摇头,“我一个人守夜便好。” 她之前受伤,在床上休养了半月,好转后,人清瘦不少,即便这之后好生骄养着也未见她长多少肉。 她的脸部轮廓日益清晰,一举一动皆透出不自知的艳色。 百里虞扬忽然想到,她如今十六,已是婚嫁之龄。 随即,孟泽言白日的浑话再次在脑海中出现,‘她长的倒挺漂亮,白便宜那两父子了。’ 她被献文帝宠幸那夜,本是季临渊当值,但那夜他有事离去,麻世金便替了他的差。也因着献文帝要用破腹之法杀死古旭,麻世金想到古旭幼年之事一时心软,便伙同心腹将她救了出来。 其实,据麻世金说法,她若听话一些是不至如此的。 百里虞扬想到此事,忽然弯了嘴角,轻声道:“我家中并无守岁传统,有些新奇,不若今夜同你一道。” 古旭想了想,便也打开房门邀他进屋。 两人朝软塌走去,一侧的窗户未阖拢,能瞧见外间缓缓落下的雪花。院外种植的腊梅此时开的正欢,丝丝缕缕的幽香携裹着寒风进入。 古旭褪去绣鞋,盘腿坐于软塌,再取过一单锦被盖在下身。 她做这些动作时并无扭捏之态,在这时,百里虞扬才想起,她与寻常人是有些不同的。 无人教导她,于男女之事,她并无防备,那为何,却在侍奉献文帝时出了差错。 百里虞扬有些不解,却也顺势褪去鞋子同她一道坐在软塌上。 屋内很是温暖,但古旭还是取出一床新的锦被递给百里虞扬。 两人中间放置着一个矮桌,其上是正冒着白烟的茶壶,古旭将孔明锁与拨浪鼓放在矮桌上,取过一只茶杯倒了半杯茶水递给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接过,看着矮塌上的孔明锁和拨浪鼓,轻声问道:“去年及笄时送了你礼物,今年你生辰在床上养伤,整日昏睡着,我便将此事给忘了,如今虽已过去一月,但你此时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古旭摇摇头。 百里虞扬放下茶杯,神色略有迟疑。 她见古旭似对他买来的那两件东西不敢兴趣,便道:“这两样东西是我今日随手买来的,不值什么钱,你若有什么想要的,给我说便是。舅舅不在百府,早前曾托我照看您。” 想要什么吗? 古旭抬头,眉头轻轻皱着。 百里虞扬见此,便是知晓她有所求,追问道:“有想要的东西吗?” “我..想要习书认字。” 她双眸映着四周烛火很是明亮,额前碎发有些乱,显得有几分慵懒。她说这话时声音很是轻微,同携裹着腊梅幽香的寒风一道传向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于是轻轻笑了,“这有何难,我已不必去文华殿上课,只需在家中复习准备春试便可,正好教你。” 他未曾想过请夫子来教导古旭,毕竟外人并不安全,而整个百府只他是最合适不过的。 谈到此事,他便想起以往古旭被陆盛扮作太监带去文华殿,当时他便察觉她识字不多。 他于是轻声开口,道:“若我教你,必定很是严厉。” 古旭点点头,诚恳道:“我会听教的,只要你不骂我就好。” 陆盛以往教她时便总是骂她,急了还会动手,想到此事,她鼻子一抽,不知为何忽然轻哼出声。 第53节 百里虞扬见她神色可爱有趣,脸色虽仍旧有几分淡薄,却也带上一丝暖意。在宫中,她是一个异类,在百府,亦与她人不同。 献文帝一事,她伤好后便再未提及,生活仍旧如往常一般,若是常人,百里虞扬只觉得那人过于冷静可怕,但发生在古旭身上,她这般表现百里虞扬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他微微朝后仰去,上身靠在软塌的围栏,目光微亮,看着古旭承诺道:“我不会骂你的。” …… 边塞 陆盛领军趁夜出行,离开承安后,择道从侧后方朝北燕阵营袭去。 众人行至半路修整,因着今日是除夕夜,军队众人便少了几分出征的激情,微有几分沉闷。 陆盛同将领围在火堆前坐下,他随意的捡起一旁士兵准备好的火柴扔入火堆中,朝一旁的副将命令道:“传令下去,再休息一刻便整军出发,路上不再休息,直击北燕。” “是。” 副将领命离去,赵从安则拿出腰间酒壶递给陆盛。 在军中,亲赴战场作战且取得胜利是极易树立威信,陆盛身为太子,这两点却都是做到了。 此场战役特殊,若是能取胜,或许能更改变边塞的战况。 赵从安有些紧张,却见陆盛微微摇头拒绝他递来的酒,手中捏着一根木柴面无表情的随意翻弄火堆。 他便轻声问道:“太子在想什么?” 风雪萦绕,陆盛却是笑了一声,低声回道:“我在想明日早晨吃什么?” 这是什么话! 赵从安只道陆盛是在敷衍自己,便也不再问下去了。 陆盛垂眸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忽然忆起往年除夕夜古旭那灯火通明的房间。 但她如今已不在东宫,那小黑屋此时应当是漆黑一片。 自从古旭被献文帝召去玉芙宫,李成年便一直筹谋如何将她不动声色的救离。但东宫一举一动皆被献文帝盯着,李成年亦害怕此前少泉在京都郊区置办的宅院并不安全。 他顾虑颇多,最终便伙同季临渊施计令麻世金出手将古旭救出,如今古旭应当是在百府过年。 陆盛想着这些事情,心中渐渐变得烦躁起来。 他一时半刻还无法回京,只怕还有后事发生,他却因远在边塞,无法处理。 人活着,他便有些放心不下。 可人若真的死了……他想,他或许也完了。 第四十九章 年后 春试最后一场考试结束, 百里虞扬从考场步出, 院外聚集着众多看热闹的百姓,他朝人群看去, 见着麻世金身影便快步朝其走去。 “舅舅。” 麻世金一脸喜色,问道:“考的如何?” “尚可。” 考场外人流攒动,不宜在此多说, 加之麻世金已有许久未回百府, 古旭一事始终挂在他心头,便揽着百里虞扬肩头道:“我们回府再说。” 两人离去后,李成年从人群中挤出, 他神色沉默的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随即顺着人流朝前逼去。 等了许久,方才见着李成元从考场步出。 他同兄长李成年一般,身量十分高大, 但长相不若李成年单薄,面相要俊逸一分。 李成年自幼家贫,十岁入宫, 家中余一弟一母,前年母亲病逝, 如今便只剩这个近十年未见的幼弟。 观他神色不对,李成年便是知晓他此次应当未考好, 也不在多问,只是领着他朝人群外走去。 兄弟二人一路沉默,待将李成元领入西郊的一处宅院, 李成年方才道:“前段时日你住在客栈多有不便,此后便在此住下罢。” 十年未见,兄弟二人已多少有些生疏。 此处宅院是前段时日少泉为古旭寻来,但此时古旭宿在百府,他便将这挪给李成元居住。 李成元一路走来,只觉得这宅院规模虽大,但位置却有些偏僻,便道:“这处是否离京都闹市有些远,可是有些偏僻了。” “偏僻些你才好静下心来。” 李成年神色淡漠,“春试结果半月后揭晓,届时若你入榜,情况自是不同。若落榜,便正好在此处为明年春试准备。” 兄弟二人,一人入宫为宦,一人却是立誓要入朝为官的。 李成元本便对身为宦官的兄长略有嫌弃,此时听罢只道:“兄长便不能盼我点好吗?” 李成年瞧了他一眼,沉静道:“我自是盼你好的。” 他心中清楚李成元实力与想法,未过多介意,只取出一叠银票递给他,“近来宫中事忙,我不常来看你,这是一千两,你先收下备用。” 李成元知晓自己考砸了,心情本十分沉闷,见此却又立即好转起来,他接过李成年递来的银票,脸色终于和缓一些。 ……… 百府 百里虞扬回府后与麻世金分离,他去拜见父母告之春试情况,麻世金则去西苑寻古旭。 古旭当日被麻世金救出时受伤昏迷,清醒后麻世金又正在宫中当差,因此今日是古旭离宫后第一次与他相见。 待见着麻世金第一眼,古旭便恭恭敬敬的垂首行了夫子礼。 “夫子。” 陆盛与百里虞扬皆有教导她,但她却只唤麻世金为‘夫子’,也不知是否幼年在幽都的情景太过记忆深刻。 麻世金当日冒险将她救出,本便是一时冲动,这是大罪。几月来他在宫中一直担惊受怕,怕事情暴露殃及百家,有些后悔当日为何如此冲动,此时一听古旭这声‘夫子’却又立即释怀下来。 人已经救了,总不至于再送回献文帝跟前! 他大步上前,轻声问道:“这段时日身子可有好转,我在宫中当差,便来不及看你。” “我很好。” 古旭偏着头,将近来情况一一说来,“我最近在习字读书………” 百里虞扬前来时,古旭同麻世金已经闲聊了半个时辰有余。 古旭在面对麻世金时神色总是格外柔和,他见此便停下脚步,未有上前打扰而是在两人身后静静听着。 直到麻世金见古旭一直盯着身后,方才转身看去,见是百里虞扬,便道:“虞扬来了吗?” “嗯。” 百里虞扬上前,三人闲聊片刻后,麻世金便要离去,他如今未休假,仍需回宫中当差,准备去见一面百里清与麻世春便离去。 走时,他未让古旭相送,而是将百里虞扬唤了出来。 两人步出西苑,麻世金方才道:“前段时日你准备春试本便十分忙碌,怎的还教导起小旭了?” “她脑子不若常人,教导起来总是费时费力,接下来你还要准备殿试,去外间寻一个夫子教导她好了。” 麻世金待古旭虽好,但不总比待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神情却很是平淡,不甚在意道:“她身份特殊,外人教导我放心不下。” 麻世金方才醒悟,不止他一人担心古旭身份暴露,百里虞扬亦然。此事百里清夫妇并不知晓,麻世金多有愧疚,道:“我当日实则有些冲动了。” 百里虞扬垂眸,他神色淡漠的出奇,同麻世金不同,他实则并不太担心此事。“这没什么,在宫外,认识她的人不多。” “但大抵还是有风险的。” 麻世金轻声叹气,想到什么,忽然道:“如今古旭年岁已经大了,在京都久待总是不太安稳,不若将她送出,寻一个好人家嫁了如何?” 她虽痴傻,但容貌甚好,寻一个普通人家,又有他暗中照顾,相信她下半生定可无忧。 他打定了主意,便辞别百里虞扬,准备将此事告之姐姐麻世春,拜托她着心甄选一户好人家。 百里虞扬安静的瞧着麻世金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方才转身,却是撞上古旭探寻的目光。 她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心思,竟是一直在转角处鬼祟偷听,也不知方才麻世金说的话她可尽数听了去? 她神色有些无措,见百里虞扬缓缓朝她走来,便懵懂的轻声问道:“虞扬,什么是嫁人?” “嫁人么……” 百里虞扬垂眸,打量着她的相貌,轻声回道:“便是找一户好人家照看你。” 古旭摇头,“我不嫁人,我有家,我可以回幽都的。” 东宫与百府都不是她的家,她是有家的。 幽都古宅被麻世金一把火烧毁,亦无家人在世,她那里还有什么家?! 百里虞扬瞧着她,想起麻世金所言,忽然提议道:“小旭,改个名字可好?” 改名吗? “你单名旭字,那日后我便唤你‘高阳’如何?” “我不改!” 古旭神色颇为激动,厉声道:“我就叫古旭,父母取的,为何还要改名。” 她已无家人,如今连姓名难道也不能留下吗! 她不争不抢,不骂人杀人,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要改名换姓。 献文帝一事后她很是平静,此时方才有些激动。 她一步步朝后退去,百里虞扬见她身后有一处台阶,担心她绊倒,便伸手一把拉住她轻轻将她环在怀中。 他语气温软,像是诱哄稚子般低声道:“不改名,你只是有两个名字,一个叫古旭,一个叫高阳可好?‘旭’字从日,从九,意味初升的太阳,高阳便是古旭,古旭亦是高阳。” 古旭心中本很是烦闷,听闻他这般解释方才好受一些。她被百里虞扬虚虚环住,冷静下来后,脑海中忽然闪过陆盛咬牙切齿的模样。 ‘你要听我的话,不可同其他男人勾肩搭背………’ 她心中忽紧,身上起了一层寒意,竟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 第54节 百里虞扬察觉,伸手覆在她额际,轻轻捋去她散乱的碎发,低声询问,“怎么了,可是有些冷。” 初春微凉,大夫说过,她如今年岁还未来月事,身子是受不得寒的。 古旭身子微动,缓缓退出他的怀抱。 她有些怕陆盛,但若真如同他所言,那当夜献文帝同她也很是亲密,他若知道是不是先杀献文帝再杀她。 不过他在边塞,那离京都实在太远,他什么都不知道。 百里虞扬见古旭似有心事,双眸微垂,轻轻抚摸着她黑软的头发,“莫要多想,一个名字罢了。” 百里虞扬待她是很好的,方才他与麻世金的谈话古旭一清二楚,便抬头问道:“你春试如何,我之前是否耽搁你了?” “谈不上耽搁。” 百里虞扬收回手来,目光微转,道:“这只是第一步,并非多么重要之事。” “前段时日我待你还是多有疏忽,此时得了空,正好好生教导你,上午你好生歇息,用过午膳后来书房寻我。” 古旭闻言便转身离去,人走后,躲在屋檐上偷听的李成年亦转身离开。一名身量高挑纤细的女子从转角出现,缓步走至百里虞扬身侧,低声道:“公子?” 两人一道朝李成年离去的方向看去,百里虞扬负手于后,忽然问道:“太子已离去多久?” “足有五月。” 百里虞扬沉吟,低道:“如今边塞战况激烈,他或许还有段时日方才可归来。” 古旭被献文帝打杀当夜,麻世金于半夜将负伤的古旭救回,那时他只道是一时心软冲动行事。百里虞扬当时便有所怀疑,麻世金虽是御前统领,但不善谋划,若真是冲动行事,岂可在献文帝眼皮下当夜便将人偷送至宫外。 他心中怀疑,直到探查得知李成年多次于夜间至百府探视古旭,方才确定这其中必定有东宫的手笔。 陆盛这人待古旭应当是有情的。 只是不知深浅…… 想到这,他忽然轻笑出声,询问道:“秋影,你近来追踪李成年可有发现什么?” 被唤作秋影的女子低声回道:“前段时日并未知晓,今日方知他有一名同胞弟弟赴京赶考,同公子正是一个考场,此时宿在京都西郊的宅院中。” “他近来往返百府与皇宫太过频繁,想着应当是操劳他弟弟之事,顺道来百府探望小旭姑娘。” 百里虞扬一时未有回话,秋影只道他是在思索李成年之事,那知他却是出声纠正道:“百府没有古旭,她如今是高阳,麻世金故人之女。” 这很重要吗? 秋影垂首,掩饰脸上神色,恭敬回道:“是,奴婢知晓了。” …… 李成年从百府离去后,去了城南处理事务,等到离去时方才想起今日急着去百府探望古旭还未交待李成元京都之事。 这个弟弟似有些看不上宦官,想必不会特意透露与自己关系,但如今京都局势复杂,他又一心入朝为官,未免将来替东宫招来非议,还是要提醒他行事低调一些。 他见天色已晚,便想着在宫门关闭前赶去同李成元见上一面,于是一路急行去了位于京都西郊的宅院。 李成元不在府中,仆人见此,有些迟疑道:“李公子…或许是去了醉香阁。” 今日春试结束,他便去买醉?应当是考的并不好! 他只道醉香阁是一座酒楼,待走到近前,看着上方阁楼胸脯溢出大半的女子方才知晓醉香阁是一座妓馆。 心下微沉,他未进楼,只在楼下安静候着。 李成元未待多久便出了来,他满面春风,身上带着酒气并未第一时间发现等候他的兄长。 他走至街道中央,回转身去,微仰着下颌看向阁楼上方。 二楼临街的房间内,一名女子懒懒的依靠着窗柩,只露出半张脸。她亦垂眸看着下方的李成元,眉眼微弯,略带风情的朝他露出一笑。 眸中风情流转,颇有艳色。 李成元就这般同那女子调笑了一刻,方才转身离去,这一下,他终是看见了位于身后的李成年。 “兄长?” 李成年沉眉上前,他看了眼依窗而立的女子,复又垂首看向李成元,并无责罚之意,只是沉声道:“同我来,我有事对你说。” 待将一切细细嘱咐,李成年方才放他离去,他随即转身朝皇宫赶去,终是在宫门关闭前进了宫。 他一路沉默,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待回道东宫洗漱休息后,他才反应过来,醉香阁那位同李成元调笑的女子虽只露出半张脸,却也隐约与古旭有几分相似。 既有艳色亦带着一丝稚气的无辜,很是招人。 第五十章 半月后 春试结果揭晓, 百里虞扬夺得会元之名, 只待十日后参加殿试由献文帝亲自决断三甲名次。 当日,边塞亦传回大周军队退北燕于雁门的消息, 京都百姓皆十分兴奋,期待着太子早日战胜而归。 此时已临近秀女选拔之日,但因着今年献文帝无意挑选秀女入宫, 且如今成年皇子不多, 主要为靖王陆晔与其余五名皇子,六人皆不若如今势头正猛的太子。 因此便有许多朝官打起了主意,皆令家中适龄女子称病避开今年秀女选拔, 有意等太子回京再议。 赵焕茹亦是此中女子一员,与之相反的则是舒婉。 舒家本有意再留她一年,但她却是等不得,早早命人将自己名讳八字报上, 且时常去探望靖王陆晔,亦让家仆在民间四处走访,看可寻得隐世神医医治靖王腿疾。 她做这些事时并无隐瞒, 因此京都众人便是知晓舒家小姐这是有意靖王。 春季,京都百姓似乎对嫁娶一事总是颇多关注的。 麻世春受麻世金嘱托亦着人去询问附近城镇是否有家境清白, 人品相貌皆不差的适婚男子。只道是家中有一故人之女,因父母早亡, 便代替她早亡的家人替她寻一门亲事。 因古初痴傻,麻世春也未同古旭多谈此事,古旭不知内情, 百里虞扬却是知晓的。 他未阻止母亲所为,只是在一次媒婆上门提亲时,令秋影在一旁提及古旭未来月事,恐是身子有恙。 那媒婆得知此事,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带着人告辞离去。 因此前麻世春并未提及此事,媒婆便认定是她有意为之。为人做媒,信誉最是重要,那媒婆不喜麻世春如此行事,回去后便将此事告之于众,只道京都百府那位女子不得受孕。 这消息很快在附近城镇传出,麻世春便打消了为古旭挑选夫婿的想法,只待麻世金从宫中回来再做决断。 十日后 百里虞扬随众人参加殿试,当日由献文帝决断,京外参考人员涂南风为状元,尤伯渠为榜眼,百里虞扬为探花。 殿试前十名,有七名皆为文华殿皇子伴读,十人中有九人为京都人氏,只状元涂南风为京外人氏,且此前春试他名次并不好,垫底进入殿试,哪知竟是一举夺得状元之名,将此前春试第一名百里虞扬给压了下去。 金榜题名之日,献文帝赐涂南风游街,他身着红袍,头戴乌金纱帽,骑在高头大马上,四周则由士兵开道,很是威风。 在涂南风经过百府之时,古旭躲在门后观看。外间唢呐鞭炮声不绝,着实热闹,她正看得专注,发尾被人捏住轻轻拉扯,她察觉后回身见是百里虞扬,于是指着外面的情景道:“好生威风啊!” 此前已有宫人将百里虞扬受封为探花的诏书传来,府中热闹了一阵,但与外间情景相比还是差上一分。 百里虞扬上前,看了眼外面情景,随即垂头低声道:“是很威风!原来你喜欢这种。” 他轻笑出声,“你若认真读书,我亦送你高头大马与红袍等,命人吹响唢呐,燃放鞭炮,由人在前方开道,你骑马游街可好?” 他教导古旭却是比陆盛更加严厉,古旭跟的吃力,今日趁他入宫殿试便偷了一会懒,待他回府时,课业仍未完成,此时他这话,明摆着是在打趣古旭。 古旭哼了一声,小声道:“我要高头大马,却不要红袍与乌金纱帽,亦不用人在前开路。” 百里虞扬脸色略带着几分宠溺,“此话作数,此后我会找机会考一考你,你若合格,那我便送你一匹骏马。” 他许下诺言,古旭便也记住了此事,此后愈发认真的习书。 百里虞扬受封探花后,不久便入朝为官,他渐渐忙碌起来,却也抽空查询古旭课业。 两人都有事情可做,时间似乎过得比往年快了些。 春末,秀女选拔结束,舒婉被封为靖王妃,婚期定在六月初六。 消息传至边塞,陆盛轻笑了一声,令人传信回京,且早早献上一份厚礼,并直言靖王成婚之日必定从边塞归来。 献文帝得知此事,神色不明,却也着人送上一份厚礼交于靖王。 此前陆盛于太医院所言仍旧被文华殿众人记着,但如今势态与往日不同,他若从边塞而归,何人再敢提及当日之事。 接下来数月,边塞并无战事发生,直至五月中旬,陆盛领军急攻北燕,苦战七日后方才夺下雁门。 雁门八年前为北燕所占,此时终是归入大周,消息一出,京都朝官中便是起了几分波澜。 陆盛身为太子自不必留守边塞,占领雁门不久便同赵从安一道整军朝京都出发。 ……… 百府外 古旭看着百里虞扬牵来一匹高头大马,那马身形颇俊,四肢修长,浑身上下皆为枣红色,只眉心一抹白色十分亮眼。 他说到做到,古旭等了许久,终是等来这匹枣红马。 她立即上前,接过百里虞扬递来的缰绳,轻轻抚摸着枣红马的脖颈。这马十分温顺可亲,鼻息间喷出缕缕热气,不时低头蹭着身旁的古旭。 古旭见此便是立即骑上马去,她的视线一下拔高,看着百府外的京都长街竟是有几分陌生之意。 此前她一直待在东宫,至百府后也未曾出门,京都于她而言却是十分陌生的。 她神情愣怔的看着前方,正愁着去往何处,百里虞扬却是以手轻撑着马鞍,微微用力上得马来。 他坐在她身后,伸手环住她,代替她捏住缰绳,打马朝前走去。 “我们去哪?” “随意走走。”百里虞扬低头,两人离的近了,他鼻息喷在古旭脖颈,微痒,“或是你有何想去的地方。” 想去幽都呢! 古旭这般想,却道:“在街上不能骑快马,我们出城如何?” 百里虞扬亦有此意,于是打马朝城外走去,未近城门,便有一名士兵骑着快马在城中奔驰,手中举着大周军旗,高声道:“太子即将率军入城,众人速速退于两侧,不得挡道。” 那士兵迎面而来,竟是毫无相让之意。 索性他们此前并未在京都长街疾驰,见此,百里虞扬用力拉扯着缰绳险险避了开去。 那士兵势态之急,竟似大军随后便至。 按理说太子领军回京,本应在三十里外便着人朝京都汇报归时,但他只在离开边塞之时令人提前传回消息,而布守在城外的哨兵亦未传回大军归来的消息。 第55节 也不知是哨兵未察觉,还是如何? 但陆盛所带军队队形庞大,暗哨岂会不知!这若是敌军攻城,那又作何处理。 陆盛这将一回来,却是给献文帝来了这么个下马威! 古旭看着那士兵携军旗离去,所过之处,街上百姓皆退居两侧,街道空了出来,四周私语声却愈发重了。 太子战胜归来…… 古旭垂眸,轻轻摸着枣红马的脖颈,百里虞扬远远见着城门已被士兵把守,短时间内不得令人随意进出,便轻呵一声,打马朝回走去。 “待日后我们再出城。” 古旭颔首,忽然轻声道:“他又赢了。” 百里虞扬闻言,垂眸朝她看去,低声问道:“想见见他吗?” 不怎么想见的,古旭是很担心陆盛生死,却并不怎么思恋他。 她缓缓摇头,百里虞扬却是打马朝前疾去,他未入百府,而是一路行至宫门。 离皇宫近了,古旭便有些紧张,她朝后缩去,百里虞扬环住她,等了片刻,遥遥听见军队迫近的声音,早先入京的一小队人马见着百里虞扬同古旭依旧骑在马上且立于长街中央,立即出声呵斥。 百里虞扬随即打马朝一侧走去,携古旭下马走至街边,未过多久,大军进城,四周百姓齐齐跪于街道两侧。 那匹枣红马亦被士兵牵扯着缰绳俯卧在地,古旭跪在马儿边上,面目被遮掩大半。 须臾 陆盛携军而至。边塞征战数月,已将他戾气稍稍磨平,他的面相带上几分冷硬之意,此时骑在马上缓缓逼近宫门,那势态竟有几分逼迫之意。 他携军归来未有着人通报,此时近得宫门却仍不下马,实乃大不敬,着实嚣张。 古旭跪在人群中,安静的看着他朝前走去,她只能瞧见他清瘦的侧脸,恍惚间,觉得有一丝陌生。 她很少见着他这般严肃的神情。 见陆盛朝宫门逼近,离他们有些远了,百里虞扬回身看向古旭,脸色复杂,他想了片刻,终是低声道:“你若此时出声,冲出人群寻他,便能顺势回东宫。” 以一种新的身份,新的方式入宫。 他相信陆盛在见着古旭出现后自会顺势而为,给古旭编造出一个新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下,亲自将她带入宫中。 献文帝此前行事本便不是光明磊落之举,加之陆盛如今势力正盛,若他提前在京都百姓面前赐予古旭一个新的身份,献文帝待见着古旭时亦无法为难她。 古旭却摇摇头,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抬手小心翼翼的朝前指了一指。 宫门上,献文帝与太后出面,赵焕茹随侍在侧。 她此前曾道陆盛归来之时必定会于城门相迎。陆盛携军而归,她虽不知具体时日,但亦猜测左右不出这五日,便在这几日中日日去慈宁宫陪同太后弈棋,今日听闻他归来,便立即同太后与献文帝于城门相迎。 百姓见此,皆叩首高呼“皇上万岁!” 陆盛亦下马朝其见礼,“儿臣参加父皇。” 高墙之上,献文帝神色阴郁的看着城墙下密布的大周将士……冷笑一声,好一个下马威啊! 陆盛进入宫门,走至城墙之上,赵焕茹搀扶着太后上前,在一旁安静的垂首而立。 太后细细询问了陆盛几句,便让了开去,陆盛随即朝献文帝再次行礼,沉声道:“父皇,儿臣回来了。” 古旭抬头看着城门上的几人,赵焕茹着一身妃色长裙,立在身着银色铠甲的陆盛身旁很是显眼。 两人身侧,是已有老态的献文帝。 远远瞧着,他们似在交谈着什么,神态举止颇为亲密。古旭想起那夜情景,眉头突然死死皱住,脑袋再次痛了起来。 这一次,痛感来的格外强烈,古旭突然一把捏住百里虞扬衣袖,失去力气般朝其靠了过去,“虞扬,我头痛。” 她依在身旁男人肩侧,百里虞扬于是顺势将她揽住,令她面朝着他的胸膛,躲开他人视线。 怀中女子身子微微颤抖,他心下一沉,抬头朝宫门上看去,却是正好撞上陆盛探寻而来的目光。 他双眸暗涌流动,紧攥着他怀中背对着的女子身影,似有几分戾色。随即,他将目光落在跪在人群中的百里虞扬身上。 两人视线对上,百里虞扬伸手轻揽着古旭肩背,他微微朝下俯身,算作遥遥的行了一个礼。 第五十一章 东宫 陆盛负手立于古旭房前, 虽是知晓屋中无人, 他还是将门推开进了去。 因着李成年有命人日日打扫整理,屋内很是干净整洁。 他方才归来, 身上银甲未卸,便一屁股坐在古旭床沿上,沉默的伸手卸下铠甲, 随意丢在一旁。 军中生活将他的身体打磨的十分健硕, 隐约可看出单薄衣裳下的肌理,他环视一圈屋内,觉得有些陌生, 不由的冷笑出声。 李成年此时进得屋内,躬身问道:“赵小姐此时正候在阁楼,太子可要前去?” “不去,你只道我如今已外出, 日后自会前去寻她。” 李成年颔首正欲离去,却又忍不住多嘴道:“那太子今日可是要去百府看望小旭姑娘,她如今伤已好全, 在百府的这段时日亦在习书识字……” “她过的倒是不错。” 陆盛声音冷硬,他微微阖上眼睛, 突然出声问道:“李成年,你说那夜她被献文帝打杀时在想些什么?” 李成年如何得知, 当时据暗卫传来的消息,她未有哭闹,只是神色很是警惕的看着四周众人。 陆盛轻哼出声, 缓缓睁开眼来,低声道:“我何必管她在想些什么,她就是个傻子!” “谁待她好,她便依恋着那人,没心没肺,尽可活的比谁都自在。” 虽是这般说着,他还是猛然起身,神情烦躁的在屋中来回踱步,忽然又一把扯过李成年衣襟,咬牙道:“我问你……这数月她可曾提及过我。” 李成年垂下头去,古旭在百府时他无法知晓可曾提及太子,但在东宫的那几月,却是未曾提过的。 陆盛见此,只冷笑一声,神色复又平静下来,他整理着衣襟,漫不经心道:“你先去告之赵焕茹我不在东宫,百府我便先不去了,先将京都的事情处理再说。” “是。” 李成年颔首离去,在屋外却是见着消瘦不少的曹方。 古旭未死之事他并不知晓,这半年来日日垂泪,眼睛时常是肿着的,见着李成年从古旭房间步出,便出声问道:“太子在里面吗?” 李成年颔首,他又道:“太子可是来看古旭的,可是小旭如今已不在了。” 他说着竟是带上哭音,李成年叹气一声,正要上前安慰几句,陆盛却从身后大步走近,越过他走至曹方跟前,垂首看着他,寒声道:“你若再哭,我便送你去见一见她。” 去见古旭,那不是要去死?! 立时曹方便忍住了哭泣,一下子跪在地上,“奴才参加太子,奴才再不敢哭了。” 陆盛眉目冷硬的越过他离去,李成年微微叹气,默默的走上前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太子回东宫的第一日,曹方便被吓的半死,但如今古旭不在,他心中烦闷无措也不知可对谁说。 百府 古旭躺在床上,人有些乏力,她头仍旧微微作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起今日陆盛回京情景,她只觉比当日涂南风状元游街时还要威风,可转瞬却又是他同献文帝立在一处的身影…… 献文帝是她的梦魇,她垂下眸去,神色一时很是疲惫。 翌日,京都风平浪静,陆盛奔波于民间宫外,游走于献文帝与孟捷之间。 此前他远在边塞,无法插手京都事务,此时方才可得空将京都一些积累的事情处理妥当。 他未提及至百府看望古旭,也未表达将古旭接回的想法,李成年便也静默不言,仿若东宫众人此前废了大力气保护的人并不存在。 *** 三日后,六月初六,靖王婚期。 初夏,夜风清凉。 尤伯渠赶到靖王府邸时,正是这夜最热闹时分。他从轿厢中钻出来,回身去接身后的程素瑶。 夜间时分,献文帝早已离去,其余朝中当值官员也渐渐回到各家府上,靖王府邸这才迎来最热闹的时刻。 程素瑶从轿厢中探出头来,眯着眼睛看张灯结彩的靖王府,忽略尤伯渠伸来的手,她轻轻提起过长的裙摆,踩在俯身跪下的小厮背上轻轻巧巧的落了地。 尤伯渠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他身侧,靖王府的管家轻轻抬手,引着两人朝府邸内走去,“夜宴刚开始不久,公子来的正是合适。” 合适什么!? 从白日转为深夜,多的是大人物前来捧场,即便是夜间专为文华殿众人所设的私宴,连太子陆盛都早早到了,只他因着这远房表姐耽搁至现在? 想到这,尤伯渠斜眼瞥了落后半步的程素瑶一眼,她一张饱满的瓜子脸上涂满了胭脂水粉,在夜里白的吓人,晃眼一看,那白白的脸庞活像是天上挂着的圆月亮。 程素瑶察觉尤伯渠在看自己,下颌一扬,双眼一瞪,哼哼道:“怎么?你不满意啊!若是你早点答应带我前来,也不至于磨蹭到现在啊!” 程素瑶身形丰腴,脸型饱满,她那圆眼一瞪,略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只是她口气着实不好,骄横意味明显。 尤伯渠收回目光,眼不见心不烦。 因是夏初,此次宴席设置在靖王府后花园一处凉亭下方。 靖王府原先是前朝历代相国府邸,历史悠久,府内百年树龄的老树比比皆是。这处老宅至改朝换代后一直空置,前年初被献文帝下令整改后赐给陆晔作为靖王府邸。 因着是老宅,府内植被都被保留下来,尤伯渠领着程素瑶在后花园走动时,两人身影被枝丫茂密的花树切割成七零八落的星光。 他们来的晚了,宴席已至末尾,众人都不再吃喝,而是缠着新郎官陆晔说笑。 程素瑶于是停下脚步,透过重重叠叠的花树间隙鬼祟的打量席上众人。 她是尤家远亲,此次被尤家召入京都不过是因着尤家并无适龄女子罢了。本来她是要参加今年春季的秀女选拔,但尤家亦起了心思,称病将她留了一年,只待参加明年春季再谈此事。 她年幼时长在乡下,之后父亲翻阅族谱稀里糊涂的和京都尤家沾上亲戚关系,家中状况才渐渐好转起来。 但她性子还是和幼时一样,始终带了点乡间的野气。 既然一定是要参加明年的秀女选拔,何不早一点和这些皇子见上一面,找个顺眼的暗送秋波? 程素瑶性子野,想法更是十分跳脱,她眯着眼睛,整个头几乎要钻进那一丛花树中了。 宴席到末尾,酒酣人醉,本便是一群刚步出文华殿的青年,此时愈发不讲究白日那些规矩了。 陆晔身为新郎官被众人围着说笑,走不开身。 第56节 百里虞扬因着酒量浅,宴席中只少酌几杯清酒,此时是最清醒那一人。他平日里最是冷清,此刻夜风温柔面上竟也带上几分笑意。 陆盛座位与他遥遥相对,他身子懒散的靠着身后凉亭朱红色的木柱,右腿微曲,左腿大咧咧的伸着,仍在贪酒。 他脸色微红,神色却很是沉默。遥遥的看着对面的百里虞扬,他仰头饮下杯中酒,起身朝其走了过去。 其间,陆晔被众人缠的无法分身,也不知是何人出声,大声叫嚷着要去闹洞房,这提议很快被众人接纳。 陆盛听了,歪着脑袋笑了一下,朝一旁的百里虞扬道:“古旭若在此,定是要闹着前去看热闹的。” 他这般,百里虞扬便也顺势笑道:“确实,她如今最是喜欢热闹,今夜太子既已出宫,可是要前去看她。” 陆盛晃着手中酒杯,未直面回应,只道:“你既知晓她喜欢热闹,怎的不将她带来?” 他支腿坐在矮塌上,忽然轻笑一声,道:“我却是忘了,她如今已经死了,是不好轻易露面的。” 他一句句打来,百里虞扬只静观其变,并不过多回应。 另一边,程素瑶眼见着有热闹可巧,也不藏在花树间打量了,她迅速抽身整理发髻,扯着尤伯渠的袖口让他在前带路。 “待会你到了,要是介绍我,就说我是你的表妹!” 表姐变表妹?荒唐幼稚! 尤伯渠扯着嘴角故意吓唬她道:“场中多是皇子,且太子也在,在他们面前撒谎是要杀头的!!” 程素瑶果真被吓了一跳,转念又问:“场中人除去靖王是不是都比我小啊?” 尤伯渠撇嘴,大踏步朝宴席中心走去,“这不是你早该知晓的吗?” 程素瑶于是不甘心的跟在他身后进入宴席。 这时,陆晔正被众人拥着从宴席中出来朝新房走去。一群人和两人撞个正着,有人不满的嚷嚷道:“尤伯渠你怎么才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尤伯渠听了,立马甩下程素瑶挤进人群中,“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反正不错过闹洞房便是了。” 他一走开便暴露出身后的程素瑶,众人中,孟泽言眼尖嘴贱,立马道:“这谁家的小娘子,脸这般白,快比上天上的月亮了。” 他如今伤好,只是留下残疾,走的久了,腿脚泛酸,亦无法手提重物,但大抵还是比瘸子陆晔要好上一些。 程素瑶见他打趣,也不害羞,斜了他一眼,最后嫌弃他个头矮,很快便挪开目光。 这时,尤伯渠方才开始介绍,“这是我表姐,名唤程素瑶。” 再没有多的话可说了,程素瑶随即温婉的笑着朝众人附身行了一礼。 调侃了几句,这群人又将目光转向陆晔,拥着嚷着一股脑将他朝新房撺掇去。 百里虞扬是其中清流,恭贺了陆晔几句后便起身离席。 陆盛见他离去,未有追随,饮下杯中酒后起身同闹洞房的众人一道离去。 他今夜贪酒,体力不佳,被众人挤压着落了后,待他微微清醒一分时,发觉鞋子都被挤掉了一只。 他此前在边塞作战,生死相搏,手中染血无数,回道京都后只几日,却是出现鞋子被挤掉的情景。 他怪异的笑了声,回身拾起自己的鞋子穿上,抬头时正巧撞上了那个脸白的小娘子目光。 古旭肌肤亦十分白嫩,于是,他不由自主的便朝那女子多看了几眼。 脸是真的白!胭脂水粉涂抹的太厚,脸皮白的有几分僵硬。 程素瑶此时不知他身份,见他打量自己,胆子便大了几分,走近道:“可有被挤着何处?” 陆盛未理会她,低头沉默的穿鞋。 程素瑶又道:“我刚见你脚被踩了好几下。” 陆盛接嘴,“这确实,鞋都被踩掉了。” 他贪酒后脸色微醺,一言一行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懒散。 程素瑶只觉得他模样生的俊俏非凡,言行又很是可爱,连鞋子被踩掉之事在她眼中看来也是可爱有趣的一面。 她不由得笑了笑,弯着眼睛道:“还能走路吗?要是能走,那我们得快点跟上,要不就没热闹可看了。” 她这话提醒了陆盛,陆盛三两下穿好鞋,大踏步的追上前方众人。 程素瑶跟在他身后,等到了新房,她也不黏着尤伯渠了,只刻意的站在陆盛身侧。 这热闹着实有趣,闹洞房闹的便是新郎新娘,新郎陆晔性子温和,新娘舒婉脸皮又薄,两人被众人撺掇着在喜婆的主持下玩了许多‘过火’的游戏。 程素瑶看的入迷,却也抽出精力悄悄打量陆盛的侧脸。 陆盛侧脸弧度顺滑有致,鼻梁精致秀挺,眼睫比新娘子还要长上一分。他不笑时,从侧面看去,只觉得他安静且乖巧。 只是今夜他很是沉默,即便在如此热闹的氛围中,程素瑶亦瞧出他有些不对。 程素瑶在心中默默总结,却也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她笑的正欢,冷不丁脑袋挨了某人重重一下,她吃痛抬头,见着的却是尤伯渠那张马脸。 “傻笑什么?人都快走光了,你也别在这碍眼。” 他这一提醒,程素瑶才发觉闹洞房已近末尾,新房中人几乎走光了,只留下尤伯渠和她二人以及喜婆、丫鬟。 她讪讪的点头,朝主人告别后,忙提着裙摆跑了出去。一出门,发现陆盛正同一名男子一道朝外走去。 她不好追上去,于是一边慢悠悠跟着,一边问身旁的尤伯渠,“那个人是谁?是皇子还是哪家的公子?” 尤伯渠定睛一瞧,问:“两个人,你问的是谁?” “当然是高的那个!” “呵!”尤伯渠忍不住笑,“不管高的矮的,你都没希望。”他压低了声音,靠近她道:“那是东宫太子,你的身份配不上的,压根没希望好不!” 程素瑶咬牙切齿,慢悠悠的提醒道:“我是你表姐,虽是远房的不能再远房了,但也和你尤家沾亲带故。尤家没有适龄女眷,要不怎么说你祖父会招我来京都?” 她伸手拍了拍他瘦削的胸膛,“你要对你尤家有信心好吗?” 说完,她再不理会尤伯渠,加快脚步朝陆盛的方向跟了上去。 尤伯渠被她拍的胸口剧痛,硬生生忍着,直到人走远了才泄气般躬着身子轻轻抚摸胸口,骂道:“他奶奶的,这是熊掌吗?差点把老子心给振碎了!!” 陆盛与孟泽言酒都喝的有点多,两人一路走的摇摇晃晃。 这半年,孟泽言久居孟府,心中虽仍旧不喜陆盛,却也懂得要将心思掩藏。他在陆盛回京当日主动示好,此时又特意同他走近。 但人总是有贱性的。 两人缓步走在路上,孟泽言突然道:“当时听说那位宫女被献文帝打杀,我亦很是心疼。” 陆盛缓缓转身,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讥讽之意很是明显。 孟泽言酒喝的有些多,野火上了来,他靠近陆盛,鬼祟的问道:“这数月你在边塞作战,想必很是辛苦,也不知可有女人相伴左右?” 陆盛闻言笑了一声,则听孟泽言继续道:“前段时日京都开了一个新的妓馆,里间女子都很是不错………” 陆盛垂首看他,孟泽言以为他不会回应,那知他却是奚落的笑了声,轻声道:“是吗?” 孟泽言领着陆盛去了京都的醉香阁,两人临到门前,陆盛抬头望着阁楼上方的莺莺燕燕,突然便酒醒了一分。 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待到最后,不再是孟泽言领着陆盛,反倒是他兴致勃勃的带着孟泽言进了里间。 程素瑶跟在二人身后,理所当然的被守门的龟公拦在门前。她抬头看着‘醉香阁’三字,又看着上方衣衫不整正在招客的女子,气的破口大骂,“男的就没几个好东西!” 她骂完了,还是想进去。一股脑的埋头朝里冲,龟公还没来的及拦住她,她已被赶上来的尤伯渠领着衣领拽了回去。 待将程素瑶拽进一处无人的小巷,尤伯渠方才严肃了面孔提点道:“你可别疯魔了,要是坏了这两人的好事,我可保不住你。” “什么好事,不就是………” 尤伯渠挤眉弄眼的等着她说下去,程素瑶却闭口再不提及此事了,转个身子气哼哼的回了尤府。 尤伯渠看着她的背影,摸不清她心中想法,索性这一天下来他也是累的够呛,连逛窑子的心思都没了,便也跟着回了尤府休憩。 第五十二章 陆盛进了醉香阁后径直朝三楼走去。 孟泽言在众多莺莺燕燕的脂粉气中愈发酒醉, 他迷迷糊糊的拉着陆盛袖口, 道:“不去顶楼,那都是睡觉的地方, 我们去二…楼。” 陆盛未反对,只任由着孟泽言拖着他朝楼下走去。 孟泽言见此不由得强自打起精神道:“虞娘子,给我们安排个雅间, 再把你们这会来事儿的姑娘都给我叫过来, 我今日带了朋友前来,你们可得给我好生招待着。” 孟泽言是这的熟客,虞娘子不敢怠慢, 很快便将一切安排妥当。 两人被一群妙龄女子连拖带拽的引进二楼一处雅间,进屋后,陆盛挣脱身边众人的牵制,寻了一处舒适的躺椅坐下。 另一边, 孟泽言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扯过身旁一名着胭脂色长裙的女子交给陆盛, “得!我把最漂亮的让给你了, 够意思吧!” 陆盛此刻似乎清醒了一分,他看着被孟泽言扔进自己怀抱中的少女, 仔细瞧了瞧,神色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少女名十三幺, 此名缘由乃是她十三岁进入醉香阁被一名官人开苞后所赐。她今年十五,在醉香阁已待了两年。 陆盛一手虚虚环住她细小的腰肢,一手轻轻捏住她下颌, 懒散的问道:“他说你是这群人中最漂亮的一个,你可也是这般认为?” 十三幺垂下头去,脸色微红,小声嗫嚅道:“公子认为是便是,认为不是便不是。” 陆盛便有些失意的松开手,靠在躺椅上,一脸的百无聊奈。 十三幺微斜着头,一脸天真的朝他靠近,“公子?” 她这般举止倒是与古旭有几分相似。 陆盛偏过头去,见孟泽言被一堆女人环抱,衣裳几乎脱光了,他嫌眼痛,很快转回头来,正巧碰上十三幺凑过来的脸。 这女子角度把握的十分巧妙,嘴唇轻轻碰上陆盛下颌处。亲过之后,她微微仰身,朝后退去。哪知陆盛一手环抱住她的腰身,将她重重朝下压去。 两人耳鬓厮磨,十三幺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另一侧,孟泽言玩到兴起,酒渐渐醒了点。他余光看见陆盛和十三幺拥抱着滚下软塌,忍不住贱兮兮的笑了一声,再不看他们,随手扯了一离的最近的女子便开始狎玩起来。 *** 百府 百里虞扬回府时,已是深夜,府中少有下人走动,于是便显得这个夏夜安静的过分。 他负手朝自己房间走去,路上想起在靖王府时陆盛所言,转个身又朝百府西苑去了。 推开院门,只见四周长长的檐廊下挂着数十盏灯笼,夜里虽安静,但因着灯笼投射出的橙红色彩,此处便不显得那般寂静了。 第57节 他在院门处安静的站了会,未听见任何声响,忍不住朝里走去。 一路步行至正房门前,百里虞扬开口唤道:“高阳?” 房间内漆黑一片,恰巧此时,传来府内更夫的声音“亥时三刻,小心火烛!” 时间确实有些晚了,百里虞扬思量片刻却是依旧忍不住轻轻敲门,再次唤道:“高阳,醒醒,我来检查你今日功课。” 今早他已将古旭的功课安排妥当,但因今日事情多,夜里在靖王府又一直脱不开身因此未及检查,但他向来今日事今日毕,着实不想将事情拖到明日。 又或许,他只是因着陆盛的敲打想来见一见她罢了。 屋内依旧没有丝毫动静,百里虞扬便忍不住笑了一声,轻声道:“高阳,别装了,我知晓你已经醒了。” 古旭闻言,便磨磨蹭蹭的起身将门打开。 门外橙红色的灯光下,百里虞扬眉头轻轻隆起,他垂头温柔的注视古旭,问道:“方才怎的一直不开门?” 院落中栽种了许多花草,夏夜,偶尔出现几声虫鸣。 古旭垂着眼睑,不怕死道:“今日的功课我没完成。” 百里虞扬教导古旭时虽不若陆盛般会责罚古旭,但他不言不语,却是比陆盛还要严厉几分。 “给我看看。” 百里虞扬轻轻推开古旭扶在门上的手,大步进入室内。 室内燃着一盏烛火,光线昏暗,百里虞扬便让古旭将屋内所有烛火全数点上,自己径直走到书桌前查看。 三尺见长的书桌上,右边是笔墨纸砚,左边是一堆书籍,正中间放着临摹好的抄书。 百里虞扬拿起来细巧,只瞬间眉眼便沉了下来,摇头评判道:“高阳,今日的功课你并非没完成,而是根本没做。” 他转身,将抄书摊开放在古旭跟前,“这是昨日的,你今日怎的突然懒惰起来?” 他温言细语,古旭只沉闷的低头不答。 百里虞扬便道:“你今日玩了什么,将课业都忘了。” “没玩。” “撒谎。” “没撒谎,我今日没玩。” 百里虞扬不喜欢古旭一直低着头,便提点道:“抬起头来看我。” 古旭便乖巧的抬头看他,这下,百里虞扬方才发现她的眼睛微肿,脸庞呈现出久睡之后的绯红,便打趣道:“一直在睡吧,眼睛都给睡肿了。” 古旭诚实的点点头。 点着点着,脖颈有些僵硬,她提拉着眼皮朝上偷瞧百里虞扬,果真,他眉眼再次沉了下来,嘴角紧紧抿着,眼神不善。 这下完了! 百里虞扬的严厉并非说笑,古旭本也不想如此敷衍课业,但今日肚腹酸痛,加上噬睡,便倒头不起,一次性睡到天黑。 百里虞扬见此,沉默片刻,终是伸手将乌红色木椅拉开,示意古旭坐下。 “还有两个时辰才到子夜,你从现在开始临摹,记得字迹要工整。” 古旭唉声叹气。 百里虞扬转身手持烛火靠近,再次提点道:“做不完不准睡觉。” 古旭被硬压着坐下临摹,身边坐着百里虞扬,她压力颇大,加之浑身乏力,时不时手抖落下星星点点的墨汁。 活像鬼画符! 古旭心惊肉跳,百里虞扬却是一脸的波澜不惊,于是她斜着脑袋,不怕死的再次问道:“不能明天做吗?” “不能。” 于是古旭吐出一口浊气,认命的低头写字。 她肚腹酸痛,上眼皮与下眼皮不停打架,直到察觉股间一股濡湿缓缓溢出,她皱了皱眉头,偏头对百里虞扬道:“我要去小解!” 百里虞扬神色不变,点头道:“快去快回。” 他说完,只见古旭愉快的丢下毛笔,拍拍手,提着裙摆朝里屋走去。 屋内烛火明亮,古旭臀部一摊殷红甚是明显。 百里虞扬一惊之后,忍不住张嘴欲唤住古旭,但一时间思绪混乱,直到古旭消失在眼前,他也未出口将她叫停。 不多时,古旭便匆匆忙忙的提着裙摆从里屋出了来,她走的急,腰间束带未系好松松垮垮的挂在腰肢上。 百里虞扬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古旭大腿微微夹紧,姿态别扭的跑到百里虞扬身前,神情十分恐慌,同时亦带了几分猥琐之意。 她伸手靠在嘴边,凑近百里虞扬,鬼祟道:“虞扬,我屁股在流血,好多啊!” 她这般说着,百里虞扬似乎也闻着了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他伸手轻轻按在古旭肩上,“你先坐着别乱动。” 古旭便夹着屁股坐回椅子上,仰头看着他,神态懵懂又紧张。 百里虞扬起身,局高临下的打量着古旭,最终却只问了一句,“今日是否有些不舒服?” 古旭捂紧小腹,“肚子有些酸痛。” “所有一直没精神在睡觉?” 古旭使劲点头。 百里虞扬似乎长叹了口气,似乎也没有,他只是让古旭坐在椅子上休息,自己则出门去叫了年长的仆人前来。 古旭见他离去,忙将他叫住,指了指案桌上的作业。 “不用写了,今夜早些休息。” 不多时,两名年长的侍女带着糖水及月事带前来,百里虞扬未再出现。 古旭喝完糖水后被侍女领进浴室清理身子,将一切处理完毕,侍女们正待离去,古旭一把将其中一人拉住,神色忧虑道:“我日后是否每日都会这般,流这么多血,怕不是要死了罢!” 侍女捂嘴轻笑出声,“怎会?女子到了年岁本便是要来月事的,只小姐来的晚一些罢了。这种情况一般只三到七日,日后便会恢复正常,月月如此。” 月事? 古旭忽然想起以往陆盛也曾问过她是否有来,嬷嬷曾说过,来了月事的女子才能做母亲。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微微出神。 ……… 醉香阁 此时已近半夜,屏风后陆盛正在洗漱,十三幺已有些困乏,待仆人离去后,亦脱去外裳朝里走去。 夏夜,她衣裳单薄,隐约能瞧见薄纱下绯色肚兜的轮廓。 陆盛下身置于浴桶中,听见脚步声,睁开眼来,懒懒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出去。” 十三幺动作一顿,见他不似说笑,只好转身走出屏风。 不多时,陆盛洗漱完毕,十三幺迎了上去,却只见他已穿戴整齐,未有入睡之态。 “公子?” 陆盛取出银两予她,未多说什么,径直步出门外。 十三幺接过银两,见他离去,竟是狠狠将银两摔在地上。她自有艳色,年华正盛,虽是青楼妓女,却也不曾如今日般被薄待。 房外,陆盛听得屋内动静神态不变。 夜半,寻欢的人多已同相好睡下,醉香阁比之前安静许多,陆盛径直朝外走去,却察觉暗中有人窥探。 他笑了一声,只觉得京都这小小的醉香阁却也是暗藏猫腻,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却是错过许多有趣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以后多看看文案哦,如果以后更新节奏有变动我都会在那上面说的。 第五十三章 百府西苑, 一道黑影自屋檐落下。 主屋内, 古旭睡的正熟,未察觉有人进屋。 那人借着窗外的月色缓缓走至床前, 夏夜,古旭穿着单薄,只肚腹处盖着一条凉被。 陆盛坐在床沿上, 从怀中取出夜明珠, 以手遮挡借着微弱的光亮沉默的瞧着熟睡的古旭。 她睡像甚好,比白日里看着更要乖巧一分,但陆盛却只看了一眼便将夜明珠收回, 床榻一侧瞬间又变作一片昏暗。 他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借着月光将房屋内的轮廓隐隐瞧了去,最后又重新坐回古旭身旁。 他伸手探向她脸侧, 在暗色中以指尖轻轻描绘着她清瘦的脸部轮廓。 有心将她弄醒,却又忆起当日宫门前她与百里虞扬相拥的景象,一时便作罢, 只冷笑一声,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须臾,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将其放在古旭脸侧, 又伸手轻捏古旭脸颊,低道:“你是傻子,不知事, 我便原谅你一次,若有下次,你便也别想好好的了。” 他语气低沉、阴冷,言罢,再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 古旭来月事后身子乏力疲惫,她睡的死沉,直到百里虞扬前来敲门她才慢慢转醒。 她醒后,躺在床上应了一声门外的百里虞扬,随即察觉枕边有异物。拿起一看,发现是去年冬日她回给陆盛的信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古旭一惊,立即拥被而起朝四周看去,屋内无人,她有些疑惑的再次举起信笺细看,此时房门被人推开,一名陌生女子进得屋来。 同时,西苑侍奉古旭的侍女亦陆续进屋,古旭见此便掀开被子起身,洗漱过后,百里虞扬方才从门外进入。 侍女陆续退出,只余百里虞扬与先前进屋的陌生女子。 女子是百里虞扬侍女,名唤秋影,身量高挑纤细,神态与主人百里虞扬相似,始终带着一丝沉静。 百里虞扬将秋影安置在古旭身旁,嘱咐道:“日后习书识字一事秋影会代替我教导你,同时她亦会教导你一些女子应当知晓的人事。” 第58节 他言罢,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再次问道:“如今身体可还有恙?” “无事,只是肚腹有些酸痛。” 这实则也算正常,百里虞扬点头,见一侧落下一张信笺,他拾起一看,却是轻轻笑出声来。 古旭的字迹他自是识得,于是问道:“何时临摹的这首诗经?” 古旭当日回信,只将关雎一诗抄下,未有落款,既无姓名亦无回信时间,是以百里虞扬才将其认作是古旭这段时日临摹而成。 古旭嘴唇蠕动,有些心虚的回道:“是很早之前抄写的。” 她如今笔力渐长,百里虞扬便点头道,“这字迹是不若如今的好看,你进步很快。” 古旭听完却有些丧气,是她此前写的太丑陆盛才将这信笺退回吗? 她心中微有不满,便将信笺从百里虞扬中手中取回揉成一团丢入案桌旁的纸篓中,“写的不好,不要了。” 百里虞扬负手于后,看着她这般置气的小模样却是轻轻笑了。 他未在古旭房中久待,因着有事,朝秋影细细嘱咐一番后便转身离去。 秋影将古旭引至案桌坐下,想起公子嘱托,便一刻不耽搁的教导她一些女子应当知晓且注意之事,且她心知古旭与常人不同,待她便如同对待孩子一般。 古旭猛然从百里虞扬这颗铁锤下落入温柔乡,整个人飘忽的不行。 她听着秋影用温柔的声音絮絮叨叨,恍然间似乎再次回到那个潮湿阴沉的幽都,幼时,她母亲欧阳澜也是这般教导她的。 她想起欧阳澜,一时便也忆起当夜玉芙蓉宫一事,恍然间只觉头痛欲裂,忍不住死死按住肚腹。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刀痕,从胸前正中位置贯穿而下! 秋影见她一直捂住肚腹,关切道:“肚子很痛吗,奴婢将大夫叫来给姑娘开几副药缓一缓可好?” 古旭一把握住她的手,摇头道:“肚子不怎么疼,脑袋痛。” 这种情形自从那夜被献文帝下令剖腹后便不时出现,特别是她想起母亲时,疼痛加剧。 既然想起欧阳澜会头痛,那她便不去想了。 时光总是会磨砺人的,有的人逆着道路走,有的人选择顺着走。 但道路曲曲绕绕,谁也说不清,起点与终点在何处。 古旭捧着脑袋,不安的问道:“我的头在流血吗?” 秋影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忙踮起脚去看她头顶,见毛茸茸一颗头上只简单插着一支朱钗再无其它便松了一口气,劝慰道:“无事,别自己吓自己,你的头没有流血。” 古旭却抬起头,笃定道:“不!它在流血。” *** 百里虞扬离开百府后径直去了醉香阁,他未从前门入,而是来到六尺宽一处小巷,轻轻敲了敲略显破旧的小木门。 木门被仆人从里间打开,一眼望去,能瞧见一处堆积着杂物的后院。 百里虞扬进了院子,一路朝里走去,他身侧,仆人微微缩着身子道:“昨夜两人玩的太晚,至夜半方才睡下…” 百里虞扬微微偏过头去,问道:“他们在一处?” “孟公子在二楼一处雅间内,太子昨夜领着一名女子去了三楼睡觉,但半夜已然离去。” 百里虞扬于是不再多问,熟门熟路的越过重重走廊去至昨夜两人所处的雅间。 打开门,一股交合的气息扑鼻而来,地上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女子衣物,小裤等物件,其间偶尔夹杂着男子服饰。 百里虞扬径直走入,他并不避让,于是双脚偶尔踩踏上地上衣物,留下斑驳痕迹。 雅间最里侧是一处占地颇大的矮塌,矮塌四周被青色薄纱环绕,百里虞扬伸手掀开薄纱,见孟泽言躺在正中间睡的正香,左右则是衣衫褴褛的女子。 打量片刻,百里虞扬收回目光,左右环视这间屋子,轻声道:“昨夜可有其它人在内伺候。” 仆人摇头,“昨夜两人具是醉酒状态前来,都醉的迷迷糊糊,屋内只虞娘子安排的六名姑娘同两人作伴。” “太子在三楼,谁陪着他?” 仆人挠挠头,探头朝矮塌里侧睡的正香的五名女子看去,排除完后答道:“是十三幺,在醉香阁中待了两年了。” 百里虞扬见他这般模样,便是知晓他们昨夜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道:“去将虞娘子唤来,我有事找她。” 仆人领命离去。 因着屋内气息着实不好,百里虞扬不再留恋,转身离去,出门时正巧遇见闻命赶来的虞娘子。 虞娘子四十有余,但保养得宜,样貌说是三十来岁也不为过。 她轻轻揖了一礼,领着百里虞扬朝醉香阁后方走去,两人来到平日议事处,虞娘子方才问道:“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昨夜太子在你这。” 虞娘子点头,“昨夜太子与十三幺疯玩,至半夜清醒,似乎嫌弃雅间脏乱,迷迷糊糊领着人去了三楼,随意踹开一间房睡去。” 说完,见百里虞扬没有回应,虞娘子补充道:“请主子放心,昨日我已让我们的人一直暗中观摩着,至夜半时分,太子从客房出来,却并未有所怀疑。” 百里虞扬侧头,眼神微沉,一字一句道:“你让人暗中守着他?” 虞娘子跟在百里虞扬身边三年,她见他神色不对,心中微惊,道:“公子……?” 百里虞扬转身,神色微怒,“日后他若再来,你们需得记住,他不是大周太子,只是孟泽言带来的一名普通客人。” 虞娘子颔首称是,百里虞扬似乎不放心,补充道:“日后他再来,切记不要令人守着他。” 他沉声提点道:“经过边塞一事,你难道还认为太子是此前朝官口中的草包吗?他这人心思颇深,反而是真正的草包昨夜几乎被你们的人玩死了。” 虞娘子大惊,不安道:“孟公子他………” “尚有一口气在。” 百里虞扬走至窗前,见朝阳初升,面色终究是缓了一分,“日后别一味纵容他,让你的人有点分寸,他若真死在醉香阁的床上,你以为孟捷便会认我做儿子?” 虞娘子此刻方才意识道昨夜孟泽言是真的玩的过火了,她低头认错,道:“属下必定会提点我们的人,请公子放心。” 醉香阁是百里虞扬在京都的产业,这事十分隐蔽,即便是他暗中投靠的孟捷也未必知晓,但正因着这份隐蔽,醉香阁也不全是自己的人。 醉香阁作为一座青楼,太过混乱,鱼龙混杂。若里面全是他的人,那未免不若一座青楼的样子,愈发让人起疑。 他双指在窗沿上轻敲,低声问道:“昨夜的十三幺可是我们的人?” “不是,她是我从乡下找来的女子,她人虽机灵,但多是一些小聪明,我便一直未将她纳入。” “嗯,日后醉香阁中接触过太子的人,你都让我们人暗中观察着,有不对劲让人传消息给我。” 百里虞扬提点完虞娘子,将醉香阁最新收集的京都消息查看完毕便再不留恋,转身出了门。 此时天已大亮,街上不时出现三三两两行人,他从后院侧门离去,回到百府时,发现麻世金今日调休,回了百府休憩。 他上前一步,轻声唤道:“舅舅今日休假,也不提前说一声?” 麻世金回头,见是百里虞扬,爽利的笑了一声,上前轻拍百里虞扬肩背,“昨夜太累忘记令人回家告之一声了,还有你这大清早的,出去干什么了?” “无甚,不喜赖觉,出去闲散的逛游一圈。” 麻世金听闻便又忍不住笑,“古旭若像你这般便好了,那孩子身体不好,应当多动动的。” 百里虞扬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缓声道:“百府没有古旭,只有你的义女高阳。” 他表情不算严肃,却也让麻世金愣在原地,只觉得他如今太过谨慎,这让他不太自在,试探道:“虞扬可是在怪罪舅舅,我也是不忍心,当年我亲手杀了那孩子爹,又狠心将她丢在宫中多年来也未去探看。阴差阳错她又落入我的人手上,献文帝要将她开膛破肚,你是不知道,那孩子娘亲当年就是这般死的………” “舅舅。” 百里虞扬声音清冷,眼眸微转落向麻世金侧后方。 麻世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见古旭与秋影一同站在墙角,他嗫嚅道:“古旭………”话毕,忙哎呦一声,纠正道:“高阳,你什么时候来的。” 古旭轻声道,“我听说你回来了便前来找你。” 这孩子有心,麻世金咧嘴轻笑,从怀中递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白玉钗,轻轻插进古旭发髻,“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别的姑娘像你这般大时都会主动打扮自己,只你却总是素面朝天。” 古旭双眸微垂,任由麻世金笨拙的将玉钗插入发髻中。 麻世金见她面色苍白,便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古旭点头,她诚恳答道:“我昨夜流了好多………” 百里虞扬及时走近,伸手捂住古旭唇瓣,将她朝怀中一带,朝麻世金轻道,“舅舅,高阳今日课业还未交代,我先带她去上课了。” 学习为大!麻世金即便十分不舍也只得放两人离开。 百里虞扬轻轻压制着古旭朝书房走去,秋影看了一眼百里虞扬放在古旭腰腹的手,低头默默跟了上去。 三人步行至书房,百里虞扬方才松手,转身看向秋影,他似乎对方才古旭的口无遮拦余怒未消,声音沉了一分,“秋影,今日交代你的事你便是这般糊弄我的?” 秋影眉间轻皱,摇头道:“奴婢不敢。” “我说过莫要因为她心思少了一分便松懈下来,她如今最主要的不是认字,而是通晓人事。” 他语气严厉,古旭微惊,不由得朝秋影方向挪了挪。 秋影垂头看了古旭一眼,轻声解释道:“方才高阳姑娘说头痛,我见她不似作伪,便想着先让她休整一日,明日方才开始教导。” 古旭适时的捂住脑袋。 百里虞扬于是转身看向她,“头痛?” 他眸色深黑,眼底一圈浅淡的褐色,两者一起衬的他眼眸深邃迫人,古旭在这种目光下,丝毫不敢撒谎,忙道:“先前很痛,如今却是不疼了。” “那便好。”百里虞扬轻轻将她按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现在开始,让秋影教你学东西,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古旭颔首,却并未看向百里虞扬。 秋影不敢懈怠,拉着古旭开始细聊,从女子呱呱坠地讲至成年婚后生活。 夜间,古旭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内。 白日秋影讲的口干舌燥,她也不好受,秋影讲完了,还要让她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她现在满脑子的‘人情世故。’ 她拢紧凉被,烦躁的将其盖在头上。 明日秋影要检查今日的学习成果,她不敢睡,躺在床上默念着今日秋影所教的东西,念着念着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今夜未睡好,眉头轻轻皱着,竟是做起了梦。 梦境中,麻世金道:‘当年我亲手杀了那孩子爹,又狠心将她丢在宫中多年来也未去探看。阴差阳错她又落入我的人手上,献文帝要将她开膛破肚,你是不知道,那孩子娘亲当年就是这般死的………’ 恍惚中,梦境转换,又回道数月前,百里虞扬轻声道:“小旭,改个名字可好” “你单名旭字,那我日后唤你高阳如何?” 第59节 梦中,她略有不满,回道:“父母取的,为何改名?” 夏夜,窗外繁星耀目,屋内灯火摇曳。 古旭睡像并不安稳,须臾,她紧闭的唇瓣轻启,缓缓念道,“旭字从日、从九,古旭是高阳,高阳亦是古旭。” 这是当初百里虞扬劝慰古旭时的解释,不想如今却被她一字不错的念了出来。 这夜,古旭睡的不好,做噩梦,说梦话,睡到一半又落了枕,清晨醒来时头痛脖子也痛。她叹了口气,恍惚中忆起梦中情景,一时只觉身边众人似乎都自作主张的插手她的生活。 他们待他极好,时日渐久,却也开始说教起来。 无所求,便也不会强求。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曹方。 曹方与陆盛、百里虞扬不同,他们两人在一处时,总是说说笑笑。曹方不会如同百里虞扬般要求她如何行事,亦不会如同陆盛强求她,令她务必要对他的言行有所回应。 似乎聪明的人待她总是更加苛刻,譬如陆盛,譬如百里虞扬。 第五十四章 醉香阁 十三幺坐在梳妆台前, 手里捏着一支珊瑚朱钗, 珊瑚珠子质地莹润,颜色喜人, 是上好的品种。她对着铜镜轻轻插进发髻,又拉开梳妆台下的木匣,从中取出同色系的唇脂, 用手指轻轻蘸取, 抹在唇上。 她的唇形小巧,但略薄,远远看去像是两条红线刻在她脸上, 因此每次她都会着重涂抹唇瓣部位,用唇脂勾出一个饱满圆润的唇形。 这时,门被人从外间推开,是醉香阁的龟公六爷。 这人在虞娘子手下做事, 他行为莽撞,十三幺不喜,却依旧换了张笑脸上前, “六爷找我何事?大白天的不睡觉,却是来我这了。” 六爷嬉皮笑脸道:“你不也是, 白天不睡觉鼓捣起胭脂水粉,怎么, 昨夜没尽兴?” 十三幺十分受捧,她的外形与年龄似乎很招京都官员与书生的喜爱。年幼,机灵, 略显单薄的脸上,眉眼却生的极好。 昨夜宿在她屋中的是一名赴京赶考的书生,年轻人,身强力壮,六爷偶尔从她房外路过,发觉里屋的动静很大。 十三幺靠在门扉上,她头微微斜着,言行间似个孩子,她也不避讳六爷,直言道:“昨夜那书生就是花架子,动静弄的大,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说着,她微微凝滞了一瞬,眉头轻轻皱起,迟疑道:“之前孟公子带来的那人………” 六爷此次前来本也是奉命打听前夜的事情,见十三幺主动提及,便饶有兴趣接道:“那人怎么了,好是不好?” 十三幺微微泄气,咬牙道:“好与不好,我怎生知晓!” 六爷警醒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都没有碰我。” “这怎么可能,你怕是在说笑。” 六爷上身微微倾斜,说道,“那时春英都看见你们滚作一堆了,之后大半夜他又带着你上三楼,你如今说他没有碰你?” 十三幺眉目稍冷,“亲了,抱了,中途他却说要起身洗漱,我原本以为他是想鸳鸯浴来着,哪知那人却是真的只洗漱一番便离去了。” 两人半夜起来洗漱之事,六爷一清二楚,但不知是这么回事。他表情冷了一分,脸上现出一丝鄙夷与嫌弃,直言不讳道:“他这怕是嫌你脏罢!” 十三幺气极,将绯色小帕甩在六爷脸上,“脏又如何?能赚钱不就行了,你天天跟在虞娘子后面拍马屁,赚的有我一个手指头多吗?” 这是实在话! 十三幺虽不是醉香阁顶梁柱,但她奇特的招惹经验丰富的京都官员与入世未深的书生两类人的喜爱,同时这两类人在她身上花钱都很是大方。 虞娘子曾想过将她招揽为己所用,但最终却是因着她口无遮拦而放弃。 十三幺生起气来,横眉冷目,一张俏白的小脸微仰,也不做低伏小了,尖酸道:“我这门虽没上锁,但也不是随便进的,进我这门,怎么也得出个把钱,别以为虞娘子看重你,你就是醉香阁的主人了,也不照照镜子看你这穷酸样!什么便宜都想占。” 她说完,秀手一挥,啪嗒一声将门阖上了。 门外,六爷听闻这番话,倒也不气,只是嘟囔道,“你也就年轻,一张嘴又甜又贱,迟早有你好受的。” 这时,另一名中年男子朝他走来,听闻此言,劝道:“她性子本就小气,你莫要气她了。” 这人名唤今九,醉香阁众人唤他一声九爷。 他早年从商,家破后入醉香阁做事,平日虞娘子忙着招待醉香阁客人时,便是这人出面打点一切,醉香阁财务也是由他掌管。 因此六爷待他比待十三幺客气许多,恭敬道:“九爷你是知晓的,我方才不过说了实话罢了,她非要生气,我也无法。” 九爷望向十三幺紧闭的房门,眉目温和,轻道:“她年岁小,此前一直受捧,生气亦是自然。” 他话语间,似乎将十三幺看作了孩子。 六爷心中却有几分不屑,年岁是小,但在这个勾当也干了两年整,可算是经验丰富了。他这般想着,却听九爷道:“不过那夜却也是蹊跷,将人带去三楼,却只洗漱一番便离去。” 两人在门外闲聊,十三幺再听不下去,将门打开,怒道:“我昨夜累了,如今要休息,六爷、九爷若有事要聊,可去往别处,我如今年岁大了,不比往日,稍有动静便是睡不着的。” 她方才还在涂脂抹粉,如今又说这个,六爷正要讥讽出声,九爷却是微微抬手,示意他莫要乱说。 九爷朝十三幺缓缓一笑,道:“是有些累了,你好生休息罢。” 他脸上一道浅浅的长疤从左侧太阳穴处贯穿而下,笑起来时,不甚好看,但人却是极好的,待醉香阁中的女子也十分友善。 十三幺态度缓和了一分,朝他道:“晚上事多,九爷也早些休息罢。” 夜里,昨夜的书生照旧来找十三幺,书生叫李成元,江南人氏,赴京赶考,但落了榜,只得了一个乡试秀才的名头。 此时正是醉香阁最热闹时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从大堂上了三楼,进了十三幺的房间,李成元猴急的搂着十三幺亲亲抱抱,完事了他似乎累极倒头就睡。 他是个花架子,十三幺没有说错,却也是个好看的花架子。 十三幺侧躺在床上,支着脑袋打量李成元的眉眼,江南水土养人,他生的眉清目秀,身形却也十分高壮,比寻常人高上小半个头。 这一点,到和上一个客人有些相似! 不,那人身形同李成元相似,容貌却是李成元无法比及的。 想到这,白日同龟公六爷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 ‘那人怕是嫌你脏吧!’ 十三幺气的银牙几乎要咬碎了。 她就是这般,年轻,嘴甜也贱,又事故又天真,明明白白的既当又立。 气的睡不着,身边这人又一直死睡着,十三幺索性翻身而起,披上衣裳走到窗边看向下方的街道。 这条街是京都有名的‘花街’,到了夜里为招揽客流,街巷到处悬挂着形色各异的花灯。 此时,街上人流攒动,时不时有人带着好奇又贪恋的眼光看向楼上招客的女子。 十三幺因着今夜有李成元,不用招客,便百无聊赖的拖着下颚靠在窗沿上看下面的行人。 她昼夜颠倒的厉害,夜里最是精神。她看的专注,街上一个人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人身形高挑,作男子装扮,但十三幺陪过的男客多了,一眼看去就知道那人是女子。 这样的人十三幺以往不是没见过,有来捉奸的,有好奇来青楼当花客的,之前她不当回事,如今竟有些嫉妒了。 她们这类人脏,男的女的却又抑制不住的朝她们身上靠,那只能说明他们贱。 十三幺恶毒的想着,看着那名女扮男装的高挑女子走进醉香阁,不久,她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十三幺。” 六爷这次很有耐心的敲了门,待十三幺披着衣裳将门拉开,他方才笑着道:“你也真是醉香阁的红人,现在有个公子点名找你。” 十三幺朝床上的李成元撇去,“这有一个呢。” “不是睡过去了吗?再说,今日他付钱的时候我瞥见他钱包几乎空了,估计身上钱用光了,下次不会来找你了。” 这般的事多的是先例,这类赶考的书生有钱的来个两三回,没钱的来一次便够了,十三幺的老相识们更多还是京都的那些官员与老爷。 十三幺若是以往也不介意再来上一个,但她想起那夜之事心情总是不好,敷衍道:“我累了,你让春英去吧。” 她说着便要关门,六爷脚一伸,抵住门扉,“别,这人给的钱挺多,是个真的‘花架子’累不着你的。” “累不累由的着你说。” 十三幺阴阳怪气的讽刺,待再要关门,忽然听见一道声音从侧方传来,“你就是十三幺。” 她转头看去,发现说话那人正是方才街上看见的女扮男装的人。 程素瑶长相丰腴,她一身男装打扮,但未束胸,顶着一坨比十三幺还大的胸脯朝十三幺走去。 走近了,她上上下下打量十三幺,又探头探脑的朝十三幺房内床上的李成元看去。 十三幺啪嗒一下将门阖上了,她动作太快,差点夹住程素瑶探进去的头。 两人面面相觑,程素瑶胸比十三幺大,脸上抹的胭脂水粉比十三幺浓,画面一时有些沉默。 六爷为两人介绍:“这是京都的程公子,方才便是他点名要你接待的。”话说完,又假模假样的补充道:“程公子,你看,十三幺她今夜确实是有人陪的,走不开………” 话未落,程素瑶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龟公手中,龟公伸手掂量一番,满意了,喜笑颜开的吩咐十三幺伺候人。 十三幺不给面子,直接将他手中的银两抢了过来,斜着眼睛看程素瑶,问:“多大了?来这找乐子的。” 程素瑶性子野,此刻在老油条十三幺的诘问下似乎败下阵来,老实答道,“今年十八。” “哦,我十五。” 十三幺轻轻巧巧回了一句,瞬间击溃老姑娘程素瑶的内心防线。 年轻漂亮的姑娘真是多啊! 她刚清了清嗓子要说一些话拉回面子,门被李成元呼啦一下拉开了。 李成元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十三幺和龟公对话,他来到京都被这里的繁华迷醉了眼,花了大把的银两在十三幺身上,不想却还是被十三幺和龟公看作穷小子。 还没睡热乎的女人转身就要去陪别人,李成元气怒交加,也没仔细看程素瑶,拉开门便开始咆哮起来,“我这还没睡热乎,转身又投入别人怀抱,你们可真是会赚钱……” 他咆哮完,见十三幺神色冷淡,面上下不去,一转头将浑身的怒气发泄在程素瑶身上。 程素瑶进这醉香阁不到一刻,平白无故挨了李成元一顿胖揍。 她是女子,体格终究不比男人,李成元打的顺手,怒气消了,最后直接一脚将人踹下楼去。 六爷慌里慌张的跑下楼去看程素瑶的伤情,十三幺看着暴怒的李成元衡量一番开始劝慰他。 “你别生气,哪回你来我不是只陪你一个,方才是龟公逼着我,我实在没办法………” 李成元打完人,气消了,看着十三幺一开一合的嘴无由来的开始伤心起来,“你别装了,我方才都听见了,你不就是嫌我没钱吗?” 他伸手从腰间掏出一块月牙形白色碎玉,那玉质地极好,缀在一截红绳下,“我告诉你,我有的是钱,凭着这个,我能在京都的城南典当行里随便拿出上千黄金。” 第60节 十三幺愣在原地。 这倒不是因着李成元的话,毕竟空口无凭。她惊住是因着他手上那一弯月牙玉缀,此前,她曾在孟公子带来的那人身上看过相似的。 孟泽言身份十三幺自是知晓,同他前来的必也是非富即贵,加之她虽为妓女,这两年却极为受捧,也是见过许多好物。 他一介书生同孟泽言的好友有相似的玉牙,这必定不是巧合! 李成元见十三幺不说话,又生气了,他一下将玉扔在十三幺身上,怒道:“你不信是吧,明日你拿着这玉去城南的镇江典当行,直接就能取出五千黄金,这够你用下辈子了。” 楼下,六爷安抚好程素瑶又叫人请了大夫后气势汹汹的朝楼上走来。 十三幺余光瞥见,上前两步,将玉重新塞回李成元手中,软声道:“我信你,只是这东西太贵重,可别随便示人。” 李成元此刻冷静下来,在十三幺的话中惊醒,他想着这玉是他偷拿的兄长的,不觉得惊出一身冷汗。 六爷跑上楼,上前两步拎着李成元的衣领开始发难,十三幺急忙挤进两人中间,护着李成元。 “今日这事本便是我们的不对,李公子发难也是应当的。” 她语气强硬,六爷不由的多看了一眼,讽刺道:“呦,这怕是睡出真感情了,这般维护。” 十三幺气定神闲,倒是她身后的李成元羞红了脸。 只是事情没这么容易完!六爷朝楼下被众人围着的程素瑶瞥去,“那人穿着一看便是上乘,怕是京都哪家的小姐,我们可惹不起。” “小姐?” 李成元惊呼出声,随后似乎懂了什么似的歉疚的看向十三幺,“我可是给你惹麻烦了?” 十三幺声音轻脆,“没有。” 她转身握住李成元的手,手指在他握着玉的掌心轻轻挠了挠,“你从侧门走,我下去问问那女子伤势。” 李成元摇头想要同她一道下去,被十三幺拦住。 她眼波一转,踮起脚尖探头靠向李成元耳廓,轻声道:“这事我帮你解决了,还有啊…”她声音带笑,玩笑道:“你若是真能从镇江典当行弄出五千黄金,那作为回报,你拿其中一点碎银来赎我可好。” 一道道气息从十三幺口中钻入李成元耳廓,她软糯的笑声挠的他心尖发痒,看着十三幺步伐款款的下楼他突然就真的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六爷古怪的看着十三幺的背影又看着李成元,嘟囔道:“可别叫我说中了,是真睡出感情吧!” 李成元瞪了他一眼,转个身,拉过一人问了侧院的方向,悄无声息的出了醉香阁。 第五十五章 醉香阁大厅 程素瑶瘫坐在大厅中央, 四周挤满了看热闹的嫖/客和妓/女, 她伸手碰了碰嘴角,那处被打肿了, 一团乌青。 她手贱,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处微肿的皮肤,痛的她哆嗦了一下。 如今她情形十分狼狈, 头发披散着, 胸前鼓鼓囊囊,脸上的粉涂抹的如城墙那般厚,大家都认出她是个女子。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围在一堆看着她发笑,有的男人看程素瑶胸前那一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上前一步搭讪道:“姑娘, 你也是来这找乐子的?” 程素瑶抬头瞪了那男人一样,“找你妹的乐子!” 她气势汹汹的起身,转身看见十三幺摇摆着苗条的腰身, 款款走下楼来。 十三幺身量不矮,但她太过纤瘦, 看着小小一个。 程素瑶大步逼近她,双手叉腰, 眸色复杂的看着她道:“刚才打我那人呢?” “走了。” 十三幺手中捏着一块绯色小帕,围着程素瑶转了一圈,伸手搭在她腰身上, 贴身道:“他走了不正好,我现在来伺候你啊!” 程素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堂众人听闻十三幺这般说却是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哄笑声。 程素瑶在这些哄笑声中,又羞又怒,啪嗒一下打掉十三幺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怒吼道:“谁要你伺候,也不看看自己多脏!” 说完,她觉得今日很是没面子,转过身扒开看热闹的人群埋头朝外冲去。 程素瑶那一下子用了力,十三幺手背被她打肿了,她默默收回手去,以衣袖盖住那处红肿,同时嗤笑道:“一个二个,难不成都是天仙下凡,看谁都嫌脏。” 她在醉香阁中也不好过,众人看程素瑶是个笑话,看她也是个笑话。 程素瑶可以躲,她只能明晃晃的在众人眼中出没。 如此这般,她便记恨上了程素瑶与陆盛,说是记恨也不尽然,只是有一种不甘的心情时不时的从胸腔蹦出来。 程素瑶披头散发回了尤府,她身形狼狈,索性夜间人都睡了,除去守门的家仆,没人发现她的狼狈模样。 她双手抱胸,埋头快走,一路走一路骂娘。 今日,尤伯渠同样也是深夜回家,他只晚了程素瑶一步,于是一路鬼祟的跟在她身后,尤家缺适龄女眷,程素瑶是被尤家长辈挑选出的旁系,关系同祖屋这边差了十万八千里。 尤伯渠十分不看好程素瑶,此时见她一个女子深夜回家又一身狼狈,便有心上前问候一番。 他在她身后唤了她好几声名字,见她毫无反应,便快走几步,经过一条小道绕路至她身前,“唉,我说你是没听见还是……” ‘碰!’ 程素瑶没及时反应过来,脑袋硬生生撞上尤伯渠胸前。 “好痛!” 程素瑶一个劲的呼痛,尤伯渠双手捧胸,咬紧牙关,趁程素瑶没注意揉了揉胸前脆弱的两点,他娘的,□□快被这娘们给撞碎了!! □□痛,于是尤伯渠心情很不好,劈头盖脸的开始责问程素瑶,“大半夜的你跑去哪了?这头发这么回事,还有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他说着,越看这身衣裳越眼熟,“这不是我的衣裳吗,怎么穿你身上了。” 程素瑶今日倒霉事一桩接走一桩,干脆道:“从你屋里拿的,明日洗了给你还回去。” “我不知道就不叫拿,叫偷知道吗?” 程素瑶解释,“我来不及准备男装了,要不明日我还你一套新的。” 她说话漏风,尤伯渠便多心看了她两眼,这一看发现她嘴角一团乌青,显然是被人揍了,顿时,脸便沉了下来,“谁打你了?” 程素瑶现在就想一个人静静,奈何尤伯渠挡在自己跟前,还发现自己被人打了这个事实,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一个劲囔囔道:“没人打我,你闪开,我要回房睡觉去了。” 尤伯渠一把拉住她的手,问:“我说,是谁打的你,我替你打回去!” “别问了,我不知道。” 尤伯渠一脸的疑惑,“不知道。” “我连那人脸都没看清。” “哟,还真是有出息哈!” 程素瑶被尤伯渠这贱兮兮的模样给气着了,“你嘴里能有句好话吗?” 尤伯渠双手抱胸,“我嘴里全是好话,就你那张嘴,都被人打出一个豁口了,能说出一句完整清晰的话便不错了。” 程素瑶嘴角忍不住轻轻抽动,她伸手指着尤伯渠的鼻子,警告道:“你就得意吧你,等我成了皇子妃,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模样还皇子妃?”尤伯渠遗憾的摇摇头,只觉得程素瑶这人自大无能浅薄,典型的胸大无脑。 本已走开的程素瑶闻言,猛然转回身去,她双目灼灼的看向尤伯渠,一字一句用尚且漏风的嘴角道:“我不仅要当皇子妃,我还要当太子妃!” * 百府,夏季闷热,古旭贪凉一直躲在屋内,左手摆着书籍,右手放着一盘冰冻后的果盘。 前段时日她来月事,被禁止吃凉食,如今月事刚完便忍不住贪吃,吃完了,方觉得肚子痛,怕被人碎碎念,便一直强忍着。 忍着忍着,肚子不痛了,于是她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见时间到了,不必秋影提醒,她起身去找麻世金。今日是麻世金休假的最后一日,晚上要回宫中当差,她去给他送行。 麻世金如今是真的将古旭看作女儿了,走的时候一直碎碎念,也不知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和秋影一样能说。 古旭一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观面上神情却也是十分认真的模样。 在百府门前同百里虞扬一道送别麻世金,见他走远消失不见,百里虞扬转身回屋。古旭却是不动,反是探头探脑的朝门外观看。 此时近黄昏,街道被夕阳的余晖笼罩,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多了一层暖融融的黄色。 因着此时不若白日那般闷热,街上人流渐渐多了起来很是热闹。这情景,不同于东宫也不同于百府。 古旭幼时也曾坐在父亲肩头在街上游玩。那时欧阳澜很少出门,于是古旭每次同父亲逛街游玩时总是会买一堆小玩意带回家去给欧阳澜。 她想到年幼时的情景,头微微刺痛,不觉的回过身去,正巧撞上百里虞扬探询的目光。 “想出去吗?” 古旭点头,“外面,很是有趣。” 古旭很少出门,数日前她本是要同百里虞扬出城骑马,但陆盛回京打乱一切,此后百里虞扬事忙,也将这事给忘了。 此时想起,百里虞扬便缓步朝她走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最近头还疼吗?” “不痛。” 古旭撒谎时模样也很是乖巧,她虽在回答百里虞扬,脑袋却一直微微斜着,看向街上景象。 百里虞扬见此轻笑出声,邀约道:“一同出去逛逛如何?” 古旭猛点头,“好。” 百里虞扬颔首,出门时,伸手极其自然的牵着古旭左手,“出去别乱跑,有什么想要的给我说一声。” “好。” 百里虞扬将古旭当作一个孩子,古旭也很是配合,一路走来,见着什么新奇的玩意都要买,这些小玩意花费不了多少银子,就是古旭什么都要,百里虞扬一只手拿不完,便同商家商量,交了定金,报了百府的地址,让他们派人将东西送至百府,再找府里的管事将剩下的钱付清即可。 交代完一切,百里虞扬索性将手中提着的东西一道交给商家,“这些也替我顺道送至百府。” “这个我来提。” 古旭说着,伸手接过百里虞扬手中的剔墨纱灯,那灯笼构架大,有些分量,古旭提着不顺手,百里虞扬便又伸手接过来了,“还是我来提吧。” 他说着,微微仰头示意,“前面还有几条长街未逛完,继续走吧。” 他说要陪古旭逛街,便想着一夜将京都逛完,只是京都这般大,两人如何能逛完,古旭扯了扯他袖口,道:“走的脚累,我们慢慢走吧,剩下的可以明日逛。” “我明日没有时间。” 古旭便道:“可以让秋影陪我。” 第61节 “秋影吗?”百里虞扬恍然,没答应也未反对。 两人一路步行至一条街道,这条街道不同于之前闲逛的那几条两侧都是商家,街上处处是摆摊的小商贩繁华,但热闹程度丝毫不输。 街道两侧多是民宅,每隔五六尺便栽种着一株枝丫茂盛的大树,时不时,沿街会出现一两家铺面不大的商铺,都是居民将自己的宅院改建而成,多是卖一些酱油大米布匹等生活用品。 夏夜阴凉,街道两侧聚满了行人,年龄大多是中年以上,男人们三五俩结成一对,聚在一起下棋或赌博,女人们则坐在院前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未绣完的布匹或菜篮,一边择菜绣花一边闲聊。 这条街,生活气息太过浓郁,古旭不明白,百里虞扬为何会带她来此处,这不是逛街的地方。 这条街不够繁华,除去人流聚集处,两侧的树上只偶尔能见着垂挂的灯笼,因此古旭新买的纱灯便也是派上了用场。 她微微落后一步,看着百里虞扬提着纱灯,灯光透过白色的轻纱透出来,光线柔和了一分,恰巧今日百里虞扬穿着白衣,这般一看,只觉得他周身被柔光环绕,不若凡尘俗世之人。 古旭上前两步同他并肩而行,一路左瞧右看,有心加入街道两侧聚拢在一堆下棋的人,又想到自己棋艺不佳,便作罢。 在这条街道,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因此见着匆忙走过的行人,古旭不免多看了一眼。 那人身形高挑,只是因着常年的生活习惯走路时肩背微驼,双肩微微内扣,这身影太过眼熟,古旭认出后忍不住唤了出声,“李成年!” 在东宫,古旭和李成年交集不多,直到陆盛离京,她才渐渐同这个沉默寡言的清瘦男子相熟。 本埋着头一路急行的李成年闻言,身子忍不住微微愣住,须臾,他惊讶的抬头看向古旭的方向,唇瓣微动,硬生生挤出一句,“小旭姑娘。” 夜风微动,吹拂着街道两侧的大树枝丫,垂挂在树上的灯笼不由得跟着一道晃动,黑白两道影子在李成年的身上交织错过,影影绰绰间,古旭只觉得李成年的脸上沉闷的神情大过惊讶。 她不由得上前两步,再次恳切道:“是我啊。” 第五十六章 两人半年未见, 古旭很是欢喜, 上前两步走至李成年身侧,开口便问:“曹方呢?” 百里虞扬提着纱灯走在后方, 只听李成年低声回道:“他在东宫。” “他没出来吗?” 李成年摇头,“宫人无事不可随意出宫,他很好, 小旭姑娘放心。” 古旭于是又道, “那你帮我给他带个话啊,就说我很想他。” 李成年一时没有回应,古旭抬头去看, 发现他正看向身后的百里虞扬。他朝百里虞扬微微俯身,行了一个礼,百里虞扬上前,将手搭在古旭肩上, 微微用力,道:“我们走吧!” 古旭被百里虞扬揽着朝另外的方向走去,李成年因事急也未多聊很快转身离去, 古旭不放心,回过身, 朝李成年的背影大声嚷嚷道:“你要记得帮我带话啊!” 李成年未作回应,很快, 他的背影融入黑暗,消失在街道转角处。 此时,百里虞扬松开揽着古旭的手, 低声道:“高阳。” 他声音又轻又慢,听不出丝毫情绪。 “日后若是见着故人不必主动去打招呼,若是他们想你,自会前来找你的。” “那我想他们了呢?” 古旭偏着脑袋问,神情略显沮丧。 百里虞扬看着古旭这如同丧家小狗般颓唐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你想他们,他们自是会想你的。” 是吗! 古旭不去多想,只是朝百里虞扬身侧靠了靠。 另一边,李成年快步至一处宅院门前,他将门敲响,里面有男人应了两声,匆匆忙忙快步跑来开门。 打开一条门缝,李成元瞧见外面来人是自家哥哥,心不由得沉了下来,他有心关门,奈何李成年一只手已经伸进门内,正掐着他的领口,厉声道:“开门。” 门打开,兄弟两齐身闷头朝里屋走去。 到了里屋,两人双目一对,李成元梗着脖子不语,李成年眉目轻皱。 他们具是生的高高大大,且都是单眼皮薄唇,但李成元显然比哥哥李成年清秀不少,他们两个长的并不想象,连个性也是迥然不同的。 “玉在你这?” “不在。” 李成年声音沉了下来,“我都没说那玉是什么,你便出口否认,还说不在你这!东西交出来,这不是你能拿的东西。” 李成元嘴硬,“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总之你要的那什么东西不在我这,还有啊………”他仰了仰脖子,将手伸向李成年,“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借你点钱用。” 李成年神色难看:“这宅院是我先前便租好的,除此外我亦留了一笔银子给你,你若不花天酒地,这钱够你挨到明年春试。” 李成元闻言收回手来,不屑道:“你的意思就是不借钱咯,那反正你东西不在我这,我如今要出门去,你想怎么样随你。” 他说完,甩手要走,李成年一把握住他后脖颈轻轻用力,将他按在墙上俯趴着,随后用另一只手摸向他腰间及怀中,将全身上下搜刮了一遍,没找到玉牙,李成年方才松开了手。 李成元被他哥哥掐的后脖子痛,不满的囔囔道:“有必要吗,下手这般重。” 他当日偶然瞧见李成年在典当行使用那块玉牙,一时鬼迷心窍偷了过来,偷来后他还未来的及用,便被他兄长寻上门来。 若是之前,他也便痛痛快快的认了,只是如今他想到十三幺,便舍不得将那块玉交出去。 他对明年春试信心不大,如今身上钱花光,兄长也不给钱了,还不如赌一把大的,去典当行用这块玉和李成年的名义取出一笔钱,赎了十三幺远走高飞。 李成元打着这如意算盘,李成年却不打算就这般放过他,他沉着眉眼道:“我如今在太子手下当差,那块玉牙是太子这边人马的信物,不仅可以从京都太子名下的产业换取现银,最重要的是联系京都外的人马。我如今将此事瞒着没有上报,你不要任性,最好是将玉牙交出来。” 说到最后,李成年警告弟弟,“这东西对你没什么好处,你若依旧不认,为防止你将玉藏在这间院子,我只好一把火将这处烧了,再将你关押进大牢,什么时候找出玉了,什么时候放你离开。” 李成元恼羞成怒,“你凭什么笃定玉在我这,你别乱冤枉人啊。” 李成年定定的看着弟弟,眉目深沉且柔和,他长叹口气,轻声道:“就凭我当初对你未带防备。” 只因着对亲人毫无戒心,因此才会大意。 “这事太子并不知情,你………” 正在此时,院门被人一脚踹开,那动静极大,兄弟两人一惊之下,都快步走至窗前查看。 来的人是尤伯渠和程素瑶,程素瑶脸上的伤还未好透,嘴角微肿。她一路被尤伯渠强行拖着进来,脸上的神情十分难看,“多大的事,有必要找上门来?” “被打成这样了还是小事?我给你说,打你就是打我尤家的面子懂吗!?” 李成年隔着窗纱看向外间二人,闻言,回头看向身边的李成元,厉声问道:“你打了程家姑娘?” “我不打女………”说到一半,李成元想起此前确实在醉香阁打过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一时愣住,紧张兮兮的看向自家哥哥与外面气势汹汹的尤伯渠。 李成年多年来眉目不惊的脸上,此刻终究是带上一丝怒气。但那神情也只一闪而逝,随后他吩咐李成元道:“你躲在屋中,我出去解决这事,我叫你出来时你再出来。” 李成年步出房门,回身时快速将门阖上,尤伯渠借着廊檐下的灯光眯着眼睛打量他,“李成年?” 李成年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官礼,“尤公子。” “你怎么在这?” …......... 李成元靠在窗前偷听,听了一会,见尤伯渠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于是咬了咬牙,转身走至书桌前,拿起笔架上一支毫不起眼的毛笔,将上面的羊毫扯去,拖着露出一小截的红绳微微用力,将玉牙扯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李成元再不迟疑,转身朝侧门的方向跑去。 屋内横梁上,一道黑影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在横梁上匍匐前进。从后院离开后,李成元撒腿便朝城南镇江典当行跑去,黑影落地,原是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年轻女子,依稀间只能瞧见一双清淡的眉目。 黑衣人快步上前,伸手轻拍李成元肩背,李成元身子一抖,回身时只觉眼前一花,眩晕袭来。 同时,他察觉到腰腹被一把刀抵住,心中恐慌,不由得哆嗦道:“你…你想干什么?” “将你身上的钱全数交出来?” 黑衣人站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她音色粗哑,雌雄莫辩,李成元僵住不敢动弹,急道:“我身上没钱………” 黑衣人似是不信,伸手去搜他全身,从他怀中掏出玉牙时,打量片刻,唾弃道:“这碎玉质地倒是较好,不过太小了不值什么钱。” 她说着,一把将玉牙扔了出去,玉牙落在石板路上,沾了灰,却是没有碎掉。 李成元余光瞧见,心疼的不行。同时,黑衣人双手掣住他双肩,换了一个姿势,将他背对着压在墙上重新搜身。 …… 与此处相隔不远的另一条暗巷内,百里虞扬与古旭静静的站在一条死胡同前,古旭出声,“这是死路了。” “嘘。” 百里虞扬伸手示意古旭安静,他屏气听着不远处的动静,眉目微转,看向古旭道:“高阳,我想要在此小解,你出去等我可好?” 人有三急,这是古旭新学来的词,她理解的点点头,转身朝灯光明亮的胡同口走去。 百里虞扬见古旭走远,脚尖借力跃过高墙,悄无声息的落在黑衣人与李成元的身后。 李成元未发觉身后动静,那黑衣人却是回身朝他看来,她恭敬的朝百里虞扬点头示意,同时掣肘住李成元不让他乱动。 百里虞扬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玉牙细看,昏暗的灯光下,他目光专注,毫无急迫感。 玉牙很小,要细看才能瞧清上面的花纹,他用指腹轻轻摩擦着上面的细纹,闭上眼睛去记忆细纹的脉络与走向,观摩够了,他照旧将玉牙放在石板路上,朝黑衣人微微示意后,转身回了之前的那条死胡同里。 百里虞扬一走,黑衣人便开始暴躁的拍打李成元脑袋,骂道:“一分钱没有,穷鬼一个。” 另一边,尤伯渠打定了主意要教训李成元,也不同李成年纠缠,越过他一脚将门踹开。屋内没人,于是他忍不住磨了磨牙,讥讽道:“呦呵,你们兄弟两配合的不错,一个在外面缠着我,一个借机离开。” 李成年快步进屋,在屋内巡视一番,见着分成两截的毛笔,心中一沉,转个身便开始朝侧门方向跑去,尤伯渠见此,也跟着追了过去。 人一下全走光了,被尤伯渠硬拖过来的程素瑶一脸懵,她在屋内转了一圈,只觉得这屋子灯光昏暗,不时有凉风透过门窗涌入,阴森森的很是吓人,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踮着小碎步从正门方向跑了出去。 她将走,一名青年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这人看着年岁不大,眉目修长,他着一身墨黑色外裳,于是衬托的他皮肤愈发白皙。 屋内没人,他索性十分闲散的在房内闲逛,最后似乎是嫌这处太过无聊,未待多久便也离去了。 长街上 李成元被黑衣人搜刮许久,除去那块玉牙,一个子都没掏出来,他以为今日大难临头,黑衣人未搜查出钱财必会杀他泄愤,哪知身后那人只是责难一番狠狠踢了他两脚便离开了。 过了一会,他未听见身后动静,鬼祟的朝后望去,见此处独他一人,一时欣喜若狂,捡起被黑衣人扔在地上的玉牙便开始狂奔。 只是他并未开心太久,便被追上来的李成年与尤伯渠抓住了。 李成年从他手中夺下玉牙,表情沉闷,他身侧尤伯渠转动作着手腕,狞笑着道:“李成年我给你个面子,人我不打死也不打残,除此外,你也别多话,这是他应得的。” “哥………” 李成元刚开口说了一字,尤伯渠的拳头已经下来了。 李成年沉默的站在离两人五尺远的地方,低着头看李成元被尤伯渠痛揍,最后尤伯渠打痛快了,微仰着下颌示意李成年过来接人。 他未食言,人没打死也没打残,但看那伤势,李成元至少也需卧床三月。对此李成年并无异议,甚至私心觉得这样挺好,至少卧床这几月,李成元能安分不少。 第62节 尤伯渠痛快的拍了拍手,“这事就这么完了,要不是看你面子,他今日铁定得废。” 说完,他想起程素瑶,转身四望,人影都没瞧见,不由得磨了磨牙,嘟囔道:“人都不在,我这白忙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莫慌,他们快见面了,嗯,快了。 第五十七章 古旭走出昏暗的小巷后, 寻了一株高大的树干靠着等百里虞扬, 因着身侧动静太大,她不由得侧身去看不远处聚集在一处的老人们。 夏夜清凉,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一壶热茶,或坐或站,却也无一例外都微微躬着腰朝最里侧的棋盘看去。 下棋有这般好玩吗? 古旭想到曹方, 他爱下棋, 但棋艺不好,棋品也差,但自己同他相比, 也好不到哪去。 只陆盛不同,他很是聪明,棋艺甚好。 想到此处,古旭不由得笑了出声, 她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东宫的事,转个身子却挤进了那堆老人中。 一堆老将中忽然出现一个小兵, 老人们都嚷嚷道:“哪家的闺女,一边去, 一边去,别挡着我看棋。” 古旭轻声道:“我就看看, 不说话,不会打扰你们的,” “那也不行。”下棋的老爷子朝不远处聚在一堆闲聊的妇人看去, 道:“咯,那才是你待的地方。” 古旭盘腿坐在干净的石板地上,一个劲的盯着说话的老人,末了,舔舔嘴道:“你不让我看,是不是怕输了丢脸啊!” “唉,你这人……” 老人对面那人哈哈大笑,摆摆手道:“老余,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想看咱们下棋,你干嘛非要赶她走啊!” 那被叫做老余的人鼻子一抽,哼了一声,道:“看就看吧,你就算看了也学不会一二。” 古旭得到应允,便乐呵呵将下颌置于膝盖处,目光专注的看着两人对弈。 她被众人围住,百里虞扬出来时没瞧见人影,先去问了闲聊的妇人们有未看见一个着绯衣的少女,未得到答复,方才看向聚拢在一堆下棋的老人。 他缓步朝那群人走去,恰逢此时古旭见那叫老余的老头子输了棋,乐呵呵的笑了一声,随后不待那老余反应过来,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老余性子急,要起身教训古旭,古旭朝他做了个鬼脸,便一转身朝另外的方向跑去了。 于是百里虞扬只瞧见古旭一闪而逝的身影,与身后骂骂咧咧的老头。他轻轻摇头,似宠溺,也似无奈,提着纱灯朝古旭离去的方向缓步跟去。 古旭一路跑的急,气喘吁吁之下同懵里懵懂步出街道转角的程素瑶撞个正着。两人一同倒地,古旭收不住步伐,一头栽在程素瑶胸上。 程素瑶吃痛,不由的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古旭疑惑的在那硕大的胸上蹭来蹭去,觉得舒适极了,便有些不愿意起身。 程素瑶被她这流氓行径逗笑了,一巴掌拍着古旭脑袋上,“嘿,醒醒,别忘了咱两都是女的。” 她幼时做过粗活,手劲不免大了些,古旭被她拍懵了,只觉得头又痛了起来。 这段时日,头痛的频率明显增加,古旭没说,只是一个劲忍着,反正一直以来,头痛时忍一会便好的。 古旭未将此放在心上,只是不由得伸手抱住了身下丰腴的程素瑶,这种软绵绵的触感,让她再次想起了母亲欧阳澜。 程素瑶见此不由的大笑出声,她双手撑地,拖着古旭一道起身,“唉,我说你怎么回事啊?还抱上瘾了不成。” 古旭抿嘴羞涩的笑了笑,也不知道回什么好。 程素瑶于是又问:“你住这吗?一个女子夜深了,不回家?” 回家? 没有家,家里人都死光了! “怎么不说话啊?”程素瑶凑近去看古旭,张嘴啊了一声,“不会说话吗?” “会说。” “那我刚问你话怎么不回?”程素瑶双手抱胸走在前面,“你是不是住这的,我在这巷子里转了许久也未找到出口,这破地方也不知道是谁修的,像座迷宫。” “我不住这。” “那你家在哪?夜深了,怎么不回去!” 古旭皱着眉眼,回道:“我没家了,不过我可以带你出去。” 她对文字类的东西记忆不深,对图形类的事物却是极为深刻,四周地形如何,她陪同百里虞扬走了一道便已摸出大概。 程素瑶见古旭不似撒谎,便有些歉意道:“不好意思,我不该这么多问题的,你既然没家,那是宿在何…………” 古旭刚想回答,程素瑶又轻轻捏了捏自己的嘴角,叹气道:“唉,我不该这么多问题的。” 程素瑶只以为古旭是无家可归的少女,怕再问出什么问题刺激到她,于是不再多问。 古旭见她不说话了,便在她身后提醒道:“朝右走。” 程素瑶转过身,问:“不同我一道离开吗?”古旭一时没有回应,程素瑶琢磨了一下古旭神情,试探道:“你刚抱我抱的舒服吧!” 古旭点点头,傻笑着评价道:“很软。” 程素瑶只觉得古旭这人不同于她此前遇见的京都女子,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却也很是有趣。 但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顺眼的人,便不舍得放手,正巧她刚刚大仇得抱,便又想着去醉香阁看看陆盛睡过的十三幺。 但她虽性子莽撞,人却也是极怂。 此前去醉香阁被羞辱后,便不太想一个人再去。只是她在京都没有朋友,尤家给她安排的丫鬟是用来管教她言行的,必定不会与她同去醉香阁,于是此时遇见傻里傻气的古旭,她便含了一分心思。 她上前两步,眯着眼眸看向古旭,问道:“你要是喜欢这种感觉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何?” 程素瑶因为心虚,声音又低又小,古旭听不清,于是问道:“去哪?” “去找乐子。”程素瑶微仰着头,打了一个响指,眼眸微微朝下,斜睨着古旭道:“去不去?” 找乐子! 古旭猛点头,早把去小解的百里虞扬忘到一边去了,“我去!” 程素瑶暗松了一口气,她拉上古旭最大的原因就是壮胆,有人陪总比没人陪好。 于是两个女人一路横冲直撞去了京都有名的花街,古旭没见过世面,一路走一路仰头看街道两侧悬挂的花灯以及依栏而立的勾栏女子。 灯火阑珊,不似人间。 古旭在街道中心转了个圈,拉着程素瑶的袖口赞道:“这里好热闹啊!” 今夜同百里虞扬走的脚都痛了,也未瞧见这般热闹的景象,真是不靠谱!不靠谱! 四周人很多,声音又杂又乱,不远处还有烟花在半空盛放的热烈声响。程素瑶扯着嗓子大声回道,“这有什么,我待会带你去一个更热闹的地方。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去买一身衣裳。” 两人去了成衣铺,各自挑了一身男装,程素瑶依旧是大胸脯,一脸的浓妆,古旭身形瘦削,素面朝天,胸部起伏的恰到好处,但因着她个头矮程素瑶小半截,人又太瘦,店铺尺寸最小的男装穿在她身上依旧松松垮垮的不成样子。 古旭换好衣裳,无聊的甩了甩宽松的袖口,低着头,评价道:“有点大。” 程素瑶掀开帘子出来,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腰腹,微躬着身道:“这有点勒啊。” 古旭抬头瞧着程素瑶的细腰大胸,一时有些移不开目光。 两人穿戴完毕,具都不伦不类的穿着一身男装大摇大摆的去了醉香阁,因着此前程素瑶着男装来过,守门的人识得她,于是笑眯眯的将她和古旭引进大堂。 程素瑶上次来时出手很是大方,因此一进门便被听闻消息蜂拥过来的姑娘们扑了满怀。 古旭在她身旁亦受到了同样的待遇,姑娘们扑她,她也毫不吝啬,张开双手扑向姑娘们,抱着一个又一个软绵绵的娇躯舍不得松手。 她身侧,程素瑶挺着僵硬的身子,咬牙警告古旭,“矜持,矜持一点。” 古旭于是听话的松开手来。 程素瑶见此,清咳了一声,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前来迎接的虞娘子,粗声粗气道:“将你们这最漂亮的姑娘都给我叫过来,对了,还有那个什么十三幺,也给我叫来!” 虞娘子笑着称好,又让龟公六爷先领着两人上了二楼的雅间,方才转身去安排人来。 程素瑶提着一口气,目不斜视的朝二楼雅间走去,人多少有些紧张。 古旭不然,她真的是没见过世面,一路探头探脑,土包子一个,却也并不紧张,反而很是兴奋。 两人表现都有些入不得醉香阁这些精明的女子眼,索性程素瑶出手大方,两人身上男装一看便质地极好,只让这些女子觉得这两人一定是哪家的小姐出门玩闹,心中不约而同的将她们当成冤大头,准备狠宰一番。 醉香阁的姑娘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且自从上次程素瑶被李成元打伤离开醉香阁,虞娘子不放心,派人出外打听,没见着京都何时多了一个程家,且六爷反应程素瑶口音明显是外地人,她便想着这程素瑶必定是来京都的外乡人,只觉得这真是个冤大头,活生生送上门来的,早便吩咐了姑娘们不必客气,该宰就宰!。 于是她便挑选了几名心思活跃的女子送入雅间去伺候两人,琢磨一番,又让六爷去请了告假休息的十三幺。 十三幺是最后一个进入雅间的,她一进来便被程素瑶盯上了。 程素瑶上上下下的打量十三幺,试图琢磨出太子陆盛的嗜好,待她发觉十三幺瘦瘦小小一个,同自己是两路人,便有些泄气的转开眼去。 古旭被身旁同程素瑶一般身形丰腴的女子围住,不由的双眼斜瞟,睨向在自己身边蹭来蹭去的白胖大胸/脯。 她着一身松垮的男装,但面目姣好,隐约能瞧出女子身形。且她与一脸不满的程素瑶不同,她举止乖巧,摆着一个标准坐姿坐在矮塌旁,一看便是一只乖巧的小白兔子,姑娘们便使了一个颜色让十三幺去伺候母老虎程素瑶,其余的全都一窝蜂的朝古旭涌去。 其中一名胆大的女子见古旭一直盯着自己胸/脯,便笑着道:“公子可要摸摸看啊?” 古旭抿抿嘴,矜持的摇了摇头。 那女子轻笑出声,双手轻轻将肩背一侧的轻纱挑下,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古旭眼睛都看直了,还未反应过来,那人一把握住古旭双手朝自己胸脯探去。 古旭要缩回手去,那女子硬按着不放,于是她猝不及防摸着了一团软肉。 这触感!古旭乐弯了眼,一时想收回手去,一时又忍不住轻轻捏着那团软肉玩乐,神情很是别扭。 身边姑娘们见了,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打趣道:“春英,你可别逗小公子了,没见人脸都红透了吗?” 古旭闻言只觉得脸愈发热起来了,却也依旧舍不得收回手去。 另一边,程素瑶同十三幺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许久,程素瑶方才想起来此处的意图,微仰着下颌挑衅道:“对了,你那相好的估计有段时日不能来找你了。” “相好的?” 十三幺相好的多了去,一时竟是不知她提及的是何人,待见着程素瑶梗着脖子一脸敌意的看向自己方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轻笑一声,道:“你说的是李成元对吧,怎么?你带人打回去了。” 程素瑶道:“放心,没打残。” 说完,她见十三幺依旧一脸冷淡的表情,便有些泄气。 十三幺弄不懂程素瑶怎么就缠上了自己,想了半天,问道:“我同你此前未有见过,你为何一直指名道姓要我相陪,还是………” 第63节 她眼波流转,试探道:“还是我睡了你的人,让你不痛快了。” 程素瑶闻言,脸一下子便黑了下来。 古旭一直探头探脑的偷听两人对话,闻言很是好奇,轻声问道:“她睡了你的什么人啊?” “闭嘴!” 十三幺见此,知晓自己猜对了,不由痛快的笑出声来,仰头将手中酒尽数饮去。 四周醉香阁的姑娘们也在痴痴笑着,雅间内一片欢乐,只余程素瑶脸色愈发黑沉下来。 春英与十三幺是好友,她自是向着十三幺的,且担心她们此举将程素瑶惹急了得罪人,便开解道:“我见程姑娘也不是那狠心之人,何苦为了这事来找我们麻烦,一个男人而已。” “你若心中不痛快,那也不该来我们这啊,隔着一条街的小南院才是你该去的地方,那乐子可比这多了去了。” 古旭耳朵尖,听见有乐子可找,立刻问道:“小南院很好吗?” 她一出声,众人便是笑着朝她看来。 今夜这两人也着实有趣! 春英意有所指道:“那的乐子同我们这一般,却又有不同,不过确实是适合小姐们去的。” 小南院是京都有名的相公馆,大周男风开放,前朝藏拙掖着的生意如今却是愈发明目张胆起来,其中小南院便是京都名头正盛的一个。 古旭于是跃跃欲试的看向程素瑶,“那我们去那吧!” 第五十八章 醉香阁的女子还未将程素瑶搜刮干净, 怎会轻易放两人离去。 春英一转身坐在古旭大腿上, 双手拢着她的脖颈,甜腻的撒着娇道:“小公子可真是薄情之人, 这么快就想跑了。” 古旭担心她跌落下去,立刻伸手揽住她腰腹,“不会跑的。”说完, 又害羞的小声补充道, “你们……也很好。” 春英见她这般娇俏可爱,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举起酒杯送到古旭跟前, 用一种甜腻的过分的嗓音道:“那春英喂公子喝酒,公子是喝还是不喝啊?” 古旭美人在怀,自是毫无主见,点头道:“喝!” 这边古旭被春英和一众女子灌着迷魂汤, 另一边程素瑶却是被十三幺三言两语气的险些吐血。 程素瑶虽是乡间长大的,性子野,但终究比不过醉香阁阅尽千帆的十三幺和众多女子, 加上古旭又是个不抵事的,两人很快败下阵来。 没人劝程素瑶喝酒, 她便自个拿起酒壶朝自己灌。 一边喝酒一边骂人:“没一个好东西!” “嗝………”古旭打了个酒嗝,后知后觉的凑过头来, “怎么没有好东西了啊?”她指着自己,“我就是好东西”说完,又咯咯笑了起来, 自言自语道:“就是脑袋不怎么好。” 程素瑶大手一挥,“我没说你。” “那你说谁啊?”古旭脸色绯红,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说出的话又软又糯。 程素瑶站起身,猛灌了一杯酒,骂道:“我说的是那些臭男人!” “男的?”古旭支着脑袋,醉醺醺道:“男的也有好的啊?” 程素瑶闻言,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她双手攀着桌沿朝古旭凑近,都快醉的不省人事了,还在惦记着男人,“你说谁啊?你有认识的好男人吗?那得给我介绍一个啊?” “曹方,曹方就很好。” “曹方是谁?” “就是小太监啊!” “嗝………”程素瑶也跟着打了个酒嗝,大手一挥,恨铁不成钢道:“太监?太监不算男人。” “不算男人吗?” 古旭撑着脑袋,一脸疑惑。 春英陪着古旭喝了许多酒,如今也有了些许醉意,她撑着脑袋看向对面一直沉默的十三幺,勉强支起身子道:“到这就行了,也别太过分。” 十三幺一边嗑瓜子一边甩着手里的紫色小帕,冷冷道:“这有什么过分的,我又没劝酒。” 她是雅间最清醒的那一人,于是起身拎着程素瑶衣襟晃了晃,那力道有些大,快把程素瑶晃吐了,方才假模假样道:“程公子,今夜你可是要宿在醉香阁,你若宿在此处,我便让人替你和这位小公子安排住宿,若不住宿,那天色也晚了,姐妹们都要歇息了,你看这是不是该………” 程素瑶一手捂住自己嘴,一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交给十三幺。 “拿去拿去,别晃我,我快吐了。” 古旭匍匐着睡在桌上,此时也迷迷糊糊的抬起头道:“我也要吐了。” 她脸色绯红,这般举止模样却是乖巧极了,坐在一旁的春英便顺势摸了一把她的脸颊,安抚道:“睡罢,睡了就不吐了。” 古旭于是被春英诱哄着睡下。 十三幺瞥了眼傻乎乎的古旭,掂了掂手中银子,看向春英,春英会意,起身上前一步道:“程公子,这钱是不够的。” 不够?! 程素瑶似乎是清醒了一分,眯着眼睛看十三幺和春英,“不够吗?” 她伸手又从身上掏出银两来,最后几乎把整个钱袋都给掏空了,还是差‘三十两银子………’ 这时,醉香阁的赖六也来了,适时道:“程公子,今夜醉香阁的红人都来陪你了,你们喝的也是成年老酒,这钱是真不够。” 程素瑶大手一挥,含糊道:“不够!那我回去拿钱,我可……可不能败在这三十两银子上。” 她一边叫喊着,一边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去,十三幺将她拦住了,想到前几日她嫌弃自己脏,不由得口气便冲了起来,“你说走便走,可是想赖账!” “我不赖账,我表弟有钱!” “那你表弟是谁?” “就是尤蛐蛐………” 程素瑶口齿不清,十三幺听到蛐蛐二字,知晓这是醉的差不多了,她不是心黑之人,见今日这女人来找自己麻烦却一点力道也无,反被宰了这么多钱,便也有心放她一马。 她看向六爷,六爷会意上前道:“程公子,你说回去拿钱结账,这确实可以,但你二人中须的有一人留下。” 程素瑶点头,很是配合,“应当的……应当的,你放心,我…我是不会败在三十两银子下的。” 她说着,急忙扒开堵在门前的众人,一咕噜跑出醉香阁,走道街边角落跪下便开始狂吐,吐的胆汁都快出来了,突然脖子一紧,却是被尤伯渠从身后拎着衣领提了起来。 程素瑶刚要吐,脖颈被衣领卡住,于是硬生生噎了下去。 尤伯渠打量着一脸狼狈相的程素瑶,见她一身男装,又回身看向身后灯火辉煌的醉香阁,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可最终他还是一巴掌拍在程素瑶肩上,呵斥道:“又来喝花酒了,就这点出息,难不成真瞧上陆…………” 他话没说完,程素瑶便被他那一巴掌拍的再次狂吐起来。 尤伯渠眉头皱的死紧,脸上嫌弃的神色十分明显,最后却也还是一把扛起程素瑶朝尤府的方向走去,“以后别想出门了,尽干些丢人现眼的事情。” 雅间内 程素瑶跑远后,春英看着一头栽在桌上睡死过去的古旭发愁,“那姑娘说走就走,那这人怎么办?” 十三幺一脸的无所谓,“她不是说会拿钱赎人吗,那就等呗,最多明日人就来了。” 众人商议后,因着不知晓古旭身份与住处,便将她丢在了雅间。 春英走时,见古旭孤零零一人睡像憨态可爱,也算好心的寻了一薄毯披在古旭肩上,甚至伸手掐了掐古旭脸蛋。此时,她方才细细打量古旭,见她眉眼具是上乘,方才发现这女子长相乃是绝佳。 且隐约间,春英发现古旭和十三幺有几分相像,只是一时说不出是何处相似。 她琢磨了一会,伸手遮住古旭嘴鼻,这才发现两人相似的部分是上半张脸。 十三幺眉眼间和古旭有七分相似,只是十三幺下半张脸的弧度在耳廓处开始急速收拢,脸型偏向桃心,唇形过小,唇瓣又薄如两条红线,多了一丝尖俏。 古旭则不同,她脸部轮廓顺滑,虽也有着一个稍尖的下颌,但那弧度收的恰到好处,唇形有棱有角又十分丰润。 她看的入了迷,越瞧越觉得这女子长的是极美,即便不施粉黛,穿着一身松垮的男装也难掩她的佳容。 这边,十三幺见春英迟迟不出门,回身走道门前,冷声问道:“怎的还不走?” 春英忙应了一声,将毯子微微提上几分,遮住古旭大半张脸方才离去。 出门时,她撞上前来寻找十三幺的今九,于是忙退后几步,微微俯低身子,轻声唤道:“九爷。” 今九看向春英,态度温和,问道:“屋内是何人?怎的你身上尽是酒气。” 春英回身将门阖上,今九只瞧见覆在桌上酣睡的瘦削身影,那人脸被薄毯遮住大半,看不分明。 春英道:“估摸着是京都哪家的小姐,扮了男装前来寻乐子,被姐妹们灌了酒,如今睡下了,只等明日她好友前来赎人。”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今九于是不再细问,只嘱咐春英和十三幺道:“方才孟府奴仆前来找虞娘子,让我们安排一个雅间,点名要十三幺相陪,春英你也去,互相照看一下。” 十三幺无所谓道:“何时来?若不急我先回屋休息一番。” “估摸着还有一会。” 十三幺闻言离去,春英见四周再无外人,方才凑近低声问道:“九爷,这孟公子为何点名十三幺相陪?可是有什么蹊跷。” 两人与十三幺不同,皆为虞娘子做事,行事上不免有许多考量。 今九缓缓摇头,“这我却是不知,只前些日子上头主子见孟公子几乎睡死在醉香阁软塌上很是气怒,方才虞娘子亦吩咐我嘱托你们,今夜莫一味顺着孟公子意,行事收敛一些。” 春英虽是风尘女子,却也被这几句话斥的满脸绯红,只乖巧颔首道:“春英知晓了。” 雅间内,古旭俯趴在桌上,恍惚间听闻外间对话,竟是又做起梦来。 梦境中,她再次回到幼时,幽都长街上,她年岁已有些大了,仍旧被古维今宠溺的抱着坐上肩头。 四周人流攒动,呦呵声不断,因着坐在古维今肩头,她轻易便能触及挂在竹架上贩卖的花灯。 她取下一盏兔子花灯,将它垂下置于古维今眼前,软声问道:“我们把这个买回去送给娘亲可好?” 谁知古维今一直未做答,古旭低头去瞧,画面却又瞬间转换。 幽都古宅,厢房内,十一岁的古旭轻声问怀胎八月的欧阳澜,‘父亲去哪了?’ 欧阳澜弯腰轻轻抱了下古旭,柔声道:“爹爹出远门了,等会娘去找他。” ……… 京都西郊 李成年搀扶着弟弟回了此前租住的宅院,出门寻了大夫,又吩咐仆人着心看管带伤的李成元后方才转身离去。 他走的急,紧赶慢赶终是在宫门关闭前进了宫。回道东宫后,他去了东宫的主殿,想将今夜遇见古旭之事告之太子,但太子人不在,身边的宫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只好作罢。 回道住处后,他遇见起夜的曹方。 第64节 他不由得立在原地,看着曹方驼着背慢悠悠走动着,想到古旭那句‘你给他说我很想他啊’便上前拍了拍曹方肩背。 曹方一路神游,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个激灵差点尿了裤子。 他回头见是李成年,不由囔囔道:“你作什么,故意吓人是吧!” 李成年收回手,一脸木讷。 “找我什么事啊,你别说你那一下是闲来无事乱拍的,要那样我可真得生气。” 李成年向来表情都略显平淡,有时甚至显得有些木讷,他唇瓣微微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将古旭的想念带到曹方面前,只是问:“你可有见着太子?” 曹方摇头,“我都被打入冷宫了,你跑我这来问我,是故意膈应我吧!” 李成年摇头,曹方‘嘁’了一声,摆摆手,不给面子的走远了。 第五十九章 夜色正浓 百里虞扬提着纱灯步出西郊转入闹市中, 在长街的灯架下遇见等候他多时的秋影。 秋影如今已脱去夜行衣换回女子装束, 见他手中提着的那盏剔墨纱灯分量不轻,便疾步上前欲伸手接过, 百里虞扬却是缓缓摇头,轻声道:“不必。” 秋影于是收回手来,垂首微微落后他一步。两人走在闹市中, 说话的声音皆十分轻巧, 但两人具是习武之人,却是能清楚听见对方话语。 “李成年可有所怀疑?” “奴婢暗中守了片刻,他未多疑, 将李成元安顿好便朝皇宫赶去。” 话毕,秋影想到古旭,便微微侧过身来,轻声道:“奴婢离开西郊时见着高阳小姐跟着尤家的远亲程素瑶离去, 因着那时奴婢急着来寻公子,便未有跟去。” “我知晓。” “公子知晓?” 百里虞扬语气清淡,不甚在意道:“我跟了两人一段路程, 知晓她们是去了醉香阁。” 醉香阁鱼龙混杂,那两人具是不抵事的, 秋影不解,只问道:“可需奴婢去将人寻回?” “不必。”百里虞扬顿住脚步, 垂头看向手中纱灯,轻轻转了转,看着纱灯四角流苏微微晃动, 方才道:“一刻前,醉香阁着人来报,说是孟泽言已提前令家仆在醉香阁定下雅间,点名十三幺相陪。” “高阳小姐也在,如此,两人或会遇上?” 秋影往日只道公子待那女子极好,今夜却又为何如此?孟泽言性情为何,他是知晓的。 百里虞扬继续缓步朝前走去,轻笑出声,道:“太子如今在孟府,孟泽言若遇见高阳,太子亦然。” 陆盛回京已有半月,却迟迟未有作为。 他打的是何主意?百里虞扬不知。但半年前,李成年既施了手段令麻世金将古旭救出,令百家上下同麻世金一道担下大不敬的罪名日日受怕,那如今陆盛回来,便不可白白让他得了便宜去。 再来,如今他是知晓孟捷有意扶持太子上位,陆盛那人却迟迟按下不表。孟泽言虽表面已同陆盛关系缓和,却心中暗恨,这京都看着是一派平和相,其下却自有暗涌。 他人微言轻,无家世战功,若想获利,只能搅乱这京都风云。 秋影微微落后两步,闻言,不由得出声问道:“若是两人未遇见呢?” 百里虞扬一时未作答,片刻后,方才轻声道:“若两人未遇见,那我便去将她接回。” 他话语中含着一丝轻叹,更多的却是不可解读的冷漠。 孟府 陆盛深夜被孟捷叫至孟府议事。 至年初开始,献文帝身体急转直下,加之太子在边塞击退北燕,原本温和的朝堂瞬间风起云涌。献文帝虽未言明,但不喜太子这确是谁都能瞧出的。 皇子们逐渐成年步入朝堂,各家皆起了心思,朝中势力割据不断,孟捷至皇后死后,很是蛰伏了一段时日,此时见着朝中纷争且陆盛至边塞归来亦有了自己心思。 他如今年岁确实大了,深夜议事不免精神不济,于是轻揉着左侧的太阳穴,沉声道:“盛儿,如今献文帝身体不济,或许随时会发难于你。” 陆盛如今不比往日,献文帝轻易为难不得,但他只不动声色的听着孟捷继续说下去。 至末,他心中冷笑,晓得孟捷这是欲快速除去献文帝拥护自己登基,他沉着眉目,谨慎道:“如今孟家虽仍旧独大,但京都势力繁多,若是被人捉住把柄,那可是死罪。” 他是太子,只要一日不被废除,登基只是时日罢了。 孟捷微微沉吟,“可皇子们都已陆续成年,若拖下去…” “外公莫要多说了,此法不可取。” 他从边塞归来,虽已有独属东宫的势力,但亦依附孟家,根基不稳,若是贸然除去献文帝登基,将来只会被孟家压制。 时机未到,他没有万全把握,不若让献文帝与孟家继续斗下去,置于皇宫中那些即将成年步入朝堂的皇子们…… 他心中冷笑,那些具是献文帝的棋子,不成气候罢了。 孟捷见陆盛如此,心中不满,却也不一味强求,只是换了话题道:“之前给你寻的那几家姑娘都是我心腹的女儿,你也不必非得等到明年的春季选秀,此时也可将她们纳入东宫。” 陆盛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只见他手肘微动,话语中含着几分漫不经心,“这般是否太过随意了些?” “如今不讲究这些,我的手下都是明事理的人,陆晔已然成年,前些时日他大婚,恐不久后便会有子嗣,你年岁也不差他多少,是时候考虑这些了。” 他说着,微微上前轻拍陆盛放在桌面的右手,“你也得加把劲,即便不为了稳固朝堂众臣的心,也得为外公着想,我年纪大了,也很是想抱外曾孙的。” 陆盛不由得笑了出声,“外公这话对泽言说才是,怎的拿这话来敷衍我。” 他似不想在聊,起身道:“外公放心吧,我身强力壮,不愁这些的。” 孟捷深邃的眉目中暗涌流动,“那我之前给你说的那几家姑娘。” 陆盛脸上似带着几分笑意,“这我是不介意的,只是不知父皇作何感想,前几日他将我拉去谈了一下我的婚事,想朝我这塞人,被我推了,我想外公口中那几位姑娘暂时还是待在闺中为好,不然我凭白又得被父皇念叨一通。” 孟捷闻言方才作罢。 他年纪大了,双目浑浊,眼皮耸拉着,总像是看不清人似的微皱着眼睑,可即便如此,陆盛的一言一行依旧清楚明白的放在他的眼前。 他见陆盛要走,便起身道:“如今天色已晚,宫门关了,我方才已让府中下人备好膳食,如今孟家只你我同泽言三人,不若一道用膳,你从边塞回来,我们还没好好聚一聚。” 陆盛未推脱。 晚膳时,孟泽言表现很是活跃,嬉皮笑脸的讲着京都的乐事,似乎全然忘却此前陆盛打断他手脚之事。 孟捷神色有几分欣慰,饭毕,早早的回屋歇息了。 孟捷走后,孟泽言懒散的靠着身后椅子,看着对面的陆盛道:“今日父亲又在催你罢?如何想的。” “如何?” 陆盛看向他,轻声道:“我虽不是孝子,却也不是如此大逆不道之人。” 孟家逼他上位,其心可疑可恨。 孟泽言听他这般说,却是大笑出声,“你拿其它理由敷衍我也是好的,我可记得家姐去世时,你可一滴泪未流,此时却是同我讲亲情人伦了。” 陆盛脸上亦带着三分讥笑,也不知是在笑谁。 孟泽言见此,便微微转了目光,问道:“今夜父亲可有提及替你纳妾之事?” 陆盛转着手中茶杯,道:“外公看我大皇兄已然成婚,却是再催我了。” 他说着不知怎的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他会提这个?”孟泽言抱怨,“那死老头三天两头催我要孩子,我快被府上的女眷给榨干了,也不瞧瞧他都给我安排的什么货色,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他说着,朝陆盛瞥去,意有所指道:“却是前些天醉香阁的姑娘们都比府中女眷好上百倍,加之那个十三幺,却也是个贯会哄人的。” 陆盛想起那夜有人暗中偷窥一事,将茶杯放下,问道:“你常去那处?还是。”他笑了一声,直白问道:“那醉香阁是你的产业?” 孟泽言不屑道:“我虽顽固,却也看不上那小小一座青楼,加之父亲本便不喜我在外如此行事,若被他知晓了那可如何。” *** 醉香阁 古旭脱离梦境醒来,因长时间枕在桌上睡觉,右颈酸痛,她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脖颈,同时看向四周,嘟囔道:“怎么这么黑啊?” 屋内酒气重,古旭不愿久待,裹紧毯子拉开门,一时间却被门外灯火璀璨,热闹非凡的景象震住。 雅间在二楼,门外是一条装饰华丽的长廊,从长廊朝下看,是醉香阁大堂。大堂人流涌动,不时有新的恩客进入,一进来便被一群莺莺燕燕围住。 古旭拢紧身上薄毯,迷迷糊糊间步出房门,靠着长廊的阑干朝下看去,她身后则不时走过三两搂抱在一起的男女,还未进入雅间,便开始亲亲热热起来。 一时间,她被身后弄出动静的男女吸引了目光,于是不再看向大堂,转身专注的看着他们唇齿相交的地方。 男人被古旭看的不耐烦了,醉酒状态下,一伸手将古旭扯了过来,“看什么看,小爷不会冷落你的,放心啊………” 他说着,低头啪嗒一下亲在古旭额头上,正想再进一步,下颌被揽着的另一女子用纤纤玉手转了过去,便也顺着力道亲吻起身边女子来。 一男两女抱作一团亲亲热热,场面很是热闹。 古旭近距离看人亲热,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对面,那名青楼女子一边吻着身边恩客,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瞪向古旭。 古旭同她对视,一时弄不懂她的含义。 那女子气极,见古旭是个新面孔,又不知为何着了一身松垮的男装,只道她是刻意如此引人注目。便趁男子亲吻她颈窝时,口气不善道:“你若真想招揽生意,去门口候着便是,怎的平白来抢老娘的人!” 古旭眨了眨眼,突然懂了她的意思,于是不好意思的从男人怀抱中挣脱出来。 这时,大堂突然热闹起来,古旭倚着阑干探身去看,见一群人围着新进来的恩客,人太多,古旭还未瞧清,腰间又被方才的醉酒男人抱住了。 “美人,怎的走了啊?小爷我今晚带你双飞………” 那男人醉的迷迷糊糊,说着便用力拖着古旭的腰肢朝就近的雅间走去。 古旭双手紧紧抓着阑干,同男人的力道对抗着,同时皱着细小的眉头无奈的看向身旁狠狠瞪向她的青楼女子,小声解释道:“你看…是他非要来抱我的。” 古旭在诚心解释,在外人眼中却成了挑衅! 那女子此时是真有些生气了,上前两步一巴掌扇在古旭脸上,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小浪蹄子………” 话没说完,女子脸上却是也挨了古旭一巴掌。 两人瞬时扭打在一起。 楼下大堂 孟泽言穿梭在醉香阁的莺莺燕燕中,身旁,陆盛略显沉默的跟着。 他的脸型与年幼时有些许变化,下颌处不再是稍尖的弧度,而是略显方正。略窄的双眼皮微微阖上,落下一小截阴影。 他微微落后孟泽言一步,在虞娘子的引领下步行至二楼。此时他听见女子扭打在一处以及众人劝架的声响,不由得抬头朝前方看去。 第65节 长廊中央,古旭骑在那名青楼女子身上,嘴唇紧抿,双手捏成拳头,一下下砸在那女子身上。 她幼年时常同陆盛扭打在一处,知晓一些技巧,方才很是轻易便将女子压制在身下。此时,她上半身一起一伏,带动着手肘,拳头落在那女子身上,力道却也是极大的。 身旁看热闹的人许多,却没人上前拉架,那名女子的恩客也只是在一旁痴痴的笑着,显然醉的不行。 虞娘子皱眉看着这一幕,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龟公赖六将这事处理了,同时伸出手将孟泽言朝二楼的另一方向带去:“孟公子,这边请,我们醉香阁的姑娘都在候着你呢。” 孟泽言却是阖上扇子,用力打开虞娘子引路的手,“别,那女子我有几分面善,恐是相识之人。” 他说这话,看热闹的众人会意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孟泽言回身怪异的看了身后的陆盛一眼,随即疾步走近打架的两人,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着古旭。 陆盛站在众人身后,双手抱胸,表情很是沉默。 青楼女子被古旭几拳下来打的整个人都懵了,复又见众人围着看她笑话,又羞又怒,不由得哭出声来。她一哭,古旭便不打了,只是依旧跨坐在女子身上喘着粗气。 适时,孟泽言伸出扇柄挑起古旭下颌微微打量。 是东宫那名宫女没死成?还是只是外貌相似的两人? 他皱眉思索着,古旭却是一巴掌打掉他支在她下颌处的扇柄,从地上爬了起来。 孟泽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起身挡在古旭跟前,问道:“叫什么名字?怎的身着男装?” 古旭却未有理会孟泽言,她只是抬头,表情愣怔的看着前方缓缓朝她走来的陆盛。 许久未见,在东宫发生的种种似乎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一时,古旭只觉得陆盛目光十分冷淡,略窄的双眼皮微微下垂,显得他整个人有些沉闷。他似乎在看她,目光却也未落在她身上,反是落在她一身松垮的男装上。 这时,孟泽言又贴了过来,咬牙笑着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家在何方?你可认识一名叫古旭的女子?” 古旭垂下头去,许久,方才低声回道:“我叫高阳。” “高阳?” 说话的是陆盛,他声音略沉,此刻终于肯正眼打量古旭了。两人目光相对,他有些讥诮的扯了扯嘴角,赞道:“好名字。” 陆盛不言不语时显得很是沉默,一开口说话却又变成了那个轻狂跋扈的东宫太子。于是古旭不由得笑了起来,可她一笑,陆盛就开始斜着眼瞪她。 他上前两步一把揽住古旭肩背,将她拉离孟泽言身边,朗声道:“走,陪本公子喝酒去。” 两人身后,孟泽言死死盯着二人背影,良久,方才朝一旁的虞娘子问道:“方才那着男装的女子可是醉香阁的人?” “那女子不是,是今日同友人来这寻乐子的。孟公子问这话,可是有意……” “有意?”孟泽言讥笑,“你不是见着了吗,我那好友已将人揽去,我即便有意又如何?只是,世上相似之人常有,一模一样的我却是不信的。” 第六十章 陆盛揽着古旭离去, 龟公赖六见此跟了上来, 伸手引导着两人,“公子这边请, 雅间早已备好,姑娘们也正等着。” 陆盛却并未理会他,就近踹开一间房门便拖着古旭进了去。 进门后, 陆盛将古旭轻轻扔在最近的贵妃榻上, 随即俯下身子压了上去。 四周薄纱环绕,古旭愣怔的看着陆盛压下,见两人嘴鼻即将相贴, 便伸手隔挡在两人之间。 夏日衣裳单薄,她举臂置于面前,袖管垂下露出一截皓腕,陆盛见了, 便顺势张嘴咬了上去。 他力道有些大,古旭痛呼出声,不满道:“别咬, 我痛。” 陆盛目光紧攥着她面上神情,伸出舌头假意舔了舔她腕部被咬出来的伤口, 又伸手强硬的将她手腕挪置头顶一侧压着,再不管不顾附身亲了上去。 他浑身气息太过浓烈, 两人唇舌相交,古旭颤抖着在软塌上挣扎着,那动静不免便微微大了些。 随后进入雅间的孟泽言见此, 气的脸都绿了,他用力将身边屏风踢倒,回身对赶来的虞娘子道:“去把姑娘们叫过来,小爷今夜要是没玩尽兴,准得砸了你们的场子。” 他眼神阴狠,显然对方才陆盛的行为很是不满。 片刻后,姑娘们同美酒佳肴一道进入雅间,孟泽言双腿交叠斜坐在矮塌上,一边摇晃着酒杯一边阴沉着一张脸看向对面相依而坐的陆盛与古旭。 古旭嘴角肿的厉害,垂着头,一脸的闷闷不乐。 两人许久未见,一见面,她便被他压的浑身酸痛,手腕,嘴唇都被咬伤,是个狠人! 十三幺今夜本意是要伺候陆盛,但如今他身边有人,她转而去伺候孟泽言,亦不时抬头打量着对面两人。 古旭被陆盛紧紧抱着,她伸手摸向自己嘴唇,似乎觉得不够,又去摸陆盛的,陆盛垂着头,任由她摸着,目光隐晦的问道:“高阳?” “是我。” 陆盛表情有些沉闷,双手却并不老实的捏着古旭腰间软肉玩乐,古旭被他捏痛了,起身要离开他的怀抱。 陆盛自是不允,他双手揽着她腰肢不让她离开,古旭只好无奈的长长叹气。她今夜见着陆盛不由得想起曹方,于是轻声问道:“曹方呢?没同你一起来吗?” 陆盛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冷淡道:“他来这做什么?逛花楼可没他的份。” “为什么没他的份?” 古旭关切的问道,她是真的很想曹方。倒是陆盛,她担心他的生死,却很少想他。 陆盛垂下头去,轻轻吻着古旭唇瓣,“因为他不是男人。” 此前程素瑶说曹方算不上男人,如今陆盛又这般,古旭有些弄不懂其中缘由,于是好奇问道:“他不是男人?那我是女人吗?” “你?” 陆盛眉眼一沉,他想到此前李成年所言,虽知晓古旭并未同献文帝有何实质,胸腹却仍旧被一腔郁气灌满,呼吸都不畅快了,他咬牙道:“我怎生知晓,你自己最清楚。” “我自己最清楚?”古旭皱着眉眼,她似乎十分纠结,末了想到好友曹方,于是乐呵呵道:“曹方不是男人,那我也不是女人。” 她说完,见陆盛脸愈发黑了。 陆盛咬牙,低声骂道:“傻子!蠢货!” 他骂痛快了,古旭却不乐意起来,她被陆盛紧紧抱着,很是不舒服,于是挣扎道:“你放开我。” “不听话!” 陆盛自是不会松手的,他一手揽着古旭腰肢,一手朝她的屁股打去。他以往在东宫时经常这般做,古旭于是养成了他一打屁股,就使劲将屁股及腰腹绷紧的措施来缓解疼痛,可今日不同,陆盛的手放在那处便不松开了。 他手捏着古旭大腿根部处,微微用力将她朝怀抱中压去。 古旭被他抱起坐在他大腿上,瞬间臀部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她转回身,问道:“下面那个是什么?” 她目光清澈,眉头皱着,扯出细小的纹路,一副懵懂模样。 陆盛看着,嘴硬的扯谎道:“我怎么知道。” 于是古旭便朝下探手隔着衣裤去握那根棍子,陆盛被她这动作弄的□□了一声,爽的不行! 他们这般毫无忌惮的行为彻底让对面的孟泽言怒了,将手中酒杯重重置于桌面,冷声道:“能别这般猴急吗,三楼多的是房间。” 他这话说的毫无道理,以往他可是有地就能睡,有女人就能上的人! 可此话却是正合陆盛的意,他揽着古旭起身离去,出门时,孟泽言却是突然出声,阴阳怪气的唤道:“古旭。” 这一声来的措手不及! 孟泽言只道两人必定会惊慌失措的逃离,哪知陆盛却是同古旭缓缓转回身来,皆气定神闲的瞧着他。 门前,两人相拥而立。 古旭神色懵懂的看着孟泽言,陆盛等了片刻,见孟泽言一脸菜色,却是奚落的笑了一声,揽住古旭再次朝外走去。 两人离去后,孟泽言气极,用力将矮塌上酒杯茶盏扫去,东西噼里啪啦落了满地,十三幺一惊,忙贴身过去劝慰着。 孟泽言却是将她狠狠推开,骂道:“没用的东西!” 十三幺咬牙暗恨,却也在瞬间又换上甜美的笑意,温言劝解着。其余的姑娘们亦跟着一道出声讨好孟泽言。 门外 古旭听闻屋内杯碗落地的声音,有些奇怪的回头看去。 陆盛轻轻将她头掰了回来,揽着她继续朝前走着。 夜深,醉香阁灯火辉煌却少有人影,只偶尔从走廊一侧的雅间传出些暗哑的呻/吟声,古旭一时好奇,便脱离了陆盛,将头凑近雅间木窗偷听里面动静。 陆盛双手抱胸,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见古旭听的兴起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没什么耐心的上前捏着她后脖子将她扯了开去,“走啦,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听墙角!” “为什么听墙角就是没出息!” 古旭鼻头抽了抽,嫌弃道:“你以往也时常偷听我和曹方说话的。” 陆盛脸色一黑,斥道:“乱说!” “你就是经常偷听啊。” “没有。” 两人记忆出了差错,不免争执起来,许久未见,陆盛只觉得古旭脾气越来越大! 古旭却只道陆盛这人不仅脾气坏,还爱撒谎,幼年之事,她记得清清楚楚,有好几次都被她捉住他在暗中偷听她与曹方对话。 曹方未发觉,她却都是知晓的! 她见陆盛决然否决幼年之事便有些闷闷不乐,她依旧被陆盛揽着,却置气般瞥开眼去并不看他。 走至楼梯转角处,她无意间发生三楼有一男人缓缓走过,因着视角原因,她未将那人面貌看全,只依稀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侧脸上有一道长疤,神色平淡,微垂着头疾步走过很快消失不见。 古旭怔在原地,嘴唇微微蠕动着。 陆盛见她顿住不动,垂头问道:“怎么不走?想在这寻乐子。” 古旭摇头,她呆愣楞的立在原地,须臾看向陆盛轻声道:“我方才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男的?女的。” “男的。” 陆盛松开揽着古旭腰腹的手,冷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问道:“人在哪?我去将他杀了。” 他说这话时态度轻慢,似在说笑。 古旭却是一惊,立刻摇头道:“没人!没人!我方才什么都没瞧见。” 她如今只觉得陆盛在边塞待久了,说起杀人便像是在削萝卜似的,随意为之,却又一砍一个准。 第66节 陆盛可疑的看了她一眼,拉着她迅速走出醉香阁。 夜已深,长街上再无其余行人,只街道两侧依旧垂挂着形态各异的花灯。 古旭身上的男装过大,走几步衣袖便落了下来,她不由的低头将袖管朝上挽了几转,抬头时,发现陆盛正在她前方几步远处等着她。 灯火阑珊下,陆盛身上亦被灯光侵染出几分暖色。 他离去时是初冬,此时却是盛夏。 虽则他脾气仍旧很坏,方才还将她弄痛了,但如今见着他总是欢心的,古旭不由的笑了起来,她小跑着上前,抬头抱怨道:“衣服太大了。” 陆盛双手抱胸,低垂着眼眸看她,却是冷声问道:“谁带你来的这?” 方才在醉香阁时他态度还是极好的,此时却又瞬间换了脸色。 谁? 古旭答道:“一个女人。” “名字?” 古旭摇头。 陆盛神色一沉,很是不满,再次骂道:“你有没有脑子,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跟着人逛窑子!若是被卖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在生气! 方才还好生生的,突然间便怒了。 古旭脸上笑意散去,仰着头安静的瞧着他。 她眉头又轻轻皱着,神色无辜又无畏,她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放空自己。陆盛见着正欲上前拍一下她那脑袋瓜看那里面装的什么鬼东西,哪知她却猛然抬头,大叫道:“我就是没脑子啊!” 陆盛愣住,咬牙将手收回,嘴硬道:“说这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蠢!” “那你还骂我!” “我又不是没骂过你。” 古旭一听,小脸皱成一个疙瘩,委屈又不满,“虞扬就从不骂我。” 陆盛原本平和的脸瞬间冷淡下来,他低垂着眼睑看向一脸控诉的古旭,声音低沉暗哑,咒骂道:“别他妈拿我和其它男人比!” 空气似乎静止了一瞬,古旭未再说话,可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无辜又无畏的表情。 陆盛看着这样的古旭,忽然有一种冲动想上前将那张无辜的脸狠狠撕烂,但他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转过身沉默的看着长街尽头百里虞扬提着一盏纱灯朝两人走近。 他们两人在东宫度过一段岁月,之后分离,在分离的这八个月中他同古旭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 他在边塞征战,在得到孟府仆人传回的假消息时,他整个人似乎也在那一刻失去生命力,之后他得知她仍在世上,很是想她,但他知道她是不想自己的。 在边塞时,他还能抑制住不去深想,可如今回了京都,看着她一脸的无辜无畏,忽然残忍的想着要是她真的死了也不错。 可如今她活着,什么都不知,恍若在东宫的那段岁月是他一人度过,那些暗中滋生的情绪也只他独有…… 古旭亦瞧见了长街尽头的百里虞扬,她回身望了陆盛一眼,见他双眸低垂,便也有些闷闷不乐。 他今夜有些怪,似乎在嫌弃她? 古旭虽不聪明,却也极度敏感。她隐约察觉到这一点,便有些气,也不知是在气什么! 嫌弃她傻,甚至当面讥笑她的人也并非没有,但她此时却是同陆盛置起气来。 她气闷的哼出声来,径直朝长街尽头的百里虞扬走去。 离去时,陆盛抬眉瞧了她一眼,那眼神十分怪异,透出一丝阴狠之色。 古旭见了,吓的心跳顿住,离开的步子便有些急乱,那情景似乎恨不得离陆盛再远一些。 她走的快,刚挽上去的袖口又垂落下来遮住她双手,随着她的跑动胡乱晃动着,像是唱戏的人在台上甩着长袖,情景一时便有些滑稽。 第六十一章 长街之上, 百里虞扬见古旭朝他跑来, 便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 他微微朝陆盛颔首致意却并未行礼。 直到古旭跑至跟前,他方才垂眸轻声道:“寻了你许久?” 他在撒谎,此前他知晓古旭在醉香阁, 并未寻来, 却也是独自一人在街上闲游了许久,从闹市游至众人散去只余更夫出没。 他未寻她,只是候了她许久罢了。 古旭皱眉, 轻声道:“不用找我的,我知道回去的路。” “认得路?” “认得。” 百里虞扬心中稍暖,颔首道,“那便好。” 他说完, 伸手轻轻搭在古旭肩头,如以往般揽住古旭朝百府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 低头看向古旭道:“不同太子打声招呼吗?他一直在看你。” 古旭听了,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用不用, 我们快走。” 她这模样太过怪异,百里虞扬停下脚步细细打量起来,沉声问道:“怎么了?” 古旭见他不动, 心里着急,伸手扯着他的袖口就将他朝前方拉去,“我们得快点走。” “这是为何?” 古旭回头,鬼祟的看着长街另一头,双手抱胸看着这一方的陆盛,隔的有些远,他的身影已然有些模糊,影影绰绰间让人觉得有些许孤寂与不可知的危险。 “因为他想吃了我啊!” 古旭本想说是‘杀了我’但一出口,却成了这般不伦不类的话。 百里虞扬淡漠道:“不会。” “会!” 想起方才离去时陆盛看来的那一眼,古旭指天发誓,“他方才就在想怎么杀掉我。” 百里虞扬垂眸,眼神怪异,笑着反问道:“他要是杀你,你怎么办?” “那我也去杀他。” 百里虞扬眉目不惊,继续朝前走去,只是双手不再搭在古旭肩上了。他语气冷淡,缓声道:“那时你已经死了,杀不了他。” 古旭:“.……..” 两人回到百府,古旭与百里虞扬道别后小碎步跑回西苑,院中植被丰盛,却没有什么人。她脑子不好,府中仆人都不太怕她,见她迟迟不回早便睡了过去。 索性长廊上仍旧有一两盏昏黄的灯笼亮着,她在模模糊糊的光影中回了正屋。 屋内一片黢黑,她摸索着寻出火折子,其间不时被地上摆放的一些物事绊倒,她一头雾水的将烛台点亮。这时,她方才发现夜间买的那一堆东西已经被府上仆人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屋内,方才就是这些东西挡了她的道路。 她夜里买了许多花灯,这东西体积大,占据了屋内大部分地方,花灯旁是许多形态各异的小泥人,这些东西聚集在一处,屋内不由的多了一丝热闹的错觉。 古旭一屁股坐在地上,脑海中忽然闪过陆盛沉默的立在长街上的身影,她看不清他的面色,只觉那身影有稍许寂寥。不知道为何,她突然就觉得百里虞扬说的是对的,陆盛是不会杀她的,那她跑什么呢!? 近一年未见,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何时,她应当同他好好告别的。 她有些懊恼的捶了捶脑袋,一抬头,却发现陆盛站在窗前,正透过半开的窗户沉默的看着她。 她吓的一个激灵,身子一瞬间冷了下来。 今夜月色清淡,陆盛着一身黛色衣裳,隐在暗处,只一张脸沾染上了屋内的灯光,却也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房门被古旭锁死了,陆盛于是攀着窗户跳进屋内。 地上东西多,他一路绕过那些花灯与泥人朝古旭走去,待他走近了,灯光下,他的身影直接罩住了坐在地上紧张兮兮的古旭身上。 “陆盛……” 古旭声音又低又轻,软糯的像刚出笼的团子,还在轻轻颤动着。 她在害怕,陆盛明明白白的知道,却未放在心上。 他“嗯?”一声,算作回应,随即左右打量起这间屋子,末了,奚落的评价道:“你住上大房子了。” 在东宫,古旭的住处是一间小黑屋,面积小,简陋的不像是存在东宫的建筑。但古旭在那间小黑屋中却待了五年。 古旭听他这般说,突然又不害怕了,她点点头,隔着紧锁的房门朝外指了指,“外面还有一处大院子,种了许多花树。” 陆盛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毫无意外的没见着种满花树的院落,只瞧见门上横亘着的门栓。 他跟着一屁股坐下,伸手把玩摆在身旁的泥人,长腿一伸,一不小心又将另一边整整齐齐放着的一堆泥人踢倒。 他手长脚长,行事却毫不注意,东西全被他弄乱了。 古旭并不责怪,任劳任怨的探过身子将倒下的泥人一一捡起,再次整整齐齐的放在花灯旁。待要起身时,陆盛却突然毫无预兆的压了过来。 夏季两人都穿的薄,陆盛身上很热,烫的古旭有些难受。她左右扭动着身上,待要说话,陆盛却先开口了,他声音低哑,道:“宫门关了,我回不去。” 古旭呆住?须臾反应过来,仗义道:“床让给你!” “好。” 陆盛轻轻笑了声,却依旧压着古旭不放。 古旭被压在地上,背后,陆盛似乎缓缓挪动了一下,随即,她的手腕被他捏住,她不知何意,只是顺着他的力道被整个翻了个身面朝上与他相对。 陆盛见她这般乖顺,不由的笑了一下。 那笑很是短暂,像是假笑,古旭在心中默默判别着,随即看见他再次附身下来,眼前一黑,唇瓣上传来温热的触觉。手被他牵引着探入衣内,这次,她又握住了那根又烫又硬的棍子。 “这是什么?” 古旭再次问道。 陆盛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带着古旭的手上上下下的挪动。 屋内灯光明亮,古旭清楚的看见陆盛额头浸出细密的汗渍,她想伸手替他将汗渍擦去,一只手被他压制住,另一只手又被他牵引着握着那滚烫的东西,动弹不得,心中便很不是滋味。 陆盛表情沉默,紧咬牙关,不时发出粗重的喘息。 他影响了古旭,古旭颤栗着身子,使劲想抽回手来,他紧紧握着不让,快速耸动着臀部,直到温热的液体沾上古旭双手,他才爽快的呼出一口浊气,松开对古旭的掣肘。 陆盛今夜的不痛快随着方才一道释放了出来,他爽透了,于是轻轻捏了捏古旭绯红的脸颊,贱兮兮的问道:“是不是很爽!” 爽个屁! 第67节 古旭一脸无措的看着手上的白浊,突然无比愤怒起来,她伸手去推陆盛,陆盛骑在他腰上岿然不动,于是她便将手上液体尽数抹在了他上衣处。 陆盛低头看着古旭的动作,不出声阻止,末了,笑了一声痛快快的将外裳脱去,脱了一件,他似乎觉得不够,三两下将衣物尽数脱下,只留下一条白色绸裤。 边塞征战的岁月,已将他身体打磨的十分健硕结实,毫无疑问,他也清楚这一点,于是有些得意的看向古旭。 古旭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番动作,狐疑道:“你脱衣服作什么?” 陆盛大言不惭道:“睡觉啊!” 他起身拦腰抱起古旭,想到什么,低头凑近去闻了闻古旭身上浓厚的酒气,表情严肃,闻道:“你是不是要先洗个澡?” 当然要! 于是陆盛不辞辛劳的光着膀子将睡下的西苑仆人唤醒,吩咐他们准备热水及沐浴用品。 仆人睡下后被人吵醒,恼的不行,见他是个生面孔从未见过,便很是不耐烦的问道:“你谁啊?哪个院子的。” 陆盛琢磨了一下,回道:“高阳小姐院子的!” 高阳? 仆人面面相觑,咱们院子的,怎么从未见过? 他们一人一个眼神,互相交换着信息,随即警惕的看向这个大半夜光着膀子敲门,流里流气的少年。 “之前没见过?才来的,谁介绍的,做什么?” 陆盛没什么耐心,但他也不打算和这些人计较,待要回身将古旭拉来亲自吩咐时,百里虞扬突然提着一盏纱灯走了过来。 他微微俯身,朝陆盛行了一礼,随即对四周睡眼朦胧的仆人道:“按照这位公子的吩咐去准备,切莫有任何疏漏。” 百府的少爷都发话了,那几名仆人自是不敢懈怠,应了一声后强自打起精神忙碌起来。 陆盛光着上半身,下身只着一条白色绸裤,但他却丝毫未觉得不自在,只是懒散的抱着双臂,斜靠在廊柱上看着对面的百里虞扬。 “高阳这名字是你取的?” 百里虞扬颔首,道:“皇上这半年虽身体欠佳,精力不济,但小心些总是好的,若是发现古旭未死,舅舅和整个百府都免不了遭殃。” 当初之事是李成年伙同季临渊施计令麻世金将人救出,麻世金或许不知其中内情,百里虞扬却是清楚的。 陆盛凝视着面前这人,道:“你不用担心这些,这个恩情我记着,一定保你百府平安无事。” 他语气低沉,不似说笑。 百里虞扬闻言也跟着轻笑,垂首低声道:“太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陆盛哼笑一声,不在就此事讨论,他转身离去,百里虞扬却突然出声将其唤住,将手中那盏体型颇大的剔墨纱灯递了出去,“这是高阳今夜买的,是她最中意的一盏,劳烦太子替我转交给她。” 陆盛看了他一眼,爽快的伸手接过,走了几步回身看去,见百里虞扬依旧安静的站在走廊下还未离开,便道:“高阳这名字取的好,我很喜欢。” “但无论是高阳还是古旭,她都不是你能染指的………” 第六十二章 因着有些心急, 陆盛提着纱灯疾步回到古旭住处, 发现房门却是再次被古旭锁死了。他舔了舔后槽牙,心中不满, 上前用力拍打着房门,“古旭,开门!” 他力气大, 却强忍着心中怒意控制着手上力道, 奈何古旭不给面子,在他拍门的节奏声中,房内灯火一一熄灭, 须臾,变作漆黑一片。 胆子还真变大了! 陆盛咬牙踢了一下房门,转身去寻两侧的窗户,毫不意外的发现窗户也被锁死了, 他不由的骂了一声,回到房门前,恶狠狠的隔着锁死的房门指向躲在里屋的古旭, “你最好一辈子不出门,不然终有一日得落我手上!” 他心中气怒, 也不知是气古旭将门窗锁死,还是生气他方才嫌弃古旭, 让她先洗漱将身上酒气去掉的行径。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如今进不去,却也没到硬闯她闺阁的地步! 他心里不爽, 候了许久也未见古旭将门打开,气的将手中灯笼扔在地上,正想伸脚去踹发泄怒火时发现方才脱下的衣裳已被古旭揉成一团扔在走廊的廊柱下。 他眯着眼睛,心中冷笑一声,却也是走过去认命般将衣物一一穿上。 待收拾成人模狗样的样子后,他垂眸看向外裳上被古旭抹上他液体的地方,也很是嫌弃的抽了抽嘴角,脸色却比方才好上许多。 反正今夜便宜没少占! 想起此前长街上百来虞扬将手搭在古旭肩头的情景,他讥笑一声,三两下脱去外裳,走至院落中,用了力道将其一下子甩了上去,衣物落在屋檐之上,要掉不掉的样子,十分引人瞩目。 见此,他磨了磨牙,不由的笑出声来。 房门处传来些许动静,陆盛耳目轻灵,知晓古旭正隔着房门偷看他,于是大摇大摆的走上去,将头凑上前,隔着黢黑的门缝道:“过阵子再来看你啊。” 滚吧!别来了。 “有没什么话要说的啊,我真得走了。” 没话说,快走快走! “下次来我把那只碧绿色缠金的琉璃猫给你带来!就你小时候偷拿的那玩意,我一直偷偷藏在暗匣中。” 这个,好像还行……… 古旭在黑暗中点点头,复又一脸纠结的想,琉璃猫是一定要的,人还是别来了吧! 见古旭一直不回话,陆盛脸又沉了下来,他琢磨了一下,突然伸手大力拍门,里屋一直挨着门缝偷听偷瞧的古旭一下子被这动静吓着了,咕噜一下朝后仰去,跌坐在地。 屋内的动静清清楚楚的传到陆盛耳边,他挑了挑嘴角,一脸满足的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复又回头去看方才被他扔在地上的剔墨纱灯。 百来虞扬说这是她最中意的一盏,既然中意,那便是不能随意扔在地上的。他走近将其拾起,脚尖轻点跃至横梁之上,将灯笼挂在了最高处。 那剔墨纱灯骨架大,灯光足,挂在横梁最高点,柔和的灯光倾泻下来,瞬时给方圆之内的空间镀上一层朦胧舒适的光亮。 陆盛担心这灯笼挂不严实掉下去,又伸手去解腰带,将其一圈圈缠在灯笼的把手与横梁的交界处,末了,伸手拍了几下,直拍的纱灯不住晃悠他才罢手。 这次,他再未说话,直截了当的披着一身松散的衣裳离开了百府。 屋内一片黢黑,门前走廊处的灯光便显得愈发明亮了,古旭待陆盛离去后将门打开,仰头看向横梁上方的纱灯。 不知怎的,她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这笑来的又急又猛,她一不注意吸入了夏夜清凉的空气,于是笑岔气了,肚腹处痛的不行,弯下腰灰溜溜的回了房内。 不久,仆人抬着浴桶与热水等沐浴用具来敲古旭房门,古旭将门打开在嬷嬷的伺候下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待身上的酒气散去,方才满足的缩进锦被中。 ……… 翌日 秋影见古旭迟迟不起,便亲自去了西苑欲将其唤醒,待来到主屋前,她一眼便瞧见了落在屋檐上的黛色衣裳。 那衣裳颜色暗沉,并不起眼,但位置恰到好处的落在屋檐上方边际处,将落未落之际说不引人注意也是难! 西苑来来往往的仆人路过此处,交头接耳的谈着此事,那外裳一眼看去便知是男子衣物,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故意丢在正屋屋檐上。 有人上前低声道:“秋影姑娘,你看这也不知是谁弄的?我已让人去寻了梯子,将衣裳取下来后必定得将这人查出。” 如今麻世金不在,西苑只住着一个外姓姑娘,却也不容这般让人欺辱了。 秋影缓缓摇头,这怎么查的出来呢? 这衣物是那人刻意丢在上面的,怎么也得挂个一两日方才能取下。 她想起昨夜百里虞扬屋内灯火通明,一夜未熄的情景,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却也只是叹了口气,径直上前轻轻扣了三下房门,“高阳小姐?” 屋内,古旭双腿夹着棉被,被敲门的动静惊扰不由的翻了个身,一咕噜掉下了床,她头撞上坚实的地板,痛的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昨夜睡的不好,梦见许多乱七八糟的人,但唯一记得的却是醉香阁三楼那一闪而逝的男人侧脸。 他侧脸很像父亲,但父亲脸上却是没有刀疤的。 想到此处,古旭伸手摸向肚腹,想着以往这里没有伤痕,可此时也多了一条长疤。 她有些呆愣的坐在床上,思索一瞬,头又像针扎似的,痛的她抱头卷缩在地,缓过一阵,她想起敲门的秋影,忙起身将门打开。 “秋影。” 秋影恭敬垂首,低声提醒道:“如今已是巳时。” 古旭愁眉苦脸,“昨夜一直睡的不好,今天便起晚了。” 她酒量差,昨夜被春英等女子灌了许多酒,却没像程素瑶般吐出来,今早起来胸腔还有些烦闷。 秋影未过多责难,她笑了一下,蔼声道:“先洗漱用餐,今日不用学习,公子令奴婢陪你出门逛街来着。” 逛街? 昨天才逛了今天又来!古旭不可置信的问道:“真的吗?” 秋影点头,“京都有许多好玩的地方,白日与夜间的景色也很是不同。” 古旭想到昨夜在醉香阁见着的那人,紧张又忐忑道:“好,我很快洗漱完毕,你等我片刻。” 整顿好后,古旭走出房门,她心中有事,便不若往日活跃,待步行至走廊时她再次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纱灯,一夜过去,灯笼中的蜡烛燃尽,再不复夜间的惊艳。 白日与夜间的景象却是不一样的! 那白日的醉香阁又是什么样的呢? 她一路沉思,因着是沿长廊离去,未有经过院落,便未发现陆盛昨夜扔在她屋檐上的外裳。只是察觉今日西苑的仆人似乎对她太过关注罢了,走几步便能听见有人窃窃私语,似再谈论着她。 她耳朵灵,听见仆人对话于是转头问秋影,“什么是野男人?” 秋影负责教导她人情世故,她以往有不理解的都会问秋影,可今日秋影却似有些尴尬,垂头道:“野男人……便是外面的男人。” 外面的男人? 古旭一知半解,却也不在多问多想,她急着去醉香阁,便一路拉着秋影踏着小碎步跑出百府。 夏季,时日尚早,阳光不算热烈,但秋影依旧打开手中油伞,快步上前举至古旭头顶。 头上一片阴影投射下来,古旭不太适应的偏过头去,道:“秋影,现在太阳不怎么晒,我不用打伞的。” 秋影眼珠左右转动了几下,默默的将伞收回,给自己遮阳。 古旭内心多少有些忐忑,于是刻意在街上逛了一大圈,待磨蹭够了,方才转身对秋影道:“秋影,我知晓有个好地方,你跟我来,那里比这热闹多了。” 秋影颔首,任由古旭一路拉着她朝城东走去。 古旭凭借着昨夜的记忆来到花街。 白日,长街两侧依旧挂满了花灯,颜色绚丽但终究与夜间有所差别,这里并不热闹,只有少数几名行人与偶尔能瞧见的疾驰而过的马车。 醉香阁房门紧闭,古旭站在长街中央,表情有些许错愕,她抬头朝上看去,发现二楼及三楼临街的窗户也被轻轻掩上,再没有夜间临窗而立的妙龄女子。 她回身,遗憾的对秋影道:“昨夜这里很热闹的。” 第68节 秋影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花街自然是夜间更热闹的,她知晓个中缘由却未开口对古旭解释,毕竟她是没必要知晓这些的。 古旭见秋影轻笑,有些不明就里,但她不想总是拉着秋影问东问西麻烦别人,便沉默的转身上前两步去敲醉香阁大门,哪知还未敲几下,房门突然被人从里打开,程素瑶被左右两名龟公挟持着用力扔了出来。 古旭及时闪躲,避了开去。 程素瑶摔在地上,屁股先着地,形容狼狈。但见龟公正要阖上大门,又起身急急冲了过去,双手用力撑在微阖的门上,急道:“先别关门啊,你们得告诉我,昨夜到底是谁带走了跟在我身边的姑娘!” 赖六本在屋内休息,如今被从睡梦中拉起来处理程素瑶这个麻烦货,脸色臭的不行,“我怎么知道,那人是跟着孟公子来的,想必非富即贵,你朋友跟了那人,必定是享福的主,你着急什么啊?” “怎么能不急,说了要拿钱来赎她的。” 昨夜程素瑶被尤伯渠扛回尤府,将她扔在厢房内,拿棉被裹好后便大摇大摆的走了。程素瑶宿醉后醒来,想了半天才想起古旭这么个人,忙取了银子匆匆跑来醉香阁,不想人没见着,还被两名龟公这般对待。 她又急又怒,嚷嚷道:“你口中的孟公子是谁,让他出来,我亲自问他。” 赖六闻言具笑出声来,不屑的看着程素瑶道:“这位小姐,你是真的不知京都的孟家还是怎的,怎么说出这般糊涂话来了。” 程素瑶本便是刚来京都不久,很多事情并不知晓,见这人如此奚落她,气的伸脚去踹,奈何腰间突然被人扯住,她猛然回身,“谁啊………” 见着古旭,她一时哑然,随即又万分激动的指着古旭道:“是你啊,你没事吧,昨夜他们说你被一个男的带走了,怎么样,有没被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古旭想着昨夜陆盛的所作所为,点点头又摇头,最后肯定道:“没被欺负。” 最后她将他衣服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她已经出过气了,不用她人来帮。 程素瑶这下方才松了一口气,絮叨道:“昨夜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还有啊,真是对不住,我昨夜醉死过去,没来的及接你。” 与身旁的秋影相比,程素瑶实在聒噪,有点像东宫的曹方,古旭不由自主的便笑了起来,她正待回程素瑶的问话,见赖六将房门关上,便疾步越过程素瑶想朝醉香阁跑去。 程素瑶抓住她胳膊不让她朝里跑去,警示道:“别去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是好地方吗?” 程素瑶点头,“这里面的人每一个好的!” 古旭闻言有些沉默下来。 程素瑶又道:“你叫什么名字?相识一场,今天又再次相遇实在是缘分,我叫程素瑶,暂住在京都尤家。” 古旭迟疑了一瞬,回道:“我叫高阳,暂…”她抬头看了眼秋影,见秋影并不反对,方才道:“我暂住在百府。” 她话音方落,便听得一道声音自上而下传来,“暂住在百府?高阳?” 第六十三章 三人寻着声音的来源抬头望去, 见孟泽言站在二楼的窗户前, 他目光阴郁,紧攥着古旭, 冷声道:“暂住在百府,名高阳?” 他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你可真是命大!” 昨夜他见着古旭时便是不信世上有人如此相似, 如今却是听得她亲口承认住在百府。百里虞扬, 你可真是有魄力啊! 一边归顺于我,一边又为太子做事! 只是这人死而复生,却不是献文帝乐见的。 他靠着窗柩懒散的看着楼下三人, 见古旭一直盯着他不说话,便问:“昨夜怎么样啊,爽是不爽?” 雅间内,十三幺比孟泽言还要早几分清醒, 此时,她不着寸缕的卧在床上,静静的听着楼下动静。 因长时间未有回声传来,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起身光脚走至窗前, 微微落后孟泽言一步的位置站定。 她一走近,孟泽言还未发现身后有人, 楼下的三名女子却是全都瞧见了。 秋影默默垂下头去,眉头微皱。 程素瑶则惊讶的看着不着寸缕的十三幺,想着这人之前才同陆盛好, 如今又和这孟公子宿在一处,便有些接受不了,连同着对陆盛那奇怪的感情也消减了几分。 古旭看着十三幺如此,不由的想到昨夜裸着上半身的陆盛以及……玉芙宫那夜的献文帝。 孟泽言在三人含义不明的目光中回过头去,见着十三幺如此,不由的笑的愈发放肆。 他一把扯住十三幺胳膊,将她拉至窗前拥在怀中,笑着对古旭问道:“唉,我问你,昨夜陆盛有没有这样对你啊!” 他说着,朝十三幺腰间细腻的软肉捏去,力道大,十三幺被他弄的有些痛,皱眉发出轻柔的痛呼声,这声音在白日人烟罕至的花街很是明显,于是古旭突然懂了昨夜那些声音的由来。 程素瑶听见‘陆盛’二字,猛然回过头,皱着眉问道:“昨夜带你走的人是…陆盛?” 她后面两字很轻,似乎怕什么人听见,古旭点头回应。 程素瑶咬牙,心中微怒。 这时,二楼孟泽言的动作愈发过分了,他手抵在十三幺后背,将她用力压在窗柩上,动作轻蔑,像是对待一个玩物般。 十三幺将头埋下,一头黑发垂落下来,将她神情全部掩盖,古旭只瞧见随着孟泽言的动作,那头黑发也跟着摇摇晃晃。 一瞬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心思。 昨夜陆盛是不是也想这般待她?此前献文帝是否亦是同样想法! 程素瑶被孟泽言一袭问话惊的满脑子浆糊,她一会看古旭,一会看楼上的孟泽言和十三幺,最终脸红耳赤的垂下头,气的直跺脚,骂道:“没一个好东西!” 突然,胳膊被古旭握住,夏日隔着一层薄衫,她却被古旭掌心的凉意冰的一哆嗦。 “我们走吧。” 古旭声音很低,说完,不及程素瑶回应,拉着她便开始狂奔。 孟泽言看着古旭逃离的身影,冷笑一声。 事毕,他吁出一口浊气,懒散的坐在矮塌上,伸手拍了拍一旁十三幺汗湿的脸颊,命令道:“去吩咐人给爷准备热水,再去置办一身新行头。” 十三幺很是乖顺,随意拿起地上也不知是谁的衣服披在身上,她缓缓走出房门,将热水及沐浴用具准备好后,她再次抢在众多姑娘前亲自伺候孟泽言洗漱。 今日,她有些殷勤的过头了。 孟泽言闭着眼睛,想起昨夜陆盛压着古旭狂吻的模样,下/腹突然又有了感觉,他一把拉着十三幺手腕,将其扯进浴桶中。 两人相互拥抱着,十三幺坐在他身上,他拍了拍她的脸,问道:“那晚上你和我带来的人是不是也这样干过,感觉如何?” 陆是大周皇姓,十三幺已是晓得那人身份尊贵,却也只做不知,道:“公子说笑来着,我和您带来的朋友可是清清白白。” 孟泽言轻笑了一声,“你可别糊弄我,那夜你和他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半夜带你去了三楼,你说什么都没干?” 他捏着她的脸颊戏谑道:“你别因着我的缘故撒谎啊,我既然来逛窑子,可没要求干的姑娘一定要冰清玉洁的癖好。” 十三幺微微垂下眼睑,白色的烟雾中,孟泽言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得一道娇脆的声音道:“孟公子,我可真的没撒谎,那夜,你带来的公子真没碰我。” 她琢磨一下,刻意将那夜事无巨细的讲了出来,末了,微抬着下颌,撒娇道:“那人恐是嫌我们青楼女子脏,但是对那叫高阳的女子却很是上心,昨夜可是护的极紧。” “高阳?” 孟泽言奚落出声,“那就是个傻子罢了!” 长街上 古旭拉着程素瑶一路狂奔,她毫无目的,直到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时方才停了下来。她一停下来,程素瑶便甩开她握住自己胳膊的手,弯着腰也跟着狂喘粗气。 两人身后,秋影手执油伞,缓缓跟了上来,与跑的脸红耳赤的两人相比,她呼吸均匀,步伐冷静而自持。 走近了,她伸手再次将油伞举至古旭头顶,轻声提醒道:“高阳小姐,日头高起来了,我们回府吧。” 古旭双手捧着脑袋,毫无反应。 程素瑶觉得不对劲,低头去看,只见古旭一脸湿润,泪珠像金豆子似的朝下掉,她被这模样惊着了,忙道:“唉,你哭什么啊?这有什么好哭的,不就看了一场活春宫。” “我头疼。” 古旭嗫嚅着声音道,她转向程素瑶,指了指脑袋,又指着胸口,“这里也疼。” 程素瑶正要安慰她,只见她双手下移,捧着自己腹部道:“这里也疼。” 程素瑶一时无言,但古旭一脸忍痛的表情不似作伪,便转身朝旁边的女子看去,问:“你家小姐是不是有什么病啊,怎么一会这疼,一会那疼的。” 秋影眨了眨眼,好意解释道:“程小姐不知,我家小姐幼时生了一场病,烧坏了脑子,落下头疼的毛病。” 烧坏了脑子?程素瑶会意,难怪接触下来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原来是个傻子。她不由的伸手摸了摸垂头不语的古旭,爱怜道:“高阳,头很痛吗?” 古旭默默的听着秋影对程素瑶的解释,忽然将捧着脑袋的双手放了下去,强忍着痛意,撒谎道:“不痛了。” “那肚子和胸口还痛吗?” “不痛。” 程素瑶松了一口气,随即她想到陆盛,眼神瞬间变得严厉起来。“昨夜带你走的人是陆盛吧?你知道他是谁吗,东宫太子,他不是什么好人,花心的紧。” 古旭想起昨夜之事,点头附和道:“对,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和他老子一样,讨厌的紧。 程素瑶如今对陆盛全无好感,见古旭痴傻便有心提醒道,“他这人就是面相好,风流的紧,你别同他走近了,以后你找个……嗯……找个老实人在一起。” 程素瑶想,高阳长的这般好看,一定会被人惦记上的,但她傻子一个,被人惦记上可不是好事。 “你就该和一个老实的男人在一起,我也是。” 她这般定下结论,站在长街中央,朝四周繁华的街道看去,低喃道:“京都是真的好玩,但这里的人不太适合我,我之前还想着做太子妃,真是笑话。” 古旭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她头疼的厉害,却一直强忍着不发作。 程素瑶一直垂着头,丧气道:“我先回尤府了,以后有机会来找你。” 两人告别后,古旭也不在街上游荡,径直回了百府自己住处,进屋后她强撑着对秋影道:“我要休息。”待人走后,她锁紧房门一步步朝床榻走去。 屋内只她一人,她呆坐在床上,脑海中,昨夜陆盛急速耸动着腰/臀的身影与今日阁楼上的孟泽言重合,她烦躁的摇摇头。终于不想这两人了,秋影方才对程素瑶的解释却又再次浮现,‘程小姐不知,我家小姐幼时生了一场病,烧坏了脑子,落下头疼的毛病。’ 她想起在幽都时,父亲经商总是带着她,去往各处拜访名医,她那时不知她与常人不同,还每每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感到新鲜高兴。 可如今年岁大了,她渐渐察觉出这种异样。 她是个傻子! 她脑子不好使,脑子烧坏了,落个头疼的毛病。 她有些沮丧的垂下头去,突然很想回幽都,想回家。 她这般想着,急速起身,在屋内烦躁的来回踱步。 ‘爹爹出远门了,娘亲待会去找他。’ 欧阳澜自残而死,幼年的古旭虽不聪明,却也隐约知晓她是去找父亲了。 但那夜醉香阁所见之人的侧脸真的很像古维今。 第69节 她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下焦躁,最后一把将门拉开,见院内没什么人影,迅速朝外走去。 离开百府后,她再次去了醉香阁,这次她未走近,只远远看着。 不久,孟泽言从正门出现,一脸青黑的离开,她躲在长街一角,待他离开后方才缓缓走至醉香阁楼下。 如今夜色未至,醉香阁依旧大门紧闭。 古旭凝视着醉香阁三字,忽然听见有人轻声唤她,“高阳小姐?” 她随着声音望去,见此前chi/luo着身子同孟泽言肉碰肉的少女正站在三楼,目光沉静的看着她。 “你在叫我吗?” 十三幺颔首,见古旭立在醉香阁前良久,只冷冷道:“是来找乐子吗?如今生意还没开张,你来早了。” 她年岁比古旭小,说话做事却是老道的紧。 古旭缓缓摇头,“不是来找乐子的。” “那你来是做什么?”十三幺依靠着窗柩看她,心下有几分嫉妒,见她呆立不动,便道:“想进来吗?” 古旭点头,十三幺冷笑一声,随意披了件外裳下楼将门打开。 此时醉香阁众人都在补觉,大堂很是空旷,古旭朝里望了一眼,随即跟着十三幺进了去。 她一路四处张望,想再次见着昨夜之人,可醉香阁内,只她与十三幺行走发出的动静。 两人步行至三楼,十三幺将厢房的门打开,回身问道:“进不进?” 古旭懵懂的看了她一眼,大步走了进去。 十三幺见她这般乖顺,心中冷笑,拖过一张椅子坐下,古旭见她如此,也跟着坐了下来。 “你们这是不是有一个脸上有刀疤………” “听说你脑子不好。” 十三幺并未有耐心听古旭说话,她直接道:“脑子不好,却住在百府,又得那人的爱护,你命数不错。” “但脑子不好也是知晓来妓院找乐子的,我可真是羡慕。” 十三幺牙酸的不行,古旭皱眉听着,忽然看见她胸前有抓伤的痕迹,有些严重,皮都被抓破了,她凑近去看,十三幺冷笑着将上身挺直了,垂眸道:“这就是所谓的乐子,你可知晓?” 古旭自是不知,只是轻声问:“是不是很痛,你有药吗?我帮你上药。” 她说着,朝她胸前的伤口轻轻呼了呼。 有些痒,十三幺皱眉缩回身去。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对面的古旭,心里酸的不行。 但她将她唤上来,却也是什么都不敢做的,观昨夜情景这女子很是得宠,她若想活命,可不得起什么心思。 她只是想看看,想看看孟泽言口中的傻子到底傻到什么程度。 傻子同妓/女,她现在宁愿去当这个傻子。 古旭见她不答话,再次软声催促道:“你是不是没药,那我们出去找大夫看看。” 看大夫! 十三幺又气又笑,她站起身来,垂眸解开腰间系带,衣服落地,她刻意让古旭看着她身上伤痕,道:“你是让我带着这身伤痕去看大夫?” 她浑身chiluo,古旭看呆了,于是摇头道:“不去看大夫,我帮你上药便好。” 十三幺泄气般看着她,问:“不觉得我脏吗?” 她自己也觉得脏,但有钱赚,能攀附上有权有势的人,脏一点也无妨,反正就是以这行为生的。但她到底年轻,自己如何想是她的事,却是听不得别人说她脏的。 古旭闻言,细细打量着她青紫斑驳的美好身形,见除去那些伤痕外,她肌肤很是白皙,便摇头道:“不脏啊,你这么白,一点都不脏。” 可还真是个傻子? 十三幺瞪了她一眼,起身将药箱拿了出来,打开交给古旭。 古旭会意,动作轻柔的取出药膏敷在她伤痕处,她身上青紫的伤痕很多,膝盖同胸/前最是严重。 古旭眉头皱的死紧,十三幺垂眸看着,脸色依旧冷漠,却不再如方才般尖酸刻薄,只随意问道:“你方才问醉香阁有什么来着?” 古旭将药膏放回药箱中,起身道:“我想……”她想到欧阳澜的死状,突然便不敢再问下去了。 十三幺见此,动作懒散的一件件将衣物穿好,“有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作甚?” 古旭只缓缓摇头,问道:“我能在你这待一会吗?” “能是能,可是要给钱的。” 钱能解决便是好的,古旭将钱袋奉上,“都给你。” 十三幺接过,再不理会古旭,径直躺上床去补觉。 古旭见她睡下,便拖着椅子走到门前坐下,隔着门缝看向外面。 也算是巧!她方才坐下没多久,便看见走廊再次闪过昨夜那人身影。那人似乎与醉香阁众人作息不同,此时其余人大多如十三幺般在休息,只他却是在阁楼中游荡。 门缝细长,古旭躬身凑近去看,在那人走至长廊对面时,她终于瞧清了他的面目。 他脸上的长疤将他的脸一分为二,但无论是哪一半脸都是古维今的样子。 古旭惊起,椅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倒,十三幺本便未睡,一直撑着头看着她,见此便道:“做什么,这般激动?” 古旭并未理会她,拉开门追了出去。 十三幺翻身而起,走至长廊时见着古旭似追着一人出了大堂,她有些好奇,立即回屋,打开窗户,将身子探了出去。 她这处视线极好,勉强能看见一名男人一闪而过的身影,那人是醉香阁管账的九爷,随后,她看见古旭从醉香阁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但她迟了一步,九爷已经转入另一条长街,她再无法看见。 ‘她来醉香阁是来找九爷的?’ 十三幺懒散的靠在窗柩上,眉头轻轻皱着,见古旭在长街上乱转,像是失心疯般,便多了几分好奇。 一个傻子是为了什么才会这般去追一个人呢? 第六十四章 古旭追出醉香阁时, 街上已没了那人身影, 她急的不行,泪珠子不停的朝下掉。 怎么会有疤呢? 脸上怎么会有疤!一定很疼, 一定很疼。 古旭捧着自己肚腹,那里也被人划了长长一刀,她又想起母亲, 母亲就是这样死去的。 她想大叫出声, 出口却是些呜呜啊啊的胡言乱语声,这时,她倒是不像傻子, 像个疯子。 哭叫够了,古旭拭去脸上泪水,沿着长街朝前走去,几乎将整个京都长街踏偏, 也未瞧见那人身影。 走的有些久,她腿又酸又痛,蹲在墙角稍作休息。 这时, 秋影赶了来,她上午时分见古旭似乎状态不好, 便留她一人在屋内歇息,哪知不久有人来报, 说她急匆匆的出了门去。 公子令她将人好生照看着,可一转眼这人就没了踪迹。 若这事被公子知晓,她免不得要受一番责罚, 因着古旭傻气性子又软,她的语气不由得严厉起来,斥责道:“这京都极大,又鱼龙混杂,高阳小姐以后若是出门身边怎的也要带上几个人。” 这是个傻子,是真得好好管束的! 她道:“奴婢今日找了你许久,你什么也不知,贸然出府,若是遇见什么危险又如何?” 似乎因着古旭脑子不好,谁都能朝她讲上几句大道理。 古旭撑着青灰色石墙缓缓起身,低声道:“我知晓了。” 她想再次去醉香阁,候着那人回来,但又不想让此事被秋影知晓,于是垂头丧气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府罢。” 秋影却态度强硬,“那高阳小姐必定得答应奴婢,日后出门身边需带上百府仆人,且出门时要先朝我汇报。” 古旭缓缓抬头,看着面前女子,摇头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她是傻!她们要给她讲大道理是她们的事,听与不听便是自己的事了。 秋影心中微怒,“你……” 古旭撇开眼去,越过她径直朝百府走去。 秋影在她身后一步不落的跟着,见她步行回了西苑。这次她未沿着长廊行走,因着贪图方便直接穿过花园来到正屋前的院子,于是看见了昨夜陆盛丢在屋檐上的外裳。 秋影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古旭看了一会,转身让仆人搬来梯子,将梯子架在屋檐上,她亲自爬了上去。将衣服紧紧攥在手中,她忽然醒悟今早仆人窃窃私语是为何? 野男人?陆盛不就是外面的男人吗? 她气怒的哼出声来,捏着衣服回了地面,进屋后,未让仆人进屋伺候,径直将门窗关死了。 将手上陆盛的外裳丢在一旁,古旭再也支撑不住,躺在床上后,卷缩着身子,双手死死的抱住脑袋。 头疼的厉害,像是有人手持锤子一下一下敲打着头顶,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听见头顶血流出来的声响。 她的头又在流血了吗? 古旭迷迷糊糊的想着,最终她实在是受不住这番汹涌而来的痛意,又气又怒,起身拿起桌上的花瓶朝自己脑袋砸去。 她控制不住力道,这下,人没被敲晕,却是真的流血了! 她伸手朝头顶摸去,看到一手黏糊的鲜血,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怂的不行。忙起身朝门外跑去,正巧百里虞扬听闻她今日独自出门便寻了过来,她一头栽在他胸口处,头顶的鲜血瞬间侵染了他一身白衣。 百里虞扬双手捏着她肩背,微微用力,将她稍稍移开,看着她头顶的鲜血,他不由的皱起眉头,“怎么受伤了?” 古旭老实答道:“自己敲的。” 两人身后,百府的仆人都探头探脑的朝屋内看来,听得古旭这话,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秋影向来淡漠的脸上也忍不住透出一丝凉薄的笑意,只百里虞扬没笑,甚至在古旭说出这话后,他的脸色愈发黑沉下来。 他转身吩咐仆人将大夫唤来,随即握住古旭胳膊将她带入房内,“你方才是想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朝外跑,还有你为什么敲自己头?” 一个又一个问题砸下来,古旭似乎也知道错了,抿紧唇瓣不言语。 百里虞扬于是问:“头痛?” 古旭沉默的点了点头。 百里虞扬叹了口气,语气温柔道:“高阳,你这模样很让人心痛。” 第70节 他语气甚是温柔,但是神色依旧是十分冷淡,古旭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因着怕他生气,立刻道:“以后不这样了。” “你应该好好对待自己。” 古旭看向他,头顶的鲜血顺着额际落了下来,遮住了眉眼,百里虞扬于是伸手覆了上去,用白色的袖管将鲜血拭去。 两人离的近,古旭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不由的想起昨夜的陆盛,于是微微后仰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百里虞扬却一把拉住她胳膊,他用一种怪异的语气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五年前,当时在御书房外,之后我听舅舅说了你家的事,我那时笃定你很快会死去,劝舅舅将此事忘了,但你活了下来。” “后来在文华殿,你被太子扮作一个小太监大摇大摆的进了课堂,课后你和另外几名太监蹲在地上玩,当时你虎头虎脑的却一直在笑,可我还是觉得你活不长。” 他头微微垂下,和古旭对视,“但你活了下来,肚腹上留下一条长疤,脑子依旧不清灵,却还是活的好好的。” “既然活下来,那便对自己好些罢!”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却并未在意古旭是否听得懂,只是沉默着一下又一下擦拭着古旭头顶缓缓流下的鲜血。 见古旭一直用一双黑亮的双眸看着他,他伸手轻轻覆在她眼睑上,轻声道:“把眼睛闭上。” 古旭依言闭上眼睛,在眼睑阖上的瞬间,她看见百里虞扬微垂下头,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秋影一直候在两人身侧,沉默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大夫到来时,她第一个迎了上去,道:“高阳小姐头受了伤,你看一下是否需要缝合。” 大夫来到古旭跟前,百里虞扬及时将她放开,他站起身来,低声嘱咐道:“我有事先离去,待会来看你。” 古旭再次点头。 大夫伸手挪开古旭头发,看了眼伤口道:“这是怎么伤的,口子有些大,恐怕得将伤口附近的头发剃了。” 古旭这次还未来的及说是自己敲的,秋影已经吩咐嬷嬷将落在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 大夫看了一眼,哎呦一声,“这谁打的你啊,下手这么狠。” 古旭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将伤口处理好,古旭看着铜镜中缠满白色纱布的脑袋略微出神,她伸手摸了摸方才被百里虞扬吻过的额头,又去摸昨夜被陆盛吻过的唇瓣,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 百里虞扬说是待会来看古旭,但直到夜深,他也未出现。 他不来,东宫太子却大摇大摆的进了百府,陆盛坐在案桌上,双手抱胸斜眼看着远方梳妆台前捧着脑袋的古旭,懒散问道:“你这都瞧了半日了,可瞧出什么来没啊?” 古旭不理他,依旧双手捧着脑袋,一脸愁容,时不时的唉声叹气。 陆盛促狭的笑了一声,跳下案桌,三两步走至古旭跟前,微微俯下身子,道:“我说你这人,不痛快也不用拿自己发火啊?” “我没有不痛快。” “嘴硬。” 古旭猛的转过身,将被缠成一个白粽子的脑袋凑近,咬牙道:“我说了,我没有不痛快。” “那你敲自己头。” 陆盛一只手指按在古旭眉心处,微微用力将她推开了一些,沉声道:“我都没有嫌弃你是傻子,你也没必要嫌弃自己。” “说了没有!” 陆盛大言不惭,“我说有就有,你也不用同我争了。”他指着自己脑袋,“呐,下次再不痛快,来敲我的头,我头硬。” 古旭心里明亮着呢,挑明道:“我要是打了你,你也会打我的。” 在东宫的那几年,陆盛就是这般,一点亏也吃不得。 陆盛面色柔和,他蹲下身子,轻轻捏着古旭下颌吻了上去,用一种温柔的能滴水的声音道:“你听话我就不打你。” ……… 滚吧! 古旭心想,这是废话! 他在奚落自己……… 唇瓣被这人轻轻咬着,舌头也不太老实的总想朝里钻,古旭紧张的阖拢唇瓣,眼睛睁的如铜铃一般大,加之她头上缠着的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活生生显出一副呆傻像。 陆盛轻轻咬了下她两片唇瓣,有些遗憾的退了开去,头靠在古旭颈窝,用一种沮丧的声音道:“我刚撒谎了,其实有时候我还是嫌弃你傻的。” 比如这个时候……… 时间似乎静止了,两人相互依偎着,突然,陆盛站起身,复又弯腰捏了捏古旭脸蛋,道:“我本是想着明年春日再名正言顺的将你接回去,但这几日我总是放心不下,要不别等了,现在就同我回去如何?” “我不回去。” 陆盛:“……” “这很好啊!” 见陆盛一脸吃屎的模样,古旭好心解释道:“这有大房子住,还有大院子,出门就有很多好玩的,也没人骂我打我。” 嫌贫爱富……… 这是在嫌弃东宫的小黑屋和东宫的主人? 陆盛幼时的举动终于在此刻遭了报应,他舔了舔后槽牙,有心想敲打几下古旭那木槌脑袋,看看它里面是怎么长的,但见古旭一脑袋厚实的白纱布,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把她给弄死了,只好咬牙作罢。 他一脚抬起踏在梳妆台上,叉腰道:“到时候你回去了,整个东宫都是你的?” 古旭衡量着,东宫比这个院子大多了啊! “那你还会打我骂我吗?” “不会。” 我只会干你……… 古旭依旧摇摇头,“不回去。” 她将手放在腹部处,那里有一条狭长的疤痕。她是记仇的,皇宫有献文帝,她害怕,再有她今日见着她父亲了,她要去找父亲,然后同他回幽都。 陆盛见此,收回脚,安静的打量着古旭,夜风袭来,带来丝丝凉意,夏季快要过去了。 他垂着头,干哑着嗓音道:“你不想曹方吗?” “想啊!” “想你弟弟吗?” 弟弟,古旭迟疑,摇摇头,“不想了。” 陆盛又从后方抱住古旭,将下颌轻轻靠在古旭脑袋上,鼻息间闻到浅淡的血腥味和微苦的药材味道,他轻轻嗅了嗅,低声道:“今年石榴树开花了,花很小,水红色。” 古旭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下次来见我给我摘一枝石榴花吧!” 陆盛摇头,画风急转直下,“如今已是八月末,花早谢了,落在地上被我踩进泥里。” 那你说个屁! 古旭磨磨牙,只觉得陆盛越来越讨厌了。 陆盛不知古旭在心中诽腹他,他摸了摸古旭脑袋,自言自语道:“如今距明年春天还是太久了,过阵子我必定想法将你接回来。” 古旭再次伸手摸向腹部,这半年,她沐浴时总是不敢看那条疤痕,一见着,她便会想起献文帝与欧阳澜。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们,可陆盛每一次提及接她回东宫,她便会不约而同的想起那两人。 她头又在痛了,一下下朝外溢出血来,她紧张的打断陆盛的话,道:“别说了,我头又在流血了。” 陆盛紧张的低头看去,见白色纱布上干干净净,没有鲜血溢出,便安慰道“没流血,你脑袋好着呢!” “不,它在流血,我听到血流出去的声音了。” 陆盛凝眉思索片刻,蹲下身子同坐着的古旭平视,缓声道:“是不是头疼了?” 古旭点头。 陆盛双手探向古旭脸颊,轻轻抚摸着,他的掌心干燥温热,纹路极多,五指及掌心都带着一层薄茧,略显粗粝的触感传倒古旭脸上,她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去。 陆盛凝视着古旭,略窄的双眼皮微微垂下,黑眸中似乎有亮光一闪而过,“古旭,你这段时间一直头疼,可能是你要好了。” “你以后不管是头疼还是心里不痛快,都不要打自己了,去打别人吧!打伤也好,打死也罢,反正有我担着。” 古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这番话,只是一直强调着,“我的头在流血。” “死不了人。”他拦腰将古旭抱起朝床榻走去,“你先睡一觉,睡着了,就不会再流血的。” 他如今身形比之前健硕许多,不在是木材般细长的一条,他极为轻松的抱起古旭,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床榻中央,帮她将鞋袜外裳褪下后扯了被子覆在她身上,像是对待幼婴般温柔的不像话,“睡着了,头就不会流血的,你放心。” 古旭仰头看着他温柔的面孔,忽然有丝恍惚。 他如今与幼时已截然不同,但古旭总是能轻易忆起初见那日,在御书房被献文帝掌打而神色隐忍的少年。 他向来贯是会伪装的! 古旭将锦被朝上提了提,侧头看向一旁衣架上他昨夜丢下的外裳,道:“把你衣服带走。” “送给你了。”陆盛轻轻捏着古旭的脸颊,恬不知耻道:“若是想我了,尽可抱着那衣裳入睡。” 古旭闻言再不想同他多说,她假意闭上眼睛,很快,便听见陆盛离开的声音,门被打开又再次阖上。待四周再无声响,她方才将眼睛睁开,直勾勾的望着头顶青灰色的帘帐出神。 第六十五章 孟府 孟泽言坐在太师椅上打量着对面立着的百里虞扬, 忽然冷笑一声, 将手中茶杯朝他扔了过去。 百里虞扬未躲避,那茶杯砸在他额头上, 瞬间砸出一个口子,血水缓缓流出混着茶叶很是狼狈。 他垂下头伸手去擦拭脸上的污血,只听对面的孟泽言道:“我今日方才听说你府中多了一名叫高阳的女子?” 百里虞扬抬头看去, 只见孟泽言讥笑道:“你却也是有本事的, 一边为我做事,一边伙同陆盛将那傻子从献文帝眼皮下救出,还瞒了我近半年。” “此前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笑话, 同陆盛般将我当个傻子玩?” 他此前曾令孟府仆人远赴边塞报信,陆盛回京都后,又刻意带着他去醉香阁令与古旭相似的十三幺亲自作陪,只为看他笑话。 他做这些时并未瞒着百里虞扬, 哪知那傻子未死,还一直住在百府! 殊不知他在看他人笑话,他人也在看他笑话! 百里虞扬缓缓摇头, “我是公子的人,并非太子一派, 只古旭一事却并非我能左右的!” 第71节 “非你能左右?” 孟泽言冷笑,“那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帮着办事?” 百里虞扬猛的抬起头来, 神情略显激动,道:“太子可并非只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他是将百府上下所有人的命都握在了手中!” 孟泽言警惕道:“这是什么意思?” 百里虞扬轻笑一声, 将此前之事毫不保留的讲了出来。“当日本是季临渊当值,但他称病与舅舅调换,令他亲自见着古旭惹怒献文帝而被行刑,舅舅一时心软,便施计将古旭救出。” “但公子是知晓的,我舅舅虽居高位,心思却也简单,一时起的念头,怎会如此顺利的在献文帝眼皮下当夜便将人送出宫来?” “我当时怀疑此中有诈,害怕事情暴露,献文帝罪及百家,便一直让人暗中调查,又问了舅舅当夜情景,方才知晓并非舅舅运道好未被献文帝发现,而是他做此事时,暗中有人相助?他才能顺利的买通守夜的宫人,出得皇宫。” 孟泽言垂眸沉思,“你是说季临渊是太子的人?” 百里虞扬颔首,“但人已救出,若事情泄露,必会殃及百家。因此,我才一直将这事瞒着。” 孟泽言闻言却依旧漫不经心道:“你这理由却也很是充分。” 百里虞扬垂眸,“幼时献文帝曾召我去御书房,令我作为太子伴读,务必观测太子言行,若有不妥需得立即上报。太子知晓后,翌日便找借口伤了我右手,此后,他应当是以为我一直为献文帝办事,因此才用此法限制于我。” 孟泽言讥笑一声,“但若我昨夜未在醉香阁见着那傻子,你是不是要瞒着我一辈子。” 百里虞扬沉默。 孟泽言见此猛然起身,他坐的有些久了,猛然起身,此前被陆盛所伤的脚踝处略有不适,他咬牙忍住,一把握住百里虞扬衣襟将他拉了过来,“照你的说法,陆盛却是对那傻子很是上心……” 这一刻,百里虞扬脑中忽然闪过今日古旭脑袋上那被砸出的伤口,她下手没有轻重,伤口有些深,他当时劝慰她活着便要对自己好些! 可此时,他却在算计她? 他凉薄的轻笑出声,听着外面来人的轻碎呼吸声,孟捷一直在外面听着呢,应当是将所有都听了去罢! 他这才缓缓颔首,一字一句道:“太子甚爱那女子。” 说这话时,他忽然察觉心跳似乎快了一些,胸腔微微刺痛,直到身后大门被孟家仆人打开,孟捷拄着拐杖进屋,那感觉方才减淡了稍许。 “父亲?” 百里虞扬转身,朝其行礼,“孟大人。” 孟捷沉眉打量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你方才所说当真?” 百里虞扬颔首。 孟捷见此轻笑出声,朗声道:“这也正好!” 他此前提及拥陆盛上位之事,但陆盛却一直压着并未表态,陆盛在等着时机成熟,届时,他上位后方可不必被孟府压制。 陆盛有此想法,孟捷心知肚明,他需要陆盛成为大周的皇上,却并不盼望他集大权于一身。 若此时陆盛与献文帝之间嫌隙加大,陆盛羽翼未满,登上帝位必得他孟家相助,到时,孟家方可趁此机会将势力深埋。待陆盛称帝,献文帝残留的势力排除后,孟家的人却是已经渗透进新朝。 孟家心中已有打算,看向百里虞扬道:“我有意尽快拥太子上位,你应当知晓。” 百里虞扬颔首,听着孟捷继续道:“但如今太子回京,却一直隐忍不发,处处小心行事。” 他微微叹气,“我这外孙,到底还是忌讳着孟家呢!不逼他一把,他是不会真的与孟家一条心的。” ……… 百里虞扬缓步从孟府后院出来时,孟捷身边的人疾步追上了他。 那人很是守礼,上前躬身道:“百里公子,我家老爷极为看重你,只小公子性子执拗,一心想有着独属自己的势力,但公子才能有限,老爷只盼着你能约束公子一二,莫让他做出此前刺杀靖王之类的蠢事来。日后若再有事,请你务必前来孟府同老爷商议后再禀报公子。” 这是孟捷发出的邀约。 孟泽言与孟捷,谁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虽则因着孟泽言的缘故,他如今已不若幼时那般崇拜孟捷。若他是孟捷,必定会将这不成器的儿子击杀……但孟捷却是老了,竟是如此溺爱纵容这个独子。 他心中冷笑,孟泽言越发不成器,他才能走的越远。 见对面那人等着他回应,他脸上便现出激动的神情,又刻意压制着,道:“我必定记得孟大人嘱托,不知…”他略有迟疑,脸上现出一丝惶恐的神情,“孟大人何时肯召见我?” 那人观他面上神色,缓缓笑道:“太子只道你是献文帝的人,那你便一直假意如此罢了,时机一到,待新朝建立,你便不止是在翰林院做事了。” 这是一种承诺,百里虞扬颔首,送别那人后,他神色立即淡了下来。 他仰头看着这诺大的孟府,心中却是激起无数心思。 历史上,却有不少皇帝成为权臣的傀儡,献文帝做了孟家数十年的傀儡皇帝,如今该轮到陆盛了。 陆盛实则是不该今年回来的,他若是晚上一两年,等羽翼更加丰满,或许还能与献文帝、孟家相抗。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起古旭,脸上忽然透出矛盾的神色。他缓缓摇头,再不多想,径直上了一辆青灰色马车。 马车在京都长街上转了整整一圈,也未如之前的路线般顺利回到百府。 身边的小厮青衣撩起一侧帘子警惕的朝后方看去,见一辆马车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后方,于是回身对百里虞扬道:“公子,后面那马车一直跟着,也不知是什么人。” 百里虞扬朝外看去,见始终甩不掉,便道:“不用管,径直回府。” 于是马夫用力甩着马鞭,不再故意耗费时间在京都街上乱转,选了最近的路线径直回了百府。 车马在百府门前停下,百里虞扬走下马车,正要回府,身边的青衣轻声将其唤住,“公子,后面那辆马车上有人下来了。” 那人是一名青年男子,眉目修长,身形颇为健硕,见百里虞扬看向他,他不由的淡淡笑了开来。 除此之外,他并未言语,只遥遥的和百里虞扬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回了马车,须臾,那辆灰色马车便消失在京都的长街上。 夜色深沉,街上只两侧悬挂着的灯笼投下大片朦胧光影。 青衣皱眉不解,“他是什么人,是为太子做事还是其他,从我们出孟府便一直跟着了,打个招呼就走,可是在威胁我们?” “他不是周朝人。” 百里虞扬轻声道,随即转身告之罗杨,“你让人去醉香阁一趟,让他们最近行事小心一些,同时注意一下京都是否有大批外来人员。” “是,属下遵命。” 百里虞扬吩咐完,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屋内黢黑一片,却在他进屋的一刻亮起灯光,秋影手执一盏烛灯走近,朝百里虞扬微微附身,行了一礼,道:“公子可在孟府用过晚餐,若……” 待看清百里虞扬额上伤口,她立即上前,询问道:“公子这是怎的了,伤口还未包扎,奴婢这就去请人来瞧一瞧。” 她眉目向来偏淡,身形又比一般女子高挑,留着一头黑长发,白日远远见着便显得有些冷淡。她似乎也知晓这些,在唇瓣上抹上唇脂,夜里,在灯光的衬托下,这抹红色恰到好处的丰富了她单薄的面目。 他看着秋影这般,忽然想起古旭。 她痴痴傻傻,并未在意着装打扮,常年素面朝天,却也是极好看的。 但若她用心装扮,必定是京都最明艳的那一人。 他想着那情景,忽然轻声笑了出来,嘱咐秋影道:“伤口我自己包扎便好,你明日去街上购置一些胭脂水粉以及首饰送至……” 他没有说下去。 秋影手执烛灯走近,一边将四周灯火点亮,一边柔声问道:“公子,是送至何处?” 屋内灯光大亮,百里虞扬竟似有些害怕这突然涌现的灯光,伸手遮挡,沉声道:“不必了。” 他方才忘了,今夜,他已将她卖了出去,她不久会离开,再不会在百府待下去,也不必为她准备那些东西了。 秋影只觉得今夜公子似有些消沉,便上前想为他捏肩缓解疲惫,哪知他却是突然问道:“古旭可是睡了?” 秋影愣住,百里虞扬也随即反应过来,似有些懊恼,沉声道:“是高阳,她睡了吗?” “已经睡下了。” “哦。” 秋影立在原地看着他,他却一直垂着头,她心中不安,便刻意找了话题,问道:“公子此时可需洗漱?” “待会罢,你先出去。” 秋影叹气离去,百里虞扬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朝衣柜走去,从暗匣中掏出一块雕刻一半的玉牙。 这东西的存在,只他与秋影知晓,并未告之孟捷或者孟泽言。 陆盛身为太子,虽然一路被献文帝及孟家压制,却是生来便有了基底的。他为太傅之子,即便如何努力也难达陆盛的高度。 但他总想着,或许会有转机。 大周建立不过数十年,献文帝当年亦只是前朝的臣子。 他垂眸看了片刻,忽然缓缓笑了出来。 也是稍显荒诞,百里清同麻世春皆是淡泊名利之人,夫妻和睦,家中几无争斗,可不知为何却是生出他这么一个人? 一个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醉香阁 虞娘子接到罗杨的消息时,正是醉香阁生意最好的时刻。 大堂内满是亲吻搂抱的男女,她立在阁楼处遥遥忘了一眼,返身时却是遇见了今九。 “寻你许久了,今日十三幺说你早早出了门,是做何事去了,怎的此时才归。” 今九看着她手中书信,低哑着嗓音道:“去见了旧友,如今我在醉香阁做事却也不甚光彩,便约了京都外的一家客栈同好友相聚。” 今九是三年前进入醉香阁的,他此前经商,却因得罪权贵家破人亡无法东山再起,他偶然间进入醉香阁,因着经商时锻炼的才能,虞娘子便将他收为己用。 如今闻言,不免讥笑道:“也不知你往日那生意是做的多大?如今竟是嫌弃我们醉香阁了。” 话是如此说的,却是丝毫未有责怪之意。 两人年岁相近,三年下来也是成了知心好友。 今九亦是缓缓笑道:“生意不大,只是好面子罢了,亦不想旧友担心。”他看着虞娘子手中的书信,问道:“是公子又传来什么消息吗?” “嗯。”虞娘子将书信折好收回怀中,道:“公子令我们最近注意一下京都是否有外来人员,你先吩咐下去,令春英她们伺候那些官老爷时着意打探一番。” “还有你,也别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你往日经商去的地方多,平时也多在这醉香阁四处逛逛,听听是否有边远地区的口音。” 今九颔首,“知晓了,但今夜我着实累了,先去休息。” 东宫 李成年领着曹方来到太子寝殿,屋内燃着龙涎香,味道稍显浓郁,太子未归,他环绕四周后将窗户尽数打开,夜风透进窗户,很快味道便淡了下去。 两人在寝殿入口候着,曹方打着哈欠,双手拢在袖口中,嘟囔道:“李成年,你把我带到这来是什么意思?太子不待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成年挺立着身子站在寝殿入口,身体笔直的像个守城的军人,“是太子让我将你带来的。” 第72节 “太子?” 曹方不敢置信道:“你莫要框我?” 李成年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在这等着便是。” 两人候了片刻,陆盛从外归来,他径直步入寝殿,李成年示意曹方一眼,两人跟在太子身后一同朝里走去。 寝殿内部有一间暗房是陆盛与心腹议事的地方,曹方第一次进入,不免惊讶的合不拢嘴,这副表情在他脸上出现不免有些滑稽。 陆盛坐在乌木椅上打量曹方,他曲指微微叩着案桌,缓声道:“你明日出宫,替我守着一个人。” 曹方听不太明白陆盛这话何意,缩着头唯唯诺诺道:“守着……谁啊?” 陆盛闻言微眯了双眼,睨着他道:“古旭。” “古旭!” 曹方哆嗦起来,“小旭……吗” 他嘴角一下子耸拉下去,双腿一曲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开始使劲的磕头,“太子饶命,奴才虽好吃懒做,但………” “古旭未死。” “啊?”曹方眼睛瞪的溜圆,李成年上前拎着他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站稳后稳住心神方才再次小心翼翼的问道:“小旭没死?” “嗯~”陆盛斜靠在木椅上,淡声道:“她如今叫高阳。” 他懒散的支着额头,想起今日古旭抗拒的神情,微微有些烦躁,“你去陪她几日,守着她别让她乱跑,我将东宫肃清后便将你二人接回。” 将事情安排妥当,曹方一脸喜色的出了太子寝殿。 李成年神色忧虑,此时方才问道:“东宫毕竟不是安稳之处,若将小旭姑娘接回,即便藏的再深,也有被皇上发现的可能,太子既然不准备此时与皇上翻脸,是否可以稍等一时。” 四周烛火晃动,陆盛懒散的坐在乌木椅上,神色未明。 李成年只道自己多言了,正欲退出,却听得陆盛道:“我心中不安,总觉得再等下去,她便不是古旭了。” 第六十六章 夜里 古旭醒来一次, 屋内烛火未熄, 她迷迷糊糊的走到梳妆台前透过铜镜仔细看了眼自己脑袋,见白色纱布上没有血迹, 方才安心再次睡下。 这段时日她一直未睡好,今夜亦然。 梦中,她被陆盛接回东宫, 献文帝要来杀她, 她躲在小黑屋的床下,透过缝隙看见紧锁的门被人打开。一名女子匆忙跑入室内,那背影很是熟悉, 古旭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偷窥那名女子,直到她转过身来,古旭方才发现那人是欧阳澜。 她正准备从床底爬出来,忽然发现献文帝提着一把长砍刀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他二话不说,提着刀便朝欧阳澜砍去。 欧阳澜躲避不及,腹部瞬间多出一条又长又深的豁口, 血水从豁口涌了出来,她颓然的倒在地上, 眼睛正好看着床底的古旭。 古旭尖叫着发出声音,她想从床底爬出去, 但床底太低,她被卡住动弹不得。 她正觉得这情景有丝熟悉,却发现献文帝提着大刀走了过来, 他蹲下身子看着床底的自己,说了一句:“你和你娘长的真像。” 他的面目不若如今这般苍老,还是年轻时候的容颜,和陆盛有三分想象。 他说完便毫不犹豫的举刀朝古旭捅来,这时,背后却传出婴孩‘咯咯’笑着的声音,他回身看去,发现一个男婴从欧阳澜肚皮的豁口钻了出去! 婴孩皮肤是长时间被羊水浸泡的惨白,他的五官仍旧是雏形模样,远远看去,只觉得他一张脸似乎是在羊水中泡久了变得烂软一片。 “弟弟。” “野种!” 两人同时出声,献文帝一刀砍了过去,直接将婴孩头颅削掉,婴孩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落入古旭怀中。 献文帝再次探头朝床底看去,阴沉着一张脸道:“都去死吧!”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古旭从梦中惊醒,身上一片汗湿,头痛的似乎裂开了。她伸手一摸,触感湿润,一手的鲜血,枕头被血染透,整个床榻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昨夜,陆盛说她的头没在流血,睡一觉就会好的,可如今她只觉得整个脑袋空荡荡的似乎再无鲜血可流。 她坐在床上,抿紧唇瓣,忽然轻声唤道:“陆盛。” 声音轻的如同空中尘埃,久久落不了地。 说完这句,她又迷迷糊糊的道:“全都死了………” 不,父亲还在世! 时间似乎静止了,连空中的尘埃都不在飘动。 她垂下头,看着染血的指尖,幼时的事一桩桩在眼前浮现,最终她想起她早逝的弟弟,努力回想他的面目,却发现自己完全记不住。 她又想起父亲,便有些高兴昨日她在醉香阁能将他认出来。 想到此,她突然有丝后怕,若是这样一直糊涂下去,是否会将过往的事情尽数忘掉。 她便这样呆呆的坐在床上,想着以往在幽都,在东宫的事情。 很久之后,窗外日头高了起来,八月末的阳光依旧热烈,透过白色的纱窗,大片的白光打在床榻上,衬的那枕头上的鲜血愈发红艳。 很奇怪,以往这个时候百府仆人都会敲门叫她起来了,今日还有课要上,秋影却也没来唤她? 她起身,穿上绣鞋后颠颠倒倒的走至门前,还未将门打开,便听得一道稍显尖刻的男音道:“挂高点,挂高点………还有那盏灯笼,挂到临窗的那颗白果树上去。” “唉,我说你们这些人,主子不发话便一直任由着这些灯笼堆在角落吃灰吗?我看你们一个个贼精,就是欺负你们高阳小姐不懂事,但现在不同了,你们谁都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懒。” 曹方……… 古旭失血过多,整个人贴在门扉上,她安静的听着外面曹方得意洋洋的训斥声,一瞬间似乎回到了东宫。 只是东宫的曹方可不像在百府这般狐假虎威,他的机灵是带着傻气的,讨人喜欢,特别是讨傻子古旭的喜欢。 初始陆盛似乎也挺喜欢他,将他从浣衣局带了出来,之后却不怎么待见他了。 古旭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透过房门,她听见曹方嗑瓜子的声音,瓜子在他牙齿的咬合下咯嘣一声裂开,随即被他用舌尖卷入腹中。 曹方童年受了苦,一直饿着肚皮,因此吃东西总是狼吞虎咽,被陆盛接到东宫后这习惯也一直没改过来,除去大块的肉他几乎不怎么咀嚼食物。 幼年的记忆很大程度会伴随人一生,古旭想,她的幼年被划分为两半,一半在潮湿阴沉的幽都小宅度过,一半在东宫。 两者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前者,她家破人亡,亲自目睹欧阳澜的死状,后者,她被献文帝下令按在春凳上破膛开肚。 像是被人宰割的畜生! 古旭将头靠在门扉上轻轻抵着,门外曹方又在训人,“你们动静都小点,别吵着高阳了。” 有仆人被这从天而降男不男女不女的丑东西训怒了,撂下手中灯笼道:“若按照以往的情形,这时候高阳小姐早该醒了。” “胡说,她第一喜欢睡觉,第二嘛…就是喜欢我。” 他这话说的大言不惭,一点也不害臊,古旭听着不由的笑出声来,门外曹方耳朵尖,立刻抖擞起精神一把将门拉开,“唉,你原本醒了躲门后偷………” 古旭在门开的瞬间,身子倾斜倒了出去,曹方险险接住她,先是闻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随即被她满头侵染鲜血的纱布震住。 “你这脑袋怎么回事?” 他伸手一摸,见血依旧温热,便吓的哆嗦起来,“大夫,快找大夫来!” 古旭在曹方的怀抱中摇摇欲坠,她勉强撑起眼皮,仰头看着长廊上方挂着的一盏盏灯笼,突然想起昨夜陆盛的话。 ‘古旭,你最近一直头疼,可能是你要好了’ 可什么情况才叫好了! 她现在很难受,浑身被一种想杀人却无能为力的颓废感侵蚀。 这不算好了,只能说是才开始! 古旭再次醒来时,耳边是大夫苍老的声音,他在试图解释,“这位小姐流了这么多鲜血应当是伤口因药末的缘故微痒,她夜里睡觉又不安稳,自己把伤口扯开了。” 曹方回嘴,“你这话说的轻巧,全是我们高阳的错,你怎么不说你身为大夫都不提前告之一声,这般她睡觉时令人在一旁候着,也不用流这么多血啊。” “她脑子本来就不够用,如今流了这么多血,那得傻成什么样啊?你们一个个的,不仅仆人欺负他,连你这个大夫也轻视她。” 这么多人中就他扯着嗓子一口一个傻子的叫,其余人平日终归会顾忌一些,没人如他这般口无遮拦,但愈是如此,院中的仆人愈是被曹方训的脸红耳赤。 “够了………” 闻声而来的百里虞扬轻声斥责,他走近附身去探古旭,被曹方扯住手臂阻拦,“你可别想占我家姑娘便宜。” 百里虞扬低头看着被曹方握住的那只手臂,眉目微垂,沉声道:“放手。” 曹方被唬住了,立马没出息的松开手。于是百里虞扬便伸手在古旭额间探了探,随即道:“让她休息,你们都出去。” 那你呢? 曹方本想再问,却被他身侧的青衣,罗杨两人一左一右挟持着提了出去。 屋内,古旭闭着眼尽量让呼吸均匀,眉心处忽然一凉,却是百里虞扬探手轻轻压了上来,瞬间,一股微弱的刺痛感传了出来,她未做好准备,不免轻呼出声。 百里虞扬收回手,淡淡的看着她,“既然醒了为什么要一直装睡。” 脑海中,麻世金的身影缓缓浮现,有他在幽都时假作夫子的情景,亦有他带队巡视皇宫的背影。 古旭打定主意,鬼祟的睁开眼,先是裂开嘴角笑了下,随即神秘兮兮道:“我在吓唬曹方啊。” 她用力扯开嘴角,笑容不太自然透着傻气。 是个漂亮的傻小孩。 待发现百里虞扬额头上包扎的纱布,她便伸手摸了上去,懵懂问道:“这也是你自己砸 的吗?” “你昨日不还说要对自己好些吗?” 百里虞扬安静的看着她,忽然一把握住她探来的右手,低道:“高阳,我对自己一直很好。” 他这般自私自利的人,怎会薄待自己? 他深深吸气,心知计划在稳步进行,她一时并无危险,却仍旧有些难受。 第73节 古旭不解,试图将手收回,问道:“曹方呢?” 百里虞扬看着她提起曹方时亮晶晶的眼眸,忽然问道:“他说你第一喜欢睡觉,第二喜欢他,那你第三喜欢什么?太子吗?” 古旭皱眉,鼻梁上多出几条纹路,她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纠正道:“我不喜欢陆盛,他老是骂我,我第三喜欢的是一颗石榴树。” “你喜欢石榴树?”百里虞扬弯着嘴角,问话稍显幼稚,“是喜欢花还是果子?” 古旭凝眉不解,强调道:“我喜欢的是树啊………” 她见百里虞扬一脸平静,双眸深深的望向自己,便舔了舔嘴角,小心翼翼道:“这…不一样吗?” 她失血过多,面目愈发苍白,可饶是如此,依旧十分美丽。 这般懵懂又小心翼翼的神情其实不该出现在她这张脸上,这很容易让面对她的人产生一种深藏于心的暴虐感。 她是任人摆布,随意宰割的。 陆盛或许也是如此想的。 “不,一样的。” 百里虞扬伸手扣住古旭腰身,他想,陆盛这般城府颇深的人是不是便是在这种时刻爱上古旭的,不计较她是个傻子,甚至在心中暗自庆幸。 不由得,他微微用力拥住她,声音很轻,“高阳。” “嗯………?” 百里虞扬胸腹微微起伏,似乎在笑,他的声音如同他人一般温润。古旭下颌靠在他肩上,透过白色纱窗看夏末的日光,耳旁则是他带着温度的声音,“你第三……可以选择喜欢我。” 她心性并不健全,心思简单,只要他用心诱哄欺骗,她什么都不知晓。 …… 百里虞扬离开后,古旭躺在床上,偏头隔着白色纱窗凝向窗外日光,八月末,石榴花早谢了。 她想到麻世金,又想起方才离去的百里虞扬,神色微微烦躁。 她家破人亡,虽是献文帝手笔,麻世金却是亲自执行之人,可他又将她从献文帝手中救了出来。 恩怨各一半,而百里虞扬…… ‘你第三,可以选择喜欢我。’ 这话在古旭脑海中重复出现,她烦躁的翻过身去,这时,门被人鬼祟的推开,曹方探头朝里瞧了瞧,和古旭目光对视,一下子裂开嘴角笑了起来。 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古旭不要出声,随即踮起双脚进屋,将门阖上后方才大摇大摆朝古旭这方走了过来。 “古旭,我可想你了。” 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床榻瞬间凹陷下去,古旭挪了挪身子,也跟着笑道:“我也很想你啊,曹方。” “没死就好!之前以为你死了,我眼睛都哭肿了。” 说着,他脱了鞋子爬到床上盘腿坐着,伸手摸了摸古旭脑袋,“你这头怎么回事啊?谁打的。” “我自己打的。” “你打自己干嘛?” “头疼啊!” 古旭跟着坐起身,将枕头重叠放在身后靠着,想起昨日在醉香阁见着的脸上多了一条长疤的父亲,心中不安,便也不准备向曹方坦白她已好的事实,于是继续装傻,问道:“你怎么来了?还有,曹方,我给你说这边有很多好玩的,等我脑袋的伤好了,我带你出去逛街!” “你带我?我带你差不多。” 曹方严肃又得意的拢紧袖口,挺直脖颈,下颌微仰道:“是太子让我来守着你的,你放心吧,我来了就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 古旭闻言嘴角不由得耸拉下来,她垂眸看着锦被上缠绕的花纹,突然想到那夜他压在自己身上将上衣脱光得意洋洋的神情,还有他下面那丑东西……… 王八蛋! 她哼了一声,牙齿磨的咯吱作响。 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动静有些大,曹方疑惑的凑过头问,“这什么声音,咯吱咯吱响着,难不成你这屋里有老鼠?” 古旭舔了舔嘴唇,回道:“没有,你听错了。” 她一但不傻了,就开始糊弄脑袋不怎么机灵的曹方,德行和陆盛一个样,也是喜欢欺负傻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错了?”曹方挠挠头,想到正事,立马撑直了上半身,喜滋滋道:“对了,古旭我给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曹方凑近,眼睛微微眯着,“我把你在东宫时的那些小玩意都带来了。” 他说着,跳下床拉开门跑了出去,很快又拎着一个小包裹进了来。包裹打开,里面是古旭幼时离开幽都时带的行李,有几支欧阳澜生前常带的朱钗还有幼时自己穿的衣服和鞋袜,除此之外,还有及笄时,百里虞扬送的钱财。 这些东西被古旭藏在小黑屋的床底,她自己差点都给忘了,不想如今被曹方找了出来。 在东宫生活的那几年,真是恍若隔世。 她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行李中的物件,突然道:“曹方,我肚皮上有一条很长的疤痕。” “啊?”曹方惊讶又害怕的问道:“很长吗?” 古旭神情严肃的拿手比划着,从胸口正中一路游走至小腹下方,“这么长。” 曹方听古旭这般说不由得想起幼时在乡下看见的猪,也是被屠夫从肚皮上剖开再将内脏掏干净摊开挂在墙壁上买的。 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不敢深入去想,只神神秘秘道:“古旭,不用怕,你知道吗?” 他左右瞥了瞥屋内四周,用一种蚊子嗡嗡似的声音道:“皇上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他可能要……”他举手指了指天,补充道:“太子昨夜也说,过几日他会将我们两接回,到时我们就又在一处了。” 回去? 不会回去的! 古旭掂量着手中的行李,当初百里虞扬给了很多钱,沉甸甸的。前段时日,她课业做的不错,他还给她买了一匹枣红马当做奖励。 如今有钱、有马,还有失而复得的父亲,一同长大的曹方,为何还要回宫中去。 古旭缓缓摇头,凑近曹方,诱哄道:“曹方,宫中不好玩,宫外好玩的才多。我们别回去了,我带你私奔可好?” 第六十七章 醉香阁 十三幺斜卧在床上休息, 昨日同孟泽言欢爱太久, 他又是不顾及人的,虽然古旭已帮她上过药了, 但身上青紫一片,浑身总不得劲。 她翻了个身,突然觉得很累, 是那种休息半月也无法调养好的疲惫。不由得, 她想到做这行要是碰到的都是李成元那种花架子那该多好! 人傻钱多,在床上软绵绵没什么力道,像在调情! 她捂嘴轻笑了一声, 又突然想到陆盛,陆是大周朝皇姓,如此一来,他却是天之骄子, 瞧不上她们这群人也是正常。 只是李成元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她虽未读过什么书,但记性不差,她清楚记得李成元拿出的月牙和陆盛身上的玉佩质地及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若那玉真能从城南典当行取出五千黄金, 李成元来赎了她,她就有本事把李成元迷的神魂颠倒, 到时候钱在手,她再去开一家比醉香阁更大更热闹的妓院。 她就是这般, 年纪轻轻遇上个好人,没想着赎身后当良家妇女,倒记挂着新开一家妓院, 可想她从骨子里便不是那安分的人。 房门这时被人推开,数十名着官服的士兵进了来。 十三幺惊慌的坐起身来,看着这些面目不善的士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进来做甚?” 她有些慌张,做了两年生意,讨人喜欢也得罪了不少京都贵妇人,却也不至于惊动士兵前来抓人啊? 为首之人缓步上前,看着床上着一袭水红色衣袍的十三幺,这衣服松松垮垮的搭在她肩上,露出大片肌肤,心中不免微微有些惊讶。 这女子便是暗哨所说的太子从献文帝眼皮下救出的宫女吗? 将人救出养在妓院中,却也是好主意。 他这般想着,只道:“小旭姑娘,得罪了。” “什么小旭,我不叫小旭,我叫十三幺!” 十三幺大惊,从床上起身,正要越过众人朝虞娘子求救,却已被人捉拿压制住,后颈一痛,已是晕了过去。 门外,此时已是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春英见好友被掳走,心中微惊看向虞娘子。 虞娘子缓缓摇头,用口型示意道:“这是公子早便预料的,他未言明为何如此,却自有他的理由。” 今九藏在人群中,亦是皱眉看着这一幕,方才那士兵好像说的是‘小旭?’ 百府 百里虞扬立在大门前,虞娘子将消息传回,他垂眸看着手中短笺,凉薄的笑了一下,嘴角微微扯起,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 他将短笺收入怀中,转身朝百府大堂走去。 大堂正中央太师椅上,孟泽言正大摇大摆的坐着,姿态悠闲散漫。 昨夜商议后,孟捷为激化陆盛与献文帝矛盾,令人将古旭在世的消息传给献文帝,只道那女子被太子藏在京都一家妓院。 如今十三幺被献文帝当做古旭派人捉拿,陆盛应当也收到孟捷刻意传出的假消息,正赶往御书房相救。 一切都在稳步进行着,这一刻,他突然庆幸古旭是个傻子,她身为局中人,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孟泽言见百里虞扬走近,起身负手于后,偏着头示意他道:“上前带路吧,昨夜本便应当将人接至孟府,你却执拗的要让那傻子睡个好觉,怎的?同陆盛一般看上她了。” 百里虞扬缓缓摇头,“并非如此,只是太子很是看重她,还望公子谨记,此番行事只是逼迫太子同献文帝彻底割裂,切莫让太子嫉恨上孟家。” “放心吧!我做事有分寸,再说将人压制孟府看管着亦得到父亲首肯,你却一再提醒我?可莫是后悔了。” 百里虞扬静默不语,须臾,方才道:“百府中有太子布下的暗哨,公子前去拿人前或许应当出面将那些暗哨摆平,我如今为公子做事太子并不知晓,此事不宜出面,但可在暗中指点一二。” 他取出一张名单,道:“人数共有七人,此时皆在府内。” 西苑正屋 曹方苦恼的看着古旭,“私奔吗?那我们去哪呢?” “哪都能去!” 古旭跳下床,从行李中取出一些散银揣在身上,再朝衣柜走去,拿了两套换洗衣物放进行李中。回身路过衣架时,看见陆盛挂在上面的外裳,她想着他下面那丑东西便有些气不过,取了剪刀上前胡乱剪着。 衣服被她剪成一条一条的,她方才解气,得意的笑出声来,想着陆盛若是见着这场景不知要被气成什么模样! 第74节 两人在一处时,总是她吃亏,如今她好了,可不能再被他欺负了。 她这般想着,又突然醒悟她即将离去,两人日后是见不着的,于是便沉默下来。 这时,孟泽言带着家仆前来,古旭警惕的看着涌入屋内的数十人,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又转变成懵懂害怕。 如今想起家中遭遇,以及尚在世的父亲,她便起了警惕之心,总不想让他人发现她已经清醒过来。 曹方见着这场面,跑来挡在古旭身前,看着对面众人,不解道:“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女子闺房,怎的带了这些人前来。” “来做什么,自是来接你们走的。” 孟泽言痞笑道,招手示意身后家仆上前,道:“将小旭姑娘请至孟府。” 家仆闻言正要上前捉拿,百里虞扬随后赶来,轻斥道:“慢着?” 孟泽言回身,警惕道:“百里虞扬,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莫不真是想临时反悔。” 百里虞扬摇头,朝孟泽言道,“她性子痴傻,莫要将她吓着了。”说完,他朝古旭走近,将她手中剪刀夺下,柔声道:“高阳,只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不用害怕。” 他神态温和,语气十分温软,古旭忽然想到,前一刻他还说‘你第三可以选择喜欢我。’可此时,又道‘只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不用害怕。’ 若真只是换了个地方住,那为何孟泽言要说‘莫不是想临时反悔呢?’ 他们一定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 古旭心中微惊,清醒的第一日,她在欺骗别人,别人也在欺骗她。 百里虞扬见古旭一直瞧着他,便问道,“怎么了,是害怕吗?孟府比百府还要大,里面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这个说法对傻子古旭来说是极有吸引力的。 古旭缓缓摇头,双眸微垂,嗫嚅道:“那我要住多久呢?我在这待习惯了。” 她继续当一个傻子。 百里虞扬动作轻柔的摸着她的脑袋,未有回答。 孟泽言在两人身后奚落出声,伸手一挥,立即便有人上前,扯着古旭胳膊将她带离。 曹方见此‘唉’了一声,也跟着被人压制着拖离。 古旭被孟家家仆拉着朝前走,她回头,看见百里虞扬立在门前静静的看着她,她压制着心中涌起的一番寒意,高声唤道:“我的东西都在这呢!” 她用力挣脱家仆的牵制,跑进屋内,趁众人未发现,迅速从衣柜中抱出一团衣物扔在行李上遮盖住,叫嚷道:“去别的地方住那得把衣服都带过去啊!” 这行李中有她方才准备离去时收拾的换洗衣物,她怕离去后百里虞扬见着起了疑心那便不好了。 他们如今当她是傻子,便少了一分戒心。 她斗不过这些人,当傻子虽然憋屈了些,但总是能保护自己的。 她皱着眉,一把将那团衣物连同行李抱在怀中,然后朝百里虞扬道:“东西要搬过去的。” 百里虞扬颔首,孟泽言不屑道:“几件衣服而已,孟府还会缺这个?” 饶是如此,百里虞扬还是派了仆人将屋中古旭的东西尽数收拾整理好,交给孟家仆人带走。此时有人上前欲接过古旭怀中衣物,古旭摇头,将下颌放在那堆衣物上,道:“这几件最漂亮,我自己抱着。” 那仆人闻言,只哭笑不得的收回手去。 皇宫,御书房 献文帝看着跪在地上垂头瑟缩的十三幺,眉头狠狠皱起,斥责道:“这便是你们捉回的人!” 季临渊同麻世金立于左右两侧,皆皱眉看着地上女子。 麻世金心一直高高吊着,担心古旭,却更担心百府。 季临渊亦是微微心惊,朝一脸忐忑的麻世金看去,只觉其中有诈。他欲派人将消息传出,此时在御书房内,却是无法施展。 正一筹莫展时,却是传出太子前来的消息。 季临渊一惊,余光看向献文帝,见他靠在盘龙椅上,神色莫名。 御书房外 陆盛脸色青黑,他一路疾行,快步朝御书房走去。 李成年在他身后追赶着,方才宫中传出消息时,两人皆有所怀疑。 百府内有东宫暗哨,那人未传回消息,李成年便派了人前去打探,只确切消息还未传回,得知人已被献文帝捉拿至御书房,陆盛便是再也等不得,朝御书房赶了过来。 他怀疑其中有诈,太子怎会不知! 只美色误人罢了。 御书房内,陆盛方一踏入,远远见着跪在地上女子瑟缩着的清瘦背影,心微微痛了一下。 他神色沉重,咬牙走近,睨着高座上的献文帝,突然忆起他尚在边塞时得知古旭受害消息时的情景,心中激起一股暴戾,高声道:“儿臣不知父皇今日为何派人捉拿这位姑娘,她一个女子却是犯了何错,要置如此地步。” 他逼视着献文帝,一字一句道:“她乃儿臣心爱之人,已是暗中定下婚约,若无证据证明她犯了何等大罪,儿臣便是要将她接走的。” 御书房外,已是聚集了大批人马,京都外,已命人传出消息,整军听候指令。 陆盛走近十三幺,躬身去拉她手肘,柔声道:“无事,你起来,不用跪……” 十三幺惊讶的看着面前这语气温软的男子,依旧跌跪在地上,心中却是起了无数波澜。 心爱之人,已是暗中定下婚约? 这人不是她,应当是那夜同她前来醉香阁的女子。 陆盛正待微微用力,将十三幺从地上拉起,猛然看清她的面貌,竟是愣在原地。 一瞬间,他心中无数念头叠起,知晓这次是着了他人的道,心中不安愈发浓重。他倒盼着面前这人便是古旭,可她不在此处,那是在谁人手中? 他松开手,缓缓起身,凝视着高座上的献文帝,又环视着屋内众人神情。 是谁在暗中操守着一切! 古旭仍在百府,还是已被献文帝捉去! 献文帝上身微倾,看着陆盛面上神情,低声笑道:“这是你心爱女子,同你已是暗中定下婚约?” 他嬉笑出声,心中怒气却是猛然升起。 这是他儿子,前些年也曾走近,如今虽已是琢磨不透他心中想法,但方才他情绪外露太过,他已是确定古旭仍旧活在这世上。 这次出现这种结果,无外乎是捉错了人,地上跪着的那女子却是与古旭有几分相似。 他要杀的人,如今却是好端端活在皇城底下。 陆盛却是越发有本事了,恐是从未将他放在眼中! 献文帝猛然起身,似是气怒至极,胸腔微痛,口中已察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咬牙忍住,半响后,逼视着陆盛,道:“你既同这女子如此相爱,又是暗中定下婚约,那父皇便做主赐她为太子妃如何?” “只听说她乃京都醉香阁中的姑娘,你却还如此相护!你身为太子却执拗如此,父皇也是奈何不得!” 他环视着御书房众人,朗声道:“这大周成立不过数十年,却是出了一个情种!” 众人皆垂下头去,十三幺亦被刺的羞愧不已,她悄然朝陆盛看去,只见他神色青黑,似在沉思,也不知听未听进去献文帝此言。 “你如此情深义重,父皇自是要成全一二。”献文帝大手一挥,朝魏山道:“取圣旨来。” 魏山得命取了一空白圣旨,献文帝执笔在上面书写赐婚之词,片刻,将其交于魏山。 魏山微微躬身,打开圣旨,虽已猜出献文帝乃是何意,却还是不由得一惊,他头皮发麻,咬牙朗声宣布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日有感太子情深,且京都十三幺姑娘恭谨端敏,正待字闺中,朕为成佳人之美,特赐汝许配太子为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魏山将圣旨收好,恭敬的递上,低声道:“十三幺姑娘,接旨吧!” 陆盛垂眸。 恭谨端敏?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相信不久,这消息便会传的满京都都是! 十三幺会被人一层层扒皮剖析,他这个太子恐也会被民众所耻! 无论是谁暗中授意,他与献文帝的关系恶劣,却已是天下皆知,再无回头路可走。 只是,古旭这傻子如今却是在何处! 十三幺依旧跌跪在地,她不敢伸手去接魏山递来的圣旨,于是看向一旁的男子,只见那人丝毫未关注自己,只是沉眉看向高台上的献文帝。 献文帝面带笑意的坐回盘龙椅上,曲指敲着乌红色的扶手,轻笑道:“对了,朕此前听人说在京都曾经见过一名女子与此前我曾宠幸的女子有几分相似,那女子生前惹怒朕,朕大怒命人将她打杀,但最近却也是念起她的好来,便一直派人前去寻那与她相似的女子,却一直未找到。” 他叹气一声,“如今你已是觅得良配,朕却是追悔莫及。” 说完,他见十三幺一直不接圣旨,便冷笑一声,话虽是对十三幺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陆盛。 “你怎的不接圣旨?可是有何不满!” 第六十八章 御书房内 陆盛冷眼看着上座的献文帝, 李成年躬身立于一旁, 他微微抬头,朝位于献文帝一侧的季临渊同麻世金看去, 两人眼中皆有惊色。 季临渊神色沉重,李成年见此缓缓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陆盛轻笑一声, 道:“儿臣多谢父皇赐婚, 但这圣旨还请父皇收回罢,方才一时情急,竟是识错了人。” “此前父皇所言因一时怒意命人打杀了心爱女子, 如今后悔莫及,知晓京都有女子与那人相似便命人去寻那女子踪影,但儿臣看来,人死不能复生, 即便是如何相似也终不是那人。” “索性儿臣却比父皇要幸运几分,心爱女子仍在世上。”他微眯着双眸,凝视着高台上的献文帝, 竟似挑衅般道:“儿臣可不想负她!” “放肆!” 献文帝猛然起身……… “却是放肆!” 同一时刻,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步入御书房。 陆盛转身, 朝疾步走近的太后行礼。 “孙儿拜见皇祖母。” 众人亦一同跪拜行礼,献文帝眉间紧皱, 不悦道:“母后。” 第75节 太后沉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十三幺以及手持圣旨的魏山,将手中拐杖狠狠踱向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三下过后, 怒道:“你还有脸叫哀家母后,目无纲常,方才竟是将一名青楼女子许给太子为妃,可是得了失心疯。” 众人俯跪在地,皆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当今能如此责骂献文帝的,恐怕也只得太后一人。 献文帝双目欲裂,看向陆盛,太后终日居于慈宁宫,御书房与其相距极远,却不想此前一刻钟前赐下的圣旨,太后已是知晓且急速赶了过来。 他的手伸的可是够长的! 献文帝还未回应太后斥责之言,陆盛已是主动垂首认错,解围道:“方才是父皇误会了,儿臣心爱女子与十三幺有些许相似,方才我未看清十三幺正面便心急相认,父皇念我情深义重,因此才下令赐婚。” 他走近魏山,沉声道:“烦请魏公公将圣旨收回罢!误会已是解除。” 魏山已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回身看向献文帝,陆盛亦将目光落在献文帝身上,见他久久不发一言,便道:“父皇关心儿臣终身大事,儿臣知晓,这圣旨其实也未作废,只是其上的人名需的改一改………” “好了!” 拐杖踱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太后转而斥责陆盛,道:“你身为太子,大周储君,太子妃之位怎可随意赐予她人,你父子二人莫都是如此轻视王法纲常吗?” “大周成立不过数十年,你二人莫不是要闹出这天大的笑话给天下看。” 陆盛掀衣跪于地上,“皇祖母莫气,孙儿知错了。” 太后缓步朝他走近,怒其不声道:“盛儿,你莫要糊涂了啊!” 话落,她缓缓看向僵立在高座上的献文帝,一双浑浊的双眸中竟是凝了一层浅浅的水光。 献文帝沉默未有回应,良久,方才道:“魏山,将圣旨收回。” 太后闻言这才看向跪于地面的陆盛,柔声道:“太子请起罢!” 陆盛起身,看了眼太后同献文帝,随后将目光落在几乎瘫软在地的十三幺身上,轻声道:“这位姑娘与我心爱之人十分相似,且本宫得知姑娘乃幼时家贫被父母卖至醉香阁,迫于无奈以此维持生计,日子着实不易。今日既有缘在此想见,那不若本宫结一桩善缘如何?” 十三幺惊慌的看向陆盛,却见他面无表情,只缓缓道:“本宫会命人为你赎身,你暂且先住在东宫,时日一到,必会为你寻一佳婿。” 末了,他轻笑着补充道:“我心中那人知晓与自己相似之人觅得良婿应当也很是高兴。” 十三幺垂眸,低声恭敬道:“民女多谢太子。” 他一口一个心爱之人,却是未提及姓名家世,献文帝心中冷笑,却只觉胸腔再次微微作痛,他重新坐回盘龙椅上,伸手微微抵上太阳穴处,无力道:“今日这一桩桩却也是奇事,父皇对你那心爱之人亦是有几分好奇,若有机会可将其带至皇宫让父皇及你皇祖母好生看看。” 陆盛颔首,“她性子有些害羞,难登大雅之堂,但时机合适,儿臣必定会将其带来给父皇及皇祖母瞧瞧。” 至此,已再无话可说。一行人走出御书房 李成年伸手引领着惶恐不安的十三幺朝东宫走去,陆盛陪在太后身侧,缓缓朝慈宁宫走去。 路上,两人皆十分沉默。自至步入慈宁宫正殿,太后将四周宫人斥退,方才厉声道:“跪下!” 陆盛年幼时因皇后的缘故终日精神紧绷,事事力求最好,那段时日过得极其压抑,皇后又非善类,时常将自己情绪发泄在陆盛身上。太后偶然得知便将陆盛接至慈宁宫照看了一段时日。 于陆盛而言,太后是比皇后还要亲近的人,幼时的陆盛也曾依附过她一段时日。 此时,陆盛闻言,看了太后一眼,见她气的不轻,便很是听话的掀衣跪了下去。 太后举起拐杖狠狠打在他背脊上,怒道:“今日哀家若没及时赶来,你是不是打算逼宫!” 陆盛跪的笔直,那拐杖打在他身上,他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云淡风轻道:“祖母不是赶来了吗?” 他当时知晓其中或有诈,但是久未得到百府暗哨的确切消息,便是忍不住去了御书房,但此前,他亦命人前去联系孟府,同时传令京都外他的军队早做准备,除此外,他做了另一种准备,命人前去寻了太后来。 如若有机会,他并不想同献文帝拔剑相对。 太后见他一脸平淡,气的一把将手中拐杖扔在地上,呵斥道:“孽子!” 陆盛余光瞥见那被扔在地上的拐杖,微微叹气,起身将拐杖拾起交给太后,柔声劝道:“皇祖母莫要气了,不值得。” “不值得,那什么值得!” 太后是渔家女出生,前半辈子只是一普通官员的妻子,想法仍停留在父慈,子孝,兄良,弟悌的阶段。 她的命好,比她儿子,儿媳,孙子的命都好的多。 陆盛不甚在意道:“皇祖母心疼儿子,那也心疼心疼我罢。” 他说这话是藏了私心,太后为人如何,他最是清楚,示弱只是一种手段罢了。 太后接过他递来的拐杖,驻在地上,闭上眼缓缓问道:“你方才所说的心爱女子可是东宫那名傻丫头。” 傻丫头? 陆盛未明确回答,只道:“若有缘,孙儿会带她前来见一见你。” 他的防备心还是太过! 太后皱眉,“那赵家那丫头又待如何?” 话落,她已是为陆盛做了决定,“赵家那丫头同你也有情谊,日后你总不能偏心太过,过于薄待她。” 这事着实说不好,陆盛只哼笑一声,见她提起此种话题,便是知晓气已是慢慢消了。 他心中记挂着古旭,便道:“皇祖母,孙儿如今有事在身,便不细聊了,你如今年岁大了,还望多注意身体。” 太后颔首,见他转身离去,又突然将他唤住。 “盛儿。” 陆盛回身,笑着道:“皇祖母可是舍不得孙儿?” 太后坐在软塌上静静的看着他,幽幽道:“哀家前半生过的顺遂,后半生居于高位,却是过的并不好。” “哀家实在是不想看到父子相残的景象。” 陆盛立在原地,闻言,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皇祖母可真是过于偏心了。” 这话应当说给献文帝听的。 陆盛离去后,太后唉声叹气,一年长宫人步入正殿伺候着,突然听闻太后道:“这皇宫着实是不安宁,阿亚我们一道去宫外的灵隐寺待一段时间吧,我也好久未去上香了。” 孟府 古旭被带至一间厢房,曹方却因着路上牙尖嘴碎被压去了柴房待着。 厢房内初时还有侍女守着她,见她傻傻的抱着一堆衣服坐在床沿上却是放松了戒心,聚在一处闲聊,不久便也陆陆续续的出了房门。 见人离去,古旭急步走至门前,轻轻拉了下房门,见已被人锁死,心中疑虑更甚。 百里虞扬到底和孟泽言商量了什么? 将她关押在孟府又是为何事? 她瘫坐在地上,垂头思索着,忽然想到陆盛,他偶尔会在夜间前去百府探视她,若知晓她不在会不会找到这来。 一定会的! 她老是觉得,他就像只狗,总能寻着她的味道找到她踪迹。 这般想着,她整个人放松下来,从地上缓缓站起,却也只在瞬间,又僵住了。 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孟泽言将她捉拿到孟府关押着,是不是因着陆盛的缘故? 这世上同她有联系的人不多………陆盛他…… 她不愿深想下去……有些害怕。 门这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这动静极大,古旭闻声看去,咬牙等待着。 在门被陆盛踹开的瞬间,古旭思绪多少有些混乱,她知道他会找来,但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应对这场面。 她很是紧张,神色紧绷,想起两人以往在一处时,他总是一点亏都吃不得,突然便起了心思。 她如今好了,可不能再被欺负了。 在百里虞扬同孟泽言面前,她装傻子是因着防备这两人,可此时她决定继续装傻,却是因着意难平。 她要趁机好好收拾陆盛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故意断在这的,只是今天状态真的不好,见满了3000字就收手了。不敢说下去了,遁走。 第六十九章 古旭见陆盛走近, 偏头看着被他踹烂的房门以及门外探头探脑偷看的孟家仆人, 嗫嚅道:“门都被你踹烂了。” 陆盛脸色不好,他咬牙走近, 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古旭一番,又去看被扔在床榻上她从百府带来的衣服,奚落道:“我听人说你将衣服首饰这些全都从百府带了过来, 难不成还打算在这久住?” 话落, 他双手抱胸,斜睨着她,评价道:“傻子就是心大!” 他又在骂她蠢了……… 古旭皱着眉头, 低声道:“这些衣服都很漂亮,比东宫的衣服漂亮多了,当然要带走。” 她在东宫时着宫装,样式其实也不错, 只是常年只那几套衣服换洗,却是比不上在宫外的服饰。 陆盛闻言,伸手挑起古旭下颌, 啧啧道:“还真是长大了呢,如今也知道爱漂亮了。” 古旭一把将他的手打掉, 鼓着腮帮子强调道:“夫子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谁是你的夫子?” “虞扬。” 陆盛讥笑一声, 大声赞道:“教的好!” 古旭内心十分警惕,面上却是傻傻笑着,仰着下颌道:“我学习很认真的!” “嗯?” 他再次逼近, “你学习这般认真,那可还记得我在东宫时教的你什么吗?” 教的什么? 古旭记得清清楚楚,但印象最深的还是这王八蛋逼着她杀鸡来着,那段时日她一日三餐都是吃鸡肉,快吃吐了! 除此外,便是他出征边塞的前一日,告诫她的话了。 ‘我以往待你太过散漫,未提醒你男女之事,此时你得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不能碰别的男人,不能同他们勾肩搭背,牵手亦是不能,不能同眠,不能同坐………’ ‘若让我知晓你不听话,我便将那些人全杀了,先杀了同你勾肩搭背的男人,再杀了你。’ 古旭想起这些,身子不自觉抖了抖,她悄悄朝陆盛瞥去,发现他正垂眸打量她,于是赌气继续装傻道:“我记得啊!” 她以手比作刀刃,干净利落的比了几个招式,“你亲手教我杀鸡来着,就是这样” 第76节 说完,见陆盛似乎气的不轻,于是挺直身子,虚心求教道:“是我动作没做标准吗?那要不要我现在杀只鸡给你看看。” 陆盛脸上现出几分狰狞之色,许久,方才沉声骂道:“蠢货!” 他说完,似乎再也忍不住,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倒了出来,“你这脑子显然是进过水,救不回来了,杀鸡?你她娘的就记得这个!” “我就算不弄死你,迟早有一天你也得被自己蠢死。” 他在屋中暴走,门外孟家仆人探头探脑的偷看,古旭梗着脖子,也是气的不行,跟着不停的喘粗气。 陆盛似个蚂蚱似的在屋内转了几圈,见古旭呆呆的立着不动,又重新走道她跟前,咬牙逼近骂道:“古旭,你就是个王八犊子!” 他伸手指着古旭面门,指尖快戳上她眉心了。 古旭瞪大眼睛,微微朝后仰去,不解道:“我不是蠢货吗?怎么又成王八犊子了?” 她有些为难,“这两个哪个好啊?” 陆盛深吸口气,收回手来,他挺直身子,似乎不想再看古旭这蠢样,转身背对她道,“你现在闭嘴,什么话都别说,跟我走。” 古旭闻言,忙屁颠屁颠的回身将曹方带给她的行李拎上,走道陆盛身旁,傻笑道:“我们走吧!” 百里虞扬是不是好人,她无从知晓,但孟泽言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色,还是跟着陆盛…… 此前陆盛气的不轻,如今见她如此乖顺,气也便慢慢消了。 他伸手揽在古旭肩头,轻轻将她朝自己揽近,沉声道:“嗯,我们回去。” 回去再说!回去再好好教训这傻缺! 古旭这时好意提醒道:“还有曹方呢,他被关在了柴房。” “我知道,已经派人去接他了。” 两人缓步朝外走去,孟泽言却是带着人挡在了出府必经之路,“你确定要带她回东宫,还是待在孟府要安稳一下罢。” 陆盛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我的人自是要放在自己眼皮下的。” 古旭眼皮跳了几下……… 孟泽言缓缓摇头,一脸的不赞同,“是你眼皮下还是献文帝啊?陆盛,你应是知晓的,接下来日子必不好过,你将人放在孟府,我和父亲也好帮你照看。” “就不劳烦你了。”他揽着古旭朝孟泽言走近,轻哼了一声,‘好意’提醒道:“对了,那醉香阁的十三幺似乎得了花柳病,你往日同她走的近,还是尽快请大夫来瞧瞧罢。” 孟泽言大惊失色,却只见陆盛已是揽着古旭离去。 他咬牙在原地迟疑许久,终是回身大声唤道:“去请大夫来。” 古旭听着身后孟泽言惊慌失措的声音,想起那日在醉香阁三楼遇见的女子,低声问道:“她得了病,那你有叫太医给她看看吗?” 陆盛冷血回道:“我留她还有用处,自是找人看了。” 他说话向来不瞒着傻子古旭,可如今古旭已经好了,再听他这般坦诚相告,内心多少有些复杂。 真真不是个好东西啊! 两人未走多远,孟府的管家疾步走了过来,躬身道:“太子,老爷有请,还望您前去一叙。” 古旭本以为依着陆盛方才对孟泽言的态度会断然拒绝,哪知他却是颔首,道:“带路吧。” 一行人朝孟捷书房走去,管家躬身立于一侧,朝书房内提示了一声,“太子到了。”话落,便伸手推开房门,伸手引领着陆盛,“太子,请。” 陆盛拉着古旭一同朝里走去,管家迟疑,“太子,这女子……” “无妨。” 孟捷立在书桌前,回身笑着看向几人,慈祥的笑道:“不碍事的。” 管家闻言,方才垂头恭候两人步入书房,再轻轻将房门阖上,守在屋外。 书房内 孟捷笑着看向古旭,拍了拍身旁的的椅子,招手道:“小姑娘,过来坐。” 陆盛将牵着古旭的手松开,古旭会意,乖巧的走了过去。 一旁的茶座上已是放着许多糕点,孟捷将糕点挪至古旭跟前,道:“这些是方才吩咐厨师做好的,本是想送到你屋中,哪知我这外孙却是如此心急,来的比我预料的要快。” 古旭是傻子,他这话自是说给陆盛听的。古旭清楚这一点,于是只一个劲的盯着桌上糕点看,但对一个傻子而言,只看不吃却也是有问题的,衡量一番后她伸手取了一个。 她动作比平时慢上一分,见陆盛未有出声阻止,便是知晓这糕点无事,于是放心大胆的吃了起来。 陆盛摸了摸古旭的头,跟着坐在一旁,朝孟捷道:“外公找孙儿是为何事?” 孟捷叹气,“今日得知献文帝派人去醉香阁捉人时,我便猜想着是发现了这位姑娘的踪迹,这姑娘在百府待着,我放下不下,于是让泽言带人将她接了来。” 这话漏洞百出,但陆盛却很给面子的颔首应答,“多谢外公了。” 他这装模作样的本事着实厉害,在孟泽言同孟捷面前,他就像是两个人。 古旭佩服不已,却因着分心偷听两人对话一不注意给噎着了。 她用拳头轻轻砸了砸胸口,强忍着不出声,面前突然多出一杯茶水,古旭见了,忙仰头灌了进去。 孟捷见此,笑容愈发和蔼,柔声道:“糕点多的是,慢慢吃。” 古旭点头,傻笑着说好,陆盛再次伸手捏了捏她的发髻,抓在掌心揉着。 这一刻,画面似乎很是和谐。 年轻貌美的男女,和蔼的老人,但是转瞬,两人的话题便开始变了。 “献文帝已在京都布置兵力,或许是有意同我们撕破脸皮了。前段时日,有人暗中探入孟府,被我们抓住,发现那人手中却是一封孟府同北燕勾结的密函,显然是献文帝授意要诬陷我们孟家。” “盛儿,形式迫人啊!今日在御书房的事情我已知晓,献文帝他或许………” 古旭静静的听着两人对话,越听越是心惊,这是打算弑君篡位? 两人商讨完毕,陆盛带着古旭告别孟捷后坐上马车朝皇宫驶去。 古旭之前糕点吃多了,胃胀的难受,她皱眉摸着肚子,脑海中依旧回想着此前陆盛同孟捷的对话。 真是大逆不道! 但不得不承认,她心中是在隐隐期待着…… 这时,肚腹处忽然多出一只温热的手掌,陆盛轻轻揉了揉她肚腹,然后收回手来,评价道:“吃多了。” 他此前以为她肚腹疼痛,一摸才发现那肚子圆滚滚的,显然是吃多了。 对于这一点,他双手抱胸,似长者告诫幼童般教导道:“吃饭要有个度,别和曹方学,活像饿死鬼投胎来着。” 古旭其实不贪嘴,但此前他同孟捷谈话,两个都是人精,她若是不吃糕点也不知可以做什么,总怕这两人发现她在装傻偷听的事实,因着心虚,便一直埋头吃着。 她自作孽,却也坦坦荡荡的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赖在马车的软塌上,须臾,她随意撩开马车车帘,看着车窗外急速略过的京都街影,忽然有些迟疑,于是看向坐在对面闭眼沉思的陆盛。 他其实很年轻,长的也很是好看,从小到大都像个玉人似的。 在东宫,他看似要风得风,顽固跋扈,实则心机深沉的紧,上天给了他一副好皮囊与好的出生,却也赐予他很多磨难。 想到此处,古旭忽然凑近他,幽幽唤道:“陆盛~” 她不应该骗他的,这人心机深沉,若是有一日他知晓她已是好了,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陆盛睁开眼,看着逼近身前,脸皱成一团的古旭,二话不说,捧着她脸颊将她朝自己带近,狠狠亲了上去。 亲完,他还不放人,用舌尖舔着她唇角,嘀咕道:“我方才还想着等回去再说,但你非要凑过来,我也无法。” 去你娘的!古旭方才见他闭眼沉思,还只道他是在焦虑天下大事,原来他这脑子想的是这些东西。 想起以往稀里糊涂时不知被他占去多少便宜,古旭一狠心,张嘴咬住他舌尖,微微用力。 陆盛脸上兴奋之色一闪而过,有些变态的激动,他伸手一把捏住古旭下颌,迫她将嘴张开,舌头顺势钻了进去,含含糊糊道:“别急,这个我会!我来教你。” 他兴奋的不行,舌尖被咬出血来也不在乎,亲完之后,他捧着古旭脸颊大加赞赏,“亲的好,真乖!真聪明!” 古旭整个人都惊呆了,再不用假装,她如今这模样和傻子真没什么区别。 她忽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怀疑,她这辈子可能都不是面前这人对手! 这就是个疯子!强大到她几乎没有下手之地。 第七十章 车厢内 古旭默默用袖口擦了擦嘴角, 陆盛见此, 伸手揽着她腰腹将她拥在胸前,摸着她一头黑长秀发, 一脸享受。 “进宫后,你还是叫高阳知道吗?” 陆盛轻声嘱咐,“在外人面前, 你是高阳, 在我身边时你就还是古旭。” 古旭顺势将下颌靠在他肩头,哼哼了一声。 这一刻,她想到了父亲。 父亲若是知道她已是好了定是十分高兴的, 当年为治她这痴病,母亲同他都费了不少精力。 只是如今母亲已是不再了! 古旭想到此处,恨极了献文帝,一张口却是泄愤般咬上陆盛肩头。 陆盛痛哼了一声, 古旭闻声立刻清醒过来,忙心虚的伸手抚摸着他被咬的肩头,安抚道:“不痛, 不痛。” 她说着这话,却是丝毫不敢同陆盛对视。 陆盛皱眉盯着她瞧, “属狗的,这么爱咬人, 我来看看你牙口如何?” 他伸手捏着古旭下颌要将她转过来,古旭知道他这又是想占便宜了,抵死不从,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进入皇宫后,马车在长清宫门停下。 陆盛先从马车上下来,立在一旁等着古旭。 古旭撩开车帘看着两侧高大的红墙,心里发怵,嘴唇死死抿着。 陆盛见此伸出双手,柔声道:“过来,既接了你回来,便再不会让你出事的。” 古旭闻言,心中松动一分,正要张开手朝他扑去,又见他皱眉嫌弃道:“你怂成这样,真是丢我面子~~” 古旭动作一滞,方才悄然而生的感动荡然无存,见陆盛走近要抱她下来,她有些生气,撩起长裙,动作利落的跳了下去。 陆盛见此,默默将手收回,道:“跟上。” 两人步行回了东宫,离去半年,宫人换了一批,少许识得古旭的宫人在拜见太子后却是极其自然的朝古旭行礼,柔声道:“奴才参加高阳姑娘。” 第77节 古旭颔首应答,心中却冒出一个念头来,她是古旭,乃是幽都古家古维今之女,并非什么高阳。 陆盛见她停着不走,回身来牵她的手,道:“走吧!” 他带着古旭朝寝殿走去,古旭远远见着此前住过的小黑屋,十分自觉的朝那处走去,陆盛却是一把揽着她腰腹将她打横抱在怀中朝寝殿带去。 将寝殿大门打开,陆盛将宫人赶了出去,抱着古旭继续朝里走,古旭见此,伸手一把握住门扉,死死扒住。 这人又要占傻子便宜了! 陆盛抱着她走了几步,察觉出一股阻力,回头见她双手死死扒着门扉,眯着眸子打量了她几眼。 “你松不松手?” 古旭坚决摇头,“不松!” “那好。” 陆盛将她放了下来,古旭心中松懈,身后男人却是已顺势将门阖上,将她背对着抵在门上。 古旭头脑空白,被他压着,一脸懵懂的将脸贴在门上,难…难不成…还能这样吗?这种体位! 陆盛解开她腰带后,撩起她长裙朝里探去,见她身子颤抖的不行,整个人软乎乎的一个劲朝下缩,便是空出手来将她提了起来。 古旭自是不配合的,想起十三幺身上那一片青紫,她又急又怒,怕的不行。 陆盛见她如此,恨铁不成钢的咒骂一声,一把揽着她腰腹将她横抱在怀中,疾走几步将她扔在床榻之上。 古旭顺势滚了一圈挪到床角,这一瞬间,她心中已是想好应对之策。于是懒懒的仰面躺在床上,神情放松,朝正在脱衣的陆盛傻笑了一下。 这笑与往日未有不同,带着明显的傻气,奈何陆盛起了色心,傻笑看作魅笑,心中荡漾不已,很是积极的将衣服尽数脱下, 古旭偏头打量着他的身体,见他压了过来,眨了眨眼,整个人似一团烂泥般任由他搓揉着。 她这般配合,陆盛自是十分心喜,正要进行下一步,只听她疑惑道:“这是在干什么?” 陆盛一把捂住她嘴,抬起上身,神情严肃的教育道:“你别说话。” 这时候问这个真是太扫兴了! 要求真挺多的。 古旭乖巧的颔首,陆盛这才松手,附身亲了上去,又伸手引导着古旭右手朝自己下/身探去。 古旭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伸手握着那玩意,虽已是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被那又热又硬的触感给惊了一跳。 陆盛见她一脸惊色,便有些得意的耸动了几下。 古旭见他这贱兮兮的模样,立刻用力握住拉扯了几下。 陆盛痛的长嘶了一声,忍了一会最后实在是遭不住了,握着古旭的手引导着。这才刚开始,他嗓子已是哑的不行,“不是这样,你轻一点,这样……” 古旭虚心求教,却是如何也掌握不好这个度。 陆盛气急败坏,伸手去扒古旭衣服,准备略过这调/情的环节,进行正事,古旭却在这时狠狠掐了他一把。 他痛叫一声,额头上瞬间出了一层细汗,仰着脖子咬牙忍住。 这时,古旭软软的唤着他名字,“陆盛~~,下面那个怎么软了啊?” 她声音委屈的不行,似乎很是不满。 “闭嘴。” 陆盛深深吸气,良久,终是从古旭身上挪开,躺到床内侧去了。 他脸一片青黑,看也不看古旭,只一个劲的盯着床顶青灰色的帷幕。 这一刻,他想起过往之事,当初是他命人将古旭的药停了,如今这情况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李成年曾经提及此事,他知晓这般对古旭不公,但忆起幼年之事却仍是不想古旭好起来。 她是傻子时不喜他,他尚可自欺欺人,若是一日清醒,他待如何? 她什么都不知道时,他可以容忍她,但若是她已识得情爱,她还如此,他便是无法放过她的。 古旭见陆盛一直盯着床顶,心中忐忑,难道下手太重伤着他了? 她凑了过去,柔声唤道:“陆盛?” 陆盛目光阴冷的瞥了她一眼,古旭被吓的缩着脖子,默默的挪开了。 此时两人躺在床上,轻薄的锦被下,陆盛□□,古旭除去腰带、外裳不在,其余衣物却是整整齐齐穿在身上的。 陆盛忽然侧过身,看着缩在锦被中只露出双眼的古旭,伸手动作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道:“古旭,我其实很讨厌你。” 古旭愣住,却只见他已是撩开被子起得身来。 他光溜溜的,古旭没眼见,便撇头闭上眼去,脑海中却还是方才那句‘古旭,我其实很讨厌你。’ 古旭忽然便有些委屈,也不知是在委屈什么? 她缩在床榻中气的不轻,想起幼年之事,赵焕茹却是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随即她想起十三幺,忽然怪叫一声,掀开被子坐起身,大声骂道:“陆盛,我也讨厌你,讨厌死了。” 陆盛将将穿好裘裤,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坐在床上的古旭,讥笑一声,若无其事道:“莫不是魔怔了?竟然敢说这话。” 话落,却是衣服也不继续穿了,直接裸着上身出门。离去时,他终是控制不住力道,门被他用力阖上,砸出哐当一声重响,古旭心瞬间凉了半截。 陆盛于她而言,是不得不抱的大腿,她方才可能是真的魔怔了吧! 她颓丧的倒在床上,也似陆盛方才一般傻傻的盯着床顶青灰色的帷幔。 须臾,门外传来嬷嬷的询问声,“高阳姑娘,可是起了?” 嬷嬷在古旭进入东宫时便开始照看她,此时唤她高阳却也是唤的极其顺口。这东宫,除去以往痴傻的古旭同曹方便没有心思简单的人。 可古旭已经好了…… 这时,她忽然怀恋起以往的古旭来,怀恋幼时傻傻的古旭还有幼时得理不饶人的陆盛。 那种委屈又怪异的情绪再次浮上心头,古旭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带着哭音大声回道:“没起。” 门外,嬷嬷闻言轻笑一声,带着宫女进屋,她缓步走道床前,笑着唤道:“高阳姑娘。” 古旭露出一个头,看着嬷嬷,轻声唤道:“嬷嬷,我晚膳想吃鱼。” 嬷嬷连连点头,道:“好,好,奴婢这就命人去做。你先请起吧,洗漱一番,膳食约莫着也做好了。” 古旭擦掉眼角泪珠,掀开被子起身。 嬷嬷身后宫女忙捧着新衣走近,躬身询问道:“姑娘今日想穿哪套衣裳?” 屋内立着约莫有十来名宫女,每人手中都捧着崭新的衣服首饰,她想起今日装傻对陆盛抱怨东宫衣服不好看时的情景,忽然垂下头去,有些别扭道:“就你手中这套吧!” 其余宫人退下,嬷嬷领着古旭朝浴室走去,洗漱后穿上新衣,她立在铜镜前观看,发现这衣物十分合身,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 嬷嬷在她身后看着,慈祥的笑道:“长大了呢?小旭最是好看了……” 说完,她自觉不对,于是呸呸两声,埋怨道:“我这记性,真的是!” 古旭听着却很是高兴,朝嬷嬷傻傻笑着。 嬷嬷见此,便再次赞道:“高阳姑娘最是好看了。” 古旭朝她走近,轻轻抱着她腰腹撒娇,“嬷嬷,叫我小旭吧。” 嬷嬷一把捂住古旭嘴巴,诱哄道:“唉,可不能这般说,还是叫高阳,高阳这名字也好听呢。” 古旭嗯嗯两声,将头埋在嬷嬷肩上,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问道:“陆盛呢?” “太子不在。” 不在吗?不在也好。 古旭撇开眼,忽然又置气般问道:“嬷嬷,你说我好看还是陆盛好看?” “都好看啊。” 嬷嬷回身,取笑道:“都好看,你如今怎的问起这个来了,也真的是长大了,竟同太子比起这个。” 古旭叹气,再次端详铜镜中自己的脸,想着陆盛应当是喜欢他的,但是喜欢她哪一点就不好说了。他喜欢傻子古旭,可那个傻子唯一的优点便是长的漂亮了。 同时她又想起当初陆盛从边塞归来时,同他一道立在高楼上的赵焕茹,他们的身影很是登对。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古旭垂眸,忽然叹气道:“嬷嬷,我们一道去吃鱼吧。” 第七十一章 接连几日, 陆盛都未现身, 古旭一人宿在正殿之中,这情景像是被打入冷宫。没有陆盛打扰, 她静下心琢磨一番,终是忍不住,令李成年带她去见了十三幺。 十三幺得了花柳病, 这病不宜治好, 李成年不让古旭与她走的过近,在两人之间命宫人隔了一道道帘子。 隔着纱帘,古旭隐约见着十三幺神态懒散的躺在床上, 似乎病的并未有多严重。 她回身去看李成年,抿了抿唇,偏头道:“我要和她说悄悄话呢,你不能听的。” 李成年垂眸看向她, 轻轻笑了笑,温声嘱咐道:“奴才不听,但姑娘需得记住不能同她走的过近。” 古旭颔首, 待李成年离去后,古旭正琢磨着如何发问, 十三幺却是先开口了。 “我们又见面了。” 她起身,上前两步撩开纱帘看着古旭, “来找我做什么?” 没有纱帘的阻挡,古旭能清楚瞧见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紫红色的斑点,但她整个人状态似乎还不错。 古旭朝她走近几步, 道:“我要找一个人。” 十三幺闻言,打量了她几眼,伸出手,冷声道:“过来扶我一下。” 古旭警惕的看着她,摇头,“我不能同你走近了。” 十三幺讥笑出声,收回手,“那就算了。” 她将纱帘放下,重新躺回床上,再不说一句。 古旭见此,却是撩开纱帘主动走了过去,她垂眸看着躺在床榻上假寐的十三幺,低声道:“我来是想向你打探一个人。” 十三幺睁开眼,忽然起身凑近,恶劣笑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她知道这人要朝她打探今九的事情,但今日她心情不好,得了这病,她几乎崩溃,此时却是见着样貌同她相似却如此好命的人。 第78节 她可清清楚楚记得太子在御书房说的话。 人与人,命数着实不同,她可真是嫉妒! 古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摇头,轻声道:“我还想好好活着。” “你在咒我死!” 古旭垂眸,“这倒不是,我只是比较珍惜性命罢了,不想赌命。” 古旭这话说的冷静自持,十三幺怀疑的看着她,戏谑道:“一个傻子说她不想赌命?” 她缓缓起身,靠着身后床栏上,死死盯着古旭打量。 古旭无奈轻笑,朝门外看了眼,见无人方才回身道:“我已经好了,只是我傻的时候也是十分惜命的。” “你好了,却在方才那太监面前装傻。” “嗯。”古旭颔首,低声道:“这个秘密你先不要说出去,我这次来,是想朝你打探一个人,那人应当在醉香阁做事,脸上有一道刀疤。” 十三幺无聊的将被子朝上提了提,遮住自己的身子,问:“你让我不说,那我可有什么好处啊?” “你想要什么?” 十三幺笑了一下,盯着古旭,一字一句道:“我要什么?第一,我要活命,第二,我要很多很多钱,第三,我要过上好日子!” “你只要没因花柳病而死,我一定保你无事,钱更好说,置于好日子?你说的是哪种?” 哪种?当然是像你一般被这天下尊贵的男子捧在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十三幺心气高却也不至于如此糊涂,她只是奢想一番便作罢,只道:“我得了花柳病这事估计已经传出去了,在京都混不下去,只得离开去其他地方,你准备钱财后将我送的远远的便是,好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你可帮不了我。” “没问题!” 古旭一口应答,十三幺的想法同她是一样的,两人都想离开京都。 “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你给我说说那人的事吧!我想知道他…是怎么到醉香阁的,脸上的刀疤又是如何而来?还有…” 十三幺拢紧被子,“我知道的其实不多,那人叫今九………” 从十三幺房间出来时,古旭情绪有些低落,李成年走近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古旭抬头看着他,问道:“她会没事吧?” 李成年摇头,“这个不知,花柳病不宜治好,这要看她的运道了。” “我想她好起来。” 古旭比划着,“她身上的斑点好可怕,她很难受。” 李成年叹气,劝慰道:“会无事的,放心罢。” 古旭走后,李成年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方才转身进了十三幺的房间。 方才两人说话时,房门开着,十三幺坐在桌前将两人神态看的清清楚楚,此时见李成年进屋,便是笑着发问,“你喜欢她?” 李成年未有理会,只警惕问道:“她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那傻子能说什么?”十三幺发笑,“左右不过是问我每月可有流血罢了。” 李成年闻言便是知晓古旭来了月事,他正待离去,那十三幺却再次发问,“唉?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未有回答呢?” “我可真是有些嫉妒她了,你们待她却都是好的过分。” ……… 夜里 古旭独自躺在床上,想着古维今。十三幺说他是三年前进的醉香阁,那在这之前的两年他是怎么过的呢? 她想的久了,又忆起欧阳澜的死状,死死咬住嘴唇,恨不得亲手杀了献文帝。 夜里,她心思重,一直未睡,陆盛在深夜归来,见屋内灯光大亮,他走近床榻,见古旭一直未睡,似有几分惊讶。 但他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身去了其它屋子。 两人几日未见,一时,古旭却是有些不习惯如此冷淡的陆盛。 但她亦想起今日许诺十三幺要带她一同离去,她迟早要离开这的。既已下定决定,她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将眼睛闭上,不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古旭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陆盛却是穿着白色单衣上了床。 他轻轻推了推古旭,口气强硬,道:“挪过去一些,我没地方睡了。” 古旭一惊,睁开眼转身看向他。 他似才沐浴过,白色单衣松松垮垮的系着,胸膛上有几滴未拭尽的水滴。 古旭挪着身子给他让位,他便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要占她便宜吗? 今夜好似没有这个意态。 古旭翻身平躺着,一个劲的盯着床顶的帷幔瞧,身旁,陆盛很是安分,一点作乱的动静也无。 须臾,陆盛掀开帷幔,朝外伸手轻轻一弹,屋内烛火逐次熄灭,只余下远处一盏亮着。 两人平躺在床上,谁都未理会对方,最后古旭实在受不住,翻了个身看着他。 陆盛本已是闭上眼睛,听着声响亦转头看着身边这人。 屋内灯光昏暗,谁也看不清对方神色。 古旭不在刻意装傻,轻声问道:“你这几天去了那啊?” “去办事了。” “办什么事?” “自是大事,你不懂。” 夜里,陆盛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古旭默默叹了口气,她是懂的,那日他同孟捷的话她都听了去,他们打算伪造传位诏书,再设计令献文帝病死。 这是一步险招! 古旭听到他们计谋时,第一个念头是担心陆盛,害怕这法子不能顺利实施,第二个念头便是想着病死真是便宜了献文帝。 陆盛翻了个身,伸手轻轻揽着古旭肩头。 这次,他的动作十分轻柔亦未过界,不像前几日总是想占便宜。 他轻轻拍了拍古旭肩头,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为什么?” 因为心里有事,想古维今、欧阳澜,想离开京都回幽都去,甚至想到了献文帝。她想了很多,却未有想起外出几日未归的陆盛。 他一路走来很是辛苦,但对她却总是好的。 在东宫的那段岁月,他和曹方于她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 古旭清醒后,时常想起以前的事,那时她傻乎乎的,却是真的很开心。 她无由来的叹了口气,为防止情绪外漏,便故意模仿嬷嬷的语气道:“年纪大了就是容易睡不着的。” 陆盛听她这般说,忽然哼笑出声,“你才多大就说这话。” “我告诉你,你睡不着定是白日睡多了。”他将古旭轻轻抱住,轻声道:“我去边塞的第一日,因着心事重也是未睡着,之后事情多了起来,白日累惨了,到了夜里倒头就睡。” “若是出外打仗,只要身边安全,那便是有个土坑都能小憩一刻的,只是也不敢睡熟,最开始身边的是孟家安排的亲信,后面我有了自己人,方才能睡的深一些。” 帷幔外只一盏灯火孤独的晃动着,床榻内十分昏暗,陆盛卸下层层伪装,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古旭静静听着他絮叨边塞之事,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她听着他讲边塞的冰雪天气是如何可怕,上战杀敌又是如何的惊险刺激,赵覃父子如何防备他,孟家的人又是如何想借他的名义在边塞扎稳根基。 反此种种,他皆是说的风轻云淡,反而是讲起初夏的边塞风光,他有几分兴奋。 “那地方,到了初夏景色却是不错,只是最好的地段还是被北燕占据着。日后若能将边塞尽数收回,我带你去那游玩一阵。” 他说的这些不存在古旭的记忆中,她只记得在东宫的陆盛。骄纵跋扈,得理不饶人,却也心机深沉,善于伪装隐忍。 他有好多面,但古旭却是觉得每一面都很是有趣! 就像他方才说杀人很刺激,古旭不意外。他又说边塞严寒,在外若是有了尿意也得忍住,不然那玩意会被冻掉,古旭更是毫不意外他会说出这在外人看来甚是粗鄙的话来。 他是东宫太子,身份尊贵,但古旭同他一道长大,已是见过他许多不堪。 同她撕扯扭打,被献文帝、皇后掌打,被孟泽言轻视,讨好献文帝及太后以及后来的杀人不眨眼,她通通见过。 这些事发生时古旭痴痴傻傻,却也因着这一点,她的记忆比常人还要深刻一些。 那他呢? 在他眼中,古旭应当一直是住在东宫时的模样,单纯无害,傻气十足。 他们其实分开了很长一段时日,如今两人又再次待在一处。但古旭已是好了,不再痴傻,陆盛亦经历过边塞的锤炼,城府手段皆上了一层。 但如今他对古旭敞开心扉,古旭却开始瞒着他了。 古旭想,她是知道陆盛是什么样的,但陆盛却未必了解她。古旭选择骗他,即便是此时她也不打算向他坦诚一切。 她实在是坏透了! 古旭死死咬住嘴唇,良久,忽然出声问道:“陆盛,你要听听我的事吗?” “嗯?” 古旭凑近了一些,声音温软,“我在幽都的事啊,还有在百府时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啊?” “你在百府的事情我都知晓,不过你可以讲讲你在幽都的事。” 古旭见他动作比往日克制,于是主动朝他挪了过去,几乎是贴在他胸膛上了。她将下颌靠在他胸口,抬头望着他,一出口,却是道:“我母亲很美,但我比她还要好看。” 她本意是想讲一些幼时的趣事逗陆盛开心,哪知却是说起这茬来了。 她微微汗颜,她这得意的语气是想暗示什么啊? 在献文帝眼中,古旭不及欧阳澜,那是因为他偏好相貌柔美的女子。古旭同古维今有一分相似,面部轮廓比欧阳澜要明显一分,这让她在长成后不若欧阳澜柔美,却令她多了一分艳色。 陆盛不甚在意道:“这我知道。” 第79节 他垂首,朝靠在胸前的古旭微微靠去,似乎想亲一亲她。 古旭及时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神情严肃的补充道:“还有呢,我小时候很调皮的………” 她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到了最后,睡意逐渐来袭,靠在陆盛胸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夜色昏暗,即将入秋,凉意一日比一日重。 陆盛将下颌靠在古旭脑袋上,忽然毫无预兆的低声道:“古旭,你也给我讲讲今日你去找十三幺说了什么罢!” 古旭瞬间惊醒过来,被他这话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盛将她的头发缠在手中玩弄,轻声道:“你在宫外的事情我都知晓,如今在东宫我的地盘上,那便更加不能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了。” “说说罢,你今天找她说什么悄悄话来着,我倒是不知何时你同她走的这般近了。” 第七十二章 古旭假装未听见, 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去。 因着心虚, 她不确定他这是在试探她?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想知道她同十三幺讲了什么? 陆盛见古旭背对着自己,伸手捏住她后脖颈, 低声道:“转过来,我不喜欢你背对着我睡。” 古旭缩着脖子,他力道有些大, 她总觉得他若稍稍用力, 她这脖子必定会被他捏断。她又怂又心虚,只得乖顺的缓缓转过身去。 “没说什么呢。” “真的?” “嗯~~” 陆盛轻飘飘道:“不是问了她是否有每月流血吗?” 他掐着古旭脸颊,似有不满, “你不懂这个问我就行了,不用问她。” “嗯,”古旭虚心求教,凑近问道:“那你有每月流血吗?” 他的力道突然大了一分, 昏暗的床榻内,古旭脸颊被他捏的微微作痛,便是知道他又被自己气着了。 他方才突然问那么一句把古旭吓的够呛! 古旭记仇, 故意装傻气他,“你下面也有流血吗?痛不痛。” “我不会流血。” 陆盛收回手, 打量着面目不清的古旭,突然阴恻恻道:“你来月事便是可以做母亲了。” 古旭:“………” 陆盛啧啧两声, “只你这么傻,生的孩子应当也不聪明。”他说完,又自言自语道:“但若有一半像我, 应当也不会太差。” 他对自己倒是十分自信的。 古旭被他这话气着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一张嘴泄愤般咬上他胳膊。 他总嫌弃她傻,骂她是蠢货,如今竟是还嫌弃起她的孩子来了。不对!她可没孩子,即便有,也不同他生。 陆盛任由她咬着,伸手朝下探,去摸她的屁股,思绪不由得飘的有些远了,“我在边塞时,听士兵说过,屁股大好生儿子。” 古旭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紧紧夹住自己的两瓣屁股。 四周昏暗,古旭一惊一乍,陆盛瞧不清她脸色,却依旧朝她凑近,戏谑道:“你反应怎的这般大?可是听懂了?” 见古旭没什么反应,陆盛伸手重重拍了拍她的屁股,再次赞道:“你这屁股却是挺大的,不仅大,还很翘。” 说着,他似恋恋不舍的隔着裘裤再次拍打了几下古旭的屁股蛋,随后,他又摸向她的腰,用手比划了一下,“腰也很细的,胸如今也慢慢长起来了,简直是个极品。” 古旭咬牙忍着,见走向不对,默默挪开了些。 陆盛将她揽了过来,强硬的按着她的头朝自己胸膛靠去,他龟毛的不行,将古旭摆了好几个姿势仍旧不满,指挥道:“你拿手揽着我的腰!” 古旭一脸无奈,装傻道:“我睡着了。” “睡着了还能说话。” “那我不说话了。”古旭被他盘来盘去,是真的很累。 陆盛却是一丝体贴也无,凉凉道:“你再靠过来一点,手揽着我腰,头要靠过来……” 古旭叹气,依言照做,磨磨蹭蹭好一会,陆盛终是满意了,抱着古旭一同睡去。 翌日 陆盛比古旭早醒,这是他们第一次同眠,清晨,见着被窝中尚在熟睡的古旭他有几分新奇,伸手捏了捏古旭鼻尖。 古旭迷迷糊糊间被他弄醒了,不满的瞥了他一眼,翻过身继续睡了过去。 这人烦死了!她自从三岁后便是一个人睡的,如今和他在一个被窝,夜里总是睡不好,如今大清早,天方才微微亮又被他弄醒! 她独自生着闷气,背后那人却恬不知耻道:“我醒来时你怎的没有抱着我?昨夜睡时,你还在我怀中。” 他伸手去拍古旭肩背,“我要去上朝了,你同我一道起来用膳吧。” 古旭深深吸气,见他不耐其烦的拍着自己肩头,翻过身看着他,眉头死死皱着,一字一句道:“我很困的。” 昨晚大半夜才睡着,他怎的还如此精神? 陆盛假装未听见她的控诉,反问道:“你饿吗?若是饿了,起来用膳吧。” 看这情况,今日他无论如何都是要将她从床上薅起来一道用膳的! 古旭气的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去,她气糊涂了,光脚踩在地上,正要朝一侧的衣架走去,陆盛却是一把将她抱回了床上,极其自然的伸手捏着她脚躬身替她穿着袜子。 “要入秋了,地上冷。”说着,他用手摸了摸她光滑的脚背以及脚指头,自言自语道:“脚也长的好看。” 古旭傻傻的看着他这举动,忽然有些羞愧,使劲收回脚来,“我自己会穿。” “嗯。” 见他恋恋不舍的松开手来,古旭三两下将袜子穿好,又去取了衣架上的衣服穿上,等她动作利落的将自己收拾整齐,陆盛方才轻轻拍手,令在门外候着的李成年等人进屋伺候。 两人洗漱完毕,去了大厅用膳,曹方在一侧伺候着,见古旭似乎没什么胃口,忙取了一碟清爽小菜挪至古旭跟前,“这个好吃,开胃的。” 古旭瞥了那碟小菜一眼,去看陆盛,见他正盯着自己,于是伸手将那碟小菜挪到了他面前,重复着曹方的话道:“这个好吃,开胃。” 陆盛欣然接受,用膳后,嘱咐古旭几句,便是赶着去上朝了。 他人一走,李成年也不在,只曹方同其余宫人伺候着,古旭令其它人离去,只余曹方一人后,便是毫无顾忌的对着曹方吐槽道:“他真是太难伺候了。” 古旭傻的时候还未察觉,如今好了,只觉得他要求多,记仇又任性。 曹方疑惑,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小旭,你是在说太子吗?” 如今在东宫,除去陆盛,只他是唤古旭真名而非什么高阳。 古旭叹气点头,曹方也跟着叹气“太子是挺难伺候的。” “但我听嬷嬷说你如今也是太子的人了,日后定会成为太子的妃子,即便难伺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他好意劝解古旭,坐在她身旁道:“我们跟着太子,日后定是吃香喝辣,难伺候就难伺候吧。” 古旭再次叹气,忽然想,若陆盛是曹方这模样那该多好,她随随便便就能将他糊弄过去。 但如今她怂的不行,总怕自己露了马脚,处处受制,整个人总不得劲。 她哀叹一声,指着自己的脑袋,问曹方,“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啊。” 曹方怜悯的看着她,摇头道:“这不是笨不笨的问题,关键在于你傻啊。” 古旭无话可说,她现在可不是傻么? 她同曹方待在一处,丧了许久方才出门去寻了李成年。 李成年彼时正领着陈太医朝十三幺的房间走去,见古旭寻了过来,便令少泉替了自己带路,柔声问着磨磨蹭蹭走近的古旭,“怎的过了来,是有什么事吗?” 古旭仰头看着他,“我想骑马玩?” “是在东宫待的无聊了吗?” 古旭颔首,李成年便道:“奴才这就让人去准备。” 她马术不精,还是趁此时多练为好,迟早有一日会用上的。 一切准备妥当,李成年却未领着古旭出门,古旭不好催他,左等右等,却是等着陆盛从外归来。 陆盛走近,垂眸看着她,问道:“想骑马?” 嗯? 古旭颔首,忽然想到是不是自己一举一动,都被宫人报备给他了? 那当日同十三幺的谈话,十三幺可有守诺,未透漏出去。 陆盛见古旭一脸迟疑,低声道:“我带你去。” 他带着古旭去了上林苑,两人同骑一匹栗色骏马,又让宫人取了弓箭,他亲自手把手教导古旭。 古旭在他的协助下射杀了数十只野兔,陆盛垂眸看向她,问道:“这样好玩吗?” 古旭手都射酸了,闻言,面无表情的颔首道:“好玩。” “还想玩什么?” 古旭摇头,她不想玩了,想回去休息。 陆盛的体力好的吓人,他依旧精神奕奕,古旭却被一整日的活动累的半死。 见她丧的不行,陆盛皱眉,问道:“你怎么不笑?” 笑什么? 古旭无奈的看着他,有些迟疑,她要笑吗? 陆盛揽着她缓缓朝皇宫驶去,一边闲散的晃着手中鞭绳,一边道:“暗哨说百里虞扬曾送了你一匹枣红马,六月初,我从边塞回来那日,他正带着你前去城外游玩,只可惜我回京都的阵势太大,城门只进不出,将你们拦住了。” 他眉目冷硬,笑道:“共骑一匹良驹,真是亲密。” 亲密吗?那他们如今不也在共骑一匹马,他之前还对她动手动脚,她也将他看光了,论亲密程度,她同他比和百里虞扬可是亲密多了。 古旭不知悔改,只听得陆盛幽幽道:“我说的话就像是耳边风,说了,便也是过了,你总是记不住的。” 他阴阳怪气,古旭不知怎的,愈发心虚了。 第80节 “只你是傻子,脑子不够用,记不住,我也不能真的拿你如何?” 是的呢,对傻子好一点吧。 古旭哼哼唧唧,内心诽腹不已,对傻子还这么多要求,真是残忍。 “但若有一日你好了,那便是不能如此的了。” 古旭心中起了一丝警惕,什么不能如此?是不能同其它男人亲密,还是不能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她埋头琢磨着,陆盛伸手摸了摸身下马儿漂亮的皮毛,问古旭,“这马你还记得吗?” 古旭打量着身下的马儿,摇摇头。 “嗯,无事,记不住,那我再给你说一次就记住了。这马是去年我带你来上林苑狩猎时你骑的,是我亲自挑选,性情很是温顺。” 陆盛揽着古旭腰腹,幽幽道:“这马比人有出息多了,只短短一年,它的身体已经完全成熟,肌肉发达匀称,皮毛光滑。” “不仅如此,这马还十分聪慧,我去年与它只短短相处过,今日再去寻它,它却还是记得我的。” 真的吗? 动物的记性如此好? 陆盛拍了拍古旭的头,“你说,这马是不是比人还出息。” 他这话今日说了两次了,显然又是在嫌弃她傻。 古旭撇开眼,生了一会闷气,心里又开始得意起来,她现在可不傻了,傻的人是他。 陆盛垂眸观着她神色,道:“终于笑了,笑什么呢?” 古旭回身,咧开嘴笑着,仰头道“没笑什么呢。” 我笑你傻来着,我如今可是不同了! 陆盛打马朝前走去,凉凉道:“爱笑那就笑吧,只我方才说的话得记牢了。” 不然有你哭的时候! 第七十三章 陆盛带着古旭回到东宫时, 已是午时, 宫人将膳食奉上,两人坐下一道用膳, 古旭一直琢磨着如何带十三幺离宫,丝毫未注意陆盛正一直瞧着她。 直到陆盛为她盛了一碗汤,她方才迟疑的抬头看他。 陆盛嘴角轻轻提起, 柔和的笑了一下, 道:“这鱼汤不错。” 他笑的这般温婉,古旭却是不太适应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埋头, 端起鱼汤,一咕噜喝了下去,很给面子了。 陆盛见此,又亲自盛了一碗, 递到她面前。 咦? 这么好? 古旭捧着鱼汤,看着陆盛。 陆盛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看着她, 问道:“今日除了想骑马,还想做什么?” 古旭心里打鼓…… “想吃好吃的。” “嗯。” “想穿漂亮衣服~” “嗯” “.……..” 铺垫够了, 古旭狮子大开口,“还想去逛窑子!” 在她离宫前, 她得先去见一见父亲。 陆盛眼皮微微上挑,睨着她,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也正想去逛窑子来着。” 这一刻,古旭想起程素瑶曾经在京都长街上大骂陆盛不是个好东西! 确实,昨晚还夸她是人间极品,连她的脚都喜欢的不得了,如今又想去逛窑子! “只今日我还有事,无法带你前去,你等我一段时日,我将事情处理好了带你一道去。” 古旭不满,“我可以和曹方一起去啊!” 陆盛睨着她,“逛窑子这事,有我在才更有趣。” 他是在调侃曹方吗? 古旭气馁不已,如今她待在东宫一举一动他都知晓,出去他也得跟着,他既然忙,那将她丢在一边不就好了。 这时,陆盛起身,盯着古旭未曾动过的鱼汤,道:“既是饱了,那便同我一道散步消消食吧。” “啊?” 古旭看着他,问道:“你不是有事忙吗?” 陆盛正了正衣领,道:“是有事,但同你散散步的时间却是有的。” 说完,他伸手去拉古旭,“起身吧。” 古旭被他强硬的拖了起来,提溜着在东宫后花园转悠,陆盛负手于后,疾步在前方走着,古旭跟在他身后,一脸的不知所云。 直到一刻后,他朝一处凉亭走去,古旭方才知晓散步为假,急着会赵焕茹才是真。 赵焕茹已是等候多时,回身见着陆盛,轻轻笑了一下,附身行了一礼,“恭候太子多时了。” 待见着陆盛身后的古旭,她的笑容僵了一分,随即若无其事的同陆盛道:“兄长想见一见太子,托我前来邀您七日后在宫外相见。” 赵覃如今依旧驻守边塞,身处京都的赵从安却是主动相邀。 想必这段时日京都局势波动他是察觉了。 赵家是献文帝的人,他在边塞时有意收拢,却是被赵覃那个老贼四两拨千斤给打了回来。 如今赵从安主动相邀,他倒是想看看他是想如何? 但说回来,即便赵从安不主动相邀,他也是要找机会去见一见他的。 “赵将军相邀,本宫必定应约前去。” 他缓缓转身,看了身后的古旭一眼,“如今这花园景色不错,赵小姐可与我一同游赏?” 赵焕茹颔首轻笑,“太子相邀,我怎会拒绝?” 古旭埋着头,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这两人真是腻歪! 赵焕茹同陆盛走在前方,古旭同丫鬟司琴落在两人身后。 司琴一路紧紧盯着古旭,眉头皱的快能夹死一只蚊子了。 古旭瞥了她一眼,伸手无辜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眉心。 司琴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去摸自己的眉心,察觉出一股股纹路,她立刻撇开眼,不屑骂道:“真是个傻子!” 还是命大的傻子。 前方,陆盛同赵焕茹卿卿我我,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古旭陪着两人在后花园转了一圈又一圈,腿都快断了,赵焕茹才告辞离去。 离去的路上,司琴神色难看,试探道:“小姐可是瞧见了那傻子?” “那人本应当是去年冬日便被献文帝打杀的,如今却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且前段时日宫中传出太子因一名女子与圣上发生了争执,恐怕就是因着那人。” “是又如何?” 赵焕茹虽是如此说着,神色却也不太好看。 她疾步走在前方,忽然停下,神情郑重道:“七日后兄长与太子相会,我亦会赴约。” …… 后花园 古旭落后陆盛几步,在他身后缓缓跟着。 陆盛似有心思,神色不好,古旭想着他应当是为赵家之事烦忧,便也未出声打扰,只是想着去逛窑子时,与父亲见面时要说些什么? 她同幼时的变化不是太大,又肖似母亲,父亲若见着她必定会认出来的。 她一路走着,埋头想着心事,下颌忽然被人挑起,她抬头撞上陆盛探寻的目光,突然惊醒,立刻换成一副懵懂神情。 陆盛见此讥笑一声,似乎心情极好。 “有心思?” 古旭:“……?”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可是不高兴了?” 古旭摇头,傻子是没有心事的。 见古旭不答话,陆盛便领着她回了寝殿。他坐在矮塌上,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柔声道:“你过来,我抱一下。” 古旭知道若是不让他得逞,他只会做出其他更过分的事,只得乖顺的走了过去。 陆盛将古旭抱在怀中,下颌靠在她肩头,恶意的朝她脖颈轻轻呼气,道:“赵焕茹这人,温良恭俭让,独独缺了‘让’字。” 见古旭不为所动,他缓缓道:“她是个厉害角色,傻子是比不得的!” “她还缺了‘俭’字!” 百里虞扬教过古旭这个,于是她严肃指正道:“温和、善良、恭敬、节俭、忍让,她还缺了俭字。” 陆盛幽幽道,“知道的挺多啊,谁教你的?百里虞扬?” 古旭颔首,“是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乃……” “挺聪明的啊。” 陆盛将古旭转了个身面对自己,“都知道这些了,百里虞扬却是教的不错。” 他表情阴恻恻的,古旭不敢继续说下去,随即她想,他今日给她说这个是做什么? 第81节 赵焕茹…温良恭俭‘让’? “古旭~~” “嗯…” 古旭心虚,她方才是否太过积极,表现的太聪明了点? “你这脑袋什么时候才开窍呢?” 陆盛不屑的笑了一声,摸着古旭的后脑勺,将她朝自己压来,“我可不想担上欺负傻子的骂名,你好了,我方才可以同你好好算账的啊!” 他说到后面已是咬牙切齿。 古旭心里不屑,他不是一直在欺负她吗,从小欺负到大,如今却还来假模假样的说这些,伪君子! 她哼了一声,道:“你一直在欺负我啊!” “是吗,原来你是这般想的,我却是不知。”他温柔的对古旭讲道理,“那我待你好,你也待我好如何?你待我好,我方才会待你更好。” 他说到后面,似是诱哄般,“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两情相悦。” 这是强买强卖!什么两情相悦,当她是傻子吗! 古旭敷衍的哼哼一声,挣扎着从他的怀抱中跳了下来,“我要去看看我的马。” 她蹬蹬蹬朝门外跑去,陆盛目光阴郁的看着她的背影,舔了舔后槽牙,低声骂道:“装吧,继续装。” 古旭一路小跑去了马厩,牧人听闻她来意,忙领着她朝马厩走去。 栗色的大马如今正懒洋洋的吃草,古旭闲的无事,也不想回去见陆盛,便蹲在马儿面前瞧它。 “温良恭俭让?” 古旭无聊的甩着手中干草,逗的那马儿探头探脑就是吃不着。 她见这马儿急的直打响鼻,便是笑着骂道:“他一个大尾巴狼,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子,他就是喜欢好看的,喜欢家世好的。” 在某种程度上,古旭是了解陆盛的,但是了解的并不深刻。 她将干草递给马儿,道:“我是好看的,赵焕茹是家世好的。什么便宜都要占,我若是男人便好了。” 她说到这,想起百里虞扬。 那时她在百府生活,百里虞扬待她亦是不错,最后却是伙同孟泽言将她带至孟府。 这里面真真假假,复杂的紧。 她轻轻叹气,想着麻世金将她救了出来,但百里虞扬又将她朝火坑送,他们是亲人,那是否可以看做她已是不欠麻世金的了。 如今父亲尚在人世,她与麻世金已不在相欠,那便只剩下献文帝了。 这个人,有陆盛和孟家收拾,但病死还是便宜他了。 古旭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又忽然重重叹气,问面前的马儿,“唉,你说,陆盛若是当了皇帝会是什么样子?” 在她心中,已是笃定陆盛会赢。 马儿自是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于是她只得默默的自言自语道:“那时候我应当是和父亲在一处了。” “他要是当了皇帝,一定比献文帝好,但不一定是个好皇帝,毕竟他脾气这么坏。” 就像是幼时,曹方曾经说过,陆盛若成了皇帝,一定是个暴君。 她其实也是这般想的。 她想的真是有些远了,于是摇摇头,摸了摸马儿探过来的大脑袋,表情忽然显得有几丝脆弱,“我其实真的很想父亲,我如今只有他了。” 第七十四章 东宫, 夜深。 陆盛独自一人坐于窗前饮酒, 窗外夜幕黑沉,无星辉只一轮明月, 远远见着,明月同他都有些许寂寥。 曹方被李成年带入书房,他瑟缩着身子, 不解太子为何深夜召见, 内心忐忑难安,待至陆盛跟前,他忙躬身行礼, 小声嗫嚅道:“奴才参见太子。” 陆盛举着酒杯轻轻晃悠,也不看曹方,只侧头望向窗外明月,轻声道:“此前你说小旭想带着你私奔来着?” 他声音低沉, 听不出丝毫情绪。 曹方一噎,忙解释着,“小旭不是这个意思, 当日她是道宫外要好玩一些,想带着奴才……” 带着他什么呢? 好像确实是说要带着他私奔来着。 曹方脸色羞红, 心中暗自有几分得意,悄然抬头, 却撞上陆盛瞥来的目光。 这目光透出几分阴狠之色,曹方一哆嗦,只见陆盛忽然凑近, 轻声道:“你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在她身边伺候着,她有事不会瞒着你,此后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尽数报给本宫?” 陆盛将酒杯递到曹方跟前,轻轻一送,曹方就势饮尽,正飘忽的不行,只听头顶再次传来太子温软动人的声音,“你若尽心为本宫做事,本宫必不会亏待你。” 曹方一口酒闷下,腹腔灼烧,既激动又有些打不着方向,问道:“小旭她?” “她么?” 陆盛站起身来,重重将酒杯掷下,恨铁不成钢道:“她那脑袋已经好了,正同我玩花招呢?” 好了?! 曹方一哆嗦,方才起的酒意瞬间消散殆尽。 待曹方离去后,李成年躬身上前,低声道:“奴才今日又去逼问了十三幺,她却十分谨慎,只道那日小旭姑娘并未同她多说什么?” 古旭去寻十三幺那日,李成年并未疑她,因此只在外候着,未偷听两人对话。直到古旭离去,曹方寻来,同他闲聊之际,说出古旭那日本已在收拾行李,哪知孟家的人却是寻了过来,不然此时两人正在宫外游玩。 曹方其实是故意提及此事,他知道古旭在太子心中地位不同,他想出宫游玩,却不好意思直说,便用了古旭为借口想沾光出去游玩一番。 哪知他木槌一个,未察觉古旭与以往有异,李成年却是何等精明!立即将此事报之在外办事的陆盛,因此,也才有了后来陆盛对古旭的多番试探与警示。 此时,陆盛闻言,无所谓道:“她既不肯说,那也不必逼问,左右人在我手中,翻不了天。” 人在他手中?是说十三幺还是说古旭呢? 李成年沉默下来,想起这段时日装傻的古旭,内心多少有些复杂。 “对了,让你暗中查探百里虞扬可查出什么来?” 李成年摇头,“他这几日除去上下朝便很少出府,平日也少有同他人走动。” “继续查!我此前放在百府的暗哨是五年前进入百府的,我不信孟家的手伸的如此之长,连我五年前塞进去的人都拔了出来。” “是。”李成年颔首,正待离去,陆盛想起今日古旭那句‘想去逛窑子’,不由得多了一分心。 “还有一个地方你得留意一下。” 陆盛转身,缓缓道:“京都的醉香阁,那地方有些古怪,我第一次被孟泽言带去时便发现有人在暗中偷窥我。那处可能是孟家的产业,你去打探一下。” “是,奴才遵命。” 李成年离去,陆盛提起酒壶回了寝殿,将寝殿内伺候古旭的宫人挥退,他独自走了进去。 古旭已是熟睡状态,脸被锦被遮去大半,陆盛将被子朝下挪,看着她香甜的睡颜,忽然起了一层妒意! 睡的可真好? 装糊涂,那便陪你玩玩! 他一把将古旭从睡梦中提了起来,动作粗暴的晃了几下,眼神瞬间变作迷离一片,“起来陪我喝酒。” 古旭被他晃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将醒便是被一股刺鼻的酒味给熏着了。 她一把捂住口鼻,看着面前的醉汉,不满道:“喝什么酒啊?你醉了。” “没醉。” 陆盛将酒壶递到古旭跟前,“喝!” 还说没醉! 古旭翻了个白眼,一把打开他递来的酒壶,大声道:“不喝,我要睡觉,要喝自己喝!” 她见面前这人已是醉的七七八八,便再不若平日卖乖,脾气坏的很!大声骂道:“你再吵我睡觉,我就不让你好过,你知不知道!我讨厌死你了。” “你个臭王八犊子,傻子的便宜都占,还喝酒?喝你个大头鬼。” 任谁睡梦中被晃醒逼着喝酒,脾气都不会太好,古旭亦然。加之面前这人此前一直占傻子古旭的便宜,白日又同赵焕茹卿卿我我,谁的便宜都不放过,现在喝醉了还来欺负她。 古旭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骂够了,翻个身打算睡觉。 陆盛垂眸,银牙紧咬,他紧紧捏着手中酒壶,见她翻了个身睡去,舔了舔后槽牙,闷头喝下半壶酒,再次扑了过去,拉着她手肘不让她睡,“你给我起来,陪我喝酒。” 古旭再次被捉了起来,她气的一掀被子,劈头盖脸骂着面前这人,“你知不知道好歹?别以为你醉了我就让着你。” “喝什么酒,喝死你算……” 酒壶递到跟前,古旭再骂不下去,她抬头,皱眉看着面前双眼通红,神色迷离的男人,“魔怔了?” 她伸手去探他的脸颊,触手温热,她欲收回手,陆盛却按住她手不让她动,“古旭?” 他醉酒后神态似个小孩,古旭想起以往同她扭打在一处的幼年陆盛,心忽然软了下来,柔声应道:“嗯?” 陆盛三两下脱了鞋袜,爬上床,同她一道靠在床栏上,嬉皮笑脸的凑近问道:“过几日咱们去逛窑子你想点哪个姑娘啊?那有你熟人吗?给我介绍一个。” 他一说话,酒气冲天,古旭捏着鼻子,想着这人醉酒后果真原型暴露,便是气怒道:“我那能有什么熟人啊?就去过两回,能认识什么人?” 男人就是这般风流成性! 古旭想着,她若是有权有势,是不是也会如同他这般耽于酒色? 她埋头想着,酒壶又递到了她眼前,这次,她没有拒绝,一把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 她喝的急,被呛着了,开始埋头咳嗽起来,这感觉不太好受,嘴里微辣且含着一丝涩意。她抹掉嘴角的酒渍,转头对着摊在床栏上懒懒笑着看她的陆盛,凑过去,指着自己道:“我长的这般好看,你还想去逛窑子?” 陆盛傻笑,听话的紧,他一把捏住古旭的手放在胸口,道:“那我们不去好了!” 古旭立马收回手来,也有了些许醉意,“不行,不行,还是要去的。” “我得去见见……” “见谁?” 陆盛凑了过去,鬼祟听着。 第82节 “关你什么事?” 古旭一巴掌扇过去,指着自己心口,道:“我告诉你,我要去见的是最疼我的人了!绝对不会像你这般欺负我。” 知道父亲还活着后,她便有了着落。 东宫和百府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暂住的地方,这里太过复杂,百里虞杨看似前一刻还很喜欢她,下一刻便带着孟家人将她带走,还哄骗她道是换个地方住。 都在欺负傻子! 陆盛亦然,他喜欢傻子古旭,实则也在欺负她。 “最疼你的人?” 陆盛神色阴郁,他晃了晃手中酒壶,一字一句道:“你倒是说说谁是最疼你的人?” 古旭也不知是被那酒给辣着了还是怎的,眸中溢出一层浅淡的水光,她凑近陆盛,仰着下颌,腮帮子微微鼓起,“我才不告诉你。” 她一出口,亦是满嘴的酒气。 陆盛垂眸看着手中酒壶,良久,问道:“你在宫外有野男人了?” 野男人? 古旭偏过头,得意道:“才不是…嗝!…才不是野男人。” 她醉了! 但醉了才更可恨。 陆盛缓缓伸手,掐着她脖子,这一刻,他脸上再无醉意,只余阴狠之色,“那你说说,那人叫什么名字?” 古旭未答话,她迷迷糊糊靠着陆盛掐着她脖子的手睡了过去,显然十分心大。 陆盛沉默的看着她,掐着她脖颈的手一时紧一时松,最终却是用力收了回去。 古旭下颌失去支撑,顺着他收回手的势道朝他胸膛栽了过去。 陆盛顺势将她抱在怀中,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脊,提起被子将两人裹住,沉默的独自喝酒。 *** 百府门前 百里虞杨从马车上下来,回身时再次发现身后那辆褐色马车的踪影。 罗杨皱眉,握紧腰间佩刀,朝百里虞杨道:“公子,属下上前去探一探那些人的底,都跟着咱们这么长时日了,他不嫌麻烦,咱们还嫌麻烦呢?” “那要如何探?” 百里虞扬眉目冷淡,道:“我手下秋影功夫最好,前些日她去追踪那些人都追丢了,难不成你还能跟着去探底。” “那些人既愿意跟着那便让他们跟,他们若不主动上前交谈,我们也无法。” 京都局势复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赢家是谁? 百里虞扬目前虽已是打定主意攀附孟家,但这不妨碍他投靠他人,只是这段时日跟着他的人到底是何方人马,他却是不知,只知晓这些人目前对他是没有恶意的。 除此之外,他派人上前交谈,那群人却是迅速离去,让秋影暗中追查也是无法寻得那些人踪迹。 这些人的势力远在他之上,可京都除去孟家及太子一脉,何时又出了这么一批新的势力? 这些人恐怕真如他此前猜测,并非大周人氏! 陆盛在边塞战胜,取得良好局势,可京都却也在这几年藏入了北燕的势力。 百里虞扬埋头一路沉默的朝府内走着,内心既不安又激动。 目前局势越复杂越好,他一个小人物,只有在乱世中才有向上爬的机会! 他一路步行,身后罗杨见他一语不发只得沉默跟了上去,待见他走至西苑,才不得不提醒道:“公子,这里无路可走了。” 百里虞扬猛然抬头,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方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间竟是来了西苑。 自古旭被接至孟府后,西苑的仆人便被百里虞杨分散至府内各处,且因着麻世金很少回府,这个地方便成了无人居住的院落,院门一直紧闭着。 “我怎的来了此处?” 他自言自语,随即凉薄的轻笑一声,转身负手于后,道:“走吧。” 百里虞扬朝他的住处走去,罗杨跟着他身后,离去时回身看了眼紧闭的西苑大门,想着那位姑娘在时,府中似乎要热闹许多。 但那姑娘如今在东宫,热闹的应当也是东宫才对! 第七十五章 古旭清晨醒来时, 横躺在床上, 一半脑袋掉在床沿外。她睁眼看着床顶帷幔,脖颈酸痛, 整个人晕乎乎的。 昨夜,她似乎半夜被陆盛叫起一同喝酒来着,如今他人呢? 古旭一头雾水, 曹方却双手拢在袖口中, 神色鬼祟的走了过来。 他躬身,阴阳怪气的唤了一声,“高阳姑娘?” 古旭一惊, 翻身而起,拢着锦被朝曹方看去,他身后跟着众多宫女,皆手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正立在不远处等着她。 古旭皱眉,看向曹方,嗫嚅道:“曹方?” 因着太子早已吩咐暂时不必拆穿古旭装傻的轨迹, 曹方虽是知晓古旭已是完全清醒,但是既得了太子吩咐, 也只得一直假装不知。 他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的‘唉’了一声, 随即道:“姑娘请起吧,这天都大亮了。” 古旭疑惑的看着他,下得床来。 有宫女立即上前伺候古旭穿衣洗漱, 曹方则躬身站在一旁。 他心里得意,想着昨夜太子的吩咐,一双眼睛便是紧紧盯着古旭一举一动,一整日下来,古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尽数记了下来。 古旭心中有事,一整日除去发呆,便只是问了一句‘十三幺如今状况如何?’ 待得知她病已是好的七七八八,便是放下心来。 夜里,古旭等着陆盛回来,但他未归,之后几日,她亦是未见着他身影。 直到七日后,初秋的黄昏。 古旭立在窗前,双手支着下颌看着院落中的石榴树。秋季,石榴树结了果子,红彤彤的,挂在树上霎是好看。 五年,人长大多了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树也跟着长,却是结出果子来。 当年古旭幼弟的尸身被余元挖出扔到宫外乱葬岗,此后陆盛派人去寻,却是如何也寻不回来,那石榴树下如今只余下陆盛用小刀亲自雕出的棺木。 因此在百府时,陆盛逗她,问她想不想弟弟时,她才说不想。 她弟弟的尸身不知在何处?她母亲亦是被一把火烧成灰烬,她如今只有父亲了。 她皱眉,唉声叹气的想着这些,忽然见陆盛同尤伯渠从长廊尽头缓步出了来。 两人离的远,古旭听不清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是隐约发觉他们都若有若无的看着她。 那日,陆盛命李成年去打探京都的醉香阁,他初时估摸着醉香阁是孟泽言手下产业,可昨日得知,醉香阁的主人是百里虞扬。 尤伯渠今日亦被召见入东宫,因着古旭初次入醉香阁是在程素瑶的陪同下进入,陆盛便将尤伯渠召入东宫询问一番。 百里虞扬既是醉香阁的主人,那夜古旭误入醉香阁,他便不应当来的如此之晚。 他是故意的! 此后发生的这许多事,或许都有他的手笔。 尤伯渠如今是陆盛的人,古旭的事情约莫知道一些,此时远远见着拖腮立在窗前的女子,他也不惊讶,只摇摇的打了个招呼,“唉,高阳姑娘。” 古旭见着他招手,便也懵里懵懂的招手回应。 尤伯渠见此,回身笑道:“小旭姑娘真是天真纯良,我这些年都未看出百里是这般有城府的人,小旭姑娘栽在他手中却也是说的过去。” 他本意是说百里虞扬城府颇深,古旭并非是他对手,被利用也是无法责怪,哪知这话却触及陆盛那夜记忆,有关于那个最疼爱古旭的野男人。 醉香阁是百里虞扬的产业,古旭又一直装傻闹着出去逛窑子?谁知那夜她说的最疼爱她的人是不是百里虞扬? 栽在百里虞扬手中,她若是真这么没用,被那个男人三言两语哄骗了,看他怎么弄死他们两个? 陆盛凉凉的看了尤伯渠一眼,尤伯渠不知为何?只得悻悻摸了摸鼻子,朝陆盛告别。 如今局势愈发凶险,很多事情却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尤伯渠从东宫正门出去,知道里里外外无数双眼睛瞧着,却也不害怕,大摇大摆的离开。 尤伯渠离去后,古旭遥遥看着陆盛,这人也算是在她眼皮底下长大的,是什么时候将尤家笼络了去呢? 古旭偏头思索着,忽然想到,并非陆盛在她眼皮下长大,是她在陆盛眼皮下长大的! 那些年她痴痴傻傻,陆盛可一直是个人精。 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时,曹方端着茶盘走近,问道:“小旭你在叹什么气?怎么了啊?” 古旭闻声,皱眉回身看去,差点撞上曹方探过来的大脑袋。 这段时日,他总是这般鬼鬼祟祟,一回头,人就在身后,却是丝毫声响也无,也不知是怎么走路的。 古旭有几分嫌弃,不满道:“曹方,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 她说着,看着他茶盘中的零嘴,又探头朝窗外看去。 陆盛立在走廊尽头,院落的芭蕉叶经过昨夜的秋雨洗涮,叶片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但古旭却是知晓这人定是一直在看着她的。 这人怪的很! 一时好,一时坏,有时一整日都缠在她身边,有时又好几日不见,方才尤伯渠见着她都同她打了招呼,就这人,冷淡的紧。 见他转身离去,古旭心里不喜,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急道:“陆盛。” 陆盛停下,回身看着她,隔着老远,冷淡回道:“何事?” 古旭懒懒的靠在窗柩上,听着他冷淡的语气,忽然赌气道:“我要吃石榴!” 曹方闻言,踊跃道:“小旭,这个我帮你摘。” 古旭不去看他,只一个劲盯着陆盛。 陆盛翻身越过走廊,步入院落,径直朝石榴树走去,他生的高大,一伸手轻易便摘下一颗石榴。 他一路沉默的朝古旭走去,隔着窗户将手中红彤彤的石榴递给古旭。 古旭依稀记得有一年,陆盛在一个清晨朝小黑屋中扔了一个红石榴将她逗了出来,那时,他随身携带着一把匕首,用那把匕首将石榴剥了开。 第83节 那把匕首他出征边塞时送给了她,可后来被季临渊收走了。 古旭双手捧着石榴嗅了嗅,递回给陆盛,“帮我剥开。” 陆盛接过,沉默的从腰侧掏出一把小刀,将石榴剥开再次递给古旭。 古旭说什么,他便依言照办,却是不同古旭说一句话。 这情景很是奇怪,古旭心里发痒,整个人都不爽利了,见他转身要走,她忙探身将他叫住。 “陆盛。” 陆盛回身看着她,古旭舔了舔嘴唇,想到如今已过了七日,到了他同赵家约定的时日,他今日会出宫,那能不能将她也带出去? 古旭决定继续装傻,软着声音道:“之前说过要去逛窑子的?还去不去,我想去宫外玩。” 陆盛冷笑,“记性却是不差,还记得呢?你是想去逛窑子,还是想见野男人?” 他说话阴阳怪气,见野男人?明明是他要去见野女人。 今夜他同赵从安相见,便是要将自己许给赵唤茹了,他要卖身求权,拉拢权贵。 古旭咬牙,恨恨想着,都以为她傻,她其实门儿精,“对啊,我就是去见野男人的,东宫闷死了,还是宫外好。” 她身后,曹方一脸同情的看着她,又去看太子,只见太子垂下头,冷笑一声,一言不发的走了。 陆盛离去后,古旭埋头吃着石榴,换成站在她身后的曹方唉声叹气。 古旭实在受不住他这般,抬头道:“曹方,你怎么了嘛?怎么一直唉声叹气。” 她将石榴递给他,“吃吧,这很甜。” 曹方自是不敢吃,他忙摇摇头,只见一只长手从窗外伸了过来,接过古旭掌心石榴放在一旁的茶盘中。 两人朝窗外看去,只见陆盛去而复还,正一脸青黑的看着古旭,“不是要出宫吗?去准备一下,同我一道出去。” 宫外 一辆马车在京都长街上缓缓行驶 秋日黄昏,残阳逐渐散去,夜色带着凉意悄然来袭。 古旭撩开车帘朝外探去,想着即将见到父亲,内心不免忐忑难安,她心思多,因此并未注意陆盛一直盯着她瞧。 长街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马车行驶的速度不免变得缓慢,古旭心急,咬牙等着。 陆盛却在此时附身探了过来,伸手抱住了她细软的腰肢。古旭不喜,正欲伸手去掰开他放在腰间的手,耳畔却传来他凉薄的声音,“你既是要带着人私奔,也应当是找个带把的,可你却是想带上曹方?” 古旭整个人僵住,如同晴天霹雳,脑袋发紧! 他知道她好了! 陆盛将下颌靠在她肩头,亲了亲她侧脸,“你说皇宫没有宫外好玩,我却是一直在宫内长大的。” “陆盛~~” 陆盛轻笑一声,将她抱住翻了个身面对自己,“你日后定是要待在皇宫的,但若你想出来玩,我亦会带你出来。” 他伸手将古旭额前碎发捋顺,撇开眼不去看她惊慌失措的眼神,含情脉脉道:“便如同你说想出宫逛窑子,我便带了你前来,只是其它不应当会的人,你便不要去见了。” 其它不应当会面的人? 他是在说谁。 因着古旭双腿岔开坐在他大腿上,两人面对面亲密相拥,他不看古旭,古旭亦不敢去看他,微微垂眸,却只见他探手伸入罗裙内,道:“你如今既已好了,又来了月事,我本当赐你妃位,但最近一段时日京都不太平,这事便也耽搁了。” 他抱着古旭,幽幽道:“待一切平定,你便应当嫁给我的,到时候生个孩子,你或许才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他一直在自言自语,却是始终不看古旭。 古旭心虚难受,亦不敢看他,只是伸手制住他探向股间的手,“你别摸。” 陆盛抬眉,神情自若的解释着,“古旭,你既是好了,应当知晓,这处我总是要进去的,孩子也是从这个地方出来。” “你是我的,便不要去想什么野男人了,等一切平定,我们好好过日子。” 第七十六章 百府 屋内只一盏灯光亮着, 四周稍显昏暗。 百里虞扬收到暗哨传来的消息, 垂眸看着手中短笺,许久后方才轻声嘱咐秋影, “太子既要来醉香阁,你吩咐虞娘子好生伺候便是,莫要再如初次般命人暗中偷窥。” “他长于深宫, 又领兵战胜北燕, 岂是凡夫俗子,我只怕初次醉香阁之人偷窥他时,他便起了疑心。” 秋影颔首, “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必定令醉香阁众人小心行事。” 她说完,躬身正待离去,百里虞扬却在此时起身, 缓声道:“今夜我放心不下,同你一道前去罢。” 秋影顿住,待忆起暗哨来报同行之人还有那名女子时却是了然。 两人一路同行, 乘坐马车至一条小巷,步行片刻后从醉香阁侧门进入, 方才得知太子未至,只东宫宦人少泉领着众人提前进入醉香阁安排事宜。 夜色已至, 醉香阁逐渐热闹起来。 少泉吩咐虞娘子提前将雅间备好,又让自己人将雅间重新收整一番,出门时, 无意间撞上一名中年男子。 那人走的急,以少泉的身手却是未及时躲过,‘哎呦’一声,不满道:“你这人走路当心一些。” 那人脸上一道长疤,闻言躬身致歉,“不好意思,虞娘子东西要的急,我急着送账单给她,实在对不住。” 少泉瞥了眼他手中厚厚一叠纸张,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也没为难你的意思,你走吧。” 今九躬身后退几步,离得远了方才转身疾步离去。 他未去寻虞娘子,而是转了个身,从侧门出去,步行约莫一刻,至得一处暗巷。 暗巷中一名眉目高深的青年正等着他,见他前来,便伸手道:“东西到手了?给我罢。” 今九上前将手中东西交给青年,沉声道:“世子,这是近几年醉香阁的账单,以及记录的一些京都官员的情报,但其中拿捏的住的都是京都的小官,并非多么重要的人物。” 这位青年正是北燕世子肖寒岁,奉北燕皇帝之命潜入大周,扰乱京都势力。 此前大周兵力不及北燕,但今年因赵家同大周太子陆盛的齐力配合,北燕节节败退,六月初甚至失守雁门关。 但边塞势态良好,大周朝内却是一片混乱。 北燕早便摸清了这一点,意图从内击溃成立不过数十年的大周。早在数年前便逐渐在京都安插北燕的势力。 肖寒岁在来京都之前,早知孟家一门独大,太子与孟家及献文帝关系都极其微妙,但是到了京都后方才发现局势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复杂。 但其中,亦有让他惊喜的人,那便是京都百府少爷百里虞扬。 这人城府颇深,但在京都,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这不足为奇,令他真正感到惊喜的是百里虞扬的野心。 肖寒岁此次入京,本意是暗中扶持大周某位皇子与太子陆盛对抗,搅乱京都风云,但再见到左右逢源的百里虞扬时却是转了心思。 献文帝子嗣众多,成器的却没有几个,除去陆盛,其余的在他看来还不若出身书香世家的百里虞扬,与其扶持那些不成器的皇子,不若助力百里虞扬,他退居幕后操控一切。 肖寒岁将那一叠情报及账单递给身边仆从收好,漫不经心道:“这些也够了,我本也未指望百里虞扬这小小醉香阁能成何大事,这些东西,我且暂时替他看管着,毕竟今夜后,恐怕京都便再无醉香阁了。” 今九垂眸,轻声道:“今夜太子与赵家在京都长街相会,何不在长街上趁机刺杀太子,即便此事未成,令太子与赵家密会之事暴露出去,按照献文帝多疑的性格……” “正是因着他多疑,事情败露,献文帝必定不会放过赵家。赵家本就摇摆不定,事情败露,我怕是逼急了,赵家正好伙同太子一同谋反,到时候这强强联手,可不是便宜了他们。” 肖寒岁冷笑,“再说,我既已是打定主意,今夜无论如何都是要让陆盛脱一层皮下来的,怎会让他轻易逃脱。” 驻守边塞的北燕军队中三分之一出自肖家,但今年因陆盛的缘故死伤惨重,肖寒岁对陆盛有所耳闻,早便想亲自会一会他了。 *** 京都长街 马车在闹市中心停下,车内,陆盛吻了吻古旭眉心,低声道:“到了。” 古旭撩开车帘,只见四周人流攒动,虽也是十分热闹却不是醉香阁所在的花街,她心中不解,朝四周看去,却是对上不远处赵焕茹同赵从安探来的目光。 这两人同赵家仆人候在一排花灯下,很是醒目。 古旭立即放下车帘,坐回车内。 是到地方了!却不是到了醉香阁,而是到了和赵家约定的地方。 古旭看着陆盛,轻声问:“你很早便知道我好了?” “嗯。”陆盛颔首,又不免讥笑道:“你既是好了,也未多聪明。” 他屈指点了点古旭额头,“曹方傻,但我可不傻。” 古旭气馁,这段时日,他一直在看她笑话? 那他做的,说的……她不由得瞥开眼去,秋夜,微风过处,车帘被掀开一角,古旭看着侯在车外的赵家人,微微叹气,对陆盛道:“你该出去了。” 陆盛此刻在她眼中便是相公馆中的头牌,外面是对他垂涎欲滴的买家。 是时候出去交易了! 古旭也跟着学他的模样,嘴角朝上提,讥笑道:“出去吧,他们都等着你呢。” 陆盛闻言很是听话的正了正衣襟,又伸手来拉古旭的手,嘱咐道:“他们不知你已清醒,你便继续装傻子好了。” 古旭手被他握住,忙空出另一只手扒住车座,“你什么意思?我可不出去。” 她才不要亲眼目睹他卖身求权的一幕! “嗯?” 陆盛凑近,投下的阴影将古旭整个罩住,他伸手挠了挠古旭下颌,调笑道:“这几年东宫势力逐渐扩大,众皇子中无人能敌过我,赵家虽是被我父皇亲自扶持起来,但如今父皇势微,身体愈发孱弱,加之边塞一役,赵家早起了别的心思,他今夜约我前来,表明他内心已在摇摆不定,你且同我前去,看看我如何用我的口才将他劝服。” 古旭眼皮都不提一下,垂眸看着地面拢在一处的阴影,皮笑肉不笑道:“用你的口才将他劝服?” 她哼了一声,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要将自己卖出去的。” 古往今来,朝堂中各皇子结党营私,具是逃不脱联姻一事。 陆盛这人奸诈狡猾,自小便是知晓讨好献文帝。在皇后之事暴露前颇得献文帝喜爱。而且,他讨好的还不止献文帝一人,赵焕茹,太后亦在他的算计中。 陆盛这人,怎会不知如何做于自己最有利?! 陆盛听闻此言,不气不怒,只平静的点头道:“若是没有你,我可就真将自己卖出去了。对男人来说,女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话音刚落,古旭一巴掌扇了过来。 第84节 陆盛及时躲开了,他垂眸,看着古旭心虚匆忙收回身后的手,笑了笑,“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古旭…”他声音缓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我对你可是再好不过了,你可也得对的住我啊。” 说完,他便亲自拉着古旭走出车外。 初秋 长街上很是热闹。 赵焕茹见两人携手从马车上下来,垂眸看着地面自己孤寂的身影,心中微涩,他对那个傻子真是好的过分了。 与赵焕茹不同,赵从安见此却未有多惊讶,他眉目不惊,缓步走上前来,经过自家妹妹身边时,低声提醒道:“走吧,太子已下得马车。” 赵焕茹勉强稳住心神,同兄长一同朝前走去,与前方的陆盛相会。 四周人来人往,暗中布置在四周的赵家人即时围拢过来,替陆盛及赵从安等人阻挡四周拥挤的人群。 古旭右手被陆盛紧紧握着,她一下马车便是立即装傻,此时只装模作样的看着四周新鲜热闹的景象,耳朵却一直注意听着身边两人谈话。 陆盛十分沉的住气,与赵从安同行许久,却是只在初时问候一两句后便是再不发言。 一路稍显沉默,直到一行人离闹市远了些,赵从安方才先行开口,低声道:“六月与太子一道回京至此时,似乎只每日朝堂草草见过一面便少有交集。” “怎会?”陆盛似是瞬间换了一个人,低声道:“如今你我在朝为官,一同为父皇做事,皆是为大周兴盛而累,怎会毫无交集?” 场面话说的真好。 赵从安颔首,“太子所言甚是,如今你我皆为大周做事,怎会毫无交集,倒是我多心了。” “多心!却是多心了。” 陆盛停住脚步,转身道:“本宫乃东宫太子,未来天下之主,为大周兴旺所累自是应当,你乃大周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亦是不错,只是这个君……” 他含笑,意味深长道:“自然便是大周之君,未独指一人。” 古旭悄然抬眉,看着陆盛嚣张的脸孔,这人想怎么说便怎么说,方才还玩人家,此时又来这么一招。 赵从安闻言,神色瞬间转变,倒是一侧的赵焕茹不若赵从安,神色外露太过明显。 她显然比自家兄长还要激动,上前一步待要说话,陆盛却朝他缓缓一笑,道:“赵小姐,我如今与赵兄有事商议,可否借一步细聊。” 赵唤茹看着被他亲手拉着的古旭,颔首道:“自然,那不若我便同这位姑娘一道去河边凉亭等太子与兄长如何?” 陆盛垂眸,晃了晃与古旭紧握的手,道:“她是个傻子不碍事,若是交给你,或许会因着贪图街上热闹走失,那时却是要麻烦你了。” 赵焕茹似乎因着方才陆盛那几句,加之出府时兄长的表态,总觉得与陆盛已然亲近起来,此时不免露出女儿心态,道:“太子待她可是真好,我真有几分羡慕了。” 她虽是这般说,脸上笑容却是十分和缓,只缓缓朝陆盛福了一礼,道:“我去旁边候着,必不会打扰你们。” 她转身,领着丫鬟司琴离去。 四周侯着的众人亦缓缓散了开来。 陆盛领着赵从安及古旭一道朝前方缓步走着,此时,两人对话已不再遮遮掩掩,陆盛并未示弱,却也主动露出了诚意,“父皇子嗣众多,但我因着孟家的缘故,这些年太子之位却也稳稳坐了下来。” “只如今局势复杂。”他缓缓转身,道:“赵将军是父皇的人,应当知晓父皇欲将我除之而后快吧!” 赵从安垂眸,惶恐道:“太子此言太过,皇上……” “太过?” 陆盛遥遥望着前方万家灯火,沉声道:“实不相瞒,赵将军即便不邀我前来相会,我也会来赵家见一见将军的。” “赵家苦守边塞十年,其忠心可表,但边塞苦寒,却也实在不是久待之地。父皇令赵老将军驻守边塞,令你回京相助,赵家一分为二岂可与往日相比。” …… 古旭一路听着,只觉得陆盛话术高超,说的话时而威胁意味十足,时而又含着无限的好意,但无论如何,却是拿出了十足的诚心。 他此前在马车上开玩笑说是要劝服赵家,但这谈何容易,若是未有他此前在边塞的战功及威慑,或许赵从安仍会如以往般轻视于他。 古旭看着这般狡猾的陆盛,想着,其实他想,他是可以不做暴君的,他这般聪明,想要取得好名声,何其容易。 河边 赵焕茹沿着岸边缓缓走着,不时有河灯飘过,她闲极无聊,弯腰拾起一盏河灯,看着里面上岸放河灯之人写的心愿字条,微微出神。 这时,司琴在一旁急道:“小姐便没什么可说的吗?” “说什么?” 赵唤茹看了眼写着愿家人身体安康的字条,不甚感兴趣的将河灯放回,那河灯被她随意丢下,在水波中颠了颠,方才缓缓流走。 她起身,看着身后不满的侍女,无奈一笑,道:“你是说太子身边的女子吗?” “她不碍事的,今夜在府上时,兄长便已是表明有意归属太子一脉,既是如此,你猜,太子会待我如何?” “明年三月,春季秀女选拔,我会参加,届时,一切自有安排。只是到了那时,事情便是摆在明面上了,恐怕圣上必定大怒……” 她说着,又想起近来传言献文帝身体每况愈下,便是摇头道:“到那时,自然有男人上前顶着,却是未有我们什么事了,或许,那时也未必是太子妃,而是……皇后之位也说不定” 她想的却是比兄长赵从安还要远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待会补上之前欠的一章 第七十七章 长街之上 赵从安眉目紧皱, 看着面前男子, 咬牙道:“太子,难道你一直便是未有此意!” 两人此前一直言笑晏晏, 却是谈起赵焕茹,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陆盛迫视着赵从安,“何意?我却不知, 赵将军却是一直想做我内兄的?” 他这个大尾巴狼, 此前明摆着是他主动示好,如今东宫势力强硬起来,却是来倒打一耙! 古旭心中诽腹, 后背却是被人轻轻用力朝前推去。 她糊里糊涂的被人推出立在两人中间,只听身后传来陆盛漫不经心的声音,“赵将军,你看这女子如何?” 赵从安眉头紧皱, 盯着傻气的古旭,质问道:“太子这是何意?” “论家世人品相貌,这傻子自是不及赵小姐, 但在本宫眼中,这人却是太子妃位的最好人选。” “背后无外戚, 心思单纯,若她这脑袋不遗传下一代却是再好不过了。” 他说的如此直白, 赵从安怎会不知其意。 赵从安心中微怒,却见陆盛上前一步,立在那女子身侧, 伸手轻轻揽着那人的肩头,眼睛却是紧紧盯着自己。 “献文帝这辈子嫉恨孟家,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太子此言差矣……”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却是差了几分意思。”陆盛颔首,平静道:“如今赵家一分为二,怎可与当年权势正盛的孟家相比。” 陆盛见赵从安脸色黑沉,心中只冷冷一笑,脸上却是一派平和,凑近轻声道:“赵将军,本宫却是十分看重你,但也不想如父皇待孟家一般待你赵家。” “父皇多疑,加之边塞我与赵家走的过近,你回京这几月想比父皇待你应是颇多猜忌,加之如今其余皇子不成器,父皇身子不好,我外公最近也时常在我耳边说着一些事情。我如今左右为难,想比你亦如此。” 这话戳中了赵从安痛处,献文帝多疑,膝下虽子嗣众多,且也都各自有着不同势力,但陆盛仍旧独大。 陆盛需要赵家,但按照如今局势,赵家何曾不需要陆盛。 献文帝那身子,也不知是被人用了药还是如何?他前日被宣去御书房问话,眼见着他已是神色孱弱恐不久于世。 赵家若不尽快择新主,只怕陆盛在孟家的助力下成势,即便不铲除赵家,赵家亦会逐渐失势。 但陆盛这人必定不会走献文帝后路,他需要孟家,却不想被孟家制住,这个时候若赵家主动示好,归入东宫一脉,却是再好不过。 两者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若前些年还可以说是陆盛主动向赵家示好,但经过边塞一役,情况已是大有改观。 赵从安深深吸气,看着陆盛牵着的那名痴傻女子,想着这女子真是好命。 献文帝多疑猜忌,陆盛却也当仁不让,他比献文帝还要多疑谨慎,不允许有人在背后钳制他,他要一人独大,因此,便是亲手挑选了这在身边一同长大,心思单纯,毫无外戚干扰的宫女。 陆盛实在是太过独断! 但如今,混乱之际的大周却也是需要这样雷霆手段的新皇。 ……… 古旭一路被陆盛拉着,两人离去时,远远见着赵唤茹正缓缓朝赵从安走去。 赵从安目光沉静的看着两人上得马车,待赵唤茹走近时,却只是摇头,什么话也未多说。 车厢内 古旭神色并不好,她沉眉思索着最后离去时陆盛同赵从安的对话。 陆盛这人,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赵从安也不是傻子,你连人家送上门的亲妹妹都不要,让人家如何诚心归顺你。 但两人间此次谈话也未说死,陆盛却是有些本事,只是看赵从安如何抉择。 她重重叹气,眉头皱成一股一股的,低声道:“你不娶赵焕茹,若是赵从安不归顺你,那你便是多了一个强劲的敌人。” 陆盛听闻此言,挑眉问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古旭抱胸缩在车厢一角,气闷道:“我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也未开玩笑。” 陆盛凉凉道:“我需要赵家相助,但于赵家而言,他们亦需要我,这是双方选择,并非我求着他相助。” 他背靠车厢,目光紧攥着古旭,不满道:“你缩在那处做什么,过来?” 古旭摇头,“不过去。” “那你抬头看我!” “不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陆盛突然轻笑一声,凑近道:“你这都不敢看我了,可是害怕了?” “我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古旭仰着下颌,假装听不懂道:“你在乱说些什么?” “我可没乱说。” 陆盛又开始动手动脚,他便是这般,古旭从未要求他如何行事,是他自己做主不娶赵焕茹,甘心忍受赵家因此翻脸不相助东宫的威胁,但到头来他却是早将这算在了古旭头上。 第85节 在他心中,他为此冒险吃了亏,便是要从其它地方讨回来的,因此占便宜占的格外起劲,格外的理直气壮。 可问题是,古旭从未主动说过什么? 说要娶她的是陆盛,大言不惭说若是她生下的子嗣不痴傻,便是再无其余问题的也是陆盛。 古旭只是按照他此前的吩咐,一直尽心尽力的在外人面前扮演一个傻子罢了。 “你干什么?” 古旭咬牙,推开他的手,“疯了,这是在马车上。” 陆盛舔了舔牙齿,“对啊,这是在马车上,所以你声音小点。”他朝古旭凑近,用面颊蹭了蹭古旭额头,训斥道:“我其实很介意你被听墙角的。” 古旭喘着粗气,骂道:“你滚开。” “我不滚。” 陆盛拍了拍古旭脸颊,“我刚才说的你难道没听见吗?我可是要娶你做太子妃的。” 他大言不惭,又自以为是道:“我做了这么多,你就没什么表示,亲一下都不行!这世上,还有谁对你这么好。” 他那只是亲一下吗? 若真这样,古旭也就不闹了。 陆盛说着亲一下,手却已是深入衣内一把握住古旭胸前绵软,哑着嗓子道:“再有几月我便十八,你也十七了,再怎么也得给我尝尝甜头吧!” 古旭缩着身子,伸手隔着衣服握住他手,窘迫道:“等你成了皇帝再说吧,你别以为这京都就你最大,保不齐暗中还有人呢?” 他真是太猖狂了! 古旭此言,本只是随意说说,想暂时稳住他罢了。哪知陆盛此刻得了她这句话,却是立马安分下来。 他将古旭抱在怀中,细心的将方才被他弄乱的衣服捋顺,再次将下颌靠在古旭头顶上,像是抱住了一只温顺可亲的小狗般道:“那便说好了,我们今夜在外面也待的够久了,便先回宫吧。” 回宫!? 古旭一惊,转身道:“不去逛窑子了吗?” 陆盛脸色沉了下来,却在瞬间又化为绵软的笑意,他伸手再次将古旭拉了过来,道:“我有你了,还逛什么窑子啊!” 他伸手掐住古旭下颌,“你也有我,便应当同我一般,总不能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人了。” 古旭被他掐着下颌,只得顺着他的力道仰头面对着他。 她想着他的所作所为,脑中一团乱麻,待想起父亲脸上刀疤时,心思又渐渐冷却下来。 还是等先见着父亲再说吧! “陆盛…唔…” 她脸颊被他用力掐着,说的话黏黏糊糊的,“我们既是出了宫,那便是应当玩尽兴了,京都的醉香阁,有很多好玩的,我们之前便是再那地方重遇的。” “是吗?” 陆盛松开手,态度瞬间冷淡下来,“你既这般想去,那便去吧。” 古旭揉了揉被掐痛的脸颊,见他神色瞬间冷却,不解其意,伸手用指尖够了够他懒懒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你不想去吗?” 陆盛并未答话。 古旭舔了舔嘴唇,凑近去逗他,“你不是说男人便是要有许多女人吗?我带你去喝花酒啊!” 呵! 喝花酒还是见野男人? 陆盛不对劲,古旭一个劲逗他,也未见他神色好转。 但如今父亲在世一事,她想等与父亲重聚后再将此事告知陆盛,此前,她也不想多透露什么。 醉香阁 百里虞扬坐在雅间内,秋影立于一侧,低声道:“太子与古旭姑娘在旁边雅间,虞娘子亲自领人伺候着,主子请放心,不会出差错的。” 百里虞扬颔首,问道:“太子如今怎会突然带古旭前来,可是知晓了什么?” 秋影摇头,“这却是不知。” 话至此,百里虞扬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起身走至窗外,看着暗中守候着的东宫人马,低声对秋影道:“他们很少出宫,此次既已至醉香阁,那我想趁此见一见古旭。” “这恐是不妥。” “这没什么,古旭不懂事,即便在此处见着我也不会多想,你只需让虞娘子想办法将她引出即可。” 他如今只道古旭仍旧痴傻,挂念的也是那个单纯不知事的古旭。 秋影无奈颔首,出的门去将事情吩咐下来。 与此同时,肖寒岁的人亦充当花客逐渐散落在醉香阁四处。 今九亲自将这些人安排在陆盛所在雅间的附近守候着,又让手下充当花客将陆盛布置在醉香阁的人一一探了出来。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雅间内 因着陆盛在马车内早已吩咐下来,古旭只得一直装傻,她遥遥望着对面桌上陆盛仰着下颌去喝身边女子递来的酒水,不由的微微叹气。 他胸前衣物方才被一名女子伸手扒开,此时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古旭眯着眸子看着,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探过身子,伸手将他敞开的衣领收拢。 她埋头细心整理着他的衣襟,这时,陆盛将手中酒杯递了过来,“喝酒?” 古旭摇头,她酒量差,一喝就醉,待会得找机会去见父亲,可不能喝醉。 她捏着他的衣襟出神,想着他方才对赵从安说的话,心中亦是有几分感动,轻声道:“你喝吧,我不喝,两个人总得有一个清醒的。” 两个人总得有一个清醒的,这话真是有意思! 陆盛半曲着腿坐在软塌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伸手轻轻弹了弹酒杯,直白问道:“古旭,你来这是不是要见什么人?” 古旭:“……” “唉,公子,这多的是酒呢?” 春英此前见陆盛将酒杯递给古旭,想起虞娘子吩咐,立即趁机举着酒杯靠近古旭,“这姑娘是否不胜酒意,我这手上的是梅子酒,度数不高。” 说着,她便是举起酒杯要亲自喂给古旭,古旭还未从陆盛的问话中回过神来,一时不察,却是与春英递来的酒杯撞个正着,酒杯跌落,酒水顺着她领口浸湿她胸前衣物。 “唉!” 春英忙拿着手帕去擦古旭胸前酒水,讨饶道:“实在是对不住,这…唉!实在是对不住。” 她看向陆盛,道:“这位公子,方才实在是奴家粗心,竟是将这位姑娘衣服打湿了,但醉香阁别的缺,女子衣物却是不缺的,奴家这就带这位小姐去换一件干净衣服可好?” 古旭埋头擦着身子,想着这实在再好不过,她正好趁机问一问春英今九如今在何处,于是立即起身,道:“你带我去换一件新衣服吧!” 说完,她转身朝陆盛解释着,“酒水黏在身上,很难受。” 陆盛静静看着她,最后将酒杯随意扔在身前矮桌上,长腿一伸,靠在身后女子的怀中,冷冷道:“去吧,你不在眼前碍眼,我正好爽一番。” 古旭闻言有些生气,两人双目对视,似乎都有些赌气。但古旭想起古维今,却是迅速转身,跟着春英离去了。 春英带着古旭朝三楼走去,将人邻进屋内,她立即转身将门阖上。 古旭身上黏糊糊的十分难受,于是一边脱去身上外裳,一边装傻问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一个人脸上有道长疤,他是谁啊?脸上那疤有点可怕。” 春英将门阖拢,莞尔轻笑,“那是醉香阁的九爷,但他一般在屋内待着,你是何时见着了?” “就刚才啊,他……” “唉,姑娘你还是别脱了。” 春英回身见古旭已将外裳脱掉,虽已入秋,但她仍旧穿着夏日的薄裳,内里十分轻薄,于是忙出声阻止。 古旭微怔,不是要来换衣服的吗? 这时,屋内屏风后,百里虞扬缓步走了出来。 春英见此,朝其恭敬颔首,便是默默退出屋外。 古旭正在解腰带的动作一顿,也不知是继续解还是不解? 索性百里虞扬大步走了过来,见她胸前一片濡湿,便是转身去了衣柜,寻了干净衣裳出来递给古旭,柔声道:“高阳,你先将这个换上吧。初秋有点冷,莫要着凉了。” 他如今一言一行仍如同此前一般,温柔体贴的过分。 古旭傻傻的接过他递来的衣物,脑海中却是闪过方才春英朝他颔首致意的身影。 第七十八章 雅间内 虞娘子起身亲自替陆盛斟酒, 其余女子则都袒露着大半个胸脯朝他黏黏糊糊的靠了过来。 陆盛被一群女人围住, 神色冷淡,须臾, 他起身冷冷看了四周女子一眼,随后将目光定在虞娘子身上,沉声道:“去将你们主子叫来, 本宫要见他。” 虞娘子一惊, 强颜欢笑道:“公子这是何意?妈妈我不就是醉香阁的主人吗?怎还会有别的什么人。” 陆盛闻言讥笑,越过她直接朝外走去,“他不来, 那本宫便亲自去见他罢,正好我心中很多疑问还需他来解答。” 一把将门打开,陆盛看向伺立在一侧的李成年,问道:“人在何处?” 李成年恭敬颔首, “百里公子在三楼云字号房,小旭姑娘亦在屋内。” 陆盛闻言脸色沉了下来,再不迟疑大踏步朝三楼走去。 正在此时, 醉香阁大堂传来一阵喧哗声,李成年皱眉朝楼下看去, 便见少泉一脸为难的立在一名女子身侧。 那人正是赵家小姐赵唤茹! “公子!” 赵唤茹与赵从安分开后,心中闷闷不乐, 她在街上徘徊良久,终是忍不住寻到这醉香阁来。 她要亲自问一问陆盛! 因着醉香阁人多嘴杂,她不好在此处称陆盛为太子, 只遥遥唤着这二字,见陆盛疾步朝三楼走去,她亦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少泉神色为难,伸手阻扰道:“赵小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回吧。” 第86节 赵唤茹打开少泉拦在身前的手臂,斥道:“放肆!不过一宦人,竟敢拦我。” 她今夜也是气糊涂了,竟是不顾身份来了这醉香阁,此时亦是失了平日的温和,斥责起太子身边的宦官来。 少泉默默收回手,朝后退却两步,仍旧低声劝阻道:“赵小姐,有事还请……” “啊!” 话到一半,传来赵焕茹的惊呼声。 少泉眼见一只飞镖从前方射来,忙伸手拉过赵焕茹朝一旁闪躲,与此同时,陆盛将将踏上三楼走廊,四周亦冲出约莫十名男子将他团团围住。 他侧身闪躲这些人的攻势,从腰间拔出软剑与其相击,眉目瞬间冷硬下来。 醉香阁内,形势一触即发。 只瞬间,刀枪剑影混着众多女子的哭泣声占据整个醉香阁。 醉香阁外,东宫暗中布置的人听闻动静忙进入醉香阁,李成年以刀击退身边袭击之人,亦迅速奔上三楼相助陆盛。 楼下 少泉护在赵唤茹身侧,因着两人位于大堂入口处,他欲领着赵唤茹朝外逃离,避过醉香阁这混乱的场面,哪知赵唤茹却是一心担心陆盛的安稳,扯着他胳膊命令他带她去寻陆盛。 “赵小姐,此处太过凶险,我们先避开这再说,太子身边高手众多,您不必担心。” 赵唤茹不依,强硬道:“不行,我要见他。” ……… 雅间内 古旭听闻屋外动静忙转身跑到门前隔着门缝朝外看去,百里虞扬亦快步走近,见着屋外情景,神色瞬间冷却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几番翻转,最终却是拉着古旭胳膊将她朝屋内衣柜带去,“外面敌我不明,你先在此处待着。” 这衣柜样式十分普通,外面刷着一层朱红色木漆,立在屋内一角并不显眼。 百里虞扬将柜门打开,又伸手朝里探去,在某处轻轻一敲,只见柜壁瞬间移动,露出能容纳三四人的巨大空间。 古旭看着这一切,皱眉盯着百里虞扬背影。 百里虞扬回身去拉古旭,语气温和道:“你先在里面待着,等事情平定我来接你。” 外面呼喊声震天,窗纱上不时溅上几滴鲜血。 古旭默默朝后退了几步,摇头道:“我进去了,陆盛找不到我怎么办?” 屋外 今九混在人群中,冷眼看着这一切。 此时有人朝他靠近,下颌微抬,示意道:“九爷,楼下那姑娘是赵覃唯一的女儿,前来醉香阁寻太子,不若趁此时将她杀了,即便太子逃脱,这笔账怎么也得算在他头上。以赵覃护女的程度,必定不会再归顺太子。” 今夜陆盛似是有备而来,所带人手比他们预计的要多,眼见着刺杀陆盛无妄,这些人便是迅速转了主意。 今九皱眉看着赵唤茹迎难而上,她身边亦围着不少东宫的人,但她朝三楼走去,所经之处,却是危险重重。 这女子似乎也是有情有义之人! 可是这又如何?赵覃护女,那他呢? 今九缓缓闭眼,想着自己本也是有女儿的…… 他身侧男人见他颔首同意,立即招手,领着一群人朝已跑至二楼的赵唤茹袭去。 “赵小姐当心!” 少泉举剑挡开朝赵唤茹胸口刺来的一剑,声音因着紧张显得十分刺耳,“赵小姐莫要乱动,待在奴才身后!” 这时,赵焕茹见身边刺杀的人多了起来,这才知晓害怕,伸手紧紧捏住少泉袖口,四处去寻陆盛的身影,神色惊慌失措。 她心里害怕,便愈发想到陆盛身边。 幼时她被刺杀,便是陆盛救的她。 “陆盛。” “陆盛!” 三楼,陆盛听得赵焕茹呼声,皱眉朝楼下看去。有人趁此朝他袭来,他举剑击杀,一剑贯穿那人胸腹,同时朝身侧的李成年道:“你领着人前去相助,不必守在我身边。” “太子…” “我要去找古旭。”陆盛咬牙切齿道:“她这时候不在我身边,我真想杀了她!” 李成年见此,只得颔首称是,领着几人朝少泉的方向奔去。 赵唤茹在几番搜寻后,终于看见陆盛一闪而过的身影,声音愈发急迫起来,“陆盛,救我。” 陆盛并未理会,他人已在三楼,前方便是云字号房间。 如今,他身侧只留有两名亲侍,皆是陪同他在边塞征战的人,这两人奉命守在他身后击退袭击之人,他则一路朝前奔去。 这时,屋内的古旭亦是听得赵唤茹的呼喊声,她伸手制止百里虞杨关上衣柜的动作,道:“我要出去。” 百里虞扬叹气,“外面太危险。” “陆盛不会让我有事的。” 她说完,快步朝前跑去,到了门前,因着门外那惨烈厮杀的动静,她亦有几分害怕,于是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条门缝,探出头去查看。 见着朝此处奔来的陆盛,她大喜,将门打开了一些,轻声轻气道:“陆盛,你过来,快躲进来。” 她模样鬼祟,一心想将陆盛拉进屋内躲开外面的厮杀,哪知陆盛却是大摇大摆的站在门前,垂眸看着门缝中的古旭,咒骂道:“你给我出来!躲什么躲。” 古旭胆小怕事,遥遥看着对面长廊上躺着的尸体,忙伸手去拉他,“你快进来,这屋里安全一些。” 陆盛冷哼一声,一把将她从屋内扯了出来。 要死了!要死了!外面杀的这么凶,她可不想出去。 古旭脸皱成一团,死死扒住门扉,苦着一张脸道:“你别拉我出去,我怕被误伤。” 她就一傻子,不会有人对付她的,可她旁边的是大周太子啊,想杀他的人肯定很多。 陆盛掐着古旭后脖颈将她提了出来,“你能出息一点吗,睁开眼看看周边!” 古旭缓缓睁眼,四周具是倒下的尸体,那两名侍卫如同黑白双煞般守在陆盛身边,四周,东宫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自下而上将位于三楼的陆盛闹闹护住。 “有什么好怕的!他们杀我,那我便杀了他们。” 陆盛此时身上尽是血腥,他又野又凶,一脚将身前房门踹开,“倒是你,躲这会什么人?” 门被踹开,屋内却是再无百里虞扬的身影。 陆盛讥笑一声,垂眸去看古旭,拍了拍她的脸,质问:“百里虞扬呢?” 古旭看着他这满身血腥,如今整个人虽也是糊里糊涂的,弄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却是再不敢撒谎了,她眨了眨眼,诚实道:“应该是走了。” 哼! 庆幸她未装傻充楞包庇百里虞扬,否则陆盛此刻真是想将她掐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北燕之人见刺杀陆盛无妄,便集中人手攻击赵焕茹。赵焕茹右臂受了一剑,鲜血直流,不由得大声惊叫,“陆盛!” 陆盛皱着眉头揽着古旭迅速朝勾阑靠去,探身看向楼下,见袭击赵唤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少泉及李成年等人护的艰难,不由得低声咒骂起来。 这时,他见一名刀疤男子从暗处出现,趁少泉等人不备举剑朝赵焕茹袭去,冷笑一声,举起手中软剑正待用力朝那男子背后射去,手肘却是被身边之人用力朝下一扯。 “不要!” 古旭大惊,嗓子都哑了。 陆盛掷剑的动作被古旭打乱,长剑只险险擦过那刀疤男子右肩,因此,陆盛无力阻挡那人朝赵焕茹刺去的攻势,长剑没入赵唤茹腹部。 赵焕茹痛呼出声,躬身跌跪在地。 李成年听闻身后动静,忙回身袭击今九。 今九一击得中,不再恋战侧身躲了开来,同时朝三楼陆盛方向看去。这下,却是撞上三楼古旭朝他探来的目光。 小旭! “九爷小心!” 有人大呵一声,替今九挡开李成年击杀的攻势,今九回过神来,跟着闪躲开来,被那人携带着朝外逃离。 …… 三楼 陆盛见赵焕茹中剑倒地,垂眸看着身边神色僵硬的古旭,沉声骂道:“你故意的!” 古旭讷讷的收回拉扯他胳膊肘的手,也不知如何回他。 她终究是同父亲遥遥见上了一面,可……他似乎是刺杀陆盛那一伙人的一员。 想到此处,她心虚的垂下头去,“我方才……” 方才怎么呢?说是见着父亲了吗! 可父亲是刺客,是他亲手将剑没入赵焕茹腹部的。 她心思混乱,正不知说什么是好,脑袋顶上却是罩上陆盛宽大厚实的手掌。 他一掌拍在古旭头顶,用力压了压,咬牙切齿的骂道:“我真想看看你这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时候来捣乱!” 他说完,忙疾步下楼去查看赵焕茹伤势。 古旭见古维今安全逃离再无踪影,重重的叹了口气,也跟着下楼查看。 这赵焕茹可别死啊! 二楼,少泉半跪在地上虚虚抱住赵赵唤茹,见着陆盛前来,无措道:“太子,这当如何?” 陆盛沉眉看着赵焕茹腹部伤势,厉声道:“还能如何?去寻大夫,同时命人将这醉香阁守死!” 他说完,立即蹲下身子,亲自处理赵焕茹伤口。 说是处理,其实也只是将外裳撕开,取了干净的内裳将她伤口堵住,同时命少泉退开,将赵焕茹平躺放置在地上。 赵唤茹此时已是昏迷过去,因短时间失血过多,唇色惨白看着可怜极了。 古旭看着这一切,想着她却是可怜,今夜陆盛才说不会娶她,此时却又因着这个男人受了这么重的伤! 第87节 不! 不仅是因着陆盛,还有她?方才若不是她伸手拉了陆盛胳膊,陆盛掷出去的那一剑必定正中父亲背心,那他便没有机会伤到赵焕茹了。 古旭紧紧咬住唇瓣,可陆盛若真伤了古维今,那她又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开心就好。 第七十九章 长街上 百里虞扬埋头疾走, 秋影从一条小巷中出现, 朝他追去,“公子。” 两人此时已离醉香阁远了, 街上未受刺杀一事侵扰,仍是一派平和热闹的景象。 百里虞扬顿住脚步,朝秋影沉声问道:“今夜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 太子似乎也未查明此次刺杀是何人主导, 只是方才在醉香阁时虞娘子趁乱来报,太子……似乎已是知晓醉香阁是公子的产业。” 醉香阁是百里虞扬亲手建立,成立数年, 已替他打探了许多情报,此事并无他人知晓,不想还是被太子发现了。 这小小醉香阁,今夜之后, 恐不会再存于京都。 他缓缓闭上眼睛,终是露出些许疲态,吩咐道:“那醉香阁中有些不能见人的东西, 你……” “奴婢早已吩咐虞娘子将其焚毁,主子放心。” “嗯, 那我们便先回去吧!太子既还未主动前来找我麻烦……那我们便稍安勿躁。” 虽说是如此,但百里虞扬心知以陆盛的性格, 若是知晓是他施计让孟家知晓古旭的存在,以此激化东宫与献文帝的矛盾,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他缓缓摇头, 如今他为孟家做事,太子即便为难,也不会剥掉他一层皮的。 毕竟,在这乱世争夺中,他所做的只是一些小事,即便是对古旭,他亦用十三幺替了她去御书房受辱。 他沉沉叹气,转身欲走时,却是再次发现街道尽头一行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为首之人眉目高深,他此前曾与这人遥遥见过几面。 这群人一直跟着他到底为何? 秋影亦是见着对面之人,沉声问道:“公子,是否需要奴婢前去会会他们?” “不必,我们先回府。” 百里虞扬带着秋影离去,肖寒岁遥遥看着,忽然问身边的人,“你说,陆盛明日会怎么对他!” 被问之人缓缓摇头,道:“这属下却是不知的,但大抵是不会让他好过的罢。” 肖寒岁轻轻一笑,道:“这人其实就是家世不好,他这出生若是好些,哪还会只是拥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醉香阁。” 他虽是如此说着,但是并无怜惜之情,反是带着讥笑的意味。 这人是天之骄子,总是有几分瞧不上百里虞扬这人的。 刺杀太子一事失败,他如今虽脑恨,却是毫不紧张,悠闲的在街上闲逛,及至尽兴而归,回了住处,见着在此等候的今九等人,方才缓声问道:“那赵焕茹是死是活?” 今九上前一步,低声道:“赵小姐已被转移至赵府,因着赵从安害怕赵焕茹去醉香阁寻太子一事被献文帝知晓,因此未宣宫中太医,只寻了京都的名医前去医治,如今赵府灯火通明,赵焕茹到底如何却是暂时不知的。” 肖寒岁懒懒的坐在椅子上,道:“这人最好是死了,她若死了,我正好借此激化赵家与东宫关系。” 他轻笑一声,眼皮微微上提,道:“你那一剑刺的好,听说你也受伤了,先进屋歇息吧,这段时日就好生待在此处暂时不要露面了。” “是。” 今九离去,进了自己的房间后独自寻了热水及干净纱布。 他肩头被陆盛射来那剑险险擦过,伤的不重,他甚至无法察觉出疼痛。他埋头将伤口附近血渍擦去,上了药末后用纱布包扎,心里却一直记挂着今夜位于三楼的那名女子。 她是小旭!他不会认错的,那弟弟呢,还在吗? ……… 醉香阁 四周具是严防死守的官兵,虞娘子同春英等人被李成年抓去盘问,但她们虽为百里虞扬做事,此次刺杀却也与她们无关,李成年见盘问不出什么,便也将她们放了。 虞娘子埋头疾步回了住处,将门窗锁死后,朝屋内角落走去,那处墙壁内有一间暗匣,里面是一些往来文件同账单。 秋影方才混乱之际曾经吩咐过,要尽快将其焚毁。 她走近,将暗匣打开,伸手朝里探去,却是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一惊,忙胡乱摸索着,这时,暗处走出一人,却是方才逼问她与春英的宦官李成年。 “妈妈这是在找什么?” “没…没找什么。” 虞娘子欲迅速将暗匣阖上,李成年却是疾步走了过来,伸手隔挡,他借着手中灯盏的灯光去看那暗匣,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轻声问道:“东西不见了吗?” 李成年长相寡淡,此时在烛火的映照下,面目显出几丝怪异,他微微叹气,道:“虞娘子,你这醉香阁混进了别的势力,你不知晓,那约莫百里公子也是不知的。” 虞娘子闻言,忙附跪在地,“大人,民女不知你这是何意,我这醉香阁………” “那个刀疤脸是你的人?” 刀疤脸?方才虞娘子同春英躲在雅间内,并未见着今九刺杀赵焕茹一幕,此时闻言,只道:“那是九爷,醉香阁管账的。” “这样,那想必有些事真得亲自去问一问百里公子了。” 虞娘子知晓再假作不知已是枉然,只垂头道:“我这醉香阁却是百里公子的产业,但京都官人手下都或多或少有些店铺生意,今夜刺杀之事真非我们所为。” “这就容不得你说了。” 李成年呵令一声,“来人!” 立即有两名士兵破门而入,恭敬道:“李公公。” 李成年将手中烛台放置一侧,冷声道:“将醉香阁之人分开关押,逼问今九这人的信息,完事后将所得信息收纳规整给我。” “是。” *** 城北赵府 府内灯火通明,赵焕茹厢房内,赵从安眉目紧皱,双拳紧紧握着,抑制着无法消散的怒意。 “都是废物吗!让你们跟着小姐,你们便是这般跟的!” 他转身,逼视着司琴及其余三两仆人,厉声道:“小姐若是有事,你们也别想活了。” 司琴及其余人皆附跪在地,讨饶道:“公子饶命,奴才知道错了。” 陆盛在一旁冷冷看着这一切,并未出声。 这时,门被仆人打开,有人端着一盆干净热水疾步进屋,年长的嬷嬷忙走了过来,拧干帕子替赵焕茹擦去额上渗出的冷汗。 大夫在一旁埋头写好药单交给赵府仆人,又不放心的上前隔着纱帘再次替赵焕茹把脉。 早在方才他已将她伤口处理好,接下来便是要时刻守着她,观察她的状态了。 屋内死气沉沉 古旭立在陆盛背后,偏头隔着纱帘看着躺在床上的赵焕茹,心中祈祷着这人千万不要有事。 陆盛见为赵焕茹诊治的大夫已是被怒气冲天的赵从安吓的不轻,秋夜,额头却是出了一层细汗,诊脉的手也是抖个不停,于是上前低声道:“这样不行,宫中陈太医是我的人,我让人连夜宣他来赵府,你放心,此事必定不会泄露出去。” 赵从安比陆盛还害怕献文帝知晓此事,此时心中虽对陆盛有怨,却也不得不颔首致谢,“多谢太子,今夜若不是家妹糊涂,一心去寻你,恐也不会致此地步,这是她自己招惹的,太子不必为此……” “赵将军放心,有事还是待日后再说,现在救人要紧。” 陆盛转身命少泉进宫去寻陈太医前来,又看见古旭一直埋着头僵立在背后,夜色深重,往日这个时候她早已歇下,于是转身对赵从安道:“如今赵小姐病重,这屋内应当清净一些,还是命无关之人出去吧。” “这也是!” 赵从安吩咐闲杂人等出去,只留了几名仆人伺候着,少泉也趁机带着古旭离去。 司琴从地上起身,上前两步乞求道:“公子,你就让我看着小姐吧,我放心不下。” 她自小伺候赵焕茹长大,与其余仆人不同,赵从安便也颔首同意。 司琴见此,忙去取了温热的帕子,要覆在赵唤茹额头。因着行事匆忙,便是与朝外离去的古旭撞个正着。 司琴方才受了赵从安的气,此时见着这夺了自家小姐心爱之人的傻子,便是没有好眼色,狠狠瞪了古旭一眼。 因着古维今刺杀赵焕茹及陆盛一事,古旭本便心虚,此时被司琴狠狠一瞪,忙错开眼去,猥琐傻笑,拉着少泉朝外离去。 陆盛立在赵从安一侧,冷冷看着这一切,身后,赵从安低声问道:“太子可知今夜刺杀你的是哪方人马?” 陆盛回首,已是瞬间换上另一副面孔,温和道:“这我却是不知,这事我正在查,此时要紧的还是赵小姐。” 他上前,低声道:“今夜是最凶险的一夜,我索性睡不着,赵将军若不介怀,我便同你一道在这屋外守着如何?” 赵从安道:“怎会介怀,家妹若是知晓,必定……” “将军莫说这话。”陆盛态度温和,却也依旧强势,“赵小姐因我受伤,我心中愧疚,却也更觉对不起将军。我与将军在边塞征战,特别是雁门关一役,已情同兄弟,如今却是未将将军家人护住,实乃不该。” 赵从安回忆起陆盛在边塞的所作所为,心中敬佩却也是生出了几分情谊。 今夜在长街之上,这人已是表明了诚意,是唤茹小女儿心态。他作为兄长,却也是故意放纵唤茹去寻他,便是想再探一探他的态度,不想却是招了此种灾祸。 他方才斥责司琴等人,何曾不是在骂自己! 但唤茹受伤已是事实,她若今夜无事,一切都好说,可若是救不回,东宫与赵家便是生了龌龊,是再无法走近的。 他沉沉叹气,忽然咬牙道:“若是让我捉住刺伤唤茹之人,我必定不会让他好过。” “这个赵将军放心,我已让人去追查那人下落,必定给赵家一个交代。” 古旭同少泉缓步离去,遥遥听见赵从安同陆盛最后那两句对话,心中愈发担心起古维今来。 府内十分安静,少泉命了心腹去东宫寻了陈太医前来,便亲自陪同在古旭身侧,将她朝赵府客房引去。 “今夜太子应当不会离开赵府,但太子既未命奴才送姑娘回东宫,那便烦请姑娘在此处多待一夜。” 古旭知晓少泉是陆盛心腹,便也不在刻意装傻,只是问道:“少泉,今夜刺杀陆盛的是什么人,你们真的不知吗?” 少泉摇头,“这些年刺杀太子的人多了,却也不如今夜这般明目张胆,如今李公公在亲自调查,暂时不知结果如何?” 第88节 他见古旭一脸忧色,于是温声安抚道:“姑娘不必担心,太子是不会让你有事的,如今夜深,你尽快去休息吧。” 第八十章 赵府客房 夜深, 古旭睡不着, 索性起床将屋内灯火一盏盏点亮。在屋内磋磨良久,及至夜色缓缓退去, 天光微亮,窗外院落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陆盛方才归来。 他在远处遥遥见着候在窗前看他的古旭, 脸色沉了下来, 快步上前,未进屋,隔着微开的木窗沉声问道:“你这是睡醒了还是一夜未睡?” “我择床, 睡不着。” 陆盛见她眼底一圈青黑,便道:“既如此那便回去睡,你出来,如今要到早朝的时候, 我得赶着去上朝,你也正好回去补觉。” 回去? 古旭双手撑着窗台,焦急问道:“那赵焕茹没事了吗?” 陆盛斜睨着她, “没死成,有一口气。” 古旭这时方才松了一口气, 却又听陆盛阴沉着嗓音道:“我下朝后再收拾你,昨晚的账还没算!” 古旭丧着一张脸, 小心翼翼问道:“是算…什么账啊?我不太清楚。” 是伸手拉了他胳膊一下,间接导致赵焕茹受伤还是其它。 是其它还好说,若是他问起昨夜为何阻挠他救赵唤茹, 她要如何回答? 陆盛伸手掐着她脸颊,道:“要算的账多了,一笔一笔来不着急,现在先跟我回去。” 天光微亮 两人缓步从赵府侧门离去,上了马车朝皇宫驶去,古旭这才细心观察陆盛。 他应当是守了赵唤茹整整一夜并未合眼,眼底亦有一圈浅淡的青色,他未洗漱,身上仍是昨夜衣裳,上面的血渍已经干涸,古旭伸手去抠他衣裳上干涸的斑斑血迹,低声道:“陆盛~~” “嗯” 陆盛睁开眼睛,看着古旭,问:“累不累,要不要先眯一会?” 古旭摇头,“不累,不累。” “那我累了,先睡一会。” 陆盛说完,倒头便睡,并不理会古旭。 古旭苦着一张脸,使劲去抠他衣裳上的血渍,最后实在熬不住,也跟着靠在他肩头睡了过去,待到醒来时,她已躺在了东宫寝殿内,陆盛并不在身边。 *** 朝堂上 献文帝清晨上朝精力不济,他支着脑袋看着下方的群臣,如今秋初,江南却是在此时起了洪灾,无数灾民流离失所,皆朝北方涌了过来。 众人商讨治理之策,良久,靖王陆晔主动请缨去江南治理洪灾。 献文帝颔首应答了他的请求,又任命了几位朝廷官员与他同下江南治理灾害。因着陆晔主动请缨,献文帝对他大加赞赏。 但朝堂上的明白人都是知晓,靖王这是为了避开太子主动请辞呢。 献文帝嘉奖陆晔后,将目光落在了位于群臣前列的太子陆盛身上。 他眯着眼睛去看,忽然无由来的问道:“太子昨夜是否未休息好?朕听闻你昨夜出宫,清晨方才归来。” 位列武官之首的赵从安一惊,心中瞬间起了波澜! 陆盛从群臣之列步出,缓缓一笑,道:“却是未休息好,儿臣昨夜与百里尚书畅聊整夜,至清晨方才回宫,还未好好休息便是来上朝了。” 此话一出,群臣皆惊。 献文帝向来不喜皇子结党营私,虽是心知如今步入朝堂的皇子们皆各自与朝中大臣关系紧密,却也是暗中进行,何曾如太子这般明言出宫整夜畅谈的? 忽然被陆盛点名的百里虞扬抬眉朝他看去,神色还算冷静。 另一侧,赵从安皱眉沉思,心中不解,孟捷则目光阴沉的在百里虞扬同陆盛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原是昨夜寅时,陈太医断定赵焕茹并未有生命危险,陆盛便起了别的心思。 此时他得到消息,李成年仍未查出此次刺杀是何人主导,只推断醉香阁应是混入了其它势力。 这股势力不知朝中何人主导,但即是如此,昨夜醉香阁之事便极有可能被有心之人泄露给献文帝。与其这般被动,不如主动出击。 他并未与赵从安商议,命人暗中放出消息,只道他昨夜去醉香阁寻欢,离去时身边的宦官似乎与醉香阁欢客起了龌龊,争执之际那人醉酒竟是将醉香阁点燃。 他命手下之人救火后,便是独自去了百府,待了整夜后清晨才归。 昨夜刺杀发生时,醉香阁正是热闹时分,动静如此大,若要将情况瞒住,最好的办法便是一把火将其烧了。 他放出的消息真真假假,但无论如何,醉香阁同里面的大部分人都被火焚毁,献文帝若要去查,不花费个十天半月是查不出什么的,当然,若是暗中那股势力刻意引导那情况便不同了。 陆盛此次故意放出这消息,一则是刻意将献文帝注意力从赵家引到百里虞扬身上。 二则便是百里虞扬此前施的那些小计谋激化了东宫与献文帝的关系,令他计划提前,行事颇受制约,且他昨夜至醉香阁夜会古旭,实在是不安好心! 那刀疤男人此前又是他的手下,陆盛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独善其身,怎么也得让他惹上一身腥的! 献文帝咳嗽一声,伸手捂住胸口,哑着嗓子道:“朕倒不知太子与百里尚书何时关系如此之近?竟是彻夜畅谈!” 百里虞扬静立不动,如今他不知陆盛打的什么主意,多说多错。 陆盛看了他一眼,笑道:“虞扬此前是儿臣伴读,关系本便匪浅,昨夜畅谈亦不过因着一名女子。” “儿臣心爱之人与虞扬此前钟情之人有七分相似,但因着那女子身份低微,百里太傅一直阻扰,我心中感念虞扬深情,且得知那女子生了重病,便将那女子接至东宫照看,昨夜至百府,亦是得了虞扬的嘱托亲自同百里太傅说情。” 他此前早已放出消息,下朝之后,群臣只肖稍作打探便是知晓他昨夜去了京都醉香阁。 身份低微,百里太傅不喜,不用想也能猜到那女子是一名妓子。 百里虞扬缓缓抬头,对上龙椅上献文帝的目光,只见他讥笑道:“太子待百里尚书却是不错,竟是操心起他的婚事来了。” 陆盛轻笑,脸上似乎也含了一丝窘意,“儿臣与虞扬自幼一同长大,情谊不浅,他此前欲接那女子回府,一直被百里太傅阻扰,今日父皇即是主动问起,那不若趁此时将那女子许给虞扬…………” 古旭撒谎时,总是会露出马脚,陆盛不然,他是能将假的说成真的! 此前,献文帝得了失心疯欲将十三幺赐给陆盛做太子妃,此时却是被陆盛三言两语说成是百里虞扬因世俗而无法相守的爱人。 他说的情深意切,百里虞扬却只是沉默的一一受了。 下朝后 有好事之人朝百里虞扬打探那女子消息,问道:“百里太傅向来性情温和,应不是那太过注重女方家世的人,怎么……” 百里虞扬僵着身子应付几句,正欲草草离去,陆盛却是走了过来,“昨夜还是走的早了些,本宫有许多事还未与你详谈呢!” 周边官员只道太子是说清晨赶着上朝,还有许多话要说,便是迅速退开将空间留给两人,只百里虞扬知晓,陆盛这话是在说昨夜他从云字号房离去之事。 百里虞扬惨淡一笑,讨饶道:“太子,醉香阁却是我的产业,但昨夜之事并非是我主导,古旭之事,我…”他估摸着陆盛已是知晓他为孟家做事,便是主动坦诚道:“孟大人对太子寄予厚望,我不过是奉命而为罢了。” 他主动将古旭的存在泄露出去,如今却说当初是奉命办事。 陆盛盯着他,见他这般说也只是轻笑道:“这本宫是知晓的,但方才朝堂所言亦出自本宫真心。十三幺是醉香阁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本宫做主将她许给你,还望你莫要嫌弃。” 他意味深长道:“想必你是喜欢她的。” 陆盛离去后,百里虞扬垂眸呆立在白玉阶梯上,孟捷从他身侧走过,他见此出声唤道:“孟大人。” 孟捷回首,笑着看他,道:“恭喜尚书了,今日太子既在朝堂将此事言明,想必百里太傅再不会阻扰你的婚事。” 他假作与百里虞扬并不熟识,作态皆是权臣对一个三品年轻朝官场面上的恭贺。但那目光已是隐隐透露出对他的不满。 既是为孟家做事,何时又同太子走的如此之近! 百里虞扬苦笑,这要他如何解释,说太子口中那女子是一名妓子吗? 其实也用不着他主动解释,待陆盛将十三幺送至百府,有心之人稍稍打探便是知晓一切。 恩宠还是责罚?届时便知。 ……… 东宫 古旭得知十三幺被赐给百里虞扬时,陆盛正将官服脱下换上一身便装。 她神色微惊,捧着他脱下的官服道:“虞扬,他……” “他如何?” 陆盛将官服从古旭手中扯走丢到一旁,此时屋内只得他们两人,说话便不似人前那般顾忌。 “我看他倒是有几分喜欢你,但我早便看上你了,他既也喜欢,我做主将与你有几分相似的十三幺赐给他不是正好。” 古旭一噎,讷讷道:“他没有喜欢我。” 若是真的喜欢,怎会将她送到孟泽言手中? 她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昨夜在云字号房,百里虞扬看向他的柔和目光,当时他不知她已清醒,仍旧将她看作一个幼童,细心问着她在东宫的吃穿用度。 他是关心她的! “你在想他对不对!” 陆盛沉着脸问道:“你此前几次三番说要去逛窑子,是不是想同他相会,醉香阁是他的产业,这你知道吗?” “昨夜,若是无刺杀之事,我未寻来,你同他窝在那房间里是不是不想出来了!” 他不断逼问,一步步朝古旭逼近,古旭皱着眉头看着面前乱吃飞醋的陆盛,他神色可怕,但古旭同百里虞扬却是十分坦荡,便是毫不客气的大声反驳道:“你别乱说,我没有!” 古旭声音大,陆盛亦毫不示弱的提高音量道:“没有什么?” “我没有喜欢百里虞扬,也没同他私会。” 古旭仰着下颌,大声吼着,神色微微有些狰狞了。 她也不知在急什么,反正不喜欢面前这人胡乱说着这些。 此话一出,陆盛神清气爽,却是立刻别扭道:“你说真的?” 不是真的,那她若真是想去同百里虞扬私会,这人不撕了她才怪!古旭点头,“真的,真的……” 陆盛得了古旭首肯,仍是不停发问,“你不是去见他,那怎么前段时日总是闹着去醉香阁,还有你之前醉酒说的野男人,什么野男人?” 古旭顿住,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野男人了。” 第89节 陆盛躬身逼近古旭,缓声道:“你被我灌醉时说的,要去醉香阁见最疼你的人。” 古旭会意,他口中的野男人应当是父亲,但……昨夜才出了那事,在赵府,他亦同那赵从安般口口声声说要将父亲捉拿。 古旭心虚,哄骗道:“你听错了,我去醉香阁就是想去玩,我当时骗你呢。” “嗯?” 陆盛凝视着古旭,“你骗我,那你说说,这世上谁最疼你了。” 谁? 古旭仰头看着他,牙酸的不行。 他何时成了这副模样? “你说啊!” 陆盛凶的不行,声音几乎快把房顶给震掉了。 “你……” 古旭声音细的如同蚊子嗡嗡声,小脸皱成一团,她是真的说不出口,自己快被呕死了,太腻歪了。 她只说了一个字,陆盛却是十分舒坦,伸手摸了摸古旭毛茸茸的脑袋,得意道:“你知道就好!” “还有,你昨夜那事做的不对,我已经推了赵家的亲事,你还想要赵焕茹的命,即便是吃飞醋也不应当这般做。” “她想抢你男人,这是该死!但你日后杀人怎么也得聪明些,你昨夜那事就做的太蠢了,索性这事只是东宫的人看见,若是赵府的人在场,你可就麻烦了。” 他说这话实在冷血的过分! 赵焕茹有意他,受伤亦有他的因素,他却在这教古旭如何暗中杀人。 古旭叹气,自幼一同长大,他不是好人她早便知晓,此时也不惊讶,只是想着误会便误会吧,只要不继续问下去,误会她吃醋想要赵焕茹的命也没关系。 第八十一章 东宫一间厢房内 十三幺病愈, 她简单的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 古旭在一旁看着她,四周再无他人, 便是开口道:“我此前答应过带你离开,你还想离开京都吗,如今我……” “如今也不错。” 十三幺病愈后人便不若之前那般阴沉, 出于嫉妒, 她仍旧不喜古旭,但此时得知被太子许给朝中一名尚书却是十分心喜,人也开朗许多, 她捏着手中秀帕轻浮的在古旭面前晃了两下,道:“我此前本想着得了花柳病一事传出是在京都待不下去,但如今却被许给尚书做妾,这比我预计的要好。” “男人, 左右不过那样,我既好了,便有法子令他心喜我。” 她是长相漂亮又颇有手段的年轻女人, 不愁拿捏不住一个男人。 古旭闻言,却是皱眉想起了昨夜的百里虞扬, 她此前弄不懂陆盛,但如今却更看不懂百里虞扬了。 她微微叹气, 道:“之前答应过你两点,一是给你一大笔钱,二便是带你离开京都。如今你不愿离去, 我暂时也无法脱离这地方,但钱还是可以给你的。” 她将手中包裹递给十三幺,“你数数,看够不够。” 这是她十五岁及笄时百里虞扬给的一大笔银子,此时却是给了十三幺,观这模样,却是有点像嫁妆了。 十三幺仔细数了一数,随即轻笑一声,满意的推门离去。 屋外,有宫人见她出来,便是亲自将她领出宫,朝百府带去。 古旭在屋内徘徊良久,门外,曹方探头探脑的偷看她,古旭发觉,想起昨夜之事,立马从屋内冲了出来,一把将他按在地上开始暴揍。 “你吃里扒外,我对你这么好,你却什么都给陆盛说。” 自幼一同长大,向来,她同曹方的感情都要好过陆盛,却不想这人什么都给陆盛说,将她出卖的干干净净。 “我怎么吃里扒外了,我本来就是太子的人,小旭你也是,你也是太子的人。” 曹方抱头躲藏,嘴里嚷嚷着,十分理直气壮。 古旭气的踢了他一脚,陆盛这时却从别处寻了过来。极其罕见的,他竟主动出手护住了曹方。 “他说的对,也未做错什么,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陆盛挑起眼皮看着古旭,伸手摸她的脸,“你这脑袋莫名其妙的好了也是天意,只是接下来一段时日在外人面前你还是装傻比较好,这段时间不太平,等过了这阵便好了。” 等过了这阵? 他是真的想谋朝篡位了! 古旭收回手,朝后退了两步,问道:“过了这阵是要多久?你昨夜还被人刺杀呢,人查出没有?” “没查出。” 陆盛一听,脸色不怎么好看,见古旭紧紧盯着他,便安慰道:“但左右不过这半年,若是快,明年春天等我成了皇帝,你就准备当皇后吧。” 曹方埋头听着,此时眼睛一亮,上前谄媚道:“太子,那奴才呢?” 古旭左右看去,见这处除去他们三人外便是少泉等人,陆盛也是一脸的无畏,便仍由这人随便说了。 陆盛凉凉的看了曹方一眼,道:“这个我不管,届时看古旭怎么安排你便是。” 古旭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幼时两人争吵打架的场面似乎就在昨日,怎么一晃眼,面前这人便是成了谋朝篡位的逆子,而她也成了他口中未来的皇后。 这一切太过不真实! “陆盛,你说是便是吗?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古旭叹气,在陆盛眼中,很多事都快摆在明面上了,他不做也得做,最差不过借助孟家势力,事成后被孟家暂时压制。 但他不同于献文帝,时间多的是,不愁有生之年压不住一个孟家。 但于古旭而言,她才清醒不久,遇见了死而复生的父亲,却又出了昨夜之事,她一时亦无法弄清对陆盛感情如何,两人之间,她向来是被推着走的那个,一时只觉前路茫茫。 陆盛不喜欢古旭这般丧气,不甚在意道:“老天爷不帮我,我也不求它,反正如今这一切都是我一步步打下来的。” “那个位子,我是要定了!” *** 宫外 十三幺被宫人抬着大红花轿大摇大摆送入百府。 百府门前,长街上,百姓见着这场景都有些好奇,也未听说这百府公子与哪家女子定亲?观这模样,除去一顶花轿,也不像成婚模样。 众人聚在一处七嘴八舌,有人趁机散步谣言,很快,百府公子心喜醉香阁十三幺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十三幺其人,裙下之客大都是京都官员,如今,不仅是京都百姓看百府笑话,朝中同僚亦忍不住暗中讥笑一番,同时清楚,他这哪是同太子关系匪浅,摆明了是得罪太子,被人整了。 府内 百里清同麻世春逼问百里虞扬一番未果,气怒不已,夫妻俩罕见的斥责起这位独子来。 良久,百里虞扬方才躬身从主屋退了出来。 院落四周,百府家仆皆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但亦鬼祟的抬头偷看这位平日里清朗平和的小主子,怎么也想不通这位少爷怎么便和醉香阁那位妓女混到一处,如今竟是用大红花轿将那女子接入府中? 百里虞扬表情平淡,他上半身微微佝偻着,从背后看去整个人显得十分颓丧。 他一路沉默的走着,直到来到西苑,他看着紧锁的院门,表情忽然透出一分狰狞之色,将手放在门上,他稍稍用力,竟是将锁震裂开来。 木门随之打开,他看着长廊上聚着的一层浅浅的灰尘忽然冷笑一声,大步踏入院内。 秋影寻了他的踪迹进入西苑,见他立在前方走廊下,于是快步走近,躬身道:“奴婢派了人去探查,没发现虞娘子同春英等人的下落,或许已于昨夜死于醉香阁。里面的收集的京都官员情报,也不知是被太子的人拿了去,还是一道焚毁?” 百里虞扬未回应,秋影想起方才进府时看见的聚在大门前指指点点的人群,心中微涩,这时,百里虞扬终是开口,他声音低沉,缓缓道:“我出自书香世家,这出生虽是说的过去,但于朝堂上却是不够看的。醉香阁乃我亲手所建,却也是一夜之间焚毁殆尽。” “用尽了心力做的,轻易便能被人毁去。” 百里虞扬垂着头,秋影无法探清他脸上神色,只觉得他这模样竟是有几分可怜。 “我是真的羡慕孟泽言,也是真的羡慕陆盛。”他缓缓抬头,看着对面古旭曾经住过的屋子,如今那房间已无人居住,房门紧闭。 他嘴角微启,带出讥讽的笑意,“我想我也是喜欢古旭的,但那又如何,陆盛只肖稍稍使了手段,我连喜欢都是不能的。” 陆盛将肖似古旭的十三幺赐给他,不仅是折辱,亦是另一种形式的压制! 百里虞扬看向秋影,低声道:“秋影,方才父亲斥责我竟同一名青楼女子往来,有辱家门,可他们知道什么!我自幼矜持守礼,未曾做过对不起百家的事,只是这小小百府在京都是不值一提的,没人在意百府的门面,想如何拿捏便是能如何拿捏。” “我有时候,真是恨不得这天下彻底大乱,谁也别想好过。” 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即便如此,语气也未多激烈。 此时,罗扬匆忙寻了过来,低声道:“公子,太子的人带了十三幺进府,说是百府的西苑风水俱佳,适宜作为十三幺新住处,你看……” “将人带来。” 百里虞扬语调平淡,已是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模样。 罗扬颔首,返身将人领进西苑,这时,东宫的宫人见十三幺入住西苑主屋,方才满意的离去复命。 人离去后,十三幺笑着站在门前看着百里虞扬。 她对被太子许给这位公子做妾的缘由并不知晓,但如今既是有了身份,那便应当为日后打算。 她嘴角微弯,捋了捋耳畔碎发,打算朝面前这位公子献媚,于是上前柔声道:“公子,奴家……” “将她拿去喂狗。” 百里虞扬语气温和,他看着一脸惊讶的十三幺柔柔一笑,道:“抱歉,我未曾有将你纳为妾室的打算。” 十三幺见他温和笑着,整个人是翩翩公子的做派,便只道方才他是在吓唬她,于是笑道:“奴家身份低微,奴家知晓,不求能作为公子小妾,只要能伺候公子便是知足了。” 她上前一步,伸手扯着他袖口,柔柔道:“即便是为奴为婢,奴家也是喜欢的。” 百里虞扬垂眸看着被她捏着的袖口,轻轻收回手来,“脏。” 十三幺一愣,人已被左右两名高壮男子反手压制着朝后院拖去。 “这是干什么……唔…放开…唔。” 百里虞扬冷冷看着这一幕,表情冷淡。 十三幺似是此时终是知晓这人真是要将她拖去喂狗的,心中骇然,忙慌乱求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救命,救命!” 这时,她忽然想起在今日离开东宫时,古旭来看她,曾问过她还想不想离开京都。她当时说不想,但如今她后悔了。 “救命,高阳救我。” 第90节 她嫉妒死古旭了,但如今死到临头,能想起的不是什么恩客,却是只见过几次面的一名陌生女子。 “高阳…” 百里虞扬目光稍暖,看着挣扎求救的十三幺却是毫不动容。 十三幺同古旭相貌相似,人生际遇却是大有不同,如今依着陆盛的喜爱及独占欲,她们两人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便如同他,如今正是被陆盛碾在泥里肆意侮辱。 他看着逐渐远去的十三幺,缓声道:“你看,命运就是如此不公,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却是比你这在俗世挣扎求存的妓子过的好多了。” 他只是随意感叹,那十三幺却忽然惊醒,想起以往高阳说过宿在百府,那这两人应当熟识,他却还说她是个傻子,那约莫那女子是一直满着他了。 在混乱中,她不及细想,只高声道:“不!她不是傻子,不要杀我,我还有用,她瞒了你事情,她不是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虐... 第八十二章 西苑 十三幺跪在地上, 将那日古旭来寻她之事一一道来, 她稍稍抬头,神色惊恐的看着坐在对面木椅之上的百里虞扬道:“她不傻, 还朝我打探醉香阁的今九来着,我今日走时她还应约给了我许多银子,就在我带来的包裹中。” 秋影及时将她的包裹寻了出来, 打开递给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垂眸看着包裹中的金银, 这是古旭及笄时他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如今却是给了十三幺。 陆盛将十三幺许给他,如今, 她又将自己赠予她的东西送给十三幺,这两人…还真是般配。 百里虞扬抬头,讥笑一声,轻道:“古旭朝你打探消息, 应约了你两点要求,一是给你一大笔银子,二则是带你离去, 你说今早她曾问过你还想不想离开,那时你便不应当推了她的。” 十三幺听闻此言, 茫然而惊恐的抬头,“公子?” “你运道不行, 我今日心情不好,你若晚来个半日待我缓过来,或许你也不会是如今这结局。” 百里虞扬捏着手中包裹起身朝外走去, 离去时低声道:“后院那两只狗应当是饿极了。” 左右两名家仆会意,拖着十三幺朝后院走去,这次,他们未有给十三幺呼救的机会,直接捂住她嘴,令她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秋影及罗扬两人缓步跟在百里虞扬身后,三人步出西苑,只听百里虞扬轻声嘱咐道:“去查查今九这个人,古旭既已清醒,不会无缘无故来打探他的消息。” 这并不容易,醉香阁已被烧毁,虞娘子及春英等人尚且不知是否在世,何况这个今九。 秋影颔首应了下来,亲自去探查这人。 罗扬此时却是接到暗哨传来的消息,他将短笺打开细看,随即走到百里虞扬身边,道:“公子,孟公子邀你今夜至孟府相会,同时让你将十三幺带去。” “十三幺?” “是。” 十三幺的花柳病好了,孟泽言却一直受此困恼,他恨极了这女人,听闻她进了百府,于是立即遣人送了消息前来。 孟泽言要亲自对付这个女人,按照他的性格,自然不能送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给他。 … 夜间 孟泽言卧房 大夫重新给孟泽言上了药,离去时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十三幺,被吓了一跳,忙提起药箱匆匆离去。 罗扬去寻十三幺时,她正被两条狼狗围攻,因他来的及时,人未死成,但侧脸及两条胳膊被狗咬的不成模样,此时,没人给她包扎,便让这伤口血淋淋的暴露在外面。 孟泽言阴沉着脸朝她走近,蹲下身子,捏着她下颌左右看着,“我这病是你这个贱人传给我的,你倒是没事了,我却还被折磨着。” 十三幺命贱,他不同,孟捷独子,但这女人花柳病痊愈,他却还饱受此病困扰。 他起身,恨恨踢了这女人一脚,“我告诉你,我这病一日未好,你便不要想有好日子过,来人!将她带下去,该怎么做你们是知晓的。” 几名大汉奉命将十三幺拖了出去,她没力气反抗,心如死灰的盯着这屋中众人。 与十三幺患花柳病在东宫治理时的情况不同,当初十三幺是被隔离开的,但孟泽言却不允许孟府仆人在这屋中挂纱帘遮挡,若是有仆人在伺候他时露出骇然之态甚至会被立即处死。 但花柳病是会传染的! 十三幺盯着同孟泽言并肩而立的百里虞扬,恶毒的想着最好这两人一块死了,死于花柳病是最好了。 她阴森的笑着,百里虞扬看了眼被拖远了的十三幺又去看身旁的孟泽言。 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具是青紫红斑。 百里虞扬不着痕迹的离他远了些,但孟泽言这些日子极其敏感,此时立刻转身看向百里虞扬,问道:“怎么,害怕?” 百里虞扬缓缓一笑,“公子多心了,我只是见这女人目光阴狠,方才被吓了一跳罢了。” “这女人就是个不要脸的妓子,有什么好怕的!” 孟泽言转身坐在太师椅上,皱眉骂道:“陆盛这人没安好心,他把这十三幺赐给你,摆明了就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百里虞扬垂下头,须臾,低声道:“太子这是对付我罢了,公子莫要……” “对付你不就是故意做给我看吗?” 孟泽言直将手中茶杯朝百里虞扬扔去,“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当日他在朝堂诬陷你与这妓子有染时便是不知晓出声反驳吗?任由他将这屎盆子扣你头上。” 孟泽言病的重,手上无力,那茶杯还未靠近百里虞扬便摔在地上,茶杯碎裂,茶水溢出浸湿了他的鞋袜。 他垂眸看着地面那摊茶水,忽然想起方才十三幺被仆人拖走时阴毒的目光。 一旁,孟泽言气怒道:“他根本就与孟家不是一条心,父亲还如此护着他,要不是孟家,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吗?要我说,就该废了他,到时候献文帝一死,随便拥护一个年纪小的坐上那皇位,孟家在背后控制着,不比这虽与孟家沾亲带故,但并不同心的陆盛强多了吗?” 百里虞扬抬眸,静静的看着孟泽言胡说八道。 这人命好,孟捷独子,但命也不是那么好,十三幺那个身份低贱的□□花柳病都已好全,只他是愈发严重了。 夜深 从孟府出来回到百府,百里虞扬一路沉默,直到进入厢房后,方才对一旁的罗扬道:“你看见十三幺的眼神了吗?我似乎连她都不如。” 她在最后被孟泽言下令拖出屋外施刑时,眼神终是流露出恶毒的恨意。 百里虞扬轻声道:“我连恨,厌恶都是不能显露的。” 他低笑补充,感叹道:“我连个妓子都不如。” 罗扬沉默的立在一旁,不知如何作答,忽然,昏暗中传出一男子声音,“百里公子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 “谁!” 罗扬瞬间反应过来,挡在百里虞扬身前看着前方。 肖寒岁同今九等人缓步从昏暗的屏风后走了出来,他看着面目沉静的百里虞扬,赞叹道:“公子之才怎是一名小小妓子能相比的!” 百里虞扬看着肖寒岁等人,这些人跟了他几个月,如今却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主动找了过来。 肖寒岁见百里虞扬不发一言,朝一旁伸手,他身侧那人见此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叠厚厚的纸张交到他手中。 “这是醉香阁的东西。”百里虞扬看着他手中的账单及情报,目光落在肖寒岁身边的今九身上,“你们到底是谁?” 肖寒岁缓步上前,将手中东西递给百里虞扬,罗扬十分警惕,隔挡在两人之间,百里虞扬低道‘无妨’,伸手将东西接过,放置在一旁。 肖寒岁见此,饶有兴趣的问道:“不翻一翻是否少了什么重要东西?” “不必,公子既将这些还了我,便说明在你眼中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 这里面收集了一些京都官员贪污腐败的证据,以及其中一些人家中见不得光的丑事,但都是小打小闹,能威胁的也只是一些五品以下的小官。 肖寒岁见百里虞扬这般说,便多了几分欣赏,直白道:“这些东西在我眼中却是不值一提,但你我却是十分欣赏的。”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百里公子,我乃北燕世子肖寒岁,来京都已有整整一年。” 此言一出,罗扬神色惊骇,百里虞扬心中却未曾有过波动,在此之前,他心中已是有了此种猜测,他缓缓看向肖寒岁,道:“世子跟了我几个月,今夜亲自来见我,想是有事。” “自然。” 肖寒岁盯着百里虞扬,一字一句道:“我知晓你在为孟家做事,但孟捷孟泽言都非明主……” “那世子是认为你不错?所有想将我收为己用。” 百里虞扬轻声讥笑。 肖寒岁缓缓摇头,“何出此言呢?我已说过,我是十分欣赏公子的,孟家非明主,献文帝陆盛亦然,公子可曾想过不受他人制约,拥有自己的势力。” “你是北燕世子,如今却是来挑拨大周一名小小的礼部尚书。” 肖寒岁见此不以为然道:“我奉命从内部击溃大周,百里公子野心颇大,只有大周朝摧毁,你才可从中分得一杯羹。” 百里虞扬沉眉,“世子多虑了!” “怎会?那夜在京都西郊,你同那黑衣女子的所作所为我亲自见着,你这屋中亦有一枚同太子身边近侍李成年一模一样的玉牙,这事你没告知孟家,那你仿制那枚玉牙是做什么?可别说是仿着来玩的。” 百里虞扬脸上终是露出一丝惊色! 此时,今九走近,从怀中拿出那枚从屋中搜寻出的玉牙递给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伸手接过,神色青黑。 肖寒岁缓缓迫近,在百里虞扬耳畔轻声道:“我在这京都的势力比公子想的还要深一些,孟家计划秋猎时废掉献文帝以及那十几名成年皇子,立陆盛登基,如今距离秋猎已不足两月,公子是想等陆盛登基对付你与孟家,还是借此机会同我一道择一幼子立为新皇,届时你我二人借那年幼新皇操刀,岂不正好。” 百里虞扬垂眸,眼中暗涌流动,须臾,他缓缓抬头,低问道:“世子既已有了计划,何须来寻我这小小尚书。” 肖寒岁见他如此,便是知晓这人动了心思,道:“京都局势复杂,我躲在后面,但明面上仍需有人出面,你得孟捷与孟泽言的信任,又有野心,是最好的人选。” “我想毁了大周,你想得势,你我二人联手,岂不正好。” 百里虞扬缓缓轻笑,“世子看重,虞扬惶恐难安,但既你我二人皆有此意,却是正好不过了,只是……” 他将目光落在对面的今九身上,“我身边缺人可用,不知世子可否将你的人借给我用一用。” 肖寒岁随着他目光看去,不解道:“这人是我的人,三年前奉命潜入大周,入了你醉香阁,你莫不是嫉恨起了他,但你得知道,他本便是我的人,是奉命入了虞娘子手中做事罢了。” “这我知晓,但你我二人初次合作,需得有人在其中传话,今九既为你我二人做过事,便是最好人选,我对公子亦有许多不解,亦想留下他询问。” 百里虞扬这说辞并不充分,但今九如今颇得肖寒岁信任,肖寒岁也不怕百里虞扬利用今九从中作梗,他微微颔首,今九见此便是主动去了百里虞扬身边,低声道:“公子。” 其实,这也正合肖寒岁本意,放一个自己人在百里虞扬身边,方才好放心的任用他。 肖寒岁离去后,百里虞扬取出怀中玉牙细看,对一旁的今九低声道:“你却也是有几分本事,这些年竟是将虞娘子瞒过了。” 今九面无表情,道:“我本便是为世子做事的,并未有背叛一说,公子不必介怀。” 第91节 百里虞扬收回玉牙,随意道:“只是感叹一句罢了,不必多想,对了,既已夜深我便让人替你安排住处吧,日后,你便负责在我与世子之间传信。” 罗扬见此领着今九离去,百里虞扬却是忽然从两人背后出声问道:“对了,今九可是你本名?” 今九一震,警惕道:“公子这是何意?” 百里虞扬观摩着他神色,缓缓笑道:“这没什么,只是想着你是肖寒岁的人,那今九可能是你进入京都的化名,便想知道你本名是什么。” 今九垂首,“并非化名,今九便是小人本名。” “嗯。” 百里虞扬笑意未变,嘱咐道:“夜深了,你先去休息罢。” 第八十三章 秋意渐浓 太子寝殿, 古旭半夜醒来, 见着躺在一旁睡的死沉的陆盛出神。 这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盛前段时日总不在东宫,近来却是回的特别勤, 时常半夜归来,有时待的久,会同古旭一道用过早膳再离去, 有时很早便又出门。 古旭担心古维今, 时常有意无意探听他近来动向,他却神神秘秘的,只道让她在东宫好生候着便是。 候着什么?候着献文帝暴毙, 他登基称帝? 然后立她当皇后,那她爹咋办? 还有,她其实没想好要不要当这个皇后。 如果一切顺利,陆盛称帝立她为后, 在他人眼中,她是攀了高枝,在她眼中却是要日日陪着这人睡觉, 醒来见着是他,晚上也是他, 还要给他生孩子的。 他这样性格的人,她要真同他有了孩子, 那孩子估计也是个性格古怪难伺候的! 古旭皱着眉头,伸手去戳陆盛背心,“陆盛。” 陆盛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一把揽住她,依旧闭着眼睛,懒懒道:“睡觉呢。” “我睡不着。” 他喜欢她什么呢? “你说要立我为后对不对?” 古旭捏着他衣襟,一边蹂躏一边问道。 陆盛揽住她肩膀轻拍,不甚在意的应道:“嗯,嗯,立你为后。” 古旭借着透窗而进的月色细瞧陆盛眉目,“可是我当不好的。” “当不好便当不好。” 陆盛被古旭一个劲问着,终是完全清醒过来,他侧身面对着她,两人缩在被窝中轻声聊天,“我也没说我便能当个好皇帝了。” “我肯定不是什么好皇帝,你也用不着当什么好皇后,到时候,你就负责给我生孩子便好了。” 古旭眉头紧紧皱着,天下是没有馅饼可掉的,立她当皇后,那她是必定要陪他睡觉,给他生孩子的,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你喜欢我什么啊?” 与陆盛的张狂不同,古旭面对自己是十分诚实的,“我又不好,就是…嗯…长的很好看。” 陆盛似真心又似假意道:“就是因为你好看我才喜欢你的啊!” 他说个鬼! 古旭闻言,气的脸都鼓成肉包子了,“你正经点!” “我怎么不正经了。”陆盛笑的极其浪荡,“我们躺在被窝中聊篡位登基,称帝立后,难道就十分正经了。” 古旭忽然醒悟,是了,她前段时日还觉得世事艰难,怎么如今同陆盛待在一处,却是同他一样,也一心一意的认为他必定事成,大好前程就在前面等着。 陆盛见古旭傻愣愣的不说话,又伸手去探她的胸,“我等了这些年,终究是长大了些,我从边塞回来时还在想,你这胸长的还没我大,没想到等见着面了发现长的其实不差。” 陆盛没说谎,他却是有这般想过。 他在边塞征战,身体逐渐结实健壮,有时沐浴想起古旭,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觉得那隐隐起伏的胸肌似乎比古旭的还要大上几分。 但如今她来了月事,身体的曲线渐渐成熟起来,那胸也是越来越可观了。 陆盛淫/荡的想着,若是一切顺利,秋猎后他登基称帝,待一切稳定,年后立古旭为后,那时候她这胸应该还要大一点吧,其实现在还是不够的! 陆盛伸手隔着衣服抓了抓,古旭缩着肩背躲闪,伸手打掉他作乱的手。 ‘啪啪’两声,在黑夜中,这声音十分清脆。 陆盛这时倒也十分乖顺,将手收回,他低声道:“明日中秋佳节,宫中有夜宴我不得不参加,但你放心,我必定会留着肚子回来陪你用晚膳的。” 中秋家人团圆,古旭又想起古维今,于是十分苦恼,翻了个身道:“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那我不是要一直等你回来才能吃了。” 这没办法,陆盛虽然嚣张,但不至于此时将古旭大摇大摆的带到献文帝跟前。 但不参加夜宴却又是说不过去的。 陆盛提议,“你可以先吃着糕点垫垫肚子,或者睡一觉,睡着就不饿了,等我回来我们再一道用膳…嗯………顺便我陪你赏月。” 陪她赏月? 这人脑子恐是进水了罢?何时这般浪漫温柔了。 古旭牙酸的不行,问道:“赵焕茹明天会进宫参加宴会吗?” 说起此事,陆盛却是重重叹了口气,他捏着古旭的脸颊左右拉扯,“这我还没说你呢,她虽未有生命危险,但一直卧床不起,平日里也只是不定时的醒来看一看周围。” “那一剑刺的深,她气血两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醒过来。赵从安其实还好说,就那赵覃,护女护的紧,赵家现在摇摆不定,但赵家不相助,我也是不怕的,只要他们不从中捣乱便好。” 古旭听陆盛这般说,心紧了起来,微涩。 她同陆盛一道长大,知道他一路走来很是不易。 “陆盛,对不起。” 她小声说道,心里忽然难受的不行。 她其实没想清楚要不要和陆盛过一辈子,但她想他顺顺利利的,再不要受苦了。 曹方,陆盛,古旭,他们三人都要顺顺利利的,再不要受一丁点苦了。 “你对不起我什么啊?” 陆盛不解,凑近用下颌去蹭古旭面颊,“怎么你这声音听起来又软又湿?别怕是哭了罢?” 声音还能听出来是湿的? 古旭去摸自己眼睛四周,发现十分干涩,于是道:“我没哭啊,没有流泪。” 陆盛一把捏着古旭的手放在胸口,“那反正你别像方才那般说话了,我听着难受。赵家是重要,但我不是前段时间同你分析过吗,我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怕什么。” 古旭吸了吸鼻子,“我不怕。” “那便好好睡觉。” “嗯。” 古旭重重点头,听话的闭上眼睛,陆盛紧紧抱着她,两人头挨头睡了过去。 * 翌日,中秋宫宴 因着太后至灵隐寺上香未归,后宫无主,献文帝身侧坐着的便是近来得宠的妃子,貌美,同献文帝相比却也是年轻鲜活的过分。 献文帝坐在首座上,近来,孟家命人给他用药轻了些,他状态不错,前段时日还在考虑将秋猎取消,近来却是十分热心的命人早早将秋猎之事准备妥当。 孟家意图在秋猎之际起事,献文帝却也是正有此意。 赵从安遥遥望着对面同旁人耳语的陆盛,又将目光落在献文帝身上。 前些日子,献文帝宣了他进宫议事…… 宫宴上,陆盛饮了些酒水,待宫宴落幕,他缓步走出,被凉风一吹,忽然酒醒了一分。 他仰头看着头上蓝黑色的夜空,今夜既无月亮也无星星,那他要如何陪同美人赏月?! 这时,赵从安走了过来,低声道:“太子。” 陆盛收回看向夜空的目光,回道:“赵将军。” 赵从安随侍一旁,低声道:“太子,家妹今日醒了过来,她…想见见你。” 赵唤茹醒了? “她身子可好了些,定要今夜相见吗?如今已夜深。” 赵从安颔首,微有窘意道:“家妹,她等你了一整日了。” 陆盛看着赵从安,赵从安却是避开了他探来的眼神,于是陆盛颔首轻道:“唤茹便也如同本宫妹妹,一直挂念着,今夜中秋,赵覃将军不在,正好同你们聚一聚。” 既已商议,赵从安为避嫌不好同陆盛久待,他告辞离去,先行出宫回了赵府安排事宜。 陆盛不久也随之离去,他先在街上游玩一圈,估摸着身后再无人跟踪,方才去了赵府。 赵焕茹伤好,但仍需修养,只是因着陆盛前来,便是如何也不愿意再躺在床上了,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让司琴伺候着洗漱穿衣打扮。 待出门去了正厅,见着陆盛,她颔首轻笑,“太子。” 今夜,赵家兄妹似乎是打定主意陪同陆盛过中秋佳节,这两人都未提及联姻一事,赵从安陪同陆盛商议着边塞近况,赵焕茹便是起身亲自为两人弹奏了一曲。 这情景很是和谐,陆盛遥遥看着对面弹琴的赵唤茹,肚腹却是饿的十分难受。 赵从安见陆盛在宫宴上并未用食,便是令厨师早早备上膳食,此时却见陆盛并不用膳,只道:“在参加宫宴前已是用过了。” 赵从安闻言便令人将膳食撤去,一曲既了,赵焕茹起身走至两人身前,她身子经此一役后十分虚弱,唇色惨白,她柔柔的朝两人笑了笑,目光却是盯着陆盛,“夜深有些累了,兄长同太子慢聊,我先回房了。” 她此前跑至醉香阁想亲自问一问陆盛,此时却是柔顺乖巧,再不提及当日一事。 陆盛收回目光,颔首道:“赵小姐早些歇息吧。” 赵唤茹一离去,陆盛忽然道:“听说父皇前些日子宣了赵将军至御书房商议,至夜深方才离去。” 赵从安一惊,陆盛却是缓缓笑道:“赵将军不必惊讶,将军在本宫心中地位甚重,本宫关心将军也是应当的。” 第92节 ……… 宫外河岸 夜间,河岸边风有些大,古旭受不住回了软轿中避风。 曹方第一次游逛夜间的京都,兴奋不已,古旭从轿窗探出头去看他,又抬头去看夜空。 今夜没有月亮啊?那怎么赏月。 一个时辰前,陆盛受邀去赵府,他估摸着时间,想着届时宫门应当关闭他不好回宫,索性令李成年将古旭带了出来。 中秋佳节,宫外向来比皇宫要热闹许多的。 此时,古旭同曹方以及李成年等人已是候了陆盛许久。 古旭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叹气,没有月亮呢。 她丧气的放下窗帘,想着陆盛这人也不知何时才来,不如小睡一会? 她正待靠着轿子的软壁休息,前方的轿帘却是被人一把掀开,陆盛灵活的钻了进来,嚷嚷道:“饿死了,我们先去吃东西。” 他嚷完,看见古旭身旁的食盒,问道:“你带吃的了?但如今恐是冷了罢,我们去酒楼吃喝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将食盒打开,看着盒中模样甚是怪异的桂花糕微微出神。 李成年来接古旭时,古旭将把糕点做好。 她第一次做,嬷嬷在一旁指导,十分欣慰,一个劲的夸‘小旭真聪明,都知道做糕点了。’ 嬷嬷是不知道古旭已经清醒过来的,她夸奖古旭时,那语气便如同寻常的家长夸奖幼童。 古旭垂眸看着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的桂花糕,听着嬷嬷的赞扬,整个人窘的不行,她本是不想带这糕点出门的,但李成年坚持,曹方尝了一口直说好吃,她最终便是将桂花糕装在食盒中带了出来。 此时见陆盛低头安静的看着这些糕点,她忐忑的凑近,软着嗓音道:“你不是饿了吗?要不要尝一尝,曹方说很好吃的。” 须臾,陆盛抬头,眉头紧皱,质问道:“你给曹方吃了。” “啊?” 古旭不解,“我让他尝尝味道来着。” 话音将落,陆盛一把撩开朱红色绣花窗帘,对着正在河边玩烟火的曹方沉声喝道:“曹方,你现在给我回宫去!” 别在他跟前碍眼! 轿内,古旭惊愕不已,轿外,曹方哭丧着一张脸,“太子,这不才出来吗,怎么又回去了。” 陆盛却是并未回话,直接将轿帘放下,对着嘴巴都合不拢的古旭道:“日后你给我做的吃食旁人是动不得的。” 见古旭脸颊微微抽动,他冷笑一声,威胁道:“你别不将这个放在心上,那还是因着那人是曹方,若是其它人我早一刀将他宰了。” 这人脾气性格真是太怪了! 古旭忽然想到,如果日后两人真是有了孩子,有其它幼童来抢小孩的吃食,那孩子如同陆盛一般,阴沉着一张脸,一手拿刀,一手端着盘子。 有人走近来抢,他一刀过去,那人瞬间倒下,他乐呵呵的从食盘中捡起糕点一口吃掉,得意洋洋的看着身边众人。 真是要命啊! 古旭打了个寒颤,见对面陆盛目光紧攥着她,十分阴沉,于是谄媚笑道:“不是啦,你不要误会,我是让曹方给你试毒来着。” 东宫,向来两人的吃食都是要有宫人提前试吃的,这说法没错。 陆盛闻言,满意的点头。 轿外,曹方不知这两人的龌龊行径,哭丧着一张脸由一名侍卫监视着一道回了皇宫。 第八十四章 中秋佳节 河岸边行人众多, 河岸对面的房屋廊檐下垂挂着五彩花灯, 波光粼粼的河水倒映着五光十色的灯火,这一片夺目的光华衬的四周十分热闹, 倒是弥补了今夜无星月的缺憾。 古旭同陆盛从软轿中步出,寻了一凉亭坐下歇息。 因着百姓都跑去河边观河灯,放烟火, 这处倒是显得十分清净。 陆盛亲自提着食盒, 一路走来,十分沉默。 两人并肩坐下休息,古旭闲散的靠在阑干上去看河岸边的热闹景象, 下颌却被身旁男人捏着转了过去,陆盛专注的看着古旭,轻声道:“我要吃了。” 古旭眨了眨眼,“你吃啊, 本来就是做给你吃的。” 今日闲来无事,思及古维今,古旭忽然想起幼时在幽都时, 每年中秋,欧阳澜都会亲自做桂花糕给两人吃。 也不知怎的, 她想起陆盛说会空着肚子回来陪她同过中秋,她便起了心思, 依着幼时的记忆亲自做了这糕点。 桂花糕模样不甚好看,但曹方说好吃,她尝了一口, 觉得一般。 此时,她盯着陆盛,催促道:“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如果好吃我再给你做。” 陆盛眼梢微挑,显然对古旭这番话很是满意,于是伸手去取糕点。 因着古旭第一次做,糕点模样不好,松松散散的,从食盒中取出,便有一大半掉落下来,落在陆盛衣襟上成了碎渣。 古旭神色微窘,凑过去伸手拍掉他胸口处的糕点碎渣。 陆盛垂眸看着躬身替他拍打胸口上糕点碎沫的古旭,忽然无由来的低声道:“古旭,你可真好。” 好什么? 古旭仰头看他,见他张嘴要吃糕点,便伸手平摊着放在他下颌处替他接着残渣,“这有什么好的,嬷嬷做的比我好多了,我糕点没做好,太松散了。” 陆盛一时没有回话,他神色古怪的咀嚼着桂花糕,古旭见此,偏头问道:“不好吃吗?” 桂花糕太甜了,又甜又腻。 陆盛将糕点咽下,又新取了一块,摇头道:“没有,很好吃。” 哦 脸都皱成王八了,还好吃呢? “不好吃别吃了。”古旭劝道:“你没用晚膳,我们还是去找一家酒楼坐下吃饭吧。” 陆盛咽下那甜齁了的桂花糕,看向古旭,问道:“那你日后还给我做吗?” 古旭:“……” “你方才说如果好吃,日后会再做给我的。” 陆盛的表情显得有几分沉默和专注。 那如果不好吃,日后便是不会做了。 只是桂花糕罢了,古旭想起幼年时,父母经常亲自下厨给她做好吃的,特别是欧阳澜,她日日待在宅内不出门,闲的无聊了,每日换着花样做糕点给古旭吃。 陆盛身为太子,不可能吃的比她还差。 一反常态的,古旭伸手捏住陆盛下颌,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他下巴,好笑道:“陆盛,你怎么这么乖啊。” 不仅乖,还有点可怜…… 他就算不当太子,应当也是很好养活的,一点都不挑食。 陆盛作势张嘴咬古旭点他下颌的食指,古旭及时收了回来,“你属狗的?” 这时,河岸边不知何人点燃了烟火,‘砰’的一声,烟火窜入半空,绽放出绚丽的光泽。 古旭仰头去看,想起幼年在幽都的时光,忽然轻声道:“陆盛,我给你说个事吧。” “说什么?” 陆盛将食盒盖上,抬头时却是对上凉亭外一白衣青年的目光。 百里虞扬? “那夜在醉香阁……” “你过来一点。” “嗯…?” 陆盛打断古旭,伸手揽着她肩背将他朝自己揽近。 古旭被动的依偎在他肩头,不解何意,“陆盛?” 百里虞扬遥遥的看着凉亭内相互依偎着的两人,忽然想起古旭如今已不在痴傻,那她这般亦是欢喜陆盛? 他一声低笑,想起近来朝中大臣似有若无的讥笑目光,心中却再无波动,他缓步朝河岸走去,他身侧,今九带着半截面具随侍一侧。 烟火渐渐落幕,热闹散去,四周的烟火气却是渐渐多了起来。 百里虞扬看着四周携家带口出门游玩的百姓,目光落在身侧隐忍的今九身上。 早在半月前,他便知晓了这人身份。 古维今,古旭,今九? 他应当是思念古旭的。 “太子待他身侧那女子却是极好,虽未册封但亦是日日陪伴左右。” 百里虞扬轻声说道,随即戏谑出声,“只那女子痴痴傻傻,却是什么都不懂的。” 今九回身看向凉亭内相互依偎的两人,“公子识得那女子?” “认识,她曾在我府上住过一段时日。”百里虞扬在人群中缓缓行走,耳畔是四周人群热闹的声音,“她自幼长在东宫,为太子所喜,太子出征边塞时,献文帝将那女子纳为己有,一夜,那女子侍奉不利,被献文帝当场打杀。” 今九心中微紧! 纳为己有? “太子心腹暗中施计将她救了出来,安置在我府中。而后,孟捷为激化东宫与献文帝矛盾,令我将这女子未死的消息透露出去,因此,太子方才嫉恨上了我,前段时日故意将与这么女子相似的妓子十三幺赐给我。” 他垂眸看着河水中倒映的今九沉默的身形,低声道:“古旭…她甚是貌美乖巧,男人喜爱亦是正常,只是前后侍奉父子二人,也幸得她是个傻子,若是寻常人,或许已是羞愧不已自残了事。” “但太子却是待她不错,她痴痴傻傻,不懂东宫众人的流言蜚语想必生活的应当是开心的。” 他身后,面具下的今九银牙紧咬,他目光紧攥着百里虞扬,讥笑道:“待她不错?公子亦说了这女子痴傻,若她知晓这一切,还能这么坦坦荡荡的生活在东宫。” 都是欺负古旭不知事罢了。 第93节 今九忆及幼年的古旭,那孩子虽是长大了,但什么都不懂。前后侍奉父子二人,这两个畜生! 百里虞扬这番话说的真真假假,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其中真伪。 凉亭内 陆盛揽着古旭,遥遥看向河岸边百里虞扬混迹在人群中的身影,他在边塞时,古旭生活在百府,与这人颇多接触。 但这人心思颇深,古旭这个傻子却是着了他的道。 “古旭,秋猎时你便跟在我身边吧。” 古旭坐直身子,“你们不是打算那时……”她左右看去,心虚道:“你要把我带上吗?” “嗯,之前去边塞没带上你我便有几分后悔,如今一事,我把握比前往边塞征战要大上几分,自然是要将你带上的。” 古旭愣怔的看着他,问道:“前段时日刺杀你的人你查出来了吗?” “已是有了苗头,但到底是谁还不确定,你不用担心我。”陆盛嬉笑道:“小事罢了。” 刺杀之事在他眼中并不足为奇,反是因着近来古旭过于关心,安慰道:“到时候秋猎你跟在我身边,我会让李成年亲自护着你,你不用害怕。” 我害怕,陆盛,我太害怕了。 古旭垂下头去,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她现在既期待见着父亲,但亦隐隐害怕着。 *** 七日后,秋猎。 献文帝领众皇子及文武大臣随从侍卫等人从玄武门出发,一行约上万人,声势浩大。 向来,帝王秋猎不仅作为皇室众人放松游玩的活动,亦作为演练军队的一种机会,制定有严格的规章制度。 早在七日前,便有精锐军官奉命前往木兰围场,安营扎寨,排除隐患,猎头前往猎场四周驻守,将猎场团团围困,提前观测围场中动物的活动范围。 古旭着一身太监服饰,随侍在陆盛身侧,她将轿帘撩开,看着四周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心中不停打鼓。 身后,陆盛闭眼假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古旭回头看他,也不忍心打扰,她无聊的将下颌靠在窗柩处,这时,赵从安却是打马缓缓靠近太子车马。 他沉眉打量着闲散无聊的古旭,古旭同他目光对上,只觉他那目光既严厉又带着几分嫌恶之色。 忆起那夜醉香阁之事,古旭格外心虚,燥眉怂眼的将轿帘放下,灰溜溜的坐回陆盛身旁。 这般车行约莫一日,整只队伍终是到达木兰围场,一行人渐渐散开,各自去往早已准备好的临时住处。 因着到达围场时,夜色将至,狩猎至翌日开始,因此,这一夜倒是显得格外安静。 营帐内 陆盛吩咐古旭早些休息便撩开帘帐出了去,古旭看着陆盛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急急追了出去。 在营帐入口处,她看着四周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以及不远处聚在火堆前闲聊的各位青年男女,再垂头看着自己身上还未褪下的太监服饰,忽然止住了脚步。 李成年在营帐外侯着,见古旭僵立在入口处,便柔声问道:“是想出门吗?如今夜深,待明日你可让太子亲自领着你至围场内狩猎。” “还有时间吗?” “怎么?”李成年稍惊,见古旭极其不安,便道:“这不急在一时,你安心即可,太子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有些放心不下。”古旭垂头,轻声道:“李成年,我最近经常想起幼时在东宫的往事,怎么一眨眼,我们就长大了呢。” 其实也没多大,她不足十七,陆盛也未满十八,只李成年,他稍长两人几岁,如今已二十有余。 “李成年,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古旭忽然没头没脑的问出这句,她见李成年并无惊色,便是知晓他是知道的,那陆盛应当也是知晓。 “我恨献文帝,知道他快死了,我很高兴。”她微微抬头,看着李成年真心道:“我希望此次东宫事成,这会了了我一桩心愿。” 不等李成年回话,古旭将帷帐放下,回了室内,有什么事都等献文帝那个老贼死了再说罢! 第八十五章 是夜, 孟捷所在营帐。 因着按照往年秋猎的规矩, 前两日各皇子同朝中青年才俊分为不同的组派比赛,结果出来后, 献文帝按照各组成绩分别行赏。至第三日,献文帝方才亲自至围场中心狩猎。 孟捷同陆盛商议,将行事时间定在第三日。 “此次出行人数共一万有余, 其中以赵家为主力, 赵家是献文帝心腹,届时起事,首要便是防备着赵家军队。” 孟捷说这话时, 百里虞扬立在他身后,微微抬眸打量着案桌对面陆盛的表情。 据暗哨传来的消息,东宫与赵家一直在接洽中,但赵家态度却一直摇摆不定。 孟捷沉眉看着铺开在案桌之上的地图, 沉声道:“孟家及东宫人马未免行踪泄露,走山路至木兰围场,分为五路守在围场周边, 只待三日后一声令下,即可入内, 届时,若是有人反抗, 当场斩杀便是。” 三日后,献文帝至木兰围场狩猎,毒发坠马, 随后,侍卫会将其带入营帐救治,待献文帝死后,孟家自会亲自出马拥护太子登基。 此举并未稳妥之法,孟捷本意是借玉玺假制传位圣旨,但命人在宫中搜寻之际被麻世金发现,那人当即被献文帝处死,之后玉玺便被献文帝亲自保管,旁人不可得知。 百里虞扬垂眸看着那副木兰围场地图,上面标记着行事之日,东宫及孟家两方人马进入围场的方位。 营帐内烛火摇曳 百里虞扬神色清淡,他抬眉,瞧着对面意气风发的青年太子,心中那股涩意却已是荡然无存。 三日后,孟家起事,亦是肖寒岁反扑之时。 …… 夜深, 赵从安拜别献文帝,缓步回了自己营帐。 营帐内,赵焕茹候了许久,终是等到兄长回来,她起身相迎,接过赵从安卸下的佩刀,低声道:“此次秋猎,太子将那傻子带在身边,我此前不懂,但如今约莫知晓,他们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重亦是应当。” 赵从安越过她朝营帐内走去,赵焕茹跟在他身后,问道:“兄长,明日狩猎,你可否想法将我分在太子一组?”她垂眸,神色微黯,“我想与他多相处一些时日。” 赵从安回身看向她,沉沉叹气,“你伤未好全,怎可贸然上马狩猎,明日你好生待在营帐内,莫要胡乱跑动。” 赵焕茹皱眉,“如今伤已好了大半,为防伤口开裂,我不躬射便是,但骑马陪同在太子……” “焕茹!” 赵从安今夜格外严厉,他沉声打断赵焕茹的话,斥道:“这几日你待在营帐内,哪也不许去!” 赵焕茹似被他这模样吓住了,神色难堪,十分委屈。 * 翌日,秋猎正式开始。 古旭待在营帐内,听着外面源源不断的号角声,想起昨夜陆盛回来时同她说的话,整颗心忽上忽下,极其不安。 李成年撩起帘帐进入,见古旭一脸沉闷,轻声问道:“是无聊了吗,想不想出去走走?” 一旁,曹方闻言比古旭还要积极,怂恿道:“当然,今日天色不错,他们进入围场狩猎,我们也不能落下,这四周应当有着落单的小动物。” 古旭偏头看向一脸兴奋的曹方,他什么都不知道,没心没肺,以往痴傻的自己是不是如他一般。 她深深吸气,稳住心神,问道:“李成年,陆盛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会,太子既将你留在此处,便是有万全的把握安稳归来。” 曹方皱眉听着两人对话,终是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不安问道:“什么啊这是?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旭转头看向他,声音微微拔高,呵斥道:“曹方,你不要乱吼乱叫,跟在我身边就好。” 曹方震住,古旭却又看向李成年,语调轻松道:“走吧,我们骑马在这四周转转。” 古旭随同李成年、曹方及数十侍卫打马缓缓行驶在围场入口,他们未深入,只一直在围场入口巡视着。 曹方一步不落的跟在古旭身后,不安道:“古旭,你方才同李成年那话是什么意思啊,太子有事?是什么事啊?为什么你会问太子今日还会不会回来。” “曹方。”古旭叹气,“你安静些,别吵我。” 与陆盛及李成年这些深入权势争斗的人相比,古旭更怕行差踏错。 她害怕,怕的不行!她怕死,也怕陆盛死。 围场深处 陆盛携尤伯渠及众侍卫快马追逐猎物,待与其余皇子的人马离的远了,他方才放缓行驶速度。 在林中巡视半响,突然,一阵马蹄声窜入林中,不过片刻,他们已被着铠甲的士兵团团围住。 陆盛打马走在前方,看着对面士兵中为首的赵从安及季临渊道:“可查出这几日暗中作乱的是何方人马?” 季临渊同赵从安下马跪拜,季临渊摇头,“属下命人查探,却是什么都未查出,那些人躲在暗处,但已确定并非皇上这方的人马。” 不是献文帝的人,也不会是孟家的人,这半年朝中虽有几个成年皇子冒出头,势力却也不会深到季临渊都查探不出的地步。 这些人到底是谁! 陆盛眉头紧皱,令两人起身,随即将手上血淋淋的人头朝赵从安扔去,“这个你拿回去交差。” 赵从安伸手接过,垂眸看去,只见手上那人头相貌与陆盛竟是一分不差,他惊讶不已,想着太子这是早便做好了准备。 这人头面上的人皮面具也不知是废了多少工夫才制出如此相似的,用在这死人身上却是浪费了。 但献文帝计划刺杀太子,若是没这人头却是无法交差的。 他起身,朝太子拜别,“请太子放心,末将……” “这人头面上的人皮面具是否太过逼真了一些?”陆盛打断他的话,垂眸看着他手中血淋淋的人头,眉头却是微微皱起,“古旭见着或许会被吓着吧!” 赵从安一时沉默下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记挂着那女子!一个傻子,即便被吓着那还能吓得更傻不成?! 陆盛微微垂眸,随即轻笑一声,嘱咐道:“你别吓她,她不经吓的。” 赵从安只得颔首称是,两人商议片刻,赵从安将带来的一半人马留下听候太子命令,携另一半人马带着人头反程。 一行人经过围场入口时,躲在暗处的李成年及古旭等人急忙赶了出来,待赵从安携那人头走近,古旭还未出声,曹方却是吓的惊叫了起来。 古旭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睛却是死死盯着赵从安手中陆盛的人头。 赵从安观摩着她的表情,只觉得这女子却是被吓着了,但似乎也有哪里不同。 第94节 因着赵从安这方人马众多,一行人迅速将古旭等人包围在其中,李成年会意,立即将准备好的士兵外裳及盔甲交于古旭及曹方。 古旭松开捂着曹方嘴巴的手,伸手去接。 曹方失力跌跪在地,望着那血淋淋的人头,大哭出声,“太子……” 古旭脱衣的手都是抖的,她强行将曹方拉了起来,道:“他没死,我们先换上将士的衣服。” 来不及细细解释,古旭将曹方的衣服塞进他怀中,道:“快点换,别磨蹭。” 虽是知晓那人头并非陆盛,但古旭却仍旧手抖的厉害,换好衣物后,她同曹方及李成年等东宫众人混入赵从安的军队中,一行人带着假的陆盛人头回去复命。 献文帝既是打定主意趁秋猎之日刺杀陆盛,必定不会放过东宫众人,李成年携古旭打马出行,一路朝围场而去。 在此交汇之际混入赵从安的军队,即便献文帝有心追查,亦只会认为东宫众人逃窜入林。 …… 另一边,离营帐不远处,百里虞扬遥遥看着最后一拨人马进入围场狩猎,今九在一旁低声道:“太子不信任孟家,他手下军队并未按照此前既定的路线前往围场守候,幸得公子聪慧,令人携玉牙假冒李成年深入其中探得真实路线,早在三日前,世子便已根据公子传回的消息在太子人马必经之地设陷拦截。” 按照计划,太子人马分为两路,北燕军队在其半路设陷拦截,孟家人马分为三路,则令其顺利到达围场。 待献文帝手下与孟家兵戎相见时,北燕士兵方可混入其中刺杀陆盛,大周朝皇帝与太子同日离逝,局面混乱,北燕方可从中得利。 计划已定,百里虞扬垂眸看着地面今九的身影,忽然道:“今九,想不想去看看你女儿?” 此言一出,今九心瞬时提了起来,警惕道:“公子这是何意?” 百里虞扬轻笑,“这没什么,当夜在醉香阁你刺杀陆盛,那时我还不知你是肖寒岁的人,便令秋影好好打探你的消息,此后你与肖寒岁一同出现在百府,这事我便放在了一边,哪知我那侍女是个细心之人,……前日我得知了…” 他话语稍顿,歉然道:“若是早知你是古旭生父,那夜中秋,我便不应当说出那番话的。” 女儿前后侍奉父子二人,这于一个父亲而言简直是诛心之语。 面具后,古维今脸孔显出狰狞之色,“你既已知道此事,那你到底想如何?” “如何?” 百里虞扬漫不经心道:“你莫要多心,我既与世子携手,怎还会将这小小事情放在眼中,只是当年,我舅舅亦是奉命行事,还望………你莫记恨上他,这一切皆是献文帝的手笔,他如今已是将死之人,事成后,我会亲自领着舅舅朝你谢罪。” 他转身看向古维今,柔和一笑,“古旭曾在我府上住过一段时日,我十分怜惜她,今日正好乘机带你父女二人相会。” “只你化名今九,不知你这事世子可是知晓,他若不知,待局势混乱,你若有心亦可将古旭带出远走。” 古维今沉默下来,他神色警惕,显然并不相信百里虞扬这番话,但心中却是动了带古旭远走的心思。 正在此时,麻世金急急寻了过来。 他见着百里虞扬身侧着面具的古维今微微一震,不知虞扬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一号人物。他神色困惑,但想起方才之事,却是疾步跑了过来,“虞扬,你速速带人躲入林中深处,莫要出来,今日孟家恐会起事,舅舅无法分心护你,当心你被连累。” 孟家起事? 百里虞扬目光紧攥着麻世金,“舅舅这是何意?” 麻世金沉沉叹气,凑近百里虞扬,轻声道:“我此前一直瞒着你未说,献文帝此次出行并非只为狩猎,乃是欲趁机刺杀太子,铲除孟家。” “方才,赵从安提着太子人头归来,下一步,献文帝要对付的怕就是孟家了,但孟家势力你是知晓的,这恐是一场恶战。你听舅舅的话,此刻立马带着你的心腹逃入林中,待事情平定再出来。” 百里虞扬行事自是瞒着麻世金,而麻世金只道百里虞扬同他父亲百里清一般是个清廉正直书生气过重的朝官,亦未将事情透露出去。 此时,百里虞扬心中微震,却是反问道:“舅舅确定太子已死吗?” “自是,献文帝捧着那人头观摩了半响,能有错吗?” 麻世金将事情交代后,速速离去。百里虞扬回身看向今九,低声道:“你将这消息传给世子,情况有变,但目前看来于我们却是有利的。” 今九一动不动,百里虞扬沉声怒斥道:“古维今,你这是干什么?” “世子方才不还说要带我去见我女儿吗?” 古维今声音沙哑,他咬牙冷笑,低道:“我去接小旭,这消息,烦请公子亲自去交接吧!” 第八十六章 营帐内 孟捷垂眸看着身前地图, 神情专注, 孟泽言颓丧着身子瘫坐在一侧,嘟囔道:“陆盛一行人进入围场已有三个时辰, 怎的还未回来?” 此言出,孟捷方才忆起除去清晨狩猎初始有号角声响起,此后营帐附近一直都很安静。 他转身看向百里虞扬, 吩咐道:“虞扬, 你派人出外打探一番。” 百里虞扬垂眸,轻声道:“是。” 百里虞扬出门不久,一行士兵将孟家所在营帐四周团团围住, 为首的中年军官进入孟捷营帐 ,举起手中书信朝前扔去,厉声斥道:“孟家通敌叛国,多年来竟与北燕往来密切, 末将奉皇上之命前来捉拿反贼。” 孟捷大惊,他起身,将这人扔来的书信拾起, 看也未看,用力撕毁, 怒斥道:“韩沉,你一派胡言, 休要陷害我孟家。” 这事有诈,必定是献文帝授意,他这是要先下手为强! 但此前定下的行事之日未到, 孟家与东宫人马守在围场外围,一时也是无法赶来救援。 韩沉微笑不语,伸手一招,一群士兵迫入营帐,孟泽言起身躲在孟捷身后,慌乱道:“父亲,怎么办?” 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同孟家大部队汇合! 四周,孟家侍卫快速围拢,挡在孟捷父子跟前,但与献文帝派来的人相比,人数过于悬殊。 一时,营帐内刀剑相向。 孟捷看着身前不断惨死的孟家侍卫面如死灰,孟泽言死死拉着他的袖口,十分窝囊。 正在此时,百里虞扬却是率领孟家部队赶来救援,孟泽言大喜,正欲呼救,眼前突然出现一把长剑,那剑直直贯穿他的肚腹,差点伤及躲在他身后的孟泽言。 孟泽言大惊失色,松开牵着孟捷袖口的手,急急朝后退去,“救我,救我。” 百里虞扬及时上前伸手搀扶住孟泽言,轻声道:“公子莫怕。” 孟泽言此时似将百里虞扬看作救星,一把握住他双肩,催促道:“快救我,快救我出去。” 百里虞扬反身,同那刺杀孟捷的士兵双目对上,他缓缓点头,那人会意,趁乱离去,他这才回头低声安慰孟泽言,“莫怕,公子随我来。” 孟家所在营帐四周,双方势力刀剑相交,场面极其混乱。 不远处,朝中各官员及皇子听闻动静,忙率人朝献文帝营帐赶去,但都在赶来的路上纷纷遭遇孟家大军屠杀,只少数顺利到达献文帝营帐前,却只见赵从安正领军守卫在营帐四周。 有人疾步走近,不安问道:“赵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孟家…” 营帐内 献文帝微闭着双眸坐在案桌之后,听闻外间动静愈发大了,他睁眼,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孟捷此次所带不过千人,动静怎会如此之大,至此还未停歇。” 他高声呵道:“赵从安!” 一名年轻士兵闻言疾步入内,行跪礼,急促道:“皇上,方才韩将军前去捉拿孟捷老贼时,却是有约三万孟家反贼迫人营帐附近,赵将军闻言,立刻带兵前去救援韩,想必此时正与那孟家反贼交火。” 献文帝起身,神色狰狞,“你说孟家反贼人数共有多少?” 那士兵年岁较小,此时,声音终是带上一丝颤抖,“据前方来报,共计有三万左右!” 三万?此次秋猎出行人数总计才一万有余! “大胆!” 那士兵只听上方一声巨响,随即一个东西咕噜噜从案桌之上的木匣中滚落出来,他用余光去瞧,却是撞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太子!” 那士兵被吓的一个趔趄朝后跌去。 献文帝神色阴郁,厉声呵道:“麻世金!” “属下在。” “你速速领人走小路出木兰围场,至三十里外调来五万大军相助,务必速速赶来,诛杀孟家叛党,一个不留。” 麻世金迟疑,百里外调兵,来得及吗? “快去!” 献文帝震怒,麻世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沉声道:“属下遵命!” 麻世金转身离去,从营帐出去之时,外面却是已然变了天。 肖寒岁同百里虞扬串谋,令两万北燕大军改头换面混入孟家军队,加上孟家的一万大军,人数总计三万有余。 战火肆虐,不过片刻,已是殃及营帐四周的京都官员以及皇子公主们。 麻世金清点了人马正待从小路离去,身后却是传来百里虞扬冷淡的声音,“舅舅。” 营帐内,献文帝极其不安,焦虑的来回踱步。 魏山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心中亦是不停打鼓。突然,营帐被人用力撩开,百里虞扬搀扶着被吓软了身子的孟泽言缓步入内。 献文帝见此,厉声道:“孟泽言?” 孟泽言见着地面假的陆盛人头本便吓的不清,此时被献文帝这一嗓子,更是吓的尿都快涌出来了,他瑟缩着身子,惊惧不已,催促道:“百里虞扬,你去找玉玺,快去。” 百里虞扬松开搀扶他的手,神色平和的朝献文帝行了一礼,语气还算恭敬,“皇上,得罪了。” 此言一出,两名侍卫疾步逼近献文帝,将手中准备的□□强行灌入献文帝肚腹。顷刻间,献文帝便失去了反抗力气,朝下跌落,仰躺在地面之上。 那两名侍卫携裹着将他安置在龙椅上。 献文帝偏着头,喘着粗气看向缓缓走上来的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未理会即将离世的献文帝,目光落在躲在帘后的魏山身上,“魏公公,玉玺在何处?” 魏山慌张的摇头,“我不知道,这奴才真的不知。” 百里虞扬轻笑,“孟捷上次派人搜寻玉玺被献文帝发现,此后,便再无人见过玉玺,他这人向来多疑,必定随身携带,想必这玉玺必定在营帐内,你得他信任,难道也不知吗?” “不知,奴才真的不知。” 魏山大骇,正待求饶,却只听百里虞扬道:“那你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孟泽言在下面呆呆的看着这一幕,见魏山身首异处,百里虞扬不慌不急的在营帐内四处搜寻,只觉这人着实可怕。 这时,摆在角落的木箱被人微微掀开一条缝隙,古旭透过这条缝隙朝外看去,心中不停打鼓。他找玉玺,会不会找到她这来?若是掀开木箱发现她的踪迹,他待如何?! 庆幸的是百里虞扬还未靠近古旭所在,便在献文帝所坐的龙椅下方一处暗匣搜出了玉玺,他缓缓转身,看了眼话都说不出口的献文帝一眼,轻声笑道:“皇上,你子嗣众多,但淑妃之子却甚得我意,不如就立他为新皇吧。” 献文帝‘啊啊’两声,眼中透出不甘。 第95节 未防日后装检献文帝尸身时发现有异,百里虞扬给他下的是特征药,一时死不成,却不能言语,胸腹绞痛,外观却没什么大变化。 他这般,估摸着还会磋磨半个时辰才会彻底断气, 那时候,外面应当已经停战了。 百里虞扬接过身边人递来的圣旨,那上面他早已模仿献文帝的笔迹写下传位诏书,此时,握着那玉玺朝上一按,轻笑道:“这便是了。” 他转身,朝下走去,伸手拾起那颗假人头交于孟泽言手中,沉声道:“我们出去吧!” 孟泽言身子颤抖不已,道:“这,这能成吗?” 百里虞扬颔首,神色温和,“如今太子,孟大人被献文帝迫害,我们只得另立新皇。” “韩沉同赵从安扬言孟家为反贼,奉命诛杀,但如今献文帝已逝,由你领着太子人头出面,反将一军,将反贼之名扣在赵从安及韩沉身上岂不正好。” 他神态镇静,孟泽言被他三言两语劝服,闷头闷脑的跟着他朝外走去。 此时,战火波及范围极广,肖寒岁此举已是打定主意趁乱诛杀皇室众人,各皇子及朝中官员四处逃难,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赵从安领军与假扮孟家军的北燕士兵抗衡,此时,他方才得知此前他与太子查询多时不得知的暗中势力却是北燕之人。 但肖寒岁早有准备,他抗击不力,节节败退。眼见与自己同级的韩沉将军死在眼前,他大呵道:“燕贼!” 战至最后,假扮孟家军的北燕士兵团团将赵从安等人围困。 百里虞扬携同孟泽言从众人身后步出,孟泽言提着陆盛人头大喝道:“吾等小人,竟诬陷我孟家为反贼,我孟家若为反贼,怎会诛杀太子?” 他将人头举起,令四周残留的朝中官员看见这一幕,此时却也是像模像样的痛苦出声,“太子乃我孟家至亲,却被赵从安伙同北燕刺杀于围场之中,我将此事报之圣上,圣上痛惜不已,身体本便不好,经此刺激,竟是吐血身亡,索性在最后之际圣上传位于淑妃之子,令我等护卫其顺利登基。” 那淑妃之子年约六岁,此时被人亲自牵着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百里虞扬蹲下身子,伸手轻轻将他环抱住,察觉这孩子颤抖的不行,他温声劝慰片刻,随即起身将圣旨展开沉声宣读。 赵从安听他宣读完圣旨,大声斥责,“你莫要血口喷人,圣上即便传位也不可能传给这幼子。” 那又如何,肖寒岁同百里虞扬选了这么个能拿捏的,其余年岁大,心思重的早便在方才混乱之中一一斩杀。 献文帝的血脉,就这一个还活着! 百里虞扬收回圣旨,看着被围困的赵从安,沉声道:“赵将军伙同燕贼叛乱,理当格杀勿论……” “伙同燕贼叛乱,本太子怎是不知?” 一阵急速的马蹄声逼近,陆盛骑马带着另一半的赵家军队赶来,大声呵道:“百里虞扬,你伙同北燕大军陷害赵将军,还弄出这假人头来糊弄朝中大臣,意欲何为?” “陆盛?”孟泽言喃喃出声,“你没死?” 百里虞扬平静的同对面的陆盛相视,见他身后人马并不多,心中微定。 东宫的人早在方才便已被肖寒岁派出的人屠杀,他虽未死,但此时跑来救援赵从安却是糊涂之举。 他不应当来救援赵从安的,若是趁乱离去,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他如今却是亲自赴这险局。 “陆盛!” 孟泽言大叫出声。 百里虞扬回身打断他的话,厉声道:“孟公子莫要糊涂了,太子已死,这人是北燕之人假扮。” 话音落下,他逼近孟泽言,低声道:“孟公子,孟大人不在,献文帝亦离世,你看太子身后人马不及孟家三分之一,你难道不想趁机……” 孟泽言心绪不定,百里虞扬见他这模样,却是立即转身朝假扮孟家军的北燕士兵道:“这人乃是北燕贼子假扮,速速将其格杀。” 陆盛狞笑,领着大军朝前冲去。 但双方人数悬殊,他虽有奇才,却也在片刻之后便被围困。 赵从安同季临渊护住陆盛,赵从安心中不安,愧疚道:“太子,早知这作乱之人是北燕贼子,你便不应当前来救臣,若是趁乱从木兰围场另一侧离去,待回了那京都,总有机会东山再起。” “你以为我们还能回京都?” 陆盛沉眉,“敌在暗,我们在明,即便如何小心,也是晚了一步。” 北燕既是早有打算,想必那京都此时也是被他们的人把控住了。 赵从安大惊失色,“那我们这如何是好。” 陆盛睨着远处拼杀的场景,道:“自然是杀出去。” 但这谈何容易,百里虞扬利用那假制的玉牙获悉东宫人马的真正路线,此时,他们是等不到人来救援的。 困于险境,陆盛却尚有闲心,他一边分心斩杀身边敌人,一边问赵从安,“你将古旭安置好了吗?” 赵从安应道:“古小姐同李公公一道躲在皇上营帐内。”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他话未说完,不仅如此,同这两人一道的还有他的妹妹赵焕茹。 他今早出发之际本让人带着赵焕茹离开围场,但提着假人头回去复命时,赵焕茹却是在半路突然出现急急拦住了他。 这妹妹不听劝!但再让人送她离开围场已是来不及了。他只得也令她换上士兵服饰同古旭等人混入其中,再将他们安置在献文帝营帐中躲避战火。 只是他未料及这作乱之人出自北燕,如今,他们被北燕之人围困尚且不得救,那这几人待要如何? 营帐外,战火纷飞。 营帐内,却是格外安静。 陆盛若是战胜,他们必定无事,但陆盛战败,待北燕之人清理围场时,他们必定会被发现。 营帐内 古旭待再听不得外间动静时,终是忍不住掀开木箱从里面出了来,李成年、曹方赵焕茹三人听得她这番动静亦是纷纷从其余地方出了来。 曹方此时哆哆嗦嗦的靠近古旭,问道:“小旭,外面……杀的好厉害啊?我们怎么办。” 古旭看着远方瘫软在龙椅上的献文帝,道:“等吧,陆盛赢了,必定会来接我们的。” 曹方不安道:“那…太子若是输了呢?” “怎会!” 赵焕茹沉眉,她逼视着古旭同曹方二人,不悦道:“太子有阿兄相助,怎会输?” 若是没有肖寒岁暗中作乱,此次秋猎出行人数总计一万有余,赵家军占了二分之一,但如今听外面动静,这可不仅仅是区区一万人在拼杀。 古旭未出声,却是一旁的李成年不放心道:“此处并非稳妥之地,烦请格外暂时先躲在暗处。” 曹方闻言,忙拉着古旭道:“我们先躲着,等太子来接我们。” 古旭看着前方未落气的献文帝,缓缓点头,叹气道:“先躲着再说吧。” 曹方怕的要死,闻言忙先行一步躲入之前的木箱中,赵焕茹皱眉跟随入内,李成年回身,轻声催促道:“小旭姑娘莫要迟疑,我们先进去吧。” 古旭颔首,正待朝里踏入,身旁的李成年却是遽然一惊,迅速转身朝后辟出一掌,那一掌未伤及来人,只险险将他面上面具劈毁。 待见着古维今脸上伤疤,他忽然忆起这人正是醉香阁刺杀太子的那批人中的一个。他正待拔刀相击,反应终是慢了片刻,古维今转身躲避,随即一个手刀劈来,他躲闪不及,瞬间晕倒在地。 古维今见此,拔出刀正待击杀,手腕却被古旭紧紧握住。 他偏头看去,见古旭一脸惊讶,想她应当是认出了自己。想着脸上这丑陋疤痕,他不免微微失措,以手遮面,不安道:“小旭,爹爹……” 他话语顿住,忽然想到他与李成年拼杀的场景或许将她吓着了,于是软声诱哄道:“莫怕,莫怕,爹爹方才是在同他玩笑呢。” 古旭看着一脸无措的古维今,眼中酸涩不已。 他还不知道她已经好了,仍旧将她看作小孩子,如幼时般哄着自己。 第八十七章 古旭伸手将古维今紧紧抱住, 靠在他胸前, 低声啜泣道:“父亲。” 只这一句,她便再也说不出其它话来。 广业十三年, 春。古旭十一岁,家破人亡,机缘巧合入东宫识得太子陆盛。如今五年过去, 再有半年她便十七了。 古维今亦回抱住古旭, 无措道:“是爹爹,你莫怕,莫怕。” 当年古维今逃脱麻世金追杀, 回幽都后却发现古府已被烧毁,他四处查探欧阳澜及古旭下落,最终在幽都找着了当年伺候古旭的嬷嬷,那老人是亲眼见着欧阳澜尸身的, 他的妻子破腹产下一子死去,如今古旭既然仍在世上,那弟弟呢? 古维今低头, 看着靠在他胸前的古旭,柔声问道:“小旭, 弟弟呢?” 弟弟? 古旭抬头,凝视着古维今, 神色无措而狰狞,许久,她方才憋出一句, “他……他不在了。” 他没有机会长大成人,也没有机会见着他的父母,他生下来后唯一见着的人便是他的姐姐。但他姐姐那时还太小,也不聪明,没法护住他。 古旭忆起当年初入宫那日,在御书房,献文帝双手掐着他们姐弟颈项的情景,哽咽道:“他是被狗皇帝掐死的。” 古维今闻言缓缓闭眼,他伸手紧紧揽着古旭双肩,安抚道:“没事,现在爹爹来了。” 对,父亲还在,她还有亲人。 古旭傻笑,古维今却伸手覆在她眼前,柔声嘱咐道:“小旭,把眼睛闭上。” 古旭依稀知道古维今要做什么,依言闭上双眼,她安静的立在原地,一幕幕回忆往事,整颗心又酸又涩。 古维今大步朝上座走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瘫软在龙椅上垂死的献文帝。 他神色冷漠的撕下身上半截衣角,堵住献文帝的嘴巴。 献文帝呜呜咽咽的叫着,神色惊恐,他想求救,却只见古维今拔出长剑,面无表情的朝他肚腹划来。 他垂眸,眼睁睁见着肚腹被长剑划开,肠子咕噜噜跌落出来。 古维今将长剑在献文帝明黄色的朝服上蹭了蹭,待再无血迹,他方才将长剑擦回刀鞘。 献文帝缓缓抬头,看着这刀疤之人。 他并不认识古维今! 古维今半蹲下身子,凑在他耳边轻语道:“老贼,你杀我妻子辱我女儿,可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遭受此等报应。” 献文帝瞳孔大睁,但他濒临死亡,已是发不出丝毫声音。 古维今冷笑,他听着外面源源不断的拼杀之声,再不留恋,回身走至古旭身旁,“小旭,跟爹爹走。” “去哪?” 古维今双手捧住古旭小脸,柔声道:“献文帝已死,太子亦活不长,大仇已报,我又寻回你,无论去哪都是好的。” “你幼时同我去江南经商时很是喜欢那个地方,但今年江南发大水,却是去不成的,我们不妨先去其它地方,待来年初春再去江南如何?” 第96节 古维今只道古旭仍旧痴傻,并未有同她商议的意思,他拉着古旭朝前走去,古旭却定住不动? “怎么?” 古维今回身问道,“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若是并未多重要,便先跟着爹爹离开此地。” “父亲!”古旭打断他的话,沉声问道:“你方才为什么说太子亦会活不长?还有……” 古旭沉沉吸气,“那夜在醉香阁,你是受何人指导,为何要刺杀他?” “小旭?” 古旭见古维今神色不对,忽然想起还未告之他她已不在痴傻的事情,便急忙道:“爹爹,我…我病已经好了。” 她神色略微兴奋,幼时,古维今与欧阳澜为这事忧愁不已,如今她好了,父亲应当是十分高兴的。 她仰头朝他望去,却见古维今一脸痛惜的看着她,并无欣慰之色。 古维今伸手一把将古旭揽在身前,死死咬住牙关。 古旭既已清醒,那她要如何面对一女同侍父子二人之事!她心中,当是有多苦啊! 好了还不如不好,如幼时那般什么都不知道,没心没肺方能快快活活的生活下去。 “小旭?” “嗯?” “你这几年是依附太子生活的吗?” 古维今声音沙哑,古旭不解,只颔首道:“嗯…他……一直护着我。” 直到此刻,古维今出声问她,她方才细细的回忆这些年在东宫发生的事情。 在她还是个傻子的时候,陆盛便在护着她了。 他对她一直都很好,很好很好! 她微微退后一步,仰头道:“爹爹,太子他……” “你再不用靠着他了。”古维今沉声打断,但他不想伤及古旭的心,只道:“父亲在,必定不会再让你受何苦楚。” 古维今只道古旭这些年是在依附太子求存,不得已委身父子二人,他不想就太子之事细问下去,只道:“你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古旭摇头,一把捏住古维今袖口,“父亲,你…不,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太子便活不长了,这场仗,他会输吗?” 不能输!陆盛他不能死! 古维今颔首,“东宫人马早在昨日便被肖寒岁派出的人歼灭,没有援军相救,这场仗他输定了。” 陆盛要死…… 未等古旭反应,古维今上前,一把拉着她朝外跑去,“我知道一条路线还没被北燕及大周之人发现,我们经山路离开此地,路程虽艰苦,但较为安稳。” 营帐外 陆盛竭力拼杀,他身前聚拢的北燕士兵逐渐增多,他躲闪不及,竟被人从侧方伤及腰腹处。 他伸手一把捏住那士兵刺来的长矛,微微错身,上前两步将其斩杀。 百里虞扬立在人群外遥遥看着被众人围攻的陆盛及赵从安等人,神色冷漠。 一旁的孟泽言既兴奋又不安,他死死盯着前方,整个身子因癫狂而略微颤抖着。 杀了陆盛,他便是大周最有权势之人了。 陆盛一定要死! 赵从安将身前北燕士兵斩杀,朝陆盛急急靠去,高声道:“太子,观如今局势此仗必输,末将愿誓死护卫您出逃,围场西南面,北燕军力薄弱,朝前不过五里便是一座大山,躲入其中方有逃脱机会。” 陆盛一言不发,神色狠戾的将身前攻上来的北燕士兵一一斩杀。 赵从安焦急不已,“太子!”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赵从安随着声音看去,却只见前方数万大周士兵正疾速赶来。 这是……援军到了! 此次领军之人是靖王陆晔,他身侧则是尤伯渠同东宫内侍少泉。 靖王陆晔六月初大婚,太子陆盛从边塞归来,扬言送他一分大礼,这份礼物便是当时陆盛手中的三分兵权。 一月前,江南发大水,靖王表面请命亲自下江南治理洪灾,暗中却是入了京都外陆盛的部队与其谋划秋猎之事。 此次出行,陆盛手下大军共分为明暗两路,其中一路被百里虞扬探得路线派人歼灭,未顺利到达,但另一路由靖王同尤伯渠统领的军队却是及时赶了过来。 当日醉香阁刺杀之事,陆盛虽未查明是何人主导,却是留了一分心思,令尤伯渠同靖王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如今,援军到来,他们方才有了这一线生机。 陆盛神色冷漠的撕下外裳衣摆,死死扎在腰间,强行抑制住血液流出,做完这一切,他缓缓出声,“赵从安。” “属下在。” 陆盛伸手一指前方神色惊恐的孟泽言,轻笑道:“你看见那孟家反贼了吗?本宫命你前去捉拿,提他人头来见。” 赵从安半跪于地,沉声道:“末将遵命!” 远处,孟泽言见着赶来的数万大军,恐慌道:“靖王,他怎么来了?” 他不安后退,一边退后一边摇头道:“这不可能,他手下没有兵的,他没有兵的!” 到了这个时候,战况愈发激烈。 百里虞扬见情况不对,命人带着那小皇子朝后撤退,暂时先避开战乱。 孟泽言大骇,伸手去抓他,“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未理会他,他动作慢了一刻,那赵从安却是带着一行大周将士一路朝他击杀而来。 局面混乱! 古旭被古维今强行拖上马匹,她听着身后那浑厚而急促的马蹄声,大喜道:“是援军,援军来了,父亲,我们不用走。” 古维今翻身上马,大呵道:“为何不走!” 为什么? 古旭愣住,古维今却在这瞬间一甩马鞭朝前奔去。 …… 献文帝营帐,李成年被外界愈发惨烈的拼杀声唤醒,他一惊,起身朝四周望去,“古旭?” 无人回应,他大步朝外走去,经过献文帝身旁时,发现他已死绝,肚腹被人划出长长一个口子,大半内脏都露在了外面。 这是谁干的? 古旭的母亲当年便是这般死去的,难道是古旭?那她如今又在何处! 他惊惶不安,听着外界的拼杀声却是反应过来,拔腿朝外奔去。 混战中,他朝陆盛靠去,大呼道:“太子,小旭不见了。” 陆盛将来人击杀,回身厉声呵斥道:“你说什么?” 李成年咬牙,告罪道:“奴才被那夜于醉香阁刺杀你的刀疤之人击晕,醒来时,营帐内没了古旭身影,而献文帝却是被人破开肚腹,也不知此举是古旭所为还是击晕奴才之人所做。” 欧阳澜便是破开肚腹而亡,古旭肚腹处亦有一条长长的刀疤,献文帝这死法,怎么看都和古旭脱不开关系。 若那刀疤之人与古旭并非同谋,届时,携了古旭来威胁太子又当如何? 若古旭与那人共谋,此刻,难道是趁乱逃窜了出去? 话音将落,陆盛却是迅速朝前奔去,此刻,赵从安将将斩下孟泽言头颅,提着头颅大呵道:“此孟家反贼已被我诛杀,尔等速速投降。” 陆盛一把扯过他身前衣襟,咬牙问道:“赵从安,你此前说西南有一处可逃窜入大山的路径,你现在派人待我前去。” 若那击晕李成年之人是北燕之人,应当是立刻捉拿古旭,古旭怎还有机会多此一举去处死献文帝。 这种猜测不可行,那只有另一种可能,那人同古旭认识。 他们既然相识,古旭又未躲在营帐内,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逃了。 陆盛狞笑,“你现在派一队人带我去寻那逃窜路径,我要去找一个人。” 另一边 古旭被赵从安携裹着骑马狂奔,古旭垂眸想着方才古维今的问话,为何不走? 援军到了,陆盛有一线生机,却也未有完全把握能取得胜利,为何不趁机逃离这战乱之地? 为什么? 这一刻,古旭忽然想起昨夜陆盛从孟捷营帐归来,抱着她柔声嘱咐,‘明日你听李成年的话行事,混入赵从安军队中,再趁机躲入献文帝营帐,等事情平定我来接你。’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当时他见古旭忐忑不安,戏谑道:‘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事。’ ‘我若没有万全把握,早将你送了出去,到时候让李成年陪着你隐世,再给你们一大笔银子,你的眼光我放心不下,李成年我却是放心的,让他给你选一个好夫婿,你正好同那个野男人用我的银子快快活活一辈子。’ 他本意是故意调戏古旭,说到最后自己却被自己给气着了,恶声警告道:‘不过我只要没死,你就别想有其它野男人’末了,又恬不知耻道:‘就算我死了,你要有了野男人,我估计也会被气的活过来,所有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死的。’ 哪还有其它男人?这世上,就他对她最好了。 “父亲……”古旭伸手朝后一提马儿缰绳,拉停马儿,回身道:“我们别走远了,就在这附近躲着可好,我怕……” 若陆盛赢了,到时候找不到她又该发脾气了。 那陆盛若是输了呢? 不会!陆盛或许不是每场战争都能取胜,但这场仗是必定不会输的,他不会拿她的性命冒险。 那她若走了,陆盛届时发现这一点该多伤心! 她仰头,轻声道:“陆盛若找不到……” “小心。” 古维今大惊,抱着古旭跌落下马,原是古旭身着大周将士服饰,附近落单的北燕士兵将这两人看作敌方,竟是出手攻击。 古维今护着古旭朝后退去,见身后正是那少有人至的山林,再不犹豫,带着古旭朝前奔逃。 第八十八章 第97节 古旭一路朝前逃窜, 身后北燕士兵紧紧追击, 她慌不择路,竟是与才相逢不久的古维今失散。 逃至一处悬崖附近, 她猛的止住脚步,回身朝那几名北燕士兵看去。那几人狞笑着朝她扑来,她却是不惧, 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几人身后目光阴郁的陆盛。 陆盛独自一人, 从后方偷袭,但因他此前作战负伤严重,竟是很费了一番精力才将那几名落单的北燕士兵击杀。 他立在那几人尸首前, 并不上前,目光沉静而阴郁的看着古旭。 “你要去哪呢?古旭。” 他低声问道,声音冷淡的吓人。 “我让你等我,你却逃到这处来了。此战我若败了, 你是不是正好趁机远离,我若胜了,哪又当如何?还是你笃定我必败?” 他扬眉, 看着古旭,讥笑道:“古旭,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心疼我?” 不爱,便不会心疼。 无论他此战是输是赢, 献文帝被她亲自杀死,她大仇已报,便是再不用趟入这政权争斗的浑水中了。 “没有。”古旭否认, 上前解释道:“我没有想走的。” 她虽在解释,但在这处寻着她身影,却是再也没有说服力。 陆盛微微偏头,看着一脸焦急的古旭,忽然便笑出声来,他道:“古旭,你这撒谎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好了。” 古旭皱眉,道:“我没有撒谎,我是要等你的。” 陆盛依旧不停的大笑,许久,方才止住笑意,他偏头,神色微微狰狞,问道:“我父皇是你杀的罢!怎么样,把他肚子剖开是不是很爽。” “杀完人就跑,也不同我告别,莫不是真以为我会死在这处。” 他一步一步朝古旭走去,咬牙道:“古旭,我说过我是不会死的!” 他神情可怕,待走近了,一把揽住古旭腰身,垂眸逼视着她,“我对你真是太好了,但以后不会了。” 古旭叹气,她正待解释,余光却见着古维今悄无声息的逼近 ,他神色不对,脸上尽是杀意。 “小心!” 她一把将陆盛推开,陆盛闪躲开来,拔刀回身与古维今击杀。 陆盛此前本便被北燕士兵所伤,进入这深林寻古旭踪迹又费了大半心力,此时竟是落于下风。 只半个回合下来,他便失力跌跪在地,古维今趁机上前击杀,陆盛勉力起身朝后退去,古旭见此,欲上前挡在陆盛身前拦住古维今的攻击。 但她动作终是慢了片刻,古维今剑尖迫近,陆盛不停朝后退去,身后便是万丈悬崖,他再朝后退只会跌落至崖底,若是不退,这一剑必定会贯穿他脖颈。 两难境地,待如何抉择! 这一瞬,他余光见古旭朝此处跑来,却是阴郁一笑,毫不犹豫的伸手死死攥住古旭朝后方跌落而去。 “小旭!” 古维今大惊,飞扑过去伸手去拉,但他动作慢了片刻,古旭同陆盛两人朝下跌落,须臾便被那悬崖半腰的浓雾遮去身影。 他呆呆的跪在悬崖前,许久方才想起去悬崖下方搜寻古旭,他咬牙转身,不料却是对上百里虞扬一行人的目光。 …… 悬崖下方 古旭是冷醒的,她躺在潭水边缘,睁眼望着不远处绿意葱茏的悬崖峭壁,低喃道:“陆盛。” 没有回应,她哆哆嗦嗦的起身,佝偻着身子双手抱胸朝四周望去。 悬崖下方是一弧形潭水,她运气好,落入这潭水之中没死成,那陆盛呢? “陆盛。” “陆盛!” 她胸腔进了冰冷的湖水,刚唤了几声,便弯腰咳嗽起来。待缓过来后,她跌跌撞撞的朝四周走去探索陆盛踪迹,终是在潭水另一侧发现了陆盛的身影。 他整个人都陷入潭水中,双眼紧闭,唇色惨白。 没事,落入水中便好,有水缓冲他不会有事的,古旭傻笑,反应过来后,大哭着朝他奔去,“陆盛……” 话到一半遽然顿住,她在他身前停下,呆呆的看着他后脑勺上那被河石撞击出的伤口。 “陆盛。” 她蹲下身子,跪在岸上,缓缓朝他靠去,迟疑的看着他脑袋下的石头。 两人跌落下来时,他还在她耳边恶狠狠的叫吼,‘我死都不会放过你的。’ 但两人落水,她平安无事,他却撞上了河中的石头。 他运气总是不好的! 虽是太子,但一辈子都没什么人疼,连古旭也不疼他! 古旭痛苦出声,颤抖着伸手去探他鼻息。还好,还有气! 没死就好!没死就有救! 古旭迅速止住哭泣,双手前伸握住他两腋,用力将他从水中拖了出来。 他身形健硕,古旭被潭水冻了许久也没什么力气,拖的十分艰难。 她一边笑一边骂,“你怎么这么重啊,我都快拖不动你了。” 骂完了,又开始毫无预兆的哭,“你可别死,我以后一定心疼你,我一定疼你。” 她这模样与发疯时的陆盛有几分相似,不讲道理,一会哭一会笑,但这悬崖之下,深山之中却是连一个能回应她话的人都没有。 这处安静的可怕! 陆盛往日这般跳脱,此时却是乖顺的任由古旭拖动着。 如此约莫过了一刻,古旭方才将他拖入一处平坦的崖壁之下躺着。 此时早便过了午时,悬崖之下,树木茂盛,秋日淡薄的日光被交错环绕的枝丫稀释,这处很是昏暗。 两人衣裳都湿透了,入秋,冷的吓人。 古旭方才拖着陆盛一路走来,整个人倒是缓了过来,此时见陆盛双眸紧闭,一丝清醒的迹象也无,差点又要哭出来了。 但哭有什么用! 她吸了吸鼻子,将陆盛安置好后,毫不犹豫的转身朝远处跑去。 捡回一堆干柴,她回忆着去年此时,在上林苑狩猎时,陆盛命人带了一只野兔给她,李成年提议将那兔子烤了吃,但彼时他身上并无火折子,是将木柴削尖,砖木取火。 古旭想起这茬,立马去搜陆盛的身,找到他随身佩戴的一把匕首。随后,她就着以往的记忆一一照做,待柴火升起后,方才转身去扒陆盛的衣服。 陆盛这时乖的不行,哪还有往日的嚣张与活力,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与死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以往他想那事时,总是很主动的便将自己脱光,他此时若是清醒,看见古旭正专心致志的扒他衣服,也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模样。 衣服脱到最后一件,古旭垂眸看着他那贴身小裤,一狠心,闭眼将那裤子脱了下来,又磨磨蹭蹭的脱去自己身上阴干的外裳披在他身上遮盖着。 做完这一切,她沉沉叹气,转身亦脱去自己衣裳,随后将衣物摊在一旁的木架上烘烤着。 她这人也是怪! 深山野林,此处就一个昏睡不醒的陆盛,但她将陆盛给扒光了,却因着害羞,倒是给自己留了一层遮羞的贴身衣裤。 这时,陆盛咳嗽了几声,这声音微弱,但在这静谧之地却极为清晰。 古旭忙跑回他身旁,唤道:“陆盛?陆盛。” 没有回应,除去方才那轻微的咳嗽声,这人安静乖巧的像个已死之人。 古旭失落的垂下头去,想起他腰间刀伤以及后脑勺上的伤口,立即将披在他身上的外裳撕下一块打湿了擦拭他伤口附近的血渍及污迹。又回身走道火堆前,见她那干净的内裳已经干了,便将这衣裳下摆撕成一条一条的用来包扎陆盛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回身将衣裳一一穿上,又替陆盛穿上衣物,去寻了一瓦片状的薄石,洗干净后用来盛水架在火上炙烤。 这瓦片状的薄石较小,一次并不能热太多水,她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往返,用树叶盛水喂给陆盛喝。 “陆盛,你别死,我以后对你好,我一定对你好。” 古旭嗫嚅着,伸手掐开陆盛紧闭的嘴唇,将水缓缓送入他口中。 悬崖之下,夜色似乎比其它地方来得早些。 古旭见天色已暗,忙去寻了一堆野草,铺开在崖壁下,又将身上外裳脱下垫在干草上,这才回身半抱着陆盛,将他移到干草上躺着。 因着她怕木柴不够,忙又去远处新抱回一堆木柴,将柴火弄旺,她抱胸蹲在火堆前发呆。 他们位于悬崖之下,离去时虽知有援军相救,但到底是哪一方胜了还不可知? 古维今呢? 他见她跌落崖底,一定会寻来,但除去他,是否还有其它人找来? 她脑中一团乱糊,又饿又累,陆盛的伤口亦只是简单处理过,他这般伤重,要是未及时处理,一定凶多吉少。 她想的深了,未料到她担忧的伤重之人已是慢慢转醒。 陆盛躺在古旭简易铺就的床垫上,缓缓偏过头去,迷迷糊糊间见着火堆前古旭模糊的身影。 还活着呢? 他讥笑出声,双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 古旭听闻身后动静,忙回身看去。 陆盛离的稍远,火光下,他一张脸半明半暗,但无论如何,那脸上冷漠的神色却是不假。 他是还在生气吗? 古旭忙跑了过去,伸手将他抱住,“你醒了,身子还好吗?头疼不疼。” 她一连串话问下了,陆盛却只是垂眸冷淡的瞧着她,古旭不安,嗫嚅道:“陆盛,你是不舒服…啊!” 陆盛伸手一把掐住古旭下颌,垂头缓缓逼近,低声冷笑道:“古旭,你看,我说过死都不会放过你,现在我没死,那更加不会放过你了。” 这话他说过,古旭并不陌生,但此次,古旭却只觉得他神色不对,隐隐透出不可知的危险。 不远处,木柴噼里啪啦的燃着,微风过处,火星四溅。 古旭伸手握着他手腕,低声道:“陆盛,我是要在营帐内等你的,那人是我……那个刀疤之人是我父亲,他要带我离开。” “所有你就跟他走了?” 陆盛讥笑,“哦,你父亲来了,你是要离开,那你把我看作什么?你不是说过等我打赢这场仗当皇后的吗?” 第98节 他高声大笑,“古旭,你真是从来都不心疼我啊,你对我一点不好,还不如赵焕茹。” “不会,我以后会待你好的。”古旭下颌被他掐住,说出的话含含糊糊的,她伸出一只手对着若隐若现的月亮起誓,一字一句道:“我日后一定疼你。” 第八十九章 秋夜, 崖壁之下, 凉风袭来,火光不住晃动。 古旭仰头, 看着一言不发的陆盛,再次重复道:“陆盛,我会对你好的。” 光影交错间, 陆盛嘴角微弯, 讥笑道:“是吗?” 他伸手缓缓摸向古旭侧脸,垂头朝她逼近,在她耳畔低语道:“古旭, 你知道要怎么对我好吗?” 夜色中,他低声轻笑,神色冷淡阴郁。 古旭身子微怔,察觉一只温热的手从后颈处朝下探去, 他手指灵活,轻巧的将她肚兜的系带解开。 古旭佝偻着身子,不安道:“陆盛。” 陆盛一言不发, 他目光灼人,见古旭缩着身子朝后退去, 冷笑一声,伸手猛地用力一推古旭, 随即翻身压在她身上。 古旭仰躺着,身上一重,眼前光亮被附身压来的人遮去, 唇瓣一痛,古旭痛呼出声,下颚却被陆盛用力掐住,她不由得随着这股力道微微张开唇瓣,陆盛舌/头便肆无忌惮的探了进来。 与以往不同,他此次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观摩着古旭表情。 古旭被他吻的快透不过气来了,她仰躺着,望着上方青黑色的石头,忍不住微微挣扎起来。 上身一凉,衣服不知何时被陆盛褪去大半,最后一件肚兜被他伸手丢在地上,他微微抬起上身,漆黑透亮的眸子深深的看着古旭。 古旭又急又囧,羞的不行,心里很是害怕。 她忙伸手交叉着护在胸前,忍不住哭诉道:“陆盛,你别这样,我害怕。” 陆盛下半身依旧死死压着古旭,令她动弹不得。 他目光似有些涣散,唇瓣微弯,讥笑道:“古旭,是你说要待我好的。” 话落,他伸手脱去自己上衣,伸手握住古旭护在胸前的双手微微用力,掰开置于头顶。 古旭胸前风光一览无余,她羞怯不已,内心惶惑,那知胸前一热,却是陆盛埋头亲吻啃咬起来。 他动作又野又猛,整个人凶的不行,古旭若稍不瞬他心意,他便会用力还回来。古旭哭求了他一会,见他不为所动,只得伸手遮在眼前,自欺欺人。 如今两人脱得精光,他毫不怜惜的将古旭双腿掰开,腰腹缓缓下沉。 古旭敏感的察觉他那东西探了过来,身子一哆嗦,忍不住朝后缩去,腰腹被这人狠狠握住朝下一拖,他毫不迟疑用力入了进去。 “疼…” 古旭身子抖的不行,忍不住呜咽起来,“好疼……” 昏暗的火光下 陆盛额头亦出了一层细汗,他垂眸,看着古旭光洁细软的身子,目光下移,落在两人交/合处。 痛的不止古旭一人,陆盛也痛,她那处像是一条石头细缝,压挤的他那又痛又酸。 见古旭依旧用手臂遮着双眼,他咬牙,附身握住她双臂移到两侧,恶狠狠道:“你看着我!” 古旭紧闭着双眼,死活不睁开。 陆盛狞笑,下/身用力耸动着,“这才是对我好知道吗?” 古旭痛的不行,伸手去推他腰腹,“你出去,出去,我痛。” 她闭着眼睛,不经意间伸手压上了陆盛腰腹的伤口,陆盛痛的喘息了一声,古旭忙收回手来。 她无措的睁开眼,陆盛垂眸,两人目光终是对上。 “你出去,我痛……” 古旭声音又哑又涩,她是真的痛,这事做起来太难受了! 陆盛自是不会理会,他俯下身子,双手捏着她胸/前绵软搓/揉,下/身愈发用力,古旭又羞又怒,身子绯红。 但这情景没持续多久,陆盛泄/了身子。 他咬牙死死忍住,神色不明。那东西依旧在古旭身子里,但软下来后,攻击性便没有那么强,古旭松了一口气,双手撑地,微微抬起上身,一边抹眼泪,一边啜泣道:“好了,这事完了,你先出去。” 是有些难受,但时间不长,她还受的住。 古旭这般想,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哭的眼泪糊了满脸,陆盛却不为所动,只是神色阴郁的瞧着她。古旭不解,只得自食其力,微微抬起屁股想朝后退去。 她挪动着身子,眼见那东西快要出来了,陆盛却是一把将她死死抱住,用力朝下压去,恶狠狠道:“谁说完了,没有。” 他这次也不知怎的,比头一次还要激烈,用力将古旭双腿打开,按压在胸/前,古旭被他摆弄着,只觉得这姿势像是幼童撒尿般,羞的不行。 “我不要这样。” 她不满的啜泣道,伸手胡乱的去摸索衣物想将两人赤/裸的身子遮住。 陆盛双腿微曲,跪在简陋的床榻上,强行将古旭双腿搭在肩上,屁/股不停的耸/动,牙关紧咬,一句不说。 如此过了许久,古旭的啜泣声方才止住,轻微的呻/吟不时从她口中溢出,她紧咬着双唇用力忍住,神色别捏。 陆盛却不同,他肆无忌惮的喘息着,像是极累,又似乎是爽透了。 崖壁之下,古旭一夜无眠,陆盛却睡的死沉。 天亮后,光线透过枝丫投射下来,古旭背对着陆盛,眉头紧紧皱着,前方柴火经过一夜只剩零星火光,两人身上只盖着薄薄几件衣服,秋日清晨,微凉。 “陆盛。” 古旭轻声唤道,身旁的人却是睡的死沉。 她忍不住起身,背对着陆盛,郁闷的将衣服穿好。浑身黏黏糊糊的,双股间更甚,古旭忍住那股异样,起身添了柴火,将火光弄旺,她方才磨磨蹭蹭的走回陆盛身旁。 “陆盛。” 陆盛不回应,古旭气闷,伸手欲将他唤醒。伸手一触,只觉得他浑身烫的吓人。 古旭一惊,昨夜他动作激烈,精力旺盛的不行,将她摆弄来摆弄去,她便忘了他受伤之事,哪知这人实则是个急色又不争气的,泄/了身子后,那力道也消散了。 古旭心中烦闷,但实在担心他身子,于是只好认命的善后。 她先烧了热水,将他身子擦拭一番,重新处理包扎好伤口,替他穿上衣服,然后扯下外裳,用热水浸湿搭在他额头上散温。 看着昏睡不醒的陆盛,古旭内心复杂。 是不是昨夜,他好生休养着,不做…那个,是否今日情况不会这么糟糕? 愈想,她内心愈发烦躁,忍不住唾弃道:“病秧子一个,还这么急色。” 她眉目微动,想着,女子成婚时同房,第二日甜甜蜜蜜,怎么也不若此时,她下身酸痛的不行,却还要伺候这么个病秧子。 但陆盛昏睡着,古旭说的话他自是无法回应,她嫌弃了一会,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焦虑,起身朝四周探去,想找一找有没有裹腹的野果,顺便看一看这处有没有离开的出路。 一直未进食,她饿的不行,陆盛一个病人也需要好生休养,还有他的伤口,一定要找大夫来看。 不知现在仗打完了没有,还有古维今,他会不会下来找她? 应当是会的,她就算死了,古维今也会把她的尸体找回去。 古旭摘了满满一兜山楂和野枣,见前方野草有半人高,再无出路,方才失落的回了崖壁之下。 但她还未走近,便愣在了原地。 前方,古维今背对着古旭垂眸看着陆盛,陆盛躺在简易的床榻上,身上盖了厚厚一层干草,他脸色惨白,额头上盖着一截浸了温水的衣服散热。 古旭缓缓朝他走去,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他要杀陆盛,那陆盛死了吗? 古维今听闻身后动静,回身朝她看来,目光幽暗,沉声道:“小旭。” 古旭未回应,小跑着上前,一下扑在陆盛身前,见他与她离开时并无二样,方才放下心来。 但随即,她一惊,立即反身挡在陆盛身前,急道:“父亲,杀了献文帝就好了,不要杀陆盛,母亲和弟弟的死与他无关的。” 古维今心中微沉,“你…这般护着他?” 古旭微囧,想起昨夜之事,心中又羞又怒,只得道:“女儿这些年生活在东宫,与他一同长大,他对我很好。” 她埋下头去,“他因身后外戚势力过大,招惹献文帝不喜,夹缝中求存,虽是太子,但与献文帝关系向来不好。” “献文帝是献文帝,陆盛是陆盛,父亲莫要杀他。” “他对你很好?” 古维今眉间紧皱,心中微惊,此前百里虞扬所言仍在耳畔,他后来亦命人打探太子身侧常伴的宫女消息,发现却是有一名宫女在太子出征后被献文帝召去玉芙宫侍奉,而后被当场打杀。 这一切,与百里虞扬所言一一对上,古旭如今却是护着这人? 他缓缓闭眼,再次睁眼时忽然问道:“古旭,你告诉父亲,你是什么时候好的,他有未因着你痴傻而趁机……趁机..欺辱你。” 欺辱?若是寻常打闹那肯定是有的,古旭初入宫时,因着脑子有问题,不怕死,常常与性格乖戾的陆盛干架。 入东宫久了,她变得怕痛,怕死,怕陆盛,但陆盛却很少来招惹她。 幼时,两人打闹那是有来有往,而这欺辱若说是其它方面?古旭微囧,那也是昨夜才有的。 而且陆盛现在病秧子一个,还要她来善后,怎么说,她也不像是被欺负的那个! 她缓缓摇头,低声道:“他要是欺负我,我也会还回去的。” 古维今沉沉叹气,古旭见他表情松动,忙上前一步道:“父亲,他现在受了伤,急需医治,我们得赶快带着他回去,还有,外面是哪方赢了,是大周,还是北燕?” 古旭心里一大串问题,此时见着古维今便是一股脑问了出来。 古维今还未回答,不远处却是传来多人的谈话声,“我方才见今九就是朝这个方向而去的,也不知他是在急什么?从这么高处掉下来,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另一男子闻言,沉声呵道:“你莫要多话了,赶紧去寻人吧,百里公子说过,这两人无论生死,都得给他找到。” 第九十章 这几道声音透过茂密的林木从前方传来, 古旭神色恐慌至极。 那日在献文帝营帐, 她躲在暗箱中,是亲眼见着百里虞扬所作所为的。 第99节 古维今亦皱眉朝那处望去。 草木被这些急速行走的人侵扰, 发出簌簌的声音,扰的人心神不宁静。 古旭一把抓住古维今衣袖,急道:“父亲, 求你, 帮我救陆盛。” 古维今不为所动,神色冷然,古旭咬牙, 恳求道:“幼时我被麻世金带去皇宫,若不是陆盛出言将我留在东宫,我还不知命运如何。” “还有……”古旭恍然道:“去年冬夜在玉芙宫,若不是因着他, 我早被献文帝开膛破肚了。” 古维今闻言,神色微动,随即叹气道:“小旭, 我不是那些人对手。” 古旭银牙紧咬,回身去看昏迷不醒的陆盛, 以往他清醒的时候,她是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不怕的。 但现在, 他太累了,要休息一下。 她匆忙回身,掀开盖在陆盛身上的干草, 去扒他的外裳。她慌的不行,动作过大,装在衣兜里的山楂、野枣掉了一地,滚的到处都是。 古维今垂眸,看着散落一地的野果,神色复杂。 待古旭将陆盛外裳扒掉,古维今接过,却并不穿上,他看着神色焦急的古旭,低声道:“小旭,你同我一道离去,再不要理会此间事情了。” 昨日,靖王同尤伯渠赶来救援,终是击退伪装成孟家军的北燕军队,此战虽胜。但百里虞扬同肖寒岁两人携淑妃之子暗中把控大周朝局,早在一行人离京的当日,北燕势力便开始行动,京都如今已是肖寒岁的天下, 大周必乱,他只求能带小旭寻一僻静地方过日子。 离去?不行的,她昨天才说了要对陆盛好,怎么能丢下他呢? “父亲……” “你若不应,我是不会换上这身衣裳的。”见古旭双眸溢满泪水,神色狰狞的说不出话来,古维今沉声质问道:“小旭,在你心中,难道爹爹便比不上这个男人吗?” …… 最终,两人携手离去,刻意弄出了些许动静,将那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古维今同陆盛一般,皆生的高高壮壮,那群人见着两人一晃而过的身影,忙大叫大吼着追了过去。 古旭同古维今一路逃窜,到得一处开阔地段,见着古维今拴着的马儿,两人正要上马,百里虞扬却是带着一群人至前方出现,挡在两人身前。 百里虞扬垂眸看着古维今身上陆盛的衣物,待那群追赶着两人的北燕士兵前来,他终是将目光落在一脸惨白的古旭身上,若有所思道:“这么说,陆盛还活着?” 百里虞扬下马,走至古旭身前,古维今上前欲挡在两人之间,瞬间,便有几名北燕士兵上前与古维今打斗起来。 古旭不安的朝后退去,百里虞扬见此眉间轻皱,声音仍旧十分温和,“古旭,你将陆盛藏在哪了?” 他仍旧温和有礼,眉宇间与以往并无不同,但古旭却是知道,这人城府不比陆盛差。 她缓缓摇头,一言不发。 百里虞扬只得侧身看向古维今,他已被北燕士兵压制住,动弹不得。利剑架在古维今脖颈,只肖稍稍一动,他便会死去。 “古旭,说吧,陆盛被你藏哪了。” 他神色温和,态度却透出隐约的焦躁感。他很急,昨日那仗北燕若是赢了,他不会如此,他们输了! 古旭目光落在古维今身上,她傻的时候胆大包天,如今清醒了,胆子却小了不少。 她怕陆盛出事,亦怕古维今受到什么伤害,但如今却不得不拿这两个最亲近的人来赌! 她摇头轻叹,“你来晚了,他已经被救走了。” 百里虞扬轻笑,“古旭,你真不会撒谎,他既被救离,怎么不将你带上。” 古旭眉目不惊,脸上透出失落之色,“我们被赵从安等人找到时,他未清醒。我打定主意跟着父亲离去,离去时,北燕之人追来,我嘱托父亲换上陆盛衣物,将人引开,好让赵从安等人顺利离开。” 她抬头,恳求道:“他们如今应当已经逃远了,百里虞扬,此战你既已经取胜,东宫势力损失惨重,你已经有了你想要的东西,放过陆盛不行吗?他与你无仇无怨。” 她脸上失落一览无余,百里虞扬却忽然道:“你怎知是我赢了?” 古旭一惊,低喃道:“东宫…赢了?” 她刻意做出这模样,百里虞扬见此问道:“难道赵从安未将此事告之你?古维今也未说?” 古旭咬牙,表情沉默。 百里虞扬忽然逼近,拖着古旭下颌轻轻抬了起来,他打量了古旭半响,轻声道:“古旭,他们都将你骗了过去,此仗陆盛赢了。赵从安不想你留在陆盛身边,古维今更是一心带你离去。” 古旭咬牙,耳畔却又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古旭,你真傻!” 他伸手摸着古旭侧脸,“你这故事编的不怎么样?古维今想带你离去,这我能理解,但若东宫战败,你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待在陆盛身边陪他的,怎还会一心想走呢?” 他转身命人收回架在古维今脖颈处的利剑,翻身上马,垂眸看着古旭,轻声道:“我不逼你。” 古旭微怔,百里虞扬却是朝此前追击古旭及古维今的士兵问道:“你们是在何处发现这两人身影,若是我猜的不差,那处该是陆盛藏身之地。” 百里虞扬深深看向古旭,依着陆盛的性子,他若清醒是必定不会令古旭冒险离去的。 那他如今状况必定极差! 他招手,令人将古旭及古维今等人压上马匹,呵令道:“你们照原路返回,以发现两人踪迹地为根据,搜寻方圆三里处便可,见着陆盛立即铲除,其余人,跟随我北上回京。” 肖寒岁在昨日深夜战败后便已北上回了京都,他留下善后,但此处凶险,随时可能被陆盛人马发现,加之他若不及时回京,势力被肖寒岁一人把控,届时他便只能是肖寒岁手下傀儡。 一名士兵下马将双手被缚的古维今横躺着扔上马匹,另一人正待压着古旭上马,百里虞扬却缓缓走近,附身伸出手来,低声道:“随我上马。” 古旭看着他,咬牙道:“陆盛是不会死的。” 百里虞扬眉梢微沉,“他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但如今我活着。” 见古旭一动不动,他终是动了怒气,探身过来,伸手揽着古旭腰腹将她抱上马匹,安置在身前。 一行人一路北行,途中偶遇敌方士兵,凶险重重。 待将那巡逻的一行士兵击杀,古旭看着百里虞扬默然的神色,忽然道:“百里虞扬,你是大周人,为何偏帮北燕。” 百里虞扬拭去剑上血迹,低笑道:“怎的问我这个?” 他翻身上马,漫不经心道:“你父亲亦是大周人,他此前不也是为肖寒岁做事?” 古旭低道:“我父亲错了,献文帝是该死,但他不应当为北燕做事。”她眸光虚浮的看着前方,“你也错了,错的离谱。” 百里虞扬冷笑,凑近古旭耳畔低道:“你不用激我,大周如何,北燕又如何,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难道在你眼中陆盛便是个好人?” 他伸手一甩马鞭,不屑道:“古旭,你真是幼稚傻气。” “陆盛也不是好人,我知道。” 古旭想起昨夜两人还亲密相拥,如今两人分离,他却生死不知,心中十分难受,“他不是好人,他手下人命多了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恶心事情都做过,但他未投敌叛国,也没拿天下百姓生命开玩笑。” “你们凭什么要杀他!” 凭什么! 只凭双方敌对,陆盛不死,日后或许死的便是百里虞扬了。 百里虞扬叹气,忽然轻笑出声,“古旭,你话说的似乎十分在理,但我却只听出了浓浓的偏心。” …… 秋日,今日天色极好,艳阳高照。 一行人一路北行,另一行人却是疾速在树林中穿梭,朝此前发现古旭二人踪迹的地方而去。 “陆盛!” “太子?” “陆盛……” 崖壁之下,陆盛缓缓转醒。 赵从安及靖王神色焦急的看着他,一旁的赵焕茹见他转醒,垂泪哭诉,“太子你总算醒了。” 陆盛缓缓坐起身子,移目四望,神色冷然。 他唇色惨白,伸手摸了摸脑袋上包扎的布条,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散乱一地的山楂和野枣上。见着这些东西,他愣了半响,出口却是问道:“此战结果如何?” 赵从安半跪于地,沉声道:“此战我方胜出,但据前线传来的消息,京都已被北燕贼子占据,昨日深夜,北燕世子见时局不对,已是带着淑妃之子前往京都。百里虞扬留下善后,但至清晨时分,敌方势力全灭后,却是未有发现百里虞扬身影,想是已趁机离去。” 不远处,丛林之后,被百里虞扬派来铲除陆盛的一行人隐在暗处,为首之人看着聚在一处的陆盛等人,伸手接过属下递来的弓箭。 陆盛询问了赵从安一番事宜后,却是沉默下来。 ‘小旭,在你心中,难道爹爹便比不上这个男人吗?’ 昏迷时,他隐约听到古维今问出此话,古旭是如何回答的呢?陆盛偏头,戏谑的想道,于古旭而言,自然是家人更加重要。 但她有曾想过,他这个太子,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家人的。 孟家人不是,皇后、献文帝不是,即便是如今归顺他的靖王陆晔亦不是。 她要同她父亲离去,难道是真打算躲着不见他了?! 他低声冷笑,神色冷峻阴戾。 赵焕茹见他神色不对,正欲上前询问他伤势,那知此时,一只利箭至林中射出,她大惊失色,却是朝前扑去,挡在陆盛身前。 利箭至她后背射入,只差分毫,便会贯穿她脖颈。 陆盛伸手,抱住跌在怀中的赵焕茹。 赵从安及陆晔等人及时拔剑转身,挡住陆续射来的飞箭。 对面一行人本是轻装上阵,羽箭不多,他们是百里虞扬死侍,见羽箭用完,也不逃离,从茂密的林木中窜出,想着能杀一人便是一人! 陆盛看着这群人出现,抱着赵焕茹的手臂微微收紧。 古旭同古维今此前刻意引导这些人离去,他们如今归来,那是否说明,古旭同古维今未顺利逃离,被他们捉拿了逼问他的消息。 “赵从安!” 陆盛大呵。 赵从安回身,看着他怀中受伤昏迷的赵焕茹,心疼不已,哪知陆盛却是紧紧盯着对面一行人,沉声道:“这些人,我要活的。” 第九十一章 陆盛下令留活口, 但这并非易事。 这些人是百里虞扬死侍, 忠义且性子极烈,被捉之后纷纷咬破口中暗藏的剧毒身亡。只余一人被反应过来的赵从安迅速掐住双颊, 强行取出□□,压制在地上令其动弹不得。 第100节 做完这一切,赵从安回身, 半跪于地, 神色复杂的看向陆盛怀中昏死过去的赵焕茹,“太子,末将办事不利, 如今只余下一人活着。” 陆盛垂眸看着怀中赵焕茹惨白的脸色,将目光落在赵从安身上,“赵将军请起,如今赵小姐伤重, 你请先行离开,带她去医治罢。” 赵从安领命,上前接过他怀中的赵焕茹, 却并未离开,转而将妹妹交给属下, 令其带赵焕茹离去,他则仍旧守在陆盛身旁。 陆盛看着他此番举措, 未有异议,他未起身,依旧坐在那堆干草上, 双腿微曲,臂垂于膝上,令人将唯一活着的那人压上前来。 那人跪在地上,神色警惕的看着陆盛。 陆盛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人,低声道:“肖寒岁昨日深夜离去,你们是百里虞扬的人?” 那人并未回话,陆盛讥笑,垂眸看着地面散乱的山楂和野枣,“古旭同她父亲在你们手中吧?这二人如今是生是死?” 那人听陆盛谈及古旭二人,终是有了反应,“太子何须问这个呢?主子待小旭姑娘有情,怎会加害她。” 他见陆盛神色冷漠,知晓自己必定无法活下去,只刻意道:“只是不免吃些苦头罢了!” 陆盛眸色阴狠,“你们动她了。” 那人戏谑出声,“这道不是,只是为逼问太子下落,那叫今九的却是吃了许多苦头。小旭姑娘不忍,只得全盘托出。” 这人此番言论,大约是说古旭为着那叫今九的男人将陆盛的踪迹泄露出来,陆盛听闻,微微偏头,冷笑道:“你这人没一句实话,想是继续逼问,你也说不出什么,如此,留你一命实则浪费了。” 此言出,赵从安立即命人上前压着那人朝远处走去,寻了一空地斩杀。 木兰围场一战虽胜,但大周局势已乱,京都等北方众多城市为肖寒岁占据。如今,情况紧急,需要着手处理的事情太多。 陆盛单手撑地,缓缓站起,靖王上前搀扶,他无力挥手,道:“不必。” 他看着前方草木,十分沉默,须臾,方才轻声吩咐靖王派人北上去寻古旭踪迹。 靖王迟疑,“北上路线极多,且百里虞扬等人已是离开多时,要寻得小旭姑娘踪迹恐非易事。” 陆盛似未有多在意,只道:“寻不着便寻不着,此时战乱,趁机放一些我们的人北上,日后必定有用。” 靖王闻言,这才醒悟过来。 此时战乱,北上各关卡想是被肖寒岁派兵占据,但行事匆忙,如今管理并不严苛,他们正好趁乱,将心腹安排在北上各据点处。 众人准备离去,赵从安担心林中有人埋伏,领着数十人先行一步探路。 靖王陆晔带人殿后,随侍在陆盛身旁。见赵从安等人离去,靖王返身,正待躬身引陆盛离去,却见这名未及十八的太子垂眸看着地上散乱的野果。 他神情落寞,竟是透出几分脆弱之相,靖王心惊,不敢再看,微微后退一步,垂下头去安静的候着。 须臾,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靖王微微抬眸,却是见着陆盛蹲下身子,沉默的一个一个将散落在地的野果捡了起来。 这时,他突然想起方才为太子挡剑的赵焕茹,只沉沉叹气。 *** 广业十八年,秋,木兰围场一役,大周一分为二,南北互不往来。 百里虞扬携传位圣旨,拥护淑妃之子登基,改年号建元,占据京都等北方城市。扬言陆盛等人于秋猎时杀献文帝,意图谋朝篡位。 前太子陆盛南下,以江南为据点,并未称帝,其言百里虞扬为乱臣贼子,挟天子以令诸侯。 双方言论不一,局势紧张,但因江南水患,战事稍休。两月后,水患尽除,入冬,战事方才蔓延开来。 …… 这日,百里虞扬下朝后,未如约至御书房与肖寒岁商议战事。 如今朝中重臣,一半为肖寒岁心腹,另一半则是百里清往日的门生,此时皆归顺百里虞扬,入朝做事。虽则朝堂上,势力一分为二,但真正令他有力与肖寒岁分庭抗争的则是他手中兵权。 秋猎之初,百里虞扬令人携玉牙探得东宫人马路线后,立即着人携玉牙入京都城南典当行。 战役爆发,他赶在肖寒岁前面将太子安插在京都的势力一一铲除,将陆盛这些年累极的财富尽数归入百府。 此后,秋猎一役战败,肖寒岁忙着整顿皇宫,安插自己势力,他则迅速用搜刮来的金银,招兵买马。 此事虽十分仓促,但因战乱,肖寒岁无力顾忌他,待一切平定,他手下军队已是初据规模,即便肖寒岁不喜,也是轻易动他不得。 到此时,百里清及麻世春夫妻二人因深感愧对大周,生出此等孽子,终日困在府中并不露面。 麻世金却在他的劝说下,入军营做事。 父母清高,痛恨独子此番行径,但府中终是有麻世金这么一个知事的。如今,他既已是迈出第一步,便是再无回旋余地,此后行事只得事事小心,不然,整个百府不是死在陆盛手中,便是被肖寒岁所灭。 今日早朝,肖寒岁暗中把控年幼的皇帝,派兵南下。 他未出言表态,却在肖寒岁命麻世金带病南下时出面阻拦,声称其负伤严重。他此种行径已是触怒肖寒岁。 出兵南下,百里虞扬并未有异,却不想让手下初具规模的军队出战。 肖寒岁想利用他的军队,以其和陆盛拼杀,他坐享渔翁之利? 真是可笑! 但一味推脱却非易事! 时日渐长,肖寒岁必定会想法动他。他苦笑,想着他身上压力颇重,不比躲在江南的陆盛容易。 他心事重重,从马车下来后,埋头朝府中走去。 罗扬如今去了军营操练军队,青衣侍奉在他身侧,此时,忙迎了过来,低声道:“公子,老爷和夫人今早又起了争执,两人至如今也未进食。” 夫妻二人前半生和睦贯了,如今因百里虞扬却是时常争吵。 百里虞扬并未理会,一路前行,神色冷硬,“日后他二人若无其余重要的事情便不必事事禀报。” 青衣垂眸,知晓他自作主张将此事禀报是多事了,忙颔首称是,这时,百里虞扬突然顿住脚步,问道:“她今日在做什么?” 青衣一顿,抬头见公子透出几丝温和之态,忙答道:“与往日并无不同,清晨洗漱过后用了早膳,便在后花园闲逛了半个时辰,而后开始习书作画。” 百里虞扬听闻,似乎很是满意,道:“我去看看她。” 古旭如今仍旧住在西苑,古维今则是被迫服下软筋散,终日困在侧院一间偏房,日日被人看管,不得踏出一步。 父女两人,待遇却是迥然不同。 如今,百府的主子是百里虞扬无疑,但这第二人…...似乎成了古旭,她的待遇比百里清及麻世春夫妻二人还要好。 百里虞扬进入西苑,未走几步便看见立在窗前的女子。 古旭这几月不常说话,但她不似百里清及麻世春,她待百里虞扬虽不甚热络,却也并不责骂,也不冷嘲热讽。偶尔,还会与他说说话。 进入西苑后,百里虞扬绷了整日的心终是缓缓松了下来,他缓步进入古旭厢房,一进入便察觉屋内温度过高。 他脱掉身上朝服,身旁丫鬟立即接过,放在一旁的衣架上,这般,他才舒适一些。朝立在窗前的古旭走去,他柔声问道:“很怕冷吗,我方进你这屋子,都快热出汗来了。” 见古旭不应,他也不恼,他一个人待着,房里安静的吓人。若去了主屋,百里清责骂,麻世春哭诉,他也烦,思来想去,总不如古旭这,虽也十分安静,却是十分舒适的,“既是怕冷,怎么一直立在窗前。” 他上前一步,抬手将古旭身前的木窗微微阖上,只露出一道缝隙。 古旭见此回身,越过他朝软塌走去,“是怕冷,但外面下雪了,便想看一看。” 如今十二月末,今日初雪。 百里虞扬看着坐在软塌上,端着银耳汤喝的古旭,忽然低声道:“古旭,你去年是这个时候来的府上。” 古旭愣住,去年? 去年冬日,她触怒献文帝,假死被人救出宫外安置在百府西苑,似乎却是十二月末。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古旭埋头,思索着这一年,她似乎只同陆盛相处了不到三月?其余的时间,却是一直待在百府的。 两人幼时日日在一处,年纪大了,相处的时日却是少之又少! 如今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她便很想陆盛,很想,很想。 百里虞扬发觉这一点,心情终是好了许多,他上前坐在古旭对面,轻声道:“你来了也一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去年你痴痴傻傻,如今竟是好了。” 他叹气,“我此前,一直以为你是不会好的。” 古旭放下汤碗,看着百里虞扬,“我好了,你不开心?” 百里虞扬神色微震,“为何这么说?” 古旭微微低头,一边轻轻吹着热气,一边道:“你看着似乎很遗憾。” 百里虞扬摇头,“你多心了。” “你傻的时候是很可爱,但如今却更好。我如今无事,陪我下棋如何?” 古旭无异议,同他下了两局,皆是败的惨不忍睹,他并不谦让,雷厉风行,一直相逼,索性古旭心态极好,输了也不恼。 接着,两人又下了几局,百里虞扬因近来事忙,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辞。 古旭忽然将他唤住,“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回身,他在古旭这待了半晌,心情好了许多,眉目温和,问道:“怎么?有事吗?” “我想见我父亲。” 古旭微微仰头,看着立在软塌前的百里虞扬,恳切道:“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父女两人自入府后,便被人分开看管,此前古旭提过同古维今见面,被百里虞扬断然回绝,不想此时她却是又提了起来。 百里虞扬看了她半响,点头应道:“同他见面可以,但不要想些其它的,如今入冬,年关将至,留下同我一道过春节如何。” 古旭伸手轻轻摸着腹部,点头应道:“好。” 第九十二章 百里虞扬离去后, 古旭偏头, 看着不远处乌木衣架上他方才脱下的朝服。他人走了,衣服却是留在此处? 古旭呆滞片刻, 缓缓从软塌上下来,推门出去,立在走廊中看满院的风雪。 秋影见此, 拿着水绿色斗篷, 出门披在古旭肩上,低声道:“姑娘,今日初雪, 着心莫要受凉。” 古旭未应,她看着前方积雪的小小院落,忽然想起约莫半年前,陆盛来此处的情景。 那时他多是夜里前来, 推门不应,便开始翻窗,若是窗户也被古旭锁死便开始踹门。 古旭不想弄出太大动静, 总会憋屈的上前开门。 门打开,入内的却是夏季的凉风以及院落中淡淡的花香。 陆盛立在门口, 见古旭将门打开,斜了她一眼, 而后大摇大摆的入内。 第101节 古旭想到这,忽然重重叹气,她偏头, 看着秋影,轻声道:“方才你听见了罢,你家公子说我可以去看望我父亲。” 秋影眉目温和,颔首道:“奴婢这就派人将这事安排下去,姑娘打算何时去见古先生?” 古旭回头,看着院中风雪,“我现在就要去。” 一路朝侧院走去,秋影跟在古旭身后,半步不理。 到得关押古维今的房前,古旭轻轻敲门,门被府中家丁从内打开,那人年纪不大,却十分机灵,笑着将古旭及秋影二人引入房内。 古维今长期服用软筋散,人没什么精神,见古旭来寻他,也未有多少喜色。 父女二人坐在软塌前,中间是一张矮桌,因着关押古维今的房间较为偏僻,未设地龙,冬日,房内多用火炉取暖。 古旭垂头,将手伸向一旁,放在火炉旁取暖,余光瞥见秋影及那名年轻家丁安坐在不远处。 百里虞扬将她父女二人看管的极严。 古旭心中气闷,见古维今一脸疲惫,心中亦是心疼不已。 夜深 古旭欲留下与古维今一道用膳,秋影却是不允,古旭气怒,但如今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待一路沉默的回了西苑,古旭却远远的见着百里虞扬的身影。 这人白日才来过?如今怎的又在? 她缓缓朝屋内走去,经过那放着百里虞扬朝服的衣架时,心中悚然一惊。明日并非休沐日,按理说他是要早起着朝服上朝的。 屋内燃着地龙,古旭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百里虞扬依旧坐在白日的软塌上,垂眸看着矮桌上古旭的字帖,她入百府后太过无聊,心中烦闷,不时习字解闷。 但这字帖早不知被她丢在何处,如今却是被他寻了出来。 屋内温暖舒适,屋外却是风雪大作。 百里虞扬抬头,看着立在不远处的古旭,嘴角微弯,轻声道:“你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 古旭闷闷的应了声。 “既是回来了,便一道用膳吧。” 膳食早在古旭进屋的前一刻备好,这时间却是安排的正好。。 百里虞扬起身,领着古旭朝饭桌走去,至一半,又伸手捏住古旭斗篷一角,“斗篷脱掉吧,上面染了凉意。” 古旭垂头看着他捏着斗篷一角的手。 秋影这时忙上前,解开斗篷,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旁边则是百里虞扬脱下的朝服。 两人一道用膳,古旭闷闷不乐,但想到肚子里有个小人,只好咬牙努力吃着饭菜。她吃的又慢又多,百里虞扬提前用完膳,便安静的看着她。 她自从瘦下来后体型一直十分纤细,只今年入冬后却是长胖了稍许,脸庞圆润了些。 百里虞扬想到此处,面色微微缓和。 饭毕,百里虞扬未有离去的迹象,拉着古旭指点她书法见古旭无甚兴趣,又拉着她一道下棋。 古旭见他如此,心中不停打鼓,一偏头,又看见那放在衣架上的朝服。 如今已是深夜,他待的太久了!她这般想着,却见着秋影将门拉开,屋外,三名丫鬟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百里虞扬见此,丢下手中棋子,起身洗漱。 古旭吓的不轻,只觉得肚子一抽一抽的痛。 “百里虞扬!” 古旭实在忍不住,出言唤住了他。 百里虞扬净手后,正拿着一块温暖干燥的帕子擦手,回身看着古旭,他神色并未有异,只低声问道:“怎么了?” 古旭索性撕破脸皮,她起身走到他身前,道:“我想同我父亲南下,去找陆盛。” 百里虞扬将帕子递给秋影,回身正视古旭,平淡道:“南北不相往来,你无法南下,近来又多风雪,不嫌累吗?” “不嫌累。” 百里虞扬低笑,“即便不嫌累,我也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声音仍是温和有余。 古旭被他不痛不痒的回绝,不好发火,心里堵的不行。这时,脸颊被他用双手捧着,他低头吻了过来,低道:“夜深,洗漱后睡觉吧,我累了,你陪陪我。” 古旭偏过头去,他顺势吻向古旭那细长白皙的脖颈。 四周的丫鬟皆垂下头去,古旭用力推他,“百里虞扬。” “嗯?” 百里虞扬抬头,轻轻摸着古旭莹润的脸颊,“怎么了?” “我又不喜欢你……” “你喜欢陆盛?” 古旭不回应,百里虞扬低头叹气,道:“我以为你是不喜欢他的。” 似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古旭想,她之前对陆盛是有多差啊?才会导致他们这个认知。 百里虞扬并未强求,除去那个吻,他似乎本便无其它想法。 他离去后,古旭呆滞的坐在软塌上,良久后,抬头看着衣架上他的朝服,担心他去而复还,忙道:“秋影,你家公子朝服落在我这了,你去还给她罢,明早要穿的。” 秋影颔首,携着朝服离去。 此时已是半夜,一路到得百里虞扬房前,他正好沐浴完毕。 那水已经凉透了,冬夜,却不见热气冒出,两名家丁将浴桶等撤离,秋影缓步进入房内,熟门熟路的将朝服挂在屋内衣架上。 她此前本便是百里虞扬贴身侍女,但秋猎后古旭入府,她被安排伺候看管古旭,此时入得房内,见百里虞扬坐在床沿上静静的看她,她垂首上前,低道:“公子?” “她今日同她父亲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特别的,父女二人多年不见,细聊了一下近年近况罢了。” “嗯。”百里虞扬颔首,他仰靠在床栏上,偏头看向面容冷情的秋影,“你功夫比之少泉,罗扬还要好上一分,近来整日待在西苑照看古旭,可否觉得屈才了?” 秋影摇头,“奴婢为公子做事,并不觉得屈才。” 百里虞扬颔首,伸手道:“你上前来。” 秋影知晓今夜是不必回西苑了,缓步上前,附身朝百里虞扬靠去。 *** 潍州 陆盛领军南下后以潍州为据点驻扎。 前两月,江南水患,虽于民生不利,但却解了陆盛燃眉之急。 因水患不断,肖寒岁未断然出兵击杀陆盛,水患后,百姓流离失所,此前献文帝未着力解决此事,民间怨声载道。 他既下江南,便入了民间亲自同靖王治理水患,既博得了好名声,百姓见他与靖王兄弟二人感情甚笃,心中对京都那携传位圣旨登基的六岁皇子已是多了许多想法。 虽说打天下,百姓的看法并不重要,军力才是最主要的因素,但陆盛看来,步子是一步步走的。只有根基稳固,扎实,此后的路才会逐渐顺畅。 治理水患颇费了一番财力物力,受灾百姓众多,陆盛命尤伯渠同李成年安置好失去家园的老弱病残,同时,他则亲自招募那些流离失所的壮年男子参军。 去年江南水灾,献文帝处理不利,受灾百姓纷纷北上求活路,其中颇有许多青壮年,为此,造成了北方许多大城市的治安困扰。 如今南北不相往来,太子一党招募士兵,每月有军饷可领,这些青壮年自然纷纷踊跃入军 两月后,水患尽除,陆盛手上军队亦不断壮大,但此前治理水患已是耗去大半财力,此时手下这军队日日下来,花费亦是不少。 这时,肖寒岁主动出兵南下,却是正合陆盛心意。 ……… 这日夜间 赵焕茹寻着兄长赵从安,见他正专心擦拭手中长剑,上前问道:“兄长是何时出发?” “三日后。” 赵焕茹叹气,“如今这天气,这仗还怎么打?太子也要去吗?” 赵从安收回长剑,“兄长和太子都是在边塞待过的人,这天气算不上什么。太子必定会去,他在,即便不上战场,于稳固军心也是有利的。” 赵焕茹轻笑,又微微皱眉,“从京都逃至潍州,太子心中应是十分苦闷?” “苦闷?” 赵从安看向妹妹,“焕茹,你这是在担心太子吗?” 他想起那日赵焕茹替陆盛挡下的那一箭,心中痛惜,亦也不免气怒,低声道:“焕茹,如今时态,你还是收起你的小女儿心态罢!” 赵焕茹微惊,她这些时日除去养伤,并未如以往那般纠缠兄长问陆盛的境况,他今日,怎的突然发了大火? “今时不同往日,太子如今已不再需要依附赵孟两家了。” 赵从安想起此前在京都,提议东宫与赵府联姻的蠢事,只觉得自己真是着了赵焕茹的道,变的愚蠢而短视。 幸好他及时悔悟,在秋猎前归顺陆盛。 “你可知晓秋猎一役,死伤最惨重的是何方?” 赵从安携赵焕茹坐下,道:“你莫要看如今太子逃离京都,屈居在这小小潍州。秋猎一役,他虽比不过肖寒岁,却也是获利方。” 赵焕茹不解,只听赵从安继续道:“秋猎一役,战乱中,死伤最惨重的是孟家,其次便是献文帝手下的韩沉所带领的军队,再则便是我赵家。那日,若尤伯渠及靖王未及时带着东宫人马赶来,赵家只会落得同孟家一个下场。” “太子此人,城府颇深,焕茹…” 赵从安叹气,“你莫要固执了,太子他并非良人啊!” 精于算计,冷血狠戾,这人怎么会待焕茹好呢? 或许太子只会对那自小与他一道长大的宫女有几分情谊罢。 赵焕茹听完,未有反驳,只是颔首道:“兄长,我知晓了。” 她语气柔柔弱弱,也不知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假听进去了。 第102节 赵从安叹气,忽然忆起这些日子,太子对赵焕茹的态度已是缓和不少,在她昏迷之初曾多次探望,想是心中对焕茹替他挡下那箭亦是有几分感动。 毕竟那叫古旭的女子可是在亲生父亲与太子两人中选择了她的父亲,若是他们未及时赶到,或是焕茹未替他挡下那一箭,他即便城府再深,也是无法顺利存活的! 第九十三章 三日后, 陆盛领军北上, 行至淮州与敌军相遇。 陆盛初战告捷,守住淮州, 退敌军百里。 当夜,风雪大作,陆盛与赵从安、季临渊等将领商议此后战事, 士兵急急来报, 却是边塞传来消息。 冬季天寒,南北不相往来,边塞又十分遥远, 消息传至陆盛手上时,离发出之日已是过了半月有余。 信中道秋猎一役后,大周境内南北对立。边塞,北燕趁机出兵, 赵覃驻守雁门关不利,一路战败退守于承安。 北燕攻势凶猛,如今时态, 京都为肖寒岁把控,必定不会出兵相帮, 只会万般阻挠。边塞粮草短缺,预估只能勉强支撑到春末。 这是半月前传回的消息, 不知此时边塞境况又是如何? 陆盛神色冷硬,将信纸丢入一旁火炉中焚毁。 如今时态,京都为肖寒岁把控, 边塞又遭北燕贼子进攻,境况比驻扎南方的陆盛等人愈发凶险。 赵从安心急如焚,低声道:“太子,边塞不可失守,如今肖寒岁虽则把控京都,但他手下军队并非全是北燕人,若边塞失守,北燕军队南下,届时情况只会更糟!” 肖寒岁毕竟是隐在暗处利用小皇帝行事,尽管他可凭借南北对立等因素出兵攻击陆盛,却是无法明面上出兵攻打边塞,但对于从边塞传回的求助消息却是可以置之不理的。 缺兵短粮,时日渐长,必定战败! 陆盛当初至边塞一座座打下的城池,如今正被北燕一座座收回。 当初由京都至边塞是一步险棋,陆盛最终借此获取名利与实权,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如今边塞由赵覃领军驻守,却是人人自危,北有攻势凶猛的北燕,南有为肖寒岁把控的京都。 陆盛沉眉思索,一手指向地图中京都所在,沉声道:“对付肖寒岁并不难,他为北燕人,只得隐在暗中,行事颇受制约,但京都除他外另有一人。” 这人不肖说便是百里虞扬,据前方传来消息,他如今借势发展壮大,与肖寒岁隐有抗衡之态。 两人狗咬狗,但边塞若是失守,第一个遭殃的并非陆盛,而是百里虞扬。 赵从安迟疑,“太子意思是借助百里虞扬除去肖寒岁?” 陆盛讥笑,“百里虞扬这人是断然不会吃亏的,若要他助力行事恐是痴心妄想。边塞境况,他必定知晓,隐而不发,只是在等我们行动罢了。” 可是要如何行动?如今南北路途遥远,中间又隔着肖寒岁派出的军队。 只是势态紧急,边塞缺兵短粮,只可再支撑三月! “赵从安…”陆盛缓缓出声,眸光幽暗,“若要援助边塞,必定要拔出肖寒岁驻扎在京都的势力?” “这谈何容易,肖寒岁隐在京都的势力已渗透颇深……” “容易!”陆盛低头冷笑,“只肖杀掉一人,便可废了他这些年大半心血。” “太子,你说的是……” 赵从安一时哑然,秋猎前,京都局势复杂,但未到父子相残,兄弟相争的局面。秋猎那日,献文帝惨死,众多皇子为肖寒岁所杀,这于陆盛有利,却并非他主动出击。 赵从安虽是将门之后,但多年来同父亲驻守边塞,心思还是较皇室中求存的皇子浅了些。 陆盛所说只肖杀掉一人,不必多想,那人必定是被肖寒岁把控的年幼皇帝。那小皇帝如今不过六岁,做了肖寒岁同百里虞扬的傀儡,可恨但更可怜。 但如今局势,他不得不死! 陆盛垂眸,神色冷峻,忽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他是广业十三年春,夜间出生。再有三月,便是六岁。” 他记性向来极好,如今清楚记得那夜在东宫,他一时兴起,在献文帝离去探看淑妃刚生下的小皇子时,出口将古旭要了过来。 那时他不解古旭为何哭泣,只道‘你弟弟死了,我弟弟却在今夜来到人世。’ 古旭只一个弟弟,早早死了,他却有很多的弟弟妹妹,淑妃诞下那小皇子时,后面几年献文帝又陆陆续续多了几十个孩子。 而如今,离那夜再有三月便是六年了。 想到古旭那夜哭得不能自己的模样,陆盛忽然柔柔轻笑一声,凉薄道:“逃亡之际安插在各关卡的人如今可派上用场了,你传令上去,安排部分人北上,以北燕之名刺杀那小皇帝,其余人则想法将边塞消息散播出去。” 大周内部争斗是一回事,但是涉及边塞安稳却是另一回事了。北方有许多远离京都城镇,其中官员将士态度多中立,边塞不稳,南北攻势加剧,怎可让这些人独享清闲呢? 赵从安得令,立刻出门安排接下来事宜。陆盛留下与其余将领商议战事,夜深,众人方才逐渐散去。 季临渊最后离开,离去之际,只见陆盛垂眸,神色默然的看着地图上‘京都’二字。 出门时,他同踏风而来的李成年撞个正着,他侧身让路,道:“这几日太子累极,烦请李公公劝一劝太子,如今战事紧急,但身体却也要紧。” 李成年颔首,脸上却是笑的十分勉强。 季临渊不解其意,但李成年自幼服侍太子,他如今神态必定有因,他不好过多打探,忙告辞离去。 屋内 陆盛听闻李成年入屋的动静缓缓转身,昏黄的烛火下,他神色冷然,问道:“有古旭的消息吗?” 自从陆盛知晓醉香阁是百里虞扬产业后,确定多年来隐在他府中的暗哨被他借助孟泽言的手铲除,若不心虚何须做此事?陆盛当即令人混入百府,这次,他为防备百里虞扬发觉,只派了一人入内。 如今过去近三月,那人终是传回古旭消息。 与方才边塞传来消息相似,路途遥远且南北不通,消息传至淮州亦是过去了数十日。 陆盛展开信笺,只看了一眼,神色遽冷。 因着消息传递不易,那人便一次性将这些日子古旭在百府所发生的要事一一道来,其中自然包括那夜百里虞扬同她弈棋至夜深,欲留下住宿的事情。 李成年不知信笺中写了什么,见陆盛神色不对,忧心道:“可是小旭姑娘……” “哼……” 陆盛低低冷笑,将信笺烧了,看着那缓缓逝去的火苗,他轻飘飘道:“没什么,人活的不错!” 李成年:“.…..” 两日后 陆盛主动出兵攻击百里外的敌军,他出战,必定想法斩杀敌方将领,领着斩杀的人头高声疾呼,却是丝毫不提及隐在暗处的肖寒岁,只道京都那小皇帝为贼子百里虞扬把控,外姓之人携天子操控局势等等。 肖寒岁既是隐在暗处,敌方军队将领又多是他的人,说肖寒岁不如把百里虞扬拉出来溜溜。 敌军中多是大周子民,只将领及部分士兵是肖寒岁的手下,陆盛此前在边塞早有威名,如今他亲自斩杀统帅,又高声疾呼此言,终是给对方士兵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影响。 但这并不足以帮助陆盛,只是埋下了种子。 陆盛亲自领军出击,有利有弊,他斩杀敌方将领,敌军亦想取他人头,如此过了约莫一月,于淮北一战,陆盛战败,退守锦城。 当时财力物力消耗大半,陆盛退守锦城,等候尤伯渠运送粮草相助。 尤伯渠来的十分巧,他到达那日,正是除夕,与他一道前来的还有程素瑶同赵焕茹。 陆盛领军北上,暂定尤伯渠同靖王留守潍州,进行灾后重建的工作,因着潍州较为安定,因此女眷多留在潍州,不想此时程素瑶同赵焕茹两名女子却是随尤伯渠运送粮草的军队一道前来。 程素瑶是不想离开尤伯渠,因此跟着一道前来,赵焕茹却是想来见陆盛的。 两名女子一路前行,路上已是十分熟悉,程素瑶见赵焕茹一直偷瞧陆盛,只觉得头疼。 她如今同尤伯渠在一处,虽未婚嫁,但差不多也是定下来了。一想到此前曾经嚣张的在尤伯渠面前说要嫁给陆盛做太子妃只觉得赧然。 如今见赵焕茹这神色,只觉得这又是一个着了陆盛道的,有心想劝慰两句,又觉得自己多事,只得作罢。 当夜 敌军驻扎在锦城外十里远处,随时有攻击的迹象,陆盛却是令人在城楼四周高高挂起数百盏红色灯笼,携众人于城楼上举杯遥遥同敌军方向对饮。 这一幕,被隐在城楼外枯草中的敌军暗哨见着,神色疑惑的面面相觑。 除夕夜,即便是军中将士也是想回家过年的,那几名暗哨见此,皆狠狠唾骂起来,风大,这几人叽里咕噜听不清是在骂谁,但他们未责骂多久,便理智的派出一人将消息传递回去。 城楼上 赵焕茹站在陆盛身旁,被赵从安护在身后,兄妹两皆神色凝重,未有如同陆盛般举杯饮酒。 程素瑶却觉得陆盛此举十分有趣。她笑着举杯,侧身同身旁的尤伯渠对饮,一杯酒下肚,突然想起半年前在京都醉香阁醉酒的情景,不由得咯咯笑出声来,同尤伯渠低声道:“我其实酒量极差,喝的最多的一次是在醉香阁。” 她微微叹气,“也不知我那时胆子怎的如此之大,竟然敢在妓院醉酒。” 那时是真的着了陆盛的道,又被爱慕十三幺的李成元所伤,年轻气盛,一心想将面子找回来,行事不过脑子,幸好那夜尤伯渠寻了来。 她细细回忆着,忽然想起那夜同她一道的还有名叫高阳的女子。她第二日酒醒后拿了钱去赎她,在醉香阁外遇见,知晓她叫高阳,住在百府。本是约定日后有空去寻她玩的,但之后事多,又被尤伯渠管的极严,便不好常朝外跑。 此时想起,她突然反应过来,似乎陆盛同那叫高阳的女子有染?于是神秘兮兮的凑近尤伯渠,好奇问道:“唉,尤蛐蛐,我问你,你认识一个叫高阳的女子吗?” 她指了指自己脑袋,“就是一个脑子有病,但长的顶漂亮的女子。” 尤伯渠斜了她一眼,余光中忽然发现陆盛闻声看了过来,那目光冷硬,他一惊,忙半拖半抱微醺的程素瑶跑远,到了城楼之下,方才道:“什么高阳啊,没这么个人,你口中的女子叫古旭。” “古旭?” 尤伯渠点头,叹气道:“太子与她有过一段,只是……”他也不甚了解,那日赵从安、靖王去林中寻陆盛,他则负责在军中处理杂事,只隐约听了赵从安手下一些模糊传言。 “她秋猎时本来是和太子一道的,但在最后,却是为了她父亲的性命将太子的踪迹泄露出来,若是赵从安未及时领人相救,太子如今或许已经不再了。” 说到这,他眉目微动,道:“而且那日,赵焕茹还替太子挡下一箭。” “程素瑶?”他双手抱胸,质问道:“日后若我遇害,你会如同赵焕茹一般不顾性命替我挡箭吗?” 程素瑶斜了他一眼,觉得他这问话幼稚,但还是安抚道:“会,我会替你挡箭,为了你,我刀山火海也下。” 这人很好哄,听了,立马开心的不得了。转瞬却又问,“那你是古旭呢,父亲同我,你选谁?” “这个……” 程素瑶迟疑。 尤伯渠待要再问,陆盛却是领着赵从安同赵焕茹等人从城楼上下来。 他披着一身黑色斗篷,眸色凉薄的看着纠缠在一处的两人,尤伯渠讪讪的松开手,这时,背对着众人的程素瑶未发觉身后之人,迟疑后,终是答道:“我应当是会救父亲的,古旭也未做错啊。” 尤伯渠气的咬牙,却见陆盛凉凉的看了程素瑶一眼,神色阴郁道:“你这话,是说我活该去死吗?” 程素瑶身子一僵,陆盛却已越过她离去。 第九十四章 第103节 京都百府 除夕夜, 西苑走廊上新挂上了数十盏红色灯笼, 远远看着十分喜庆。因着百里虞扬稍后会过来一道用餐,今夜, 西苑竟是整个百府最热闹所在。 去年除夕,百里虞扬在大堂同父母用膳,如今, 百里清及麻世春二人不喜他, 他也不恼,只让府中仆人依旧如往年般准备年宴,只是将用餐之地改为古旭居住的西苑。 此时, 百里虞扬未至,古旭坐在桌前,看着一桌的菜肴,心思重重。 她入百府两月未来月事, 因此猜测自己有孕,但不敢唤大夫来看,自那夜百里虞扬欲留宿西苑, 她心中恐慌,当夜肚腹微痛, 竟是来了月事。 她当时只道她是月事不准,并未怀孕, 还松了一口气,但月事未持续多久便没了,之后过了半月, 她下面再次出现少量血迹,且近来恶心想吐,十分嗜睡。 她这才确定,她是怀上了,只是胎相不稳,时常有浅淡的血迹,但她不敢让人查看身体。 这时,她便有些想陆盛了。 想的久了,又觉得他很是混蛋,当夜若不是他逞强强来,也不会在…… “在想什么?” 一道温和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古旭看着桌面上百来虞扬的影子,微微摇头,强自打起精神,道:“没想什么,你来的晚了些。” “嗯,宫宴上有些耽搁,来的迟了。” 宫宴? 古旭记得以往在东宫时,陆盛亦会在除夕夜参加宫宴,每每夜深才会回来。 百里虞扬坐下,秋影上前布置碗筷,古旭担心肚子里那个小人,不敢唤大夫来看,只得在饮食上格外用心。 她埋头安静的吃着,百里虞扬看着她黑乎乎的脑袋,忽然柔柔笑了一声,也跟着低头安静进食。 两人皆不是话多之人,只偶尔百里虞扬提起一个话题,古旭轻巧接过,却也并不多言。 饭毕,古旭欲四处走动一番消食,屋外微冷,她怕着凉,便在屋内缓缓走着,百里虞扬坐在一旁软塌上看书,她也不出声,只是闷闷的想着,他今夜要待到何时离去? 不久,有仆人捧来数盏样式各异的灯火安放在屋内各处,古旭见着,不解问道:“这是做什么?” 那几名仆人未回答,却是一侧安静看书的百里虞扬出声道:“守夜。” 他看向古旭,嘴角微弯,眸中映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去年我便是同你一道守夜的。” 古旭记得,那时她脑子尚不清醒,但依旧按照往年在幽都时的传统守了一整夜。 以往在东宫时,她亦是如此,除夕夜她不睡觉,陆盛自宫宴回来后已是夜深,他不来寻他,只是回了屋子安静的睡大觉,翌日清晨来寻古旭一道用早餐。之后,他照旧出去处理事务,古旭则回屋补觉。 此时,听百里虞扬提起去年之事,古旭忽然发觉,陆盛去年春节时在边塞打仗,今年则在南方打仗。 他是没有机会好好过节的! 百里虞扬起身,伸手拉过古旭坐在软塌上,低声道:“去年,我们便是坐在这个地方。” 古旭看了他一眼,他眉目清淡,神色却是温和的过分。 这些年,幽都亦或东宫、百府,古旭都未落下古家除夕夜守岁的传统,但今年古旭不打算守岁了。 她有宝宝了,得好生睡觉。 古旭摇头,道:“百里虞扬,我今夜不打算守岁了,有些累,想早些入睡。” 她抬头,看着他无害的双眸道:“即便是守岁,我也是会和父亲一道的。” 她语气依旧温软,却是第一次泄露了情绪。百里虞扬微震,低道:“我倒是忘了古先生。” 他被父母不喜,麻世金又在军中当差,明日方归。他无人相伴,来寻古旭一道过节,却是忽略了古旭是有亲人的,并且那人还被他软禁在府中。 这几月,古旭待他稍显冷淡却并无怒意,他便觉得古旭还是去年那个傻乎乎的古旭,今日,他方才正视面前这个清醒过来的女子。 他轻声问道:“古旭,你恨我吗?” 古旭不回应,他似乎有些无措,须臾,却是偏头问道:“那你可是害怕我了。” 这时,古旭抬头,静静的看着他。 算不上恨,却是真的有些怕他了,她拿不准这个人的底线是什么?特别是,肚子里有了宝宝后,她愈发担惊受怕。 脸颊被这人温热的手轻轻抚摸,古旭偏头躲开,百里虞扬失笑收回手来,轻声道:“其实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害你。” 说完这句,他起身,垂眸看着古旭,“我此前却是忘记你父亲这事,明日你去看看他吧,明日舅舅亦会回府,他说想来看看你,望你莫要拒绝。” 古旭好了这事,麻世金在参军时便被百里虞扬告之,他有意来看一看古旭,却一直未有时间,明日他回府过节,却是正好不过。 百里虞扬离去后,秋影深深看了古旭一眼,亦跟随百里虞扬离开西苑。 古旭这时方才放下心来,简单洗漱入睡。 躺在床上,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肚子,估摸着日子,再有十日便满三月了,再拖下去会瞒不住的。 百里虞扬说不会伤害她,那她的孩子呢? 翌日一早 古旭起身、简单洗漱用过早膳便准备去找古维今。 这些日子,百里虞扬对她的看管不如最初那般严格,秋影虽不在,但有其余侍女陪同亦可前去探看古维今。 如上次一般,屋内,依旧有一年轻家丁守着他,父女两谈话,身旁总是有人。 古旭看着一脸憔悴的古维今,轻声问道:“父亲身子可是不适?” 古维今摇头,“没什么,只是身子很软,没什么力气。” 他见这几月古旭却是愈发圆润,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嘱咐道:“这些日子冷,着心些。” “嗯。” 古旭伸手握住古维今放在桌上的双手,低声道:“这屋内没有地龙,只是几个火炉子,父亲手有些凉。” 冬日,她身上披着宽大厚实的斗篷,衣服穿的也很厚,袖口宽大,在握住古维今手时,趁机塞进一张纸条。 她去年在西苑时由百里虞扬亲自教导,习书识字,近来,她将这个习惯捡了起来,虽则身边一直有人看管着,但亦被她寻了空,写下这纸条私藏。 古维今会意,将纸条握在掌心,顺势收回放在桌下。 “还好,父亲习惯了。” 父女两谈了许久,至午时,方才被前来寻古旭的侍女唤出。原是麻世金从军营归来,正在餐厅候着古旭。 古旭来到餐厅时,仆人正布置菜肴。 麻世金见着古旭,似乎有些赧然,许久方才憋出一句,“小旭,你近来似乎胖了些。” 古旭轻轻点头,看着他也不叫夫子了,良久,见此处只布置菜肴的仆人并无百里虞扬身影,便道:“麻将军。” 这称呼十分生疏,麻世金重重叹气,伸手邀古旭入座,“来,来,小旭坐这,虞扬他有事,稍晚会来,你先坐着。” 百府中,百里清同麻世春不喜百里虞扬行事,麻世金却是坚定的站在百里虞扬这方。 他并非忠于百里虞扬,而是在为整个百家做事。 古旭坐下后,主动问了几句他近来事宜,他似乎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却是十分热络的同古旭细聊起来。正在兴奋时,却不意古旭忽然出声道:“我父亲也在百府,将军可是知晓?” 这一句将麻世金给问愣了,他怎会不知?! 古旭垂头,低声道:“我父亲当年运气好,没死成,只是如今又被抓住困在百府。” “小旭……”麻世金声音微沉,“虞扬不会对你父亲做什么的。” 古旭未应,麻世金想转移话题,便问道:“你…你是何时好的?” 古旭看着他,他略有不适,忽然发觉还是以往那个傻乎乎的小旭可爱些。 “夫子。” 麻世金正在细细回忆幼年的古旭,忽听她轻声唤道,立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此时,四周只三两布菜的仆人,古旭未理会朝他看来的麻世金,而是神色警惕的看着那三名仆人。 不多时,百里虞扬赶来,三人一道用膳。饭后,百里虞扬邀古旭出门游玩,古旭婉拒,回了屋中。 到达屋内,她心神不宁,此前已是给了麻世金暗示,只看他会不会前来找她。幸好,她未等多久,麻世金便寻了过来。 麻世金与她,实则情谊十分淡薄。 这人此前忠于献文帝,行事果决,待幼年的古旭却是极好。 献文帝死后,百里虞扬与北燕勾结叛变,携天子控制天下。他知晓后,并未如同他姐姐,姐夫般怒恨羞愧,而是理智而坚定的站在了百里虞扬身后。 他这人很复杂,古旭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帮她,因此用膳前只是稍稍暗示,如今他来寻她,便是有了一线希望。 秋影随着百里虞扬出门行事,她不在,屋中侍女便比往日要好对付些,麻世金令她们在外等候,她们犹豫一番便也乖顺出了门。 人离去后,麻世金上前,低声问道:“小旭,你此前那神态是为何,可是虞扬待你不好。” “他对我很好。”古旭轻声回应,微微垂头,看着脚尖低声道:“只是我想去找陆盛。” 麻世金哑然,“太子在南方交战,你如何寻他?” …… 潍州 除夕夜,暗哨将陆盛领着众人至城楼遥遥举杯相祝的情景告之,敌方将领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当夜,只令众人按兵不动,却不料子夜将过,陆盛却是主动领兵出击。 当夜双方损失惨重,至清晨时分,战事稍休,谁也未得到一丝便宜。 此后接连几日,敌军不时出兵攻打锦城,陆盛不应,并不出城相迎,直到正月初六,陆盛派出数百人分为十支队伍于夜间突袭敌营。 此次突袭较为突然,未大规模作战,来的突然,敌方军心被扰乱,反应过来后将这数百人击灭时,却是发觉军中粮草已被这些贼子点燃焚毁。 当日清晨,陆盛站在城楼上,遥遥看着远方最后一丝烟火散去,突然讥笑一声,令潍州民间艺人至城楼上打鼓吹呐,声音弄得震天响,令远处的敌军听得一清二楚。 程素瑶捂住耳朵,皱眉看向尤伯渠,道:“是偷袭,又不是打胜仗了,有必要这般吗?” 尤伯渠也觉得这声音很吵,但如今他只负责战事的后勤工作,并不亲自参与战争,便也不好多说,只道:“或许……这是在鼓舞士气?” 程素瑶丧气,死死堵住耳朵。 赵焕茹见赵从安出门离去,她这处离城楼远些,但还是隐隐听见那些唢呐声,立刻追上前问道:“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弄出这番动静?” 赵从安摇头,“我也不知,太子行事,偶尔……”他叹气,道:“太子行事,偶尔也是十分随意的。” 话落,他不在多言,立即朝城楼出发。 未过多久,敌方领军出征,还未到达锦城城楼下,只见漫天飞箭飞射过来。 陆盛立于城楼之上,神色冷峻。 第104节 赵从安见势已足,朝陆盛请命,领军出城门与敌军正面对上。 …… 另一方,古旭看着百里虞扬着人送来的衣裙、首饰,神色不解,问道:“怎的…送我这些?” 秋影躬身回道,“今日姑娘生辰,这是公子送来的礼物,姑娘难道忘记了?” 今日是她生辰,她没忘,只是看着这些贴身的东西总是有几分不适,只是想到离去的计划,还是接受了百里虞扬的礼物。 这时,秋影微微抬头,看着面相丰润不少的古旭,忽然赞道:“小旭姑娘胖了后,似乎比往日好看了些。” 第九十五章 古旭抬头定定的看着秋影, 秋影笑着同她对视, 古旭心虚,避开她双眸, 轻声道:“一直困在府中未有走动,长胖也是自然。” 秋影上前一步,“小旭姑娘这话还是不要在公子面前说了, 他听着必定不会高兴的。” 古旭垂头, 无聊的晃了晃宽大的袖口,示意一旁的婢女将秋影送来的衣物、首饰收整好。 秋影见人走开,忽然靠近古旭, 轻声笑道:“再有几日便是上元佳节,届时民间很是热闹,若是姑娘主动提及,想必公子会带你出门游玩。” 她见古旭一直垂着头, 忽然伸手一点古旭眉心,道:“小旭姑娘,若你是傻子, 或许会过得开心一些,公子也会开心些的。” 很多人都笃定她若仍旧痴傻会过得开心些, 这些人都太过自以为是、傲慢无礼。 百里虞扬是,秋影亦然! ……… 八日后, 上元佳节。 夜里,宫中举行盛大的宴会,为安抚民心, 戌时新皇会至城楼与民同乐,观看漫天烟火。 肖寒岁如今作宦官打扮候在小皇帝身旁,陪着他宴请群臣,宴会结束时,小皇帝很是兴奋,也不用人劝,领着人朝城楼走去。 肖寒岁落后众人一步,见百里虞扬起身朝宫外走去,便停下脚步问道:“百里大人不去城楼吗?” 百里虞扬摇头,意有所指道:“高处不胜寒,本官便不去那处了,夜间风大,烦请肖公公照看好皇上。” 肖寒岁讥笑一声,“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这两人装模作样的聊了几句,具都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一群人中,只那名年幼的小皇帝是真为这热闹的上元节而欢喜。 百府 古旭命人离去后,独自换上了生辰那日百里虞扬送来的衣裙,这衣裙以红色为基调,缀着月白色的花纹,十分艳丽。她怕受寒,寻了一浅色斗篷披上,安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等候。 百里虞扬从宫宴归来,见古旭换上这身衣裙,似乎很是满意,他缓步上前,垂眸轻问,“前日送你的耳饰这些怎么不带?” 古旭梳着简单的发髻,发髻上只缀着一支水红色步摇,素净的与身上衣裙并不搭配。 她闻言摇头,意兴阑珊道:“今日街上人多,带着那些饰物总不太方便。” 她这模样,似是对今夜并无多上心,百里虞扬愣了片刻,也不勉强,至两人出门时,却是忍不住道:“今夜十分热闹,去年时因怕你被人发现踪迹,上元节未带你出门,倒是有些可惜了。” 他近来很是喜欢提及去年之事,似乎颇为怀念? 古旭低头,叹气道:“是挺可惜的?” 百里虞扬闻言,忽然回身,看着身旁的古旭,柔声问道:“你也觉得可惜吗?” 古旭不言,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去年应当多带你出来游玩的。” “但如今也不晚?” 他伸手轻轻抚摸古旭后脑勺,“你其实可以活的很快乐,古旭……我不会伤害你与你的父亲。” 古旭仰头看着他,只觉得这一刻,他似有几分可怜。 近来,因着百里清及麻世春夫妻两,府中气氛十分压抑,他并不动怒,只令府上仆人好生伺候着老爷夫人,他自己却是时常来寻古旭。 古旭不骂他,也不给他冷脸色,只是冬日,人时常显得有些懒散,像只困倦的猫咪。 他喜欢待在古旭那,若她仍旧是去年那个小傻子,他会更喜欢。 “古旭,你要常笑一笑。” 百里虞扬轻声道,“这世上没有值得你忧心的,陆盛不值得,你父亲也不值得。” 长街之上,灯火阑珊。 两人被四周着便装的死侍护卫着,与四周百姓隔离开来,倒是未有出现碰撞摩擦的景象。 上元节,才子佳人众多,这两人立于长街中心,却是十分引入注目。 不远处,坐于酒馆二楼临窗位置的陆盛,垂眸安静的看着那一对男女,他脸上带着黑色烫金的面具,只露出的双眸泛出淡淡的冷意。 少泉及李成年亦看见了这幕情景,少泉微有不忿,倒是李成年神色平静,轻声催促道:“公子,郑将军已经到了楼下。” 陆盛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杯盏,道:“让他等着罢!” 少泉及李成年闻言,皆垂下头去,心中却不若陆盛这般镇定。 郑玉林与忠于献文帝的韩沉早年有同窗之谊,手中掌有兵权,与韩沉不同,他是朝中少数的中立派,如今,韩沉一派在秋猎一役全军覆没,他便主动照顾起韩沉留下的亲属。 他不同于普通百姓,对于京都状况一清二楚,知晓如今的小皇帝是被人掌控的傀儡。 献文帝在时,他尚且可以中立独善其身,但如今局势,无论是肖寒岁亦或百里虞扬却是都在逼着他表态。 因此,得知陆盛刻意放出的消息时,他便急急寻了过来。 他在如今局势来寻陆盛,已是表明态度,陆盛却是并不急着见他。陆盛这人,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放出消息,如今却又端着并不立刻与人想见。 李成年不解,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陆盛垂眸淡淡道:“计划还未开始,不必见他。” 他偏头,看着长街上拥挤的人群以及四周辉煌的灯火,道:“今夜长着呢,急不得,郑玉林这人,我接触过,精明又木讷,不好把控。” 话落,他眸光忽然顿住,却是长街上,百里虞扬见快到戌时,揽着古旭腰肢顺着人流朝城楼走去。 今夜,城楼处搭起十里戏台,表演奏乐者万人余众,至高潮迭起处,小皇帝会登高楼与民同乐,同时四周烟火绽放,十分喜庆。 百里虞扬已将此中流程熟记,因此打算揽着古旭去看那最热闹的情节。 古旭被他揽着,因着在长街上,四周多是缓缓行走的人群,不好避开,只是偏头轻声问道:“你说没什么值得我忧心的,那你呢?” 她此时有些好奇,神色微疑,问道:“是不是也没什么值得你忧心的。” 百里虞扬闻言不由的低笑,似乎在叹古旭的天真,应道:“怎会?这世上令我忧心的太多了。” 今夜他似乎微微敞开了心怀,低声道:“古旭,你知晓吗,其实在舅舅进军营为我做事之前,我是防着他的,同时我也不喜欢我的父母。” “但如今局势,我那清高孤傲的父母不喜我,我这舅舅却是理智而坚定的加入我的阵营,为我办事。” 他不由得感叹道:“这世上,像他这般想的通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过于固执。” 古旭不言,顺着人流朝前走,离城楼近了,四周人群的闲聊声被戏台上唱戏及奏乐的声音掩埋。 想起此前麻世金承诺之事,她忽然无由来的道:“他不是想的通,他只是心疼你,心疼你们家。” 这声音微弱,百里虞扬却是清楚听见了,他仰头,遥遥看着城楼上的众人,忽然轻笑一声,却并不看向古旭。 麻世金为人如何?百里虞扬是知晓的,事发前,若与之商量,麻世金必定不会站在他一派,可事发后,麻世金必定会护他。 他将一切都算进去了。 酒楼 已再看不见那两人身影,陆盛回头,看着神色不忿的少泉以及沉眉思索的李成年,忽然道:“她可真精明,这么快又榜上一颗大树了。” 他神色平静,身子懒散的后仰,讥笑道:“但那树从根便是烂的!” 少泉忿忿不平,李成年低声道:“今夜局势混乱,奴才已安排人候在小旭姑娘四周………” “不用。” 陆盛起身朝楼下走去,“她如今跟着我可讨不到什么好处。” 这话…是不打算将古旭接离百里虞扬身边吗? 李成年打不准陆盛心中是何想法,只得立刻跟了上去。 楼下,郑玉林见陆盛露面,忙拉着一张笑脸躬身迎了上去。 他这人身量不高,略胖,下颌处一颗黑痣,笑起来时眯眯眼,很有几分谄媚之相,看着不像将军,倒像是一个贪污腐败爱拍马匹的文官。 他这狗腿的模样十分引人瞩目,陆盛出口,冷冷打断他的行径,“郑将军莫要这般,周围人这么多,你莫不是刻意的?” 郑玉林闻言,立刻抬头挺胸,也不刻意扯出笑脸了,他凑近陆盛低声道:“公子,这边人多嘴杂,我们去楼上谈。” 陆盛回身,笑着看一脸憨厚的郑玉林,“今夜城楼处十分热闹,谈话之前我们先去前方看戏如何?” 李成年及少泉闻言,一惊,忙上前劝道,“公子,前方危险重重,还是莫要去了。” “怕什么?” 他意有所指道:“这京都不是百里虞扬的人便是肖寒岁的人,难道离得远了就安全。” 一侧的郑玉林闻言脸涨成猪肝色,话都不敢说一句。 在得知陆盛进京都的消息时,他实则犹豫了许久,此时前来,陆盛这态度,却又让他不知说什么。 他把不准如今陆盛势力如何,远方战况亦是未知,观如今,却又有些心虚,这人如此胆大,是否说明南方战况极好? 郑玉林为人十分精明,说他木讷,只是因着他过往行事太过木讷。 他又一套处事原则,这套原则让他在献文帝在世时活的顺风顺水,但如今百里虞扬和肖寒岁都等着他表态,他是再无法蒙混过去。 此时,陆盛观摩着他脸上神情,忽然轻笑一声,拱手道:“郑将军,一道前去吧。” 郑玉林唯唯诺诺的颔首称是,顺着人流朝城楼处走去。 …… 城楼前,古旭仰头看着上方绵延数里的戏台,有些忧心的摸了摸肚子,百里虞扬余光瞥见,垂头问道:“怎么?不舒服?” 古旭一惊,忙松开手,刻意丧着一张脸道:“有些饿了,还未用膳。” 百里虞扬轻轻拍了拍她肩背,安抚道:“无事,快了。” 快了?什么快了! 第105节 古旭一头雾水,这时,秋影不知从何处凑了过来,瞥了古旭一眼,靠近百里虞扬耳廓轻声说了几句。 古旭垂头,安静的瞧着脚尖。 这时,双眼忽然被一双温热的大手遮盖住,戏曲及奏乐声瞬间消散,只余刀剑拼杀及百姓的惊恐声。 “刺客!” “有刺客!快护住皇上。” 长街上,人群四散逃离,四周虽有着便装的死侍护卫,但人群逃离仍不免有所碰撞,古旭担心伤着腹中胎儿,在百里虞扬伸手揽住她腰腹时并不拒绝,反是朝他靠了过去。 第九十六章 城楼之上, 小皇帝身量矮, 于是宫人搬来矮塌,抱着他站了上去。 肖寒岁上前搀扶着小皇帝, 垂眸看着长街上拥堵的大周百姓,脸上傲慢之色尽显。 小皇帝有些紧张,看了眼肖寒岁, 得到他的许可后, 梗着脖子正待将被逼着记了半天的贺词说出,四周忽然涌现一群黑衣人。 肖寒岁皱眉,伸手将小皇帝护在身后, 哪知那些人见他如此,却是愈发迅速的逼近,那势态,似乎要杀的人并非身后那幼年皇帝, 而是他! 城楼上局势混乱,长街上百姓见此情景四散逃离,肖寒岁一边护着身后稚子, 一边勉力应付着。 他藏在暗处的人并未及时出现相助,只身旁几名同他一道扮作宦官的下属护佑在他身侧。 他为保命, 只得反身躲开那刺来的长剑,幼年皇帝暴露在刺客身前, 他微惊,却见麻世金不知从何出现,伸手一把揽着小皇帝躲开, 而后眸光冷峻的看着他。 至此时,肖寒岁已是知晓,这一幕,恐是百里虞扬安排的。 长街上百姓逃离,除去知晓有刺客欲刺杀幼年皇帝,其余并不知晓。 麻世金护住小皇帝,看着肖寒岁,伸手轻招,那些黑衣人得令尽数朝他涌去。 肖寒岁勉强同身侧近卫一同应付着眼前情景,冷笑道:“你莫不要以为我死了,这京都就是百里虞扬的天下。” 麻世金假笑,“天下是皇上的,怎会是虞扬的,肖公公莫要含血喷人,你护驾有功,末将必定奏请皇上为肖公公风光大葬。” “你休想!” 城楼上拼杀激烈,此时,不远处不知何人将烟花点燃?这东西,本是在小皇帝朝百姓宣讲完毕后再点燃的,如今这漫天烟火,确实绚烂的有些讽刺。 百里虞扬仰头见着这场景,面上忽然露出一丝孩童般天真的笑意。 他轻轻揽过古旭的肩头,令她转了个身子,而后松开遮挡她双眸的手,轻声道:“你看,这烟火是不是很漂亮。” 见古旭不说话,他自顾自道:“每一年的这个时候,烟火是最美丽的,会燃放半刻钟。” 古旭背对着城楼,同百里虞扬一道仰头看着,烟火绽放的声响遮盖了城楼上的惨烈拼杀声。 但古旭知道,身后是权利的挣扎厮杀,百里虞扬下手了。 如此约莫过了半刻,百里虞扬偏头,观城楼上似乎已成定局,方才轻拍古旭肩头,朝一旁的秋影道:“将小旭姑娘送回府中吧。” 秋影颔首,上前道:“姑娘,随奴婢走吧。” 百里虞扬捏了捏古旭干净的发髻,似乎心情极好,“不用怕,回府睡个好觉。” 古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勉强一笑,点头应好。 她正待离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而后是众人的哭泣声。 “皇上!” “皇上!” 古旭愣住,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直窜胸腹。 城楼上,肖寒岁本已半跪于地,却不料他却突然起身,朝那小皇帝冲去。麻世金出手阻拦,身侧御林军突然反目,出手掣肘他的反击,他一时大意,竟令那肖寒岁得手抱着那小皇帝一道跃下城楼。 他大惊失色,那御林军亦是毫不迟疑的跳下城楼。 又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古旭心惊,只觉得肚子一钝一钝的痛,她忽然伸手,紧紧抓住秋影略带薄茧的手,道:“秋影,我们走吧。” 城楼下,百里虞扬无暇顾及古旭,正蹲在那小皇帝尸体前垂眸思索着什么,秋影回身看了眼他的身影,领着古旭离去。 此时,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影了。 陆盛等人隐匿在暗处,看着那携手远去的两人,忽然轻笑一声。 方才的烟火真是挺好看的! 郑玉林在一旁,被前方一幕吓的不轻,哆哆嗦嗦道:“太子,这……是你指使?这就是你…你…说的看好戏?” 陆盛瞥了他一眼,道:“郑将军,我若杀也是杀那小皇帝,何需杀肖寒岁,你方才可看见了,是那肖寒岁抱着那稚子跌下城楼!” 那小皇帝怎么说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却毫无怜惜之情,说的这般云淡风轻,郑玉林闻言,身子抖的愈发厉害了。 这时,陆盛忽然凑近,道:“郑将军应当高兴吧,此前肖寒岁与百里虞扬一直逼你表态择主,你如今也用不着烦恼了,如今肖寒岁已逝,你选择百里虞扬也是自然。” 程玉林假笑,“太子说笑了…嘿嘿……太子说笑了。” “未说笑。”陆盛拉长着声音道:“程将军,你戏演的过了,本宫不喜。” 郑玉林垂头琢磨一番,只觉得那小皇帝的死必定有陆盛的手笔,如今其实是在百里虞扬同陆盛之间抉择! 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演戏了,抬头道,“不瞒太子,这两人之前确实有派人来与末将商谈,但这天下怎能落入贼子手中,末将一直拒绝着…” “你不用拒绝。” 陆盛神色淡然,只道:“百里虞扬这人精明着,你不必去找他,只待他派人来寻你,但我得提醒你,演戏不能太过,过了则太假!” ……… 秋影同古旭两人一道离去,古旭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回头,待末过长街转角,她方才偏头看着身旁的秋影。 秋影朝她轻笑,“姑娘怎的不走?” 古旭偏头,轻声问道:“这暗地里还有人吗?” 秋影不语,须臾,却又爽利答道:“无人,只我一人在姑娘身旁。” 古旭心中微松,知晓秋影有意放她离去,于是转身朝前走去。 秋影并不阻拦,亦步亦趋的跟在古旭身后,古旭朝此前与麻世金约定的街道走去,至得一处暗巷,等了片刻,方见数名高壮男子护着古维今前来。 这几人古旭并不陌生,是西苑的粗使仆人。 “父亲!” 古旭朝前跑去,伸手握着古维今双手。 古维今长期食用软筋散,双手懒散没什么力道。此时,只是慈祥的笑着安抚古旭,“父亲无事,不用担心。” 他身后数名男子是麻世金手下,如今见事已达成,便道:“姑娘先生速速找一地方躲避吧,若是公子反应过来,必定会派人搜寻的。” 古旭正待致谢,秋影却突然出声,“慢着!” 她上前,看着相拥的父女二人,眸色不悦,“小旭姑娘,我此前只道你是独自离去,因此一些事我便未加阻拦甚至暗地里为你铺路,但如今……” 她看了古维今一眼,“你父亲,仍需留在百府。” “父亲对你们并没用处,他不是什么大人物。” “怎会?”秋影低笑,“他可是姑娘父亲,怎会没有用处?!” “那你为什么又放我离去。” 秋影神色淡然,看着古旭,低声道:“姑娘真不知吗?我放你离去,是不想你同公子久待,伤他的心,令你父亲留在府中,却是为有一日,可以利用他逼迫你或是为难…”她话语微顿,道:“若太子心中有你,届时亦可用你父亲为难他一二。” “实则将你留下是最好的,但奴婢近来观测,公子或许不忍,既如此,不若将你放了。” 秋影虽是一名婢女,但在百府地位却是极高,那几名麻世金的手下见此皆面面相觑。 如今若麻世金在那还好说,但如今主子不在,他们可是真的不敢反抗这女人的命令。 秋影侧身,神色冷然的吩咐道:“将古先生送回府中罢!” 那几人无法,有个瘦长男人似过意不去,上前轻轻拍了拍古旭,歉然道:“姑娘,我们也实在无法,只得将你父亲押送回去。 话落,他仰头看向古旭,迅速以口语示意‘留在原地等候。’ 古旭微惊,立刻垂下头去,扮作一副气馁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待众人离开暗巷,古旭垂头看着脚尖,秋影却又突然凑近,低声道:“方才奴婢有句话说露了,姑娘离开可以,但若姑娘腹中有胎儿那便另当别论了。” ……… 城楼下,麻世金率领众人赶至百里虞扬身前。 百里虞扬缓缓起身,垂眸看着小皇帝摔得稀烂的脑袋,低声呵斥道:“这是怎么回事,杀个人还能杀错了不成。” 麻世金亦是一脸怒意,咬牙切齿道:“方才我本有机会掣住那肖寒岁,哪知御林军中却是出了叛徒,出手阻拦我,我一时大意,让肖寒岁得了手。” “叛徒?” 百里虞扬神色阴郁,他缓缓出声,“肖寒岁的势力已被我们摸清,那人若是肖寒岁的人,为何他最初遇刺时不出手阻拦!” “这……” 麻世金迟疑。 百里虞扬咬牙,突然冷笑道:“京都混进了陆盛的人。” 他转身朝四周将领高声吩咐着:“传令下去,今夜封锁宫门,城门只进不出。其余人等,挨家挨户的查询,若有可疑之人当场格杀勿论。” “还有,此前京都中立的官员,家中需得重点盘查。” “是!” 麻世金颔首应是,转身离去时,忽然想起古旭,他动作微顿,神色并不自然。 百里虞扬心细,见他如此,立刻唤住他,“舅舅?你方才那表情是为何意?” 麻世金忙摇头,“无事,无事!” 末了,却又十分迟疑,试探问道:“虞扬,你说若是京都混入了太子的人,他们可否会来接小旭离去。” 百里虞扬淡淡道:“她在百府,那些人若来寻她,只会是自寻死路。” “可……可她若是…不在府上呢?” 麻世金微囧,他这人,复杂的很! 第106节 因古旭那刻意透出的温情与落寞而承诺放她同她父亲离去,而如今,与百里虞扬的利益相比,古旭那点事又是算不得什么的了! 他始终还是站在百府的立场做事的! 另一侧 古维今被众人压着朝百府走去,因着此前麻世金吩咐过好生待他,因此这些人待他也算客气。 有人不好意思道:“先生,方才那姑娘是百里大人心腹,而且武功颇为高强,我们也不好阻拦。” 古维今缓缓摇头,“无妨!” 至如今,古维今对自己的生死实则并不关心,只要古旭无事,他即便死去也是无妨。 “唉!” 那人还在叹气,此时,突然有人高声道:“唉!我尿急,他娘的,这周围可有茅房啊!” 众人大笑,“李二,你个糙人,怎么还讲究起来了,就在这巷子里解决不就成了。” 那李二瘦长一个,叫嚷道:“那你们可不能偷看我!” “呸,谁他娘的偷看你啊!” 众人哄笑,却也十分守礼的背过身去并未偷看。 哪知等了片刻,却不闻尿尿声传来,有人回头,“唉……” 话音顿住,那人只见李二悄无声息的拿刀抹断了一人脖颈,死去那人是众人中身手最高之人。 这时,大家方才反应过来,拔剑攻向李二。 但身手最好那人不在,对付其余人,这李二却是绰绰有余。 众人死后,李二靠近神色警惕的古维今,讨饶道:“方才一直不出手,是那叫秋影的女子在,那女的身手高强,我对付这些人尚未有些勉强,若加上秋影便愈发困难了,还望………还望古先生莫要怪罪。” “你是谁?” 李二笑了笑,“奴才是太子的人。” “先生随我走吧,古旭姑娘应当正等着你呢,秋影不在,我们正好去寻她。” 古维今闻言,忙强制打起精神朝回走去。 到了之前碰面的巷道,却并不见古旭的身影,李二皱眉道:“怎么回事,我让她等着的。” 两人在附近寻了片刻,碰头后却是都未寻着古旭的身影。 李二大叫一声,“糟糕,这处临近城西乱葬岗,怕不是被什么二流子给瞧上掳了去吧,不行,我得把这事告之太子,得让他派人去找。” “太子也进京都了吗?” 百里虞扬凉薄的声音传来,他身侧则是脸色青黑的麻世金。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也想写感情戏,还是觉得感情戏好写一些。 争取明天见吧。 第九十七章 古旭被秋影压着进了一间医馆, 如今夜深, 因方才刺杀之事,大夫打算闭店, 正指使着药童放下门帘。 两人进门时,正值一对男女搀扶着走出医馆,女子低声咳嗽, 男人好心的凑近询问, 很是忧心。 药童见两人闯入,开始赶人,“打算闭店了, 你们看病去其它地方吧!” 秋影压着古旭坐下,从钱袋中掏出一靛白银交给药童,“烦请大夫来瞧一瞧我家姑娘是否有孕?” 这不是什么麻烦事,有钱赚, 那大夫也不推辞,照旧让药童将门帘放下,上前替古旭诊脉。 片刻后, 那大夫估摸着两人神色,想着掏钱的是那清冷女子, 便朝那女子说道:“你家姑娘是喜脉,孕三月, 恭喜。” 秋影神色顿时冷了下来,还未说话,却被古旭抢了先。 “谢谢。” 古旭朝那大夫及药童温和一笑, 道:“这是我家相公的,烦请大夫替我开几副安胎药,近来身体有些不适,早期曾见红。” 秋影在一旁,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古旭,她并不阻止,只冷声道:“姑娘若现在将这胎儿打掉,还有机会离开京都,若执意开这安胎药,那奴婢只能带姑娘回府,令公子做决断。” 古旭听着并未回应,倒是那大夫及药童神色尴尬,也不知此时应当听谁的,是开打胎药?还是安胎药? 此时,秋影有些不耐烦,冷冷提醒道,“姑娘莫要固执,以公子性情,你这腹中胎儿亦是活不长的。” 古旭垂头,掌心几欲渗出冷汗,她记得方才那瘦高男人嘱咐她在原地等着,若他们返回未见着她必定会四处找寻。 医馆离那巷道不远,如果拖延时间,或许她有机会等那人前来带她离去。 她假意问道:“若腹中胎儿不在,你能放我离去?” 秋影颔首,漠不关心道:“我候着你在此处将胎儿打掉,休养一日后护你出城,此后如何便是你自己造化了。” 大夫闻言,面色不喜,“姑娘,我这是医馆,且要闭店了,怎能在此处将胎儿打掉,实在是不吉利!” 秋影皱眉,从怀中掏出短剑逼近那大夫下颌,神色冷厉,“废话少说,将药方写下,令药童熬制,莫要磨磨蹭蹭。” 大夫神色惊恐,“我这就写,这就写!” 古旭看着秋影手中利剑,心中打鼓。 片刻后,大夫写下药方,令药童捡好药,两人为了避开秋影这瘟神主动去了后院熬制。 古旭垂头,等着那瘦高男人来寻她,同时心中亦在思索若那人未至,她要如何逃脱的法子,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帘这时被人掀开,夜里风凉,肆无忌惮的涌了进来。 古旭拢紧身上斗篷,头顶却在此时传来男人寡淡的声音,“是生病了吗?” 在男人出声时,四周亦传来剧烈的打斗声。 古旭又惊又喜,偏头看去,只见少泉及李成年两人携手攻击秋影,身旁,陆盛垂眸,略显冷淡的瞧着她。 这时,那药童掀开后院帘子端着药汤立在门槛处,见着屋内情景,身子抖个不停。 陆盛见了,伸手招他上前,低声道:“药给我吧,她是怎么了?” 药童哆嗦着身子将药递上前去,轻声道:“姑娘…姑娘没什么,只是孕三月了,这…这是方才…姑娘要的打胎药。” 陆盛整个人僵在原地,随即眸色遽冷,目光阴郁的看向古旭。 古旭这才反应过来,见陆盛神色不对,起身一把夺过他手中汤碗,重重砸向地面。 瓷碗破裂,乌黑的药汁四溅。 古旭欢喜的不行,傻笑道:“陆盛,我们有孩子了。” 第一句话出口,她正待继续解释,陆盛却是暴怒道:“所以你要把孩子打了!” 他眸色猩红,神色狰狞而恐怖,似乎恨不得将古旭掐死一般。 这个误会有点大啊! 古旭赶紧摇头,伸手去抱他,轻轻拍打他的肩背,柔声安抚道:“没有,我骗秋影的,让大夫去熬制打胎药是在拖延时间。” 陆盛身体僵硬,神色稍缓,却仍是有几分冷淡。 古旭见此,神色略显无措,心中有几分委屈,仰头问道:“你不喜欢小孩吗?” 陆盛咬牙,他还未出口质问今夜她为何同百里虞扬走的如此近,她却先发制人这般问他?这要他如何作答! 女人怀孕了,男人便要低她一头吗?! 见陆盛不答,古旭便开始生闷气,气着气着,忍不住发牢骚,骂道:“我知道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但这还不是你的错……” “谁说我不喜欢小孩!” 古旭愣住仰头看去,陆盛神色涨红,他迅速伸手回抱住古旭,将脸靠在她颈窝,避开她的目光,咬牙切齿又十分扭捏道:“我喜欢死啦!” 这时,李成年同少泉将秋影制服,为防后患,李成年出手废掉秋影双手,点了她的哑穴,扯下一截布条,蒙住秋影双眸,独自一人先行带着秋影离去,留少泉护佑二人。 古旭吸了吸鼻子,张口去咬陆盛肩膀,声音委屈又不满,含含糊糊道:“你刚才凶我?” 陆盛摇头否认,“我没有!” “你有!”古旭说着,牙齿愈发用力了。 陆盛脸皮如城墙厚,见古旭死不松口,立马转了风向,讨好道:“我有,是我的错。” 古旭这才满意的松开嘴,哪知这男人是个不识相的。见古旭放过他,于是伸手微微推开古旭,垂头质问道:“对了,我今夜看见百里虞扬摸你脸了,还揽着你的腰,此前暗哨来报,除夕夜他在你屋中待了半宿!” 他说着,又忍不住置气,亲眼所见,因此发脾气发的理所当然,要古旭给他一个交代。 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占上风的。 古旭偏头看着气怒的陆盛,十分不解,却也出言安慰道:“可是孩子是你的啊,又不是他的。” 这什么解释?陆盛气炸了,吼道:“孩子当然是我的!” “那你生什么气?” 古旭轻飘飘的白了他一眼,她面上看似十分轻松,实则很是心虚。 于百里虞扬,她是知晓这人对她有几分好感的,为不触怒这人,加之在百府她虽无法随意走动,但也过的不错,对百里虞扬的态度虽冷淡其实也未有多差。 陆盛要计较,她可不能迁就着他乱发脾气! 这般想着,古旭梗着脖子,越过他朝外走去,“我们莫要磨蹭了,父亲应当在前方等着我。” 陆盛气的咬牙,十分憋屈的埋头跟在她屁股后面走出医馆,看着古旭略显丰腴的身影,他快要气死了,只觉得古旭这人脸比她那屁股都要大了! 在长街上,她和百里虞扬相拥,难不成是他眼瞎了看错不成! 因为孩子是他的,他便不能说什么了?这世上哪有这个理!若不是因着如今事态紧急,他非得将她关在屋中狠狠训斥一番。 古旭不知后面那人心中所想,大摇大摆的挺胸抬头,朝与古维今分离的暗巷走去。 此时,一名青年男子不知从何处出现,挡在三人身前,急道:“太子莫要朝前走去,百里虞扬正带人在这附近搜寻,出口亦被士兵牢牢把守。” 这处已被百里虞扬的人包围!若是强闯必定无法逃脱。 第九十八章 第107节 李成年压着秋影欲朝此前落脚处走去, 至半路, 忽闻一声微弱的轻呼声,“兄长?” 他闻声朝那处看去, 只见李成元从巷道转角处探出半个脑袋,神情鬼祟不安。见兄长瞧见了自己,李成元忙招手唤他上前, “兄长快过来躲着, 有人在抓你们。” 李成年闻言一惊,压制着秋影进了狭窄的巷道,“成元, 你这是何意?” 秋猎一役,李成年无暇照看李成元,因此将他留在京都,不想兄弟两人却是在此处得见。他身旁站在一容貌半毁的瘦削女子, 李成年初时未认出,直到那女子开口说话,他才忆起这人是十三幺。 “方才我同成元去医馆看病, 出门之际遇见熟人,此后我想回来打探, 在半路发现有人正搜查你们踪迹。” 十三幺声音冷静,眼睑微垂, “这处临近城西乱葬岗,四周巷道出口虽已被百里虞扬派兵把守,但我是知道有条路可以离开的。” 李成元点头附和道:“这处巷道多, 宅院间又多有空缺,他们虽是将主要的巷道出口把守住,但短时间来不及调动太多人手,总有空缺可以离去。” 说着,他又磨磨蹭蹭的靠近李成年,眼皮微微上提,试探道:“兄长,我听说今晚那皇帝坠楼死了,是不是你们干的?太子这是要攻城了吗?你们要赢了是不是?” 他是李成年弟弟,太子取胜,他才可凭借李成年过上好日子! 一侧,十三幺微微垂眸,她如今半张脸尽是伤疤,十分恐怖,因此时常用完好的右脸对着他人。 李成年未有理会李成元的问话,只朝十三幺问道:“那出路是在何处?” 秋影虽是看不见也无法说话,但却清清楚楚听见两人对话,她知晓百里虞扬在附近,于是趁李成年松懈扒足狂奔。 她看不清,于是只一个劲朝前奔去,尽量弄出动静令周围探查的人得知。 李成年回身去追她,此前他本是想留着她看能否打探出百府内部消息,但如今事态,这女子刚烈又忠心,再无留着的必要。 将秋影抓住后,他正待出手,一只利箭射来,他翻身躲过,将秋影压在身前掩护,“你们若再上去一步,我就将她杀了。” 李成元忙躲入暗巷,缩在角落中。 十三幺比他胆大,上前几步,微微探出半个脑袋去瞧外间情景。 百里虞扬领人逼近李成年,神色平静,轻声道:“太子在何处?” 见李成年不答,他招手令人四散开来,在附近一带搜查。 秋影知晓百里虞扬在身前,神色放松下来,脖颈前刀锋微凉,她不怕,却也不敢轻易乱动。 李成年见四周情景知晓今日是逃不出去了,只是依旧挟持着秋影,欲拖延时间让太子等人逃离。 他将刀锋逼近秋影,道:“这女子是大人心腹,若大人…………” 话未落,只见百里虞扬接过身侧士兵递来的弓箭,神色冷淡的瞧着他,略带讥笑,拉开弓弦,毫不迟疑射出一箭。 羽箭射入秋影腹腔,同一时刻四周羽箭纷纷朝李成年射来。他飞身狼狈躲避,百里虞扬冷淡的瞧着,须臾,转身离去。 百里虞扬身后,李成年力竭中箭,半跪于地。不远处,是瘫软在地的秋影,他神思恍惚,只见士兵上前将秋影搀扶起来,试探一番后嚷嚷着,“还有气,没死!” 随即,他被人动作粗暴的从地上拎起,浑身剧痛,他惨笑,余光却见着躲在角落的十三幺,这一刻,忽而觉得,她那完好的半张脸很是好看。 古旭长的很美,即便只是与她有三分相似的脸,也是好看的。 这般胡乱的想着,他却是再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士兵在四周查探,见着躲在巷道中的十三幺及李成元,呵问道:“可否在四周见着什么可疑之人啊!” 李成元尿了裤子,一句话说不出,还是十三幺警惕,她埋下头,刻意哆哆嗦嗦的伸手指着被士兵拖走的李成年,“方才…方才就见着他了,他这是死…死了吗?” 那士兵见十三幺面容恐怖,穿着邋遢,嫌弃道:“除了他还见着什么可疑之人没?” “没,没见着了。” 那士兵见此,也未多盘问,转身走了。 …… 另一边,陆盛耳力佳,听见远处的打斗声,心中已是知晓李成年逃不脱了。 古旭不安,仰头问道:“是不是李成年?” 陆盛神色沉默,缓缓摇头,嘱咐道:“什么都不要想,跟着我便好。” 古旭看了他片刻,咬牙点头,见此,他伸手拉着古旭在巷道内乱窜,少泉及那青年男子一人在前,一人滞后,守着这二人。 不知过去多久,古旭被陆盛拉着越过一栋低矮破旧的房屋后,眼前视线忽然变得开阔起来。 至此时,陆盛方才转身吩咐那青年男子朝城中心走去,与藏匿在郑玉林府中的心腹接头。又令少泉即刻接替李成年的位置,趁着今夜大乱赶在百里虞扬反应过来前安排人散布谣言。 青年男子离去,少泉却微有几分迟疑,“太子?” 陆盛睨着他,语气强硬,“你不必候在我身旁,我同古旭目标太过明显,若此时出入郑玉林府中,必定躲不过搜查。” “其余人还好,你是往日宫中老面孔,亦要事事小心。” 将事情安排完毕,见少泉离去,陆盛垂头看向一直安静不语的古旭,轻声道:“百里虞扬如今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我们,我们暂时只得隐匿在这乱葬岗了,你怕不怕?” 夜里风凉,吹的古旭头发胡乱舞动,她伸手将帷帽罩住脑袋,应道:“不怕。” “好。” 陆盛颔首,拉着她朝前走去,一路走来,四周愈发偏僻,空气中隐隐传来腐烂的气息,古旭伸手捂住嘴巴,停下脚步,躬身吐了出来。 陆盛半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她。 四周并无烛火,只高空中一明月垂挂,他并不出言安慰,只是低声道:“忍着。” 古旭吐了点清水,胸腔难受,她摆摆手,问道:“今夜,我们是要一直走下去吗?” “不用一直走下去。” 在一些事上,陆盛并不瞒着古旭,他耐心解释道:“如今边塞境况紧急,但肖寒岁将战况压了下来,今夜事发,我的人会趁机将这消息散发出去,同时将今夜的刺杀之事栽赃在北燕身上。” “之后如何处事,便要看这京都百姓的反应及郑玉林、百里虞扬的应对之法。” 此中种种,他虽早有设想,但计划环环相扣,只要其中一处出了偏差,便要随时更改计划,因此,他也说不准之后的路到底怎么走! 见古旭情况好转,陆盛怜惜的摸着她侧脸,“还想吐吗?” 古旭点头,依旧捂住口鼻,含糊道:“有点。” “搜!” 远处有声音传来,陆盛侧身看去,声音微寒,“古旭,你要同我躲入那乱葬岗中。” 这并非商议,而是平静的叙述,陆盛伸手摸向古旭脸颊,神色平静而温和,一字一句道:“那里很臭,但你不能吐知道吗?你和孩子都要争气。” 身后那些搜查的声音愈发近了,古旭紧张的不行,死死咬紧牙关,赶忙点头。 陆盛起身,牢牢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腕,拉着她疾步朝远处乱葬岗最大的万人坑走去。 说是万人坑,实则不过是一处地势微陷的野外草地。 这些年,里面多是被人迫害至死的百姓、死后无人认领的乞丐、私通流产的婴孩。断断续续,不过是上百具尸体罢了。 只三月前,秋猎一役,肖寒岁回京都后与百里虞扬合计,抄了孟家以及其余几家势大的的家族。 因此,这处的尸体短时日增多,有的还很新鲜,骨头上挂着零星的碎肉。 陆盛抱着古旭一步步朝尸坑中心走去,躺好后,他将胸前衣襟拉开,揽过古旭的脑袋,令她面朝胸前,避开那些令人作呕的气息。 上元节,夜空明净,月色皎洁。 陆盛抱着古旭躺在尸堆中,两人被众多尸体遮掩的极好,只露出陆盛一双明净的双眸。 他睁开眼,看着夜空中的明月,察觉身侧古旭身体紧绷,于是用手轻轻拍打她的背脊。 “古旭,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吓唬你,说要把你弟弟扔到乱葬岗来。” 记得! 古旭那时候恨死他了,弟弟死了,其它宫人都在柔声劝慰,就他,坏的很!之后他又说乱葬岗人多,不清净,要把弟弟扔进冷宫的深井。 为了这,两人第一次打架,那天夜里,皇后与献文帝接连入了东宫,陆盛在献文帝离去探望淑妃产下的皇子时,出口将古旭要了过去。之后,她便一直待在东宫了。 怎么会忘呢? 入宫的第一天,弟弟死了,同陆盛打架,这么多事,是忘不了的。 古旭如同婴孩般埋在陆盛胸膛,她无法说话,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吐,于是用手在陆盛腰侧轻轻点了两下—‘记得。’ 后来,弟弟被东宫管事徐元不知扔到了何处,或许这乱葬岗就有弟弟的尸骨。 陆盛轻笑一声,柔声道:“其实我那时啊,觉得这乱葬岗是真的不错。” 幼年,陆盛出宫至孟府为外公贺寿,那时年幼,孟泽言仗着是他舅舅,长他几月,将他带入乱葬岗吓唬他。 那时孟家势大,宫人即便知晓,也是不敢阻止的,只得跟在两个小屁孩身后。 孟泽言将他丢入乱葬岗后,同孟家仆人躲在暗地等着看他笑话。 那时候,这乱葬岗尸体不多,大部分都是死去多年的白骨,味道没有今日难闻。 他心中并不怕,反倒为到了一处与孟府、皇宫不同的地界高兴,但他也知道孟泽言在暗地捉弄他,心里气的要死!发誓总有一日要将他剥皮抽筋,挂在城墙上示众! 风水轮流转 如今十多年过去,孟家人大多被肖寒岁迫害入了这乱葬岗。 而他,即便再次深入这尸堆中,也再不是独自一人。 第九十九章 昏暗的尸堆中, 有微弱的火光至上方传来, 陆续,人声渐杂, 陆盛闭上眼睛,感受着古旭同孩子压在他身上的重量。 如今城门紧闭,生死一线, 古往今来权势向来便是不易得的。 “唉, 看什么看,走了!” 有士兵不耐烦的嚷嚷道:“我他娘的都快吐了,这能是活人待的地方吗?” 那人闻言, 举着火把微微探上前去,感叹道:“呦!这儿尸体还挺新鲜呢,是哪家啊!” 零星的碎肉挂在尸骨上,比起前些年的累累白骨, 是要新鲜不少。 “废什么话!走啦!” “得,走走走,我也快吐了。” 几人离去后, 古旭并未立刻起身,陆盛不动, 她也不动,紧张又多疑。 许久之后, 陆盛听着四周声响,待确定再无其余人时,方才一把推开身前尸骨, 揽着古旭坐起身来。 第108节 古旭死死咬住牙关,垂头不语。 陆盛轻抬她下颌,低声道:“吐吧,人都走光了,没事的。” 古旭摇头,只瞬间,又一把推开陆盛起身朝一侧走去,弯腰狂吐起来! 她踩在尸骨上,路面不平,跑的跌跌撞撞,陆盛见着心惊,忙跟在她身后,怕她失足跌倒。 这处实在太臭了,古旭将白日的吃食全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双眸微红,溢着泪光。 这种境况下,她也不讲究,吐够了,便用袖口擦去泪水、嘴角涎水,搀扶着陆盛递来的胳膊走出这尸坑。 待两人离的远了,空气中只余夜间野外的清凉,古旭方才好转过来。 她又累又困,即便同陆盛在一处,也很是紧张,总怕有人寻来。陆盛察觉她状态不好,蹲下身子要来背她。 古旭也不拒绝,上前两步双手交叉揽着他脖颈。陆盛顺势双手后伸揽着她双腿腿弯,这般就着月色走了几步,古旭突然轻拍他的肩头,“陆盛。” “嗯?” 陆盛停下脚步,偏头问道:“怎么了?” 他方才躺在那尸堆中,脸也不知蹭到什么东西,略脏,但眸色透亮,显然并不知晓他如今面容如何? 古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指出他脸是脏的,只是道:“你放我下来吧,我肚子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 陆盛赶忙将她放了下来,问道:“哪不舒服?” 古旭疑惑的摸了摸将将显怀的肚腹,道:“现在好了,方才你背着我有些不舒服。” 两人第一次做父母都没什么经验,古旭还好,孩子在她身上,她的感觉最是直观,陆盛却是什么都不懂的。 方才陆盛背着她走了几步,她肚腹被压迫住,她和胎儿都不舒服,因此,也不让陆盛背了,只是并肩走在他身旁。 陆盛见她脸色不对,试探道:“背着不舒服,那抱着或许好一点?” 说着,他便弯腰来抱古旭,抱起来后轻轻掂量几下,问道:“这个姿势还好吗?” 古旭点点头,“还好,但你一直抱着也会累的。” “无事,我们先去寻一地方躲起来休息,这里并不安全。” 他力气大,即便抱着略显丰腴的古旭也不吃力,还嘱咐道:“你要是困了,可以睡一会。” 古旭摇头,“我睡不着的。” 陆盛闻言也不多话,抱着她就着往日的记忆朝西南侧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不经意低头时,却是发现古旭在他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如今夜半,她太累了。 * 京都长街 士兵挨家挨户的搜查可疑之人,街上少有人烟,一片肃穆景象。哪知街道转角却是突然传来炮竹爆炸声,随后是众多孩童的嬉闹声。 士兵长十分多疑,派了一名士兵上前查看。 那人回来时,手中捏着一张草纸,上面以楷书写着‘边塞不保,北燕贼子即将侵入京都。’ 这消息,肖寒岁在时刻意压制了下来,此时他将死,消息却是瞬间在民间传了起来。 京都外其余城镇,早在白日便得到这消息,这消息不知真假,但如今大周分裂为南北,京都位于北方临近边塞,若是边塞不保,首先遭殃的必定是北方的城镇。 士兵长瞧着,立即派人将这事禀报给麻世金,又问道:“这草纸是怎么来的?” “属下方才去盘问那几名孩童时,发现他们正拿着这草纸点炮竹,说这东西多的很。” 话一出,士兵长眉头紧皱,这东西多的很? …… 深夜,郑玉林府邸 搜查的士兵将走不久,郑玉林便拎着一个小酒壶坐在大堂的饭桌上喝酒吃着花生米。 他长的胖,脖子短,有一搭没一搭的唱着小曲,十分悠闲。 与陆盛分离的青年男子候在他身旁,他是生面孔,方才来府上搜查的士兵并未注意他,此时,见郑玉林如此神态,不由的问道:“大人不害怕吗?” “害怕,怎么不怕!” 郑玉林沉沉叹气,用一双眯眯眼看着盘中的花生米,“我上有老下有小,只姬妾便有十人,韩沉留下的家室我也接过来了,府中这么多人,若是都没了,那乱葬岗怕是快挤不下了。” 青年男子见他这般,心中略微不安。 他不理解京都这么多人,太子为何选择了这郑玉林,若是他叛变,那该如何是好? 京都虽有太子的人马,但暗地里行事尚可,若到了明面上,却是敌不过百里虞扬手下的军队的。 郑玉林侧身,拉着他一道坐下,“来,陪老夫喝酒。” “郑将军。”青年语气不免重了下来,“太子如今未归,我可没心思喝酒。” “太子未归,但也没消息说他出事了啊!” 他伸手指着自己胸口,道:“我也紧张的不行,心里难受,所以你今天非得坐下陪我喝这酒!” 青年不敌他这死皮赖脸的模样,只得坐下陪他畅饮,一杯酒下肚,青年发觉不对,这酒掺水了,并不浓烈。 他看了郑玉林一眼,却只见他低头嚷嚷道:“太子这人,胆大心狠啊,什么都敢赌!” …… 一夜过去,百里虞扬人马并未搜寻到陆盛及古旭身影,他令人以抓寻昨夜刺杀天子的借口为由将京都城门关闭,百姓只进不出。 人心惶惶,加之天子于上元节在宫楼被刺杀,大周一时无主,朝中各官员的心思也渐渐起了来。 边塞消息泄露,除去郑玉林早便知晓边塞情况紧急,朝中其余官员却是不知的。 南北争斗是一回事,再怎么说,大周还在!是太子登基,还那携传位圣旨登基的小皇子登基,都无太大差别。 但边塞失守却是另一回事了! 只如今朝中无主,边塞战事该如何处理呢? 有些人知晓其中门道,商量好后主动去百府拜见百里虞扬,询问边塞及朝中之事。 哪知百里虞扬不在府中,四下问去,只见那叫青衣的青年男子让众人再府中稍等片刻。 既是主动前来拜见,便要有十足的诚意,这些朝中官员面面相觑,见无人发话,便也安心的在府中等了下来,至黄昏时刻,宫中却是传来一名宫女有喜的消息。 那宫女常年伺候在献文帝身侧,如今,正好孕四月有余,传说她有孕不敢外泄,怕淑妃对她不利,此时小皇帝坠楼而死,她这才挺着个肚子被一众太监宫女领了出来。 青衣将这事一字不露的讲了出来,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他见此,刻意咳嗽一声,冷着声音道:“此乃上天护佑,怜惜我大周命途,特赐佳子” 胎儿不足五月,怎知男女? 再说,这个孩子来的实在是巧! 其中因由如何,这些人精大约知晓一些,此时见这青衣面色不善,连忙点头,附和道:“大喜啊,大周有救了。” 青衣观摩着这些人神色,此时方才满意点头,那郑玉林也在其中,却是不说话的。 等这消息传至大街小巷,一切事宜安排妥当,百里虞扬方才归府。 众朝官具都高声恭贺他,也不知有什么好贺喜的,这天子昨夜才死呢? 贺喜完了,又磨磨蹭蹭的试探着边塞之事应当如何是好? 百里虞扬面色不显,尽是敷衍,未明确表态。 他行事倒是谨慎,即便大家都知道这其中有他的手笔,那孩子也不知是真皇子还是假皇子,如今,这京都已被他掌控,他却依旧将面上功夫做到了,并不一味的狂妄称大。 众人离去后,只郑玉林一个人留了下来,百里虞扬看着他,低问道:“郑将军是有何事对本官说的吗?” 郑玉林盯了他半响,直接问道:“边塞之事大人打算怎么办” 百里虞扬轻笑,依旧敷衍道,“边塞之事,我一小小朝官却是无可奈何的。” 郑玉林见此,急道:“此前北燕都快打过来了,你们还将这事瞒着,若不是昨夜肖寒岁死了,这事是不是要一直瞒下去。” 他慌的不行,在屋内左右踱步,道:“你们如何争权躲利是你们的事,但边塞不能失守!” 陆盛这人,看人却是十分准的。 他用郑玉林,必定有他的含义。 百里虞扬见郑玉林此种表情,面色突然缓和一分,拉着郑玉林坐下,沉声道:“郑将军,这并非本官将消息压下,是肖寒岁!” “此前局势,你应当知道,本官是大周臣子,怎会偏帮北燕。” “那你说如今应当如何是好!” 百里虞扬目光紧攥着郑玉林,缓声道:“北燕缺兵少粮,必须尽快援助。” “正是…”郑玉林点头应答,见百里虞扬一直盯着自己,忽然打了个寒颤,立马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边塞若是缺少粮草,那可怎么办啊?” 缺兵少粮?他却只关注后面两字,百里虞扬隐带讥笑,微微垂头,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茶盏。 郑玉林试探道:“如今国库内……” “去年献文帝为治理江南水患,耗费大量钱银,国库空虚。” 郑玉林提议,“这要到春天了,可以征一波税收。” 百里虞扬重重将茶杯放下,道:“去年太子反叛,南北分裂,人心不稳,若是贸然征税,民心或是不喜。” “那这钱怎么办?” 郑玉林脸色纠结,只听百里虞扬道:“本官还有些家底,虽不值多少,但如今局势,能出一份力便出一份力罢!” 这是要财! 郑玉林做出一副肉疼的模样,“大人心善,大周局势动荡,因此我们才应当愈发团结起来,本官家中也有些散钱,也可奉献出来。” 说到这,郑玉林是再不敢说下去了,他本是来质问百里虞扬的,但怕再说下去自己得被百里虞扬掏空,忙起身告辞。 三日后,朝官拥护百里虞扬为摄政王,代替未出世的新皇统领朝堂。 为稳定民心,他上任后主动承诺减免百姓半年税收,且将府中财产尽数拿出援助边塞,朝中官员亦在百里虞扬带头下纷纷将府中财产捐献出来。 粮草一事虽已解决,但边塞北燕攻势不减,急需援军相助。而在此种紧急时刻,百里虞扬却是断然派兵南下,并不北上援助。 第109节 第一百章 春季, 古旭极易犯困。 这日午后, 她照旧在屋内小憩,郑玉林却是主动求见。 她如今宿在郑玉林府邸, 同他的众多姬妾住在一处大院子,只她的这间厢房要稍稍偏僻些。 郑玉林是个奇人,他妻子早逝, 姬妾极多, 这些女人住在一处,感情很好,待郑玉林却并不上心, 并不似寻常朝官的姬妾一般待男主人十分恭敬害怕。 古旭住进来后,时常见着一众年轻女子聚在一处嘴碎讨骂郑玉林。 这间院落隔壁的一处小院住着韩沉留下的妾室同稚子,郑玉林的妾室同他们时常小聚,情景十分热闹。 古旭身份成谜, 她们初时很是好奇,郑玉林只稍吩咐几句,她们便十分安分的守口如瓶, 并且护着古旭,待她极好。 郑玉林求见古旭, 她正在午睡,因此在院外候了许久。 这处女人多, 却没什么人理他这个大老爷。 古旭醒来后,听闻他来访,微有疑惑, 却也不怠慢,在丫鬟的伺候下整理好衣着主动出门接见。 “郑将军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孕三月,古旭显怀,之后的一段时日,她这肚子便慢慢大了起来,一个月的时间,长的比前三个月还要大! 郑玉林见着古旭,忙毕恭毕敬的躬身请她坐下,“来,小旭姑娘坐这,小心些,莫要跌倒了。” 他这般殷勤,倒让古旭不太好意思了。 陆盛待她都未有这般…… 古旭坐下后,郑玉林也不磨蹭,直接将来意告之。 约半月前,百里虞扬以摄政王身份派兵南下,欲迅速击灭南方叛军。 但边塞战事紧急,接连失去多座城池,人心不稳,朝官多有微词。百里虞扬便以国库空虚未由,先是搜刮朝官钱财,而后强行令京都世家子弟参军,以此为由鼓动京都及周围城镇的青壮年男子入军。 新组建的这支军队约一万有余,必定会北上援助边塞。即便战胜,其中的世家子弟有命活下来,五年、十年内也是无法回到京都。 百里虞扬太过心急,此举,虽是打击了这些不肯归顺他的世家,且利用世家的号召力,征集了足够的士兵,但却埋下了祸端。 这些日子,郑玉林按兵不动,时常称病不去上朝,装出一副怕遭殃的模样。但他是躲不过的,他子女不多,具都年幼,没有可以参军之人,他呢?手上又有点小小军权,仍是壮年! 今早,百里虞扬已派人探过他的口风,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让他带着手下军队以及新组建的那一万士兵援助边塞。 这怕是有去无回! 这些都在陆盛及郑玉林的计划之中,他这些日子装模作样,刻意躲着不去上朝,等的便是百里虞扬不耐烦,主动派人来寻他。 百里虞扬这人疑心病极重! 若是主动出言出兵援助边塞,以郑玉林前些年懒散的态度,他必定生疑。 古旭闻言,轻声道:“你们要去边塞吗?” 郑玉林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应道:“是的,太子同我们一道,只是…” “只是什么?” “太子,打算将姑娘一道带去。”郑玉林重重叹气,此刻,他再不若此前的懒散油滑,而是变得十分沉稳。 “但边塞路途险峻,姑娘又怀有身孕,这十分不便。” 古旭听出他的意思,沉默片刻,道:“是陆盛想带上我,但你想将我留下吗?” 郑玉林见古旭对接下来的计划似乎并未知晓多少,他不好点破,只道:“姑娘在京都等着,等不了多久的。” 这一刻,古旭忽然想起了前年陆盛离京的情景,她肚皮上一道长疤,现在肚子变大,那疤痕愈发丑了。 “我知道了。” 古旭应道,却并未答应不随军队前去边塞一事,只道:“等陆盛回来,我同他商议一番。” 郑玉林深深看了眼古旭,这女子他这些年并未注意,直到陆盛将她带至府邸,他这才知晓有这么个特别的人存在。 陆盛这般杀伐果断,行事狠戾的人,在此事上却也是有了弱点。 这于一个乱世中争权夺利的男人来说,并非好事。 …… 夜里 陆盛归来,这些日子,他大多时日是在外间做事,只夜里才会归来同古旭待在一处。 古旭侧躺在床上,看着他洗漱后只着一身单衣,问道:“不冷吗?” “不冷。” 他说着,脱去鞋袜上床,伸手一摸古旭肚子,道:“长的真是快!” 显怀后,肚子是要长的快些的。 他手微凉,透过单薄的衣裳传至古旭肚皮上,古旭伸手将他的手打掉,挪着屁股稍稍远离他。 他夜里归来,洗漱后总是带着一身寒意,他身子能抗,用冷水洗漱,古旭却是不敢受寒的。 陆盛也知道身上寒气重,见古旭微微远离,他裹紧被子,闭上眼睛,打算尽快入睡。 哪知古旭却是等他身上暖和后主动凑了过来,她像只小猫般窝在他怀中,脑袋靠在他的颈窝,轻声道:“陆盛,你是不是打算行军时带上我啊。” 陆盛闭着眼睛,含含糊糊的应道:“嗯,怎么了?” “你带上我应当十分不便,当初我没怀孕,你都没带上我,现在怀孕了,带上就更不方便了。” “我太显眼了。” 古旭思索后,道:“肚子大了,遮不住的,你初时还可以混入那些士兵中出城,但我却是没办法的。” 她叹气,“要是没怀孕就好了。” “我不放心将你留下。” “我会托你后腿的。” 陆盛言简意赅,“不算拖后腿,该打仗还是要打,该行军还是行军,不会为你停留的。” 古旭见他死活不应,就道:“那这样不是很辛苦吗?” “你为我辛苦一点也是应当的,等孩子出来了,你还可以吹嘘说你怀着他的时候行过军。” 这样啊? 古旭闻言气的伸手捏他腰间的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的都有理,可今日,他的部下郑玉林都特意来找她谈过了。 她怎么还好意思在这种关键时刻拖他后腿! 陆盛皮糙肉厚,身体精壮,古旭捏他肉,他刻意绷紧肚腹,一点都不痛。时间久了,反是被她这样挠痒式的弄出了些许性致! 这段时日,他顾忌着她的身子,每夜洗冷水澡,她不体谅,还刻意来捉弄他! 陆盛假意叹气,心中实则有几分隐秘的激动。 古旭呢?她是真的烦,想揍陆盛,陆盛却刻意借此发作,侧身对着古旭,伸手摸她的肚子,摸着摸着,动作愈发不安分了。 “孩子要是晚点来就好了,那样,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古旭叹气。 陆盛正脱裤子呢,闻言,厚着脸皮道:“来的好!你说啊,我就才做了一次,你就怀上了,说明这是老天爷送给我们的,是个好兆头!” “当然,没准这也和我身强力壮有关系,孟泽言还活着的时候,孟捷给他送了那么多女人,他都快被榨干了,也没见一个怀上的。” 他十分得意,三两下将自己脱光,衣服随意扔到地上,又去解古旭的衣裳。 古旭捏着胸口的衣裳,不安的朝后挪去。 身强力壮? 他真是吹嘘过头了,那夜,他完事后就睡死过去了,翌日清晨,还是古旭忍着股间的酸痛帮他清理穿上衣裳的。 那夜的感觉也不好受,当时,下面都被他磨破了! 古旭弄不懂这事有什么好的,严词拒绝道:“不要,我困了,要睡觉!” “你别糊弄我,声音这么响亮,哪里困了。” 陆盛支起半个身子,去捞古旭,诱哄道:“我知道一个姿势,最适合孕妇了。” 古旭是真的被那夜给吓着了,此时见陆盛急吼吼的扑过来,都有些怕了,哑着嗓子道,“我真的不要,太痛了,一点都不好!” “好!怎么不好了。” 那夜的事,陆盛其实记得不太清楚,就记得古旭一个劲的哭,他也很是心虚,怕自己表现差,但仍旧强制镇定道:“你要听我的话,听我的,准没错,我打仗了,肯定没时间弄你,那时候你求我我都不做!” 陆盛强词夺理,态度也不太自然。 他捞起古旭,将她脱光后,微微用力,让她双膝着地,跪在床上。 古旭不配合啊,这姿势像狗一样,她快气死了! 陆盛按着她腰,他急的不行,又怕伤着她,软磨硬泡了许久,他才缓缓入了进去。 有心一展雄风,但古旭孕四月,娇气的不行! 他才撞了几下,古旭就叫痛! 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被死死夹着,也不好受。两人僵了片刻,古旭实在不喜欢这个姿势,四肢着地慢慢朝前爬去。 陆盛垂眸,看着那狰狞的棍子从她那处缓缓退了出来,一下子又硬/了几分,忙俯下身子,抱着古旭的肚子,不让她逃离,自己微微上前,又将那东西送了进去。 “你这不行,小旭,你想想,我要去打仗了,你得心疼我。” 他说着,不停的喘气,趁机撞击着。 古旭被他撞的颠来倒去,又羞又怒,索性双手一软趴在了床上。 就算古旭这样了,陆盛还是揽着她的屁股,让她的屁股高高翘起。 时间久了,屋内传来高高低低的□□声,古旭咬住自己胳膊,忍住不发声,陆盛却是贱兮兮的附身凑上前来,道:“这次下面水多,是不是不疼了?” 他真的是很认真在问这事,谁叫头一次,他是个病秧子! 第110节 古旭哼了一声,并不赏脸! 陆盛抿紧嘴唇,神情认真的在后面磨啊磨,蹭啊蹭。 这时,古旭突然伸手捂住肚子,陆盛吓的不轻,立马停下动作,问:“你怎么了?” 古旭皱眉,控诉道:“他在踢我。” 大的小的都不是好东西,就知道欺负她! 两人又僵住了,那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 到底是第一次做父母的,都很小心翼翼,陆盛丧气的抱着古旭去清理身子,回来后,见古旭神色依旧不好,便抱着她问道:“怎么,是我不行吗?” “我给你说,我这是顾忌你怀孕,才这样的。” “不是!” 古旭就是不懂了,如今情景,他怎么还一个劲的纠着这事。 “我在想边塞的战事,还有这京都和南方的事情。” 古旭靠近他,“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你还要带着我。” “古旭!” 陆盛突然严肃起来,他咬牙道:“是我不顾及你孕四月强行带你走,不是你死皮赖脸的跟着我,你要记住这点。” “还有,我是你男人,你听我的话还是其它人的话?” 古旭缩在被窝中,眼睛微垂,并不看他,那模样有几分可怜。 陆盛上前,摸着她绯红的脸颊,低沉着声音道:“我知道今天郑玉林来找你了,你如果因为他说的话而迟疑,那你就亏大了!” “我若是战败?那什么都不说了,我若是战胜,登基称帝后,你就是皇后,到时候朝臣肯定有异议,那你也要听他们的吗?” “这世上,每个人说的话做的事,都有各自不同的出发点,他们的话或许没错,但不一定对你有利。你要是真听进去了,那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你跟了我,注定是要任性自私一些的,只有这样,你才能守住你的利益。” 第一百零一章 皇宫 御书房内, 上首的盘龙椅上并无人安坐, 孕五月有余的宫女神情忐忑的坐在幕后,她身前垂下一道纱帘, 透过纱帘,她能瞧见外面百里虞扬硬朗的轮廓。 不时有朝官进出与百里虞扬商讨国家大事,她听不懂, 只是不停的伸手抚摸着高高耸起的肚子。 局势动荡, 此前小皇帝在时,朝堂被百里虞扬及肖寒岁把控,有人心怀不满。因此, 短短数月,城南的乱葬岗多了数千人的尸首。 月前,小皇帝坠楼而死,不过三日, 便传来一名宫女怀有龙种的消息,这消息无论真假,都不重要, 因着权势已被百里虞扬掌控。 世家不满,百里虞扬一道御令, 家族中青壮年被迫参军,再有三日, 这些人便要去往边塞。 有朝官入御书房谏言,“大人此举是否不够妥当,将那些世家逼急了, 或许……” “我不逼他们,他们就要逼本官了。” 百里虞扬放下奏折,陷入权势争夺的漩涡久了,他眉宇间不若往年温和,多了一股煞气,“南方战事传来,情况甚好。” “本官不可能让我的人去援助边塞,而那些世家,对我心怀不满,口口声声说我是反贼,不若让他们去边塞保家卫国,这样岂不正好,他们也算得偿所愿。” 朝官叹气,只觉得百里虞扬此举得罪了京都世家,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幸好,南方近来传来捷报,麻世金同罗扬带军攻打太子部队获胜,取下一城。 若能速战速决,及时调回大军援助边塞,或许会有转机。 毕竟郑玉林手下军队同那由世家子弟同平民组建的军队统计不过两万余人,怎能敌得过北燕的数万大军! 百里虞扬在赌! 外忧内患,若是内患提前解决,他方能集中火力对抗北燕。 那宫女在幕后听着,只约莫知道京都外到处都在打仗,她抿了抿唇瓣,觉得饿了,伸手去取糕点来吃。 纱帘外,百里虞扬起身离去,她见此赶忙起身,撩开纱帘,轻声唤道:“大人。” “德妃小心!” 她如今被封为德妃,但她年岁将将十五,此前只是一名普通的民间女子,入宫不过一年,尚且稚嫩。 她不太适应这新身份,周围又都是百里虞扬的人,时刻看管着她,心中很是紧张。 见百里虞扬回身看向她,她神色微红,手中仍旧捏着那糕点,嘴角沾上些许糕点碎沫。 她是真的年轻,脸上还带着未退的婴儿肥。 百里虞扬看着她,神色突然温和起来,他上前两步,屏退四周宫人,轻声道:“怎么了?你怀有身孕,要小心些知道不,莫如方才般莽撞行事,摔着可怎么办?” 宫女低垂着头,“我方才见你要走,所有才忍不住……” 话音未落,肚腹上突然覆上一只大手,宫女只听百里虞扬低沉着嗓音道:“这是个男孩。” 孕五月,怎知男女? 不过宫女听着,心中却是十分高兴的,若是男孩,长的像大人,那该多好啊。 她这般想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百里虞扬安静的看着她,她其实不胖,身材匀称。只是年轻,脸颊上有着未退的婴儿肥,笑起来时有些像年少的古旭。 他也轻轻笑了,伸手为她拭去嘴角的糕点碎沫,“别贪吃,吃太多甜食不好。”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古旭,她爱吃甜食吗? 她好像是不挑食的,什么都吃,秋影说她有孕,不知道怀孕后,口味是否会变? 她应当是同陆盛在一处,他寻了这两人一月有余,却是毫无收获。 百里虞扬忍不住讥笑出声,神色复又变得冷漠起来,再不看那宫女,转身出去。 宫女神色落寞,低头看着手中糕点,轻声道:“我就喜欢吃甜的啊。” 百里虞扬一路步行,至东宫后,径直去了古旭以往居住的小黑屋。 这半年来,东宫宫人被肖寒岁下令屠杀殆尽,此时,东宫破败寂静,形似冷宫。 他缓步走至床榻旁,坐上去后,发觉被褥又硬又湿。 春冬寒气重,以往古旭在时,还会点火炉取暖,但她现在是不在的,这屋子冷的吓人。 如今他已是皇宫中说一不二的人,自是能随意进出此地,不若幼时,按照规矩,日日只能走长清门至文华殿那条老路。只偶尔有事拜访东宫时,才能进来此处。以往,他并不能时常见着古旭。 因着南方捷报传来,他心情甚好,在屋内来回踱步,想象着幼年古旭在这屋生活的情景。 走至放在墙角的案桌旁,他低头,忽然发觉桌上有着浅淡的墨迹。 ‘陆盛,讨厌。’ 这字写的歪歪扭扭,不甚好看,显然是古旭初习字时所书。 讨厌么? 在小黑屋的古旭还是个傻子,说讨厌,那必定是真的讨厌罢! 百里虞扬神色淡了下来,不知从何处找出一直毛笔,蘸了墨水写下‘百里虞扬’四字。 他惯是会模仿的,字迹与古旭一字不差,就落在‘陆盛,讨厌’那四字旁,似乎这样,他便能假作这四字是古旭当年写下的。 * 三日后 郑玉林领军出征,城门在这一日终是打开放行。 此前为捉拿反贼,京都四面城门只进不出,已是惹出不少民怨,在百里虞扬承诺减免半年税收,且主动捐献府中财产援助边塞,方才平息民怨。 今日大军出行,因着其中多是世家子弟,四周送行的家人具都忍不住哭泣起来。 这些人,过贯了好日子,何时料到有一日自己也要去边塞打仗的。 古旭藏在运货的牛车上,她身上压着许多包裹,但实则里面装的具是轻巧的绒被,不重还软和。她初时很是担心,不敢弄出丝毫声响,面容紧绷,时间久了,却是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她像是回到了幼年,除了睡就是吃,过得好不快活。 郑玉林这人十分警惕,出城后一路北上。午间,大军停下休息顺便进食,他不敢将古旭放出来,陆盛因着在出城后便领着数十人与郑玉林暂时分离,因此无人来唤古旭。 夜间时分,大军寻了一处开阔地带休息。 陆盛归来,他带着烫金的铁质面具,除去郑玉林及他的心腹,无人识出他。 他去寻古旭,掀开牛车上的包裹,只见她侧身睡着,神态并不安稳。 古旭下午时分便醒了过来,她又饿又渴,但无人唤她,她也不敢弄出丝毫动静,慢慢的又睡了过去,但睡的并不安稳。 此时四周火光晃动,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然后就发觉肚腹酸痛,她有些想小解。 陆盛俯身将她抱了起来,“饿了吧,已经让人将吃食准备好了。” 古旭点头,“饿。” 说完,又伸手制止陆盛揽着她腰腹的手,“我要先解手,太难受了。” 让一个孕妇憋了一天,这实在是酷刑! 这一处物资是由郑玉林的手下看管,知晓陆盛及古旭的身份,如今夜深,一行人打着掩护,护送两人离去。 行军在外,事态紧急,一直在赶路。 若按照以往的规矩,为节省时间,夜里是随随找一处避风的场所入睡便好。但如今军中世家子弟众多,都十分娇惯,因此不嫌麻烦的搭起了许多小帐篷来。 古旭见四周帐篷众多,这才放下心来。 她总是担心自己太过特殊,给陆盛招来麻烦。 解决完生理问题,她洗漱后,开始坐下用膳。 陆盛坐在一旁看着她埋头吃着,她不挑食,什么都吃,陆盛很是满意,看着她脸颊微微鼓起,他道:“你可真好养。” 这句话似乎有些耳熟! 古旭瞥了他一眼,问道:“你今日去哪了?” “出去办了些事。” 第111节 他不细说,古旭本不想多问,却是忍不住好奇问道:“从这去边塞要走多久啊,边塞是不是很冷,你有把握击退北燕大军吗?还有南方的战事,你不在是否会有影响。” 陆盛笑着看她,忽然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脸颊,左右晃了晃,戏谑道:“你话这么多,难不成是害怕了,怕去边塞吃苦。” “我不怕!” 古旭支起上半身,她一手拿着热乎乎的肉馍,一手拿着筷子,模样不伦不类的,强调道:“我可不怕吃苦!” “那你问这么多。” 陆盛伸手一指桌面上的青菜,“你吃点菜,那肉馍吃不下了给我。” 是有些吃不下了,一个太大,古旭递给陆盛,陆盛也不嫌弃,接过后低头吃了起来。 行军在外,古旭这待遇实在太好。 她内心实则是有几分忐忑的,因着她,还要生火弄些精致膳食,这样太过麻烦。但想起此前陆盛训斥她的话,她便不好说什么了。 这些都是陆盛安排的,她接受便好。 饭毕,两人洗漱后躺在床上休息,陆盛轻轻摸着古旭的肉脸道:“明早你少喝点水,不然躺在牛车无法动弹,憋着难受。” “嗯。” 古旭也不敢喝水了,她今日实在是憋的难受。 “但你只需再忍一日便好,之后会好起来的。” 古旭不是傻子,听陆盛这般说,立马想起他今日消失之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边塞路途遥远,总不至于再走一日便到了罢! “陆盛,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给我说说啊,我不想猜。” 陆盛侧躺着,他伸手玩弄着古旭的头发,见她这撒娇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但那笑是表面的。 他在假笑! 古旭不喜欢他这模样,伸手将他弯起的嘴角扯平,“你和郑玉林是怎么打算的?” “古旭。” 陆盛一把握住她作乱的手,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说我是不是个好人啊?” 古旭摇头。 陆盛声音带笑,“对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还很是贪心。” 他只是不停的笑,笑着笑着,神色变得狰狞起来。 他一边把玩着古旭纤细的手指,一边漫不经心道:“我昨夜在想,要是当年我那毛笔不是戳穿百里虞扬掌心,而是直接戳进他脖颈,今日是不是就没有这些破事了。” 古旭打了个寒颤,她记得清楚,初进宫那日,那个掌心流血,脸色苍白的少年。 “是你弄的?” “嗯。” 陆盛低头,亲吻着古旭的手指,古旭忍不住缩回手去,只觉得他这模样似乎要将她手指咬断似的。 百里虞扬同她父亲一般,都曾投靠北燕,一个为权,一个为私仇。 古旭忽然无由来的问道:“陆盛,你要是百里虞扬,你也会像他一般吗,会像他一样投靠北燕?” 问出这话时,古旭一颗心是吊起来的,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是会还是不会? “这我怎么知道?路是一步步走的。”他声音带笑,戏谑道:“但我若是百里虞扬,必定会在那太子年幼不得势时,就想法将那混账太子给杀了。” 他口中的太子,不就是他吗? 古旭无奈摇头,“你又在诓我了。” 两人躺在床上,四周很是昏暗,陆盛闻言沉默下来,他是东宫太子,并非太傅之子。他同百里虞扬的路,本便是不同的。 古旭这话,问的过了。 第一百零二章 翌日 古旭天未亮便起身, 藏入拉货的牛车中。 大军继续北上, 下午时分,却是在即将抵达下一处城镇时被一行约莫数千人的军队逼停。 领军之是应当在南方与百里虞扬部队交战的赵从安。 赵从安身份特殊, 赵家此前为献文帝部下,父亲赵覃如今依旧驻守边塞,他则在秋猎时南下归属太子一派, 此时出现在由京都至边塞的路途中, 也不知是敌是友? 但他身后士兵不过千余人,即便交战也不足为患。只是他父亲可是驻守边塞的一把手赵覃,难不成真要开战! 正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时, 郑玉林身旁一面覆烫金铁质面具的青年却是打马上前。 赵从安见此,忙下马跪拜,高呼道:“末将赵从安参见太子。” 众人大惊! 哪知此时,郑玉林却也是下得马来, 朝那男子跪拜,“末将郑玉林参见太子!” 陆盛拉转身下马儿,回身看着郑玉林身后那二万大军, 缓缓取下面具。 两万士兵中,一半已随同郑玉林跪拜, 高声齐呼太子。剩下一万士兵由世家子弟同百姓组建而成,面对此情此景则是惶惶然不知所措! 他们都是新兵, 入伍不过半月便被强行拉着前往边塞抵抗北燕,都是新兵蛋子,此时见着这场面, 慌的不行! 这是叛变了! 陆盛此时缓缓打马上前,一行士兵纷纷退于两侧,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他神情肃穆,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突然一指马鞭,在万余人中准确的指出一人姓名,‘南宫羽’ ‘陈三旭’ ‘齐文豪’ ‘………’ 约两百人被他点出姓名,这些人皆是世家子弟,其中少数有幸与陆盛相识。但更多的却是与他毫无交集的青年,只他却都能准确无误的将这些人的名字与面容对上。 “尔等具都年少,至边塞保家卫国自是应当,但这家为真,国却是假的!” “百里虞扬此前与北燕贼子肖寒岁同谋,欺压京都世家,不归顺者如孟家、沈家等皆被屠戮,满门尸体弃至城南乱葬岗。而汝等家族,上交兵权散尽钱财只为保命,却仍是被一纸御令送入军中。” “昨日送行之时,街道两侧皆为垂泪的家人,尔等难道便要如百里虞扬所愿,离京赶赴边塞,留下家中老幼为百里虞扬迫害吗?” 这话击中了这些世家子弟,他们本便不愿远赴边塞。 此时,万人皆安静不语,陆盛缓缓看去,却见一名身材矮小的士兵高呼道:“百里大人为朝中忠臣,受先帝御令封为摄政王,且我只是一平民百姓,家室不若世家子弟,我入军,只为抵抗北燕贼子,护佑我在京都的家人。” “是吗?” 陆盛冷笑,一直羽箭自郑玉林手中而出,贯穿那说话之人的脖颈。 众人见此纷纷四散开来,方才被陆盛三言两语劝服的世家子弟此时皆警惕的看向他。 陆盛一指离那青年最近的一人,神情散漫,道:“你去搜他的身,看看他是否只是一名普通的平民百姓。” 那人不解,却也不敢怠慢,忙跑上前去,搜那人的身,从他怀中掏出一束红夷炮。 这东西是战时用以传递信息,以火点燃后,冲上天空,夜间色泽明亮,经久不衰,白日,声音响亮,烟雾不散,即便是百里外也能清清楚楚瞧见。 这东西如今集中放置在拉货的牛车上,专人看管,并未分发。他若真只是一名普通百姓,怎还会有这些东西? 那人心中惊疑不定,正在这时,军中接连传来惨叫,不时有人被身边人屠杀。 人心惶惶! 郑玉林及赵从安此时皆骑上马缓步至陆盛身侧,同他一道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幅景象。 “这些人皆为百里虞扬安插之人,但实则为北燕之人,他此前与北燕贼子同谋,上元节那夜设计杀害肖寒岁,自以为将身边北燕贼子清除殆尽,却是留下后患。” “边塞必定要拼尽全力保住,但如今时局,却是要先夺回被百里虞扬把控的京都。” 他缓缓看向众人,一字一句道:“毕竟那孕五月有余的宫女,怀的可不是龙种,是他百里虞扬的孩子。” …… 古旭藏在牛车上,本是睡的极其安稳,哪知牛车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随后,不远处接连传来惨叫声,她被惊醒,忙侧身去听外间的声响。 一声高过一声的短促惨叫,时近时远,古旭的心高高吊起,肚子一抽一抽的痛。 陆盛? 这时,她突然想起昨夜他那莫名其妙的话,‘再忍一日便不必忍了,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约莫半个时辰,牛车再次缓缓动了起来,古旭仰躺在木板上,看着从缝隙间泄下的日光。 她就这样睁着双眼,浅淡的日光终是缓缓逝去。黑夜,牛车上架起一支火把,火光被微风吹动着,透过包裹的缝隙渗透进来。 她闭上眼睛,察觉肚腹再次酸痛起来。 但这感觉与昨日不同。 牛车上装着绒被的包裹被人掀开丢至地面,火光肆无忌惮的投射进来。古旭反应不及,偏过头去,一只手摸着肚子,另只手遮在眼前。 “小旭!” 曹方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喜色与惊讶。 古旭挪开手臂,睁眼看着上方。 陆盛立在牛车旁,神色温柔的看着他,附身伸出一只手来,“起来了。” 古旭不动,她勉强笑了一下,软着嗓音道:“起不来。” 陆盛无奈,看着她的大肚子,溢出一声轻笑,“那我抱你起来。” 他躬身去抱古旭,古旭伸手揽着他脖颈,靠在他怀中不敢动弹。 她肚子不太舒服。 第112节 曹方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嘀咕道:“这…怎么肚子就…” 四周只寥寥数人,并无那两万大军的影子,赵从安亦不在此处。 不远处,是一间野外民宅,略显破旧。此时,那民宅溢出昏黄的烛光,一名妇女从屋内跑了出来,见着缓步而至的陆盛及古旭,忙迎了上来。 “赶路累了吧,快!快进屋歇息。” 古旭偏头看着那妇女,觉得有几分眼熟,待进屋后看见坐在桌前念佛的老奶奶,不免惊呼道:“太后。” 陆盛垂眸看了古旭一眼,柔声道:“记性不差,只见过一面还记得呢。” 他将古旭放下,道:“叫阿婆便好,如今局势未定,即便这处很是偏僻,也还是叫阿婆稳当些。” 太后在秋猎前与陆盛争吵后出宫入灵隐寺修习,因此躲过一劫。 那时,她身侧已有陆盛早年安排的人,事发后,将她带至这处隐藏。昨日陆盛消失,一是与赵从安通气,二便是来此处探看太后。 太后放下手中佛珠,看着古旭的肚子,眉目微动,随即微微叹气,道:“孩子,苦了你了。” 她对古旭并不亲热,因着往年,她是更喜赵焕茹的,也知晓赵家如今为太子部下,因此即便见着古旭怀孕,除去怜惜,却也未多有热情。 陆盛若成事,身边的女子必不止她一人。她这腹中孩子若生下,是个女儿方才更好,不然只会令赵家女儿为难。 太后这般想着,却不知晓,陆盛将古旭带至此处只是因着她在这处待了约莫四月,也未被人发现,已是确定此处十分安全。且她同阿亚都是长辈,经验丰富,正好可以照看怀孕的古旭。 陆盛如今,不必讨好献文帝,自是不必讨好太后。在秋猎事发后派人将她从灵隐寺接出照看,不过是因着幼年那点情谊罢了。 古旭又叫了声‘阿婆’,模样乖巧。 这时,方才迎接两人入屋的妇女阿亚,正在布置饭菜,太后见着,慈祥道:“坐下用膳吧,奔波一天也是饿了。” 古旭颔首,只道要先行进屋修整一番,陆盛跟在她身后一道进屋,古旭却是不让,将他推了出去。 “怎么了?”陆盛轻轻揽着她,“我呆不久的,马上就要走,你不同我说说话吗?” “我身上都是臭的。” “我又不嫌弃。” 古旭拉下脸来,“不行,你在屋外等着我,我洗漱一下很快出来。” 陆盛只觉得古旭今日有些矫情,但想到太后在此,想着她或许是不想在太后面前出丑,于是点了点她的鼻子,戏谑道:“你怕什么,如今你最大知道吗?” “知道,知道,你先出去。” 将陆盛赶出屋后,古旭去了屏风后,褪去裤子,发现小裤上有浅淡的血迹,心微微沉了下来。 前三月胎像不稳,时常见红,之后情况好转,不想赶了两天路,又出事了。 她将自己收拾好,简单洗漱后神色沉重的出门,陆盛同太后正坐在桌前候着她,饭菜上桌正冒着热气,再等一刻,便要凉了。 “过来吃饭。” 陆盛招呼呆立在门前的古旭,“中午没吃,如今早饿了吧。” 古旭缓步走至他身旁坐下,见他身前并无碗筷,问道:“你不吃吗?” “不吃,要赶路。” 陆盛面色柔和,两人靠的近,轻声交谈着,却未瞧见一旁太后略有不喜的脸色。 往日在宫中,她为太后,若她不动筷,其余人是不敢动的。不想这到了民间,却是要等古旭出来方可用膳。 古旭一时沉默下来,须臾,又抿了抿唇,颔首道:“嗯,你要保重。” “没其它说的吗?” 陆盛曲指点了点桌面,神色矜持,“我一时半会回不来。” “嗯…” 古旭迟疑,她想说肚子不舒服,但他如今都要走了,那还是不说了罢。 “那你…速去速回。” 话落,陆盛瞥了她一眼,起身扯着嗓子道:“好,我速去速回~~”说完,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古旭,伸手弹她的脑门,骂道:“傻子。” 也不知是心里有气还是怎的?他没控制好力道,弹出‘咚’的一声轻响,古旭脑门瞬间红了大半。 古旭傻愣愣的坐着,伸手摸自己的额头,眼里包着泪水,似乎真被他给弹傻了。 陆盛呆了片刻,若无其事的将手背在身后,“我先离去,你暂时同阿婆待在这,事毕我会亲自接你。” 说完,他也未多留,转身就走。 人一走,古旭强忍着的泪水就落了下来,王八蛋,手劲真大! 曹方夸张的‘呦呵’一声,弯腰凑在古旭面前,贱兮兮道:“小旭,你被太子给打哭了啊!” 第一百零三章 屋内 太后见古旭与一个太监打闹, 面色不喜, 轻声提醒道:“用膳罢,哀家…我有些累了, 想早些休息。” 古旭这才反应过来,忙乖巧坐好,低头安静吃饭。 一旁, 叫阿亚的妇女从厨房端来最后一道菜汤后, 卸下腰群,坐在太后身旁一道用餐。 从灵隐寺逃离隐居在此,一直是阿亚照看太后饮食起居, 两人间有幼年情谊,朝夕相处,至此时也不讲究那主仆之别。 古旭看见了,转头发现曹方呆立在一旁, 有心想叫曹方坐下一道吃饭,余光却发现太后正安静的瞧着她。 “小旭姑娘。” 太后年纪大了,声音又老又哑, “吃饭切莫左顾右盼,专心些为好。” 古旭点头, “阿婆,我知道了。” 这时, 她又想起陆盛离去时那句‘这里你最大’,于是趁机道:“阿婆,如今我们在民间, 自是不讲究宫中那套规矩,曹方乃我幼年一道长大的好友,我看他如今也饿了,不若一道坐下用膳。” 太后安静的看着古旭同曹方,忽然道:“你们皆是东宫宫人,自幼相处,一道长大,与太子自幼便有情谊,这却是苦了那赵家姑娘。” 赵焕茹,她有什么苦的呢? 爱而不得吗? 见太后并未对她的请求有所回应,又在这时提起赵焕茹,古旭索性不等太后回应,转身招呼曹方,“曹方,你自己去厨房打饭罢。” 曹方这几日一直马不停蹄的赶路,就没吃过一顿热饭。他也是不经脑子的,饿昏了,也不去看太后的脸色,屁颠屁颠的去厨房打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坐在古旭身旁埋头狂吃。 阿亚见此,柔声道:“小伙子慢点吃,小心噎着了。” 太后清咳一声,古旭在桌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裳,低声道:“你慢点,饭都被你刨出来了。” 曹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面色通红,咽下嘴里塞的满满的饭菜,窘迫的点头。 饭毕,太后同阿亚起身离去。 阿亚因着屋内多了人热闹起来,很是高兴,太后却有几分不喜。 赵家虽不若此前势大,但终是陪着陆盛打天下的功臣,若陆盛太过娇宠古旭,冷落赵家女儿,却是不妥。 古旭等太后离去,偏头看着吃个不停的曹方,忽然道:“曹方,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呢。” 她眉头轻轻皱着,并不避讳曹方,叹气道:“我今日见红了。” 曹方不懂见红是何意,但如今古旭有孕,自是不敢怠慢,忙道:“肚子哪里不舒服,要叫大夫吗?” 夜色已深,古旭又担心贸然叫了大夫前来,会泄露她们行踪,于是摇头道:“其实不碍事,我就是…嗯…没什么精神。” 这下,曹方再不敢吃了,他起身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回来时,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什么都有。 新的被褥,取暖的铜壶,暖手套等等一应俱全。 “这些是半路太子令人买来的,丢在外面车上,我还只道你如今变得娇惯起来,原是有了孩子。” 他乐呵呵的抱着那堆东西走上前来,“我帮你把床铺好,再将这汤婆子装上热水,你好取暖。” 古旭起身伸手去接,他却转过身避开古旭伸来的手,道:“你别动,我来就好。” 这时,阿亚听着屋外动静出了来,她年岁大,懂的也比古旭同曹方这两人多,此时便柔声问道:“姑娘今日见红吗?你这身子有几个月了。” “四月有余。” 古旭不想她人为她担心,此刻忙补充道:“不碍事的,他还老是踢我来着,劲可大了。” 就像他父亲一般,老是欺负她。 “这事可大可小,可不能耽搁。” 阿亚让曹方去屋内将新被褥铺好,自己则走出房门,对着漆黑的院子轻轻吹了几声口哨。 不久,有人自夜色中出现,那人长的十分高壮,着一身普通衣裳,面容隐在暗处看不清晰。 阿亚将哨子收回腰间,轻声道:“姑娘身子不适,你明日一早去寻一名大夫来给她瞧瞧。” “是。” 那人颔首离去。 古旭见着,摸了摸肚子,又曲指隔着衣裳轻轻弹了弹隆起的肚皮。垂头轻声默念着,你一定要听话啊。 似乎这样,孩子便能听见母亲的心声。 翌日一早,大夫前来,替古旭把脉观察后,开了几副药便走了。 古旭以往总是同药打交道,那时她痴痴傻傻,不知道喝进去了多少宝贵药材,此时捧着药碗,不由得想起了古维今。 父亲还不知道他要做祖父了。 接下里一段时日,阿亚换着花样给古旭做吃食,她本便不挑食,此时被阿亚喂着,身子丰腴起来,肚子也渐渐隆起,连带着瘦瘦长长的曹方也跟着长胖了整整一圈。 太后依旧不喜古旭,但阿亚对古旭好啊!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细心照看着。 半月后,古旭孕五月。 一日夜里,她早早入睡,却是梦见了百里虞扬。这很奇怪,她若是做梦,也应当梦见陆盛才对。 梦里,古旭有些心虚的看着对面的百里虞扬,陆盛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气的跳脚的。 这般想着,她侧过身子不去看他,目光落在窗外,忽然发现这窗外的景色有些眼熟。 第113节 这是东宫!她在之前居住了五年的小黑屋中,小黑屋只一扇高窗,年幼的古旭要垫脚才能看见窗外的景色。 此时她长大了,不用垫脚也能看见窗外的小院。 百里虞扬缓步走至她身旁,在她耳廓轻声道:“你看见外面的景象了吗,好多死人。” 死人? 古旭猛然抬头,只见着院落及走廊上到处是惨死的宫人,她甚至在那些人中见着了照顾她多年的嬷嬷。 “古旭,你害怕吗?” 你害怕吗? 你害怕吗? 古旭猛的伸手捂住耳朵,她不要听。 她知道她在做梦,但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百里虞扬又凑近了些,伸手拿掉她捂住耳朵的双手,“你不要怕我,我又不会害你。” “不要说了!” 梦境中,古旭十分生气,转过身欲高声怒斥百里虞扬,却发现他胸腹一团污血,脸色惨白,与院外惨死的宫人一模一样。 “你……” 百里虞扬惨淡一笑,那笑有几分熟悉,是陆盛惯常的假笑。 须臾,他的脸突然扭曲变成了陆盛的模样,陆盛笑着问:“古旭,你害怕吗?” * 南北交战三月有余,麻世金一方屡次传来捷报,百里虞扬大喜。近来,边塞求助援军的信笺以每日一封的频率抵达京都,他估摸着先前派遣的两万大军应当即将抵达边塞,或可支撑一些时日。 若是麻世金速战速决,一月内大获全胜,或许有余力调返军队在北燕攻破最后一座城镇,抵达聿怀线时北上援助。 他这般思索着,欲将布守在京都四周的军队集结南下援助麻世金,尽快击杀陆盛大部队,但想起两月前,陆盛在京都短暂出现,心中微有不安。 李成年这人,口风之紧,即便酷刑加身,却是一字不漏。 思及此处,百里虞扬皱眉,狠狠扔下手中奏折,起身离去。 宫女见他走远,也跟着磨磨蹭蹭起身。 四周宫人见此,忙上前搀扶着她,“德妃小心些。”她应了一声,垂头提起过长的裙摆,再抬头时,人已经走远了。 ……… 京都长街 百里虞扬安坐于马车之上,神情肃穆,他一直思索着陆盛的藏身之处,想的久了,不免想起古旭。 她不傻了后,也知道了撒谎,有孕之事竟是瞒了整整三月。她这个人,说乖也乖,却仍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不若那名宫女,想的什么,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他轻声叹气,却又笑出声来,这时,马车外却是传来一长串叫喊声。 “来人,把那人抓住,快,别让他跑了。” 马车被街上相互追赶的几人逼停,车外,青衣见追击之人着一身号服,观那模样乃是守城的士兵,于是令车夫上前呵问。 不久,车夫回报,“原是月前随军出征边塞的一名世家子弟耐不住军中生活艰苦想法逃了回来,在进城时被一名守城士兵瞧了出来,因此才追击了他一路。” 青衣皱眉,“那可有抓住?” “抓住了,正打算压回去受罚呢,哪知他的家人却闻声赶了过来,跪在街上求饶。” “求饶!” 青衣冷哼,“逃军轻则处死,重则连坐,那些世家是脑子不清醒吗,竟敢求饶!” 百里虞扬静静的听着车外两人的交谈,神色惫懒。 他伸手支着额头,想着古旭同陆盛的去处。他们若不在京都,必定南下,可南下之路关卡重重?怎么这么久还未传来他们的消息。 这时,街上喧哗声愈发大了。 百里虞扬皱眉,伸手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只听一名妇人扯着嗓子大声呵道:“百里虞扬乃大周反贼,皇宫中那有孕的宫女怀的不是先帝的,是他的,太子才是大周正统啊。” “这些事情,我们世家都知道,他为封我们的口,将我这未及十四的儿子驱逐至边塞,我们若不应,孙辈必定无法存活!” 马车内,百里虞扬略惊,这事他做的隐秘,何时成了京都世家都知晓的事情! “公子!?” 青衣亦有几分惊惶,只见百里虞扬撩开车帘,死死盯着那街上相互交缠的几人。 “饶了我儿吧!” 长街上,一名身着华服的妇人死死抱住一名衣衫破烂的少年,声嘶力竭的吼着。 守城的士兵见此,脸色青黑,骂道:“逃兵就逃兵,何时弄出这个理由来了。” 他欲拔刀直接将那逃兵砍杀,四周却有人看不过,你一言我一语附和道:“征军的告示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参军之人需得年满十五,怎么这还有这么年轻的啊?” 守城的士兵不耐烦的嚷嚷道:“别听这妇人胡扯,我兄长曾在她家后院做工,这人明明就有十六了。” 他上前一步,欲掌斥妇人,街上却在此时大乱起来!他慌里慌张的转身,欲呵斥是谁人捣乱,胸腹忽然中箭。 百姓见此四散逃离,远处忽然传来大军逼近的声响。 ‘冲啊,冲啊!’ “关城门,快关城门!” 出事了! 陆盛大部队远在淮河一带,他要如何才能越过重重关卡攻城? 百里虞扬神色青黑,反身入马车,厉声道:“入宫!” 城门外 陆盛携大军逼城。 城南方向因乱葬岗的存在,是整个京都四个方位最偏僻的所在,此时攻城,他便集中火力攻击南城门。 京都内有他的人,此前那名叛逃入内的少年应当把该说的都说了。此时,他的人趁机游走在那些世家之中,对他必定有所助益。 只是他得尽快将京都拿下,边塞等不得,南方的战事亦等不得。 第一百零四章 古旭梦醒时, 身上全是细密的汗渍。她呆愣了片刻, 突然奔溃大哭,才哭了一声, 曹方便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 “小旭,你怎么了,怎么在哭啊?” 古旭强行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意, 嗫嚅道:“曹方, 我没睡好。” “没睡好?” 曹方惊讶不已,似乎又有点气,“因为没睡好所以哭?你知不知道方才在屋外听见你哭, 我差点给吓死了。” 古旭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鬼祟道:“我梦见陆盛死了。” 曹方闻言,身子一冷,但他向来是个心大的, 缓过那阵劲后,转身将门阖上。他快步走至床前,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哭的脸色通红的古旭, 轻声安抚道:“梦是假的,你别怕。” 古旭怀孕后, 因陆盛不在,整个人变得敏感起来, 时常处在一个紧绷的状态。 与她相比,曹方则要轻松很多,不到两月, 身子胖了整整一圈,以往尖嘴猴腮的面容因着多了几两肉都变得和善可亲起来。 阿亚做的那些东西,一大半都是被他这个太监给吃掉的。 古旭深深吸气,眼睛还是有些红,问道:“有信吗?” “没有。” 曹方摇头,“打仗呢,太子哪有时间写信。” 古旭垂头,有些失落,以往陆盛在边塞时就有写信给她啊?还是写的情书呢! 那时她傻啊,什么都不懂。 现在懂了,他却不给她写了。 古旭怀疑,这是因为她有了身孕的缘故,所以陆盛那个狡诈的人就不给她写了。 两人躲在屋内细聊,虽则曹方幼年便净了身,但太后仍是不喜这二人如此亲密。见两人久不出门,便让阿亚上前敲门,不满道:“如今虽在宫外,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阿亚笑了笑,问道:“夫人为何不喜那姑娘,这些时日来,我观她性情温顺,不是大恶之人。” 太后叹气,“她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恶啊,我只是心疼那赵家姑娘。” …… 南方,淮河一带。 麻世金在上一场战役中负伤,罗扬以副将之身领军出战。 营帐内,麻世金心事重重,他初时领军南下,手中新兵是秋猎后招募入伍,虽是集训了三月之久,但缺少军事经验。他又常年在宫中当差,统领千人尚可,但人数一多,却是不知如何应对。 他的军队人多,头一月还靠着人数优势屡次取胜,之后势态疲软,无法招架陆盛手下经过边塞锤炼的部队。 再则屡次作战时,皆是靖王陆晔同季临渊领军出征,陆盛久未露面。 若他一直未南下,被困在京都四处躲藏无法出城那还尚可,若他暗中有什么动作,那可就坏事了! 这场仗,打了整整一日,夜色临近,罗扬战败逃离。领军回营时,却是传来世家叛变,陆盛携同郑玉林领军攻击京都的消息。 陆盛使了计策,在攻城前七日便让人南下放出消息,消息抵达淮河一带时,实则他才领军攻打京都。 虽未成功夺城,但消息一路南下,真真假假,谁也分不清京都如今为谁所占。 麻世金皱眉高声质问,“这消息是如何传来的?” 罗扬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不知,领军归来时军营中便有此传言。” 往来通信都有一定的渠道,按规矩办事怎会不知这消息是如何传出的? 麻世金心瞬间沉了下来,追问道:“除此外,可还有什么传言?” 这是问道点子上了,罗扬面色不善,“军中在传那宫女所怀之子并非龙种,而是大人的孩子。” 第114节 “罗扬。”麻世金打断他的话,急道:“这是出事了!” 这消息不知真假,既无法确定来源,则说明京都或许无事,只是这军中出了内鬼。 罗扬领军归来本想修整几日再战,但观如今态势,却是不敢松懈,唯恐敌方趁机偷袭。 征战两月,他们的优势只是人多罢了,但这一日日的拖下去,优势不在,如今军心不稳,要如何行事? 麻世金整个人颓丧的不行,罗扬此时也拿不定主意,问道:“将军,那如今当如何是好,军中到处都在传大人与那宫女的私通之事。” 能怎么办呢? 这事是真的! 若那小皇帝还在一切好说,可上元节那夜,他晚了一步。 麻世金心中愧疚不已,若是那夜他能警惕一些,护住那小皇帝,或许虞扬不会处于如此被动的局势。 “罗扬,你出面令军中勿要再乱传此事,若有人再提,当场折杀。” 罗扬领命,转身欲走。 麻世金心中不安,将他叫停,问道:“我们的粮草还有多少?” “将军不用担心这个,粮草充足,且后方有源源不断的供应。” 只小皇帝死后,民心不稳。北方那些城镇如今也在观摩战事,粮草供应充足,却是未有派兵南下援助。 “那好!”麻世金起身,呵令道:“整顿三军,夜半攻击敌方。” 罗扬并不赞同,“将军,如今才战败,士气大跌,且军中都是新兵,需要修整一番。” 麻世金冷笑,“修整?如今军中出了内鬼,若拖下去,只会于我们不利。” 虽是如此,麻世金心中亦十分忐忑,虞扬走上了这条路,他即便心中不愿,也必须陪着走下去,“传令下去,子时一刻,全军出发,这一战必须取胜!” 他转身擦拭佩刀,罗扬见着,问道:“将军今夜也要出战吗?” 麻世金闻言回头轻笑,“说了全军出发,我身为统帅,能躲在这屋中睡大觉不成!” 他这笑看着十分爽朗,罗扬却感受到了其中的勉强。 百里虞扬善用计谋,在朝堂之上扰乱风云尚可,但手下可上场征战之人并不多,麻世金是他的舅舅,也是他唯一可拿的出手的人。 陆盛不同,他虽为太子,但曾征战边塞一年。 且当年随他北上的士兵皆是平民百姓,受他身为太子却亲自参军影响入伍,又同他一道抗击北燕,十分忠心。 那一年的边塞岁月,陆盛亲自培养出众多可用之才。 百里虞扬在朝堂做局,虽不输太子半分,但他沉不住气,竟是同北燕为伍!他太过心急,太子将十三幺赐予他这事也激化了他的逆反之心。 百里虞扬走了一招险棋! 若那靖王陆晔与太子不同心,他或许还有取胜之机,可如今局势,却是少有转圜余地。 麻世金再有一年便是四十了,无妻无子,百府便是他的家,他不出战,谁出战?! 罗扬叹气离去,麻世金垂眸看着手中被他擦的锃亮的刀身,脑海中闪过这些年在皇宫中当差的景象。 谁能想到有一日,他竟是身为主帅与太子为敌呢? 刀身反光发亮,在某个瞬间,他在那刀身上似乎看到了季临渊的身影。他反应迅速,转身举刀砍去,季临渊侧身躲过。 “麻统领,许久未见。” 昔日在宫中他们二人一人为御林军统领,另一人为副统领,皆是十分熟悉对方的招式,此时对起招来具是游刃有余。 营帐外,火光冲天,不用多想,军中必定是遭到了偷袭。 麻世金已知今日必死,却仍是拼尽全力与季临渊对抗,只他负伤在身,终是不敌。 两人有旧情,在宫中当差时,季临渊便想同他对招,只如今麻世金负伤在身,他虽取胜,却是胜之不武。只这之后,他是再无机会与他对招了。 季临渊心中无不遗憾,问道:“麻统领可有何遗言?” 麻世金沉默,忽然轻笑一声,问道:“京都已被你们夺下了吗?” “未曾。” 季临渊摇头,看着麻世金的眼中微有怜悯之色,如今时态,他难道还想有转圜余地吗?即便京都未曾被太子夺下,但南方部队被捣毁,京都陷落指日可待。 “太子打了个时间差,利用战时消息不对等骗了你们,如今京都战事将起,还未夺城成功。” “那便好。” 麻世金苦笑,“我走在虞扬和姐姐前面,才不至于太难过。” …… 季临渊领着麻世金人头交于靖王时,战况正是最激烈的时刻。 靖王坐在马上,看着远处厮杀的场面,沉声叹道:“边塞不稳,北燕贼子虎视眈眈,我们却在这互相残杀。” 夜半 战况几近疲软,因无北方援军相助,百里虞扬部队死伤大半。这些人入伍不过半年,集训三月,征战三月,身边的兄弟却都死的死残的残! 至如今时刻,他们被敌方包围,已无转圜余地,可是不能认输,也不能投降! 他们为百里虞扬做事,若真如传言所说,那宫女腹中之子为百里虞扬的种,那他们就是同百里虞扬站在一条线上的叛国罪。 太子乃正统所归,他们若认输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这些新兵被逼到极点,竟是想拼尽全力一搏,个个神态紧绷。 靖王名声向来不错,见势已成,领着麻世金的人头出面劝降。 有人呸了一声,骂道:“你骗谁呢,投降不杀?我们这么多人,你难道都养着吗” 这些愣头青们如今就是困在笼中的野兽,这一刻,其威力不比经验丰富的老兵差。 若拼一拼,趁乱逃离,或许还能活下来。只是战乱中偷生的人并非没有,但他们这么多人,趁乱逃出去的能有几人。 靖王神色肃穆,“此乃太子所言,京都陷落,不久,太子必定登基称帝,帝王之言,岂是随便说说的。” “只你这人说的也有道理,太子早已想到此事。尔等本是大周百姓,不通朝堂之事,当日为钱财入伍,只为赚钱养家,与百里虞扬并不同心。饶茹你们并非不可,只太子有言,尔等需北上援助边塞,且十年不得归家。” “如今时态,边塞战况惨烈,北燕贼子趁大周分裂之际举兵来袭,半年来,夺下六座城池,再取下三城便能越过聿怀线,届时,北燕深入大周腹部,危害无穷。” 劝服降兵并非易事,但如此一来,令其北上援塞却比轻易承诺饶恕他们性命更有说服力。 …… 京都外 陆盛领军攻城,如今是攻城的第三日,南城门初时守卫薄弱,在得知陆盛意图后,加强了防守。 因着京都内物质充裕,因此这短短三日并未对城内造成太大损失,若按照目前的势头,即便再有一月也不成问题。 四面城门紧闭,无论陆盛如何叫嚣,皆无人出城应战。 第四日,城中多处起火,虽迅速被灭,但人心不稳。 城中内鬼行去无踪,此时又无力细查,百里虞扬无奈之下,下令大肆扑杀,特别是形迹可疑的世家及前朝官。 第五日,孟,沈两家起火。 这两家年前被满门屠杀,宅邸老旧无人看管,起火后未第一时间被人发现,因此火势渐大,伤及附近民宅。民间怨声四起,只道是这两家满门冤魂作祟,话头直指传言中与宫女私通的百里虞扬。 第七日 百里虞扬坐镇宫中,七日前,他已传信出去,令麻世金撤军相助,若那信笺顺利到达,只要再有数日,他必定能全身而退。 可他不知,在他传信求助那夜,麻世金已被季临渊杀死,如今七日过去,靖王同季临渊领军北上,一路所经关卡皆为其放行,再有几日,大军便能抵达京都。 如今时局,百里虞扬虽为摄政王,但权臣的位置尚未坐稳,陆盛便领军攻城。 朝堂之上,众朝官聚在一处商讨守城之法,只人心惶惶,大军逼城,除去死守等援军北上相助还有什么好法子? 宫女如今肚子大了,她坐在垂帘后,静静的听着下面的人争吵,时间久了,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下方传出一声惨叫,她被惊醒,透过珠帘只看见一名朝官躺倒在百里虞扬身前,他的腹部为利刃所伤,鲜血溢出,流的到处都是。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朝官躺下后,其它人都吓的四散逃离,很快,朝堂上便只剩下百里虞扬一人。 她起身撩开珠帘,这时,她方才发现不知何时,身边的宫人也逃离了,这下,再没人拦着她了。 “大人。” 宫女轻声唤道。 百里虞扬转身,手中是一把沾染血渍的短剑,他将其丢在地面,一步步朝上方走去,他未看那宫女,而是越过她直接走向龙椅,缓缓坐了上去。 宫女偏头看着,也跟着缓缓走了过去,蹲在他脚旁候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皇宫突然变得喧哗起来。 宫女心中害怕,捧着滚圆的肚子站起身来。 她曲腿蹲的久了,起身时,双腿麻木反应不及趔趄了一下,幸而手臂被身旁男人抓住,她借着这股力道方才未从高台上摔下去。 秋影这时从殿门急急入内,她一路行来,身上染上不少血渍,急道:“公子,城门将破,我们快逃吧。” 宫女闻言转身看向百里虞扬,只见他面色寡淡,眼底一圈青黑。 百里虞扬似乎此时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眼立在他身前垂眸看他的宫女,竟是缓缓笑了一下,而后对秋影柔声道:“你带她走罢。” 似乎这只是他随口一句,而后,再未有多余嘱咐,他只是目光沉静的越过秋影看着殿外的景色,似乎在等什么人。 第一百零五章 秋影带着那宫女逃离皇宫时, 城门将破, 街上少见行人。 那宫女如今肚子大了,走不快, 秋影无奈将她暂且安置在一间破庙内。 她如今已换上便装,相貌普通,以往在宫中时并不打眼, 因此也无人识得她。 秋影见暂时无法出城后, 将宫女安置好,回了一趟百府。 府内,除去几名老仆, 其余人都开始收拾家当准备逃离。 秋影看了那些人一眼,而后径直去了百里清同麻世春的住所,推开门时,却发现夫妻双双悬梁自尽。 第115节 今早百里虞扬上朝时, 他们便死了,府中家仆收拾家当准备逃命,这夫妻两往日又时常不出门, 因此竟是无一人发觉此事。 秋影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咬牙将门阖上, 转身去了侧院。 古维今在那个地方。 如今,她同那宫女暂时无法出城, 危险重重,需得将那古维今带上,必要之时作为挟持。 古维今虽服用软筋散, 但尚可自由行动。 他听得屋外仆人的喧哗声,将门打开,见这些人皆怀揣着各类值钱物件逃离,屋内往日看管他的人已不再,便有心逃离,哪知才迈出房门一步,却被前来寻他的秋影抓住。 挟持着古维今从后院离去的秋影,因着心思重,并未发觉在暗处观察着百府的十三幺。 李成元站在十三幺身旁,神情忐忑难安。 他知晓兄长被困在百府,但如今府内到底是什么状况他也不知,怕贸然前去遭殃。再则,城门将破,太子必定会派人前来寻李成年,他何苦贸然进府呢? 他沉着一张脸伸手去推十三幺,“走了,走了,站这干嘛?” 十三幺横了他一眼,冷声道:“要回你自个回吧!” 秋猎后,李成元趁机入孟府寻着了她,那时孟家有头有脸的人皆死在木兰围场,无人为难十三幺,他花了点碎银买通孟府下人将她带了出来,也算有情有义。 只是他来的不及时,她脸已被孟泽言毁去大半。此后,她念及他恩情好心好意的伺候着他,却因着这张半毁的脸没得到一分好脸色。 时间久了,因李成年在南方无法接济,他钱财用光,还是靠十三幺向那些不嫌弃她面容的下等人出卖皮肉的钱养活。 两人间早已不在相欠,十三幺也再不必顾忌他脸色。 这时,前方城门传出轰隆一声重响,城门破了! 霎时,街上传来兵马入城的铁蹄声,李成元怕被误伤,又见十三幺面色冷淡,也不劝了,自个独自回家躲着。 ……… 城南 秋影寻了一辆马车,将被缚的古维今扔了进去,又搀扶着宫女,欲将她送上马车,这处还是不够隐蔽,得重新找个地方躲着。 十三幺遥遥看着,突然发难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百里虞扬的?” 秋影闻声大惊,那宫女已害怕的后退一步,紧紧捂着已然高高隆起的肚腹。 见这处只十三幺一人,秋影放下心来,面色不善的持刀走近。 “这同你有何干系?” “怎么没有,我被他害的容貌尽毁,无法生育,他怎么还能有孩子!” 十三幺冷笑,咬牙切齿道:“同他有干系的,都别想讨得好下场。” 她见秋影急速逼近也不怕,只是一个劲的冷笑。 秋影见此,心中疑窦渐起,见四面野草丛生,被风吹得胡乱舞动,忙回身大呵,催促那名宫女道:“快进车内躲着!” 宫女怕的不行,但她肚子太大,行动不便,磨磨蹭蹭好一会,方才爬上马车。 秋影亦转身跳上马车,这时,野草后突然冒出数十名士兵,皆手持弓箭朝三人所在车马逼近,同这些人在一处的还有季临渊。 十三幺站在季临渊身旁,神情散漫的看着对面三人的笑话。 秋影将古维今从马车内拎了出来,历声道:“都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城破后,陆盛忙着肃清内务,派季临渊领人营救李成年同古维今。 但府内只余被困地牢,身负重伤的李成年,并无古维今身影,幸而出府时,一容貌半毁的女子提供了秋影同古维今的消息,因此几番搜索,最终才确定他们的藏身之处。 秋影如今心已凉了大半,她虽身手高强,但上元节伤重至今未痊愈,今日要如何才能突破这重重包围。 但必须得逃出去!她咬牙道:“你们将箭丢在地上,命人将城门打开,放我们出行,不然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古维今被秋影点了哑穴,无法说话,但人总是想活,他朝领头之人看去,那人却并未看他,似乎不想同他目光对上。 士兵见季临渊未有回应,只得将弓箭弃于地面,退开一条路来。 哪知这时,宫女肚腹突然剧痛,竟是撩开车帘道:“秋影姐姐,我肚子……” “啊!” 秋影被这宫女分了心,侧身微微看去,余光见一只利箭射来,忙拖着宫女躲开。 古维今趁机挣扎逃离,秋影一狠心,一刀砍在他大腿上,这下,古维今终是安分下来。 秋影将刀横在他脖颈处,冷眼看着手持弓箭逼近的季临渊。 方才那箭是他射出的! “放我们出城,不然他就得死!” 季临渊不应,秋影逼急了,厉声道:“太子应当极喜古旭,若他父亲死了,你们要如何交差。” 季临渊眉目微动。 这时,宫女却在马车内痛苦出声,“我肚子痛。” 今日她惊吓过度,方才慌乱间,秋影拖着她躲避利箭,肚腹不知撞在何处,此时只觉得下面溢出血水,痛的快要死了。 秋影听着车内痛苦声,依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最终宫女实在是忍不住这痛,再次不要命的掀开车帘,“秋影姐姐,我好痛啊!” 这次,她再也躲不过了。 季临渊一箭贯穿她眉心,她应声倒下,脸上竟是带着解脱之意。 一箭射出后,季临渊并未拖延,再取一箭射向秋影。 秋影目光凉薄的看着他,这次,她并未躲避,但在那箭射出之时 ,亦是举刀贯穿古维今脖颈。 两人双双倒下,季临渊眉头紧皱,忙派人上前查看。 这时,李成年被士兵搀扶着走了过来。 他本是要送去太医院医治的,只他挂念着同被关押在百府的古维今,因此让士兵搀扶着他寻了过来。见此,忙追问道:“可还活着?” 士兵叹气摇头。 李成年神色凝重,叹道:“坏事了!” 他缓缓闭眼,想起古旭有孕在身,心顿时沉了下去。 季临渊上前,看了眼秋影同古维今的尸首,问道:“李公公,如今当如何是好?” 李成年叹气,“这事先瞒着,暂且不要上报。” * 四月十七,残阳如血。 京都城破那日,古旭正同曹方坐在一处,阿亚拿着绣花针示意古旭看她,“这是羊毛针,供绣人像使用………” 古旭神情严肃,跟着一句句念下来,“羊毛针,绣人像使用。圆头针,适用真丝制品……” 一句句念下来,阿亚放下绣绷,提醒道:“姑娘莫只是嘴上说说,若要绣的好,必得多绣才是。” 古旭颔首赞同,神态乖巧,垂眸认真的绣着。 阿亚因着是照看太后的宫人,不好时刻候在古旭身旁,见她态度端正,学习认真,便也未一直看着,起身入屋陪太后念佛去了。 人一走,古旭立马将绣绷扔给了曹方,催促道:“快!你快绣,得在阿亚姑姑出来前将这面绣好,不然她又要唠叨我了。” 曹方也不推辞,十多年了,他终于找着一个他感兴趣,且十分擅长的活计,这段时日干的格外热情。 古旭躺在摇椅上,神思渐远。一旁,曹方埋头刺绣,乐在其中。 他们一同坐在小院前,越过缠着藤蔓的绿篱,古旭看见远方地平面上,夕阳欲坠,透出暖暖的余晖。 如今春盛,已不若早前寒凉。 这些日子,她躲在乡下,像是在养老。但她的心不定,总是高高吊着,担心陆盛,担心李成年,也担心她父亲。 “曹方。” “嗯?” 古旭侧躺着,偏头看他,问道:“你说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啊?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那样,我就不用怀孕躲在这,我也可以上前线打仗。” 曹方闻言,小声道:“这和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我是男人也不想上前线,那多危险啊!一刀子过来,命都没了。” 一刀子过来,命都没了。 古旭面色煞白,心跳突然停了一拍,她伸手捂住胸口处,并不敢深想下去。 曹方未发觉古旭神色不对,他举着绣花针,强调道:“现在这日子多好啊,我们在此处这般快活,也没人管着咱们。我喜欢刺绣,若是太子一直不归也好,我可以给你和孩子绣一辈子衣服,若是没钱吃饭了,我还可以出去刺绣赚钱。” 说完,他一手拿着绣绷,一手将红色的丝线绷直了,示意古旭拿剪刀将这线剪断。 他一向口无遮拦惯了,是真的打算若陆盛不归,他就靠这刺绣的本事养活古旭和孩子。 古旭神色纠结,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他身后面色不善的陆盛,好意谢绝道:“不…用,我和孩子不用你养的。” 曹方见她不动,将绣绷放在腿上,伸手去拿放在罗兜中的剪刀,笑道:“小旭你不用这般客气,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我可心疼你了,一定不会让你吃苦的。” “是吗?” 他身后,陆盛冷笑道:“那本宫是否还要谢谢曹公公替我照看妻儿。” 曹方闻言整个人僵在原地,吓的面色青白,那模样看去甚是滑稽。 古旭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也没有替曹方说好话求情的意思,只是一个劲的笑着看陆盛,那双眼都快化出水来了。 他来接她了,打胜仗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是不是? 陆盛越过曹方走到古旭身旁,垂眸看了眼古旭,又去看曹方。渐渐的,那眼神就不对劲了。 曹方身子遽冷,心虚的不行,他朝古旭眨了眨眼,有心让古旭替他说个好话,哪知陆盛却在此时开口骂道:“也不知是古旭怀孕,还是你这太监有了身孕,两月不见,倒比孕妇还要胖了。” 曹方整整胖了一圈,古旭也胖了稍许,但同曹方比起来,那几两肉便算不得什么了。 “这吃的是不是都进了你这死太监的肚子?” 陆盛居高临下的质问,伺机报复曹方方才的口无遮拦,以及觊觎她妻儿之事。 古旭看不下去了,这些日子,刺绣的活计都是丢给曹方做的,他绣好了,她再拿去给阿亚交差。 曹方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第116节 她起身,扯了扯陆盛的袖口,指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没有,没有,吃的是进了我的肚子。” 闻言,陆盛果真将目光落在古旭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古旭见此,再接再厉道:“也不是进了我的肚子,是进了他的肚子” 她指着肚腹中六月有余的胎儿,曲指隔着衣裙弹了弹肚皮,献宝似的道:“你看,他长的多好啊!” 陆盛垂眸看着古旭,眉眼微动,咧嘴笑了笑,那笑带着几分轻薄之意。 他侧过身去挡住曹方视线,伸手覆在古旭胸上,轻轻抓揉了几下,“是长的挺好的。” 孕后,古旭长胖了稍许,胸也大了几分。 她囧的不行,伸手紧拽着他不安分的手,微微朝下挪了几分,覆在肚皮上,小声道:“你摸这个。” 陆盛眼梢微抬,瞥了她一眼,见她气呼呼的,腮帮子高高鼓起,不由的笑了,“这有区别吗?反正两个都是我的。” 他上前一步,紧紧揽着古旭,一会摸她的肚皮,一会轻轻抓揉着她丰腴的胸部,自顾自道:“我就说你孕后这肯定会长起来的。” 曹方站在两人身后,一脸正气的歪头沉思,他发现,他有些听不懂这两人对话了。 第一百零六章 陆盛离的近了, 古旭闻着他身上不甚好闻的淡淡血腥味, 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细细打量着他。 他着一身银色铠甲,上面沾染不少血渍,有的已经干涸了, 有的还很新鲜, 显然是忙着来看她,没时间换洗。 古旭静静看着,伸手去擦上面的血渍, 轻声问:“你有受伤吗?仗打完了,你赢了是不是?” 她一句句问下来,陆盛也不再调笑了。他双手捧着古旭脸颊,额头抵上对方的额际, 沉声道:“我没事,你放心。” “京都如今已在我的掌控下,我如今来是接你回去的, 只是边塞不稳,大周境内亦有居心不良者趁机叛乱, 仗还没打完。” 古旭闻言,心中一紧, 伸手死死捏着他的袖口。 陆盛见她神态不舍,笑了一下,解释道:“但你放心, 无论是边塞还是大周境内的战役,我都不会去了,我不久后称帝,身份不同,用不着如同往年般上赶着赴战场杀敌。” “嗯。” 古旭闻言笑了一下,发觉这样不好又立马忍住。 阿亚此时出了来,朝陆盛行了一礼,恭敬道:“奴婢参见太子,太后得知太子归来的消息,很是高兴,只是身子不适,在屋中休养不便出来。” 古旭在此处待的这些日子,过的如何?陆盛是知晓的,因此待阿亚态度还算和善,“嗯,本宫稍后去看望皇祖母,如今时间不早了,在此修整一夜,明日我们便启程回京。” “是。” 阿亚颔首,转身进了厨房,离去时瞥了曹方一眼,曹方会意,灰溜溜的跟着她离去。 陆盛见人走开,伸手再次抱住古旭,低头去亲她,整个人亢奋的不行。 古旭倒是十分冷淡,伸手抵在他胸前,将他微微推开,上下打量一番,得出结论,“你先去洗漱一下罢。” 如今京都已被陆盛的人掌控,郑玉林同赵从安领军援助边塞,大事已定。他心中大石头落了地,他又年轻力壮,见古旭同孩子皆健康成长,渐渐的便生了些别的心思。 此时,即便见着古旭嫌弃的神色,他也不怒,舔着脸只一味的笑,嘱咐道:“那你等着我啊。” 等什么? 古旭不解,见他笑的风流,于是挺起胸膛,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她才不干呢!凭什么要听他的。 陆盛洗漱时,贱兮兮的让古旭进屋伺候他。古旭不干,派了曹方进去,片刻后,曹方灰头土脸的出了来。 古旭正坐在摇椅上就着夕阳的暖光小憩,如今她像只懒猫,最喜欢太阳了。 曹方走过去蹲在她身旁,板着一张脸,委屈道:“小旭,太子把我赶出来了!他让你进去。” 古旭睡的迷迷糊糊,此时,只含糊道:“不用理他。” 幼时,伺候陆盛洗漱便是个难差事。 古旭还记得初进宫那日,曹方偷懒,哄骗还是个傻子的古旭替他进浴室伺候陆盛洗漱,结果自然是没讨得好!那时,她还被陆盛给狠狠踢了一脚。 陆盛脾气是真的坏啊! 那一日,被他欺负的除去曹方、古旭、还有百里虞扬。 百里虞扬比他们都惨,掌心被戳了个大洞,流了很多血,面色惨白。 但古旭亦清清楚楚记得,在浴室伺候陆盛洗漱时,他背上的累累鞭痕,他受的伤不比百里虞扬轻多少。 他欺负别人,别人也会欺负他! 只是如今欺负他的献文帝和孟泽言都死了,百里虞扬……应当也不在了。 古旭遥遥看着夕阳落入地平面下,心下有几分惆怅,她摸了摸滚圆的肚子,忽然轻声道:“曹方,你记不记得我才进宫的那一日。” “记得啊!”曹方夸张道:“那天你弟弟死了麻!你哭的像个傻子,我还把你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呢。” 那时候古旭本来就傻啊,什么叫哭的像个傻子。 古旭原本很是惆怅,被曹方这么一说,什么惆怅的心情都没有了。弟弟死了太久,她已经不伤心了,如今父亲还在她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古旭想到此处,起身推门而入。 陆盛背对着她坐在浴桶中,转头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进屋,就笑的很不安分,“终于舍得进来了啊?” 古旭颔首,走近后,问道:“陆盛,我父亲还好吗?” 陆盛偏头思索了片刻,应道:“应当是好的吧。” 城破后,他领兵逼宫,派季临渊领了一队人至百府营救李成年同古维今。此后,他事务繁忙,整顿军纪,肃清皇宫朝堂,与靖王、赵从安等商议要事。将一切事务整顿好,他忙着来看古旭,只隐约得知百里虞扬并未对这两人下杀手。 百里虞扬此人想从李成年口中套出消息,因此未下杀手,他可以理解。将古维今困在百府,他却不知这是为何?难不成,他还想着届时用古维今来逼迫他? 陆盛冷笑,古维今这人是古旭父亲,他必定是要救的,可他又不是古旭,能让他退步多少呢? 这其中倒是有个小插曲,攻城那几日,百里虞扬派人去捉拿郑玉林家属,只他的姬妾都是人精,以家仆之身分散进了各世家躲着。 那些世家不知此事,待得知后,怕遭殃只得拼命将这消息牢牢守住,又因家中有人在陆盛手下,种种因素结合,催生了他们反叛之心。 古旭见陆盛表情散漫,追问道:“什么叫应当是好的,陆盛。” 她挺着大肚子绕着浴桶走了几步,立在他对面看着他,神情严肃,“陆盛,我就这一个亲人。” 陆盛闻言,脸立刻拉了下来,“你肚子里那个不是你亲人吗?”又伸手指着自己,“我不是你男人吗?” 他始终还是介怀当日古旭同古维今离去之事。 虽是知晓古旭是为救他而走,但若当日在林中偷袭他的死侍所言为真,她为救古维今最终选择将他的藏身之处泄露又当为何? 陆盛知道他不应当这般小气,古旭如今孕六月,也是刺激不得。 但这事就像一根刺,横在他心中,让他难受的紧。 他如今也没什么亲人在世上,只靖王陆晔同太后罢了。但即便在此之前,他兄弟姐妹众多,又有外戚孟家等,他却也是不将那些人看在眼中的。 于陆盛而言,自始至终,他看重的只古旭一人同这大周江山。如今她有身孕了,那重要的人除去古旭,还有孩子。 只是古旭这人善良又心软,她心中堆满了人。 “古旭。” 他沉着脸看她,强行忍住心中怒意,“你再有三月便要生产了,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对孩子不好。” “我没发脾气啊。” 古旭不解,“我只是问了下我父亲的近况?” 陆盛听不得这话,不耐烦道:“你爹没事,放心吧。” 话落,心中终归是不痛快的,于是忍不住刺了几句,“你爹这人,消失好几年,一出现就要杀我。再过几月他又平白无故多了孙辈,可真是享福了。” 古旭摸着肚子,有点心虚。 他父亲为报家仇曾经投靠北燕,这是不争的事实,且有两次都对陆盛下了杀手。 她不知道说什么为好,这下,陆盛见她吃瘪,心里才算舒坦些,开始理直气壮的使唤她了,“你过来给我揉揉肩。” “哦。”古旭理亏,乖顺的上前,轻轻捏她的肩头。 陆盛闭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又开始给自己找存在感了,漫不经心的问道:“古旭,我重要还是你父亲重要啊?” 古旭揉肩的手一顿,思索良久,答道:“孩子最重要。” “那是自然。” 陆盛进了古旭的套,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可如今也不好再追问下去,这样不免显得过于小气,于是他只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下颌微抬,倨傲道:“下面也给揉揉。” 古旭脸拉了下来! 这天下谁的脸能有陆盛厚啊?揉什么揉啊,她囧的不行,严词拒绝,“不揉。” 陆盛看了她一眼,眼梢微挑,“真不?” 古旭摇头,“不!” “那好。” 陆盛颔首,直接从浴桶中站了起来,那东西早就硬了,对着古旭高高翘起。 古旭脸垮了下来,什么玩意啊!丑死了,她可记得小时候这东西是浅粉色的,像只肉虫。 说到底,古旭虽是孕六月,但这两人实打实的也只亲密过两次,且两次都是在光线昏暗处,这还是她第一次清清楚楚见着这东西。 她双手捧着肚子缓缓后退,不赞同的摇头,忍不住嫌弃道:“丑死了。” 陆盛瞥了眼身下高高翘起的兄弟,丑有什么关系,管用不就成了! 他半拖半抱着古旭,将她缓缓放在床上。 古旭如今也不敢反抗太过,怕伤着孩子,于是小心翼翼道:“你别凶我,也不许用力。” “知道。” 陆盛急的不行,又趁机吓唬古旭,“你听我的就没事,别乱动就行。” 古旭不安的看着他。 陆盛笑了一下,跪在古旭身前,附身抱着她,一边亲吻,一边脱她的衣服,“想死我了,要是在东宫时我就办了你,那时日日在一处那该多好,保管我吃个够。” 第117节 说到这,古旭就想起在东宫时他的几次轻薄之举,那时她还是傻子啊,亏他能下的了手。 想的远了,不知不觉间,衣服已经被这人脱光。 陆盛居高临下的看着古旭丰腴的胸部,眼睛都瞪直了,给出两字评价,“值了。” 什么值了? 古旭双手被他压着,有心想遮挡也无可奈何,但如今大白天,光线太亮,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 她肚子高高隆起,肚皮上一道长疤,虽然疤痕很淡,但终归是不好看的。见他视线下落,古旭忍不住道:“你别看。” 陆盛笑着看古旭,开始拍床上马屁,柔声道:“为什么不看,你哪都好看,就连这疤也是好看的。” 他长的本就十分好看,笑的风流又下流,说这话时眼中也带上了一层柔光。 古旭微有几分感动,心也柔软了几分,她吸了吸鼻子,正闭着眼睛仰着下颌索吻,屁股却被这人拍了一下,“来,换个姿势。” 古旭睁开眼,她想要亲亲呢。 “你跪好了,屁股要翘起来。” 陆盛没看古旭,伸手揽着她腰腹,将她翻了个身。 古旭怕他没轻没重伤着孩子,只得任命的听他指挥,翻身爬跪起来。但这还不够,那死人握着她腰,一个劲的在后面说道:“屁股翘起来,翘起来。” 翘个屁啊! 古旭脸红的都快滴血了。 她不知道,陆盛跪在她身后,脸也涨的通红。 他缓缓附身贴了上去,低头凑在古旭耳边,一边撞击,一边强硬道:“古旭,你日后都要听我的。” 第 一百零七章 晚膳时, 太后在屋内念经未出, 陆盛则伺候着古旭用膳。 他方才在床上做的过了,弄得古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知晓这总归不好,因此想趁机在饭桌上献殷勤。 古旭双眼通红还未从方才那场□□上反应过来,但她是个不挑食的, 坐在饭桌前, 见阿亚将饭菜布好,立即用袖口抹掉溢出的泪珠,埋头猛吃了起来。 陆盛本想着孕妇向来娇惯, 她长势又不如曹方,应当是孕期口味变了有些挑食,还想着在饭桌上好好表现,劝她多吃一些, 可如今这态势,他似乎是多想了。 不仅想的有些多,他这人似乎也有些多余。 饭桌上, 古旭除去吃饭便是同候在一旁的阿亚细声细气的聊天,根本不理会他, 他也插不进去话。 饭毕,古旭离桌, 陆盛起身跟去,阿亚此时却紧走两步到了陆盛身旁,“太子, 太后请您去她屋中一趟。” 陆盛停住脚步,看着古旭的背影,一时并未应答,良久方才转身去寻太后。 太后厢房内, 陆盛一进屋,便闻着一股浓烈的香火味,他打量了一眼屋内摆设,见屋内放着一尊弥勒佛像,佛像前香炉中插着的三支香正升起缕缕青烟。 这屋内的味道太浓,离的近了,陆盛眉头不免轻轻皱了起来。 太后向来喜佛,大周出事后,愈发迷信这些东西了。 他上前两步,走到跪坐在佛像前的太后身旁,见旁边有多余的蒲团,便掀开衣摆盘腿坐了上去。 “听闻皇祖母近来身体不适,明日启程回宫后,让太医给您瞧瞧如何。” 太后转动佛珠的手停下,侧身看着陆盛,低声道:“年纪大了,不是什么大毛病,不碍事的。” 见陆盛神色散漫,又道:“你去瞧过小旭了吧,她孕六月,再有三月便要生了,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陆盛闻言,这才稍稍定下目光去看太后。 他不接话,太后似乎未料及他是这般反应,终是轻轻叹气,试探道:“一切既已定了下来,那回宫后自是应当给那孩子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太后眉头轻皱,又开始缓缓转动手中佛珠,“古旭早便跟了你,已是你的人,如今有孕,待事情平定,总得在孩子出生前给她一个身份,这样才不至于太过难看。” …… 陆盛简单洗漱后,低头闻了闻自己,总觉得身上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香火味。他换了身寝衣,又出门吹了会冷风,方才进屋去寻古旭。 这人今日被他折腾的有些累,早便洗漱歇息了。 他熄灭多余的烛火,只留下离的远的一盏亮着,轻手轻脚爬上床去,伸手将侧对着他睡去的古旭轻轻抱住。 这动静不大,只是古旭还是醒了。 这几月,她一直是一个人睡的,因此陆盛躺在身旁,有些不大习惯。 她翻了个身,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着他。 半明半昧的灯火下,这人容颜俊俏的不像话,鼻梁秀挺,目光明亮而透彻。 看的久了,她突然伸手覆在他脸颊上轻轻摸着,喃喃道:“陆盛,我们的孩子一定很漂亮。” “那是自然。” 陆盛朝她靠去,问道:“你这是,不生我气了?” 傍晚时,他动作到后面有些激烈,古旭又急又怒,气的不行也哭个不停,晚饭时也没怎么理会他。 此时听他这般问道,古旭收回手,将其揣在被窝中,不说话了。 这明摆着是气还未消呢! 被窝下 陆盛去牵她的手,古旭躲开了。见此,陆盛一支腿,压在古旭身上。 她孕后动作不便,躲不开,于是气呼呼的看着他,“别这般幼稚,你都要做父亲了。” 陆盛嗤笑一声,安分的将腿收回,伸手去抱古旭。 这次,古旭未躲开,于是他低头细细吻着古旭面颊,一边吻一边道:“什么幼稚不幼稚的,屋中只你我两人,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还有,你日后别去太后那了,她那屋子香火味太重,我就去了一会,身上味道许久才散。” 太后待古旭十分和善,但那目光中却是透出不喜的。 古旭看的清楚明白,加之她也不喜那太过浓烈的香火味,这几月并未主动去太后屋子与她交谈。有时闻着她身上的香火味,还会离的远些。 闻言,她应道:“我知道的,那味道太重,我也不太喜欢。” 说完,伸手抵上陆盛凑过来的嘴唇,问道:“太后喜佛,大周除你与靖王,也只她尚在人世,这没准就是她这些年诚心念佛的善果,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去寺庙上香,捐些香油钱什么的给孩子祈福啊?” 这事阿亚提过,古旭之前没上心,如今被陆盛这一说,忽然想了起来。 陆盛嗤笑,“你我二人方才还在嫌弃那佛香不好闻,一点诚心也无,还谈什么上香?”他懒散道:“即便去了,估计佛祖也是看不见我们的。” 他撩起古旭头发闻了闻,又道:“不过你说给孩子祈福,你想求什么?” “健康长寿,幸福安康啊!” 古旭把自己头发扯了回来,“还能求什么?除此外,我也想不出什么了。” 就这般简单? 陆盛捏了捏古旭脸,嫌弃道:“古旭,你上点心吧。多的是人盯着你肚子,今晚连太后都想来插一脚,你这脑子就只想着这些。” 他意味深长的调戏道:“即便是求,也是求孩子日后开疆拓土、称霸天下,成为一代明君。” 古旭听他这般说,摸了摸滚圆的肚子,觉得压力好大啊。 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试探道:“小孩子嘛,活的开心最重要了。” 陆盛漫不经心的嗯了声,抱着古旭,道:“睡吧,明日得早起赶路,京都也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呢。” 他这话让古旭心不安的跳了几下。 等着‘我们’? 这不止是说陆盛,还包括了古旭,她曲指弹了弹肚皮,不知怎的,突然不想回京都了。 但她总不可能丢下孩子父亲吧?无论如何,终归是要回去的。 翌日一早 陆盛起身洗漱后,将古旭从床上抱了起来。 古旭现在胖了,加上肚子里还有一个,有些重,陆盛如今也不敢轻易掂量她了,只是问:“你如今多重?” 古旭迷迷糊糊的将头凑在他胸膛,“我不知道。” 这时,候在一旁的曹方接话了,“约莫比奴才轻些,应当有……” “曹方~” 古旭叹气,脸色微红的打断接话的曹方。 陆盛见此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怕是养了头猪。” 这话在古旭年幼还是个胖子时,陆盛骂过许多次,如今说来,却是换了另外一种意味。 古旭听着也不气,想起了幼时在东宫的日子,咧嘴笑了起来,只这笑意还未扩散开来,却又想起昨夜陆盛睡时最后那一句话。 清晨时分,院中已备好马车,除此外还有一队随行人马。 古旭上车后便开始补觉,她此前未多想,还只道回宫后应当仍是住在东宫,但经过两日行程,入宫后,她却是被径直领去了养心殿。 陆盛虽未举行登基典礼,但已继位称皇。 献文帝寝殿是乾清宫,陆盛自是不会居住在此。他亲自择了一处风水好的宫殿,取名养心殿作为他的寝殿。 古旭进宫后,被宫人接去养心殿,陆盛事务繁忙,一下马车便去处理。 因陆盛方继位不久,宫中只前朝一些资历老的妃子在,暂时并无新人。古旭如今有孕,又宿在养心殿,是宫中的独一份,因此,宫人皆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 她暂时并无其余锁事需要面对,只心中念着古维今。 进宫当日 古旭在养心殿休息片刻,便向旁人追问古维今下落。宫人摇头,只道不知。古旭有些心急,让曹方出门打探消息,但他是个不抵事的,什么也未探知。 因陆盛夜深方归,古旭孕后嗜睡,两人未得见。 翌日一早,陆盛早起出门,古旭醒来时见身旁床榻整齐无比,似乎夜里她是独自睡去的。 她唤来宫人寻问,得知夜间陆盛归来,怕扰她美梦,是宿在隔壁侧屋,又因着要上早朝,辰时便已离去。 第118节 宫人面带喜色,讨好道:“皇上不忍扰姑娘美梦,昨夜九五之尊竟是屈居侧殿,想是甚爱姑娘。” 古旭坐在床上,却是并无喜色。 陆盛这人,巴不得日日夜夜同她在一处,怎会怕扰她美梦便宿在旁屋呢? 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看向曹方,追问道:“还没有我父亲的消息吗?” 曹方摇头,一脸苦相,“打听过了,没人知晓你爹爹的下落。” 见古旭一脸忧色,忙道:“待李成年回来我去问问,他应当是知晓的。” 曹方去问李成年,与古旭问陆盛这有什么差别。 她摇头道:“不必去问,等夜里皇上回来了,我问问他。” 古旭等了陆盛整整一日,至夜深,陆盛却是一直未归。 她孕六月,身子要紧,在宫人及曹方的劝诫下,知晓不能硬抗下去,只得上床入睡。临睡前吩咐宫人,若皇上归来,务必将她唤醒。 一觉睡到天亮,身旁床榻依旧整齐无比,并无人睡过的痕迹。 古旭拥被而起,曲腿坐在床上发呆。 宫人听得动静忙赶了过来,古旭曲腿坐在,抱着膝盖,偏头问道:“皇上呢?” 回京都的路上,她便一直未休息好。如今归宫两日,因着思恋古维今,也没睡过什么好觉。如今醒来,她整个人略显浮肿,脸色也不太好。 宫人躬身应道:“昨夜皇上并未归来。” 古旭闻言,心中涌起剧烈的不安。 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宫人见此,忙拥了上来,“姑娘小心些,肚子大了,你动作便要放慢些,可急不得。” “我要去见皇上。” 古旭自顾自的说着,弯腰去穿绣鞋。 宫人自是不会让她动手,忙跪在地上替她穿鞋,只是她脚浮肿的厉害,这鞋竟是穿不上去了。 “姑娘这脚肿的厉害,奴婢这就让人去寻一双新鞋过来。” “不用了。” 古旭不想再等下去,她只穿着长袜,踩在白玉石制成的地面,脚掌微凉。 四周宫人见此,忙嚷嚷道:“使不得的,姑娘,当心着凉,伤了腹中胎儿。” 正在这时,曹方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见古旭被一群宫人围着,忙挤了进去,“小旭,我方才见着李成年同皇上了。” 古旭脚步微顿,看向曹方,问道:“他们在何处?” 曹方叹气,“听闻赵覃将军战死边塞,今日,尸首运回京都,皇上出宫亲自迎接。” 边塞京都路途遥远,今日尸首已是到了京都,那约莫赵覃月前便已战死,那时陆盛正领军攻击京都,南北战事方休。 那本是被派去援助边塞的二万士兵为陆盛策反,与穿越南北防守偷渡至北方的三千东宫人马汇合,齐力攻打京都。 在并无援军相助的时日,是赵覃领兵苦战北燕,死死守住边塞最后一道防线。 如今大周已是陆盛的天下,他在攻城的当日便派赵从安同郑玉林领军北上援塞,如今只过了几天,赵覃的尸首却已是到达京都。 曹方叹气,“听闻赵覃将军死后,因怕军心不稳,北燕趁机攻打,副将将消息封锁下来,只令人暗地将尸首运回,因此北上援塞的赵从安将军竟是在半路与运输赵老将军的队伍相遇。” 古旭闻言,默默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京都如今才回到陆盛手中,赵从安随运送赵覃尸首的队伍返京,郑玉林率兵继续北上,估摸着时日还未到边塞。 大周国内,仍残余部分北燕势力,偏远地区,亦有人趁机造反,陆盛如今继位称皇,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多,她不能随意打扰,还是……等一等吧。 古旭坐在床沿上,神情呆滞的想着陆盛需要处理的众多繁杂事务,想着想着,却是默默掉下泪来。 她不想有人看见,于是迅速垂头,泪珠落下,滴在她长袜上。 曹方向来眼尖,见此忙跑上前来,蹲在古旭跟前,仰头望着她,神情忧虑,急道:“小旭,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啊?” 第一百零八章 赵府 边塞条件艰苦, 装载赵覃尸身的是一具较为简陋的棺材, 他死于刀伤,一路从边塞赶至京都, 容貌及身体已是大变。 赵从安着入俭师替赵覃整修遗容,又寻了一乌木棺材重新收俭尸身。因赵覃已死去多时,拖不得, 因此他将葬礼定在三日后。 大堂中央 赵焕茹着一身孝服, 跪在乌木棺材前垂泪。哭的久了,她双眼通红,只觉得一切不甚真实。 秋猎一役, 赵家本便元气大伤,如今父亲离世,赵家再回不去往日的荣盛了。 赵从安立在她身后同赵府的管家商议着三日后送葬之事,见赵焕茹哭的不能自己, 正欲上前安慰,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男声。 “皇上驾到!” 赵从安闻言, 立刻转身朝其叩拜行礼,“末将参见皇上。” “奴才参见皇上。” ……… 府内四周忙着挂白绫的奴仆皆附身跪拜, 赵焕茹却是不动,听见身后动静哭的愈发厉害了。 陆盛看了眼府内摆设, 沉声道:“平身吧。” 他上前两步,走到赵从安身旁,宽慰几句, 方才将目光落在大堂中央的乌木棺椁以及背对着他啜泣不已的赵焕茹身上。 司琴侍立一旁,余光见陆盛目光落在赵焕茹身上,因此轻声唤道:“小姐?” 陆盛瞥了她一眼,伸手制止。 他转身,对着赵从安道:“赵将军战死,朕心中亦十分心痛,不知葬礼定在何时?” “定在三日后。” 赵从安与赵覃相处时日比赵焕茹要多,父亲战死,他是最难过那人,但如今时局,赵焕茹一直垂泪,家中只他一人主事,他身为男子,再不能一味沉浸在丧父之痛中。 见此,忙解释道:“父亲已死去多时,如今天气渐暖,拖不得。且郑将军率兵援塞,末将却因一己之私,弃边塞战事不顾回了京都。这本便不对,因此只待父亲下葬后便赶赴边塞抵抗北燕,还望皇上饶恕末将渎职之罪。” 陆盛摆手,“赵将军此举情有可原,朕怎会怪罪……” “小姐!” 司琴突然惊呼出声,陆盛及赵从安随声望去,却见赵焕茹受不住丧父之痛哭的晕了过去。 赵从安心疼不已,忙上前搀扶住赵焕茹,他如今将将丧父,被遽然晕过去的赵焕茹吓的脸色青白,竟是伸手去探她鼻息。 “焕茹?” 陆盛默默看着,脸色微沉,他上前一步,垂首问道:“赵小姐可有事?” 赵从安见赵焕茹气息平稳,但一双眼哭的微肿,只叹气道:“无事,小妹应是心中哀痛太过,休养一番便好。” 陆盛脸色并未和缓,不知怎的,赵从安只觉得他似有心事,整个人十分冷硬。 但方才焕茹晕倒那一刻,他却也是清楚瞧见陆盛脸上慌乱之色一闪而过,想是待焕茹……却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关爱。 他想起秋猎一役,焕茹飞身替陆盛挡下那一箭后,陆盛却也曾来探望过焕茹几次,三日后,父亲下葬,他远赴边塞,家中姨娘战乱中他未来得及转移,大多已被残杀,如今家中只焕茹一人…… 他思绪翻转,这一瞬间,涌起种种念头。 赵焕茹年满十八,即便不入宫为妃,也到了替她择一良婿的年岁了。 他此去边塞不知何时方归,家中无长辈,无人替她做主。陆盛若无意焕茹,何不让他主动出面替焕茹择一门亲事,好断了焕茹的心。 只是如今时节,并不适宜谈及此事。 …… 陆盛从赵府离去时,脸色很是难看。 李成年侍立一旁,沉默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上得马车,陆盛看着赵府门前挂着的白绫,突然出口问道:“古维今葬在何处?” “还未下葬,棺椁放置在西郊民宅中。” 陆盛神色青黑,想起哭晕过去的赵焕茹,心中涌起剧烈不安。 他猛的伸手捶打车厢内壁,恶狠狠骂道:“活着的时候不让人好受,如今死了却也不让人好过。” 李成年知晓他这话是说古维今,因此,只谨慎低头不语。 赵府内, 陆盛离去不久,赵从安亲自抱着赵焕茹朝她的厢房大步走去,同时朝身旁管事道:“你去叫大夫前来替焕茹看一看,我怕她哭的伤了身子。” “兄长,我没事。” 赵焕茹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她伸手揽着赵从安双肩,透过他朝外看去,这时,陆盛已离开赵府,已是没了他的身影。 “皇上走了吗?” “走了。”赵从安叹气,“如今时节,皇上事务缠身,能亲自至赵府看望已是十分难得。” 赵焕茹点头,将脸靠在赵从安胸膛,轻声问道:“兄长三日后便要离去吗?” 赵从安的打算,方才只同陆盛说过,如今赵焕茹问来,想是她方才并未哭昏过去,他眉头微皱,质问道:“焕茹,你方才是否并未哭晕过去,你在偷听兄长与皇上谈话。” “你知不知道这乃是大不敬!” 赵焕茹未应,良久,在赵从安亲自将她送入厢房床榻,令其休息时,却是将他唤住,“兄长。” 赵从安转身,“何事?” “你离去后,家中无人,我想入宫。” “焕茹!” 赵焕茹见赵从安脸色不对,撇开眼去,“兄长不必紧张,我入宫是为陪伴太后。我知晓兄长担忧我婚事,但如今父亲将亡,兄长不在,我不愿贸然嫁人,愿为父亲守孝三年。但女子之身居于府中却是十分不便,怕招惹闲言碎语,因此原入宫陪伴太后,同太后吃斋念佛。” 她幼时曾在太后宫中常住过一段时日,这话说来也是合情合理。 赵从安如今顾不得这个妹妹,但一时也无合适的婚嫁人选,因此只得颔首道:“这也未尝不可,只不知太后是否愿意。” 第119节 赵焕茹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兄长,“太后怎会不愿?” 她这笑让赵从安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只警惕道:“焕茹莫要太过,如今父亲离世,赵家已大不如前。” …… 养心殿 古旭哭后,眼睛又肿又红。 曹方蹲在她身旁,一脸愁容,忧心不已,他不知古旭为何哭泣,只是见她哭,心里也很是不好受,“小旭,你到底是为何而哭啊?” 见身旁宫人有去取新鞋的,有去唤太医替古旭瞧身子的,有去准备洗漱用具的,曹方便压低了声音,凑近古旭,小心翼翼道:“小旭,是不是太…皇上欺负你啊。” 古旭摇头,她看着曹方,勉强笑道:“没有,他没有欺负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 曹方闻言,只道孕妇都是这般敏感纤细的,因此心下松了一口气,“我还道你是被欺负了呢,吓死我了。” 古旭垂头,看着自己肿胀的脚,并未回话。 在太医赶到前,宫女寻来了合适的新鞋,众人伺候着古旭洗漱。用膳时,陈太医赶来,候着古旭用完早膳,方才上前替她把脉。 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陈太医开了几副安胎药,嘱咐她好生休养,莫要劳心、忧思过度。 古旭一一听着,神色严肃认真。 太医说的话,她一字不落的记了下来,比当差的宫人还要用心。 在确认有孕后,她便在学着做一个母亲。 她幼时傻了好几年,又不聪明,性子执拗,成长过程中总比旁人慢了几分。 无家势支撑,又无女性长辈指导,她成长的较为随波逐流,与同龄女子相比,她却又是早早怀有身孕。 怀孕初期,她身旁无人,及至阿亚出现,她方才有了共同商议之人。 她孕后,虽是嗜睡,却比以往还要刻苦学习,她习字读书,从书中或是年长的女性长辈中学习孕后知识。 这情景,似乎又回到了幼时被欧阳澜同古维今压着念书的日子,只是如今她好了,父母已不在。 幸好肚子里有个小的,古旭以往一直认为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这时,却又傻乎乎的想着,或许真如陆盛所言,这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一整日 古旭都未再提及去寻古维今消息,或是去见陆盛的话。 她遵医嘱,调养身心,饭后至花园中散步消食。而后习书识字,将丢了好些年的古琴捡了起来,又拉着曹方陪她下棋。 夜深 陆盛依旧未归,古旭什么话也未说,洗漱后早早歇下了。 她如今肚子大了,躺在床上无论什么姿势躺的久了都不舒服,加之胎动的厉害,她一夜翻来覆去好几回,又多次起夜,睡的并不安稳,这般,即便未有刻意等候陆盛归来,她也是挨到丑时方才睡下。 她睡的沉,不知陆盛站在床前看了她许久,及至陆盛半蹲下,伸手探入锦被下轻轻按捏她双脚,她才幽幽转醒。 “陆盛。” 殿内只远处一盏烛火亮着,光线昏暗,古旭看不清陆盛,只察觉脚掌被一双温热的手包裹着轻轻按压。 “宫人说你脚肿的厉害,连平日常穿的绣鞋都穿不进去了。” “嗯?” 他手法不行,没有专门替古旭按摩的宫人好,古旭收回脚去,轻声道:“孕后期水肿罢了,陈太医有来替我把脉,不是什么大事。” “嗯。” 两人再无话可说,陆盛见古旭将脚挪开,收回手站起身来。 他起身后,身影遮住那仅余的光线,床榻内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了。 古旭侧躺着,安静的瞧着他模糊的影子,问道:“不上来吗?最近是不是很忙?” 陆盛本以为她要问古维今的消息,但她却并未提及此人,陆盛隐约知晓了什么,也不提这人,只是道:“是有些忙,前两日也怕打扰你,因此便宿在旁屋。” 如今便不怕打扰了吗? 古旭叹气,她轻轻应了声,半支起身来去拉陆盛的衣摆,“上来睡觉吧,这屋子太大了,我不想一个人。” 哪是一个人啊? 养心殿所有宫人都围着她转,生怕她磕着碰着,连曹方都收了以往大大咧咧的性子,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不小心摔着。 这么多人陪着她,她却说她是一个人。 但陆盛却也不觉得这话不对,他颔首道:“你等等我,我去洗漱一下。” 他转身离去,洗漱归来时,古旭却是再次睡下了。他松了一口气,方才洗漱时还想着若是回来时,古旭想起古维今,他要如何作答? 她若是像赵焕茹那般哭晕过去,他怕是要吓的半死! 还好还好,她睡着了。 他轻声轻脚的爬上床去,伸手轻轻抱着古旭,临睡时想着,古维今这人,真是死的不是时候。 第一百零九章 古旭夜里梦见了古维今和欧阳澜, 梦中, 她尚年幼,坐在古维今肩头玩着拨浪鼓, 旁边是笑脸盈盈的欧阳澜,她大着肚子,看那模样快要生了。 一家人在街头闲逛, 都是笑着的。 只古旭知道梦是假的, 欧阳澜从未出过幽都古宅…… 她醒来时,陆盛已下朝归来,正坐在床沿上替她按摩小腿及脚背。他动作很是笨拙, 力度却比平日轻了许多,想是向专人请教过。 入宫第三日,古旭终于一醒来便能看见他了。 此时,屋内并无其余宫人。 古旭看着微垂着头, 神情严肃,小心翼翼替她按摩的男人,想起夜间那个梦, 忽然便笑了起来。 梦是假的,她知道。她父亲约莫已经不在了, 她也大致猜了出来。 若非如此,曹方四下打探怎会不知古维今的下落, 这些,不过是他命人瞒着罢了。 只是能瞒多久呢?难不成,他还打算寻一个与古维今一模一样的人来欺骗她吗? “陆盛。” 古旭轻唤出声, 缓缓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她肚子大,动作不便,陆盛便拾起多余的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 古旭朝窗外望了一眼,见天已大亮,于是问:“我睡了多久?” “巳时,今日天气不错,要不要我带你出去转转。” 古旭摇头,“我知道你很忙的,不用总是候着我。” “也没多忙。”陆盛漫不经心道:“若是当了皇帝,却是连陪你和孩子的时间都没了,那有什么意思。” 古旭偏着头,笑着看他。 陆盛见古旭笑脸盈盈,孕后,她面相丰腴些许,却是愈发好看起来,于是舔着脸靠近去亲她。 一边亲,一边道:“早膳已做好,给你备着呢。” 说完,又咬了一下古旭肉呼呼的脸颊,道:“起来吃饭,你今日想去哪玩,我陪你。” “我想去看我父亲。” 一句话落下,陆盛脸僵住,他心思翻转,想起昨日哭昏过去的赵焕茹,有心撒谎骗一骗古旭,挨到孩子生下,再将事实告之。 可还未等他说话,古旭却是轻声问道:“你们将我父亲葬下了吗?” 陆盛稍稍后退,双手握着古旭双肩,定定的瞧着她,脸上厉色一闪而逝,“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 古旭勉强笑了一下,“我猜的。” 她伸手去扯陆盛袖管,看着他一身明黄朝服,道:“只是你这反应,说明我确实猜对了。” 陆盛脸上肌肉微微跳动几下,他一把捧着古旭脸颊,凑近道:“不要哭。” 古旭眼梢微抬,应道:“我已经哭过了。” 是哭过了,昨日哭了整整一日,只陆盛如今这一句‘不要哭’却仍旧让古旭有些无法适应,她有些恼,打掉他双手,蹙眉道:“你不要说话了,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又想哭了。” 陆盛神色慌乱,手足无措的去抱古旭,又想去哄她。 古旭面无表情的将他推开了,下床去穿绣鞋。 她肚子大,不好弯腰,于是看向陆盛,稍稍抬起脚来。陆盛会意,蹲下身子,替她穿鞋。 洗漱后用过早膳,古旭再次问道:“你们将我父亲葬下了吗?” 陆盛打量了古旭许久,见她面无异色,方才放心答道:“没下葬,棺椁放在西郊一处民宅。” “那我想去看看他。” “我陪你。” 两人着便衣出行,乘坐马车一路行至西郊,待巷道渐窄,马车无法驶入后,陆盛方才搀扶着古旭下车。 古旭孕五月后,肚皮疯长,如今尚有两月才会生产,那肚子却如足月妇女般大。 陆盛看着,总觉得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一个不注意就会掉下来。 古旭走不快,陆盛也随她,牵着她的手一路慢悠悠的走着。李成年在一旁带路,不料古旭忽然朝他道:“这里我来过。” 这处巷道在古旭尚且居住在百府时百里虞扬带她来过,那时临近黄昏,巷道两侧有聚在一处下棋或是闲聊择菜的老头老奶奶。 那日,她也是在这处遇见了李成年。 李成年颔首,未多说什么。 陆盛却是问道:“你何时来过?” 古旭常居东宫,只在他去边塞时住在宫外百府,想是那时,她闲逛到了这处。 第120节 想到这,他不免想起百里虞扬。 那日,他率军逼宫,至金銮殿时,百里虞扬坐在龙椅上,见他领军进殿,却并无异色,只是问道;“古旭还好吗?” 陆盛自是不会应答,他举剑一步步朝其走近,离的近了,却听那人自顾自的说道:“我说过不会伤害她的,我不害她,自然也不会害她的父亲。” 那人抬头,看着步步紧逼的陆盛,面色竟是十分柔和,“古维今在百府侧院,你派人去接他便可。” 说完,他亦不是等死之人,从龙椅背面抽出一把利剑同陆盛对峙。 百里虞扬这人,将古维今困在百府,却并未伤他,已知必死时还留下这么一句。 只是古维今还是死了,死在他的侍女秋影手中。 思及此处,陆盛心中便有几分憋屈。 百里虞扬未伤古维今,他亦派出季临渊去百府营救这人,但古维今还是死了。 古旭听陆盛问出这话,不由的想起百里虞扬。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未想起这人,入宫后,亦从未打探过,他应当已经不在了。 想起他,脑海中出现的,是他提着一盏体型巨大的剔墨纱灯走在巷道中的模样。那日,是古旭来到京都五年来第一次在京都长街上游玩。 那夜,她很是开心。 陆盛见古旭并未应答,垂眸,只见她神色恍惚,似有心事。 他突然便猜出带古旭来这的人应当是百里虞扬,心里便很有几分不是滋味。 古旭在东宫生活了五年,因着他远去边塞,不过半年多的时光生活在百府,却是多出一个百里虞扬来。 这般想着,陆盛只觉古旭是离不得他的! 才离开半年,身边出现一个百里虞扬,若是离的久了,还不知要引来多少男人。 正在这时,巷道一侧聚在一处下棋的一位老人,无意间抬头瞥了眼这一行着华服经过的男女,目光忽然定在古旭身上,哎呦一声,道:“这女娃我好似见过。” 古旭闻声看去,撞上那名老者探寻的目光,忽然心虚的侧过脸去。 她好似记得这人叫老余,那日,他棋输一子,气恼的不行。她那时候傻,没忍住笑出声来,还被这人追着撵呢! 另一老者闻声看去,见古旭大着肚子,道:“老余,什么女娃啊,没见那女子已为人母吗?观那肚子,没准是……” 他举起两只手指,示意道:“没准是两个孩子呢。” 这群老人,年纪大了,倒是喜好讨论八卦,但那声音即便压的再低,也是躲不过陆盛这习武之人的耳朵的。 他听到‘两个’二字,眉目微动,突然间便觉得自己很是了不得,第一次就让古旭怀上了,没准一次还来两个孩子。 他心里偷乐,那叫老余的人却忽然凑近那说话的老者,八卦道:“可我记得去年,那女子身旁还是另一个男子呢,那模样,亲密着呢。” 老余啧啧出声,一脸的意味深长。 这些人,年纪大了又无所事事就爱讨论是非。 他们说这话,古旭是听不清的,陆盛却是听的一清二楚。他突然停下步子,冷眼朝那群人看去,伸手隔着衣服去摸古旭滚圆的肚皮。 那模样十分亲呢,此处虽是一少有行人经过的巷道,但四周也是有其它人的,古旭光天化日之下被陆盛摸肚子,略有些不好意思,稍稍退后两步。 “别闹了。” 陆盛睨了那群人一眼,忽然高声道:“娘子,你这肚子没准是两个呢,为夫真是厉害。” 这话一出口,古旭只觉的陆盛不对劲。 厉害个屁啊!大着肚子行走不便的是古旭,又不是他,他得意个什么啊他! 她见陆盛这般,羞恼的不行,“别摸了,我们快走吧。” 说完,她紧走两步,催促候在一旁格外安静的李成年,“带路吧,我们先走。” 陆盛见此,紧走两步追了上去,伸手去牵古旭。 一行人赶到一处民宅时,院门大开,高悬的牌匾上像模像样的挂着白绫。 这东西李成年并未吩咐过,是十三幺自作主张弄上去的,她弄这些时,李成元在一旁十分生气。 他居住在这处民宅,他兄长命人抬进一具棺椁放在大厅便罢了,这女人还这般殷勤的挂白绫,是故意膈应他罢。 古旭立在宅院前,抬头看着牌匾上的白绫,心里静的出奇。 陆盛晃了晃牵着她的手,道:“进去吧。” 古旭深吸一口气,挺着肚子跨进院内,一眼便瞧见了放在大堂中央的棺椁。 十三幺着一身素衣候在棺椁前烧纸,并无李成元身影。 她听得身后动静,转过身来,见陆盛等人忙附身行了一礼,“奴家参见皇上。” 陆盛并未理会她,李成年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女人格外殷勤,不仅自作主张挂起白绫,如今还着一身素衣烧纸钱,观那模样似在守丧,只她同古维今是何关系?那日若不是她来报信,或许古维今还不会死的这般早。 十三幺俯低身子,陆盛并未说话,她也不敢动,还是古旭上前,轻轻揽起她的手腕,“起来吧。” 十三幺闻言忙起身后退一步,垂头立在棺椁前。 古旭瞧见她脸上伤疤,微微讶异,却也未多说什么,只是见棺椁前烧的厚厚一叠纸钱,朝她轻声道:“多谢了。” 十三幺未回应,只是愈发将头垂了下去。 古旭上前两步,轻轻抚摸着棺椁,朝李成年道:“命人开棺吧,我想看父亲最后一眼。” 李成年眉头微皱,并不赞同,柔声劝道:“如今夫人怀有身孕,死去之人煞气重,恐冲撞了……” “开棺。” 陆盛打断李成年的劝慰之语,他走到古旭身边,道:“既然来了,那必然是要见最后一面的。” 古旭不怕,陆盛身为孩子的父亲也不怕,那他李成年还能说什么呢? 他心中轻嘲,上前一步,用力推开棺盖。 古维今的遗容是十三幺亲自修整的,这女人胆大心细,主动揽下这活,成果倒是不错。 古旭安静的看着,她已经不再伤心,只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这时,陆盛揽着她腰腹的手,轻轻点在她滚圆的肚皮上,一下一下,力度很轻,肚子里的胎儿似乎察觉到陆盛这无意之举,伸脚去揣古旭的肚皮作为回应。 一大一小,都闹腾的紧。 古旭心中却好受了些,她后退两步,轻声道:“盖棺吧。” 李成年将棺盖阖上,古旭走至棺椁前,缓缓跪下。 陆盛本便一直搀扶着她,这时,候在一旁的十三幺却迅速走近,伸手轻轻揽着古旭手肘,嘱咐道:“夫人小心些。” 陆盛瞥了十三幺一眼,与她目光对上。 十三幺心中虽害怕,却也未闪躲,大大方方让陆盛将她瞧的一清二楚。 她如今脸已毁了大半,与古旭并不相似,这一点让陆盛很是满意。 古旭不知身旁这二人举动,她附身朝棺椁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缓缓站了起来。 她起身时,陆盛并未施力,是十三幺搀扶着行动不便的古旭起身。 古旭缓了片刻,待心情平复,朝李成年道:“将我父亲运回幽都下葬吧,那处是他的家乡。” “是。” 如今再无其余的事情了,古旭转身离去,十三幺却忽然急呼出声,“小旭姑娘。” 古旭转身,却见十三幺掀衣跪下,朝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哀求道:“求姑娘收留奴家。” 李成年这时方才去细瞧这女子,她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古旭不解,她上前两步,微微俯低身子将她揽了起来,柔声问道:“你是不是缺钱了?” 十三幺未应,她此前是很缺钱,卖身养活她同李成元,但如今李成年回了京都,她若一直跟着他弟弟,是不愁钱花的。 但她不想跟着那人了,她算是看明白了,如今她脸毁了,那人再不会如同往昔待她好的。 见十三幺不应,古旭又问,“你往日不是说想离京开一间大妓院吗?为何…要跟着我?” 这话是去年十三幺被困东宫时说的,那时,她有两个要求,一是要一大笔银子,另一个便是离开京都。 她说她名声坏了,在京都混不下去,要去别的地方开一间比醉香阁更大的妓馆,不想古旭还记得。 十三幺冷硬的心忽然柔软了一分,却还是刻意苦笑,撒谎道:“奴家脸已毁了,怎有脸作为妈妈去开妓馆呢?如今奴家没了去处,只求姑娘收留。” 这话半真半假,她是有去处的,但如今跟着古旭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无法生育,脸毁了,名声也不好,与其依靠李成元或是别的男人,不如投靠古旭。 古旭看着她,半响,偏头去看陆盛。 陆盛双手抱胸,看着装模作样的十三幺,嗤笑一声,却是朝古旭缓缓点头。 古旭如今身边缺人,这十三幺尚可一用。 最终,陆盛及古旭携手离去,十三幺同李成年候在两人身后。 李成年放心不下十三幺,刻意落后几步,拉着十三幺厉声警告:“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莫让我知道你有何对夫人不利的想法,否则……” “否则什么?!” 十三幺仰着下颌,道:“我既然选择跟了她,便不会对她不利。” “倒是你。”十三幺嗤笑,“李公公,你还是收敛些吧,难不成你以为你那心思皇上不知道。” “今日小旭姑娘要开棺看尸,皇上还未说什么呢,你却急急否决。小旭姑娘肚子里是皇上的孩子,又不是你这个太监的,你操心个什么劲啊?” 第一百一十章 赵覃出殡那日, 文武百官皆来为他送行、替他扶灵, 陆盛亦亲自题词‘清忠’相送。 翌日,赵从安率兵北上援塞, 赵焕茹在家守孝七日后入宫陪伴太后。 再有一月,登基大典如期举行,陆盛正式称帝, 改年号‘太平’。 登基典礼仪式繁琐复杂, 那一日,古旭乏困极了,未等陆盛归来早早睡下, 但躺在床上后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121节 再有半月她便生产,最后这段时日只觉得身子愈发笨拙,腰腹又痛又酸。 她缓缓起身,候在屋外的十三幺听得动静, 轻声问了一句,得到回应后忙进屋搀扶着古旭起夜。 古旭起夜后愈发睡不下了,此时天色将晚, 她无事可做,索性拉着十三幺闲聊, 还未聊几句,陆盛却在此时归来。 他已洗漱后用过晚膳, 着一身常服,屏退十三幺后,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开口道:“今日有些累,一日下来腰酸背痛的。” 观他这语气,若不是古旭大着肚子,他或许便要让古旭上前替他按摩了。 古旭磨磨蹭蹭的挪动着身子,给他让出床位,也跟着抱怨道:“我也不舒服,腰腹酸痛的紧,怀孕真是难受。” 这两人具是腰酸背痛,躺在床上,相互抱怨着。 陆盛笑了一声,“幸亏我未将登基典礼同你的册封仪式放在同一日,若是那样,指不定会累的你早产。” 这意思就是古旭生下孩子后会册封她为皇后? 古旭想了想,期待又害怕,“到时,我若是出丑了怎么办?” “怕什么?” 陆盛轻飘飘道:“你若成了皇后,谁敢笑话你。” 听他这般说,古旭放下心来,弹了弹肚皮,凑近道:“今日太医来替我把脉了,说我这腹中若不是两个孩子,便是一个……胖子。” “那你是想要两个还是一个?” “两个吧!”古旭应道:“怀孕这般辛苦,当然是一次生两个好。” 陆盛也是这般想的,他支着脑袋,道:“你怀孕我也累的慌。” 说完,他伸手去摸古旭的胸,“看的着吃不着。” 其实也能吃,那法子多的是,只是古旭面皮薄,稍稍逾越,她便又哭又闹,脸皮通红。胎动的也十分厉害,像是有人在那肚子里翻江倒海,陆盛见了,便不敢在这种时候强迫她,只是心中那念头是愈发强了。 “金贵,太金贵了。” 陆盛啧啧出声,感叹着这女人怀孕后就像是陶瓷娃娃,生怕哪磕着碰着。 古旭未理会他,她前些日子没如他的意,这段时日,他便总是阴阳怪气的。 只是陆盛躺在一旁,她却是好受了些,挨着他很快睡了过去。即便如此,夜间还是免不了频繁起夜。她尚且迷迷糊糊,陆盛却是听得动静立马清醒过来,搀扶着古旭去屏风后小解。 古旭面皮薄,不让他跟着,要让十三幺进屋伺候。 他却不动,亲自候着她小解完,末了,瞪着她的肚子道:“还是早些卸货的好,你看这肚子挤的你小解都不顺畅了。” “陆盛!” 古旭脸红的快要滴血,当夜,更是气的睡不着。 登基典礼翌日,陆盛早起上朝,古旭醒了过来,没理会他,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她就不明白了,这人自幼身为东宫太子,如今又是九五之尊,是从何处学来的那些没羞没臊的话。 她昨夜没睡好,如今还是又气又困,哪知陆盛穿戴好后,却是探手进了被窝,伸手重重捏了下古旭屁股,“醒了也不同我说说话。” 古旭打掉他作乱的手,胡乱应了句,“嗯,早些回来。” 说完便开始补觉了。 朝堂之上 陆盛昨日方才正式登基,今日便有大臣上奏请他立后纳妃,充裕后宫。 前朝献文帝子嗣众多,而后秋猎一役,皇室血脉便只剩下他同靖王,如今自然是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下朝归来时,陆盛先回了一趟养心殿,见古旭还在睡,便将她唤醒。 “你起来。” “起不来……”古旭昨夜怄了气,今日想着白日补觉,这人却一直在耳旁唤她。 陆盛盯着古旭睡颜,凑近道:“我今日在早朝上将你册封为皇后,你如今的身份是尤家长者尤安义女,秋猎一役随我南下,途中身怀有孕……” “我说的这些你都得记着,别到时候说漏嘴了。” 他见古旭不动,突然很不是滋味,凑近威胁道:“这宫里也有些空,朝臣劝我纳妃充裕后宫,我应下了,将时间定在你的册封仪式后一月,那时约莫正是秋季,选秀其间劳烦你自个去帮我盯着,我喜欢长的好的,这你是知道的。” 古旭迷迷糊糊的听着,未听清,于是转过身睁开眼道:“你说什么呢?” 说什么? 陆盛盯了她半响,而后若无其事道:“没说什么,我去御书房审批奏折,你莫要一直躺床上,起来转一转。” 他离去后,古旭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将曹方同十三幺唤进屋内。 曹方不进,他前些日子被陆盛讥讽挖苦了一顿,此时可不敢上赶着贴上前去。 十三幺进的屋来,同其余宫人伺候古旭穿衣洗漱,面带笑意道:“皇后娘娘,早膳已备好,热着呢,是即刻吃,还是缓一会。” “缓…一会吧。” 古旭偏头,晃荡着双脚,十三幺蹲下为她穿鞋,古旭问道:“是今日册封的吗?” “是的,皇上亲自在朝堂宣布。” 这事陆盛早八百年前便宣布了,可他方才说了一长串,总不至于只是说这个吧? “还有没有其它的事,除去此事还有什么?” 十三幺盯着她肚子半响,道:“娘娘的册封仪式定在八月中旬,那时娘娘正好出了月子,皇上甚是为娘娘着想。” 除去这事,还有秋季选秀一事,但十三幺并未说。 夜里,陆盛归来,古旭摸着肚子,朝他笑的十分和善。 陆盛将人屏退,独自脱下衣裳挂在衣架上,脸色诡异,“什么事,笑的这般开心?” 他今日气了一整日,憋着一股气回来,她却是一个劲的朝他笑,这不对劲。 “怎么,是有些气吗?” 他自顾自的说道:“我今早才将你册封,总不能立马推了选秀之事,这样,那矛头就都针对在你身上了。” “选秀?” 古旭不解,却也立马反应过来,‘哦’了声,不说话了。 心里酸不酸? 陆盛心中这般想着,却不意问了出来。 古旭颔首,神色倒是十分平静,捂着胸口,应道:“有点酸。” 陆盛心中有几分得意,弯着嘴角看她,不料她却又伸手捂着肚子,道:“肚子也有点痛。” 她眉头微微皱起,偏着头,神色疑惑。 陆盛大摇大摆的上前,伸手捏着她手腕将她覆在腹部的手微微上移,放在胸口处,意味深长又含情脉脉道:“不是肚子痛,是心痛。” 一颗心又酸又痛才对! 不是心痛! 古旭摇头,再次将手放在了滚圆的肚皮上,神情严肃,强调道:“是肚子痛!” 这下,她痛的嗓子发干,有气无力道:“陆盛,我要生啦。” 陆盛吓的一哆嗦,古旭撑着床沿缓缓站了起来,见他呆立着不动,竟是出口骂了出声,“傻站着干嘛,快去叫人。” 当夜,兵荒马乱。 古旭早产,幸而早在一月前,陆盛便将产婆等备好,因此除去最开始的一刻较为慌乱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生产之事皆是紧张有序的进行着。 陆盛候在殿外,神情肃穆异常。 一旁的李成年垂首静候,表情沉默,曹方则跌跪在地,双手合十默默念着什么。 宫中只余前朝一些份位高的妃子居于偏僻的院落,这些女子不好前来,太皇太后却是在宫人的搀扶下前来探望。 太皇太后来时,有宫人高声禀报,李成年等人皆附身朝其行礼,陆盛却是动也未动,神情僵硬的死死盯着前方紧闭的大门。 古旭如今开了五指,痛的不住叫唤,那声音听着很是惨烈,像是有刀子刮在她身上似的。 赵焕茹侍立在太皇太后身旁,目光安静的落在陆盛身上。 她觉得这一刻,陆盛的神情很是怪异,像是在……害怕,这神情即便是大军逼城,她亦未在他脸上见过。 他在怕什么,是怕古旭生产出事吗? 赵焕茹心中微酸,可随即,她想起今日早朝传回的消息,再有三月,秋季选秀便会开始了。 他既未反对,那便意味着他虽爱古旭,封她为后,却总不至于因她一人而放任祖宗法制而不顾。 一步退,步步退,选秀既开始,后宫总不至于是一个摆设。 她想的多,不料却被身旁宫人的惊呼吓的回过神来。 “皇上?!” 她随着声音望去,却见陆盛神色狰狞,一脚踹翻身旁石凳,那表情看着像是要杀人! 陆盛咬牙切齿,神色狠戾无比,他如今想杀谁便杀谁,却无法随意救人,古往今来,女子生产总是要去鬼门关走一趟的。 他气喘吁吁,神色涨的通红,一字一句道:“朕要进去!” 他起身朝里冲去,太皇太后见此,忙上前拦着,“皇上不可!屋中血气重,恐冲撞了你,再则,这也实在有违祖法。” 赵焕茹亦上前劝阻,“皇上不可……” 陆盛回身缓缓看了身后众人一眼,那目光凉薄带刺,竟是让劝阻的众人说不出话来。 赵焕茹心惊,这时,陆盛却已是大步迈向屋内,阖上门后,身影消失不见。 屋内 众人见陆盛进屋,皆是吓的不轻,“皇上!” “莫要看朕,皇后今日若有事,你们都别想活了。” 他大步跑至古旭身前,伸手握着她汗湿无力的双手,“古旭。” 古旭痛的不轻,无法回应他的呼唤,只是一个劲的哭着,咬牙随着产婆的指导声用力。 生孩子真的太痛了! 第122节 古旭力竭,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躺在床榻上,仰头看着华丽无比的床帷,不住的喘气。 “娘。” 她迷迷糊糊的唤道,“好痛。” 陆盛急的不行,握着她的手不停的哆嗦着,他觉得他现在很是没用,听她轻唤出声,忙凑过头来,“古旭,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用力,再用力一点,头出来了,快了!” 这时,产婆开始不停的催促着。 她第一次见着男人陪着生产,还是九五之尊,心中惊惧,幸好她脑子还算灵敏,经验丰富,强行镇定了下来。 “再用点力,快要生了。” 陆盛低头,用额头去蹭古旭汗湿的脸颊,“古旭,你听见没有,快生了,你用点力。” 古旭咬牙,泪珠和汗水糊了满脸,她想用力,但真的没力气了。 好痛,真的好痛! 产婆见此,几乎快吓瘫在地,高声叫道:“娘娘,你不能卸力啊,跟着老身用力,呼气……” 古旭又哭又叫,但总是使不上力。 这一刻,陆盛几乎什么都不想了,他凑近去亲古旭,颤抖道:“你用力,用力好不好,我才当上皇帝,才封你为后,难道你想丢下我一个人吗?让我成为鳏夫吗?” 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他这么可怜,古旭想,她之前答应过要对他好的,她走了,谁来对他好? 她这般想着,不料手臂一痛,却是这人恶狠狠的咬了上来。 那模样像是恨不得咬死她似的! 真是个王八蛋! 古旭痛呼出声,哭的鼻涕都流出来了,这时,产婆强行朝她嘴里塞了一片丹参,唤道,“娘娘再使下力,已到了腰这了。” 古旭随着产婆的指导呼气吸气,一刻后,孩子出世,是个女孩。 婴孩出世后哭个不停,她一哭,古旭也哭,有气无力的呜咽道:“陆盛,你别咬了,去看看孩子。” 陆盛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嘴,这时,古旭的手臂已经被他咬出血来了。 他伸手抹去古旭额上汗珠,凑近去吻她,“没事,没事,孩子出世了,不怕,没事了。” 有宫人将孩子擦洗好,放在包裹中递了过来,喜笑颜开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小公主长的很好,白胖白胖的,奴婢还是第一次见着将出世就这么漂亮的孩子呢?” 同时,另一宫人将门打开报喜,“恭喜太皇太后,皇后娘娘产下一名小公主………” 赵焕茹闻言,神色轻松,是个女孩,她想。 这时,屋内突然传来慌乱的声音,“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陆盛接过宫人递来的婴孩,蹲下身子半跪在床榻一侧,手足无措道:“古旭,怎么还有一个啊?” 他像是快要哭了,吼道:“怎么还有一个啊?” 之前得知古旭腹中或许是两个孩子时,他还十分得意,此时却是后悔的要哭。 他此时,那还有以往那精明、阴狠的派头,古旭懒的理他,又怕他发疯再来咬自己,于是安慰道:“两个好,这个生了,我就再也不生孩子了。” 这般,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与姐姐不同,他显的营养不良,有些瘦弱,皮肤干巴巴的有些皱,想是随了他那挑食的父亲。姐姐就像母亲,什么都吃,不挑食,长的好。就是不知,以往在肚中,总是踢古旭肚皮的是哪一个小混蛋?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陈太医带着药童赶到时, 太皇太后一行人早已离去, 他在屋外候了片刻,待宫人将床榻整理好, 又清理过古旭身子时,方才放下帷幔开门让陈太医进屋。 他来时路上,只道是古旭生产出了事, 心中颇为不安。 因此问引他前来的宫人皇后娘娘到底是出了何事?那宫人只模模糊糊道皇后娘娘是受了外伤。 他心下忐忑, 被宫人领进屋后,却见着一只手臂从帷幔内伸了出来,那手臂白皙细腻, 略显丰润,上面一圈牙印甚是明显。 咬破了皮,正朝外渗血,正是宫人口中的外伤。 这伤口还很新鲜, 他心中微惊,却也迅速镇定下来,上前将伤口处理好后, 又替古旭诊脉查看,见无事方才退了出去。 一出门, 药童便忍不住问,“师傅, 皇后娘娘这伤是谁咬的啊?这女子生产本便是十分危急,怎的还有人在这个时候咬她?” 陈太医缓缓摇头,示意药童莫要再问。 古旭与陆盛这两人, 他是从小看到大的,如今古旭手臂上的伤口,除去那性情诡异的皇帝还能有谁? 屋内 古旭累极,身子不怎么舒服,无论如何是睡不着的。 她抬起手臂,眉头紧皱,神情严肃的看着手臂上一圈圈缠绕的白纱。 陆盛坐在一旁,看着她此举,心疼又心虚,见古旭脸色不对,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其放入薄薄的锦被下,神情僵硬的嘱咐道:“天凉,小心受了风寒。” 如今七月初,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 古旭气呼呼的瞪了陆盛一眼,但因着她才生产完,精气神不足,那眼神不像瞪倒似调情。 陆盛没眼力见,舔着脸附身去亲古旭,“今夜差点被你给吓死了,流了好多血。” 古旭任由他亲着,脑海中却是想着孩子的名字,这几月她同陆盛想了很多,但因着孩子未出世便一直未定,哪知这两个孩子却是提前来到人世。 “陆盛,别亲了。” 古旭微微侧过脸去,“我们得把孩子的名字尽快定下。” “我已经想好了。” 陆盛笑,如今母子平安,他神色便很是轻松,“女孩叫陆永安,男孩叫陆长业如何?” 永安、长业 古旭跟着笑了,“好啊,就叫这两个名字。” 她躺在床上,笑起来时梨涡浅了,也有了双下巴,陆盛看着,便忍不住伸手去捏着她的双下巴玩。 古旭幼时有婴儿肥,他便最爱捏她的脸,如今他年长,古旭胖了,他却来捏她的双下巴。 行为举止幼稚又固执的可笑! 古旭生气,但她如今躺在床上没力气反抗,便也只能干瞪着眼看他。 经过一夜生产,此时已近卯时,再有不久便是陆盛上朝的时候了,古旭让他去歇息,他见古旭不睡,便也未走,只道:“我陪着你罢。” 古旭身子不适是睡不着的,他便一直坐在旁边陪着古旭,待时辰到了,方才离去。 昨日,陆盛才在朝堂上宣布册立尤安义女古旭为后,今日便传出她诞下龙凤胎,这喜讯来的真是‘及时’。 只即便如此,今日朝堂上,陆盛仍旧冷硬的下令将京都曾经与百里虞扬有过勾结的家族满门抄斩。 这些家族,陆盛逼京时便已将其全数押进天牢候审,但因证据不足且其中牵涉较广,暂未下令处决。 如今两月过去,判决结果迟迟未出,陆盛知晓其中有人施了手段,加之昨日宣布立古旭为后时有人谏言,他便也未等下去,今日直接按头处理,只例外留下另一王姓家族关押天牢待审。 新皇登基、册立皇后、长子长女诞生,他皆未大赦天下,如今行事还如此狠辣。但他也未做绝,留了一线,只其余被他点名的那几大家族,却是再无一个活口。 下朝时,朝臣神色各异,却又皆有几分紧绷之态。有人聚在一处闲聊,有的人,却是走的十分匆忙。 至御书房的路上,陆盛令李成年派人去查探名单上可疑的朝官,语气冷漠,“这些人包藏祸心,如今朕将其余几家满门处斩,却独独留下王家,他们必定疑心,会令人去查探详情,你趁机查出他们安置在天牢中的暗线,朕要把这些人连根拔除。” 新朝将立,他这是要立威! 李成年颔首离去,少泉则上前一步,接替李成年候在陆盛身旁。 陆盛行至御书房时,看见案桌上高高叠起的一堆奏折,眉头皱了起来,这得批到什么时候! 想也未想,他转身离去,动作虽是十分潇洒,却也未忘记吩咐少泉将奏折移至养心殿。 养心殿内 古旭用过早膳后,终是有了睡意。她睡下后,隔壁屋的一双子女却开始大哭,索性离的有些远,那声音却也未扰着她。 陆盛上前,撩开垂帘看了古旭一眼,又去隔壁屋看望一双子女。 婴孩哭,不过三种情况罢了,饿了,尿尿,身子不适。 他来时,奶娘已喂过奶了,又着心观察着婴孩情况,女婴永安已经不哭了,乖顺的躺在床上睡觉。男婴长业却是一直哭叫,那声音之大,陆盛都觉得吵,永安被他吵醒,跟着呜咽了几声,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猫叫。 他听着声音,便去看永安,见她长的白白胖胖心里很是喜欢,伸手去抱婴孩,“孩子给我看看。” 奶娘小心翼翼的将婴孩放在他怀中,神情忐忑道:“皇上,您得用手托着公主后脑勺。” 陆盛照做,这时,一旁的长业又开始大哭,他隔着老远瞅了下,未走近去看,直接抱着永安走了。离去时,吩咐道:“待长业不哭了,抱至养心殿。” 永安被他带离,因着远离了长业的哭叫,她渐渐的安分起来,开始睡大觉。 陆盛抱着永安,轻手轻脚的放在小床上,小床放在古旭床榻旁,离得近,她转头便能瞧见。 陆盛看了永安又去看古旭,最后觉得这娘俩真是像,都白白胖胖的。 因着古旭未醒,他便趁机去批改奏折,至午膳时分,奶娘抱着长业进得殿来,陆盛接过,轻轻的将他放在永安身旁。 这小床是定制的,中间有隔断,避免两个孩子压着。 陆盛垂头看着,想着在古旭肚子里时,永安是真能吃,白白胖胖的,长业却有几分干瘦。 他安静的看了半响,忽然便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总觉得自己这次是赚大了。他心情好,转头批改奏折时下手却愈发狠决。 因着身后古旭同两个孩子都在睡大觉,午膳时,他是独自吃的。 太皇太后此时寻了过来,一旁的赵焕茹在即将入殿时接过宫人递来的食盒,上前道:“皇后娘娘生产体虚,民女做了一些女子坐月子应吃的膳食。” “放着罢!” 陆盛起身,上前道:“皇祖母前来是来看望长业同永安罢。” “正是。” 昨夜她年老支撑不住,早早离去,如今听闻古旭诞下一子一女很是心喜,于是前来探望。 她转身,示意赵焕茹提着食盒上前,慈祥道:“皇后如今睡下了吗?若是醒着,正好进补。” “她未醒。” 第123节 陆盛令宫人接过赵焕茹手中食盒,又朝太皇太后柔声道:“还请皇祖母探看永安同长业前先进隔壁屋换上新衣如何?” “怎么?”太皇太后神色不解,“皇上这是嫌弃…皇祖母?” “并非如此,只是皇祖母身上香味太重,太医说这对婴孩不利。” 其实没有这个说法,这是陆盛瞎编的,只是他单纯的觉得这味道难闻,连带着同她待久了的赵焕茹身上亦有了这种气息。 太皇太后无法,因着想探望两个重孙,便也随着宫人去隔壁屋换洗。 赵焕茹未随太后前去,她见一旁案桌上放着一堆奏折,便道:“皇上甚爱娘娘,竟是在此批阅奏折,想是不想离皇后太远。” 陆盛应了下来,随意道:“嗯,她方才生下永安同长业,朕正好趁机献殷勤。” 献殷勤? 何时一国之君需要这般对皇后的? 赵焕茹垂眸,心中羡慕不已,“皇后真是有福。” 她说这话,让陆盛安静了下来,他细细品味着,突然嗤笑一声,未过多回应。 赵焕茹上前两步,却是突然问道:“兄长离去已近两月,不知可有回信?” “前段时日边塞传回书信,战况激烈,却终是夺回一城。”他转身看向赵焕茹,神情恳切,“再有不久便是中秋,赵将军驻守边塞无法归来,若赵小姐实在心系兄长,不若朕派一队人马护送你至边塞与亲人团圆。” 闻言,赵焕茹神情僵住,中秋后不久,秋季选秀开始,陆盛却说要送她前往边塞。 “皇上?” 陆盛未理会她的呼应,他将食盒打开,见其中尽是燕窝等滋补物品,神色缓和几分,“有劳赵小姐操劳皇后身体,只她未醒,这东西凉了不好,不若赵小姐趁机将其食用。” 赵焕茹不解,“若是凉了,让宫人热一下便好,这东西很是滋补,于皇后身体有利。” 她是真心诚意,如今,陆盛及古旭两人感情甚笃,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她并不敢也不会在膳食中起坏心。 她念及此处,心中不喜,神情微有几分激烈,“难不成皇上是怕民女在其中做手脚吗?” 陆盛神情冷厉的看了她一眼,忽然出口训斥道:“大胆!你竟敢如此同朕说话!” 赵焕茹僵住,陆盛从未对她使过脸色,即便是先皇献文帝,亦未待她如此。 这时,她忽然便想起兄长离去时那句‘赵家已大不如前。’ 可想起这句话时,亦想起年幼时,曾有一段时日,陆盛也曾同她走近。 他救过她性命,她亦替他挡下一箭,两人是有渊源的。 “皇上。”赵焕茹咬牙,眸中已有泪水溢出,她哽咽道:“民女只是忧心皇后身体,并未有何坏心,清风为证,民女坦坦荡荡。” 她声音又高又亮,古旭闻声醒了过来,她侧身看了眼长业同永安,见他们未被这声音惊醒,方才放下心来。 醒来后,肚子便有些饿了,但如今,却也很是想听一听外面两人谈话,于是忍着饥饿侧身细细听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不善长也不想写宫斗,所以这文应该快完了,争取给每个人一个交代? 毕竟我前两本完结的都很仓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陆盛并未斥责赵焕茹, 她却已是举起右手, 伸出三指,朝天起誓道:“民女若对皇后娘娘有所企图, 必定不得好死。” 这话说的绝! 她说着,眼泪便也顺势落了下来。 陆盛神情淡漠的瞧着她,忽然上前一步, 伸手替她拭去脸上泪珠, 他离的近,声音也压的极低。 “你对她当然没有企图,你是对朕有所企图。” 他离的这般近, 声音低哑柔和,赵焕茹心忽然紧了起来,她僵硬的立在原地,垂眸看着胭脂色的裙摆。 昨夜她穿的是一身水红色的衣裙, 今日换成了胭脂色,都是鲜艳亮丽的颜色,因着她知晓, 古旭生产前后是清简素净的,也是……无法近身的。 不远处, 床榻上的古旭因着隔着屏风无法看清这两人动静,且这两人谈话声渐低, 她心痒的不行,皱着眉头伸长耳朵仔细听着。 “赵焕茹。”陆盛完完整整的念出她的名字,语气说不上严肃, 却也是十分平静,“你知道这世上最不能做的是什么吗?” 他轻笑,“大周上下,最不该的便是对朕有所企图,无论这心思是什么。” 赵焕茹咬牙,泪水再次溢出,她不懂他这话是何意,只是一颗心酸痛的厉害,竟是出口道:“皇上,民女……心悦您。” 陆盛后退一步,双手抱胸看着她,“赵小姐。” 他缓缓出声,语气冷静而克制,“你应当知道,主动权在朕手中。” 他不谈古旭,不谈一对子女,只谈他自己,似乎此时他与赵焕茹的谈话与古旭等人并无关系。 “朕念你兄长驻守边塞有功,且你在秋猎一役救过朕,因此待你十分容忍,你莫要逾越了。” “赵家并不干净,你若有心,秋季选秀便听你兄长一句劝,莫要参与。” 太皇太后出来时,赵焕茹立在一旁神情十分颓丧。 陆盛回身,见着太皇太后,神情却未有异,道:“皇祖母,走吧,去看看您的重孙。” 太皇太后叹气颔首,朝里走去。 古旭听得动静,忙躺平身子闭上眼来。 因着古旭床榻同永安、长业的小床挨的近,太皇太后看望两个重孙时,陆盛便在看古旭。 他眼睛尖,记忆力惊人,发现床榻上有动过的痕迹,知晓古旭醒了过来,于是细细的打量着古旭。 她装睡是一把好手,呼吸匀称,竟像是真的睡着了。 一旁,太皇太后见永安、长业这两个婴孩身形差的有点多,不免心疼道:“长业这孩子瘦瘦小小的,真让人心疼。” 陆盛听了,却是不以为然,“古旭肚子就这么大,他自己不争气,其它人也帮不了他。” 这是什么话! 太皇太后见陆盛这般,愁的脸拉的老长,“皇上,长业身子瘦小,必得好生照看着。” “孙儿知晓的,皇祖母放心。” 陆盛垂头看去,沉声道:“他日后是大周的天子,身上担子重,朕自然会亲自培养看管他。” 这句话一出,太皇太后又是重重叹气。 方才他同赵焕茹的对话,她都听了去,这个孙儿,可真是绝情。 这女子对他有所企图,又是那种心思,旁的人只会高兴,反倒是他,似乎很是嫌恶。 因着永安、长业这两个孩子才出世,一直在睡觉,太皇太后看了一会便也觉得很是无趣,领着赵焕茹离去。 人一走,陆盛便坐在床沿上去扯古旭睫毛,古旭装不下去,睁开眼看他。 她睁开眼后,第一句话未问赵焕茹,只是道:“你要亲自教长业?” 陆盛颔首,“这是自然。” 古旭心喜,跃跃欲试道:“那把永安交给我怎么样,我来教她啊。” “你?” 陆盛嗤笑一声,“把永安交给你,怕是要教出半个傻子来。” 古旭气的不行,最近他老爱气她,还喜欢捉弄她,“我不傻了!” 她再次强调道:“我早便好了,且我幼时未傻之前,还很是聪慧。” “这谁说的?” 陆盛不信,阴阳怪气的刺她。 可怜古旭,这才生产完,陆盛便同她置气,她伸手重重捶了下床,“我有印象的,幼时,我功课很好。” 陆盛双手抱胸,默然无语的瞧着她这模样。 那神情淡漠又无奈,似乎并不相信古旭有何聪明的地方,他缓缓伸手,摸着古旭的下巴,道:“在我眼中,你其实还是傻的。” 古旭闻言,哼了一声,不满道:“我若还是傻的,我就不会喜欢你了,我会去喜欢曹方。” 屏风外,一直安稳的立在角落发呆的曹方,猛然听见这句,只觉得背后发凉。 陆盛应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果真如此?” 他凑近去看古旭,“你原是真有这心思?” 古旭傻的时候,同曹方最是要好。她颔首,并不认为这有何不妥。 陆盛捧着古旭脑袋,左右转了转,像是在观摩一颗骷颅头,“你这不傻了,倒是看上我了。” 这话不带任何情绪…… 古旭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扯着他的衣袖问,“我方才的提议,你可应下了?” 陆盛冷眉冷眼的看着古旭,忽然凑近轻声道:“你若想我应下,必先得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 两月后,古旭封后,仪式当日,陆盛封长子陆长业为太子,长女陆永安为公主,赐号‘永乐’。 再有一月,中秋临近。 古旭身子已恢复大半,陆盛待她的态度……亦有几分不同。 犹记去年中秋之际,古旭一时兴起,做了齁甜的桂花糕给陆盛,为这不成模样的桂花糕,陆盛猛夸了古旭一通。 那时,古旭只觉得陆盛乖巧好养,又有几分可怜。 只如今…… 古旭垂眸,看着瓷碗中的桂花,脸皱成一团。自从生下永安同长业后,他便变了许多。很有几分仗着一对子女欺负古旭的劲头。待她也不若以往那般小心翼翼,很爱评头论足,要求多,还爱置气! 她给他弄的桂花酒,他嫌弃没劲,做的桂花糕,又嫌弃太甜。 古旭恨不得把桂花糊他一脸,他要求高,古旭使计让宫中手艺好的嬷嬷做好糕点,她再假装是亲手制作,递给他吃,他又觉得这太过好吃,怀疑的盯着古旭,最终试探一番,便将这事试了出来,将养心殿的宫人训斥一通,连带着好几日未理古旭。 古旭愁的不行,只觉得他太过嚣张! 第124节 另一边,陆盛却是仗着一对子女愈发无所顾忌起来。 他想着,去年中秋,那时古旭被他从百府接回不久,两人还未交心。如今,古旭却是连孩子都替他生了。 正是如此,他方才肆无忌惮起来。 下朝归来时,古旭在宫人的陪同下将桂花挑拣洗净,他来巡视一番,见她磨磨蹭蹭,不免指点了几下。 末了,皱眉平铺直叙道:“朕实则并不喜欢桂花糕。” 古旭本便在奔溃的边缘,闻言,重重将盛着干净桂花的瓷碗放下,狠狠瞪着他,陆盛见着,亦是皱眉回视着古旭,“这不能怪我,谁叫你只会这一种。” 古旭气的直接抓起一把桂花朝他扔去。 曹方在一旁看着,心疼的不行,这桂花浪费了,待会又得劳他去挑拣。他是个懒人,为了不让古旭浪费这挑拣洗净的桂花,赶忙拦在古旭身前,像模像样的劝道:“皇后娘娘莫要这般……” 十三幺在一旁安看着,她脸上带着羽毛样式的半张面具,如今在古旭身边待久了,人也懒散下来。 只她比曹方精明许多,未上前劝阻,只是默默的看着帝后二人嬉闹。 曹方上前劝阻,得了个没趣,被陆盛好一通奚落,寻了个由头罚站宫墙下。 李成年这时从外归来,见着院内景象,默默的看着。他如今时常出宫为陆盛办事,已经许久未同时见着这些人了。 他未出声,看了半响,待陆盛发觉古旭转过身再不理会他,方才奚落的笑了一声,朝李成年走去。 “事情办的如何?” 李成年颔首,恭敬道:“奴才按照圣上旨意,将秋季选秀的名额分为七份,首当其冲的便是简、沈、于……几家。” 这其中,具是陆盛要着心打点的人。 前朝选秀,注重女子家世、样貌、品行。陆盛此次,却是将目光放在这些女子的身家背景上,要趁机除去一些与前朝之事牵连的朝官。 当然,这些人早在几月前便已排查出,证据确凿,陆盛却一直隐而不发,只待选秀之时,将这几家铲除。 此后,若有心将女儿送至宫中为妃的,必得先经过皇室筛选,家世需得清清白白。可在朝为官,怎会有完全清白的家世,总有把柄落在陆盛手中。 有前车之鉴,届时,只需陆盛暗中敲打一番,其余的朝官自然会令自家女儿称病退出选秀。 陆盛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又想起今日太皇太后来访,于是问道:“赵焕茹可在名单之中?” “不在。”李成年摇头,“赵小姐上月称病并未入选,想是赵将军已打过招呼。” 虽是如此,赵焕茹依旧候在太皇太后的慈宁宫,一个月里总会随同太皇太后前来探望永安、长业。 思及此处,陆盛回身看了眼坐在石凳上置气的古旭,他让她帮他做一件事,她却似乎没放在心上? 陆盛冷哼一声,心中不快,这时,李成年随着陆盛的目光缓缓看了过去。 古旭产后恢复的不错,似乎因着生了孩子,神情举止愈发温婉,只在面对陆盛时,神色有几分波动。 李成年看着她,不由的想起幼时,她住在小黑屋的情景。那时她着一身绯色宫装,神色懵懂无知,时常是笑着的,如果没有陆盛,幼时,她或许从不会哭。 那时,曹方与古旭皆是东宫的宫人,性情相似,走的近是理所当然。陆盛不同,他自幼精明,心思极深,他与古旭的渊源是他主动去招惹来的。 他若不去接近古旭,古旭是不会看见他的。 古旭的心又小又窄,只看得着身边人。 李成年这般想着,突然有几分怀念陆盛出征边塞的那几月。那时,他照看着古旭,却亦不敢走的过近,只在收到陆盛的信笺时,会去小黑屋将信笺交给古旭,同时诱导她回信。 他想着这些,见古旭起身去寻曹方,突然便笑了起来。 陆盛亦看着古旭此举,他未出言制止,回身时见李成年目光落在那一处,只淡漠的提醒道:“走吧,御书房的奏折还未批改完。” 李成年惊醒,躬身随陆盛离去。 至御书房后,未有多时,陆盛却是命李成年回养心殿探看古旭是否将糕点做好,若是糕点已经好了,便让她亲自送来。 李成年领命离去,入得院内,还未走近养心殿,却是被十三幺伸手拦住。 “李公公这是有何事,怎的又回了来?” 李成年如实禀报,问道:“皇后娘娘糕点可做好了?” 十三幺嗤笑,“这才多久,怎会这么快便弄好。” 李成年闻言道:“既是如此,那奴才便等等罢。” 他不走近,只在院内石桌前候着,他静立时,上身微微佝偻,表情很是沉默。 十三幺看着,只觉得这人与他那弟弟李成元一般,具是生的高高大大,但于某些事上却是傻的可怜。 李成元那嘴甜的不行,心思又很是活络,听说因着沾了李成年的光同京都一户贵人家的庶女有了往来。 十三幺想到这,只觉得李成年这人在这事上却是比不得他弟弟的。 她觉得这人很是有趣,又有几分可怜,便好意提醒道:“李公公,你难不成便要在这一直候下去吗?” 李成年不解,问道:“是那糕点做成还需很长时间吗?” “自然。”十三幺伸手摸着自己面具,道:“那桂花糕做成还需一个时辰之久。” “这般,那杂家便先回去复命。” 李成年朝殿内望了一眼,见无古旭身影,便欲转身离去。 他真的很久未来养心殿,也有很长一段时日未见着古旭了。 “李公公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十三幺见此,不知怎的忽然气怒,“皇上不知吃过多少次桂花糕了,娘娘动作慢,皇上又不是不知,他遣你来问,不过是想见娘娘罢了。” “奴婢这就转告皇后,只道是皇上想她了,皇后听着必定前去,届时……”她缓了下,一字一句道:“李公公只需陪着娘娘前去御书房便可,切莫多说、多看。” 最后四字,十三幺说的极重,李成年闻言,皱眉看向十三幺。 十三幺上前两步,几乎是贴着李成年的耳郭,轻声道:“李公公,奴婢在西郊民宅时便已提醒过公公了,怎的你还不长记性。” 李成年心惊,只听十三幺娇俏道:“公公对皇后有意,难道你认为皇上不知?” “切莫看平日皇上总是训斥曹公公,经常让他候在殿外不许近皇后娘娘的身,可你看,即便如此,曹公公依旧在养心殿当差,与娘娘仍是十分亲近。” “可公公你呢?你细细算来,你已有多久未至养心殿了。” 她稍稍后退一步,抱胸道:“皇上看重公公未有责罚,可今日在庭院,公公的眼神太过,还望收敛一些为好,此次同皇后前去御书房,切记约束言行举止,皇上看着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古旭行至御书房时, 陆盛正同季临渊弈棋, 见她前来便丢下手中棋子。 季临渊见此,起身朝古旭行礼, 寻了个由头早早离去。 古旭上前,坐在季临渊之前的位置,垂眸看着桌上棋盘。李成年及十三幺则一左一右侍立在陆盛及古旭身旁。 陆盛曲腿懒散的坐着, 见古旭看的认真, 便道:“你来陪我下?” 李成年闻言,垂头看去,只见矮桌上, 棋局未完,但局势已定。黑子被白子压的死死的,即便是季临渊亦或他陪同陆盛弈棋,亦是毫无反击之力, 何况并不擅棋艺的古旭。 这盘棋局势如何?古旭看的清楚明白。 她抬头瞅了眼陆盛,见他表情散漫,便手执黑子, 落了下去。不多久,她便败下阵来, 她此次,似乎只是接替季临渊将这棋局下完, 即便是输也要输的完完整整的。 陆盛轻笑,缓缓将棋子拾起放入棋盒中,古旭见着, 偏头问道:“方才若你是黑子,你可有法子将局势挽回?” 十三幺不通棋艺,听不懂古旭这话是何意,李成年却是知晓,方才那棋局势古旭接手时已近回天乏力之态。 季临渊走的及时,将烂摊子丢给了古旭。 陆盛未正面回应,只道:“旁人我不知,但若我执黑子,你执白子或是有机会取胜。” 这又是在骂她笨了。 古旭憋着一股气,命李成年及十三幺出门候着,待人离去,门被十三幺从外阖上,古旭方才伸长身子探了过去,恶狠狠问道:“你为何总是这般?我如今是皇后,你不能总是当着外人取笑我。” “为何不能?” 陆盛眼梢微抬,漫不经心的问着,“你如今可真金贵?我还不能取笑了。” “因为那很没面子啊!” 古旭气怒,一屁股坐回矮塌,伸手捋了捋微乱的裙摆,“皇祖母已经说过我许多次了,我如今身为皇后,言行举止需得注意。” “嗯~” 陆盛意味深长的应了声,看着古旭头上笨重的头饰,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可真乖,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说完,他伸手去取古旭发髻上的朱钗,“你这头上戴这么多东西,不嫌重。” 他将古旭发髻上的朱钗一支支取下放在棋盘上,古旭只觉得脑袋轻了许多,她叹了一口气,道:“是有些重,近来我这头发绷的紧,一日下来,头皮都被扯痛了。” 她艳羡的看着陆盛,“你就没这烦恼了,我若是男子那该多好。” 待她头上最后一支朱钗被陆盛取下,发髻散落下来,古旭伸手摸了下,赶忙拦住陆盛,“你别动了,头发都散了。” 陆盛闻言,果真不动。他双手抱胸看着古旭,神色也未有不满,只是略带讥讽道:“我此前给你说的,你未放在心上,如今却是极听皇祖母的话,那你听她的话,日子可过的好些了。” 古旭揉了揉微痛的头皮,道:“你说的话我记得。” “记得还不去办?” 古旭叹气,“我想着,我或许不太合适?” 她偷偷朝陆盛看去,见他脸色不对,只好解释道:“赵小姐又未曾为难过我,我为何要对付她?她在宫中待着,只偶尔同皇祖母来养心殿瞧一瞧我和永安、长业。” 见陆盛脸色沉了下来,古旭再接再厉,“你若实在介意,那在她陪同皇祖母来养心殿时,你躲着便好。” 陆盛咬牙听着,只觉得古旭这人鸡贼的不行。 其余的事,他帮也帮了。届时秋季选秀,必定无一女子入宫,如今只留下赵焕茹交给她,让她想法子帮忙劝退,她却说让他躲着? “这就是你的想法?” 陆盛质问出声,“我看你真是好日子过多了,脑子都没了。” 古旭闻言,也不气,只是支着下颌笑脸盈盈的看着他,“你不是说我自从生下永安同长业后就变成了个没脑子的吗?怎么如今又说我是好日子过多了的缘故。” 从御书房离去时,候在门外的十三幺及李成年皆将目光落在她一头散发上。 方才,她进去时尚十分工整,如今却是…… 十三幺及李成年两人皆想的有些远,目光不自觉的变了些许。 古旭将手中独留的一支朱钗交于十三幺,轻声道:“帮我将头发挽起吧。” 第125节 李成年低垂着眉目,听闻屋内动静,朝里走去,候在陆盛身旁。他离去之时,十三幺瞥了他一眼,嘴角稍稍挑起,目光冷而犀利,亦带几分奚落之色。 再有几日,中秋之夜。 宫宴之上,陆盛宴请群臣,永安同长业亦一同亮相。 他们年岁尚小,什么也不知,陆盛却仍令奶娘抱着两个孩子坐在一旁。直至烟花盛放前,古旭担心两个孩子被这声音吓着,方才让奶娘抱着他们离去。 夜色正浓,宴会正酣。 永安同长业离席,古旭虽不喜这君臣同‘乐’的场面,但陆盛在,她既身为他的妻子,便是要一同陪着他的。 前几日,陆盛说她是好日子过的太多,没了脑子。实则不然,这日子有好有坏,如今选秀未开始,但她是知晓陆盛届时会使法子将这事弄黄,那时候,才是两人压力最大的时刻。 而赵焕茹…… 古旭偏头,看着坐在太皇太后身旁的女子,心中略有不适。 陆盛不想被朝臣掣肘,宫中除她之外,再无其余女子。若赵焕茹入了后宫,紧接著便有其余的女子入宫,陆盛不会开这个口,因此,古旭知晓,赵焕茹是无法为妃的。 即便古旭什么也不做,那赵家小姐,亦只是一直伴在太皇太后身旁,直到年纪大了,她兄长催促,待她想通,方才会离去考虑嫁娶之事。 在古旭看来,赵焕茹实则影响并不大。她收回目光,这时,远处临河岸烟花盛放,色彩绚丽,极其热闹。 群臣及宫人皆侧身朝其看去,古旭见此,便微微探过身去,轻轻啄了下陆盛侧脸。 “又一年啦!” 古旭笑着看他,陆盛侧身,目光平静回视古旭。见此,古旭凑近了些,轻声道:“我做了桂花糕,这次应当不错,还新学了其它的吃食,待会回去尝尝。” 陆盛闻言,神色方才缓和。 这时,群臣及宫人除去烟花盛放初时朝其看去,皆缓缓收回了目光。 陆盛及古旭两人皆坐正了身子,陆盛尚好,他向来便是会装模作样的,又自幼身为太子,时常出席这种场合,脸色并无异常。 古旭却稍显紧张,神色微异。 这时,她发现一侧赵焕茹的目光灼人,一直盯着她同陆盛。 两人坐在高位,太皇太后坐在右侧偏下,赵焕茹的位置正好将两人的动作看的清楚明白,古旭微囧,朝她看去,她却已是收回目光,同太皇太后说笑起来。 赵焕茹在偷看他们?不,她只是在看陆盛,古旭想。 这夜,宫宴未举行多久便早早散了,陆盛携古旭回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因着秋夜凉爽,古旭便着人将吃食酒水搬至内院,她独自在一旁忙碌,亲自摆盘,又命宫人将院内的灯笼尽数点燃、令十三幺寻来熏香放在一旁。 陆盛则在屋内看着永安同长业,他立在小床前,微微躬身,见永安小肉手张开,便伸出食指轻轻的戳永安的掌心。 永安察觉,五指微曲,伸手回握,眼睛仍旧是闭着的。这时,睡着一旁的长业忽然一脚踢开薄薄的锦被,陆盛见着,伸手将被子重新替他盖好。 古旭这时进了来,也跟着立在他身旁,微曲着身子看两个孩子。 “他们长的真快。” 古旭感叹道,这才三个月,就这么大了。 她说话的时候,长业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的看了古旭同陆盛一眼,又翻身去看姐姐,但他还小,翻不过来,上半身过去了,屁股还在原地,看着有些可怜。 陆盛见此,嗤笑出声,表情嘲弄。 他一笑,长业便哭了,急哭的,睡着一旁的永安被这声音惊醒,也跟着哭。 古旭瞪了陆盛一眼,弯腰去抱长业,陆盛则去抱永安。永安生下来时,个子便要大一点,如今也是,比长业胖,身子也比他长。 两人各抱着一个孩子在屋内走了两圈,长业便不哭了,只永安依旧呜呜咽咽的啜泣着,那模样像是没睡醒。 古旭将长业交给奶娘,又伸手去接陆盛怀中的永安。 她抱着永安轻轻哄着,不时垂头去亲她的额际,不多久,永安便睡了过去。她便将永安也交给奶娘,吩咐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去隔壁屋睡下。 陆盛一直看着古旭,神色逐渐柔和下来,见奶娘抱着两个孩子离去,曹方、李成年皆不在,只十三幺以及两个宫女候在养心殿,便伸手去拉古旭,“他们走了,如今该我了。” “该你什么啊?” 古旭不解,陆盛却遽然附身抱住古旭,垂头去亲她。 自然是该抱他亲他了! 十三幺及其余宫人见这帝后二人感情和睦,便悄悄退下了。 古旭被陆盛抱着,提醒道:“院内的吃食备着,你吃不吃?” “不吃。” 陆盛拦腰抱起古旭,“如今有正经事要做。” 古旭心中有些紧张,她产后恶露许久未消,太医又嘱咐她好生休养,陆盛见古旭生产流了太多血,怕古旭出事,便也一直未动她,忍到今夜,已是极限。 古旭想起院外那些都是自己精心准备的,且她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便道:“还未洗漱?” 陆盛:“那一道去浴室。” 古旭微囧,“外面的东西,浪费了。” “做完了吃。” 陆盛抱着古旭朝浴室走去,步伐略显急促,这时,屋外传来宫人的声音,“太皇太后驾到。” 陆盛步子一顿,古旭轻轻拍打他的肩,他便顺势将古旭放了下来。 殿外,太皇太后同赵焕茹垂眸看着院内石桌上的吃食。见餐具皆只两人份的,便想着她是否打扰了这二人。 这时,殿门打开,陆盛及古旭走了出来。 “皇祖母。” 永安及长业出生后,太皇太后对古旭态度好了许多,此时,见殿内竟似只这两人,突然觉得今夜她似来的有些唐突。 但她前来是给两个重孙辈送礼的,便道:“中秋夜,皇祖母给两个重孙备了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因此宫宴之时未有出手,此时亲自送了过来。” 她说着,递出两串朱红色佛珠。 古旭上前接过,低声道:“多谢皇祖母,只是如今永安同长业已是睡下了。” “无事。” 太皇太后慈祥的笑着,见古旭并未开口挽留,正要转身离去,一旁的赵焕茹却是轻声道:“这石桌上的吃食酒水可是娘娘亲自准备的,民女观这模样,想是甚好。” 她不提,古旭同陆盛不言语,太皇太后便也正好离去,只她如今提及这个,古旭只好道:“胡乱弄的,还不知味道如何?皇祖母既来了,不妨坐下尝一尝,中秋夜,本便是家人团圆之时。” 陆盛的长辈,如今只太皇太后一人了,她年岁大,慈宁宫离养心殿有些远,想来也很是寂寞。 只是太皇太后留下,赵焕茹陪侍一旁,却也顺势留了下来。 古旭偏头朝陆盛看去,这一眼,几乎把她吓的够呛。 陆盛笑的很是柔和,眸中竟似有一层柔光,嘴角也是挂着笑的,这实在不对劲! 古旭身子抖了一下,想自救已是来不及,毕竟那厢,赵焕茹却已是搀扶着太皇太后坐至石凳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院内, 四人围坐在石桌旁。 十三幺以及另一宫女上前新添了两份餐具, 太皇太后年纪大,胃口不佳, 未食用桌上糕点,只准备试一试古旭新酿的桂花酒。 赵焕茹起身替太皇太后斟酒,又探身替陆盛斟酒, 十三幺见着, 忙上前接过她手中酒壶,柔声道:“赵小姐请坐,这个让奴婢来便是了。” 赵焕茹一时未应, 看了她一眼方才松开握着酒壶的手,坐回了原位。 十三幺见此,便替桌上其余三人斟满酒水。 古旭眉头微微皱着,垂眸有一下没一下的抿着杯中味道香甜的桂花酒。 陆盛却是未有食用桌上任何吃食酒水, 他懒散坐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他不说话,古旭未免冷落太皇太后, 便着心寻了话题同她聊天。太皇太后与古旭轻声细语的聊着,一旁的赵焕茹则安静的看着陆盛。 古旭不是傻子, 她余光去看赵焕茹,又装作不经意侧身去瞧陆盛, 瞧着瞧着,心中突然起了无名怒火。 但太皇太后在此,她不好发脾气, 更不能朝陆盛发火,他近来很是本分,未勾三搭四。 古旭皱着眉头,独自生闷气,她不明白,赵焕茹为何就一直看上陆盛了。 她愁的不行,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太皇太后说着话。 太皇太后见她出神,轻咳一声,问道:“皇后可是困了?” 古旭反应过来,摇头道,“不困,只是心中有事。” “何事?”太皇太后叹气,“老身方才同你聊天之时,便见你在出神,是什么事让你为难了?” 什么事? 古旭未应,只是将目光落在赵焕茹身上。 这时,陆盛似无聊之极,寻了个由头离去,走时,目光凉凉的落在古旭身上。 陆盛离去,太皇太后也再无留下的必要,与年轻人不同,她上了年纪,夜里虽不困,却也没什么精神。 古旭起身相送,搀扶着太皇太后缓缓朝外走着,赵焕茹侍立在另一侧,十分安静。 行至殿外,古旭停下,抬头仰望着夜空,轻声道:“中秋夜,月亮真美。” 太皇太后同赵焕茹亦一同停下朝夜空看去。 这夜实则不美,没有星星,乌云遮住了月亮,夜空是一片静谧的黑幕。 这时,古旭松开搀扶着太皇太后的手,道:“夜深了,儿臣便送到这,皇祖母请慢走。” 太皇太后颔首,亦温声回道:“今夜宫宴你陪着盛儿也是累了,早些休息吧。” 古旭笑着应道,“应当不会这般早就歇息,儿臣做的糕点和桂花酒皇上一个未尝,这可不行,我既然做了,他便是一定要尝一尝的。” 太皇太后今夜在赵焕茹的撺掇下前来,本便觉得有些唐突,加之方才气氛尴尬,只古旭一人同她闲聊,她心中微微知晓此次来的不妥,便在陆盛离去后也寻了个由头早早离开,不想古旭却在这时说这话。 太皇太后心中不悦,道:“皇后这话可是在怪老身今夜前来,打扰了你们。” 这话说的重!若是旁人早便吓的连声讨饶,古旭却不然,她缓缓摇头,诚恳道:“皇上幼时与皇祖母有情谊,如今长辈只皇祖母一人,你来,我们怎会不喜。” 第126节 “只是……” 古旭吸气,将目光落在太皇太后身旁神色冷淡又极其安静的赵焕茹身上,沉声道:“儿臣不喜赵家小姐,每见一次,心中便不快一次。” “皇后!” 太皇太后沉声道,神色不悦。 古旭微垂着目光,不急不缓道:“赵小姐与皇上年少有情谊,秋猎时又舍身相救,儿臣心中很是嫉妒。” “皇后此言是否太过小气,如今宫中只你一人,但秋季选秀后宫人渐渐多起来,那时,难不成你每一个都要这般对待。” 古旭不以为然,“秋季选秀尚在一月后,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只如今,宫中却是只有我一人的。” 她缓缓上前,走至赵焕茹身前,沉声道:“赵小姐,陆盛年少时救过你一命,秋猎你舍身相护,你们两清了。陆盛不言谢,我却是要向你说一声的,多谢你救他。” 赵焕茹一直沉默的看着地面,此时方才抬头看向古旭,缓声道:“娘娘便如此容不得我。” 古旭观她神情,见她眸中似有亮光,竟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只叹气摇头道:“并非容不得,我从未杀过人,你又是赵家之女,我定是不会动你,但让你不再出现在我眼前却是可以的。” 赵焕茹还未说什么,太皇太后却已是勃然大怒。 “皇后,你如此善妒,日后怎可统领后宫。” 后宫就她一人,她即便再不济,也无甚影响,但太皇太后如今不知秋季选秀无法顺利进行,她便也未多说。 夜里起了风,微凉。 古旭看着太皇太后,轻声道:“皇祖母,赵家小姐还未入宫,是外人,儿臣身为皇后,难道连不喜她这件事都要忍着吗?” “皇祖母不喜儿臣,这没关系,只要皇祖母喜欢永安同长业便好,但日后皇祖母若前来养心殿探望两个孩子,只要赵小姐随侍在您身旁,那永安同长业便是无法让你看望的。” …… 待人离去后,古旭返身朝养心殿走去,十三幺及两名宫女候在她身旁。 路上,古旭朝十三幺看去,见她面色寡淡,便轻声问道:“你是否觉得我今夜做的太过?又傻又笨,竟是明着说出这话。” 十三幺看着古旭,心中却是觉得她日子过的太顺,陆盛又太过宠爱她,竟是让她如此同太后说话。那赵家小姐心思深着,她越是这般说,那女子还不越是起劲。 “我知道这法子很笨啦!” 古旭无奈的笑着,“只是我想了许久,也未想出对付她的法子,不若直接将她赶走。” 生下永安同长业后,她举止温婉不少,笑起来却仍旧带着几分稚气。 “这段时日,我看了许多史书,知晓史上有不少贤后,但我即便再如何兢兢业业,也是做不到她们那般的。” 古旭垂着头,一步步缓缓朝养心殿走去,“皇上让我对付赵小姐,令她死了这条心,但我总想着,赵小姐其实并未有多讨厌,她一直留在宫中,是因为她身后有皇祖母。” “赵小姐无论如何,陆盛都不会喜欢她,便如同无论我做到何种程度,皇祖母也不会喜欢我。” 她朝十三幺眨了眨眼,又略带羞怯道:“所以我想着,不若气一气她,初时的印象太坏,日后我只要态度稍稍缓和,她便只会觉得我好。” 毕竟这一年来,古旭待太皇太后再如何好,也只是得来了今日的局面。 陆盛看的是赵焕茹,古旭却是看的是太皇太后,她实则真的不讨厌赵焕茹。 她想着,有时候人便是这般。你初时做的再好,日后只要稍有不对,便会被人抓着这一点不对斥责。但若你初时又懒又糟,日后稍稍好一点,便会被他们夸赞。 陆盛说让她听他的!他既然敢如此肆无忌惮,枉顾群臣及天下意见行事,她为何要小心翼翼的为人。 古旭这般想着,加快了脚步朝养心殿走去,一边走,一边乐道:“我得赶紧回去吹枕边风,如今朝堂尤家逐渐起了来,压制着靖王,都说是我这个皇后在吹枕边风,我可还未曾试过背地里告状什么的呢!” 她一思及此事,心中突然十分激动。 十三幺落后她一步看着她兴奋的背影,心中不屑,她却是看不得今夜古旭如此行事,在她看来,要对付那赵焕茹法子多的是,暗中行事,神不知鬼不觉,令太皇太后厌烦她,自是不会再令其随侍左右。 只古旭却是明着来,法子笨的出奇,将自己的局势摊开来给人攻击,不用想,十三幺也能料到明日宫中传言,或许一个不甚,还会传至朝堂。 那赵焕茹,心中应当也是有几分心喜。 古旭陆盛这两人若是都未将她放在眼中,她还没劲,但古旭今夜闹这一出,方才观那赵小姐的神态,却是野心勃勃的模样,似乎未有将古旭今夜说辞看着眼中。 只十三幺心中虽是如此想着,看着古旭背影却也不由自主的弯起了嘴角。 她在醉香阁时也常笑,笑的天真可爱,暗地藏着的却是剧毒般的心思,总不若此时,这笑虽不够暖,带着嘲意,却是真实的。 古旭急着见陆盛,竟是一路小跑着回去的。但到了寝殿前,她想了想,还是转身去了浴室,洗漱后方才朝内走去。 陆盛半躺在床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握着一卷书册。听得屋内动静,他朝其看去,见着古旭却是冷漠的收回目光。 古旭颠颠的朝他跑去,有心将方才的事一一说出,但既然是吹枕边风,怎么也得睡下再说。 她将其余烛火熄灭,只留着窗前一盏亮着,爬上床躺着陆盛身旁。 帷幔落下,隔绝了灯火,书上的字画变得模糊起来,陆盛便也不看了,将书册塞进枕下。这时,古旭趁机凑近,朝陆盛耳边轻轻吹了吹。 风在耳廓游离,痒的不行,陆盛瞥了她一眼,问道:“做什么?” 古旭咯咯的笑着,凑近去又朝他吹了几下,应道:“我这不是在吹枕边风吗?” “哦?” 陆盛意味深长的应了声,昏暗的床榻内,他眸光诡异,溢出危险之色。 “枕边风?” 他拉成了声音,伸手去摸古旭脸颊。 古旭侧躺着,凑近道,“对啊,我正准备给你吹枕边风呢。” “我方才将皇祖母惹着了,还说了很重的话。”古旭将今夜的事说了出来,说一句,玩笑似的朝陆盛耳廓吹一下,“我说了,皇祖母若是前来看望永安同长业时还带着赵小姐,我就不让她来了。” “她气的不行,肯定会说我坏话的,我便先给你说。日后朝堂或是后宫我的名声不好了,那也不怪我。” 陆盛哼笑,“我让你对付赵焕茹,你便是这般的。” 他这话,也不是训斥古旭,但言中却也没什么喜色。床榻昏暗,古旭看不清他脸色,索性再次凑近道:“你让我听你话的,我不仅听你话,还跟你学不行吗?” “你行事也未多规矩,总不能要求我规整言行吧。到时候,后宫无妃,反正我也是要被骂的,既是如此,那我不若早些不守规矩。” 她探头去啄陆盛耳垂,拉成了声音道:“皇后善妒,竟令后宫无妃,心思狭窄,不让太皇太后看望重孙……” 古旭感叹,“我想我肯定得被骂死,所以今夜就先朝你吹一吹枕边风。” “枕边风?”陆盛大笑,一翻身压在古旭身上。 他如今又高又壮,古旭只觉的他像是一堵坚实的肉墙。他伸手握着古旭的手,引导着她朝下探去,“古旭……” 他声音带笑,又略显暗哑,轻声道:“枕边风可不是这么吹的,你得同我做了再说,那才算是真的枕边风。” 夜里,古旭被陆盛折腾的颠来倒去,整个人几乎散架了。 太久未做,陆盛此次,将憋了好几月的欲望释放出来,古旭应着,被他撞的不停朝前耸去,在撞了一次头后,陆盛将她换了个方位。 古旭横躺在床上,伸手拉着垂下的帷幔,帷幔散开,光线透了进来,古旭一眼便看见两人光溜溜的模样,她有些羞怯,因此又将帷幔阖上,陆盛却是一把撩了开来,借着透进的光线细细品味着古旭的身体。 这帷幔,一个人要撩开,一个人要放下,陆盛见此,干脆揽着古旭将她翻了个身,压了上去。 他如今也有些累,喘着粗气,但仍是动个不停,“你若是不想看,那便不看。” 古旭呜咽一声,咬着嘴唇,装死似的将头埋进锦被中。她不知,实则她头埋的越低,那屁股却是翘的愈发厉害。 之前古旭孕时,陆盛控制着力道,总是不得劲,此时方才肆意动了起来,弄出的动静大,古旭听着,想让他轻些,小声些,但方一出口,却是呻/吟出声,忙紧紧咬住嘴唇。 陆盛却不放过她,附身揉/捏她胸前绵/软,笑着道:“你倒是叫啊,忍什么。” 古旭自是不应,一个劲的忍着,身后,陆盛轻笑,却是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末了,两人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古旭喘着气,还未平息下来,陆盛却在这时支着脑袋看她,道:“你将你方才说的再说一遍。” 帷幔被撩开,光线透了进来,古旭能清楚看见他的脸色,见他带着笑意,只不解道:“我已经说过了。” “说过了,那便再说一遍。”陆盛伸手随意把玩着古旭垂在胸前的乱发,眼神邪肆,凑近了诱哄道:“毕竟,枕边风这个时候吹最是得劲。” 古旭微囧,脸色通红。 陆盛见了,嗤笑一声,拉着古旭的手又去摸那东西,“你看,这东西还是硬的,日后,枕边风就这个时候吹最是管用。” 陆盛眼梢微挑,志得意满道:“这时候,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给你。” 他下身朝前耸/动了几下,嬉笑着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古旭气的不行,伸手捶他,“我才不信,你这时候最是爱说大话了。” 古旭孕晚期不能同房,被他哄骗着做了许多羞耻的事。那时古旭害羞,不肯做,他嘴甜的不行,发誓就一次什么的,古旭只好应下,哪知隔天这人就开始翻脸不认了,夜里又拉着古旭为他……… 陆盛见她又羞又恼,便笑着凑近,故意问道:“我怎么就说大话了,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骗你了,又是怎么骗你的?” 古旭自然不会如他的意,咬死不答。 陆盛见此,伸手按压着古旭唇瓣,意味深长道:“我那时可未骗你,说是一次,夜里却是只弄了一次。” “即便是用嘴,我也是怕你累着的。” “陆盛!” 古旭大怒,气的胸膛一起一伏。 陆盛见此,一伸手从枕下翻出方才那本书册,一页页翻着,神情严肃道:“你这声音这么大,想也未累着。” 这时,古旭方才看清那书册是春/宫册,画面简直不堪入目。 陆盛对此事颇有专研精神,他一页页翻下来,见古旭神色不对,便想着要征询她的意见,于是拿着那书册凑近古旭跟前,指着其中一页,极其认真道:“古旭,你看这个如何?” 他像是回到幼时,难缠的紧,一切定要如他的意方才罢休。 古旭无奈,只好顺着他,同时心中想着,这人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古旭初识陆盛时,他年岁十二,已是十分难缠。 可是那一日,她抱着弟弟从御书房惊慌失措的跑出后,是她主动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这人是自己招惹的,还能怎么办? 这般想着,古旭便伸手揽着他脖颈,五指轻轻拭着他背后的汗渍,凑近了小声道:“这个不好,我们换一个。” 陆盛看了她一眼,神情激动,一把将那春/宫册扔到地上,将古旭拦腰抱起。 夜色漫长 屋内的人羞红了脸,缓缓将帷幔放下。 屋外,乌云散去,月亮露了出来,果真如古旭之前所说很是美丽,想来明日,是个晴天。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