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绝姝》 闻雪の碎碎念之一(五十天记) 开始写绝姝到今天,恰好五十天整,我总觉得应该写点什么来记录一下这段岁月。 在这五十天中不断地想过要放弃,想过从此不再写,经历了无数的希望与失望,信心被不断地解构与重建。可是最终我坚持到了这一步,我也深深明白,之后的岁月也许会一直这么痛苦下去。我能坚持到哪一步,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写这本小说,是我有生以来坚持得最久的一件事。 看着笔下一个宏大的世界被构建起来,一个个人物立体起来,我仿佛渐渐地能感受到他们的爱恨情仇,悲喜怨怒。当然,故事并不成熟,也不够吸引人,人物也许并没有那么出彩。可是看着他们从无到有,我竟然有一种做母亲的心情。毕竟这是我的第一本小说,自家的孩子似乎长得再丑也是宝。所以我会用尽全力去完成它,也当是我留给最后的大学生活的一点纪念。 五十天了,我的书数据并不是很好,我曾经很苦恼。每当那时,我的好闺蜜也是跟我同期的一个写手辰二十一就会安慰我,让我不要放弃。我想说,真的很有力量。如果有一天这本书真的完成了,她一定功不可没。在此推荐一下她的书穿越之代理神的卧底,文笔非常灵动,像她的人一样古灵精怪。 最后要说的是我的寥寥无几的读者朋友,尤其是经常给我评论的千思引同学,给了我莫大的支持。还有小公主驾到,夏倾,当然还有几个潜水的,默默给我投推荐票的朋友们。你们的鼓励将会是我前行的最大动力。不过还是希望,如果看文可以多多写评论,让我知道还有哪些不足,让我写出更好的文。鞠躬 苍山闻雪于2016年6月18日: 第一章 帝都风雨乱人心 楔子: 东和史承嘉三十九年,孝渊帝病入膏肓。 整个东和风雨飘摇,危如累卵,当朝宰相于谨勾结南武谋反逼宫。于谨占据了宫廷,将孝渊帝和端懿皇后幽禁,扶小皇帝郑瑜上位为傀儡,改国号为佑庆。 而南武趁机大举入侵东和国土,不少地方守军奋力反击,最终节节败退。连续三年的战乱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东和的半壁江山几乎沦陷,而于谨坐守皇宫,整日声色犬马,歌舞升平。 国将不国,这是东和史上最凄惶无主的三年。 而就在佑庆三年末,一个女子横空出世。先是孤身闯入百万大军,力退南武。接着以迅雷之势,收复绵州、兰庆、徽州等城池,将南武逼退至国界之外。与此同时,暗中派人封住了一切通往帝都的消息。直至沉羽军消无声息地兵临城下,才唤醒了醉生梦死的叛国贼。 那天乌云密布,雷声大作,阴沉的天空带着雷霆之力压在高高矗立的城楼以及城门外的三十万铁骑之上,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些人身着黑甲,面容肃穆,无声静立。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安化门下的那道白衣身影上。 那人一身素白衣衫骑在马上,纤弱的身躯在瑟瑟风中依然挺得笔直。 她目光冷淡地看着立于城墙上的众人,姣好的面容却没有一丝温度。“城下何人,胆敢造反”楼上有人叫嚣。 女子琉璃色的眼眸中寒光四射:“小女子不才,受端懿皇后懿旨前来护驾” 于谨冷笑:“护驾就凭你” 她随意一笑:“当然是凭这枚虎符,以及我身后的三十万沉羽大军。而于大人手里不过十万禁军与三万京畿护军,胜负之数不是显而易见吗” 看到女子手中那枚小巧精致的虎符的时候,于谨骤然变色。东和的军队历来是只认虎符不认人,逼宫之时他翻遍了东和皇宫都未曾找到这枚虎符,不想却被偷偷送了出去。 “别高兴地太早,把小皇帝带上来”他脸色阴沉,低声喝道。 一道明黄的身影被拖拽上了城楼,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唯一看清得便是身上的龙袍肥大到随风飘荡。 女子脸色沉静没有丝毫的波动,转头看了看城墙上的士兵朗声道:“秦川四郡,岭北楚风。禁军和京畿军的儿郎们,你们有多久未曾回家了一年,三年,还是十三年” 城楼上的士兵们沉默地凝望着那道纤弱的身影,眼眶却慢慢地红了。 “看着南武的铁蹄一步步占领我东和的土地,在你们的家中烧杀抢掠,让你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们是否还会愤怒你们是否能忍受自己的亲人失去家园,颠沛流离”她声音柔和却充满坚韧。 于谨怒道:“你闭嘴皇帝在我的手上你再说我杀了他”然而渐渐地,城楼上的士兵一个一个地放下了武器,高高的城楼上只有冷风呼啸而过。 “儿郎们,你们都是我东和的好儿郎为何要为一己小人之私而自相残杀”她扬手一指,“于谨此人,欺世盗名,霍乱宫闱人人得而诛之宁嫣受皇后懿旨,但凡现在放下武器之人,一律不予追究。而能斩下叛贼于谨首级之人,赏千两金,封万户侯” 一时间,城楼下山呼海啸的声音奔涌而来:“赏千两金,封万户侯” 东和史载:佑庆元年,孝渊帝薨,停棺梓宫,居数年未葬。后形状疯癫,糟糠裹面。夜与腐尸同榻而眠,人莫敢近。佑庆三年末,宁氏女名嫣诛于谨,开宫禁,行国丧,葬孝渊帝于西陵。佑庆四年初,宁氏女嫣授封“护国长公主”,总览朝政直至新帝亲政。四年秋,端懿皇后薨逝,与帝合葬于西陵。 正文: 佑庆九年十一月,南武大军东征的脚步被阻挡于月散关外。自南武开始东征,老百姓皆人心惶惶,这已经是开战以来最好的消息。 南武来势汹汹,大军势如破竹一路向东杀来,转眼就逼近了月散关。形势严峻,惹得朝野一时谣言四起、人人自危。月散关可以说是朝廷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被破帝都便岌岌可危,而整个东和即将面临毁灭的危机。 民间流传,在月散关之战的前夜东和长公主宁嫣于无极殿慷慨陈词,力排众议撤换了月散关的守将岑嘉,这才保得一时的安宁。 消息传回帝都,百姓们沸腾了,纷纷去帝都西南角的长公主府门口拜谢,一时间长公主府门庭若市。而长公主一向待下亲厚,每个拜谢的人都会赠送一杯茶水,这一天下来光是茶水就不知烧了多少壶。 这可把管家丁伯给愁坏了,于是非常含蓄地跟长公主表达了自己的小小意见。于是隔天帝都便传出了长公主去东郊法华寺祈福的流言,大家纷纷跟去了法华寺烧香拜佛。公主府才总算清静下来。 在满城的沸腾中,小小的公主府却是异常地安静。这是出精致的院落,满庭郁郁葱葱,屋舍碧瓦朱甍。无一丝皇家的奢华,朴实中却自有一番不凡的气韵。 这里安静到连一只猫儿落地的声音都能听清楚,里面只住了管家丁伯、厨子顾婶、小厮小五,另外就是我们的长公主宁嫣和侍女青鸾一共五个人。平日里无人走动,连满庭的落叶也少有人打扫,是以安静地不像话。 此时,天一水阁的房门轻掩着。 伏在案上的那个女子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眉目如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阖上了面前的一本奏章。 只听门被轻轻敲了两声,一个女子站在门口恭敬地说:“公主,皇上宣你入宫觐见。”合上书册,女子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素白的烟霞纱广袖宫裙,扶了扶头上的流云步摇。起身离案打开了房门。 “备轿青鸾,随我入宫。”声音轻柔而缓慢,却带着身于高位,不容置喙的霸气。 阴沉沉的天空仿佛吸满了墨水的宣纸,仿佛下一刻就会滴了下来。软轿才行至宫门已下起了细细的小雨。随行的青衣侍女问道:“公主,雨越下越大了。宫里路滑不好行轿,是否下来撑伞前行”见许久未有回音,青鸾还待重新问一遍时,轿门打开了。 一身白色华服的女子走出轿门,却也不着急走。只是站在原地,仰头看着那灰蒙蒙地天,看了许久。细密的雨丝一寸寸浇透她的每一缕发丝与华贵的服饰。 女子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轻声道:“青青啊,你听没听到北边传来的鼓角声呢越来越近了啊”青鸾撑伞在其后静静站立,也不催促,只待她起身往宫里走去才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从小径进入回廊,青衣侍女合上了伞。青鸾道:“公主,您的衣服有些湿了,要不要换一件” “无妨。”女子唇角勾出一抹微笑。顿了顿,又道,“皇上见的是我的人,又不是我的衣服。况且,我前日里给他布置的功课,他一项也没完成。我倒要看看他该怎么向我交代。” 青鸾抬眼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白衣女子瞥了她一眼,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想说什么说吧”。 “就是最近宫里有些传言,说公主您,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甚至想要” “想要取而代之他们想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女子不以为意地摆手。 青鸾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公主您不在乎,难保皇上会不在乎这几年军政要务都是您在处理,虽说是代司朝政,可总归名不正言不顺”。名不正,则言不顺女子倏地停住了脚步。 “青青,纵然我如今身居高位,可很多事情我依然力不从心。我能管得住悠悠之口,可人心终究是这个世上最难掌握的东西,尤其是变了色的人心。”她轻轻地叹气,慢慢往前走着。 光华夺目的东和皇宫在雨中静谧着,最中心的乾元宫是历任皇帝日常处理公务和休息之所,更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四角飞檐,琉璃瓦被雨水冲洗地甚是夺目。 穿过悠长的花廊,尽头处,便是章庆殿,皇帝的寝宫。女子的眸子沉了下来,深不见底。嘴角的弧度却更明显了。她抖了抖长袖,施然走进了宫内。 “宁嫣参见皇上”站在门口,女子向那珠帘后的明黄身影微微一躬。 “皇姐,你总算来了。朕已经等你老半天了。”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脸不高兴地从里面踱了出来,亲热地挽起宁嫣的手。“来来来,皇姐你看看朕今日新画的墨兰图。” 少年拉着女子走到了案边,让她坐在本该皇帝才能坐的位子上。脸上洋溢的笑容像是一个希望得到赞扬的孩子。 宁嫣微微笑,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凝神去看那一幅画。“兰,是四君子之一,品行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皇上这画呢,画力已有,画境不足。” 少年懊恼地垂头:“我就知道,在皇姐这儿一定过不了关。” 宁嫣看了他一眼,正色道:“皇上今日宣我来,只是让我品画么前几日,我让段公公呈给你的几份奏折你可看了” “皇姐,你别每次见到我就和我谈那些政务好不好你也知道我对那些一向兴趣不大的。”少年不满地嘟着嘴,清俊的脸上满是落寞。 “兴趣你跟我说兴趣皇上,你已经不小了,该知道你肩上扛着怎样的责任,你对东和负有怎样的使命”宁嫣随手翻过摆在书案上的奏折,“这几本奏折是我筛选过的,包含了我东和数月以来的内政与外交。你便是随手翻阅也必定会晓得,现在的局势是多么紧张”。 少年急忙道:“皇姐,你别生气。这些奏章我马上便看。” 宁嫣叹了口气,缓缓道:“瑜儿,皇姐没有生气。自古守成便是不易,遗憾的是东和自元帝之后的历任皇帝都无心朝政。加之朝中还有一些奸佞小人苦心钻压要夺取帝位,东和国力早就大不如前。为官者,中饱私囊者多于兢兢业业者;为将者,骄奢淫逸者多于艰苦练兵者;为君者,沉迷酒色者多于励精图治者。六年前,我回朝之际,便已尽力为你排除异己,重整朝纲。可惜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终究收效甚微。瑜儿,你是皇帝,是我东和王朝的顶梁柱。我希望你别让我失望,至少别让东和的子民失望”。 摇了摇头,她看着少年依旧稚嫩的眉眼,缓声道:“瑜儿,皇姐不可能永远陪着你,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为你的亲政铺路。但是一把伞若自己不撑起主心骨,别人怎么帮忙都没用。你终究要靠你自己的。” 郑瑜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皇姐,是不是我亲政了,你就会离开我” 宁嫣皱了皱眉头,道:“如果那时候你依然需要我,我会留下来。”她摸了摸他的头,突然间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那时先皇新丧,东华宫的丧钟足足敲响了十二下。于瑾一党人却妄图篡改遗旨扶太子做傀儡皇帝,宫中一片混乱。她早早得到消息,带着兵符和沉羽三十万大军匆匆赶到京都,与于瑾的十万禁军三万京畿护军于安华门下对峙。 而他,被胁迫着立于城楼上。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的如同死人一般。宽大的龙袍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她突然想起了凤鸣村和少时一起玩耍的伙伴。因战乱被迫分别的时候,他们都是七八岁的年纪。而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故人杳杳,了无音信。所以她从心底怜惜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师父的遗命。 “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收回思绪,宁嫣站起身欲离开。走到门口时才回身道:“今日便把我给你挑出来的奏章看一看,尤其是我用朱笔做的批注,过几会考考你。” 少年乖乖的点头,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不舍,却还是道:“段业替我送送皇姐。” “长公主请”一位年老的太监从内殿快步走出,对宁嫣作揖,眼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精明之色。 “嗯。”宁嫣点头离开。 走到殿外时,却突然瞥见大殿屋檐下吊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兰花。洁白的花瓣上带有点点晶莹的水珠,葱绿的嫩叶在风中摇曳生姿。 “这便是皇上画的兰花么什么品种的”她随口一问。 段公公躬身回道:“这是今年新晋的素心兰花。长公主若想要可让内侍局送一盆过去” “不必了,远看着的美好,离得近了反倒不新鲜了。”自嘲地笑了笑,“段公公,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皇上的事便请你多多上心了。” 紫袍的老太监慌忙下跪,道:“长公主,您这么说可是折煞老奴了,这些都是老奴的本分但请长公主放心。” 宁嫣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公公不必相送,我的侍女就在前面。” 走了几步又转身笑道:“雨天路滑,公公走时可要当心啊。”说罢颔首而去,气度浑然。白色的裙袂随着她的行走,划起一道道好看的弧度。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烟雨之中。: 第二章 九重城阙烟尘生 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十月,阴雨连绵。东和长公主府。青鸾一个人在庭院里清扫落叶。 庭北的碎叶轩内,一白衣女子,安静地翻阅着桌案上堆积的如山的奏折。案前的紫檀圆桌上,置放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 她下意识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才发觉水已经凉了。正要唤青鸾前来煮茶,就看见那小丫头飞快地穿过吹花小筑和假山回廊跑了过来。“公主,崇文馆大学士刑如安邢大人到了。” 略思索了片刻,宁嫣沉声道。“请邢大人去醉花小筑等候,我一会就到。” 青鸾领命下去。女子起身伸了伸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外加打了个哈气。这才慢慢悠悠地起身往醉花小筑走去。 远远地,看见一身素白常服却雍容高贵、仪态万千的女子从花架下走来。刑如安立马放下茶杯下拜:“老臣见过长公主”一只手稳稳地拖住了他笑道:“邢大人万万无需多礼,请坐。青鸾,看茶” 宁嫣端坐首位,微笑道:“这新上贡的雨前龙井,邢大人可还喝得习惯” 邢如安学富五车,是先帝亲自拔擢的崇文馆大学士,深受信任,也是托孤大臣。此人年轻的时候倒也是个享誉京都的美男子,风流倜傥。然自从娶了老婆之后便一改往日作风,成了京都鼎鼎有名的妻管严。他除了读书,唯一的爱好便是品茶。据说,他每月一半的俸禄都用在了买茶、买茶具、煮茶喝茶上了,是个不折不扣的茶痴。 茶痴起身做了一揖道:“到底是新茶,入口醇香甘爽,回味悠长。比老臣平日饮得陈茶不知好上多少。” 宁嫣颔首笑道:“如此,青鸾。走的时候送一罐雨前龙井给邢大人带回去慢慢品味。”邢如安听闻谢恩道:“多谢公主赏赐。不过,老臣今日登门,却是另有要事。” “本宫大概知晓邢大人来此所谓何事。”宁嫣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是否是为了近日里皇上的功课” 邢如安忧心忡忡道:“公主明察,陛下近来耽于玩乐,于学业上荒废了不少。老臣多次谏言,陛下都未曾放在心上。若是太平盛世,倒也无妨。但是现下形势严峻,老臣实是不知如何是好但请长公主赐教。” 宁嫣悠悠地晃了晃杯中的茶水叹了口气道:“邢大人,本宫知你忧国忧民,为我东和殚精竭虑。可是,很多时候命数是天定的,不是一般人力可以改变。而我们能做的,就是竭力护他周全,不管大厦是否倾倒。” 说罢话锋一转:“当然,在此之前,本宫依然希望邢大人可以慎始如一,不要轻言放弃。纵然是块朽木,只要好好雕琢,未必不能成为栋梁。”她嘴角噙着笑,眼光淡淡。但是那笑却没有几分真正入了眼的。 邢如安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想起六年前无极殿外烽火中那道纤弱的白色身影。彼时的她,杀伐决断,气质凛冽。而今多年的朝堂翻覆,气韵愈加内敛深沉,仿佛收起了所有的棱角一般。 以一肩之单薄扛起了整个东和之沉重,也唯有这千古之奇女子了。不由叹道:“老臣但听长公主吩咐” 宁嫣笑了笑:“目前月散关形势不明,不日本宫会离宫亲自前往督战。朝堂还有皇上本宫便一道托付给邢大人了,想必大人不会让本宫失望吧。” “东和目前的局势已是危如累卵,无良将、无强兵。还要劳烦长公主亲自出马,老臣真是羞愤难当。唯有以身寄东和,始公主无后顾之忧。”邢如安激动地起身,长揖到底。 宁嫣起身,走下了台阶扶起了邢如安笑道:“无良将,好在还有如邢大人魏大人一般的股肱之臣。本宫心里确实安心不少。” 邢如安和魏延都是先帝托孤重臣,也与于谨抗衡多年。不像邢如安是个标准的书呆子,魏延还是颇有手腕的。此人热心权谋,心思细密,也深得先帝喜欢。然而,于谨凭借他妹妹瑞皇后的实力逐渐做大,自封右相,开始。先帝无奈,只得力保魏延做了左相,妄图起到一点抗衡的作用。然而,于谨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一个左丞相,因此处处受到压制。 国丧时魏延一家被于谨关压于西郊的行宫内。然宁嫣一上位就废除了左右相的制度,独尊魏延为丞相,并亲自前往西郊迎魏延回宫。此后,魏延便一心辅佐宁嫣。 可以说,六年的时间东和能有现在这个表面还算太平的光景,魏延此人实在居功至伟。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几天,等到天放晴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一月。 这天,天蓝得像湖水一样,偶有几朵船形的白云在天空中飘荡。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让本就巍峨绚丽的东和王宫更加流光溢彩。 朝会过后,宁嫣便揪着意欲逃跑的郑瑜回到章庆殿。段业带着一帮小太监把门关得严严的,躲得远远地。进去的时候长公主脸色不好,看来少不了一顿暴风雨。 “几天前我说过什么我有没有让你好好看书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连我东和有多少城池都不知道”宁嫣站在书案前,几本奏章“啪”地摔在了地上。“我看你是这几年真的是学坏了。” 一身明黄的少年脸色苍白地站在偌大的宫殿里,一声不吭。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知道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吗你知道我十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吗当年,我离开师父之后便一个人在江湖上飘荡。当我十四岁的时候,不只是东和,甚至是南武的大部分城池我都去过了。而你在做什么养花作画我东和要的是一个能扛起千钧重担的皇上,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画工” “我请邢大人来给你讲课,是希望你能从他的满腹经纶中学到点治世的道理。他是我东和才学第一人,无人可比。”她无力地轻笑,“郑瑜,我答应了师父的临终嘱托,会扶持你到十六岁登基。你若再无长进,我如何能跟她交代” 她脸色也没有好到哪去,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全身的荣华仿佛一瞬间失了色彩。她坐在阶上,把头埋在了手臂里。 郑瑜抬头看着她,琉璃一般的眼眸里充斥着忧愁。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宁嫣,走向那个高华庞大的宫殿中纤弱而苍白的人儿。那是他最深沉的眷恋。 他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说:“皇姐,是瑜儿不好。瑜儿保证会好好听邢先生的话,好好学习治国的道理,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行吗”他蹲在埋着头的女子面前,轻轻地把头靠了过去,清俊而稍带稚嫩的脸庞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与坚毅。 宁嫣闻言,微微动了一下,慢慢地抬了头看着面前凑得很近的那张脸。习惯性地去摸他的头,却被他一侧身给躲开了。 她脸上慢慢有了熟悉的笑容:“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同样,今日我便不再检查你的功课。等我从月散关回来一道考你。” “月散关你要亲自去”郑瑜脸色骤变。 宁嫣点点头,起了身,掸掸衣服上的灰尘。 “不行,不准去”少年拦在她面前,神情激动。 宁嫣没看他,拾起刚刚仍在地上的一本奏折递给了他。“自己看”说罢,扬声叫段业,让他进来奉茶。 段公公慢慢地推开了门,往里探着头。只见皇上表情严肃地翻看着奏章,而长公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立马脸上堆了笑,端着茶一路小跑上去奉到案上。 “公主” 宁嫣接过茶杯,捋一捋盖子,又吹了口气,然后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斜睥了他一眼:“温度正好,段公公什么时候泡的茶” 段业笑道:“奴才一直在外面候着,估摸着公主与皇上聊天聊得差不多了,便让小安子去泡上了。” 宁嫣意味不明地笑道:“段公公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呢。” “奴才哪敢当啊”正说着,郑瑜重重地搁下了奏折,吓得段业浑身一哆嗦。 郑瑜转头看着宁嫣:“皇姐,你非去不可吗”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为何又要问我”宁嫣慢慢地说,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目光渐渐地投向了屋外的广阔天际。 “南武和东和势必要有一战,只是不是现在。据我所知,南武近日也不太平,羲帝一生子嗣众多,想要这帝位的也不是一个两个。除去被废的太子,三王爷、九王爷、十二王爷都是成为太子呼声极高的人。此次领兵的便是不太受羲帝喜欢的九王爷,大概是想以吞并东和的战功换取羲帝的好感,也为他成为太子加重砝码。” “也就是说,南武自顾尚且不暇,如果我们以助九王爷萧凛登上帝位为条件,便可换取眼下的月散关之战的消弭。”郑瑜思索着道。 宁嫣投给他赞许的目光。“没错,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各取所需罢了。东和的武力一向较弱,如此也正好可以好好整顿一下军队。” “那万一萧凛登上帝位后翻脸不认账,再度攻打我东和怎么办” “没有永远的敌人自然没有永远的朋友。东和南武一战无可避免,我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战争能迟一刻到来,我就能多一分胜算。”宁嫣摸了摸他的头,又被他给躲开了。“所以瑜儿,你要学东西还有很多。” 西斜的日光透过章庆殿雕花的窗棂落了进来,在地下透出斑驳的影子。一阵大风吹过,殿外的树叶落了满天,铺了一路,仿佛在诉说着易逝的光阴。宁嫣慢慢站起了身,走进了漫天的落叶中,宽大的宫服裹挟在她瘦弱纤细的身躯上,竟然有说不出的孤寂。郑瑜呆呆地望着那女子,出了神。 皇姐,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表现得不那么出色,你就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没想到,会让你那么辛苦。既然这样,那就换我来保护你吧。用我自己的力量,把你留在身边。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三章 经年初闻故人语 天蒙蒙亮的时候,青鸾就起了身,简单的梳洗过后便去后厨帮顾婶的忙。公主府的人不多,所以菜呢,就是简单的几碟清炒小菜。但是顾婶的厨艺好,便是几样素菜也能叫人馋掉了了舌头。 “公主已经连着好几晚通宵看奏折,她身子本就虚晚上的时候还不许我在旁边服侍。这两日就要动身去月散关了,一路颠簸,也不知能不能扛得住”一边理着菜,青鸾一边担忧地说。 顾婶挥着锅铲幽幽的叹了口气:“便是我这妇道人家也有所耳闻,最近时局动荡,这担子啊便压到咱们公主的身上了。若是皇上能争气一点的那倒还好,偏偏又如此地不争气,可苦了咱们公主。” “嘘顾婶儿你小点声,被公主听到了可不好。”青鸾紧张地说,“公主和皇上都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说的。” 顾婶嘿嘿一笑:“青丫头,刘婶儿晓得分寸。” 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青鸾便告别了顾婶儿去唤宁嫣起身。 宁嫣大概是东和史上最没有架子的公主了,作为她的侍女其实悠闲得很。她刚来公主府的时候,有一次贪睡误了时辰的醒来的时候已经近午时了。然后大惊失色,匆匆忙忙的往醉花小筑,不成想宁嫣见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笑着问她:“昨晚睡得可好” 她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上话。宁嫣却笑道:“无妨,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想睡到什么时候变睡到什么时候。” 青鸾真是感激涕零,去哪里找比公主更好的主子,月钱那么多还没什么粗重的活计。比以前侍候的那些主子不知好了多少。 却见宁嫣喝了口茶,慢悠悠的道:“我这儿可以没有规矩,但是不能没有忠心。你想清楚,成为我的人就必须要对我付出十二分的忠心,少一分都不行。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违背了你说的话,那么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语气柔柔的没什么波澜,但是青鸾生生听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座上那个人的眼睛。 思索了许久,她慢慢抬头望向宁嫣,语气坚定地说:“奴婢愿意一生追随公主,永不背叛。若有违此言,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座上那女子青丝如墨,白衣胜雪,笑而不语。 一转眼已经六年过来了,青鸾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公主她现在可能早已是一个死人了。 从后厨到宁嫣睡的寝殿有很长一段路,一路上满是枯黄的落叶。每一步踩过去都会听到叶子那种清脆的断裂的声音。她淡淡地想,这些死去的叶子化入泥土里,那么来年的花是否会开的更好 正出着神,有人从后面猛得拍了一下她的肩。然后她下意识地弓肘,回身,侧踢。然而一连串攻势却被来人四两拨千斤轻松化解。她凝眉,手腕轻抖,缚于臂上的一把软剑便落在落在手中,然后飞快地向那人身上招呼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却听见有人轻笑。青鸾听着声音如此的熟悉,不由得大惊失色,急忙收回了剑定睛去看。 来人一身黑衣劲装,腰间缠了一条古朴的银色腰带。面容清俊悠闲,嘴角还挂着一抹得意的微笑。“徒弟,几个月不见武艺见长啊。” 青鸾看着他,一声师父却怎么都叫不出口,只好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时从树后钻出一个青色衣衫娃娃脸的男子,抱着剑靠在树上,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看着他们。 “不止我们,就在昨夜归岚七使都来了,你作为令主的贴身丫鬟非但没有随身侍候,反而一点都不知道实在是该罚”那黑衣男子修长的手里拈着一片落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什么青鸾瞪大了眼睛,转身就往碎叶轩跑去。宁嫣待下一向是有功必赏,有错必罚,毫无例外。她曾经因为做错了事去过一次那个地方,然后便这辈子都不想再进去第二次。 那个黑衣男人“哈哈”一笑,冲着她的背影道:“风吼洞等着你哦。” 说实话,那个洞可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它是因归岚山内部独特的地形地貌而天然形成的一个洞穴,常年刮着冷风。冷风从四面八方不同角度灌进来,被奇形怪状的山石、溶洞劈成无数的细小风刃,刀刀逼人。这种风刃对于功力足够的人来说,确实是练功的好办法,然而一般人根本受不了,美其名曰练功,其实就是一种惩罚。 提着裙子,运起内力,只一会儿便到了碎叶轩。 碎叶轩是一个三面环水的小亭子,池外的院子里种了好多合欢与玉兰,西北角还有一丛竹林,看起来颇为雅致。亭子的四面本是用竹蔓遮着的,因着宁嫣喜欢在此处理政事,四面的竹蔓都是卷上去的。 此时,轩中正静坐一个素白衣衫的女子。容颜姣好而清丽,无一丝妍态浮光,让人看之赏心悦目。她手执毛笔,时停时写,左手边的案上已经堆了高高一摞奏章。 “公主,您罚奴婢吧”青鸾低着头,站在她面前。 白衣女子轻笑了一声,道:“你都做了什么事,我为何要罚你” “我我”她“我”了半天,脸都涨红了。 白衣女子起了身,走到她身边笑道:“让我猜猜,你刚刚是不是遇到洛华和流觞了”青鸾点点头。 宁嫣闻言,朗声道:“你们都出来吧。” 顿时,几道人影飘进了院子里。那些人轻身功夫皆是极好,草木不惊,甚至连气流都没有一丝变化。转眼间,不算大的碎叶轩便站满了人。 众人齐身下拜:“参见令主。” “都起来吧。”宁嫣淡淡地扫了面前的四个人。看向第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问道:“洛华,山主近来可好” 洛华躬身回礼,完全没有跟青鸾在一起的嬉笑随意,恭敬道:“回令主的话,山主一切都好。” “药有没有按时吃”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好像都斟酌再三。 “回令主的话,山主说如果令主问起他的近况,就一切都说好。” “那他到底怎么样” “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说”宁嫣眉头紧皱。 “山主并不好,近来也很少练功,出入都要靠轮椅” 宁嫣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行了,不用说了。”她的声音中已经有了微微的颤抖,可是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顾明轩,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知道你在生气故意折磨自己让我难受可是早知今日,我们又何必当初呢。而那个阻隔在我们之间的结到底何时才能解开呢 她勉力恢复平静,可是脸色已然苍白如纸。青鸾连忙扶着她坐在椅子上。 “好了,今日召你们来实是为了月散关之事。归岚七使无任务在身的应该都齐了吧。” “回令主,冥夜使、朔风使还有奎日使皆有任务在身,其余人都到齐了。”说话的却是最右侧一个青紫色衣衫的女子,声音阴冷没有温度。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眉心到鼻梁划下去,生生把一张原本还算标致的脸变得狰狞可怖。此人正是归岚七使中排行第一的镇火使秦诀。 点点头,宁嫣道:“无妨。此次月散关之行,洛华与流觞随我同行。杯月。”她望向站在中间那个橙色衣服面容安静的女子,“你潜入皇宫,贴身保护皇上的安危。秦决,你单独去一趟南武,帮我做一件事。” 少顷,四人分别领命而去,小小的碎叶轩又恢复了宁静。宁嫣问青鸾:“东西收拾的怎么样” 青鸾回道:“回公主,差不多了。马车是前几日山主派人送过来的,据说是用千年玄铁打造,刀枪不入。车内还有大大小小的机关,说是如果遇到危险,防守也是足够了。” “嗯,下去吧。明日午时动身。”她淡淡地说。 待青鸾走得远了,那个素白衣衫的女子才卸了一口气一般伏在案上,一股久违的无力感渐渐传遍四肢百骸。 她忽地抬头,提笔蘸墨,在透白的生宣上龙飞凤舞地翻覆写着一句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一笔一划皆使了十分的劲道,墨迹晕染,力透纸背。然后大滴大滴的泪珠便滴落在宣纸上,混着墨迹,也模糊了字迹。 她擦擦眼泪,换了张纸继续写:明轩,北雁南飞,天渐渐地凉了。你有没有多添一件衣服千万别着凉了。你的腿一到阴雨天气就会泛痛,所以一定要记得吃药,就算平日感觉不到痛就不当回事。等到它告诉你痛了,就来不及了。明轩你可知,我们已经有整整一年未见了。 写完后,她把纸细心地叠好,取出一个雕着木兰花纹的檀木小格子,把那封信放了进去。似乎里面,已经有好多封那样从未寄出去的信了。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地睡着。: 第四章 斜阳衰草辞帝京 十一月七日,宜嫁取婚姻,不宜出行动土。 又一场秋雨落下,树上的叶子落得满园都是。棵棵树干都光秃秃的,了无生机。丁伯拿了根杆子清扫飘在水面上的落叶,谁知够得狠了,没注意脚下踩了空整个身子就往水里跌去。 就在他即将与水面亲密接触的时候,忽然觉得领子被人拎住了。他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整张脸涨得通红,只觉得天旋地转之时,脚已经踩到了实处,脖子上的大力也松了。然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亭子里听到动静的青色衣衫的娇俏女子飞快地端了杯水跑过来,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一边顺一边瞪着那个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着她的黑衣男子。 “洛华,你就不能做一件好事” 男子一脸无辜地摊手:“我救了他啊。” “丁伯那么大的岁数了,有你这么救人的吗” 男子嘿嘿一笑:“在我眼里,怎么救不重要,我只要结果。” “冷血” 丁伯缓过气来,拍了拍青鸾的手笑道:“老头子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怪不得洛华少侠。”丁伯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去拿掉落在水面上的杆子。青鸾连忙拦过他,笑道:“丁伯,您去歇歇吧,青鸾帮你清扫行吗” “青丫头知道心疼人了。”丁伯一脸欣慰地回房去了。 看丁伯走远了,青鸾顿时收了脸上的笑,回身对着洛华就是一拳。同时,洛华反应超快地一旋身落在了亭子上,挑衅地看着她。 “昨天的事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给我下来”青鸾怒气冲冲地抬头看着坐在亭子顶上的黑衣男子。 那人竖起了一根手指,摇了摇,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青鸾不怒反笑:“不下来是不是你以为我不会轻功就上不去了” 正当青鸾转身去找梯子时,身后有人拉住了她。“他逗你玩呢,我让他下来好不好”没等她答应,一道青色的身影就飞身上了亭子顶上。伸手就往黑衣男子的肩上抓去,他动作很快,然而洛华动作也丝毫不慢。一卷身,便借力翻到了亭子的另一头。 亭子顶并不大,两个人便在这狭小的地方过起招来,一拳一脚都是实打实的,看得青鸾心惊肉跳。 最终黑衣人还是被“押”了下来,送到了青鸾手里。“流觞,老兄,大哥,你确定是不是兄弟你那三百两银子还想不想要了下次别让我给你洗内裤啊” 某人惨叫连天,话还没说完就被流觞扔水里了。 青鸾看得目瞪口呆,慢慢对流觞竖起了大拇指,果然只有流觞才降得住洛华。 这时小五跑进来,说道:“青鸾姐姐,公主说时候差不多了,准备启程上路了。” 青鸾点点头:“这就过去。”说罢也不看泡在水中的洛华,朝流觞点了点头,便匆匆向天一水阁跑去。 那座据说由千年玄铁打造的马车此刻就停在天一水阁的门口。马儿一看就是日行千里的好马,车身看起来并不奢华,很像宁嫣平日的风格。 一素衣女子呆立在马车前,不知在想什么。 “公主,走吗” 女子回过神来,轻轻一笑:“走吧。洛华和流觞呢” “恩,洛华栽水里了,现在八成在换衣服。不用等他们。”青鸾拎着包袱扶着宁嫣上了车。 进去后才发现,马车外观朴素,里面却是精致而舒服。从垫子到小案还有顶部用来照明的鱼眼珠,每一样都安放地恰到好处。青鸾不由叹道:“山主可真有心。” 说完才想起来不应该提起某人,只好悄悄抬头看宁嫣。却见宁嫣笑道:“没什么好忌讳的,这马车都是他送的。我也没那么小心眼。”笑过之后,却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公主,喝茶么” 宁嫣遥遥头:“丁伯那边可交代好了” “一切都收拾妥当,对外都说公主身在法华寺祈福,一时半会回不来。” 说话间,洛华和流觞已经到了。青鸾从缝里偷偷望出去,果然洛华换了一身青灰色的衣衫,但有些偏小。约莫是小五的衣服,所以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某人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便大方地回以一笑,笑得青鸾脸刷地红了。 然后“啪”地一声,什么东西打在头上。 转头看去,宁嫣收回书似笑非笑道:“女大不中留啊。” 青鸾咽了口水,嗫嚅道:“才没有” “让我猜猜,洛华还是流觞洛华对不对”宁嫣也不看她,自顾翻着书。 “您怎么知道” “你家公主我长着眼睛,并且还没瞎。”宁嫣嗤笑一声,想了想又道,“不过我给你提个醒。洛华此人看似热情,其实冷心,他不一定是你的良配。或许,有人比他更适合你。” 青鸾挠挠头,觉得很难再在马车里带了下去了,然后飞快地说了句:“公主我下去骑马啊。”然后在宁嫣颇有深意的眼神里,顶着一张大红脸下了车。 宁嫣事先说好不许相送,马车便低调地从后门悄悄地出了门,驶进了帝都的正中心的朱雀大街。马车朴素得深得宁嫣的心,放在人群里就淹没了,一点都看不出来竟然是东和长公主的御驾。 日头渐渐西沉,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向着长亭古道慢慢行着。天边的云霞仿佛灿烂的锦缎,绮丽而绚烂,比新嫁娘的罗裙还要美上三分。 宁嫣撑着窗帘,看着夕阳下的帝都,每片砖瓦似乎都在流光溢彩。 骑着马的青鸾问道:“公主,我们就这么走了么” 宁嫣挑眉问她:“我们是轻装简从,难不成还要来一个十里长亭相送” 青鸾吐了吐舌,摇摇头。 在夕阳的余晖下,宁嫣最后看了一眼帝都的城墙,慢慢放下了帘子。 宁嫣一行人走得并不快,走走停停,一路仿佛游山玩水的富家小姐一般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路线都迂回曲折,走得都是偏僻的小路,并非直奔月散关去的。 青鸾很是不解。洛华笑她笨,躺在草地上不理她。 流觞耐心和她解释道:“此次出行本是极周密的,但是难保不会有南武的探子明察暗访知道些蛛丝马迹。不管来自哪一方势力,必定会在帝都到月散关最近一条路设置重重阻碍。公主此举是在避重就轻,如果我们都不知道下一步走到哪里,什么时候能走到,他们又怎么去提前设伏呢” 青鸾恍然大悟,非常诚恳地对流觞说:“流觞,你真好。不像某些人,就跟庙里的和尚似的,只会说阿弥陀佛。”说完瞪了他一眼,起身上了马车。 过了会儿,青鸾伸头道:“公主说,可以上路了。” 马车继续动了起来,慢慢向前行进。宁嫣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月散关最新递来的消息,眉头却越皱越紧。 青鸾递上一杯茶:“公主,喝杯茶润润喉吧。” 宁嫣摇摇头,神情严肃道:“跟车夫说,加快速度,今天天黑之前务必到兰庆城。” 马本身便是一日千里的名驹,此刻鞭子抽了起来更是四蹄生风。速度一块,马车便容易颠簸,好在这架马车特别的改良过,动静还不是太大。即便是这样,宁嫣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公主,要不还是慢一些吧,也不差这三五天的时间了。”青鸾担忧地扶着她,宁嫣此刻整个身子的重量都落在她的身上。 “来不及没时间继续绕下去,跟他们说明天开始走最快的路,我要尽早到月散关” 第二天,马车便上了官道。一条大路,一辆马车,几个护卫。光天化日之下,一行人狂奔而去,目标实在太大,这等于把自己往别人的枪口下送。可是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宁嫣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就在昨天,她收到消息,南武羲帝可能快不行了,也就是说,南武的夺位之战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她必须抓紧时间以此为条件换得东和暂时的稳定。结果一路上就被颠的七荤八素。 到第三天晚上到达徽州城的时候,离月散关已经很近了。当晚一行人住进了洛城西南角的荣春客栈。宁嫣已经晕得吃不下任何东西,直接被扶上了楼休息。青鸾把饭菜端上楼的时候却发现宁嫣还在灯下看着奏折,脸色早已苍白得吓人。 “看看看,还要不要身子啦。你若病倒了,山主肯定会责罚我们。”青鸾气得抽出她手中的笔和奏章。 “好好好,我的好青鸾。”宁嫣笑了起来,脸色虽然不好可是笑容却很灿烂。 非常顺从地吹了灯,坐到桌前。一边吃一边说:“青鸾,去跟他们说,现在稍作休息,我们子时离开。” “子时” 宁嫣点点头:“让他们千万别睡死,今夜说不定会有一场恶战。” 风不动雨动,天不动地动。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是想躲就都能躲过去。既然躲不过去,不如直面风雨。并且躲避,从来不是东和长公主的作风。宁嫣望着窗外的那轮残月,淡淡地想。: 第五章 夜宿徽州火连天 徽州城,万家灯火俱灭。黑夜中有几道黑影从苍茫的空中掠过,转眼又消失了行迹。阿三揉了揉眼睛,又朝西南方向看了看。莫不是看错了,可是明明看到有人影的 摇了摇头,只好继续打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拉得很长,梆子“梆梆”地敲了一下。“天干” 忽然,他听到了身边屋子顶上的瓦片声音。那声音非常清晰,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突然响起,让人起了一身的冷汗。“谁谁在在上面”阿三吓得话都说不清楚。 近日徽州城内非常流行的桃令鬼的故事。前不久,徽州城城主的女儿夏桃儿离奇死去,身子被埋在城中最大的一棵桃花树根部,等到发现的时候都已经烂得不像样。据说,夏桃儿是含冤而死,她的鬼魂无处安生便彻夜在徽州城游荡。所以这些日子一旦下了夜,街上基本上就没了人。 以往轮班的几个更夫也纷纷走了人,只有他因为高额的月钱留了下来。总想着,他和那夏家小姐无冤无仇的,便是报仇也找不到他身上,就壮着胆子上了街。 阴冷的风一阵阵吹过,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大滴汗珠,慢慢地往旁边那屋子靠去,心脏剧烈地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步、两步、三步越靠越近。突然,屋顶边上露出一张惨白的女人脸,凸起爆裂的眼睛,血盆大口,狰狞面容。腥气四溢的血从她的口中滴了下来,一滴一滴汇在地上。 阿三尖叫一声,晕倒在地上。也许是意识还没有完全抽离,朦胧中,他感觉有人在踢他。 断断续续地声音传到耳朵里:“晕过去了”“不经吓,是不是个男” 然后是一道轮子滚动的声音在他不远处停下了,一道清冽地声音响起:“把他弄醒”那个人声音不大,语气也是淡淡的,可不知怎么地让人感觉到异常地压迫。 “是”有两个人向他走来,接着是刀剑出鞘的声音。空气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利刃破空而来,带着不容阻挡地气势。他的手腕甚至感受到了凌厉的风刃带来的刺痛感,然后猛一激灵,眼睛便挣了开来。 此时,那明晃晃的剑离他的手腕只有短短一指的距离。刚刚消下去的冷汗,又冒了上来。“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阿三连头都不敢抬,翻身就跪。却听“叮”得一声,一把长剑落在他眼前的青石路上。“胆子这么小,还做更夫”说话地却是一道娇娇娆娆的女声,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在空旷地街道飘荡,格外地诡异。 阿三稍稍抬了个眼角,只看到一片火红的裙角,红的耀眼而夺目。心里却稍稍舒了一口气,看来不是女鬼。 刚刚发话那人又道:“火樱,问话” 女子笑着蹲下了身,一张倾国倾城又媚色横生的脸便落在阿三的眼睛里,看得他心神恍惚。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绝色的女子呢“小哥,荣春客栈怎么走”就连声音也是酥麻入骨,真是人间尤物啊。 阿三咽了咽口水,眼神已经开始飘忽,轻声道:“在,在西南边上”话未说完,颈边便落下一记手刀。“咚”地一声,人已经倒在地上。 一瞬间红衣女子脸上的媚色全收,拍了拍手,拔起地上的剑。走到轮椅上的那人旁边抱拳道:“山主。” 那人眉目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周身气质却冷淡得紧。“扶我起身” “山主,你的腿”还未说完,身后一个娃娃脸男子拉住了她。 “扶我起身”他隐约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火樱走上前去,扶住那个男子的手臂,撑着他慢慢站了起来。 “还阳丹”待站得稳了,他抽开手臂强撑着站直身子。可是双腿因长期麻痹无力支撑而微微颤抖。“拿来”他的声音里隐隐有了怒气。身后一长须中年人叹了口气,递上了一枚药丸。男子看也不看,仰首吞了下去。 迈开第一步时,腿还在颤抖。可是第二步、第三步,渐渐地药效上来了,他渐渐走得与一般人无二。 “所有人,去荣春客栈。”夜色中,他淡淡地说。然后一运气,飞身上了屋顶,向西南飞奔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火樱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一颗还阳丹,大半的身子都损了。到底值得吗” 她身后的娃娃脸男子摇着扇子笑道:“只要山主认为值得,那便值得。走吧”他扇子一收,纵身跃上了屋顶,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中。 就在这时,徽州城内一处突然间冒起烟来,渐渐得火光冲天,整个夜色都被烧红了。那是西南角的荣春客栈 整个荣春客栈都被包围在火中,远近几条街上都吵得乱哄哄。很多人大声叫唤:“走水了,走水了。大家快来救火啊。”人声嘈杂,周边家家都拿着桶前来救火。 可是火势依然太大,杯水车薪根本没什么用。大火越来越肆虐,客栈前堂的那根顶梁柱轰然倒塌。庆幸楼下的人在火势刚刚蔓延的时候便逃出了客栈,暂时还没有伤亡。可是傍晚来的几位客人都住在楼上啊,荣春客栈的老板急得快哭了出来,连忙差人去城主府报案。 夜间阴风阵阵,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时间火焰冲天。好在荣春地势还算空旷,离百姓的房子比较远,不然这样烧一下去,一整晚估计要烧掉一条街。 此时的大火完全把内外隔了开来。宁嫣正在油灯下看着书,就闻到浓烟的味道,心知不好。还未走到门边,几个从头包到脚的黑衣人闯了进来。 “什么人”宁嫣凝声问道。 “自然是索命人。”为首那人冷笑一声,左手一挥,一把流星锤向宁嫣劈头砸来。未到她的面门,便被一道银剑凌空破势,硬生生改变了方向。 “令主,没事吧”来人一身黑衣潇洒,正是洛华,他翻身落在了宁嫣面前,顺势收回了剑。宁嫣点了点头:“青鸾和流觞呢” “还在恶战,约莫十二三人。”洛华低声道。此时屋内已浓烟滚滚,宁嫣剧烈地咳嗽起来。“令主”洛华急道。 “无妨。”她勉强笑了笑,对那为首的黑衣人道:“咳幽云十三煞不是从来不参与朝堂之事么怎么咳今日却打破了规则” 那人露在面巾外的眼眸异常地阴沉,闻言冷笑道:“不想长公主竟然听过我幽云十三煞的名讳,真是可惜了。我们既然收了别人的钱财取你性命,就绝不会空手而回。” “如此咳咳甚好。”她渐渐地有些体力不支,只好靠在洛华肩上,嘴角勾起一道无力的笑:“辛苦你了,壮士。” 洛华眉头紧锁,持着剑,浑身紧绷。他突然间一转手,把靠在他背上已经昏昏沉沉的宁嫣搂在怀里。“看来雇佣你们的人还真是下了血本,竟然让你们十三个人一起出动但是,幽云十三煞算得了什么在归岚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冷笑一声,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若在平日,他一人与幽云六煞也可看看战成平手。可是今日到底是怀里多了一个人,许多招式无法施展,不多时身上就挨了好几剑。毕竟对手是幽云十三煞中最厉害的五个人,洛华从开始的游刃有余,到渐渐地处于下风。 一黑衣人冷笑道:“带着她,你就只有输的份。” 洛华笑了笑,轻蔑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迹。此时,浓烟滚滚,火光摇曳,大火已经烧到了这间房间。房梁摇摇欲坠,几近坍塌。 幽云五煞对看了一眼,同时攻了上来。洛华将怀中人放到一处还算安全的角落,提剑迎了上去,少了束缚,剑法便完全施展开来。劈、砍、刺、挑,此刻无人快得过他手中的剑。回身一剑,刺入一人心脏,顺势一个反手又割断了另一人的喉咙。为首的黑衣人目光一沉,往躺在地上的宁嫣奔去,剩余的两人顺势围了上来。 洛华冷笑一声,一脚提起一根烧断的木头借势砸向身前两人,又一旋身落到了宁嫣身边。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眸子也多了三分嗜血的杀意。一字一句冷声道:“此为地狱,入者即死。”剑随心动,电光火石之间那蒙面人已经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中间的那根柱子轰然掉落,眼看就要砸到躺在地下的宁嫣。此时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木头掉落的分量极大,他只有用背强撑着,让自己不会压倒躺在地上的白衣女子。胸中气血翻涌,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苦苦支撑的同时,一股强大的气流从屋顶上破洞而入,也把这摇摇欲坠的房子彻底地击垮。“轰隆”的响声下,无数的砖石瓦片落了下来。然而他却只觉得身上一轻,压在他背部那根烧得焦黑的房梁似乎被一股大力抬了起来。 “起得来吗要不要我背你”一道清冷的声音戏谑道。 听到这个声音,他只觉得心里一松,一翻身便瘫倒在地上。后背上的无知无觉,渐渐演变成火烧火燎的痛。 “山主来了”他低声问。有人拉着他的手,把他拽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看,是一个摇着扇子的青衣男子。 “我看你们归岚七使干脆改叫归岚七鼠算了,竟然被幽云十三煞逼成这样。”男子摇了摇扇子,嗤笑道。 洛华摇摇欲坠,盯着他问道:“令主呢” “既然山主来了,你觉得还有你什么事儿吗现在你就好好休息吧。”说罢,折扇一收,朝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洛华应声而倒。 昏迷之际,他隐约听到那人叹了口气道:“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到底,情字害人啊。”未及细想,便陷入了昏迷。: 第六章 醒时还似当年梦 徽州城外三十里的一处山谷。 谷内枫叶落了满山满野,那触目的红仿佛鲜血一般让人心生苍凉之意。一方青石上静静地坐着一个素白衣衫的男子,他的怀里是一个安静沉睡的女子。两人皆眉目如画,恰是一对最般配的金童玉女。 那男子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怀中的女子,眼神温柔,嘴角含笑。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那女子细腻而柔嫩的脸颊,一下一下,似乎永远没有倦意。一头如瀑的青丝划下,在偌大的青石上与女子的发丝缱绻交缠,随风儿翩飞,这景象仿佛世间最普通的恋人。 离得不远处的溪水旁,摇着扇子的青衣公子望着这幅美景感叹道:“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概也无非如此了吧。” 身后,一道轻柔地女声紧张地问道:“痛不痛,是不是太重了” 被问的那个人紧皱着一张脸,鬼哭狼叫:“轻轻点” 青衣公子转过身促狭道:“青丫头,你这么担心洛华,是不是喜欢人家啊”青鸾顿时羞红了脸,上药的手都抖了几抖。 洛华随手拾了一块石头,朝他丢了过去。“别乱说话” 那人脸皮也厚,蹲到青鸾另一侧笑眯眯地问:“那就换一个问法,你是更担心令主呢还是更担心洛华呢”他一脸我知道的,你别想骗我的神情。 青鸾依旧沉默地上药,给洛华包裹伤口,连一个眼刀都没给他。见她不答,青衣人摇了摇扇子感叹道:“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就不着急你不着急我都替你着急” 青鸾挑眉问他:“关你什么事啊难不成你喜欢我又或者你喜欢洛华”这丫头跟在宁嫣身边久了,自然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那人往后跳了一大步,摇头笑道:“青丫头,哥哥错了,这种事儿你可不能冤枉哥哥” 洛华嗤笑一声,一脸“你也有今天”的表情看着他,毫无同情。 正打闹间,两匹快马从不远处的山道上驶来。马上一人红衣似火,另一人青衫落拓。马行得快,不一会儿就到面前了。“哷”两人翻身下马。 火樱问陆离:“山主呢” 扇子一合,指向了一个方向。“我是觉得不管什么事,现在都不适宜过去。你觉得呢”陆离摇了摇扇子,眯着眼睛看。 火樱脸色白了一白,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也靠着一棵树坐了下去。洛华动作艰难地穿上了衣服,问道:“幽云十三煞伤亡如何” 火樱冷冷道:“无一活口。” 闻言其他人均无反应,倒是青鸾脸色一白,倒抽了一口气。“他们那么厉害,全部都被” 陆离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她:“青丫头,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且不说令主至今昏迷不醒,就凭他幽云十三煞这种不入流的江湖杀手敢动我归岚山令主,也必须叫他有来无回。” 青鸾怔了怔,只听火樱冷笑道:“我之前就不明白,令主既然有逐鹿天下的野心,又为何要收你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火樱,住口”一直抱剑沉默的男子忍不住出言呵斥,“过分了”青鸾一张脸慢慢褪去血色。 洛华站起了身一把搂住青鸾的脖子笑道:“咱们青丫头天真可爱,活泼善良,哪里一无是处了”他用劲不小,勒得青鸾一张脸涨得通红。“松开你快点松手” 正争执着,不知何时那个坐在青石上的男子已经走了过来。长衫广袖,翩然入仙。眉眼依旧清冷,但脸色已莫名惨白,额上已有细小的汗珠。 众人纷纷起身肃立,齐声道:“山主”他没有言语,身形却晃动了一下,勉强稳住。火樱急忙上前扶住他:“山主,还阳的药效过了是吗” 听到“还阳”二字,洛华、流觞都不由地脸色一变。习武之人无人不知服用还阳丹可短期内将真气提升至数倍,所以,山主才能自如行走。然而一旦药效过去,反噬之痛排山倒海,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 “罗大夫和七杀的其他人都在北城,属下这就传令让他们过来。” 那人晃了晃,可已明显站立不住,轻咳一声道:“陆离,你护送宁嫣至月散关,再回归岚山吧。” “陆离领命” “另外,所有人都不允许把我的情况告诉令主。谁走漏了消息,便按山规论处” “属下遵命” 他大半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火樱的身上,额上已经全是冷汗。在走之前,回头看了看依旧躺在青石上的白衣女子,满眼都是沉醉与不舍。 宁嫣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苍茫碧蓝如洗的天空。她慢慢地起身,却发现并没有预想中的不适感。全身暖洋洋地,很是舒服。 远处青鸾看见她醒过来,连忙走了过来。“公主,你总算醒了。”她眼神里满是担忧,“青鸾给您倒杯水吧。” 青鸾扶着宁嫣靠在了一块青石旁,她有些无力地点点头,慢慢道:“让洛华他们来见我。” 阳光斜斜地落下,照在她苍白的脸庞上。琉璃般的眼眸在这熹微的光芒下显得更加深邃。十个手指无意识地扣紧,又松开。 那个人,来过。 她能感受到独属于他的那份气息,清冽而甘醇,让人不由沉醉。那么既然来了,既然救下了她,又为何不肯见一面就匆匆离开呢她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还是,他还在生气,不肯见她。 她拈起一片枫叶,思绪却飘回了很多年前初见他时的画面。同样是一个寒风萧瑟的秋天,荻花瑟瑟如火,她一个人在陶叶渡等船。天色渐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渡头空旷无处可躲,她不由地着急起来。 就在这时,一叶小舟飘然而来,意态悠然,翩翩入画。 “船家船家”她用手撑起凉棚挡在眼睛上,大声地呼喊。喊了许多声,都没有一丝回应。眼看雨越来越大,几乎把她的周身都淋湿了。可是小船离着湖面并不近,以她那蹩脚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上不了船。 正当她满心失望,想要放弃的时候,那船却慢慢地向岸边靠拢。她欣喜若狂,急忙运气跃上了船头。一边掀开船帘,一边笑道:“多谢”然后船家那两个字便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眼前狭小的船舱里坐着一个一身白衣,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油灯下,放着一局围棋,对面却并未坐着人。原来是在自奕,她不由赞叹,外面风雨飘摇而此人眼中却只有这一局残局,能够不为外物所扰,也是世间少有吧。 她粗粗擦了擦身上的水,然后一块绢帕就落在了头上。那人淡淡地开口:“擦擦吧。”她愣了愣,正要说什么。那人又道:“别湿了我的船。”这人一脸写着满满的生人勿近,宁嫣不由好笑。 那些记忆已经尘封了多年,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白云苍狗,变化莫测。连那块曾经珍之重之的绢帕也不知丢在了哪个角落,曾经多彩鲜活的少年不知何时变得苍老无言。她抽回了思绪,只觉得日光太过刺眼。 “令主”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宁嫣抬眼看去,洛华和流觞的背后还跟着个摇着折扇的青衣男子,不由笑道:“无怪我睡梦中都觉得吵闹,原来使我们归岚七杀之首陆离大人大驾光临。” 陆离收了扇子,袍子一撩,盘腿坐在了宁嫣身边,非常认真地看着她说:“我的令主大人,你又瘦了。” “然后呢” “还是胖一点好看,我觉得山主肯定也这么认为。”他的娃娃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托着腮看着她。 宁嫣一把夺了他的扇子,反敲上他的头,陆离也不躲。“敢说我不好看找打”脸上却是淡淡的微笑,那笑是入了眼的。 陆离也是奇怪,对着山主从来是毕恭毕敬的,可同样对着令主却从来没上没下。你若问他,他会非常认真地告诉你,因为我很早就认识咱们令主大人了。然后装作掐指一算,约莫十六七八年吧。 宁嫣不管他,转头问洛华:“身上的伤严重吗” 洛华摇头:“是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令主。”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疏忽。我料到昨夜会有埋伏,可是我低估了那人致我于死地的决心。”宁嫣冷声道,“他越是想阻拦我,我便越不能让他如愿。青鸾,收拾一下,今晚日落之前必须要到月散关” 青衣女子接令而去。 宁嫣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站起了身,头竟然还有些眩晕。“令主”洛华连忙上前搀扶。 “无妨,上路”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陆离:“陆离大人,你是要骑马呢还是与我一同乘车” 娃娃脸此刻皱成一个包子:“哎呦哟,我昨夜受了内伤,不太适宜骑马,还是跟你一同坐车吧。”说完,脸皮极厚地一个鹞子翻身上了马车,然后回过身来拉宁嫣。 他表情变得太快,看得宁嫣目瞪口呆。 “上来啊,愣着干什么”他笑得很灿烂。 宁嫣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然后另一只手一用劲,便上了马车。一行人向着月散关的方向,快马行去。: 第七章 边城烽火连角起 越往北,山势越密集。抵达月散关的时候,天已近傍晚。夕阳渐渐西沉,挂在西天上染红了一方天空。又渐渐地往下落,落到被山体挡住了大半,只能看见小半张脸。最后能看到的,就是浮在连绵远山上的灿烂云霞。苍茫而又壮阔。 宁嫣下车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壮丽的奇景。 “公主,前面一段道路狭长,马车难行,是否弃车换马”青鸾问。 她笑了笑,慢慢地说:“不必了,我走过去。”说罢,迈开步子往前走。青鸾连忙从车里拿出一件狐裘披风跟了上去。 “公主,山野风急,还是披一件衣服吧,免得着凉。”宁嫣停下来,任她给自己穿上披风。 此时,他们正处在群山环抱之间,时令已是深秋,许多树上的叶子都已枯黄衰落。然而,远远看上去,倒也不觉得有多荒芜。 宁嫣慢慢地走着,一步一步,倒也不觉得吃力。这段路,他曾经也陪着她走过。不过那时严冬刚过,万物初生。这四野的山都还是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好看。她不肯骑马,偏要下来走路,走不动了,就让他背着。 他们都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会重走这一条路,而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 就在此时,千里之外岳城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内。 “山主还没醒吗”见长须白袍的中年人出了门,衣红似火的女子急声道。 中年人摇摇头叹气:“反噬之力太过惊人,全身经脉逆行,必须尽快回归岚山冰室休整。现在这情况,再服一次还阳丹,他这腿估计就废了。” 火樱闻言怔了怔,一时之间只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轻轻推门走进房内,看见了那个躺在床上还在昏迷的英俊男子。她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为他拭去头上的汗水。却被他猛地拽住了手腕,昏迷中他依然念念有词:“阿宁,阿宁阿宁不要离开,不要” 她慢慢地流下泪来,你愿意为了她出生入死,甚至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可是她呢她的心太大了,大到你根本装不下,你的生死病痛她全都看不到,也全都不在乎。而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放下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有一双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似在安慰。 她一惊连忙抬头,才发现晨光熹微。自己迷迷糊糊中竟然趴在他的窗边睡了一夜。而床上的人似乎刚刚醒来,眸子却依旧清明,此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为何流泪”他淡淡地问。 “没什么,属下只是做了一个梦。”她摸了摸脸上干涸的泪水,连忙起身退后了一步。 他好像轻轻地笑了一声:“看来不是什么美梦。” “嗯,是噩梦。”她低首,努力不让自己在他面前流露一丝表情。 他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出去吧。”红衣女子俯身行了一礼,走出了房间。 案上还有未烧尽的安神香,无数细小的微尘在空中飘荡着、旋转着、安息着。男子努力地催动自己的真气,却发现整个身体如同被冰冻了一般,没有一丝动静。无论怎么尝试,一切依然静谧。终于,他放弃了尝试。 上一次这样,他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才渐渐恢复,这一次又要多久呢他苦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软弱,可终究追不上她的飞翔。 阿宁,这一次,我可能真的要放手了。 青鸾与洛华持令先行入关,等到宁嫣慢悠悠晃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在这阻挡了十几万兵马的巍巍险关之下,所有守军举着火把,静立城门。 在宁嫣的身影出现时,全军齐声道:“恭迎长公主殿下”四周山谷皆是幽寂无声,唯有这一下仿佛地动山摇。宁嫣也被吓了一跳,还未压下惊,人群中一着武将铠甲之人走上前来,单膝跪地道:“末将月散关守将岳江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岳将军平身吧。”她虚扶一把,又转向将士们放声道:“众将士都辛苦了。本宫代皇上远赴月散关,一是为了眼下胶着的战事,二是为了我东和驻守边关多年的儿郎们。征战沙场,誓死为国,你们都是我东和铁骨铮铮的汉子。关内十几城的安危,千万百姓的希望牵挂都系在了你们身上。本宫希望你们能够不辱使命,奋勇杀敌”山谷不大,城墙上下都站满了人,可是宁嫣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不辱使命,奋勇杀敌” “不辱使命,奋勇杀敌” 一时间山呼海啸,将士们皆沸腾了。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常年镇守月散关的,又经过这几个月疲劳的对战,此刻早已士气低下。敌攻我守,本就是一场极消耗的拉锯战,更可怕的是渐渐地士兵们的战斗热情逐渐消减。 而东和长公主的到来,无疑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也大大鼓舞了军队的士气。在东和,上至垂髫老人,下至黄口小儿,王侯将相、贩夫走卒,无人不敬仰长公主。 喧嚣过后,将士们或巡逻或回营,陆离似乎接到了什么消息,匆忙告辞离去。 宁嫣带着岳江及月散关守将去了大营议事。 “说说吧,目前情况如何”宁嫣倚在主座的木椅上,喝了口茶。 “回公主,南武军目前驻扎在关外离此三十里的三清山上,之前有大约二十万的人数。近日据探子回报,有五万人马行踪不明。”岳江在一副手绘的地图点了点一个位置。又道:“他们的粮草应该全部囤于三清山旁边的小四明山。我军也曾想奇袭他们的粮草,无奈小四明山三面皆悬崖,南武派了重兵独在上山的唯一路上,根本无法突破” 宁嫣点了点头,一边思索一边轻声问:“现在南武领兵的是谁” 站在右侧一个年轻的白袍小将回道:“回公主,攻关的是九王爷萧凛的门客,明威将军肖元奇。现在驻守的却是九王爷本人。” 宁嫣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南武兵力如何” “兵强马壮,是为强敌。且肖元奇此人深不可测,末将若不是凭借月散关的天险,怕是也不是对手。”岳江惭愧道。 摇摇头,宁嫣却笑了笑:“岳将军何必过谦。本宫力保你为月散关守将,就是相信你一定守得住月散关。至于南武军,先期进攻太过顺利,战线又拉得太长,后期补给难以跟上,所以说骄兵必败” “然而近日,南武依然每天在关下叫阵,末将觉得九王爷是要卷土重来。”说话的是站在岳江身后的国字脸的中年将军。“此次怕是九王爷亲自攻关,传闻他用兵如神,我等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宁嫣慢悠悠站起了身:“用兵如神吗本宫倒要见识见识。离京之时,本宫已传信沉羽军,不出三日,必能到达。所以,诸位将军可以放宽心。” “我等愿听长公主吩咐,万死不辞”众将纷纷下拜。宁嫣笑道:“如此甚好,有劳各位将军了。”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宁嫣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你的副将不是还有一个岑嘉吗他人呢” 一时间帐子里安静了下来,一虬髯大汉恨恨道:“岑嘉那狗贼已经投降了南武,现在在南武军中” “投降”宁嫣的声音顿时提高,一张脸渐渐冷若冰霜,“为何本宫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公主息怒。”岳江道:“算算时间,消息到帝都的时候,公主应恰好离京,是以未能知晓。” 宁嫣冷笑一声道:“以为投降南武本宫就拿他没办法了么” “此等叛国之小人便应该千刀万剐”那国字脸将军也咬牙切齿道。 众人纷纷说:“千刀万剐”“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岳江招了招手,示意安静下来。“公主放心,若改日在沙场上碰见那狗贼,末将必将他斩于刀下。并悬其首于月散关门前,以慑人心” 宁嫣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如此,本宫甚是安心。此外还要劳烦岳将军派人把月散关及附近的地形图送到本宫帐内。” “末将遵命” 回帐之时,青鸾已经趴在榻上睡着了,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还带着笑意。 宁嫣放轻了脚步,把那件狐裘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回到桌前借着昏暗的油灯光亮,翻看前两次的攻关记录,又细细查看月散关附近的地形。月散关的形势非常险要,南有大四明山。西南有苍岩山,山南倚靠徽州城;北有颍川与沧兰江抱关而下,西近峨眉山。周围都是绝谷深渊、山高路狭,往来甚是不变,车马皆难以同行。 虽然刚刚在大营大大夸赞了一番岳江,可是不得不说若无月散关易守难攻的地势,单单以岳江的作战能力大概也是守不住月散关的。 叹了口气,偌大的东和竟然只有沉羽军的几位大将在她的调教下还勉强可以独当一面,其他的都是独木难支。 到底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此事若能解决,倒是该好好地整顿一番军队,挑选几个得力之人。揉了揉眉心,此时约莫已经凌晨。 躺在床上也难以入睡,她便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了帐子。帐里烧着温暖的炭火,然而帐外确实寒风刺骨。刚刚踏出去一步,一股凌冽的寒气便扑面而来,让她全身一个激灵。呼啸的北风如刀割在她露在外面的脸上,那鲜明的刺痛感竟然一点都不亚于归岚山的风吼洞。 远远看见城楼上还亮着微光,不由地朝着那光亮一步步走上了城楼。: 第八章 何妨岭外音书绝 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走得近了,风中传来时断时续的歌谣声,听腔调应该是岭南的民歌。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宁嫣循声走上了台阶,绕过一个城墩,便看见一群守城士兵围着火堆坐在一起。 火堆中心有个士兵轻轻地唱着那首岭南民歌,周围的人都安静地聆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安详与沉醉。似乎都看到了那个在家门口日日等待遥望的女子,满脸焦急地翘首远方。不少人已经泪湿眼眶,甚至低低地啜泣。 火堆噼啪地烧着,越来越旺。宁嫣静静地听着,这一刻的安宁太过宝贵。 有一个小兵尿急了,起身下城,突然发现了站在阴影里的宁嫣。然后张口结舌,涨红了脸:“长长长公主”他声音不小,歌声戛然而止,围坐一团的士兵们纷纷起身。 “公主”“参见长公主” 宁嫣摆摆手走到火堆面前笑道:“本不想打扰你们的,还是被发现了。你歌唱得不错” 唱歌的那个士兵紧张地说:“长公主殿下,都是俺的错,不关这帮兄弟的事” “大家都坐吧”宁嫣挥挥手,率先坐了下去。众人纷纷坐了下来,宁嫣对那人笑道:“你唱得歌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叫做吴舟曲,俺们家那边儿人人都会唱。”那人说得声音很轻,语气却颇为自豪。 点了点头,宁嫣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吴富贵” “吴富贵,无富贵,不就是没富贵么这名字谁给你取的”宁嫣不由笑道。 那小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俺娘给俺取的,俺家穷,没几个钱。俺爹生病的时候都抓不起药”说了半天,抬眼瞅了瞅宁嫣。 “没事,继续说。” “俺爹死后,下葬的钱都是俺娘一针一线给人家缝绣活赚来的,眼睛都给熬坏了。俺参军离家的时候,俺娘把俺送到村头说,儿啊,将来一定要出息啊”说完抹了抹眼泪,不再说下去了。 宁嫣眉头皱了起来,想了想问他们:“你们有多久没回家了” “三年了。”“五年多吧”“俺有六年都没回家了” 所有人七嘴八舌的说着,眼眶里都是晶莹的泪花。塞上苦寒,音书难寄。这边关的风吹了一年又一年,也把一颗颗炽热的心渐渐地吹凉。 叹了口气,宁嫣缓声道:“大家放心,本宫在此承诺,月散关战事一结束,一定会让你们回家探亲。”她语调不高,却颇让人信服。 吴富贵等含着泪,纷纷跪拜:“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时,天色渐亮,仿佛一层若有若无的青纱笼罩着整个天幕。城头的风渐渐地小了些。岳江等人匆忙走上了城楼,看到长公主和一帮士兵坐在一起,大惊失色道:“长公主,末将招呼不周,怠慢了长公主,还望长公主恕罪” 宁嫣慢慢地起身,在风口地坐得久了,身子到底有些承受不住。面上依然笑道:“无妨,本宫只不过是睡不着随便走走。既然岳将军已经起身,不如陪同本宫巡一回营” “末将遵命” 宁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刚要下楼梯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吴富贵笑道:“吴富贵,好好干你娘还在等你。”她脸色苍白,那一抹微笑却仿佛最圣洁的莲花绽放,激得吴富贵恨不得跪下来磕头。 “多谢长公主”直到人群走远了,吴富贵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娘俺见到长公主了她还鼓励了俺,对俺笑。 对于宁嫣来说这一句话不算什么,甚至今夜过后她都不记得这个人,而对于吴富贵来说宁嫣随口的一句话,却成为他一生的巨大转折。以至于多年以后,宁嫣再次见到他都没有认出眼前这个威武不凡的青年将军,就是昔日月散关城楼上唱着吴舟曲的小小守城士兵。 世事翻覆,莫过于此。 下了城楼,不远处一道青色的身影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一件狐裘披风。非常威武地拦住了这一大群人。 来人眉毛鼻子都冻得通红,嘴里吐出一串串白气,眼里仿佛都在冒着火:“公主,您是不是又一夜未眠被褥动都没动过,您肯定是没睡天这么冷,怎么就披了这么一件薄衫出来了呢您怎么也不叫醒我”她说着说着,就快哭了出来。 宁嫣连忙哄她:“我的好青青,我错了行吗” 然后一边围披风,一边跟身后的将军们解释道:“青鸾是本宫的贴身丫鬟,平日里没大没小惯了,让诸位笑话了。” “哪里,青鸾姑娘天真烂漫,心系公主,当是难得的好姑娘。”岳江道。 “本宫记得,岳将军应该至今尚未婚配吧,你看我们青鸾如何可是你的良配”宁嫣促狭地看着他,看得这个七尺汉子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身后的一帮将领纷纷附和。 青鸾闻言脸色由红变黑,由黑转白,最后跺了跺脚无奈道:“公主,您要想把我嫁出去可以直说啊,干嘛为难岳将军”说罢,披风带子也不系,转身又跑了。 宁嫣摇头:“我们继续”边系着带子,边想青鸾确实到了适宜出家的年纪,若是她不介意倒是能在军中找到一个憨厚可靠之人。就怕她死心眼,心中有了一人后,其他人便再难入眼。 多年以前,月散关不远处有一个月散城。只因数十年间,月散关战役频发,百姓们纷纷南迁。这月散城变成了空城,房屋瓦舍全部空置。于是一部分驻军以及全部粮草便安置在月散城内。其余大军依然在关下搭营,以便能随时应战。 此时宁嫣巡检的便是关下驻军大营。此时天刚蒙蒙亮,练兵场上已经传来威武地口号声。近了看,一排排士兵正在操练长矛。 宁嫣问:“一共多少人” 岳江道:“月散关原有守军五万,但大多是一些老弱病残,除去那些人精兵数量不过五千。” 关内五千兵马,关外二十万大军,光是人海战术就难以抵挡。沉羽军虽多但到底从东边长途跋涉赶来,消耗很大,战斗力必然有所下降,而南武军以逸待劳,养精蓄锐。所以说,硬拼不是上上之策。关键还是在于那个九王爷。 可是既然要谈判,不是你想谈别人就愿意与你谈,你的手中必须握有他想要的东西。萧凛,你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南武帝位抑或是整个天下女子皱眉思索。在谈判之前,她必须要先送上她的一份惊喜,希望他不要太吃惊。 当天宁嫣一身白衣登上了月散关的城楼上,狂风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于飞。身影纤细而柔弱,可是这样一个身影却是所有东和人的倚靠,不得不说世间的事太过让人玩味。 搭起凉棚,目力有限,三十里之外的三清山隐约可见。可是南武存放粮草的小四明山却怎么也看不到。 青鸾着急道:“小四明山到底在哪啊看不到啊” 身后那个黑衣男子斜斜靠在墙上,嘴里还叼着一根杂草。哼哼道:“三清山右侧那个小山峰就是小四明山。” “据说,小四明山三面皆是悬崖峭壁,一般人根本上不去,所以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保护屏障。但是,一般人上不去,怎么能难道我们飞檐走壁的归岚七使呢是吗是吗”青鸾兴奋地拉着洛华的袖子。 洛华没什么表情,把杂草又拿到了手中把玩。 宁嫣回过身来表情淡淡:“这儿太冷,放一把火,正好给他们取取暖。洛华流觞,今夜子时,放火烧粮”高高的城楼上,白衣女子驻足眺望,眉宇间散发的光芒,足以照亮天地。 洛华流觞躬身领命。 下城楼的时候宁嫣问:“昨日陆离为何匆忙离开,发生了什么事” 洛华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说:“属下不知” 宁嫣转头看流觞。 那青衣男子迅速弯下了腰:“属下不知” “是不是与山主有关”她声音冷了下来,“之前因月散关形势不明,所以我没有追问。现在你们说清楚,徽州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华闻言苦笑一声:“公主,山主是为了您好,才不让您知道。” “是不是他为了救我加重了病情”她脸色一寸一寸地苍白下来,甚至走路都站不稳,只能扶着城墙一级一级地往下走着。青鸾连忙上前扶住她, “是。”听到声音的同时,那道苍白的身影晃了几下,突然往地上倒去。 青鸾大惊失色:“公主” 这时一道黑影从后面飘来,在青鸾还未看清身形的时候已经牢牢托住宁嫣下坠的身子。然后抱着她,运起轻功,赶向宁嫣休息的大帐。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九章 病中欢颜为谁开 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病来如山倒,宁嫣彻底陷入了昏迷中。 老军医前来号脉,摸着胡须摇摇头说:“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又加上连日舟车劳顿、思虑过甚。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何况长公主底子差,可得好好静养一番。”然后开了副方子抓药去了。 青鸾坐在床头,轻轻地擦拭宁嫣额头上的冷汗,脸上忧心忡忡。洛华和流觞一站一坐都是眉头深锁。一时间帐子内的三个人都无话。 青鸾摩挲这宁嫣的手忧愁道:“公主真瘦了,以前手上还有些肉,现在全是皮包骨头了。” 流觞拍了拍她的肩没有说话。 这时,帐外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岳江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帐子外面传来:“青鸾姑娘,末将听见消息匆匆赶了来。不知长公主现在情况如何” 她连忙走出营帐,帐外等候的那个青年将军满脸焦急。“回岳将军的话,公主还未清醒。不过军医已经号过脉了,并无大碍。” 岳江皱着眉头,脸色深沉:“如果公主醒了,烦请青鸾姑娘派人通知一下末将。” 青鸾点点头。岳江略一颔首,大步离开了,走得匆匆忙忙。 斥候来报,驻扎与三十里外的南武军已于凌晨悄悄地拔营,向月散关方向进军。这消息本该第一时间上报长公主,谁知长公主却突然病倒了。眼看着南武大军逼近,据说,这一次是南武九王爷领兵。此人智计无双,运筹帷幄,他虽无把握,可也只有全力应战,死守月散关。 其实人生在世,也不过一死而已。他蒙长公主厚爱,从一个区区仁勇校尉升任月散关守将,此生已是无憾了,更何况能与萧凛这样的传奇人物一战。他不在乎是否能够青史留名,他这一生父母双亡、喜欢的女子也嫁给了别人,无牵无挂。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一帮风里来、火里去的兄弟。 他不能让他们马革裹尸,埋骨沙场。 于是下令全军,严阵以待。月散关城楼上高高地飘扬起了东和的旗帜,连营的号角吹彻长空,飘荡在群山之中。 青鸾打了一盆水,准备给宁嫣擦拭手脚。刚进帐了就发现,躺在床上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那眼眸清亮,无一丝混沌,竟然一点也不像生着重病的人。 那女子笑了笑轻声道:“青鸾,扶我起来。” 青鸾摇头,紧张道:“病还没好,怎么能随便起来了呢躺好躺好” 宁嫣被她重重按了回去,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青鸾问:“洛华流觞呢不会又跑到哪里玩了吧” “咳咳他们去小四明山了。” “还要烧山吗” “不是烧山,是烧粮。我听见了号角的声音,是不是南武大军已经来了”她闭着眼睛,似在专注地听着连绵的号角声。那声音粗狂中,带着一丝无言的凄凉。 “是的,岳将军在备战,外面现在很乱。”青鸾点点头,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她的手脚,温暖似乎一点一点地恢复,从四肢传遍全身。 宁嫣笑得灿烂:“我们家青青真好,知道心疼人了。以后谁要是娶了你,肯定很有福气” 青鸾脸色一黑:“公主,您是不是但凡跟我说话,就一定要说道我的终身大事上去” “你家公主我至今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兄弟姐妹好让我张罗,身边就你一个小丫鬟。可不得好好替你谋划谋划吗”她眼睛眯缝起来,笑道像只狐狸。 青鸾喃喃念叨:“您和陆离还真像,都是属狐狸的。” “说什么” “青鸾说,您要是再逼她,她就出家做尼姑去”她脖子一扬,说得大义凛然。 宁嫣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痛了,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青鸾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公主您怎么了” 她摆了摆手,突然孩子气地用被子蒙住了头。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青鸾,让岳江来见我。” 听见脚步声远去了,低低的抽泣声又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顾明轩,顾明轩,顾明轩,顾明轩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你等等我好吗,等月散关战事一解决,我就回归岚山看你好吗 等到岳江风尘仆仆地赶到时,宁嫣身着素服端坐在案前,脸上无一丝泪痕。青鸾一撩帘子进来,脸都绿了,眼睛里都在冒火。 她装作随手示意:“青鸾,给本宫倒杯水。”然后那小妮子满心怨念地出了营帐。 “打扰长公主休息,末将实在罪该万死”岳江惭愧道。 “无妨。目前情形如何” “南武军已兵临城下,但是还未发动攻势。” “主帅是谁” “主帅正是九王爷萧凛,肖元奇为先锋。” “多少人马” “粗略估计有五万人马。” “五万人马之前肖元奇率军多少人马” “二十万大军” “沉羽军什么时候到” “付将军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到底徽州城。最早也要明日。” 宁嫣点点头,眸色幽深,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离座,走到门前掀起一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已是酉时,夜间视物不清,五万人马不过是是小打小闹。萧凛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了想便道:“不管如何提高警惕。” 岳江领命而去。 宁嫣又回到了案前,看着月散关的地形图细细思索。”五万人马攻关,那其余的十五万呢三清山到月散关中间隔着数座大山,行军应该绕过这些山峰绕过”油灯“啪”地爆了一下。 “是了五万人马用了近一日的时间才行军至月散关,这速度太过缓慢,必然是军中携带大量弓弩、车马等重物,拖下了速度。那么剩余的十五万人呢抛开了沉重的武器,轻装上阵足以化整为零,翻山越岭。山上树木众多,便是天然的遮挡。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现在这十五万人应该躲在月散关前的清源山、清越山、伍兹山上伺机而动。”宁嫣背上冒起一股冷汗。 如此,五万人正面进攻牵制,十五万人出其不意打一个措手不及。萧凛真是好谋划 青鸾进了帐篷,惆怅道:“两军对垒,那些火头军哪有心情烧热水啊,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地恨不得冲到阵上去” “青鸾,随我上城楼”她轻咳了一声,神情坚定,语气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青鸾刚想张嘴说什么,可是她知道宁嫣的性格。只好默默地拿了两件厚披风跟了上去,城楼风大,但愿公主能撑得住。 出了帐只觉得冷风嗖嗖,关门后几万人马默然静立风中。每个战士的脸上都满是肃杀之情。看到宁嫣走过去,齐齐呼喊:“参见长公主” 宁嫣始终挂着一抹微笑,她挺着胸膛从他们面前走过。等到迈上楼梯的时候,已是全身冰冷,脚步虚扶。 城楼上灯火通明,每隔一个石墩便站着一个士兵。宁嫣每经过一个,便会笑着同他们说:“辛苦了。”直到走到最中心的议事厅时,也不知说了多少个“辛苦”。 青鸾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去扶她。因为她知道,此刻的宁嫣是东和长公主,是所有东和子民心中的希望,她永远不能倒下。 可是眼里满是凄凉,她想起刚刚笑中的泪水。不禁叹了口气,公主心中的苦,又有谁能够理解呢 岳江等人皆站在城楼上指挥。此刻看见宁嫣身影纷纷下拜。只见她摆了摆手,然后凝神看着城下,南武军每个人手上都举着一个火把,远远地,像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火海。那火海中,暗藏杀机。 环顾四周的山峦,此刻已经是漆黑一片。而在那漆黑一片中,是不是真的埋伏了十五万的大军。就像盘起的蛇一般,瞅准时机,出其不意给你致命一击。 宁嫣一张脸已经冷到了极点,急声道:“传令下去,两万人马出城迎敌。城墙上留两千弓箭手对准两边的山林,一有动静便放箭。其余人等,死守关门” “得令” “得令” 两位将军匆忙下城备战。岳江主动请命道:“公主,末将愿意带两万人马出城迎敌”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宁嫣皱眉道:“本宫怀疑附近山上应该潜伏着十五万大军,所以你想清楚,这两万人马只是诱饵,一旦出去就难以回来。” 岳江笑了,七尺大汉脸上满是坚毅的神情:“月散关有公主坐镇,岳江就做个先锋好了。末将知道牺牲不可避免,倒不如与兄弟们同生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如此,就拜托岳将军了。还请岳将军不要放弃,一定要撑到子时方有转机。”宁嫣颔首。 岳江行了一礼匆忙离开。 不多时,关门轰然打开。东和的两万人马鱼贯而出,在月散关前一片不大的平原上与南武两军对垒。一片苍茫中又出现了一片火海。 “嘟”敌军吹起了进攻的号角,声音响彻天地,那片火海瞬时涌动起来。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十章 可怜月散边城骨(1) 天上一轮残月,几点星光。那清冷的光辉散落在山川万里,江海溪涧,透着至死的寂寥与冰冷。 月散关城楼下,雷鼓震天,刀兵相接,杀戮与死亡反复上演。而高高地城楼上,一道素白的身影肃立,单薄无力,仿佛随时会乘风离去。 “杀啊”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杀伐声不绝于耳,此刻的月散关已经是人间地狱。五万黑压压的南武兵马瞬间将岳江带领的两万东和军吞没,好在岳江带出去的这两万人皆是精兵,而南武军已行军一日未及休整。此时堪堪战成平手。 一个一个人倒下了,鲜血浸润着脚下这片泥土。城墙上的好多士兵看得红了眼恨不得立马下城与南武拼个你死我活。那倒下的,都是他们的兄弟啊,是有血有肉嬉笑打闹的兄弟啊。此时他们在城下厮杀,而自己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 而宁嫣琉璃色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甚至都没有看向下面的修罗场,只是紧紧地盯着两边黑黢黢的山林。 “青鸾,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戌时三刻” 点点头,周副将有些不忍心道:“公主,是否让末将再带一队人马去支援岳将军” “再等等”她没有一丝神情,冷酷地如同庙里头的菩萨。 “可是,寡不敌众,这眼看就要” “再、等、等”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却坚定。萧凛,我倒要看看你这十五万大军能蛰伏多久你想诱出我的全部守军,好一举拿下月散关,我偏跟你慢慢地耗。 然而,山林中一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而场上的厮杀愈发激烈,人数的悬殊太大。岳江已渐渐地支撑不住了,全身皆是血淋淋的,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长枪不断地挥舞,枪头的红缨早已被鲜血浸湿。 宁嫣身后几位将领纷纷急了。 “末将向长公主请缨出战”周副将跪了下来,脸色铁青。 宁嫣道:“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不行” 众人都被杀红了眼,纷纷叫嚷。 “末将宁愿战死,也不愿苟且活着”周副将掷地有声地说,朴实无华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采。 宁嫣冷笑一声:“现在开始,所有违本宫令,动摇军心者,军法处置” 声音刚落,她忽然看见两边的山林有了些许动静。 “冲啊”突然间,两侧的山林中突然冲出潮水一般身着黑色铠甲的军队,大片大片涌了过来,像数把黑色的刀直劈战局,为首的士兵高举着黑色上书“凛”字的令旗。 宁嫣冷声下令:“弓箭手准备” 铺天盖地的箭雨从月散关上射出,阻挡了一波又一波的南武军。箭很快用完了,另一波弓箭手迅速补位,继续射箭。 尽管如此,面对数倍的敌人依然力不从心。人山人海,无穷无尽。转眼间,场上的东和军队便由一万人锐减至三千人。剩下的三千人以岳江为首为牢牢地包围在十几万大军中间,如同风雨中的一叶孤舟。那是一场裸的杀戮,似乎没有任何办法阻挡。 “岳将军,小心身后”一白袍小将站在城墙上拼命嘶吼。 只见那道满身是血的身影还在奋力杀敌,在他手下是无数倒下去的敌军。可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他的手已经渐渐握不住手中的红缨枪,可是成百上千的敌人还在拼命往前涌。他的眼前已经越来越模糊。 “嘭”地一声,枪滑落到地上。那高大的身影慢慢倒下了。朦胧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小个子南武兵对他高高举起的明晃晃的大刀。耳边还有城楼上兄弟们愤怒的嘶吼声。 长公主,末将有负您的重托,先走一步了。黄泉路上,至少还有两万的兄弟作伴,也不寂寞了。 黑色潮水中的孤舟似乎转瞬就被淹没了,城墙上早已没有了声嘶力竭的呐喊。每个人的脸上,除了晶莹的泪水便只有满目凄惶。他们看到,那杆军旗也倒下了,倒在尘埃里,消失在苍茫的黑暗里。不知被多少双脚无情地践踏过。 “青鸾,什么时辰了”夜色里,只有这个白衣女子依然冷静如昔。 青鸾看了看漏斗,惊喜道:“公主,子时到了。” 与此同时,城楼上跑上来一个小兵:“启禀长公主,蒙将军率五万沉羽军赶到。” 这个消息太过及时,所有人闻言,似乎都舒了一口气。 宁嫣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开关门,两万守军与五万沉羽军出城迎敌” 远远地,三十里以外的地方冒出一缕烟,那烟扶摇直上冲入云霄。渐渐地,火光从那个地方升了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旺。直把整片天都烧红了。 “那是三清山”周副将疑惑道。 “不,是小四明山。”宁嫣道。 “南武的粮草被烧了”周副将惊喜地大叫道。一时间,城楼上所有人都沸腾了。如果说沉羽军的到来,七万对阵二十万,差距依然悬殊。那么如今看来,胜负已定。 周副将看着身前沉静如水的那道背影,不由地深深拜服。他一直不认为一个柔柔弱弱地女子能成什么大气,可是唯有这个女子,绝非一般人。 粮草已烧,南武必定军心涣散。以蒙清和沉羽军的实力,这个关算是守住了。宁嫣虽一直面色冷静,实则心里一直紧绷。此刻突然放松下来,只觉得头一阵一阵地眩晕,接着身子一晃,就往冰冷的地上倒去。 “公主” “公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嫣只觉得自己做了无数个梦。她梦见郑瑜哭着拉着她的袖子说:“皇姐,瑜儿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突然间,少年清俊的容颜变了,变成了顾明轩一脸冷厉地看着她冷笑道:“你这个冷血的女人,是不是我死了你都不在乎” 接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无数道耀眼的光编织成一面偌大的镜子,她在那镜子中看到顾明轩穿着一身新郎的大红衣衫,而她身边的那个女子也是一身火红的嫁衣。是火樱他们相视而笑,笑得灿烂温暖。 不不她努力地想要走进那个画面可是怎么都进不去,自己始终站在画外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她疯了一般用头去撞那面镜子,可是鲜血流了满地,画中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她觉得头剧烈地疼起来,然后突然间,便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青鸾那张哭地像个鬼似的脸。: 第十一章 可怜月散边城骨(2) “呜哇公主”她看着宁嫣睁开了眼睛,放声大哭起来,眼睛已经肿的像两个桃子。 宁嫣皱了皱眉头,依然头痛欲裂。苦笑着对青鸾说:“青青啊,能不能让你家公主安静一会儿” “不行,不行我就要吵你,吵到你睡不着你都睡了这么久了,我好怕你醒不过来啊”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我睡了多久了” “已经睡了五天了。” 五天,确实太久了。她揉揉眉心,安慰青鸾:“别哭了,你看你家公主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哪里好你晕倒在城墙上时候连气儿都没了,幸好白军医医术高,把您从鬼门关拖了回来。”青鸾擦了擦眼泪。连忙给她端上一杯水,扶起宁嫣:“是不是渴了,来慢慢喝一点。” 宁嫣笑:“哎,我要是男人啊,一定会把青青娶回家去。” “您怎么才好,又这样不正经”青鸾不知是该哭该笑。 喝了几口水,宁嫣觉得精神好多了。便问青鸾:“现在外面局势怎么样” “那日南武军得知粮草被烧后真的方寸大乱,蒙将军和周副将就死守关门,分毫不让。他们讨不到半点好处,又无心恋战,后来好像就鸣金收兵了。洛华还把岳江将军救了回来,公主你真是料事如神啊,全都安排好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军队就退回关内,南武军现在驻扎在伍兹山上。岳将军伤势不重,底子又好前两天就行动自如了。反倒是您,一下子晕倒这么多天,把他们吓一跳。这几天所有人都在等您醒来呢。” 宁嫣眨了眨眼:“洛华流觞呢” “洛华回归岚山了,说是找罗神医,流觞跟着他一起走了。” 宁嫣点点头:“给他们去封信,让他们暂时不用回来了。” “是。对了,皇上传来消息,让您一醒来立即回京。皇上好像很担心您的样子。” 算算日子,离京也近一月了。宁嫣叹了口气,也不知那孩子近日怎么样,是不是还在闹脾气。想着便起了身,月散关的事情要尽早结束了。 还有刚刚那些梦,那是暗示吗为什么那么地真实,真实到每每想起,全身便不由自主地颤抖。 宁嫣被扶着下了床,脚步还有些虚扶。 “您已经五天没吃饭了,待会我去让火头军好好给您烧一顿补补身子。”她匆忙给宁嫣穿了一件乳白色的大氅,给她裹的严严实实。 宁嫣哭笑不得:“青青啊,你家公主被你裹成粽子了。” 青鸾翻了个白眼,又在带来的东西里头翻找了半天,拿出一个小小暖手香炉出来。给里面添了点碳,塞到了宁嫣手里。 “您那么怕冷,身子又弱,一定不能再受凉了。”她忙前忙后,忙的不亦乐乎。 宁嫣无奈地扶额,可是内心却渐渐升腾起一股暖流,不觉微微笑了出来。苍白而憔悴的容颜在帐内昏暗的油灯下却折散出高华而摧残的光芒,看得青鸾愣了愣。 回过神来时,宁嫣正在案上奋笔疾书。也没写多久,递给她一个信封。 “让岳将军送至南武军中。” “这是”青鸾惊疑不定地看着手中的东西。 宁嫣笑了笑:“打也打了,杀也杀了,总该坐下来好好谈谈正事了。快去吧。” 青鸾听命快步出了营帐。 相对来说,月散关守关要容易得多,只要按兵不动,天险就已经消耗敌军太多的战斗力。哪怕对方有二十万兵马,只需在他筋疲力尽之时,稍加进攻便能轻松退敌。所以第一次,南武军落败而归。 第二次萧凛采取引蛇出洞的战术。以南武军的精锐对上月散关的五万守军简直轻而易举,而再厉害的关卡无人镇守他们也手到擒来。不想宁嫣只出两万人马应战,等于是用两万将士的生命换月散关的平安。 萧凛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同时,他对这个闻名已久的东和长公主越发地好奇。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成为东和的实际掌权者,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在数十万大军面前镇定自若、无忧无惧,什么样的女子才会杀伐决断,两万人的生命在她眼里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弃 然而不久,他便收到了东和派人送来的书信。信封是素净的白色,隐隐带着一股清冷的香味。翻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张碧色的小笺。粗看去,笺上是一行极秀气的蝇头小楷,可是仔细看去字字皆开阖大气,暗露锋芒。 垫上的黑袍俊美男子闲靠着,一只修长的手翻覆摆弄这一张小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次日晴空万里,清越山上依然松柏繁茂,郁郁葱葱。完全不似山脚下的衰败肃杀。在清越山顶的醉客亭中,有一轻袍缓带的妙龄女子跪坐煮茶。臻首低垂,露出霜雪般素白的颈项。一举一动,尽得风华。 她身后静立着一位妙龄青衣女子,眉目温婉,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 便是萧凛久居京城繁华地,见惯了绝色美女的人看到这样一幅美景也不禁看得出了神。出神中,一道清脆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九王爷大驾光临,宁嫣有失远迎。”她抬起了头,一双清澈如同湖水的眼睛对上了他的目光。 “早闻九王爷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纤细莹白的手端起煮沸的茶水为他斟满一杯,“茶水粗鄙,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他不以为意笑了笑,浅浅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然后摇扇不语,只淡淡望着她。宁嫣不以为意笑道:“王爷竟然是独身前来,不怕我在路上埋伏,或是在茶水中下毒” “你会吗”萧凛问。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道:“本王既然敢来,便没什么好怕的。”话语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抹睥睨天下的霸气。 她冷淡一笑:“王爷真是自信啊。”她也轻轻抿了一口茶。“但宁嫣却在为王爷担忧呢。这么多年王爷誉满天下,战功赫赫,拥护者众多。可是这么多的有利条件依然不能为王爷换来一个太子之位。反倒是脓包的三王爷和十二王爷颇得羲帝喜欢,王爷就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么” 萧凛侧头盯着她,眼眸深沉:“依长公主看是什么原因呢” “其实九王爷心里也清楚,正是声名太旺。任何一个最高统治者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你已经威胁到他的帝位了。”宁嫣不闪不躲地看着他的眼睛又道,“所以宁嫣想送给王爷一件大礼。青鸾。”: 第十二章 清越亭中初交锋 身后那个青衣女子走上前来,放下那个匣子。 “王爷想必也知道羲帝近日行将就木,所以朝中暗潮汹涌。宁嫣不才,愿助九王爷一臂之力。”她打开了匣子,推至他面前。“南武潮州有个刺史,是三王爷的亲随。此人利用权职之便无恶不作、欺男霸女,甚至擅自提高赋税、横征暴敛。潮州百姓皆苦不堪言。有人组织百姓们写了一封万民书,想要面呈皇上。可是送书的人还没进帝都的门就被三王爷的人找到乱棍打死。此物便是万民书” 萧凛脸色沉了下来,伸手拿起带着血迹的一本青色小册。慢慢地翻开,里面一行行写满了字,有的还算工整、有的歪歪扭扭,但是字字戳心。 “贵朝兄弟相争多年,政治,百姓苦不堪言。九王爷就不觉得需要重视一下宁嫣虽为一介女流,但也知道百姓大于天。九王爷若是想顺畅地登上皇位,不如由此入手”她言笑晏晏,毫不在意地说着。 “长公主如此相助,倒让本王诚惶诚恐。”他慢慢地笑了,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宁嫣可是有条件的,王爷听过再做决定。第一,立刻退兵,并且把之前侵犯的东和土地还回来。第二,九王爷登基的五年之内,不允许进攻东和。第三,把前月散关守将岑嘉交还。有什么问题王爷但问无妨。”她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样。 他低眉不语,宁嫣也不催促。“本王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本王” “宁嫣可以发誓,如有欺骗不得好死。王爷也可随时卷土重来,毕竟这二十万大军都在王爷手里啊。”她笑着说,姿态雍容而优雅。 “长公主手下势力真不小啊。”他似乎打定了主意,扇子又摇了起来,似笑非笑。 宁嫣捋了捋飘扬的发丝,叹道:“王爷手下势力也不小啊,只不过宁嫣幸运,在王爷之前找到了这本万民书。” “那我军屯于小四明山的粮草呢公主可还奉还” “那把火啊”沉吟了一会,宁嫣委屈道,“不过是把九王爷在徽州城烧的那把火烧还回去了而已,宁嫣可赔不起那些粮草。” 两人四目相视,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棋逢对手的快感,不由都笑了起来。四野秋风柔柔,天上云卷云舒。 “合作之前,宁嫣想问一句,王爷为什么想得到那至高之位” 他斜睥她一眼,好笑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岂不人生乐事我为何要拒绝” “我自是不知王爷心中所想,但宁嫣看来富贵名利皆如浮云。登上天下至高之位固然可以千古流芳,但是势必要忍受一生孤寂。王者之道,历来是用累累白骨铺就,且从来不允许有人同行。王爷可做好准备”她一双明眸盯着他,暗藏狡黠。 萧凛暗叹鼓掌笑道:“姑娘好口才,洞察人心,见微知著,本王自愧不如。不过,没有长公主本王一样可以取的皇位” 宁嫣无所谓笑了笑:“逼宫造反名不正则言不顺,前朝孝嘉帝一生兢兢业业算是个不错的皇帝。可是他的皇位便是弑父弑兄而来,至今依然为人诟病。王爷如果不在意百姓的悠悠之口,不在意千百年后史家言官口诛笔伐,那就当今日从未见过宁嫣吧”她的一番话说得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像是吃定了他最后会松口似的。 萧凛摇了摇头,“啪”地一声收了折扇,飞快地越过茶水贴到她的精致小巧的耳朵前轻声道:“怎么办本王对长公主可越来越有兴趣了。”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女子全身僵直,白净的面庞上染上了红晕。 宁嫣神情颇为不自然地喝了口茶水,把萧凛推回了自己的垫子上,脸上还未退下的红晕使她面容更添绮丽。 她咳了一声,正色道:“王爷是答应了” 萧凛颔首,闲倚亭下,轻摇折扇,破旧凉亭亦不能折损他身上的半点风韵气度反而更显华贵。宁嫣暗叹,在归岚山时就听说南武九王爷萧凛是一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果然不假。这个人经历甚是传奇,世人赞誉他文可定国武可安邦,在朝在野都有大批的拥护者。 这样的人风华绝代,同时也太过危险。不得不说,对于东和来说,她更希望登基的是三王爷或是十二王爷。萧凛若是成功即位,对于东和来说绝对是是不小的威胁。 五年已经是最长的期限,足够他重整朝纲,翻云覆雨。 可是此时的宁嫣没想到的是,五年的约定最终却为了她自己而被打破了。当南武的铁蹄踏上月散关城墙的时候,她便明白,东和气数已尽,一切都回不去了。 十二月末,恰恰是最冷的时节。石头镇来了一位客人,坐一辆马车。马倒是好马,就是车子破旧了一点。来人看似一个大家小姐,穿着素白的衣裙,柔柔弱弱的。跟着她的青衣丫鬟倒是一脸凶巴巴的模样。 小姐路途中生了病,不得已才进镇找大夫。镇子比较闭塞,常年没几个外人过来。一开始谁家都不愿收留,唯有小五娘亲给她们端了点热水和饭菜。 夜间小姐发了热,小五娘亲连忙把她移进了屋里,还遣小五去东头找刘老头过来给看看。穷乡僻壤的地方,大夫医术一般,连方子都开得没什么效果,喝了几天都不见好。 宁嫣皱着眉头看了看刘老头开的方子,不住叹了口气,找来纸笔自己开了一张,让青鸾去抓药。 小五他娘觉得不好意思:“燕姑娘,咱们这小地方没大夫,刘老头因为懂点儿草药,大伙儿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去找他。您还会写药方儿啊。” 宁嫣此时化名燕凝,带着青鸾两人悄悄地出了月散关,直奔归岚山。之前身子一直没好透彻,谁知半路又复发了,只好在附近村镇寻个地方暂时落脚。 她闻言一笑:“不过是久病成医,没什么稀奇的。” 话音刚落远远地,外面传来青鸾的叫声:“小五,不准偷吃” 宁嫣无奈笑道:“我们主仆二人给您添麻烦了。” 小五他娘连连摆手,笑得憨厚:“哪里的话,姑娘家的也吃不了多少米粮。反倒是小五那个臭小子,一天到晚吃,怎么都吃不饱似的。” 小五是这家的独苗儿,虽是寻常人家爹娘也宝贝得紧。这娃不爱读书,不爱写字,偏偏喜欢吃。宁嫣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简直吓掉了下巴,眼前的人已经不能用壮实来形容,明明是个球啊。 小五他娘面带愁容:“都让我和他爹惯得,这么大年龄也不求上进。” 确实小五已经十四五岁了,宫里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会恼羞成怒,怪她没有回去。宁嫣撑着头淡淡地想。 “可有给他请夫子” “前几年有个落第秀才开了一个小私塾,村子里的孩子都去那里读书。可是小五死活都不肯去,我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小五他娘抹了抹眼泪。 “既然这样,小五娘你若是放心的话,可以把他交给我。不出三年的时间,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躺在床上的白衣女子淡淡说,脸上依然是闲散的笑意。可是莫名地让小五他娘觉得信服。: 第十三章 归岚梦遥苍山远 第二天,滚圆的小五就背着包袱上了宁嫣的破旧马车。 他娘站在镇子口抹了抹眼泪,一再叮嘱他,一定眼听燕姑娘的话,娘亲会在这里等他回来。 他爹去世得早,自他小时就跟娘亲相依为命,这是第一次分别。小五不觉得有多忧伤,跟他娘挥了挥手,就一股脑钻进了马车。留青鸾一个人在外赶车,气得她恨不得进去揪着他耳朵把他揪出来。 待走了半日的路程,青鸾听到宁嫣的声音闲闲得从车里传来。 “你跟着我,可以。但是听清楚我的要求,第一不许东张西望、问东问西;第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便吃任何东西;第三无条件听从我的话。做不到立刻下车” 此地距离石头镇已经两三百里远,根本回不去。小五一掀帘子,就缩了回去。 “很好,很聪明。”宁嫣翻着书,头都不抬,“现在去外面,和青鸾一起赶车。” 小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悠悠地挪了出去。待他庞大的身躯消失,宁嫣淡漠地抬了一下眼帘,继续看书去了。 青鸾看他出来,调笑道:“哼,叫你不听你青鸾姐姐的话” 小五还是不说话,只看着两边向后退去的山川丛林,圆圆的脸上面无表情。 马车又行了一日,于第二天傍晚到达一个小渡口,从渡口乘船经雾气缭绕的梦溪才能上归岚山。所以说此处是上归岚山的必经之路。渡口旁边,有一个专供来往的归岚山人歇脚的酒馆。而酒馆的老板娘正是归岚七杀的媚杀水如兰。 宁嫣下车的时候,水如兰已经带着一众人在门口等候多时。 “恭迎令主回山。”水如兰躬身下拜,容颜依旧俏丽,身姿袅娜。身后众人纷纷下拜:“恭迎令主回山。” 宁嫣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笑道:“许久不见,如兰还是美得让人见之不忘,思之欲狂啊。” 水如兰勉强得笑了笑,脸色却并不太好。她非常小心地说:“令主,这几日山中有大事发生,请您做好准备。” 她一番话说得宁嫣皱起了眉头。大事什么事比得上山主的事大还是他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山主身体又出现什么问题罗神医呢他怎么说”她连声问道,脸上满是急切,拉着水如兰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山主并无大碍。只是只是” “只是他要成亲了”身后突然出现一个身穿墨绿衣袍的娃娃脸青年,把她说不下去的半句话说了清楚。 他满眼深沉,娃娃脸上出现了少见的严肃神情。 宁嫣闻言只觉得心神一震,一口血便吐了出来。眼前一黑,已昏倒在地。 “令主” “公主” 倒下的那一刻,她隐约看到烟雨朦胧的水面上有道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是他吗她觉得自己跌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然后一阵阵疲倦袭来,抽走了她全部的思绪。 等到宁嫣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躺在了归岚思明殿中的暖玉床上。一股细小而温柔的暖流在全身游走,好像一下子卸掉了千斤重担,身子轻快了很多。 她费尽全身力气支撑着坐了起来,环顾了一圈。思明殿还是多年前的陈设,触目一片清冷。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甚至青鸾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昏倒前的点滴记忆再次涌上了心头,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他们相识了十年,从相知到相爱最后无奈相离。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与其他女子成亲,也彻底地抛下了她。 原来那场梦竟成了现实,她心神剧震,浑身不住地颤抖,手臂支撑不住便轰然倒在了暖玉床上,口中只觉得一阵腥味。 有人推开了思明殿的大门,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公主”来人一身青衣,一路跑到了暖玉床边。她哭着把她扶了起来,揽在怀里。 “公主,您想哭就哭吧,青鸾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宁嫣呆呆地趴在她肩上,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脸上却无一丝泪痕。 “陆离说得是是真的”过了一会儿,她开了口,声音沙哑而无力。 青鸾哭得更凶了,边哭边点头。“陆离说说是山主决定的与火樱成亲。还要要尽快完婚。” 宁嫣把眼睛慢慢地阖上,躺回了暖玉床。她形容憔悴,脸色已是惨白,仿佛只要躺下就再难醒来。 “青青,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她淡淡说着,没有睁开眼睛。 青鸾担忧地看着她一眼,还是离开了思明殿,关上了殿门。 师父在世时说过,要坚强自持,不贪慕依附,不要让束缚心智。可是身在戏中尚不自知,妄图抽身时为时已晚。一行清泪慢慢从眼角滑落。 日头渐渐落下了山,夜色开始弥漫,一点一点侵蚀着人心的最后一丝光亮与温暖。青衣长袍,发丝被夜风吹得凌乱的男子静静站立在思明殿门前。他负手于身后,遗世独立,不离开也没有推开门。清润而俊朗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眸子如星光,也如夜色微凉。 秋叶落尽九曲回廊处,红衣如火的女子安静地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了哀愁。 静立了许久,久到衣衫被露水打湿,他依旧笨重的双腿已经麻木到没有了知觉。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剧痛从小腿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席卷全身。他全身剧烈地晃动,几乎要站立不住。 她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了他。 只听他清冷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传至耳畔:“扶我回去。” “不进去看看令主” “不需要。”他揽着她的肩,大半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试探性地把手揽在他腰上,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清冷的气息与温度。从思明殿到冰室,她多希望这一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她知道这样成亲不过是一个幌子,可是山主偏偏挑中了她让她不由地心生喜悦。也让她生出了原本不该有的妄想。 陆离几番提醒她,不要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可是她从未听进去。她宁愿身陷炼狱,也难再放手了。: 第十四章 旧日时光催人老(1) 播报关注「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今冬的第一场小雪飘飘而落,宁嫣走出思明殿时看到了一幅山川万里银装素裹的画卷。殿外的数棵梅树上,花色与雪光交织绽放着冷艳的光芒。 归岚山常年气候温湿,风也是柔柔的,没什么脾气。可是不知何时起,风变得凌冽而刺骨,就像那个人,似乎也被时光变得面目全非。 她自嘲地笑了笑,也许在他的眼里,自己又何尝不是面目全非呢 裹紧了披风,她一路深深浅浅地向着冰室走去。有些事,总得要说清楚不是吗不管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多年前他们漂泊江湖已久心生厌倦,想要找一个归隐之处一起白首偕老。寻寻觅觅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她至今依然记得当时雀跃的心情,依然记得他们用翠竹搭建的第一间简陋的小屋。 他是武学天才,更擅兵法诡道。宁嫣的那点微末伎俩几乎全是师从于他。 那时他花了三天的时间在归岚山的四周布下了九转偃月阵,七星北斗阵与锁雾阵三大阵法,将整个归岚山包裹地固若金汤。一时间,名传天下。 起初不少江湖人士慕名前来闯阵,遗憾地是全部败北而去,于是归岚山的名号愈发地响亮。因来的人越来越多,顾明轩烦不胜烦,又在入山的唯一一条水路梦溪上设了一个雾障。陷入雾障的人在乘船过程中会渐渐地忘记自己身处何地,然后莫名其妙地掉下水去。人们渐渐心生敬畏,归岚山这下才终得清净。 那时他们吹着山风,坐在最高的的山崖看日出日落,笑着山下这一群一群飞蛾扑火的傻瓜。那时是多么地愉快。 一阵冷风吹过,她觉得脸颊冰凉,用手一摸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回忆总归是最奢侈的东西,纵然她如今富有一国可是内心总是空空荡荡。仅有的那些破碎的画面也不过如同沧海遗珠一般,渐渐寻不到了。 现在的这座归岚宫,高华而落寞,没有一处是她熟悉的地方。 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她慢慢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抬头,一块匾额上用古篆写着“冰室”二字。 她抬手,犹豫了片刻,敲门。 “谁” “是我。” 安静了片刻,里面传来了声音,“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暖意扑面而来。那人面对着窗外飘着的细小飞雪,悠闲地坐在软垫上,腿上压着厚厚的绒毯。洁白如玉的手指间扣着一枚黑子,摩挲把玩着,而面前是一局行至死地的残局。 她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坐在他对面,也挡住了从窗外倾斜而入的天光。 他皱了皱眉,方抬眼看她,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阿宁,你瘦了。”他索性将那莹润如玉的黑子扔回旗盒里,往后一靠,看着她说道。 “然后呢” “看来你最近过得并不好。” “看来山主过得挺好的,倒是让属下白担心一场。”她冷冷笑着。 “担心什么担心我变成残废,还是担心我命不久矣”他无奈地笑了笑,言语却没有一步退让。 “担心你活得太久。”她没有一丝表情,琉璃色的眸子看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对面那人。 顾明轩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是么让你失望了,大概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心抽抽地痛了起来,痛到她无法呼吸。她慢慢地站了起来,逆着光看不清面目,只有声音低低地传来:“我想我不应该来。属下先告退了,东和事务繁多,请恕属下无法等到山主成亲的那一刻了。” 她转身一如来时一般,慢慢地走着,可是步伐明显沉重地多。重到她走出冰室这短短的一段路,仿佛用了一世的时间。 雕花木门在她身后缓慢地阖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细碎的小雪漫天飞旋着、飘舞着,落在掌心,冰冷迅速地化成了水,短暂地让人不忍叹息。而顾明轩,我们之间是否真的回不去了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伤害你最深,所以我们相互刺痛、把彼此都变得鲜血淋淋。 宁嫣擦去了脸上的泪水,也擦去了脸上所有的悲伤,仿佛又成为那个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的东和长公主。然后向着来时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去,那挺得笔直的身影却显得万分落寞。 拐角处钻出一娃娃脸青衣男子,看了看宁嫣的方向,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无声叹了口气。互相折磨,这又是何苦呢红尘多烦扰,堪不破啊堪不破。 次日,雪停了,柔暖的日光再次普照大地。宁嫣带着青鸾下了归岚山,出了梦溪,回到了水如兰的小酒馆。 一进门,就惊悚地看到一个圆球坐在酒馆里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个肘子的啃。 宁嫣笑:“我怎么觉得,两三天他又胖了一圈。” 青鸾叹了口气:“他不是归岚山人,也不是公主府人,所以上不了归岚山。只能把他放在如兰大人这里,而且除了您的话,他谁的话都不听,就一直吃呗。可能上辈子真的是饿死鬼投胎的。” 宁嫣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好不好吃” 小五看到她愣了一下,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就掉到了桌子上,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忘记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了”她眯起了眼睛。 小五咽了口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桌子底下。他肥胖的身躯竟然一点儿也不影响他动作的敏捷,周围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宁嫣不由失笑,弯腰看他:“你出来,我不罚你。” “真的” “真的,我何时骗过人。”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他可能有些信了,往外钻,刚钻到一般又缩了回去。“我不信你。”少年嘶哑着嗓子,朝她吼道。 无奈地笑笑,宁嫣直起身来,转头对水如兰说:“如兰,把桌子搬开。” “是”娇娇娆娆的女子慢慢地从腰间抽出一条遍体漆黑的鞭子,凌空一甩,“啪”地一声响声清脆让人浑身一震。看热闹的人纷纷退后了一步,归岚七杀的鞭子可不是谁都能接得住的。 水如兰浅笑一声,作势鞭子就要往那桌子上砸去,那一下别说是木头桌子了,便是石头估计也能敲个粉碎。鞭子带起呼呼的风声,还未到桌子边,那桌子便整个被一个球顶了起来。 “我自己出来,自己出来。”他急着解释,脸色也被吓得发白。 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十五章 旧日时光催人老(2)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宁嫣冷笑一声站了起来:“想清楚了,我可没有逼你” “想清楚了想清楚了”他快速地抬眼看了一下她,又很快地低下了眼睑。 “天底下没有吃白食的道理,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把酒馆后院所有的水缸填满水,所有的柴劈好。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启程,如兰,带他下去吧”宁嫣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青鸾小跑了过来兴奋道:“公主,也只有你能收拾这个家伙了。” “你觉得小五这个孩子怎么样” 青鸾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能吃,懒惰,爱睡觉” 宁嫣笑道:“除此之外呢” “嗯还有什么呢” “你不觉得他对于你的话从来不屑一顾,只有对于我的话才会听上一二吗” “是啊是啊,这个小毛头,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那是因为他怕我,他知道他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所以他会讨好我。他钻桌子底下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他想要试探我的底线。”宁嫣笑着喝了一杯茶,“小小年纪便如此会察言观色,不知是福是祸呢。” 青鸾咽了一大口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庆幸的是,他现在年纪不大,若是加以引导未必不能走上一条正道。” “公主他真的是石头镇人吗怎么感觉那么诡异,我都冒了一身冷汗了。”青鸾揉了揉手臂嘟囔道。 “确实要好好查一查,石头镇人避世而居,谢绝外客,但是民风还是淳朴善良的。那样的村落怎么会有这么一号人物呢,真是埋没了。”她望着那道滚圆的背影,眸子里却越发冷静。 一个时辰之后,那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被牵到了酒馆门口。 “公主,走吗”青鸾走到梦溪边问宁嫣。 她蹲下了身,伸手拘起了一捧清水,再张开手指看着水从指缝流走。如此反复了了几次,然后慢慢地站起了身,用轻不可闻的语气说了句:“走吧” 她再不看梦溪一眼,也再不看归岚山一眼,转身的背影坚决而沧桑。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埋葬在这清水黄尘中了。 马车还是来时的那辆,青鸾吐吐舌头问道:“公主,坐吗” 叹了口气,宁嫣笑:“他既然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不坐马车,这么远的路让我走回去吗” 青鸾点点头,回头喊道:“小五” 一个圆球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扶着宁嫣上了车。顺势也要钻进去时,被青鸾一把揪住了耳朵。 “小五你个臭小子,敢不听你青鸾姑奶奶的话啊,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你跟我一起赶车。”她皱着眉数落道。 谁知小五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上了右侧的车辕。 青鸾还待说什么,宁嫣撩开了车帘道:“青青走吧,别耽误了。” 放下帘子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归岚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梦溪的烟波浩渺,连山的轮廓都模模糊糊。 车轮慢慢地朝前滚动了,她放下帘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的归岚山上冰室内,坐于轮椅内的青年人凝眉翻阅着最新递上来的消息。一张俊朗的面容却仿佛结着寒冰。 “萧凛此人到底是常年在军中磨砺,手腕雷霆铁血。顺着万民书这个线索,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把三王爷多年以来的罪证搜猎得一清二楚。羲帝纵然有心包庇,但也敌不过民怨沸腾。”娃娃脸的青衣男子摇着扇子笑道,“可是他接下来的处境可就微妙了,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不是太过愚蠢就是太过自信。不过令主看得上的人必然是后者了” 他不出意料地看见,那人的脸简直是冰上又加了层霜。 “咳”了两声,他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地说:“民间现在已经在流传清越山上东和长公主与南武九王爷相会的故事,说什么一个风华绝代,一个举世无双,凤凰于飞恰好是绝配。如果萧凛与东和真的从冤家变成了亲家,无疑成为太子的机会将会大得多呢。” 对面那人抬头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不过是萧凛为了帝位捏造的传言罢了,他配不上阿宁。” 这时,窗外阴沉的天色中突然升起了一朵绚烂的烟火,转瞬即逝。 陆离眯眼道:“令主已经离开。” “让暗影多派些人手人暗中跟着,护她周全。另外查一查她从石头镇带回的那个孩子。”顾明轩静坐轮椅上,手中把玩着棋子,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属下遵命。” “帝都小皇帝身边的那个胡人查清楚底细了吗” “此人名唤云修,从西凉而来,其他的还不清楚。” 听到云修两个字时,顾明轩一怔,随即道:“先下去吧” 陆离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轮椅上的男子脸色却慢慢地发白,手中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那枚黑玉棋子,思绪渐渐地飘回了多年前那个阴暗而不见天日的地方。 云修,云修此人是宁嫣的克星,也是宁嫣唯一觉得亏欠的人。 那是他们有生之年遇见的最大困境。即使强大如他,也只觉得力不从心。宁嫣因此落下了病根,而他一双腿也渐渐残废。 那时他们年少气盛,决心一起去闯传闻中西凉大祭司死后埋葬的珞珈神山。途中遇到了少年云修,便结伴同行。可是他们低估了珞珈神山的危险,自入山开始便困难重重,多少次生死一线。 云修被困在了一个密室里,无法脱身,他们只能继续往下走。宁嫣不忍心丢下他,便跟他许诺,等找到了出去的办法一定回来救他。 然而他们都没有料到,宁嫣身中迷烟彻底昏迷,他抱着宁嫣被逼进一个更小的山洞里。然后一声机关启动的声音,冰冷刺骨的水便汩汩灌进了山洞里。 宁嫣昏迷不醒,他抱着她被困在寒水潭一天一夜。寒水潭上接千年冰川融化的雪水冰冷刺骨,一直等到另一个机制启动,寒水才渐渐退下。他站立不稳,差点倒在地上。寒气入腿,连路都无法走。 宁嫣慌乱地哭了出来,可是他觉得很好,不过是一双腿而已。能换回他最爱的人的安宁,他觉得值了。后来他们终于逃出生天,宁嫣一直担心着他的腿,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去救。后来他们派去两三批人前去寻找,可那些人自从进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她一直以为云修已经死了,这也是她心里始终过不去的一道坎。 而现在,那个人却重新出现 他澄澈的目光投向窗外的广袤天空,天空寂寥而不言。唯有冷风肆虐地吹彻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s515「」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十六章 旧日时光催人老(3) 行了十天的路,马车再一次停在了帝都高大的门楼前。离开时斜阳衰草,风景靡靡,可是重返这里,风景依稀,心境却已几番沉浮。 屋顶柳梢还残留着些未化净的小雪,日光照射下,细小的雪花便折射出万千道晶莹的光芒。 青鸾明显高兴了很多,眉梢眼角都盈着笑意,一边赶着车一边哼起了歌来。“豆子山,打瓦鼓。扬平山,撒白雨” 小五痛苦地捂着耳朵,恨不得跳下马车去。 青鸾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么多天在这个小毛头这儿吃的怨气终于还了回去。渐渐地唱得更大声了。 车内的宁嫣好笑地摇摇头,有了这两人看来以后的公主府会很热闹。她继续翻阅案上的书,也不理会他们。 青鸾唱着唱着,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宁嫣:“公主,小五叫小五,可是您忘了咱们府里也有一个小五啊。” “我倒确实给忘了。小五,你的原名叫什么”宁嫣撩开帘子问坐旁边的小五。 小五摇摇头,一副迷茫的模样没有说话。 宁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青青刚刚唱得什么豆子山的是吗那你就叫豆子吧,和你也很像。” 小五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旁边的青鸾笑得幸灾乐祸,不禁觉得公主殿下起名可真是信手拈来啊。“小豆子啊小豆子,哈哈。” 宁嫣坐了回去,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不怒自威:“一会儿,不管见到什么只看着就好,不许问,也不许多嘴。”帘子外豆子答应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进来。 宁嫣看了他映在帘子上的肥硕身影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书。 马车从朱雀大街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然后在一个掉了朱漆的门前停了下来。青鸾身手利落地跳下马车,前去敲门。可是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开门,慢慢着急起来,在门口踱来踱去。 “青青别急,咱们府里人少,想来丁伯一时听不到也是有的。”宁嫣也从车里走了下来,安慰她道。 又等了一会儿,只听里面有了动静,然后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在看到宁嫣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公主回来了丁伯,公主回来了”他把门拉开,欣喜地跑了出来。 “公主,青鸾姐姐小五好想你们。”小五刚说完就听到不远处有个体型肥硕的人冷“哼”了一声。他转头一看,就愣在那儿了。 青鸾揽着他的肩笑着说:“小五想姐姐啦,哎呀,不用理那个豆子。他呀原来也叫小五,但是跟我可爱的小五重名了啊。所以公主就大发慈悲,给他换了个名字。” 小五有些红了脸,还是怯生生地走到豆子面前:“我叫小五。” “哼”谁知豆子鼻孔快要仰到天上去了,然后被宁嫣一个巴掌拍了下来。 “好好说话” 说话间,白胡子丁伯走了出来,看到宁嫣老泪纵横。 “公主,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奴实在是担心您啊。” 宁嫣扶着他的手进了府,边走边笑道:“府里没什么大事吧” “一开始倒是都对外宣称公主去了法华寺,也倒无事。直到公主在月散关退敌的消息传到帝都,百姓们都很激动。前段日子,投靠南武的岑嘉押送回京,刚进了帝都门就被扔了一身的臭鸡蛋,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宁嫣笑了笑:“罪有应得” “不过”丁伯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您不在的时候,有一次皇上来了” 宁嫣皱眉,停下了脚步:“不在宫里读书,他来做什么” “皇上一来就问您平日在哪里处理政务,老奴实在拦不住,结果皇上就闯进了天一水阁。似乎在翻找些什么,后来被暗卫以公主之令拦了下来。不过皇上走的时候,脸色铁青老奴怕皇上一个不高兴,迁怒了公主” “邢如安最近都在做什么由着他胡来”宁嫣转身朝天一水阁走去,言语中已有些怒气。 丁伯跟在后面小声道:“公主,还有一件事。老奴不知该不该说。” “说” “上月时,帝都来了西凉国的朝贡队伍。您不在,皇上便亲自接见了。队伍中有一个胡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让皇上对他青眼有加。甚至把他留在身边做了内侍,大加宠幸,出入都寸步不离。现在整个帝都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什么天子好男风”丁伯说不下去了,也实在难为他老人家了。 宁嫣扶额无奈道:“他还真是一出一出地给我惊喜啊”说话间已行至天一水阁,院里的海棠树光秃秃的。走的时候还挂着写叶子,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堆着几许残雪。 她愣了愣神,转头对丁伯笑道:“丁伯,你给新来的豆子安排个房间。再让顾婶做点吃的给我端来,走了一路早就饿了。” 丁伯笑道:“是老奴考虑不周了,这就给公主安排。”说罢,走出了院落。 目送他离开,宁嫣的脸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她对虚空中招了招手,屋檐上传来轻微的动静,一道黑影瞬间飘落。 “让杯月前来见我” 虚空中有人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身影悄悄地消失了。 她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推开门走了进去。炉里燃着袅袅的沉水香,水阁正中的案上被丁伯收拾得整整齐齐。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这么久以来一直漂泊的心,仿佛终于安定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抬头时,忽然看到右手边的墙上挂着的一个精致而小巧的短刀。刀鞘上刻着繁复而古朴的西番莲花的花纹,每一片花瓣都刻得分外精细。刀柄上镶嵌着一颗通体翠绿的珠子,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幽光。 宁嫣心头渐渐升腾起一抹异样,多年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那个紫衣紫眸少年站在红尘里,却无一丝烟火气。唇红齿白,浅笑晏晏,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那么妖娆的颜色在他的身上,无一丝魅惑,只觉得光华灼灼,黯淡了天地。 她第一眼看到他便对顾明轩说:“天底下怕是再没有人比他长得更美了吧” 他亲昵地摸着她柔顺的长发笑着答:“我猜他一定不愿听到你夸他比女人还美。” 果然,那个少年一听她的话便炸了毛:“老子是铁打的汉子不是蔫了吧唧的臭娘们” 宁嫣一听火了:“你说谁是臭娘们” 那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憋得通红,举着这把镶着绿珠的短刀吼道:“说得就是你” 那便是初遇。 这么多年了,红颜枯骨,他应已转世人家。 明轩说她未曾做错什么,那时他们与他只不过萍水相逢,况且他们自顾都不暇,如何去救他。江湖儿女,本就是淡看生死。可是她依然心存愧疚。她既已承诺了,就应该做到。是她食言了。 一觉醒来,已经晨光熹微。院子内隐隐约约传来打闹的声音。 她披了一件衣服起了身,推开房门。一阵凉气迎面而来,激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豆子,青鸾姐姐可没有公主的好脾气,快点起来”青鸾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不要”接着是一道闷闷的声音。 “不要不行”接着是“啪”地一下甩鞭子的声音,“咱们公主府不养闲人,以后你每天都要跟我早起练功青鸾姐姐的鞭子没有如兰大人舞得好,如果不小心误伤了你可别怪我哦” “别别我起来起来还不行”声音颇为不情不愿。 宁嫣听得笑了起来。 耳边传来一阵动静,一道黑影轻飘飘地落在她身旁,递上一封封着火漆的密信。: 第十七章 何妨长啸且徐行 宁嫣点了点头接过信,那人躬身一礼轻飘飘地跃上了屋顶失去踪影。 信是极寻常的洛阳纸,写字的墨倒是好墨,透着淡淡的清香。信不长,但看得宁嫣很是头疼。 因为萧凛全篇都用的是草书,颇有一笔到底,一气呵成的畅快淋漓之感,可是辨认起来破费些事。这人看上去,也没有这么狂野啊。宁嫣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慢慢地看下去。 全篇说得都是无关紧要之话,什么长安下了场鹅毛大雪,昨夜有贼夜探府中偷书,留下数行脚印。他又新得些好茶,待风和日暖,便请她品茶赏花。 宁嫣阖上信笑着摇头不语,这到底是防有心人看到,还是单纯地考一考她呢。 青鸾用鞭子拖着豆子走了过来,看着宁嫣站在风口便急道:“公主,你怎么还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啊进去进去” 她推着宁嫣进去,宁嫣却自顾跟豆子说笑:“住得可还习惯” “我能说不吗”豆子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不能。”宁嫣很认真地说。 他一副那你还问我的表情,鼻孔朝天。青鸾瞪着眼睛,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踹得他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臭小子,怎么对公主说话的” 豆子忿忿不平:“关你什么事” 宁嫣凉凉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屋内走去,声音慵懒地传了过来:“从现在开始不许吃饭,去柴房面壁思过。你若是偷吃一口东西,我就从你身上割下一块肉去喂狗。” 仿佛有阵阵阴风吹过,青鸾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后背起了一层的冷汗,一脸同情地望着已经懵了的豆子。她很想告诉他,长公主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蔼亲善,每次她用那种眼神看人的时候,都是那个人倒霉的时候。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东和长公主回京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帝都。 传言长公主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理寺监牢提审了前月散关守将岑嘉,次日便下令十日后的午时于东市斩首示众。其头悬于帝都正门中心曝晒七日以正法度,以儆效尤。 此举实在大快人心,百姓纷纷奔走相告,更加地爱戴宁嫣。 甚至有几次宁嫣的车驾刚出公主府便在朱雀大街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一条街的人纷纷下跪磕头。直至京畿护军赶来驱散人群,马车才得以进入王宫。 为了避免朝会迟了,近日宁嫣不得不每天起一个大早,从后门乘车入东和王宫。马车行到了王宫的偏门前就在原地等候,自己和青鸾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巧的是,这日在偏门口遇见了一个人。来人身长七尺,一身紫袍,衣角与腰带上用金线绣着灿烂盛开的西番莲花,针脚极为细密。一双潋滟的眸子恰如最美的紫水晶,镶嵌在倾国倾城的容颜中,更是绝代风华。 那人先看到了她,负着手不紧不慢地晃荡了过来。 “公主殿下,早安。”他弯腰用西凉的礼仪向她行礼,嘴角弯弯。 宁嫣看到他时脸色一白,有些不自在地说:“这个时辰你怎么会从宫里出来” 那人笑了一声,一双紫眸更是流光溢彩:“自然是皇上舍不得人家的软玉温香,硬是要了好多次,都不肯放人家走呢。”语调婉转柔媚,可是眼眸却仿佛淬着毒药的利刃直直地射向宁嫣的眼睛。 “不许胡说”她冷声叱道。未等反应过来,他突然凑得很近,贴近了她的脸庞笑道,“不用紧张,公主殿下,我暂时还不能把您怎么样。” 青鸾冲上前推开了他,大声叱道:“不准对公主无礼” 紫衣人被推了开来也不着急,作势掸了掸袖子上的灰。然后抬眼凉凉地瞥了一眼青鸾笑道:“公主殿下,您的这个侍女可真是不懂事”说罢,长袖一卷,慢条斯理地继续往宫外走去。 青鸾气急败坏就要破口大骂,宁嫣冷静地拉住了她。 “走吧” 她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位闻名帝都的胡人,竟是她的一位故人,一位有生之年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回京的第三日,皇上召她入宫。远远地她就看到一身明紫遥遥立于白玉阶上,负着手,看着她。越行越近,她慢慢地看清了他的脸,只觉得冷气阵阵从脚底袭来。 他站在阶上俯视着她,如俯视众生一般,潋滟的紫眸复杂而深邃;她立于阶下脸色苍白如纸,早已满心慌乱。 谁又能想到世事如此无常,一切都如尘中雪,梦里花般飘渺虚幻。生生死死如同一个个玩笑。 宁嫣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安。抬起头来,脸上重又洋溢起自信的微笑。 此时日出东方,万丈光芒如流水一般倾泻下来,照耀着璀璨的东和王宫。 无极殿上。 “本宫此次亲赴边关,感触不可谓不深。南武为何能长驱直入打到了月散关门下萧凛所率也无非二十万兵马,可是竟然没有一只队伍能够拦住的东和历年掏那么多国库的银子养的兵呢满朝领着那么高俸禄的武将呢本宫养你们何用”宁嫣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室各怀鬼胎的国家栋梁,琉璃色的眼眸里泛着寒光。 “封老将军,您说呢”宁嫣浅笑着看向站在武将最前列的那个白须长髯的老者,“封老将军是我朝栋梁之才,也深受先帝重用,不知将军以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老人眼中精光一闪,一个跨步走上前慢悠悠地说:“老夫多谢长公主的信任,可惜老夫年事已高,不日即将解甲归田,恐不能为长公主排忧解难了。” 宁嫣看着他暗叹,果然是老谋深算的狐狸,知道她准备着手整顿军队,便要卷包袱走人,不给她抓住任何的把柄。 面上倒还是笑着说:“瞧本宫糊涂的,封老将军是该到了解甲归田的时候了,是本宫考虑不周。不过封老将军这一走,我东和军中可就更加无可用之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魏延顺势接话道:“我朝自开朝一来科举便分文武两科,先帝偏好文赋轻武艺,亲政后便取消了武举一试。臣认为,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若广贴皇榜举行武举考试,不拘一格,任人唯贤” 宁嫣不置可否,利刃一般的目光扫了一圈殿里站的人:“还有谁有其他看法” 此时沉羽军的主帅蒙诀沉声开口道:“末将以为,我军常负的根本原因有二。其一,军中常年无优秀将帅,大部分五品一下军衔授予不过是任人唯亲,缺乏带兵的经验以及手段。其二,我东和军人数众多而战斗力低下,除沉羽军外其他军队中老弱病残的士兵众多,还有一些人直接在部队挂名领饷。军队无法操练,战斗力自然就无法提升。” 宁嫣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放声问道:“还有么” 高华的殿中寂静无声,所有人或低头沉默不语或窃窃私语。然而无一人再回话的。 宁嫣刚想开口,身后一道声音传了来。: 第十八章 无极殿中风波起 “皇姐,朕有些想法。”一声明黄的少年坐于龙椅中,一直安静地听着,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期待。 宁嫣愣了一下,随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皇上,请说。” 他脸有些烧红,不过还是清了清嗓子看向一殿的大臣。“夫子说,损冗兵百可养壮士十,平时养壮士十,临事可得精兵百。朕以为不仅要精简军队,还要招募身强力壮的青年人入伍以铸精锐之军。” 殿下魏延邢如安等人皆欣然,宁嫣笑着点了点头,赞许道:“皇上说得不错。其实,魏大人与蒙将军所言都甚合本宫的心。东和军队积弊已久,本宫早有整顿一番的想法。” 看着一些人发白的脸色,她理了理奢华高贵的月牙白广袖长裙,慢条斯理地喝了杯茶轻声笑道:“本宫事先提醒一下在座的一些人,若不想被本宫查到头上,趁早将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断得干净了。省得脏了本宫的手,还落得几处难堪” 她说得肆意,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抬眼看她。不少人已经汩汩地冒着冷汗,整个官服的后背全湿了。 宁嫣冷笑一声,目光转了一圈却定在了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那道明黄色身影上。 少年脸上全无一丝笑意,甚至有些冷酷的感觉。看似清澈的眼睛里似乎又隐藏了一些微妙的东西。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开始看不透他,这个会躲在她怀里哭泣,会缠着她不让她离开的少年。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虽然这些改变她乐于看见,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更接近一个帝王。可是如果这一切的原因是那个人,便值得好好思索一番了。 这一场朝会后被载于东和史册,尽管后来一度有一段时间被恶意删减、篡改、歪曲,然而在东和灭亡后新朝初建的时候,新帝重新将这浓墨重彩的一笔以最光辉的手法记录在东和历史中,并广泛地被各朝各代借鉴参考。 在这次朝会中,宁嫣明确提出用募兵制取缔征兵制。并且明文规定,家有孤寡、无兄弟的一律不予招募。她再次启用武举,并且除武艺考量外,增设了指挥、阵法、兵法等文论的考核,且正九品以上的所有军职只能靠军功逐级晋升。 最为世人称道的一项举措是提出了轮边制。所有军队,三年一轮驻守边关。让很多常年难以回家的将士,有了回家团圆的希望。 宁嫣一度凭借此举深受将士们的爱戴,甚至在之后宁嫣叛国的消息传遍东和之后,也有不少人依然力挺她。且直接导致了东和又一轮的军队大清洗,这一次不少宁嫣亲手提拔的忠臣良将纷纷被斩于刀下。军队元气大伤,直接加速了东和的灭亡。 但在后世史学家们给予了宁嫣非常高的评价,称她是东和金凤凰。并坦言,如果没有宁嫣,东和一定不会有最后的回光返照。当然,这是后话。 而此时名垂青史的东和长公主闲闲地躺在碎叶轩里,吃着青鸾递上来的一颗颗剥好的荔枝。 “公主,这东西据说是从岭南运来的,一路上很是颠簸。皇上说,送来给公主尝尝鲜。” “以前游历岭南的时候倒也尝过,皇上怎么想起来吃这个” “听段公公旁边的小安子说,云修大人经常与皇上在一起作画对弈。言谈中,说了很多咱们都不知道的稀罕东西。有一次正好说起这个,皇上一时兴起,便让内庭司想办法找一筐来尝尝。” 听到那个名字,宁嫣手里拿的书“啪”地卡在脸上。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 拿起书,宁嫣苦笑着坐了起来。问道:“杯月有消息吗” 青鸾摇头:“没有听暗影说,应该是还没有动静,不然一定会先来见您的。” “没消息”宁嫣揉了揉眉心,“那便是出事了,我还真是低估了那个人。青鸾,这段时间你尽量呆在府里哪也别去,出行也一定要小心谨慎。” “青鸾遵命” 夕阳余晖透过碎叶轩悬挂的细密竹帘洒在肩上,已经没有一丝温度。 宁嫣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叹了口气,快到年关了,这一年终于要过去了。 年前,宁嫣顶着风雪最后一次巡检京郊的禁军营。 风大雪大,道路难行。而让她颇为头疼的是郑瑜也跟着来了,皇帝亲巡也无不可,最要命的是云修也跟着来了。 他不撑伞,也不坐马车,仿佛闲庭信步一般走着,一身的明紫色长袍在苍茫的风雪中颇为耀眼。 她听见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郑瑜问他:“云先生,可要上车” 他紫眸轻轻地眯了起来,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长睫上,分外柔媚。他斜斜瞥了一眼后面的那辆垂着流苏的车驾,浅笑道:“微臣活动活动筋骨,皇上先行吧” 他对着郑瑜远去的马车躬身行了一礼,但随即转身拦下了紧跟其后的那辆马车。 “长公主殿下,雪天路滑,不知可否载微臣同行”他漫不经心地行了一礼。 “云修大人不是要活动活动筋骨吗何须坐车”顿了一顿,清冷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 云修邪魅一笑,突然一个旋身跃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对上了一双琉璃色的清冷眼眸。 “长公主殿下这么说可是太伤微臣的心了,怎么也说也是旧识,就一点情谊都不讲吗”他毫不客气地钻进了车厢。 宁嫣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青鸾挡在宁嫣前面,满眼警惕地盯着他,右手已经握上了缠在手臂上的软剑。 只见云修施然落了座,自顾端起了案上了一杯茶。“别紧张,微臣不过是想和长公主单独谈谈,不知长公主意下如何”他手腕轻轻转动茶杯,吹了口气,浅浅抿了一口笑道:“好茶” 宁嫣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青鸾,先下去吧” “公主” 她朝她点点头,示意她放心。然后阖上手中的书,扔在了案上。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第十九章 几回风雪冷兵戈(1) “实话说,见到你之前我满心想着的都是让你也尝尝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滋味。但是现在,我改变了想法。”他挑眉看她。 “说来听听” “我要把你最为珍惜的东西一一夺走,让你也感受感受被背叛,被遗弃的滋味。”紫衣男子笑得很欢畅,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哦,那我拭目以待”宁嫣也笑了笑。 “你就不好奇我会怎么做” “你这是宣战吗” “是。” “那我接受你的挑战,说完了说完可以下去了。”她冷静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继续拿起了刚刚被扔下的书。 云修笑了一声,突然眼神一敛,嗜血与杀意渐渐地弥漫。他猛地一倾身,隔着小案,伸手扣住了宁嫣的脖子。 力气不小,宁嫣被憋得喘不上气满脸通红。“你松手” “你那个不可一世的心上人呢他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奔波劳累不会是另结新欢,把你抛弃了吧”声音冷酷而满含讥讽。 “你闭嘴”宁嫣冷冷地看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具似乎有了一条裂纹。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果然被我说中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他”他邪魅的声音就在她小巧玲珑的耳畔慢慢回响,“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暂时还不舍得你死。你告诉顾明轩,我就在帝都等着他” 说罢她被猛得一推,摔在车厢的角落里,“咚”地一声,动静太大传到了车外。 车外青鸾着急道:“公主,出了什么事” 缓了好一会,宁嫣努力压下喉头的腥甜,咳了几声:“没事。”她扶着小案慢慢坐了起来,对面云修冷冷地盯着她皱眉道:“你的身子什么时候这么差劲了” 宁嫣苦笑一声低声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亏欠了你,如果当初我能及时回去找你,也许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样。” “亏欠我要的从来不是这句亏欠”他笑得愈发灿烂,眸中寒光四射,“正如你说的,拭目以待吧我的公主。” 他长袖一甩,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一刹那,宁嫣支撑不住,昏倒过去。 皇上亲巡的车驾浩浩荡荡抵达京郊的时候,八万大军队列整齐地在风雪中伫立。风雪已经大到每个人的盔甲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天空混沌而阴沉。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的声音破空而来,惊醒了马车中昏沉的女子。她躺在青衣婢女的怀中,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怀里还揣着一个暖手的香炉。 “青鸾,到了吗”她慢慢地清醒。 青衣婢女红着眼点点头。 “扶我下去”她挣扎着想起身。 青鸾哭出了声:“您为何要这么辛苦呢,山主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啊。” 宁嫣苦笑出声:“他哪里还会心疼我,自有他该心疼的人。” 说话间,车外传来凌乱的车马脚步声,一道踏雪而来的脚步声越发近了。 “皇姐,是否下车” 她摸摸青鸾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然后慢慢出了马车。 就在她探身出来的一刹那,风雪中的八万将士突然横握长矛,然后伴随着风声重重扣在地上。比之前更响亮的声音直入云霄,也更震慑人心。 “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连三声,方才停歇。 随行的宫人大臣哪里有见过这等场面的,不由地都脸色发白。只有云修无所谓地笑着,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而郑瑜脸色亦是冷淡,宁嫣淡淡笑着,她向着所有人微微一点头,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中军大帐。 禁军原有十万人,裁军之后只剩下八万人,统领之职由蒙诀暂代。蒙诀此人是个将才,一盘散沙的禁军在他手里不到一月已经军纪严明,行列齐整。 “蒙将军,近日辛苦你了。” 蒙诀抱拳道:“为皇上与长公主分忧是末将分内之事。” 宁嫣拍了拍他的肩:“武举已暂定于三月初,但愿能选拔出如蒙将军一般的栋梁之才,充实我东和军队。” 她微微咳了一声,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嗓子痒痒的,不由地又咳嗽了几声。 郑瑜走上前来,眼眸中满是担忧:“皇姐,天寒地冻,你身子又不好。巡检一事便交给朕吧,朕定不让皇姐失望。” 宁嫣瞥了云修一眼,点点头笑道:“也好。”她替郑瑜理了理衣襟,双手扶在他的肩上,“瑜儿到底长大了。段公公,搀扶好皇上,若是哪里摔着碰着了,本宫唯你是问” 郑瑜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亮光,笑道:“请皇姐稍候,蒙将军在前面带路吧。”说罢转身出了大帐。少年一身金地缂丝孔雀羽龙袍,金黄色的衣角消失在了风雪中。 那一身明紫的男子也朝宁嫣浅笑着躬身一礼,出了营帐。一转眼,中军大帐里的人已哗哗啦啦走了一大半。 青鸾扶宁嫣坐了下来开始唠叨:“罗神医说您的身子要好好调养才会有所起色,您自己却一点也不爱惜,去一趟月散关几乎少了半条命。现在又活蹦乱跳地跑来跑去,这么大冷天还要来巡检军营” 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不由失笑,叹道:“青青啊,怪不得你到现在都没有嫁出去,就是太唠叨” “公主”青鸾一跺脚,恼羞成怒。 “好了好了。”宁嫣投降,过了一会儿又促狭道:“话说,本公主好久没见到洛华了啊甚是想念,甚是想念” 青鸾的脸色已然黑了大半。 正说话间,一个小兵慌慌张张地撞开帘子跑了进来,大片的雪花也被裹挟了进来,帐内骤然一冷。紧接着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启启禀长长公主”那人满脸惊慌,话都说不清楚,衣上身上都是雪。 宁嫣心下一沉,冷静道:“发生什么事,说清楚” “皇上皇上遇刺了”: 第二十章 几回风雪冷兵戈(2) 帐内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帐外传来混乱的嘈杂声,脚步声夹杂着回旋流转的风雪声,时时叩击着震动的心弦。 宁嫣长袖一甩起身快步走出大帐,一边飞速地思考着。问报信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仔细地说与本宫” “回公主,方才皇上与蒙将军一道去巡检军营。皇上还和兄弟们握手,询问他们伙食与冷暖,大伙都挺高兴的。后来队伍中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抽出刀就往皇上身上刺。皇上离得近又没有防备,手臂被刺伤了。蒙将军就立马抓住了那个要逃跑的刺客抓住才发现,那刺客竟然是个女人” 宁嫣猛地停下了身,秀气的脸颊冷若冰霜。侧头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他:“女刺客” 那人慌忙下跪:“回回长公主的话,是是女的。” 冷笑了一声,她脸颊越发苍白,抬腿出了大帐。身后青鸾匆忙拿了手炉,跟了出来。 一身黑甲,步伐稳健地蒙诀从练兵场走了过来。如刀削一般俊朗的面容上神情严肃,对着宁嫣行了一礼。沉声道:“请长公主放心,皇上并无大碍,现在在军医那里包扎。” “刺客在哪” “已被关押在囚营,等候长公主和皇上发落。” 宁嫣点点头:“带本宫去皇上那儿。” 雪下得深,几乎没过了小腿,走起来愈发艰难。宁嫣几次都欲摔倒在地,被身后的蒙诀大力地扶住了。反复了几次,蒙诀突然一个健步上前横抱起了宁嫣,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宁嫣愣了一瞬间,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待在一个温暖而又沉稳的怀抱里。 她颇有些尴尬,纠结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辛辛苦你了,蒙将军。” 蒙诀低沉而柔和的嗓音从头顶传了下来。“是末将僭越了,末将甘愿领罚”他呼吸均匀而有力,抱着宁嫣仿佛拿着一片羽毛一般轻巧。 而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顾明轩,他的轻功出神入化,天下估计也是无人能及。即便抱着她也能轻松地跃上高山深谷,像风一般自由轻快。怎么会想起他了呢,真不是个好时候,她努力地把突生的莫名情愫压了下去。 “放我下来吧” 蒙诀慢慢把她放了下来,然后后退了一步,沉默地跟在宁嫣身后。 掀开帘子,帐内本就不大,此刻更是显得拥挤。段业一看到宁嫣的身形就慌忙跪了下去。 “长长公主老奴老奴该死没有保护好皇上。” 段业一跪,其余人都跟着跪了下去,乌压压跪了一帐子的人。除了躺着的郑瑜,还有一道颇为耀眼的紫影悠闲地坐在一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她,摆弄着漆黑如墨的长发。 她冷冷扫了云修一眼,也不出声让段业等人起来。只笑着走到郑瑜身边问道:“伤得怎么样严重吗” 少年脸色有些苍白,反倒显得唇色更加地鲜艳如血。他慢慢地勾起了一抹笑容,拉着宁嫣的手道:“让皇姐担忧了,瑜儿没有大碍的。” 宁嫣抓过他的手臂,仔细地看了看才放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然后转身看着跪了一屋子的人冷声斥责:“所有人罚俸一月段业,回宫后自己去内庭司领二十杖” 段业连忙扣头谢恩:“老奴叩谢长公主叩谢皇上” “蒙诀,既然皇上在你的军中受伤,这件事就交由你来查清楚,三天之内务必给本宫一个解释。” “末将领命” “长公主殿下此举似有不妥吧。”云修慢悠悠地起了身,潋滟的紫眸中盛着清淡的笑意,“光天化日之下,刺客胆敢行刺皇上,定是受了奸人挑唆。如此不把我东和放在眼里的事,自然应交由大理寺好好彻查一番,揪出幕后主谋。蒙将军一介武夫,怕是淌不了这趟浑水” “如何处理本宫自有决断,还用不着云修大人操心” “还是说长公主认识这个刺客” 话未说完,只听“呲”地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蒙诀单手执剑对着云修,冷声呵斥:“不许对长公主无礼” 云修颇为无奈地笑了一声,几步慢悠悠踱过来,伸出莹润修长的手指在剑上只轻轻一弹。“嗡”一声,长剑却浑身一震,几乎要被震飞。 蒙诀惊骇地望着云修,手中的剑虽被牢牢握住,可依然不住地颤抖。这是怎样强劲的内力,轻轻一碰却仿佛蕴含千钧之力。 云修随意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剑呢,人人都能拿。但拿起来是杀敌还是自杀,就不得而知了。” 蒙诀脸色惨白,沉默着收起了剑退后一步。 宁嫣嘲讽道:“云大人如此好为人师,不做夫子真是可惜了。” “长公主殿下的建议真是不错,微臣也在考虑中。”云修竟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笑眯眯地回答。 “所有人准备回宫蒙诀,你派人把刺客押往天牢,待年后审理。”她又转头对郑瑜笑了笑,轻声道:“回宫后好生歇着,让御医再去瞧瞧。”说罢,一个大步出了营帐,扔下了一帐子各怀心思的人。 青鸾正欲跟出去,却听到她没有波澜的一句“不要跟来”。 夜幕笼罩,风雪较之来时又大了好多。苍穹犹如一只巨大的手,无边无际地笼盖下来,冰冷、刺骨、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感在这样无声的夜里喷涌而出。 冷风从领口、袖口疯狂地灌入,攫取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她没有目的地走着,尽管此时的雪已经没过了膝盖,每一步都如世路一般艰难。雪水渗入了鞋袜中,冰冷刺骨,可是她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手脚均已冻得麻木。 就这样飘飘荡荡,也不知走了多久,好像走到了湖边。漆黑的湖面被夜风吹起一层层的波涛,岸边只剩下枯黄的芦苇被压在厚厚的深雪里。 就在这时,遥远的湖面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琴声铮然,冲天而起,开阔而旷达。一弦一音有如天山冰雪一般,涤荡着心怀,让人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宁嫣眯着眼睛看去,只见湖面上一叶扁舟逆着风雪,慢慢地朝此处行来。 : 第二十一章 人间寂寞两心同(1) 轻舟靠岸,看到白衣身影的那一刻,宁嫣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哭得撕心裂肺,地动山摇,一面哭还一面指着他控诉:“顾明轩我不要见到你我不要见到你你走啊你走啊你不是要成亲的吗你去啊去啊呜呜” 坐于轮椅中的白衣男子眼中满是疼惜,他扶着轮椅地站起了身,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额头上满是汗珠。待站稳了之后,慢慢地对着她张开了手臂。 “阿阿宁,是我不好。你可还愿意回到我身边”他的声音温润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宁嫣擦了擦脸上的泪,冷声问道:“你的新娘子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顾明轩无奈笑道:“阿宁,是我的错。成亲只是一个幌子,我从未想过另娶他人,我顾明轩今生唯一的妻子只能是宁嫣。” 压抑了许久的泪水仿佛要在这一刻流尽,她慢慢地蹲在地上。“呜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可是你偏偏要气我。我那么努力地向前走着,可是一回头,你不在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知道吗云修回来了,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有多害怕呜呜” “阿宁,我可能走不过去了,你能走过来吗”他眼眸若星辰一般耀眼,长身玉立于风雪中,声音柔和而清润。 他依然是展开手臂的模样等着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宁嫣慢慢起身,突然飞快地跑过去抱紧了他。他修长的手臂一收,把怀中人紧紧搂住。那一刻,连漫天的风雪仿佛都不再肆虐。 只有重逢的泪水慢慢流淌,直到心里汩汩流血的伤口慢慢愈合。 他抱紧了她,像要把她紧紧融入骨血一般,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别怕,有我在” 世人都说东和长公主外柔内刚,可是只有他才知道她并没有那么坚强,她也会害怕,也会撒娇,也会任性。她太看重责任,而他却太害怕失去。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 宁嫣只顾着哭,泪眼朦胧中却听头顶传来顾明轩的声音。“阿宁,我可能站不住了” 宁嫣抬头看他,只见他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滑落,脸色惨白如纸,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阿轩” 话音未落,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顾明轩眼疾手快地用身体包裹住宁嫣,护住了她全身。两人抱成一团,滚了几圈后,方才停了下来。 宁嫣抬起头来时,正趴在他的身上。 “阿轩你的腿”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惊慌。 顾明轩笑了笑,捏捏她的脸:“如果我以后都无法行走自如,你会嫌弃我吗” 她愣了半天神,没有说话。琉璃色的眼眸中,眼泪慢慢地疯狂涌出,湿了他眼前一大片衣襟。 他促狭地笑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阿宁你那么爱哭” “你还说”她狠狠地锤了他的胸口一下,然后猛地起身,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冲到他身边,抱住了他的头。 “阿轩,我不要同你分开了。没有腿又怎么样,就是没有手,没有身子,没有头,你也是阿轩”她说得语无伦次,却如同天底下最普通的小儿女一般憨态可掬。 顾明轩好笑道:“没有头,没有身子那是什么怪物” 片片雪花轻柔地飘落在他们的身上,哭了一会儿,宁嫣突然抬头,盯着他的眉眼:“你故意的” 宁嫣何其聪明之人,哭得时候昏昏沉沉。可一旦冷静下来,很多事情便涌上了脑袋。从郑瑜和云修联手做的那场戏,到被抓起来的女刺客,再到他碰巧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个世间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巧合,所谓的巧合只是有心人故弄玄虚的把戏。 顾明轩摸摸她的头温柔笑道:“先扶我起来,好吗” 宁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伸手抱住他的精壮的腰身。顾明轩也不客气,把重量全部压在了宁嫣身上,然后借势坐回了轮椅上。坐稳后,又是一个巧劲,把宁嫣拉得一旋身跌坐在他的膝上。 整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等到宁嫣反应过来时,顾明轩已经用宽大的斗篷把她牢牢缚在了怀里。 “回京”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朝虚空中轻声道。 风雪中传来一阵车轮碾压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一辆偌大的马车从远处的黑暗中驶来,伴着得得的马蹄声。一转眼,就到了近处。 驾车的人是个一身青色衣衫的娃娃脸男子,大冷天的一把折扇依然摇得生风。 “参见令主”他撩起长袍,跳下了马车,对着宁嫣行了一礼。眉梢眼角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宁嫣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头死死地埋在顾明轩的怀里。 陆离转身在马车上按了一个机关,齿轮转动的声音从马车底盘传来,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地清晰。车厢的门从内弹开了,车门下出现一个低槽,两面用木板支撑。陆离将轮椅推上低槽下的木板,再扳动那个机关,齿轮转动,轮椅被渐渐地升了起来,然后落入低槽中。 顾明轩只需微微动身,就恰好坐在了马车的中央的榻上。 宁嫣看得目瞪口呆。“这是” “机关术,这辆马车就出自机关大师秦一斗之手。” 宁嫣啧啧叹道:“好精巧的机关术。”说着,便要仔细地去查看马车的构造,却被顾明轩伸手拉了回来。 “阿宁,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了。”他正色道,清润的眼眸注视着她。头顶上的鱼眼珠发出幽暗的光芒。 “嗯,你说,我听着”宁嫣笑了笑,低头摆弄他腰间挂着的白璧上的流苏。 “刚才我确实是故意摔倒。” “我知道。”她点头。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现在的我只是个残废。今生今世,我可能都无法走向你。” “我可以走向你啊。”她急道。 “我曾经想过要逃避,想过放弃,想过会有比我更爱你的人。可是最后我发现,我无法对你的离去无动于衷,也无法放任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我是不是很自私” “没有。”她摇头。 “可即便这样,阿宁,我依然不想放开手。”四目相望,他眼眸中的谨慎与小心翼翼让宁嫣不由自主地心疼。 “嗯,那就别放。这样拉着,也很好。”宁嫣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如出水芙蓉一般的脸上笑意融融。 “可若世人知晓东和长公主的驸马不过是个残废,又该如何是好”他唇角勾起一抹黯淡的微笑。 宁嫣突然松开了他的手,慢慢挪到了他身边。伸出双手轻轻地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阿轩,我只知道我爱的是你。世人如何想与我何干若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继续当这个公主。所以,我不逃了,你也别再逃避好吗” 顾明轩抬头看她,轻轻地在她娇嫩如花朵一般的唇上印下轻柔一吻,缱绻而缠绵。他清润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修长的手指伸入她泼墨般的青丝,慢慢地加深了这一吻,品味着她唇齿间的芬芳甜蜜。 她笨拙而青涩地回应着,脸颊早已烧得火红。她很想大声地告诉他,她内心盛满了喜悦,满得快要溢了出来。可是所有的话都被他吞入了腹中。: 第二十二章 人间寂寞两心同(2)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爱情的甜美就在于它会燃烧你的理智。 所以当宁嫣坐在天一水阁中的时候,头脑才稍微清醒一些。然后便大惊失色。 “怎么办,青鸾他们还在京郊大营。” 坐于圆桌另一边的白衣男子边煮着茶边笑道:“总算想起来了,还不算晚。” 宁嫣稍稍放下心来,瞪着他:“还不是怪某人。” 顾明轩摇摇头:“青鸾跟在你身边许久,忠心自是不必说,也是时候放她独当一面了。我已让洛华传信给她,剩下的就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青鸾性格直率又天真单纯,我怕” “尝尝味道。”他端了一杯新煮好的茶水放在她面前,“身为上位者,不仅要会识人,也要会用人。不要总想着把她护在你的羽翼之下,而要让她也拥有翱翔九天的翅膀。很多事不必你亲自出面,事无巨细一一过问,不累吗” 他端着白瓷青花杯子在鼻子下面仔细地闻了闻,轻轻抿了一口。 说话间,水阁外传来了动静。 陆离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山主、令主,青鸾已经回来了。” 顾明轩挑眉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今日让她先下去休息吧” 宁嫣握着杯茶也不喝,只在手中转来转去地玩。想了想不解:“你是不是早知道云修回来了” “是。”他点点头,抬头问她,“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年在西凉听到的那个传说” “传说”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拨弄着桌子上忽明忽暗的灯烛。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说西凉大祭司的那个吗” 对面那人笑了笑,眸中却带着一抹肃杀之气。 西凉巫族人信奉巫神,信奉赤鬼回阳,信奉西番莲花招魂。前任大祭司死后,会有一场极为盛大的祭祀来选出新任大祭司。死去之人葬入珞珈神山,用五百人的心头血汇成的血池浸泡尸身以永驻容颜,据说这西番莲就是开在血池的花。相传,每五百年巫神之子就会在珞珈神山中苏醒,降临人间,倾覆天下。 “五百年前怎样不得而知,可如今看来这个传说怕是要应验了。”他冷笑一声。 “云修也许就是那个苏醒的巫神之子” “不过是猜测罢了,但是云修此来绝不是仅仅为了复仇。而你阿宁,当年你没有做错,所以无需步步退让。你有你该做的事懂吗”他习惯性地又摸了摸她柔顺的青丝。 宁嫣点点头,眼睛却已经有些迷离。 “阿轩,我困了。” 顾明轩无奈笑道:“过来。” 宁嫣摇摇晃晃走到他身边做在他的腿上,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顾明轩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柔声道:“睡吧。”然后把膝上的厚重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眉目间尽是温柔。 一灯如豆,照着相互依偎的一对恋人,也温暖了天地。 而在风雪交加的碎叶轩外,镜湖上两人却剑拔弩张。一人红衣似火,一头如墨青丝随风飞舞平添一分凄美。而他对面那人一身黑衣,清俊的面庞上面目森然全然不似往日的玩世不恭。 两人皆运气于身,凌波而立。真气充盈之下,竟没有一片雪花落在了身上。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真想惊扰了山主,让他大发雷霆才甘心吗火樱,洛华快回来”镜湖旁边那个娃娃脸青衣男子气急败坏地说。 “陆离大人。”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陆离吓了一跳,暗骂自己大意,实在对不起归岚七杀这个名号,人家走到身后都没有察觉。 他回头笑道:“原来是青鸾妹妹啊怎么啦哎这个场景太过血腥,不适合姑娘家的看,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他一开折扇,挡在了青鸾眼前。 青鸾抬手推开了扇子,呆呆地问:“洛华是不是喜欢公主啊”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因为天寒地冻还是因为蓦然得知了真相。 陆离摸摸鼻子道:“其实青鸾妹妹你也不用伤心,令主是山主的人。你还是可以喜欢洛华啊” 青鸾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微笑,然后慢慢地转身走了。身影单薄而柔弱,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孤魂一般飘飘荡荡,消失在回廊尽头。 陆离摇头叹,几家欢喜几家愁。情之一字,从来害人害己啊。还是自己好,孤家寡人的来去自由,没有牵绊。 不知怎么的,回去的路上陆离突然想起了曾经遇见的一个小尼姑。 那时他出师不久,还未加入归岚山,一个人在江湖上飘着。在遇上宁嫣之前,他遇见了一个小尼姑。 阳春三月,打马扬鞭。扬州城内,初遇红颜。不过是一个老套的英雄救美的话本子,却让他一直藏在心底,难以忘怀。他从未见过那么水灵清润的小尼姑。许是,长伴青灯古佛太久了,有一种不染尘埃的气息,使人见之忘俗。 小尼姑不谙世事,把他当做好人。可是在那之前,他并不明白好与坏是什么样子的。 何谓好何谓坏在他曾经饥一顿饱一顿,被人打得遍体遍体鳞伤的时候从未想过做一个好人,即便是之后学了功夫,一个人漂泊惯了看遍了世情与人心之后更是不屑做一个好人。 可是那天,一向不管闲事的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救下了她。分别时,小尼姑送给他一串佛珠,他一直戴在身上。但是也仅此而已,之后他从未再见过她。 世外古庵,烟火红尘,很多缘分短暂到擦肩而过。站在一树白梅之下,雪花一点一点地落满了全身,他却没有知觉地扇着扇子,满眼尽是落寞。 “嗡”地一声从头顶传来,陆离的思绪猛然抽回,那是瓦片碎裂的声响。 “谁在上面”他凝眸喝道,随即一收折扇翻身跃上了屋顶。只见一道紫影从不远处掠过,几个纵跃已经跨过镜湖靠近了天一水阁。他紧跟其后,半路上洛华和火樱也同时跃上了屋顶,纷纷追赶那个紫衣人。 那人身影飘忽,步伐诡异,几个健步就把陆离等人甩在了后面。风雪簌簌,又一场大风吹过,吹得碎雪铺天盖地地飞扬起来,那个人只一晃身便消失在了屋顶。 “不见了”火樱停下了脚步,她轻功要甚于洛华,所以听到动静的一刻就脱离战局赶了过来。 随后而来的洛华冷哼一声:“此人武功不寻常,不若一般的中原功夫。” 陆离本就离得较远,此刻方才赶到,凝眉看了一下方位。 “天一水阁”: 第二十三章 人间寂寞两心同(3) 天一水阁此刻,静谧而安宁。 容颜俊美的男子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一个安睡的女子。面前油灯下,摆着一盘黑白子。 他单手执子,凝神思考着落子之处。 桌上的灯花,忽地爆了一下。他唇角慢慢勾起弧度,落下了一子后轻轻在宁嫣颈后睡穴处拂过,然后朗声道。 “贵客降临,怎么不进来呢莫非要顾某这等残疾之人出门迎接不成” “嘭嘭”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开了房门,夹杂着无数的碎雪与冷风灌了进来。顾明轩眉头一皱,轻轻运气,护住了宁嫣的全身。 “归岚山主,好久不见”一身明紫的男子悠然迈步走了进来,一双潋滟紫眸中尽是阴冷而残酷的笑意。在看到顾明轩怀抱中的宁嫣时微微一愣,然后笑意渐渐地加深了。 他一撩长袍,做到了顾明轩的对面。 “山主好兴致,雪夜怀抱佳人饮茶自奕。人世间最好的事怕是都让山主占全了。”他毫不客气地拿起了宁嫣方才饮过的杯子,倒了杯茶。 顾明轩眸色一沉,手腕轻旋“嗖”地一声,一枚黑玉子破风而去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砸落了云修手中的杯子。 “你不配动她的东西”他又执一子,落于棋盘冷声道。 对面那人不置可否地笑笑,这时天一水阁外几道身影落了下来。看到阁中的一幕,都是一惊。陆离道:“属下来迟,请山主责罚。” 顾明轩悠悠道:“云修大人乃西凉国第一高手,师从现任大祭司。翻墙撬院这等事你们哪里是他的对手,都退下吧”他语气中带着丝丝嘲讽。 云修不以为意地笑笑:“做惯了君子,偶尔做做梁上君子也不错。山主这等高风亮节之人自然是不屑的。” “阿宁这公主做得太过清贫,云大人看中什么东西不如直接拿去就好,无需客气。比如说那把镶着绿珠的缚游刀。”他随意地朝内室案边的墙上一指,然后又落下了一子。 云修扫了眼那把刀,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若是云大人没什么满意的,顾某可就要送客了。”他抬眼看了看云修,笑得清浅而冷淡,“顾某不过山野莽夫,又无一官半职,加之双腿残废,比不得云大人受皇上的重用。但是,为了阿宁,顾某不介意双手沾满血腥。”他低头摩挲着女子白净的脸颊,那一刻眸中的笑意似乎有了温度。 那样相拥的两个人唯美成一幅亘古的画卷,落在云修眼中却分外刺眼。 他鼓掌冷笑道:“真不知道山主大人是多情还是无情。对于自己所爱之人珍之重之,对于陌生人却轻贱得如同蝼蚁一般。”最后一字的音落在了他包含内力拍于桌面的一掌之下,棋盘上的所有棋子开始轻微地抖动。 顾某单手运气,灌入圆桌抗衡云修的内力,棋盘上的棋子抖动的更为剧烈。 “其余人的生死与顾某何关一个连自己的命都要别人来救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对于当年的你,阿宁已经仁至义尽” 云修气急,另一手猛然劈下。“轰”地一声,圆桌从中间裂了开来,棋子四散八方。 顾明轩急速后退,单手撑起斗篷遮住了宁嫣。灰尘中,只听云修冷笑道:“山主大人,咱们就后会有期了。”声音越来越远,飘离了天一水阁。 陆离等人连忙进屋,连刚刚睡下的青鸾小五等人也被吵醒了,纷纷赶了过来。 “山主,没事吧” “嘘”许是刚才的动静太大了,他怀里的宁嫣挣扎了一下,似乎想醒过来,最终又沉沉睡去。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走远了” 陆离躬身道:“是” “把一切与云修有关联的人事查清楚,另外在公主府附近寻一套宅院,年后我们搬过去。” “属下遵命” “暗卫何在” 屋顶上飘下来一抹黑影:“在” “连夜去一趟天牢,看看杯月现在如何” “属下遵命” “青鸾小五,把天一水阁收拾一下,重新换个黄梨木的桌子。” “是” 腊月时节,帝都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一个耀眼的红灯笼。暖暖的,像是在指引远方的游子找到回家的路。 雪依然漫天地下,寒风却要柔和得多。宁嫣冒雪去了一趟东和皇宫,到乾元宫的时候太医正在给郑瑜换药。天气寒冷,伤口好得慢,十多天过去了才开始结痂。 大殿里烧着炭火,暖融融地。 宁嫣接过了太医的活计,给郑瑜包扎。因为要换药,郑瑜的半个身子都是裸露的,此刻不免有些含羞。 宁嫣佯怒道:“躲什么,坐好了。” 少年方才端正做好,可是耳朵红得已经快要滴下血来了。 宁嫣一面上药,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云大人呢怎么不在他不是一贯和你同进同出的吗” “云先生有些事情,暂时出宫去了。”他小心翼翼地回着。 “皇上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年,也就十五了。是个时候选个合适的人陪在身边,若是有喜欢的,等到你亲政之时也好一并封后。”她低垂着眼睑,仔细地看着他的伤口,慢悠悠地说。 郑瑜心一沉,有些不愿:“朕不要女人。” “不要女人,难不成皇上喜欢男人”宁嫣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知道现在宫里宫外有多少流言蜚语说皇上是断袖,有龙阳之癖的吗” “那些人世俗而龌龊,何必管他们” “那你告诉我,为何对云修青睐有加” “因为云先生懂我” “懂你”宁嫣冷笑,“懂你,才好背叛你。” “云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他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他是我的朋友”郑瑜红着脸争辩道。 “瑜儿,皇姐承认这些年忙于政务疏忽了你,深宫之中你很寂寞,没有能说话的人。所以皇姐不反对你结交一些好友,可是这个人,谁都可以,但不能是云修” “为什么” “我与他曾经有一段旧怨,我担心他为此而接近你。” 郑瑜听闻松了口气笑道:“皇姐大可不必担心,云先生第一回见你的时候就跟朕说了,当年的事只是一个误会,他从未放在心上。” 宁嫣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总之,你离他远点,日常我让你看的折子、文书一律不许给他看,无论内宫还是朝堂一切事务都不许他插手。明白吗” 郑瑜点点头,眼神中却闪烁着另一番光芒。宁嫣看在眼里,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二十四章 无情烟火成旧梦 回到公主府,大门上也挂上了一个红灯笼。 青鸾笑道:“准时小五和豆子挂的。” 宁嫣也笑:“好久没看到豆子了,待会让他过来见见我。” 走到碎叶轩的时候才发现,哪里需要叫他过来。公主府上下的所有人还有归岚山的人全部在梅花林里穿梭来去,不知在忙些什么。 碎叶轩里,披着雪白貂绒披风的俊朗男子正闲闲地坐在榻上,面前的案上除了一顶檀香袅袅的三足鎏金顶的炉子,还有一个雕着木兰花纹的檀木小格子。 格子已然打开,露出层层叠叠好多封信。而他的手里正捏着一张细细地看,眉梢眼角挂着温暖的笑意。看到她回来了,还挥了挥手中的信。 宁嫣愣了片刻,脸瞬间通红。然后飞快地跑上碎叶轩,扑倒在他身上抢他手中的信,口中还在念念有词:“谁让你看的你还给我” “写给我的,我为何不能看” “谁说是写给你的” 顾明轩很大方地把信还给了她,看她紧张地把小格子整理好交给了青鸾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宁嫣看他的模样反倒叹了口气。“阿轩,你好久都没笑了。” 顾明轩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 “陆离说,你在归岚山的时候从来不笑的。” 他笑着朝她招手:“过来,让我抱抱。”宁嫣慢慢地晃了过去,坐在他的怀里,一如多年以前。她很喜欢缠着他,与他亲密地如同一个人一般。 “昨夜云修来过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着了。” “今晨我看天一水阁的桌子换成黄梨木的了,还以为是你不喜欢才换的。” “他武功奇特,轻身功法脸陆离都追不上,应该是出自西凉巫族。你身居高位,又不喜人多,住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所以你这是在布阵”她指了指梅花林中忙碌的众人。 顾明轩轻笑着点点头:“没有归岚山有利的地势阵法的威力会有所削减,不过聊胜于无。我用梅林和镜湖附近的山石做一个九转梅花阵,而你的天一水阁正好在正中的阵眼上。如此,多少会让我安心一些。” 宁嫣点点头:“你不跟我住一起吗” “帝都人多口杂,住在公主府多有不便。我已让陆离就近寻一处宅院,待年后搬过去。” “这样啊。”宁嫣脸上露出了失落的表情,顾明轩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 青鸾端上了一叠梅花糕,宁嫣拈起一个咬了一口叹道:“顾婶的手艺真不错,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阿轩,你要尝尝吗” 话音刚落,顾明轩已经把她吃剩的那半块梅花糕吞入腹中,柔软的唇轻触她青葱般的手指,让她心神一震,耳根子又红了。 榻上的男子依然笑得清润随意。 佑庆九年末,风雪最大的时候南武新帝登基的消息从南面传了过来。宁嫣让郑瑜拟了一份贺礼送了过去,没有多过问。 在宁嫣看来,萧凛登基只是迟早的事。她并不担心他会食言,也就是说东和至少还有五年的太平。可是郑瑜即将亲政,又有虎视眈眈的云修在旁,不能不让她忧心忡忡。 顾明轩倒是无所谓,安慰她道:“天命所致,尽力就好,无需担忧。” “阿轩,我总觉得我这个公主做的很失败。” “嗯,是很失败。东和上下无人不爱戴你,甚至很多人只知公主不知皇上。”他笑起来。 “我之前劝谏萧凛,说他功高震主,不被羲帝所接受。可是如今的我似乎也没什么分别。郑瑜待我已不似从前亲密。”她有些郁卒,拿着毛笔随便写划。 “任何君主最为忌讳的就是帝位受到威胁,尽管当初他的帝位是你给他的。到底他是君,你是臣,锋芒太露,反生嫌隙。” “我想其中有一半应该是云修的功劳吧。”她冷笑一声。 顾明轩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问道:“答应我,等郑瑜亲政之后,我们就回归岚山好不好不管东和未来是日渐强盛还是沦落于战火,你都不再过问行吗” 宁嫣怔了一怔,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东和一直以来就像压在她身上的一座大山,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扛住它。可是她从未想过一走了之。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她想过要逃避,想过凭什么要让她一介弱女子来承受这一切。可是渐渐地,她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一段修行。这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是她所熟悉的,铭记的,如何能够轻易割舍 “阿轩我”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阿宁,你太过感情用事了。可是帝王家最是无情,如若不能尽早抽身,恐有大患。”他徐徐叹了口气,目光幽深凝望着虚空。 宁嫣搁下了笔,走了过来,蹲在他的轮椅前。 “阿轩,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我只是觉得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了”他抚摸着宁嫣的长发,目光温柔。 阿宁,我的时间也许不多了。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可是总是在分离,总是天各一方。我想再多一些时间好好陪陪你,我奢望老天再给我多一点的时间。可是我终究会先你而离开,那么孤单一人留在尘世的你又会怎样 一室的静谧忽然被屋外的烟花声打断。 “公主公主,快出来看啊。” 宁嫣推着顾明轩出了天一水阁,只见漆黑的天幕下除了漫天的飞雪,还有璀璨如梦的烟火。一朵朵最明艳的花朵绽放,然后零落成灰烬消失。漫天都是极尽苍茫的妍态浮光,笼罩着凄清的人世。 “阿宁,别哭。”顾明轩握紧了她的手。 宁嫣才惊觉自己满脸的泪水。 “阿轩,我们好多年没有一起看烟花了,也好多年没有一起过年了。我真的以为这辈子,这样的场景都不可能出现。还好,你出现了。”她哭着哭着笑了出来。 顾明轩眸子黯了黯,没说什么,只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镜湖边,小五和豆子兴奋地放着烟花,青鸾呆呆地站在边上不知在想什么。而碎叶轩内,或立或坐着沉默的陆离火樱等人。洛华坐在廊上,拿着一壶酒自饮自酌。 归岚山没有人是喜悦的,在这样一个热闹而欢腾的时候。因为他们流浪漂泊了太久,早已没有了家。: 第二十五章 小雪初晴乍暖寒 年后,风雪日渐小了,天气也开始渐渐回暖。 晨起时,宁嫣看见青鸾与豆子还在练早功。一两月下来,豆子虽然圆润依旧可是身手已经敏捷地多了。从一开始的天天挨打,到现在已经躲得很快。 “参见公主。”青鸾瞥见了宁嫣连忙行礼。 “免礼。”她笑笑。 青鸾略有些沉默地后退了一步,宁嫣将她的神情收在眼底,了然于心。 转头对豆子笑道:“想家吗你写封信,我让人给你娘亲送去” 那肥胖的少年看了她一眼,恭敬道:“不必了。” “嗯确实不必。又不是你的亲生爹娘。”宁嫣点头。 豆子抬头看她,眼睛中已经有了惊慌:“什么意思” “不成想,我堂堂东和公主府竟然养了一尊大佛,北邙岛国的小太子殿下。”宁嫣笑得灿烂。 豆子已经是脸色苍白:“你说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北邙位于海上,与大陆的三国很少来往,但是并不表示我们对它一无所知。而近些年最为轰动的一件事莫过于北邙太子的叔叔与皇后狼狈为奸,谋权篡位。先皇临终前拼死把你送出北邙岛送到了中原,让你躲避追杀。所以石头镇上的那个妇人不过是你的乳娘,你和她相处并不好。而她看似关心你,实则觉得你是一个拖累,我们前脚刚离开石头镇,她后脚就收拾包袱离开了。我说的可对” 那少年浑身颤抖,没有反驳,一双眼睛空虚地看着宁嫣。 “我看过你八岁时的画像,跟你如今的模样相差甚远,恐怕这也是你自保的一个手段吧。一个没有势力的异国太子本宫该想想拿你如何是好” “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但是不能把我送回去”他恍惚着说道。 “本宫凭什么答应你” “回去不如自杀,我讨厌那块土地,讨厌那个国家的所有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宁嫣面前,“公主,豆子愿意效忠于您,请不要把我送回北邙。”每个字他都说得很用力,仿佛在下定决心一般。 “效忠”宁嫣沉吟。 “豆子可以发誓,一生效忠公主殿下,如有违背不得好死。但是豆子希望公主有朝一日可以助我复仇”他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坚定。 宁嫣了然叹道:“等你这句忠心可真是等了很久,但复仇一事本宫还需考虑一下。先下去吧。” 他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转身慢慢走了,滚圆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回廊深处。 青鸾开口问道:“公主,您真要把豆子送回去吗” “怎么你舍不得” “不不青鸾只是觉得豆子现在连自保都做不到,若回去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宁嫣转身叹道:“你家公主就是这么冷酷的人吗把人往火坑里头送不过豆子太过聪明,终归非池中之物。龙困浅滩,遇势当能凌天。” 青鸾沉默着跟在她身后,又听宁嫣道:“你去跟豆子说,让他收拾一下东西,从今日起去山主府上,跟在山主身边端茶送水,不用回来了。” 青鸾沉默应是,行了一礼离开了。宁嫣看着她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久违的日光洒满了大地,屋檐上挂着的冰凌滴着千丝万缕的水滴。竹叶上的薄雪也开始慢慢融化,风柔和起来不再刺骨。 宁嫣舒展了一下,心情莫名地畅快。 年后帝都的朱雀大街上新开了一家清风楼。楼高五层,最高一层足可眺望几百里之外的山川风物,将一切尽收眼底,开阔大气。 开业的当天管事就宣布,凡是来清风楼的客人,若是能猜出菜名就分文不取,全部相赠。就算猜不出,清风楼的典雅环境,江南丝竹,说书唱戏也定会让你不虚此行。 一时间,帝都的人趋之若鹜,不少文人雅士更是相约在楼中吟诗作赋,酒会诗会更是层出不穷。 但是无人见过清风楼的楼主。有人传闻楼主其实就是东和长公主宁嫣,因为开业当天有人在清风楼中见过她。也有人说,清风楼的楼主应该是秦中一带极有名的富商秦放。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可一直没有人出面澄清,渐渐地大伙的热情也就褪去了。 唯有清风楼一直红红火火地开着。 而此时帝都人们口中神秘的清风楼主正悠闲地躲在离长公主府很近的一处院落里看书品茶。四角飞檐的凉亭中,白衣男子丰神俊朗,清冷高贵。 院落不大,却清幽得很,树木繁多。加之顾明轩在此设了一个阵,宁嫣走了半天都没有走出来。正烦躁时,一道清幽的声音传了过来。 “往前直走。” “右手边走。” “直走。” “右转。” 看到出口的一瞬间,宁嫣气愤不已。 “顾明轩” 他很无奈地笑道:“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教过你怎么破这个连环阵吧。” “但是,连环阵的生门是在正中啊,谁知道你换成了死门。” 顾明轩揉了揉额头笑道,“阿宁生气的样子很好看。”宁嫣的气一下子就消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情话更暖心呢。 “如兰、陆离在清风楼忙的要死,你这个楼主却还在优哉游哉。”她故意说。 顾明轩浅笑着做起了身,指了指自己的腿说:“难不成阿宁想让为夫去端茶送水听见“为夫”两个字,宁嫣羞红了脸:“不正经对了豆子在你这儿怎样” “骨子里很傲气,又懂隐忍藏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从你嘴里听见这种话可真是难得。”她嘘他。 “怎么难道我们的公主殿下不是这么认为” “当然是。” 她喜欢与他在一起,赌书泼茶,哪怕是吵架拌嘴都那么地快乐。因为她可以毫不顾忌,做最真实的自己。没有虚假的笑容,没有沉重的责任。 临行时,她对他说:“明日有早朝,下朝后可能还要议事。明日我就不过来了。” 顾明轩故作哀怨:“官人且慢走。” 惹得宁嫣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们家阿轩实在太让人欢喜了。 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事比心心相惜会更加美妙,而更幸运的是老天眷顾,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坎坷,最终依然在一起。至于未来到底会怎么样,她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第二十六章 谁令骑马客京华(1) 大理寺的钟声敲了数下,一队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大理寺正堂。 “贾贾大人”为首的小太监喘着粗气,“快快去门口接驾长公主殿下和皇上来了” 大理寺寺丞贾施道心中暗惊,刺客一案疑点重重,从年前拖到了年后,从禁军移交到了大理寺。如今初审刚刚开始,公主和皇上竟然都来了。这刺客到底是何身份呢贾施道不敢再想下去,这其中只怕牵连甚广,不是他一介小小官员能够插手的事。 他理了理官服,匆匆出门接驾。 今日这两尊佛爷倒很是随意,仿佛在御花园看花一般分花拂柳走了过来。女子清丽淡雅,螓首蛾眉,低头浅笑着仿佛在听身边那少年的话。而那一身明黄的少年手舞足蹈,那模样像极了天真烂漫的少年。 而他们的身后跟随的一大群人中,有一人分外出众,光芒四射让人不敢直视。 那人一身华丽紫衣,青丝斜斜用一根白玉簪绾住,眉眼精致犹甚女子。那位想必便是皇上青睐有加,却不得长公主待见的云修大人了吧。 贾施道擦了擦额头的汗恭声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郑瑜笑道:“贾爱卿平身。今日禁军刺客的案子初审,朕和皇姐不过前来听审。贾大人一切照常即可。” 贾施道连忙把他们请了进去,在上首摆下了两张椅子。皇上坐在最上面,右手边站立云修大人,右手下侧的椅子上坐着长公主。 落座后,长公主对他笑了笑:“贾大人,开始吧。” 贾施道诚惶诚恐鞠了一躬,转身一拍惊堂木:“堂下何许人报上名来。” 中堂跪着一个身穿白色囚衣,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的年轻女子,手上带着沉重的镣铐。 “秦杯月。”她轻启朱唇,语气淡淡,仿佛丝毫不在意眼下的处境。 “何人指派你前来刺杀我朝万岁” “无人指派。” “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之罪,按律当斩” “大人,不必再问了。一切罪责,杯月都愿意承认。给个痛快吧”女子仰头看向他,柔美的脸庞半明半暗,眼神清澈而坚定。 贾施道执掌大理寺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过这么爽快的犯人,那就这么结案了愣了片刻转身请示道:“皇上,公主殿下,不知应作何审判” “贾大人自己看着办就好。”宁嫣淡笑,琉璃色的眼眸中看不清一丝情绪。 “云先生怎么看”郑瑜转头“请教”身边的紫衣男子。 只听那人笑了笑:“贾大人如此断案未免太过草率了吧,犯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吗此人如此大逆不道,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若不从她嘴里挖出幕后之人,皇上便极有可能再次面临刺杀的危险。所以微臣认为,不能草草结案。” “本宫也很想找出这幕后之人呢不知云大人有何高见”她浅笑着望向他。 那人向她眨眨眼,笑容愈发邪魅:“承蒙皇上与公主不弃,不如将此人交给微臣。微臣定能从她口中得知这幕后之人,并将他绳之以法。不知公主觉得如何”他看着她,眉眼间尽是挑衅。 “如此甚好,只希望云大人别让本宫失望。”她轻轻颔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堂下默默跪着的年轻女子,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来之前,阿轩便叮嘱过她,不要与云修有直接的冲突。她明白他的意思,云修此举不过是请君入瓮,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弱点并很好地加以利用。 比如,心存善念,太过仁慈。顾明轩手握黑子淡淡说:“如果我是你,根本等不到压回天牢,我会直接杀了她。而今,她一旦落在云修的手里,将会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可是她狠不下心,归岚七使陪伴她多年,而她怎么忍心下这道命令。 “又或者,阿宁,你还在一直认为云修会对你手下留情。”认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少年,认为他不可能那样心狠手辣。 这个世间,拥有得越多会越害怕失去,而当一无所有孑然一身的时候,才会奋不顾身地往前。而对于她来说,牵绊太多。也许注定与云修的这一战,她终究会失败。 新年伊始,万物复苏。 全国遍贴皇榜,不论出生门第,不论贫富贵贱,只要武技高超都可入京参试。一石激起千层浪,东和重文轻武多年,很多习武之人皆跃跃欲试。然而门槛虽低,想要走进东和皇宫站在无极殿里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因为在最后的殿试之前,还有重重选拔。首先所有考生必须于三月初入京参与第一轮考试。第一轮考试场地位于京郊大营,考验所有考生的骑术、射术。过关者十日后参与第二轮考试,两两相抗,兵器任选,胜者随即参加文试。 历来,武将的选择注重功夫,很多武夫都是目不识丁。宁嫣首先开创了对于兵法、阵法、用兵之道的文试。此举有好处,也有坏处。文试将有一大批人被遴选下去,而只有少数人能进入最终无极殿试。当然,所有未过文试的人朝廷会酌情在军队中分配职务,从从九品的陪戎副尉到正六品的昭武校尉不等。 而所有过了文试的人,四月十八日于东和皇宫无极殿参加殿试。由东和长公主宁嫣亲自提问,最终选出武艺最高之人成为东和第一个武状元。 三月初的时候,帝都大大小小的客栈都挤满了参加武举的考生。 朱雀大街上日日车水马龙,年轻的少年们鲜衣怒马、招摇过市。那傲然绝尘的风华气度,让人见了心生向往。 此时坐在清风楼二楼的白衣女子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淡淡看着楼下的热闹繁华。她身后静默地站立着一个素净的青衣女子。 “青青你看,那个人。”她手轻轻一指,青鸾顺势望去。 “翠梅峰折梅山庄的少庄主,他旁边的几个都是江湖世家之人。不成想这次倒来了不少江湖人士。”她若有所思。 青鸾道:“他们估计是冲着公主您的名声来的。” 摇头笑了笑,她放下茶杯:“哪里是为了我来,分明是为了阿轩来的。” “山主” “阿轩的名号在江湖中太过响亮,便是如今的江湖盟主见了他也要敬重三分。如今他故意暴露了自己身在帝都的行踪,很多人便慕名而来。加之如今帝都武举,也正好可以试试身手。阿轩还真是用心良苦。”她笑了笑。 “山主自然是爱着令主的。”青鸾说。 “那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嘭”地一声,茶杯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青鸾慌忙跪了下去:“公主息怒,奴婢奴婢没有”: 第二十七章 谁令骑马客京华(2) “我本以为,你就是再不开窍这么久的时间也给想明白了。现在看来,到底是我糊涂。”宁嫣叹了口气,垂眉看她。 青鸾慢慢流下泪来,哽咽道:“公主,是青鸾的错,青鸾不应该胡思乱想。公主那么好,洛华洛华喜欢公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不知为何青鸾总是放不下公主,你打我吧” “首先,我很早前就提醒过你,洛华并非你的良配,我让你收收心可是你没有做到。其次,他喜欢谁是他的事,我无法控制,而你喜欢他只是你的事,与他无关。你若心有芥蒂,不如直接与洛华好好聊一聊,胜过你一人胡思乱想。”她冷静地看着泣不成声的青衣女子,满目怜惜。 洛华的感情她不是不知道,然而她无所做出任何回应,只能任它自生自灭。然而,她一直视青鸾为妹妹,不忍她因此而受到伤害。世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完全不由你掌控。 青鸾膝行上前,拉住她的衣角,哭道:“公主,是青鸾错了” 宁嫣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 话未说完,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门口轮椅上的青衣男子看着屋内一坐一跪的主仆二人不由一愣,眨眨眼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宁嫣拍了拍青鸾的肩笑道:“出去吧,洛华现在应该在公主府。” 青鸾擦了擦眼泪,红着眼跑下了楼梯,路过顾明轩的时候还向他行了一礼。 他今天难得得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袍,墨发高束,头戴白玉冠。与身着白衣时的清冷凌厉不同。青衣的他显得更加的温润如玉,丰神俊朗。 宁嫣笑:“山主大人难得穿其他色的衣服呢,这是入乡随俗” “近来帝都颇为热闹啊。”他答得驴头不对马嘴,可偏偏宁嫣听懂了他的意思。 “那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啊。” “为夫很是担忧公主殿下会看中谁家的清秀少年郎”他笑眯眯地说。 宁嫣突然凑过身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又有些害羞道:“没办法,谁叫我不爱少年郎,只爱顾明轩呢” 男子轻声笑了起来,眉目疏朗,惊艳了一室的流光。 “阿宁,如果我也去参试,你觉得如何” 宁嫣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云修深得皇帝的信任,他极有可能借助皇帝把势力做大,与你抗衡。而你,根本无法阻止。但如果不止沉羽军,东和的大多数军队都能掌握在你的手上便无需畏惧。所以你需要一只独属于你并且只效忠于你的军队”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 “蒙恬此人沉稳干练,有大将之风,然而终究缺少一分魄力,不足以成为你在军中的最终依靠。然而普天之下,除了我无人能够同你比肩”他浅笑着看着她,意气飞扬,言语中有着不容置喙的霸气。 宁嫣看着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顾明轩一直是个傲气的人,那份傲气是浸润在骨子里头的。而她,自诩最爱他的人,却生生摧残了这份傲骨。而今,又让他自己去揭开尘封的伤疤吗 她慢慢红了眼眶,转头去看楼外的淡烟垂柳,石桥轻舟,不再言语。 青衣男子轻声道:“阿宁,我从未后悔在陶叶渡与你的相遇,相反直至如今我依然庆幸老天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可是没有宁嫣,还会有下一个何嫣,许嫣至少她们不会让你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她强忍着不让泪水留下来。 他淡淡说:“那么你也在嫌我残废吗” “没有我只是在气我自己”她固执地望着窗外,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水。 “如果你觉得歉疚,就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一些的话。但是阿宁,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吗我们无法改变过去,只能拼命地朝前看,也许前面会有更加灿烂的烟花,更加美好的景致。而我,会一直陪你,一起走下去,走到我走不动的那天。你将我埋在路旁,好让我能够看着你继续走下去。这一世,我将不再寂寞。”他看着她,用一贯的温柔目光。 宁嫣回头,轻轻地抱着他,将脸颊贴上了他冰凉的侧脸。“如果哪天你不在了,我就和你一起走。” “阿宁,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一直走下去,代替我看着世间的风景。好吗”他抚摸着她如瀑的青丝淡淡地说,清冷的眼眸中却流露出一丝缱绻不舍。 她只顾摇头,只字不言。 顾明轩道:“阿宁,和我对弈一局吧,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成长。如果一炷香内你依然没有胜过我,便答应我吧。” 这场棋局,吸引了很多人。 清风楼内,白玉棋盘,黑白一枰分胜负。轻敲玉子,其声朗朗。两人对坐,悠然如画。 “我允你悔棋三次。”他把玩着一枚黑子,浅笑道。 宁嫣歪头看他,不满意:“你凭什么让我啊这么看不起我你看着,我一定不悔棋” 楼下陆离兴奋地大叫:“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众人纷纷压顾明轩赢,气得宁嫣火冒三丈。陆离喜滋滋地刚准备压他们威武英明的山主大人,被宁嫣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无奈之下只好压了他们心眼狭小的令主大人。 心里不由暗叹,完了完了,这下要输惨了。 “走着。” “走着”宁嫣赌气地下了第一子。 其实宁嫣的棋艺也是顾明轩教的,师父与徒弟的对抗胜负其实很分明。多年前,他们于归岚山顶对弈,一开始的时候就算悔棋无数,下了一整天还是赢不了一局。她会悔棋,而他习惯性让着她。渐渐地偶尔也能险胜一局,再到不需要他让,也能赢上一两局。 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了,她不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现在的她杀伐决断掌控那么多人的生死,他还能胜得了她吗 顾明轩棋风一如往昔绵里藏针,滴水不漏。他不若宁嫣的大开大阖,大刀阔斧却进退有秩。黑子有如一张大网,刀枪不入,网住了所有的白子。 宁嫣皱眉思索,举棋不定。因为这一子,下在何处都不合适。她建立的数条防线都被顾明轩轻易地瓦解,他仿佛能看清楚她在想什么,她下的每一步棋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想悔棋吗” 宁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需要” 陆离肉疼地劝道:“令主大人,要不还是悔吧。” 宁嫣瞥了他一眼,凉凉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成功把陆离一颗玲珑心摔的粉碎。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令主大人惨败而回,陆离大人输得底朝天,差点连身上穿得衣服都输光了。他向英明神武山主大人求救,却只收到一个安慰的眼神。 看陆离输得精光,宁嫣心情倒是很好,拍了拍陆离的肩说:“陆离大人,本宫会记得你的。”陆离欲哭无泪,不过最后顾明轩还是将他输掉的全部还给了他。 此事告一段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陆离见到宁嫣统统绕道走。: 第二十八章 谁令骑马客京华(3) 三月初,草长莺飞,万物复苏,武举正式开始。 京郊大营的箭术考场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考生,此人乘长公主府的车驾而来。然而令人吃惊得是,他坐于轮椅之上。 蒙诀行礼道:“顾先生。” 顾明轩颔首笑道:“蒙将军好久不见了。” “数年前在徽州与先生见过一面,便一直仰慕于先生风姿,不曾想今日终于再见,实在是蒙诀之幸。” “将军过誉了,顾某今日特地为武举而来。” 蒙诀略略吃惊:“顾先生的武功才学,世上少有人敌,哪里需要” “将军误会了,今日并非顾某参试。尘夜,过来,见过蒙将军。”他身后的人群中走出一个偏胖的少年,一身灰布衣衫,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冷淡。 “这是顾某一个门生,随我学武几天,今日正好带他来试试身手。” “尘夜见过蒙将军。” 蒙诀颔首还礼。 “尘夜年纪尚小,顾某不放心他一人前来,特地陪同。但还望蒙将军一视同仁,莫要失了公允。”轮椅上的青衣男子淡然笑道,虽居于下却风华绝代,让人不敢注目。 “那是自然。”蒙诀沉声抱拳。 箭术分三轮,第一轮射十米外草人,射中心脏为数。第二轮双箭同射,有一箭脱靶便不作数。第三轮士兵扶草人移动,考生需看清位置射中红心。 那少年眯着眼看了一会道:“给我三支箭,移动靶。” 传令兵犹豫地看向蒙诀,见他微微颔首便举起令旗。十米开外,五个士兵拎着草人开始来回走动。 他掂了掂递上来的一张弓,皱眉道:“太轻。” 蒙诀对身后的副将道:“将我的弓抬出来给他。” 蒙诀的弓是闻名于世的惊华弓,弓身重达三石,需两人合力才能抬出来。他一手抓住,拿了起来道: “试试这把弓。” 蒙诀力大无穷,众人皆知。可是这体型偏圆润的少年到底有何本事能拿动三石重的惊华弓呢众人皆嗤之以鼻。然而当看到那人轻轻松松拿起弓,引弓射箭之时纷纷瞪大了眼睛。 第一支箭,他轻松拉动弓弦。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那只箭飞了出去,然而似乎准头缺失,羽箭根本未曾上靶。围观的考生纷纷嗤之以鼻,搞这么大的阵仗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啊。 那少年目光中有些疑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弓,身后一道声音悠哉悠哉传了过来。 “马步扎稳,重心放低。” 那少年点点头,掂了掂手里的惊华弓,从旁取了三支箭。 深吸一口气,三只羽箭划过空中,“铮”地一声,一只抢先钉在了草人的心脏。未能反应过来,第二只劈开了第一支箭钉在了草人心上。而第三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开第二只箭第三次钉在了草人的心上,并且力道大到穿透了草人的心从背后飞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你得太快,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只余惊叹,场上一时静默。 顾明轩眯着眼笑道:“蒙将军,这第一轮尘夜算是过关了吗” 蒙诀赞道:“尘夜公子箭法精良,便是末将也难及此技。请尘夜公子移步校场,参加骑术考试。” “您不知道,山主现场教授豆子射箭,只一箭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震惊了。后来的骑马的时候,无人能驾驭的了那一匹西凉宝马。唯有豆子一上马,那马便服服帖帖一举得了” 青鸾如数家珍般对着宁嫣倒豆子:“豆子也太厉害了,跟着山主没学几天武就能参加武举。公主你说,万一他最后成了武状元,以后他看到我时,脸是不是能翘到天上去”一边说还一边仰着脸模仿他的样子,惹得宁嫣一阵大笑。 “他怎么说也是北邙太子,你没事少逗他。”宁嫣着一身素纹缀锦广袖宫服,显然是刚刚下朝回来。 “人家也是觉得他好玩啊,圆滚滚地真像个豆子。不过自从去了山主那里后,豆子最近真的瘦了很多,不过好像长得更高了。” 青鸾服侍宁嫣换下了宫装,穿上了素白典雅的常服。随意理了理袖口,宁嫣问道:“阿轩回来了吗” “对了,山主请您前往清风楼。” “现在” “是。” 此时已近晌午,宁嫣带着青鸾从公主府的后门偷偷溜了出来,光明正大的走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上。 街上热闹得很,捏面人的,编风筝的,卖首饰的各种小贩来来往往。一问之下方明白,今日正好赶上东西二市的集市。宁嫣随意走着,青鸾却东张西望地瞧热闹。 “公主公主,刚才的那个面人做得真的好像你啊。”青鸾说的正是刚才在面人摊看到的一个面人。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身披烟霞纱广袖宫裙,头戴十二金玉步摇钗,可不就是宁嫣的模样。 宁嫣颇为郁闷:“我怎么觉得被人一口一口吃掉的感觉非常不好啊。” “您可以买一个送给山主啊,他应该会很高兴。” “嗯不用吧”宁嫣打退堂鼓。倒不是她堂堂一国公主舍不得花钱,就是觉得把自己模样的面人送给顾明轩想想就别扭。 她想了想,对捏面人的小贩说:“你帮我捏一个小女娃吧。” 青鸾无奈道:“您这么不解风情,山主大人肯定得郁闷死” 宁嫣也不理她,跟小贩描述小女娃的样貌:“脸圆圆的,红红的,头上扎两个娃娃髻” “小姐,这不会是您跟山主的孩子吧”青鸾一脸惊奇地问。 宁嫣无奈地转头看她,刚要说话便听不远处传来骏马的嘶鸣。一车夫在远处大喊:“闪开闪开快闪开” 马儿似乎受到惊吓,拖着马车风驰电掣而来。一路上撞翻了众多的摊位,转眼便逼进站在面人摊前的主仆两人。 就在此时,高楼上跃出两道人影。一道直接跃上的马背,急拉缰绳,调转马头。另一人落在宁嫣身后,揽住二人,飞速后退。骏马一声嘶鸣,前蹄高抬。几番纵跃之后才渐渐安定下来。 车夫被颠得头重脚轻,马车里的人也被晃得东倒西歪。 车夫恭敬地问:“夫人,可有受伤” 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然后一道非常轻柔而舒缓的女声传了出来。“无妨,上路吧”顿了顿又道:“重金酬谢刚刚驯服烈马的那位壮士” 车夫转身再去寻驯马之人,可是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连站在路边差点殃及的两位姑娘也消失不见了。 车里那道声音再次传了出来:“别管了,走吧” 车夫跳上车辕,驾着马车匆匆离开了。清风楼上,几道目光注视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街角,意味不明。: 第二十九章 一杯成喜亦成悲 “民间流传,孝渊帝和端懿皇后伉俪情深。端懿皇后来自江湖,生性自由洒脱。孝渊帝南巡时遇见了她,便一见倾心。后来更是力排众议,废掉于谨的妹妹瑞皇后,封她为皇后。然而即便是那样的专宠,他们之间还是有了一个越贵妃。”陆离望着楼下渐行渐远的马车叹道,“传闻,这个越贵妃是帝都第一美女,也是第一才女。当时的盛名足以同现在的你比肩。” “略有耳闻。不过当年她不是被送出宫了吗并且这么多年,一直音讯全无。现在却又为何突然出现”她若有所思地扣着棋盘。 顾明轩扣下一子轻声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山雨欲来,看来是躲不掉了。”宁嫣苦笑道。 “她是郑瑜生母,按照辈分,她应该是皇太后。光是这个身份,也足矣压你三分。”他又落下了一子。 宁嫣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笑道:“何必呢,一年之后郑瑜亲政,我也便功成身退了。” “到底是人心难测。你声名太盛,执掌朝政多年,百姓对你无不拥戴有加,他们自然是忌惮的。”顾明轩幽幽叹道。 说话间,听到楼下一阵阵喝彩的声音。有人大声叫嚷:“再来一段”拍桌子声、跺脚声、鼓掌声不绝于耳。不知底下人做了什么,只听牙板一敲,顿时安静了下来。 宁嫣好笑道:“没想到罗神医说书说得这么好,以前归岚山还真是埋没人才了。” “唯一不曾埋没的,便是咱们东和护国公主的治世之才。”陆离坐在窗台上,笑得分外欢畅。 顾明轩微笑着颔首表示同意,宁嫣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一眼。 “豆哦不,尘夜呢” 顾明轩看向陆离,陆离摇着扇子笑道:“现在应该还在阵里呢” “多久了” “该有一天一夜了吧。” “他还是个孩子,未免有些严苛” 顾明轩瞥了她一眼,幽幽道:“心疼了” “没有”某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男子无声地笑着,最终一子落下。“我赢了” 宁嫣摇头叹气:“不玩了,不玩了怎样都是输” “不会啊,你亲我一下,我就让你赢一局。”某人依然笑眯眯地瞧着她。宁嫣涨红了脸,她实在是没有这只狐狸中的狐狸脸皮厚。 身后陆离相当识趣地,一个翻身从窗口跃下了楼。“我什么都没听到啊”清朗的声音慢慢消散在了风中。 宁嫣正色问他:“他自己怎么说” “放心,我的公主。”他摇动轮椅,到她的面前,拉着她的手笑道:“他亟需强大,而我们亟需一个助力。何乐而不为而你无须担心,他和皇宫里的那个可不一样。” “你夸他就夸他呗,干嘛还顺带贬低一下旁人。”宁嫣甚是不满。 “我知道你对他有感情,可是你应该不会否认我的判断对吗郑瑜成不了大气,一者是先天所限,缺少雄才大略,无心做一个安稳皇帝。另一者是缘于你。其实仇恨很多时候都是动力,而对于他而言,他的所有仇你都帮他报了,而他的江山你治理的很好。他已经无需奋发向上,励精图治,因为他知道有你在” “可是我已经告诉过他,我只是陪他一时。” “所以阿宁,你虽聪慧,却不擅洞察人心。”他叹了口气。“我从未见过他,我所知道他的一切都是从你的口中得知。可是你便不觉得有何不妥吗” 宁嫣皱着眉头思索,喃喃道:“不妥” “他幼时,东和剧变,他作为一个傀儡在于谨手下苟延残喘了三年。你觉得那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于谨一直因孝渊帝废掉他妹妹瑞皇后而怀恨在心,会轻易放过他吗可是他竟然毫发无伤地等到了你的出现。” 她脸色苍白,有一种让她恐惧的猜测呼之欲出。 “别说了,阿轩别说了” “阿宁,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你也逃不掉”他淡淡看着她,眼中满是怜惜。 窗外柳枝轻扬,柔和的春风一阵阵吹入清风楼中,带来了沁人心脾的芳香,还有热闹世俗的烟火气息。阳光温温柔柔地洒落下来,恰好覆上了他们满肩满头。 次日傍晚,丁伯匆匆来报:“公主,大理寺贾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宁嫣放下了手中的书。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胸口有些压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贾施道带来了一个消息,秦杯月于狱中畏罪自杀。临死前,在地上留下一行血字“结草衔环,来世再报”。官差发现的时候已经呼吸全无,死去多时,面容安详宁静。经仵作查验,犯人为服毒自尽。 “既然已死,那便结案吧。”她拿着案宗,侧脸氤氲在夕阳中,看不清悲喜。“下去吧。” 夕阳西下,触手悲凉,而斯人已逝。她回想起多年前的那段往事。 佑庆元年,那时秦杯月还是晋城的红袖坊里的艺妓。无人知其来历,但一手琵琶,名动四海。那时候多少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听“朝音”的一首弄轻尘。很多人甚至给她起了一个“琵琶圣手”的雅号。 宁嫣也是慕名而来,想看看这个传说中技艺无双,风华绝代的朝音的模样。 可是刚到晋城便听闻,红袖坊的朝音因不肯委身城主做妾室,而被诬陷下了大狱。并被挑去手筋,裸身吊于闹市之中。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而特意卸下了她的下巴。 那日,宁嫣看到的便是一个苍白孱弱,受尽侮辱的女子,她头发蓬乱遮着眉眼。一双凤眼暗淡而麻木。周遭的人来来往往,也指指点点。也有好心人不忍见到她这幅模样,便脱下自己的衣服罩在她身上,可是当即便被衙门的人抓了起来。此后,人们再也不敢伸出援手。 佑庆元年的时候,于谨刚刚把持朝政,吏治一片混乱。地方官员的势力越来越大,生杀予夺,并且无人制衡。百姓们虽然叫苦连天,可是投诉无门。 朝音被吊于闹市整整五日,无人问津,直至宁嫣的出现。宁嫣后来救下她后问她是不是很绝望。 她说,是啊,绝望得想死。她只是沦落风尘,可是依然傲骨铮铮,不愿以色侍人,不愿出卖灵魂。所以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可是更让她伤心欲绝的是,与她情投意合海誓山盟的那个人竟然望风而逃。: 第三十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在一起的时候你侬我侬,恨不能掏心掏肺。他风流倜傥,卓尔不群,又来自高门大户,家境殷实。他们在红袖坊相识,他对她一见倾心,便日日捧场,只为与她相知相交。 她从一开始的不为所动,到渐渐地接受了他。浮生茫茫,她已厌倦了漂泊,如若就这样安定下来,倒也不错。虽然他的家中已是妻妾成群,可是至少他的心是在自己身上的。然而,他的母亲坚决反对他迎娶一个妓女回家,觉得有辱门楣。 那时他对她说,就算前路又再多的阻碍,也绝不会负了她。可笑得是,她竟然相信了。也许是风花雪月的话本子看得多了,变生了许多不该有的妄想。 宁嫣摇头叹道:“这世上多是痴心女子负心汉。” 她摇摇头苦笑道:“那日,我被吊在街口的时候,我竟然在人群中看见了他。呵真可笑,那个小人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折扇掩面,转身就走。” 琵琶弦断,双手已残。这世上再无朝音此人,也再无那首余音袅袅弄轻尘。 宁嫣说:“你若无处可去,便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 她点头应允,然后便上了归岚山。她彻底改名换姓叫做秦杯月,无人知晓她的来历与身世。宁嫣治好了她挑断了的手筋,虽然再也弹不了琵琶。又让人教她武功,让她可以成为后来独当一面的归岚七使之一。 宁嫣是她的恩人,所以她甘心为她所驱策,做牛做马,所以她就算死,也绝不能背叛她。 那么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去刺杀皇上而这一切跟云修又是什么关系这一切都随着她的离去而深埋尘土之中,不得而知了。 她揉着眉心,心里只觉大恸。 “云修” “公主皇上跟云大人在里边议事,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段业苦苦哀求,就差跪倒在地上了。 “这个任何人包括本宫吗”白衣宫装女子冷眼睥他。 段业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毕恭毕敬道:“应当应当”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此拦本宫”宁嫣火冒三丈。 “老奴,不敢拦着公主。请公主进殿。”段业拼命地向旁边使眼色,小安子立马闪身飞快跑进了乾元宫正殿。 “公主,公主皇上跟云大人真的在议事” 宁嫣冷笑道:“本宫以前还道段公公最是识时务,今日看来,倒是本宫看错了。” 说话间,已至正殿。 偌大而辉煌的宫殿中,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副棋局。一人紫衣翩然,另一人华服贵气。地上的三足青釉炉燃着袅袅龙涎香,氤氲了整间大殿。 华服少年目如点漆、唇若涂脂,微笑的模样如春水凝碧,荷露清霜,眉眼间却有一丝媚色。远远看见白衣女子的身影:“皇姐你来了。” 宁嫣手中的折子尽数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郑瑜,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全部当做耳旁风是不是我前脚把礼部、吏部、工部交由你直接管辖,你就直接封云修做太史局御史。我若把东和交给了你,是不是你直接就让他做皇帝了” 殿内一时静默无言,郑瑜脸色惨白,唯有那道紫色身影依然悠然自得得下着棋。 “皇姐,瑜儿觉得云先生学问很深又见多识广,若能为我朝所用是再好不过了。” “你任免谁我都不管,除了他你现在就撤回这道命令”她抬手指向安坐着的紫衣人,脸色铁青。 郑瑜站了起来:“皇姐,其他事情朕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不行。” “你是一定要为了他与我翻脸” “皇姐,朕知道你对云先生有偏见” 宁嫣突然笑了一声,转头对云修说道:“云大人这戏看得可还满意” 云修紫眸盛满挑衅的笑意,鼓掌道:“自然是满意的,微臣竟然不知道公主殿下对微臣的偏见这么深。” “偏见谁知道呢良药也有可能成为毒药,焉知伤人一千不会自损八百呢” “微臣能赢两百已经心满意足了。”他笑得人畜无害。 “也是,知足才能常乐。”她的一张脸冷到了极点。紧接着一甩长袖,转身离开。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郑瑜,你好自为之。” 不是不生气,不是无动于衷。可是,力不从心的感觉越来越甚。她从未想过掌控谁,想过要取而代之。所以尽管有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她依然可以充耳不闻。但是如果连郑瑜都已经不再相信她,那么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 一阵阵地烦闷涌上心头。 此时,夜色已深,小安子提着灯笼在前引着路。 宁嫣疾步向宫门口走去,青鸾在那里等着她。而身后,巍峨的东和王宫隐没在苍茫的黑暗中,有如一头巨大的怪兽,收起了它的锋齿利爪。 穿梭过御花园时,身后一阵冷风吹过,她倏地停了下来。 小安子回头问:“公主,怎么了” 她环顾一下四周,轻声道:“无妨,走吧。” 刚走几步,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袭来,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往身后假山拖拽过去。她先是惊恐,然而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微臣觉得,有些事还是要单独和公主聊聊,不知公主觉得如何”那人凑得极近,吐气如兰。整个身子几乎覆在她的身上,把她牢牢压制在假山和双臂之间。 “云修你放手”她低声冷喝道,丝丝缕缕的香气从他身上袭来,却让她渐渐地有些目眩神迷。 “乖睡一觉吧。”他柔声说着,嘴角一抹邪魅至极的微笑。 她摇摇头,却只觉得越来越昏沉:“云修你这香”话未说完,就昏迷了过去,倒在了云修肩上。 那人紫眸微眯,揽住了她的肩,轻松地将她抱在身前。然后一个纵跃跳到了假山之上。 “人在那儿”几道身影从黑暗中狂奔而来。 云修冷笑一声:“一群蠢货。”说罢抱着宁嫣,几个纵跃,消失在了黑暗中。远远地他的声音传了过来:“让顾明轩一个人来见我” 帝都靠近朱雀大街的一处院落内,一白袍男子坐于灯下静静地看着书,灯影明灭晃动。忽然,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人立于门外正向陆离禀报着什么,陆离一脸的凝重,转头向这边望了一下。然后匆忙走了过来。 “山主,出事了” “何事” “令主被云修带走了,暗卫的人根本跟不上。”: 第三十一章 从来天命总循环(1) 她用尽全部力气才从混沌中苏醒,睁开了眼皮。 这是一处阴暗的水牢,刺骨的水及膝,并且水位不断地上涨。两侧的墙上伸出数根手腕粗的铁链,牢牢把她钉在了水里。头顶上的一方小格倾泻下黯淡的天光。 已经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了,双腿渐渐开始麻木,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铁链之上。 阿轩,我总算体会到双腿渐渐失去知觉的感受了,骨头一寸一寸地麻木,恐惧却一点一点地放大。这样的煎熬我觉得我一刻都承受不了,而你竟然抱着我在千年的冰川水中站了一天一夜。 她苦笑着流出泪来,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水中。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头顶上,一道戏谑的声音传了下来,明紫的衣角若隐若现。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不然就躲一边去。”她冷声斥道。 “我怎么会舍得杀了你呢” “云修,你还真是为了报仇不择手段,连下迷药这么下三滥的招都使上了。”宁嫣冷笑一声。 “你都说是报仇了,还谈什么礼尚往来呢不过公主殿下,您别担心,今日请您来做客不过是想看看顾明轩能用多长时间在这个偌大的帝都里找到你。若是在他赶到之前,您已经不幸被淹死了,那么微臣也无能为力。”他笑得恣意而张狂。 宁嫣轻轻阖上了眼睛:“云大人请人做客的方法还真特别。” 云修也不理她,一双潋滟紫眸满是残忍:“不过,还是要好心提醒公主一下,这水牢的水接着护城河,不出三日便可将这间屋子灌满。若是微臣记得没错的话,三日后武举第二轮即将举行,皇上和您都要出席。如果那时他仍旧未能找到你,那么武举鼓声响起的时刻,就是您安息的时刻。” “而明年的那个时候,便是东和长公主您的忌日。想来您这一生权势富贵,声望名气样样都有,应该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吧”他语气辛辣,不无讽刺。 宁嫣已经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一阵阵凉意从小腿传了上来。纵然已是春日,河水依然冰凉。 “看不出来云大人还喜欢替别人决定未来要走的路,还真是辛苦你啊。”笑容苍白而无力,“若说遗憾,也是有的。云大人毕竟不是我,哪里能够全然知晓” “不妨说来听听。”他似乎很是好奇。 宁嫣抬头扫了他一眼:“相比于我的遗憾,我倒是更想知道云大人当初是怎么逃出珞珈神山的,我和阿轩九死一生,那么多人有去无回。可偏偏云大人,不仅毫发无损,功夫还日益精进了。” 云修突然掀开牢门,旋身飞下了水牢,站在宁嫣身边的高台上俯视她,眸中的乖张之气更甚。“怎么想探听我的消息然后反过来对付我” “你怕了” 云修觑了她一眼冷笑道:“你也用不着激我,告诉你也无妨,但是你若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信不信,由我说了算。” 突然间他一个倾身,捏住了她的下巴。“怎么办宁嫣,我发现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宁嫣猛地把头别了过去,脱离了他的魔掌:“你爱说不说,本公主不卖身” 云修鼓了鼓掌,站起了身,负手于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双紫眸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我被困的那间密室,是西凉大祭司的停尸之室,布满了巫族符咒与机关。我在那里被困了整整十日,期间我试了无数次,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暗无天日,腐尸为伴,我饿得发慌,恨不得去啃腐尸身上的肉,可是我拼命忍住了。每一天,我就在手臂上划一道伤口,吮吸自己的血液。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我就告诉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阿宁一定会会来救我的可是我等到了什么每过一天,我心中的仇恨就多累积一分,我告诉自己如果能够出去,今生今世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们报仇” 他垂眉看她,不出意外地在她脸上看到愧疚的神情,嗤笑一声道: “故事先说到这儿,之后的事如果你有命听,我会告诉你的,公主殿下。”他一甩长袍,运气飞出水牢。“哐”地一声,头顶上的铁门重重地落了下来,激起尘土飞扬。 她深吸一口子,才勉强压下心口的烦郁之气,可是眼眶依然湿润了。从希望等到绝望,该是怎么样的悲哀呢尽管他笑着,语气那么不屑,可是她依然听出了他内心的凄惶与悲凉。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了就不可饶恕。 渐渐地天光黯淡了,似乎黑夜已经降临,河水漫过了膝盖。 宁嫣昏昏沉沉,脸色苍白,全身一阵阵地冒着冷汗。冰凉的河水和沉重的铁链耗去了她的全部体力,也引发了旧疾。如果没有铁链前后锁死,恐怕她会直接倒下去。也许等不到水漫上来,她就会直接死去。那样倒也省事了,她轻轻地笑着。 朦胧中,头顶的铁板似乎再次被打开了。 “感觉怎么样”那人冷声道。 “还还好多谢关心”她使劲睁开双眼,无力地微笑。想了想又笑道:“小云,如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能放下仇恨,不要被巫族的人所利用。毕竟天下的的百姓,是无辜的” 听到“小云”两个字,那人似乎怔了怔。如紫色水晶一般摧残的眼眸突然开始一点一点地褪变,紫色慢慢地消失,可就在即将完全褪去的时候,紫色光芒大盛再次覆满了他的眼眸中。 残忍与乖张再次爬上他的眉梢眼角:“看来,公主殿下快支撑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他故作沉吟道,“不如,你离开顾明轩那个残废,跟了我。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女子,万民都会在你的脚底下匍匐。” “疯子”她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之前便说过了,我不卖身” “别着急拒绝,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只要你答应,我便救你出水牢” “顾某的女人,自然是由顾某来救。还是不劳云大人费心了。”一道清冷而蕴含内劲的声音突然间从远处传来,在整个水牢里回响。: 第三十二章 从来天命总循环(2) 云修挑了挑眉,掐算了下时辰,阴柔绝魅的脸庞淡开了一朵奇异的笑容。 他转头望向宁嫣,轻声凑在她耳边道:“顾明轩有没有告诉你,其实他还是可以站起来的” 白衣女子睫毛颤了颤,抬头看他,苍白的面容憔悴却从容。 “不过,对于你来说,都一样。因为从今日起,他将永远是个残废”他将薄唇慢慢地贴近她,以一种狎昵的语气笑道:“你说一只老鹰折了翅膀,还能再飞吗” 宁嫣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眼前这个恣肆而危险的人。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他的意图。他劫走她的最终目的,其实是顾明轩。他深知他们的为人,必然清楚宁嫣一旦遇险,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并且依他的骄傲,甚至不会让归岚山的人参与这件事,所以他必然是一个人来的 可是他的腿阿轩说过他的腿废了,并不是在骗她 一瞬间,无数种念头从脑海中划过。她盯着云修,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只看到了他好整以暇地神色。 突然间只听“嘭”地一声,头顶上的门被一股大力撞开了。清冷的月光斜斜洒了进来,穿过零零落落的铁栏,映出一片的凄清。涨到大腿的水面在月色下泛着粼粼的波光,静谧中隐藏着不安。 宁嫣抬头望去,月色下,有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步伐沉稳,丝毫不见凌乱。她一下子就落下泪来,他到底还是一个人来了,他到底还是服下了还阳丹。 云修鼓了鼓掌,清脆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尤为突兀。“山主大人势力真是不小,云某还预备着灌个三天三夜的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了来。”说罢,他一旋身飞身出了水牢,踢落了铁门。 她看着他,不用于往日的宽袍广袖,此时身着一身素白紧身劲装,手上空空如也,腰上却缠了一件银色的雪练。整个人沉稳内敛,风姿卓卓。而此时,他低头望见了她,唇角勾起了一抹温暖的微笑。不说一字,眼神却蕴含了担忧、安慰,千言万语难以诉说衷肠。 “顾某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应该警告过云大人,为了阿宁,顾某不介意双手沾满鲜血不成想云大人这么快就忘记了” “山主大人的话,云某怎敢轻易忘记在下不过是请长公主殿下来做个客而已” “做客云大人的请客方式真是特别啊。那现在客做完了,云大人是不是该放人了” “放人也不是不可以全看山主大人能否胜得过我手中的剑”他笑意全收,眸子一冷,抽出长剑向顾明轩刺去。剑光映着月光更见凄寒,那一剑竟是用了全部的真气,仿佛也堵上了一生的命运。 多年前,在珞珈山角的那个小酒馆,他们有过一次比试。那时酒喝多了,两人皆醉意醺醺。彼此都是年少气盛,决定切磋一番武艺。 云修用的是随身携带的佩剑,顾明轩却只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枯枝,笑笑说:“就这个了。” 少年云修不满:“你你看不起看不起我的剑术”他摇摇晃晃地,脸上的红晕像是点了腮红一般。宁嫣连忙扶住他笑道:“醉成这样,还用得着比一推就倒了好吗” “换换剑”他吼道。 宁嫣无奈只得说:“换换换。”一边使眼色给顾明轩让他别换。少年的武艺她不清楚,可是顾明轩的却实实在在一清二楚。他酒量不高,此时也有些微醉,万一伤了云修还得给他找大夫,实在是不划算。 月色微凉,在树林里投下了斑驳的树影。远处传来一阵阵的蝉鸣声,清风分外地舒适。宁嫣给火堆加了最后一堆柴火,转身看那两人比武。 摇摇晃晃地两人开始了比试,云修却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招式精妙而剑法非凡,剑剑不虚刺向顾明轩。 顾明轩却还是摇摇晃晃的模样,吓得宁嫣起了一身冷汗。可是渐渐地,她发现阿轩的步伐虽不稳,整个人也飘飘忽忽可是身法确实乱中有静。所有凌厉地攻势都被他巧妙地卸了力,拆分化解。 守了二十多回合,他开始转守为攻。步伐依旧是凌乱,可是好巧不巧,他的每一招云修都躲不过去。云修躲得每一处都有顾明轩那根神出鬼没地枯枝。直打得云修哇哇大叫,连声求饶放才停手。 一边的宁嫣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最后看得最来越兴致盎然。 结果第二天,比试的两个人没有一个人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全部缄口不提。宁嫣扫了兴,只觉得太过没趣。 那一瞬间,宁嫣恍惚了。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事全非。不管记不记得,他们都再次迎来了宿命般的对决。这一次,堵上了生死。有些人的存在是为了求一份圆满,可是无论隔了多久,命运都会再次回到原点。 那把剑,带着破空之势直扫他的面门。而他沉静立于原地,神情未变,脸色未变,只有如墨的青丝被长剑带来的肃杀之气卷起漫天飞扬。突然间,那把剑稳稳停在了离他的脸颊只有一指距离的地方,安静地好像待宰的羔羊,之前的凌厉气势风生水起都不复存在。 云修惊骇地望向他,想要拔出夹在他手指间的剑,那剑却纹丝未动。 “那时,你比不上我,现在,依然”薄唇中淡淡吐出不屑的字眼。那是一种极为强大自信的霸者之气,无人可以比拟,遑论超越。 他手一松,云修猛然退后了一步。紫眸中,杀气四溢。他冷笑着,再次提剑上前。十招之内,长剑震飞,云修内力尽数反噬自身,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在那一瞬间清朗的月光照射下,顾明轩清楚地看见云修的眸色变了,眸中的紫色如潮水一般褪下了。 “你”他脸色惊疑不定。 那人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惨淡笑容,轻声道:“果然还是败了。”突然间,紫光大震,像是什么被重新压制住了。起身时的那个俊美男子依然紫眸潋滟,嘴角挂着一抹鲜血,更显凄美。 “山主大人做了这么多年的轮椅,武功却丝毫没有退步,云某还真是羡慕。” 顾明轩负手而立,眸色清冷,月光拉长了他伟岸的身姿。 “剑,人人都可以拿。但是用来杀人还是自杀就不得而知了。”他冷冷地看着云修,把他曾经嘲笑蒙诀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 云修脸色一白,随即冷笑道:“既然比不过,云某只有逃了。山主大人还是赶快救公主吧,她似乎情况不太好呢。” 说罢,抬腿慢慢朝外走去,似乎丝毫不惧怕顾明轩从背后攻击。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以顾明轩的为人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光明磊落,却也迂腐呆板。囿于樊笼的人注定无法胜利。: 第三十三章 从来天命总循环(3) 云修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仪态悠然仿佛闲庭信步。刚走几步,就听身后一声响动,铁门被轰然打开,素白的身影跳下了水牢。笑意渐渐加深,他拍拍手掌。铁门突然间落了下来,一整块铁板掉落下来把水牢盖得严丝合缝。 “这块铁板由千年玄铁铸成,便是千钧之力也难以从下面抬起。这可是云某特意为山主大人和公主殿下打造的,山主大人不必白费力气了。”他摩挲着袖口的西番莲,笑容灿烂而带着嗜血的快感。 说罢,挥挥手。几道诡异的身影突然出现,所有人半面脸上都映着怪异的符咒,看起来鬼气森森。 “守住这里,等下面没有动静了再通知我” “是”几人躬身行礼,一晃间再次凭空消失不见。 云修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出了大门,右转是一条挂满了铃铛的长廊。有些铃铛已经陈旧了,落满了灰尘,可是还有些确实崭新的仿佛刚刚才挂上去一般。所有的铃铛都是用红绸系在长廊上,夜风吹过长廊,铃声清脆悦耳。久居帝都的人都明白,全帝都只有一处地方能有这样挂满了祈福的铃铛,法华寺 此时依然天色昏沉,偌大的寺庙看不到一个人,全无白日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紫衣人运气于胸,跃上高墙,身影很快消失于夜幕中。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一些扫地僧起了床。 两个和尚在长廊里扫地,一个和尚问另一个:“昨日你睡着后听着什么动静没有” 另一个说:“有啥动静啊”随即一脸调笑地问:“这才几天啊就耐不住寂寞啦难不成做梦的时候还在想清兰院的竹翠” “去去去”开始说话的那个和尚没好气地瞥他,“我是真听见了动静,好像是剑的声音,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你做梦了吧。别想了,出尘师兄知道又该罚我们了,我可不想再去后山看一个月的柴火。” 那个人摸摸光秃秃的脑袋,摇了摇头,难道真的是自己做梦吗叹了口气,继续清扫长廊。 而此时,就在离挂满铃铛的长廊不远处的地下,河水慢慢地灌进一个地方。 水中心,两个人静默地站着,女子的身上缠着两条手腕粗的铁链。女子容颜姣好却脸色苍白,嘴唇发青,神情憔悴中却有一丝安然。而此时拥着她的男子长身玉立,脸色同样惨白,额头不停有汗珠滑落。 “阿宁,醒醒不能睡。”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宁嫣轻轻笑道:“是不是我们今日便会死在这里” “再坚持一下”顾明轩眉宇中透着淡淡的不安,“这水牢看似牢不可破,但却不是完全与外面隔绝,只要这水不断陆离他们便能找到通到这里的方法。相信我,再坚持一下” 她挣扎着张开了阖上许久眼眸,轻声问他:“阿轩你的你的腿” “无妨。乖,阿宁别睡”他不想告诉她,其实他现在腿上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若是没有这两根铁链他一定会倒下。现在不过是用最后一口气在强撑,多年前在珞珈神山中的那种无力感再次袭来。 顾明轩抱紧了她,抚摸着她冰冷而苍白的脸颊,目光渐渐地冷却。云修这一世不杀你,我誓不罢休 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隔着厚厚的铁板传来了一阵阵微弱的动静。与此同时,已经漫过腰上的水突然间咕嘟了一声,开始急剧退了下去。 水里两道漩涡逐渐变大,整个水牢的水都在旋转翻搅,似乎里面有两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接着“唰”地一声,从漩涡中钻出两个人来。 “山主” 两人皆一身黑色夜行衣,此刻已经从头湿到脚。一人正是陆离,而另一人清秀的脸上划着一道长长的疤痕。此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归岚七使之首,秦决。 顾明轩身子晃了晃,有气无力笑道:“还不算慢,带龙渊了吗” “带了” “斩” 他抱紧已经昏迷的宁嫣,绷紧缠绕的铁链。这铁链取材特殊,加之太过粗重,光靠内力完全无法崩断。 陆离运气于剑,举剑向铁链砍去。手起剑落,铁链应声而断。紧接着另一边的铁链也被砍断了。 就在砍断的那一瞬间,拥抱着的两人同时倒在了地上。 “山主大人” “令主” 清风楼顶楼。 一群人坐于廊上,吹着风,皆是眉头紧锁。房间门口,站着一个妙龄青衣女子,眼圈红红的,似是才哭过一场。 娃娃脸男子忧心道:“令主至今未醒,她底子本就弱,年前才大病一场。昨日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 “那又算得了什么”眉眼娇俏的红衣女子冷笑道,“山主已经一双腿全废了,身子损了大半不说,甚至罗神医都说他活不到”她渐渐地说不下去了,周围人也具是沉默。 “她到底哪一点好值得他像灯油一样把自己耗得一丝都不剩” “火樱”陆离冷声叱道。 秦决不满地扫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陆离,管好你的手下妄言主上,够她去风吼洞呆个一年半载的。” “我有说错吗她是公主又怎么样没有归岚山,她什么都不是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护着她” “啪”地一声清脆地巴掌声响起,吵闹声骤然停歇,所有人皆瞠目结舌。火樱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怒火三丈的青衣女子。 却只听她怒声道:“山主和公主真心相爱,他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插嘴,此其一。归岚山是山主和公主一手创办,而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属下,你有什么资格迁怒公主此其二。公主人那么好,无论是对待下属,还是整个东和的子民,她都问心无愧。她为了东和殚精竭虑,劳心耗神,而你更没有资格去指责她此其三。以上三条,你还有何话说” 她怒气当头,一番话脱口而出。直至说完,才慢慢回过神来。 洛华好笑地看着她,鼓掌道:“徒弟,厉害”她的脸从气得发白,开始慢慢地充血涨红。 而火樱,早已脸色惨白。脸上几道鲜明的巴掌印,让她更显凄惶。陆离不忍劝她道:“山主已无大碍,你先回归岚山吧。”: 第三十四章 听风听雨过清明 武举第二场开始之前,宁嫣幽幽转醒,脑袋依然昏昏沉沉。 此刻房内安静得很,唯有案上的沉水香袅袅燃烧着。圆桌边倚着一个青衣女子,支着脑袋睡着,似是极为疲倦。 她慢慢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只觉得手脚无力,刚刚站起来便跌坐回去。动静太大,青鸾被惊醒,连忙上前来扶。 “公主,别急着起来。罗神医说您得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宁嫣笑笑拍拍她的肩:“无妨。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扶我起来。” “您要去哪” “山主在哪” “七杀护送山主回归岚山了。”青鸾似有些犹豫,“昨夜罗神医说山主情况不好,一直未醒,腿伤还有加重的可能。帝都的环境不适合恢复,当下陆离决定连夜护送他会归岚山。七使全部留下照看令主。” 宁嫣神情似有些恍惚,语气轻得不能再轻:“阿轩是不是很不好” “还还是双腿的问题”青鸾答得小心翼翼,眼眶却渐渐地红了。“公主,别难过了。您的身子也很不好,罗神医说最好不要再劳心劳力了” “青青你说,我是不是阿轩的克星离开我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平平安安,可是只要在我的身边就灾祸不断。” “公主,不能这么说,山主是心甘情愿的。” “就是心甘情愿我才难以心安回去也好回去也好”她下意识地重复着那句话,苍白地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右手却死死攥紧了衣角。 就在这时,一阵震天鼓声响起,传遍了帝都大大小小的每个街道。 “这是” “现在应该是武举开始了。”青鸾推开了小窗,柔和的春风吹了进来。 窗外恰好是一株垂柳,柳条细嫩随风摇曳。阳光透过千丝万缕的枝条照射进来,在窗前的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鼎沸的人声,车马声,叫卖声从窗户外传了进来,仿佛一扫病气,带来了一股新的气息。 宁嫣有点恍惚地看着楼下的繁华,内心却渐生悲凉。 青鸾道:“武举本应公主您和皇上一同出席,三日前山主去找您的时候就已经为您安排好了。公主抱病在床,此次武举的所有事宜交由皇上与魏丞相负责。其他事务等您回来后,再做决断。” “他还说了什么” “山主说如果您问了就告诉您,之前告诉你无法走动并非是骗你,所以如今也不必太过悲伤,最坏也不过如此。他还说如果他死了,您就是归岚山的山主,所有人必须听从您的吩咐。” “哈哈哈哈”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很恣意。 “公主您怎么了”青鸾担忧地扶着她。 她依然笑着,可是渐渐地有泪水从脸颊滑落,可是嘴角依然绽放着最灿烂的微笑。 阿轩,老天为何如此对待我们 青鸾看着她,慢慢地也落下泪来。她轻轻地抱住宁嫣:“公主,想哭就哭出来吧,没事的。”她打心眼里觉得公主那么好,为什么还要受这么多的苦呢可是没有人能够告诉她答案。 武举第二轮为期三日,所有考生分为若干组,两两竞技,胜者直接参与文试。当晚所有文试的考卷就被搬到了公主府。又过了三日,所有考卷被搬入了承庆殿。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自武试那日晴空万里之后,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尤其临近清明,整个帝都都被笼罩上一层飘渺的青纱,若隐若现朦朦胧胧。 碎叶轩内的小案上堆了几摞奏章,而奏章后是一张苍白而缺少血色的脸,眉儿弯弯,琉璃色的眼眸似水无波。右手拿着一支朱笔,批阅奏章。 “右边的都是本宫批阅过的,先拿去给皇上看看,有不妥之处朝会时再行商讨。”她一目十行看着奏章,也不抬头,只挥了挥手。 亭外站着一个一身藏青宫袍的小太监,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一声。 宁嫣挑眉看他一眼:“怎么本宫很吓人” “不不不是奴才失礼了”他小碎步跑上前去捧了右边的一摞奏章。然后疾步朝镜湖另一端走去。 “慢着” 小安子刷地停下了身子,慢慢地转身道:“公主还有何吩咐” “本宫听说昨日皇上赐给了云大人一处宫外的宅院” “是,云大人与皇上下棋,皇上输了,就将晋国公府的旧宅赐予了云大人。” 执笔的手突然顿了一顿,晋国公府当年宠冠一时足以与瑞懿皇后平分秋色的越贵妃便是晋国公的独女。 “是常乐坊的那一处宅院吗” “正是那一处。晋国公旧宅空置了许久,位置比较偏僻,压在礼部许多年也无人收拾。皇上一开始要赐一处更好的宅院,可是云大人坚决要旧宅。说什么清幽雅致,不喜热闹,皇上也就应了他。”小安子恭恭敬敬地眼观鼻鼻观心。 宁嫣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 小安子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匆匆告退。 晋国公战死于疆场,晋国公夫人殉情而死,偌大的晋国公府也就散了。安平郡主自幼与先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分非凡。先帝就将她接近了宫,方便照料,彼时瑞懿皇后已经封后五年。 承嘉二十一年,帝后因安平郡主生了嫌隙。瑞懿皇后怒而离宫,先帝封安平郡主为越贵妃,宠冠六宫。直至越贵妃生下小皇子,体弱多病出宫修养,从此了无音信。三年后,先帝重病,在全国张贴皇榜寻找瑞懿皇后见她最后一面。瑞懿皇后最终现身,先帝病愈。承嘉二十五年,小皇子被封为太子,也便是现在的皇上。 这段深宫情史早已被演绎成诸多版本流传于世,时隔多年先帝与瑞懿皇后早已驾鹤西去。那么这个曾经的帝都第一美人越贵妃的再次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她望向轩外的烟雨朦胧,峨眉微蹙。山雨欲来,似乎又一场大的阴谋正在酝酿,而代价不只是皇位的更迭,家国的动荡,更有成千上万黎民百姓的生死存亡。这场仗,要怎么打才不会输: 第三十五章 何妨新人换旧人 自那日于乾元宫中与宁嫣争吵,之后她便一直抱病在府修养,朝会一律推掉,甚至武举都没有参与。所有的奏章都是送进公主府,待批好后再送回宫去。 郑瑜甚是忧心,下棋时也便心不在焉。 对面那人抬眼看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璀璨的紫眸闪过一丝幽光。 “皇上可是在想公主殿下”他状似无意地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皇姐应是真的生气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多天不上朝。云先生,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皇上,您是帝王,您永远没有错。”他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如果您现在心软,之前所做的便功亏一篑。您要让长公主殿下看到,您已经不是一个孩子,您有能力扛起一个国家,也有能力守护自己喜欢的女人。” “可是皇姐根本无心皇位,她已经在逐步放权” “所以,等到您亲政的时候,便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试想,以长公主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继续留在帝都您若是想留下她,从现在开始就要一步步去架空她,您要去主动夺回权利,让她身陷局中无法抽身,逃都逃不掉。等到您有能力掌控一切的时候,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他用一种极为蛊惑的语气在郑瑜耳边轻声说着,嘴角依然是那抹邪魅的微笑。 郑瑜呆呆地坐着,下意识地点头,仿佛被什么控制着一般。紧接着眸中紫光一闪,直直向后倒去。 “吱呀”一声,乾元宫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个一身黑袍的人走了进来,步伐缓慢,却沉稳雍容。 “参见尊主。”云修怔了怔,下跪,匍匐于地。 黑袍人凌虚一抬,也不看他直直走向郑瑜,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黑袍中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素手,一点一点抚过少年的眉眼,轻柔而缓慢,仿佛包含了无限的深情。 “千丝蛊已经在皇上的体内,会慢慢地影响他的意识,让他潜移默化地改变。但是不会对皇上有任何的伤害。” “做得好。”黑袍下传来一道轻柔而舒缓的女声,“照顾好皇上,不要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否则,本尊唯你是问” “属下遵命” 黑袍人幽幽叹道:“皇儿,你怎么会喜欢宁嫣,那个贱人的徒弟不过也好,让她毁在你的手里也不错。”她慢慢笑了起来,笑声诡异而苍凉。 夜风从门口徐徐吹过,吹着她宽大的袖袍。黑袍之下隐隐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螓首蛾眉,明眸善睐。除了眼角已有了些细密的皱纹,看起来与二八少女无异,更添了少许岁月留下的风华气韵。 若是段业在此,定能够认出,此人不正是先帝的越贵妃,皇上的生母吗 云修躬身道:“尊主,朝音已死。” “死便死了,巫族不需要这样的叛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的声音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全无方才的温柔,“我倒没看出,宁嫣那个黄毛丫头收买人心的手段倒是一流,跟那个贱人一样让人讨厌” 她冷笑出声,迎着风,转身向殿外走去。夜风鼓起她偌大的黑袍,空空荡荡,背影清冷而孤高。 翌日,无极殿上。 宁嫣暌违半月再次临朝,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隔着珠帘看台下各怀心思的大臣,尤其在看到那一身明紫风姿卓卓的人时,她突然间心生了倦意。这么多年,她就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马,疯狂地往前跑着,不管遇到怎样的风雨都没有停下来过。最近这是怎么了 她揉了揉眉心,只听阶下一人奏道:“皇上,长公主殿下,武举考生过文试试卷已全部批阅完成。所过者不足半百,未过者已经发往各军。” “本宫大概看过试题,有两个考生答得不错,深谙运兵之道,实是将帅之才。” “公主说得不错,这两人身手也是非凡。” “那便开始准备四月十八日的殿试吧,不要有任何纰漏” “微臣领旨” 宁嫣喝了杯茶,抬眼似是无意地看了一眼郑瑜。只见他端坐宝座上,腰挺得笔直,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放下茶杯,就见阶下有人出列,施施然行了一礼笑道:“启禀皇上,长公主,微臣近日在太史局供职,夜观星象,发现紫气东来直冲帝星。此兆牵涉我东和命脉,又与皇上紧密相连。微臣连夜翻阅典籍,最终发现皇上自登基以来从未出宫祈福,此举有违天道。故臣斗胆谏言,望皇上不日前往帝都之东,法华寺祈福。望我东和福祉绵长,日益强盛” 宁嫣笑道:“云大人还真是尽职尽责。不过,皇上尚且年幼,不宜出宫奔波,还是等亲政之后再行出宫祈福吧” “启禀长公主,天象所示,不宜拖延,否则于皇上不利,于我东和社稷不利”云修一派言辞恳切的模样。 不少大臣竟纷纷附和:“天象所示,皇上还是出宫祈福得好。” “紫气东来,莫非是贵人临朝万一得罪了天神可如何是好” 魏延喝道:“都住嘴”殿内刷地一下安静了下来。 宁嫣冷冷看向那个一身明紫的男人,他安静地站着,丝毫不避讳地抬头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剑,直直穿过珠帘,仿佛扎进了她的心底。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紫气东来东来西凉在西,法华寺在东,晋国公府旧宅也在东她猛然惊醒一般,一连串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最先想到的便是越贵妃 帝都只有一处皇家寺院,香火旺盛,便是东边的法华寺。从东和王宫去法华寺,必然要从安化门入朱雀大街,在拐入玄武街,那么就是必要路过晋国公府旧宅。彼时,只要稍作手脚,引起皇上的注意,那么那个人想要重回王宫便轻而易举。甚至会因为天象而获得无以复加的殊荣。 待想清楚后,浑身不禁冷汗淋淋。若论聪明,宁嫣没有顾明轩聪明,换做是他可能云修刚刚接掌太史局,他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对弈之时,顾明轩告诉她,要从大局入手,目光不可局限于一城一人。可是好在她懂得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挖掘,最终会找到她想要的答案。索性还不算太晚。: 第三十六章 人情翻覆似波澜 皇上出宫祭天祈福一事被宁嫣一力拦下,可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没过几日,长公主幽禁皇上的传言便在帝都流传开来。 酒楼茶馆,街头巷末到处都在谈论此事。更有好事之徒掀出之前宫内关于长公主谋权篡位的传言,借此大力抨击长公主摄政之举,认为女子掌权始终有违天道。一开始,不少人还坚持相信宁嫣,可是渐渐地传言愈演愈烈,风向开始变了。 坚定不移地认为长公主一心为国的人开始动摇,毕竟空穴不可能无端来风,这么多人都这样说,假的也便成真的了。 人心,就是如此善变的东西。 而此时的满城风雨丝毫没有影响到小小公主府内的安宁,宁嫣一派悠然地提笔练字。她擅写的清秀的小楷,顾明轩喜欢的那种行书很少写。之前总是不敢尝试,如今写了写却觉得行云流水间自有一番快意。 青鸾站在一边垂头丧气,捏着一绺头发把玩。 宁嫣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了天还没塌呢” “可是快要塌了啊”青鸾欲哭无泪。 “塌了还有大个子的顶着,总归压不着你的。”她一边调笑着,一边下笔如飞。 “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才几天啊,顾婶出去买个菜就听到处都在议论而且现在的传言对公主您都很不利。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青鸾捏着衣角揉来揉去,忧心忡忡。 宁嫣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你看你说了,才不过几天谣言便已这般厉害,说明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我们在明他在暗,有心无力啊。” “有人动手脚”青鸾喃喃念叨,“我知道了是云修” 宁嫣给了她一个“不是他还能有谁”的白眼冷笑道:“真是好计谋,无论我怎样决定,他都有后招在等着。我若答应去祈福,越贵妃定然能顺利回宫,她若回宫第一件事怕就是夺我的权;我若不答应,他正好可以放出风声,煽风点火,三人成虎我无法不顾忌,以此来逼我放权。” “青青啊信任是不是真的很难”她躺在榻上,目光投向了轩外湛蓝的天空,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萧索。 青鸾使劲摇头:“公主,这不是您的错。” 宁嫣苦笑道:“我曾经最想做的事便是把东和安安稳稳地交到郑瑜的手里,然而我便可以陪着阿轩好好地游历人间,遍访名山大川,去走我们当年没有走完的路。可是要我就这样把我辛辛苦苦扶起来的东和交给一群心怀不轨的人,我总归是心有不甘。东和的数百年基业,师父临终的嘱托也许都会毁于一旦。” “所以青青,我现在很苦恼” 青鸾担忧地看着宁嫣,突然间一个激灵。“公主,等一下,我马上回来。”宁嫣有些诧异,等到她看到青鸾抱了一壶的酒从长廊那头跑过来时,不由地噗嗤一笑。 “都说一醉解千愁,也许喝几杯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在白瓷杯中斟满了酒,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 宁嫣笑道:“这桂花酿应该是丁伯的私藏吧” “丁伯藏了很多啊,少一壶他肯定不会知道的。” 宁嫣一手端过酒杯,一手托着云袖。放在鼻间仔细地闻了闻,桂花的幽香混杂着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让人不禁心神一震。一杯下肚,馨香绵长,酣畅淋漓。 “果然是好酒,青青你也尝尝。” “好啊好啊。”青鸾再次给宁嫣的杯子斟满,又给自己斟上一杯,然后一口一口地抿着。 宁嫣喝得倒是极快,一口一杯,转眼就喝了五六杯。“好了好了,公主,丁伯曾说这桂花酿后劲大,不能多喝的。” “倒” 她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白皙的小脸泛着红晕,眸中已经有了醉意。青鸾认命地给她倒上了酒,一边却在想是不是不应该让公主喝酒。 “青青,你嫁出去吧”宁嫣坐在榻上,低头抱膝,长长的头发恰好包裹住了全身,也遮住了她的面容。她蜷缩成一团,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那么孤单。 青鸾手一抖,酒壶差点掉在地上。她愣了片刻,轻声问道:“公主,是青鸾哪里做得不好吗”声音中已经微微地颤抖着。 好一阵子,就当青鸾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闷闷地声音传了过来:“没有,你做得很好。可是公主府已经不再安全,这里已经是众矢之的,太多的眼睛盯着这里。所以嫁出去吧离开帝都我会以义妹之名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不会让你有半点委屈的。” 青鸾哭出声来:“公主,青鸾不走,我不走” “不走,等死吗”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没有一丝的醉意。 “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公主府” 埋着头的白衣女子慢慢抬起了头,双眼迷离看着前方,声音低沉:“可是,之后的局势也许不是我可以掌控得了的。你知道那天他为什么要带走我,又让阿轩来救我吗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他的目的,可是现在我终于想通了。他从头到尾的目的就只在阿轩一人身上,他知道他双腿残废,甚至他知道他已经时间不多了,所以他故意把我们困在水牢来加重他的病情。你说多么可笑”她慢慢地笑出了声。 直至此时,青鸾才明白,她们家公主真的已经醉了。她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很多事都压在心底。酒不醉人人自醉,若不是醉了又怎么会说这么多话。 隔天,归岚山传来了信。信是陆离亲自带来的,信中只有四字:“以退为进。” 宁嫣看到信的那一刻,展眉笑了起来。恰好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了吧。 没过多久,帝都又起了另一种流言,说长公主早已定下武举结束协皇上去法华寺烧香祈福。不日前,甚至亲自去了一趟法华寺与住持圆空大师商讨事宜。风向转得太快,很多人一头雾水。 也有不少聪明的人看出来,这不过是高位者借助万民之口的一场博弈。而这万物苍生,不过是一盘棋局罢了。: 第三十七章 少年意气与春争 四月十八,天高云淡。宜祭祀,教牛马,断蚁,余事勿取。忌移徙,入宅,动土。东和武举最后一场比试在王宫无极殿外正式开始。 比武场是临时搭建的,皇上公主和一众大臣都坐在无极殿外的了台上。左右两根擎天汉白玉盘龙柱,显得威武不凡,声势浩大。待考的考生在右侧等候,一众人中有两个人分外地显眼。 一个身着一身白衣,身形修长,冠发高束,气质清冷。周围人没有能靠近他一步以内的,活脱脱便是某人年少时的翻版。有那样一种人,风华无限,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边的人。以至于她到现在柜子里都是清一色的白衣。 而另一人,一身紧身黑衣,面容秀美,唇红齿白,浅笑彦彦。光是相貌,犹甚女子三分。就连上场时,还在向周围一众前来观看的官家女子抛着媚眼,引起了一阵阵的欢呼。 青鸾悄悄附在宁嫣耳边嘀咕道:“看不出咱们豆子还是个清秀少年郎啊,那之前的那个球是谁” 宁嫣还在喝着茶,听着这话差点就喷了出来。勉强地维持好自己的形象后,瞪了一眼青鸾:“你这话也就敢在你家公主我面前说说,他现在功夫可了不得,当心他揍你哦。” 青鸾抬眼看场上芝兰玉树般的白衣少年,刚想说“他怎么可能会听到”,就见隔着一个校场,少年一个冷冷地眼神扫了过来。如果目光能化成刀子的话,那么她此刻估计已经万刀穿心了。 连忙低下了头,懊恼道:“豆子不会真的听见了吧” 宁嫣也不看她,目光却投向了另外的那个黑衣少年。“那个人是谁” 青鸾眯眼瞧了一会道:“那个是楚风,也是个翩翩美少年呢。”她喜滋滋地说:“大家都在猜武状元肯定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还在清风楼开了赌局。买豆子赢呢,是一赔三,买楚风赢呢,是一赔二。” “那你买谁赢” “当然是豆子啊”她坚定地说着,可是认真无比的表情渐渐败下阵来:“好啦好啦,我买楚风赢。大家都说楚风赢面大,而且豆子才学武多久啊,肯定比不过楚风的啦” 话未说完,宁嫣一个暴栗敲到她的头上:“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转头去看,目光无意间却扫到坐在皇上左手边第三位的云修。依然是紫袍加身,风华绝代的模样,左手支着小几,右手端着一壶酒,嘴唇间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宁嫣垂眸略一思索,对青鸾耳语了一番,青鸾领命下了了台。 这时鼓声如雷,分布校场两侧的二十八面大鼓齐齐奏响。蒙诀身穿甲胄一步一步迈向校场中心,众人屏息以待。蒙诀也是一介武夫,不善言辞,待简单交代了比武的规则之后,比武便正式开始。 鼓声,欢呼声如潮水一般响起,在偌大的校场回旋飘荡,大家都在期待第一个站上台的人。 本次武状元的决选,直接采用的是擂台战。一人守擂,其余人攻擂。攻擂者若输了,就换人,守擂者若输了,那么攻擂之人便成为下一任擂主。如此反复,直到决出最终的胜者。 起初宁嫣有考虑擂主多番征战,体力消耗的问题。然而蒙诀坚持认为,人数不足半百,就算是从第一人打到最后一人放在战场上也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因此被踢下擂台,也是他武艺粗鄙。 沉羽军大将都这么说了,宁嫣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但是明眼之人都知道,越往后拖越有利。那么导致的直接问题就是,颇为尴尬地,此时无人第一个上场。 “皇姐,眼下如何是好”身后传来一道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 宁嫣转过头去,少年的脸刷地红了,眉眼愈加地清秀俊朗。 “皇上觉得应该如何” “还是皇姐决定吧” “如果本宫现在一定要让皇上给出一个决断呢” 郑瑜皱眉想了想:“不如将最后上场的一人杀掉”他很认真地说着,“杀”字从他嘴里轻描淡写地飘出,却在宁嫣的心中引起滔天巨浪。 扶着额头,无奈笑道:“杀掉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是是否过于残忍,本不过是一场考试,何必弄得这般血腥。” 郑瑜似是感受到她言语中的不满,更加小心翼翼地笑着说:“皇姐,朕只是说笑,吓吓他们而已。” 宁嫣摆摆手,却见位于下面的云修抬眼望着她,笑意愈发深沉。显然刚才的一番话,全部落入他的耳中。 场边,青鸾悄悄地在蒙诀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蒙诀快步向场内走去。运气于胸,放声道:“尊长公主懿旨,若一炷香内无人上场,即更换为与本将对决,本将让谁出战谁就必须出战倘若本将胜出,那么负者直接离宫;倘若能让本将甘拜下风的,再进行对决,胜者极为武状元”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喧闹间已经有两个小太监抬了个香案上了场。案上是一支已经点燃的香。 蒙诀是谁沉羽军大将啊,战功累累,堪称东和第一人,还是长公主宁嫣的左膀右臂。他的武艺放在天下间也无人能够小觑,何况是现在这一帮毛头小子。也有些资历比较老的,虽然不至于害怕,倒也露出了烦躁之色。 宁嫣闲闲地抿了一口茶,比试到如今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伸头缩头其实都是一刀,可遗憾的是大多数人都缺少面对的勇气。 此时两道声音一起响了起来:“我来” 场中跃上两道身影,一黑一白,一宽袍广袖,一紧身窄袖。举手投足间,风流无限。场面的欢呼声震耳欲聋,那些怀春的少女们似乎已经把“矜持”这两个词扔在脑后,绢帕挥舞地不知疲倦,甚至还有些小小的争端。台上台下,具是好戏开场。 宁嫣淡笑着看着台下,只觉得春光明媚,一片春心荡漾成海。 少年,恰是一生最美的时候。: 第三十八章 系马高楼垂柳边 青鸾悄悄走回宁嫣的身边,安静地站着,目光看向场中伫立的两道人影。 只见白衣少年,从架上拿了支长枪,用手掂了掂似乎觉得分量不够。又放下,换了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刀刃足有碗口粗,刀面宽大。刀尖点地之时,隐约都能听见一声闷响。 而另一个俏若桃花,眉眼精致的黑衣少年只是拿了一柄长枪出来,随手挥舞几下便惹得周围的妙龄少女们放声尖叫。 一声锣,比武正式开始。 白衣少年转动手腕,寒光闪闪的刀口对准了对面执枪飞跃而来的人。对面之人来势汹汹,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几步巧妙的身法便闪避开来,银刀在地上划出凌乱的线条。然后猛然举刀,从背后直直砍去。那人身法也是极妙,借势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再度欺身上前。长枪若银龙一般,上下翻飞,转眼已经与刀连撞三次。每次皆是火星四射,看得众人一再倒吸凉气。 比武的两人倒还都是从容不迫,第一回合下来围观的众人却蓦然发现,白衣少年手中的银刀刀刃已经出现了一些豁口,而黑衣少年的长枪上不知何时也有了细微的裂纹。 蒙诀暗暗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蒙将军是觉得自己老了”身后传来一道悠然的声音,回过头一看就见魏丞相慢慢踱着步走了过来,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摸着两撇小胡子。 蒙诀笑道:“丞相不在了台观看比武,为何反倒要下来” 只听魏延幽幽叹道:“比武精彩,又怎知了台上的一出出不是精彩好戏” “末将愚昧,丞相之意不妨明言。” 魏延摇头笑:“将军还是不要管了,知道得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是否与长公主殿下有关” 说话间,只听身边突然爆出一阵热闹的欢呼鼓掌声。只见台上换了一柄重剑的白衣少年势如破竹逼得对手连退数步。眼看直逼界外,千钧一发之际,黑衣少年灵巧的一个鹞子翻身重回场中。欢呼声再次响彻云霄。 “楚风的轻身功夫甚好,功夫也属于灵巧一派,但是力量不够。而尘夜力量足够却拖慢了速度,重剑无锋却无法施展开来,处处被楚风压制。依微臣看来,他体力虽不弱,可是这么许久下来也消耗无几。一旦他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就是他落败的时刻。不知长公主以为如何”云修闲闲地开了口,目光扫了一眼下面的战局,却折返回去直直地看向上首的宁嫣。 “本宫虽不懂武学一道却也看得见这场中的形式,一炷香的时间下来都是强弩之末,现在就看谁撑得更久一点吧。”她看着他,只见他潋滟紫眸中满是挑衅,又叹道,“功夫一道稳扎稳打才是根本,楚风的身法未免有些投机取巧。应付一般人绰绰有余,若是在战场上遇见尘夜这般的对手,怕是也难以为继。” 云修冷哼一声,转头看台下的比武。果然,棋逢对手,这一场对弈拖得时间太久了,两人的体力都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尘夜出剑慢了下来,而楚风的身影也不像开始一般灵巧飘忽。一个回合结束,都是大汗淋漓。 “你们有完没完,快打呀”突然间从场下跳出一个一身鹅黄衣衫的少女,手掐着腰瞪着场中的两人。圆圆脸蛋上,明眸皓齿,肤白如玉,那模样倒是娇俏得紧。 楚风百忙中还抛了一个媚眼,尘夜却冷着脸提剑就上。久攻不下的愤懑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运气遇于剑,欺进身前时却一个反手,剑从臂下穿了过去。楚风猝不及防,来不及闪躲间剑已经落在了脖子上。 又一声锣敲响,比武结束。 尘夜慢慢放下了剑,却见对面那少年朝他眨了眨眼。然后一闪身,人影已经出现在方才那个怒吼的鹅黄少女身边满脸的讨好神色。人家却根本不领情,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场中的尘夜。 “方才那姑娘是谁”宁嫣好笑地指着那个了台下的少女。 “是微臣幼女,不懂礼数,实是汗颜。”了台上一人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宁嫣笑:“原来是邢大人的幼女,不想已经这么大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扫了一眼高座上的郑瑜。 “是微臣管教无方,请皇上长公主恕罪。” “怎么会呢邢爱卿的女儿天真烂漫,不知如今芳龄几许” “小女不足二八芳华。” “可曾许配人家” “已于徐侍郎家的公子订了亲。” “那还真是可惜了。”宁嫣点点头,转头对郑瑜笑道,“皇上,本宫近日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皇姐,朕送送你吧。” “不必了,武举甄选事关国家社稷不得马虎,皇上需得尽心尽力”宁嫣福了一礼,转身下了了台,青鸾连忙快步跟上。 四月的微风柔柔拂过脸颊,柳枝婀娜地摆动着柔软的身姿。花园里蜂蝶正忙,而树上鸟儿正欢快的啼鸣。 宁嫣脸色苍白,走得极快,步伐也稍稍凌乱,穿过御花园时还差点摔了一跤。 青鸾无奈连忙扶起她道:“公主,无需着急,山主来了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啊。” “我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他,看看他好不好。” 是的,其实她从来没有这么小家子气过,只是对他一个人牵肠挂肚。她所有的耐心,所有的小心,所有的真心都给了那样一个人。 她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声就回来了,是不放心她吗还是怕她会被云修欺负可是他的腿呢是不是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突然间想起三年前闯入公主府的那个执剑女子,一身融于夜色的冷意与孤僻,和某人如出一辙。 她站在月色里头,看不清面目,声音却清泠悦耳:“师尊让我前来警告你,离我师兄远一些。你害他害得还不够吗非得等到他身入黄泉你才会心满意足吗” 那时的她哑口无言,所谓的扫把星也不过如此了吧。 “师尊说他不会让他最得意的弟子毁在你的手里,所以你好自为之吧。”然后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一日,她在亭中静立了许久,一遍一遍地回想那么多年他们相遇的点滴。直至露水将她浑身湿遍,夜风吹过,无限的凉意在心头蔓延。 凡夫俗子,到底是执念太深。直至多年后在一间破败的寺庙听到了一段禅语: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直至那时,她才最终释怀。: 第三十九章 他年方草如旧旅 宁嫣见到顾明轩的时候,他正坐在轮椅中看书,身边一个燃着安神香的炉子袅袅娜娜。柔暖的日光穿过雕花的格窗洒在他清俊的容颜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安详与宁静。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挪不动脚步,直至他倏尔抬头看见了她。 “怎么不进来”他放下书,抬头浅笑着看着她。 宁嫣尴尬地笑了一声,只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靠在门栏上低着头。顾明轩叹了口气,摇着轮椅到她身边,手揽在她的腰上,略一使劲宁嫣就被拉坐在他腿上。 愣了一刻,她挣扎着起来。只听到耳边传来他低沉而清冽的声音:“阿宁,你一定要让我的腿成为我们中间的阻碍吗” 他靠得极近,怀抱里传来一股清爽而好闻的味道,仿佛山涧溪流,青青野草,让人不由地沉沦深陷。 “没有” “当年的事说到底也是我的责任,所以我躲不了。就算没有你,云修想必也不会放过我。所以,别难过了好吗” 宁嫣点点头,眼眶却渐渐地红了。 “阿轩,豆子很厉害,不出意外地话他一定是今年的武状元。” 顾明轩顺着她柔软的长发轻声道:“他天生神力,是个练功的好料子,可惜开始得太迟。我学武之时,师父让我师兄妹三人选兵器。我选的是软剑,大师兄选的就是一把重剑,而豆子若是能得他的指点想必会受益匪浅。” “倒是很少听你说起过你的同门师兄妹。” 顾明轩笑了笑:“非是我不愿说,只是实在无聊得紧,你肯定不愿意听。” “那我现在想听了,你说吧”宁嫣睁大了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顾明轩失笑摇摇头:“我五岁上山拜师学艺,师兄长我五岁,师妹小我两岁。师尊性格清冷,不喜热闹,所以我们无论是练武还是学道都隔得很远。虽同在一山,却很长时间都见不到面。偶尔只有中秋节的时候,师尊会出关看看我们。我最后一次见到师兄就是在他下山的时候,那时他刚刚弱冠。他在雪山脚下叩了三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身上还背着那把重剑。” “那之后呢,你可有遇见过他” “你忘记了”他捏捏她晶莹润秀的鼻子笑道,“那一年,我们在映月湖边遇见的那个满脸胡须的大汉,一口气喝了三壶酒,弹剑而歌,磊落潇洒。你当时还说,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放浪形骸之人。” “我想起来了。”她的眼睛晶亮闪烁着动人的光芒,“你当时好像是说他有些面熟,后来还追了出去回来也没见你说什么,我就忘记了这回事。”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师兄下山后遇见了一个女子,与她两情相悦。那姑娘是个大家闺秀,与陆家堡的少堡主已经有婚约在身。我们遇见他那时,那姑娘已经嫁为陆家堡少堡主夫人了。师兄自然是伤心失意,一个人漂泊江湖,放浪形骸也就不足为怪了。” 宁嫣想了想有些嗤之以鼻:“那姑娘肯定不是真心爱你师兄,若是换做是我,即便是死也不会轻易嫁人。” “若我是师兄,我倒希望你能忘记我。” “为什么” “一个人寂寞总好过两个人漂泊,权衡之下,也许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你不觉得忘记太过残忍了吗被忘的人也许痛苦,可是忘记本身不也让人难以接受吗自己的幸福难道不应该自己去争取吗”她有些激动,琉璃色的眼眸盯着顾明轩。 直看得他败下阵来,摇头苦笑道:“阿宁,你认真了。” 说话间,门外走来一个人,衣袂随风,一把扇子也摇得生风。来人正是陆离大人,一张娃娃脸配上标准的狐狸式微笑。 “属下打扰两位大人了。” 宁嫣不自然地想起身,却被顾明轩牢牢地困在怀里。 陆离了然地微笑:“武举已经结束,尘夜公子众望所归成为今年的武状元。不过公主想必不清楚,除了尘夜公子之外,皇上单独拔擢了楚风为禁军统领。” “楚风” “是。若暗卫所查无误的话,楚风应是云修的弟子。” “那就不足为怪了。一来一往,此消彼长才能互为压制。不过,查清楚晋国公府的动静了吗”宁嫣冷笑道。 陆离道:“奇怪得很,只见云修进进出出,其他一个人都见不到。更别说有什么女子的踪迹了。我怀疑,越贵妃如今应该躲在皇宫里。” “毕竟那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皇上又是她的儿子,住在皇宫不是比晋国公府更加理所应当吗”宁嫣转头看顾明轩,“你觉得我要不要先会一会这个越贵妃” 顾明轩修长的手指扣着她的手轻笑道:“做什么知己知彼吗” “师父当年跟我说过,她与越贵妃有过一段恩怨,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她出宫后,越贵妃才受宠,她回来的前后,越贵妃失踪。我想其中必然有所联系。现在我们在明她在暗,我想处处被动不若主动出击” “在我看来一动不如一静。你知道蛇是怎么捕猎的吗看好时机,出其不意才能给出致命一击。”他语气柔柔,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越贵妃急于回宫,云修急于复仇,我们不如以静制动,见招拆招。” 于是乎,武举过后,长公主便再次抱病在府休养。一连多天不上早朝,甚至连朝政也不处理,一股脑全部交给了郑瑜。明着看上去,全部撒手不管。魏延和邢如安多次上门求见,全部给拦在了公主府大门外。 而宁嫣带着青鸾搬到了清风楼,整天喝茶,下棋,弹琴,作画,偶尔还借陆离之手下楼小赌一把,日子过得赛过神仙。若是让那些朝臣看见了这般模样的长公主殿下,估计第二天一个个就告老还乡了。 直至原订皇上出宫去法华寺祈福的这天,阴云密布,暴雨倾盆。 无极殿外,长公主的御驾姗姗来迟。许久不见,长公主愈发瘦削,扶着车辕的十指骨节分明,一点肉都看不到。再看脸上,苍白到近乎透明,弱不禁风的样子一吹就倒。 郑瑜连忙迎了下来,目光中流露着些微心疼。搀着她柔弱无骨的手道:“皇姐,怎么病得这么重可有请太医瞧过” 宁嫣咳了几声,嘴角勾出一抹无力的微笑道:“瞧过了,总也不见好,到底是身子骨不行了。本宫记得今日皇上要出宫祈福,特意从府中赶过来陪伴皇上出宫。这雨大,路滑。需得让抬轿的人小心些走咳咳”: 第四十章 不知今夕是何夕 “段业请太医”郑瑜转头吼道。 段业一愣,连忙向殿外的小安子使了一个眼色,小安子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宁嫣无力地笑道:“皇上,不用麻烦了。来时,本宫已经吃过药。今日要出宫祈福,切莫耽误了时辰。” “是啊,万一太医来了查出些什么,祈不了福倒是小事,若是丢了皇家的颜面可就是大事了。”云修抱臂而立,老神在在地嘲笑道。 宁嫣勉力抬头看他一眼,额头的汗已经涔涔地往外冒:“皇家颜面之事,便不劳云大人一介外臣担忧了。” 郑瑜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段业,今日法华寺祈福之行取消,让无极殿等候的诸位大臣先行回府吧” 某人脸色一白,急道:“皇上祈福一事怎能擅改时辰呢况且长公主应无大碍” 郑瑜冷哼一声,周身突然散发出一股乖戾之气。长袖一挥,冷笑道:“不如让你来做皇上” 云修慌忙下跪,恭敬道:“臣不敢” 郑瑜不动声色任他跪着,直至小安子领着太医院的院判穿过瓢泼的大雨进了无极后殿。大抵是走得匆忙,老太医一身青灰色的官袍都被湿透了,花白的胡子也便成一绺一绺的,颇为好笑。 宁嫣歉声道:“劳烦胡太医了。” “不敢当,本是臣分内之事。”他颤颤巍巍从药箱里拿出一条方巾,覆在宁嫣手腕上仔细地把着脉。 郑瑜急道:“皇姐身子可有大碍” “皇上莫急,长公主身子一向较弱,又多思虑,整日辛劳。而今乍暖还寒,稍有风寒牵引便数病齐发,需得好好静养调理。” 郑瑜点点头放下心来,一撩袍子做到了宁嫣身边,热切地握住了她的手笑道:“皇姐,如此朕便放心了。” 宁嫣脸上的笑慢慢僵硬,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有意无意道:“云大人怎么一直跪着呢,下着雨,地上湿气重,倘若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皇上,还是让云大人起来吧” 郑瑜开心笑道:“一切都听皇姐的,起来吧” 云修低着头,抬着袍子慢慢地起了身,看向宁嫣的紫眸仿佛漩涡一般深邃难言。 于是,长公主坐着马车来,又在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坐上皇上的御驾回去了。上车后,青鸾看着靠在车上闭目养神的宁嫣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说”宁嫣抬眼扫了她一眼。 青鸾怯怯看了她一眼,突然间狂笑出声:“噗哈哈哈公主,你太厉害了” 宁嫣挑眉笑道:“你家公主是谁想当年,我可是一人撑起了一个云贵戏班子。” “戏班” “是不是很奇怪” 青鸾呆呆地点了点头。 宁嫣眼神有些迷离,思绪仿佛渐渐地飘回到很多年前:“这么一想,这么多年我还真是经历了很多事。遇到阿轩之前是,遇到阿轩之后也是。” 那是很久之前的一段往事。师父进宫之后,遇见顾明轩之前,有一段时间她身无分文,落魄地堪比乞丐。走投无路之际,遇见了云贵戏班。云贵戏班的老班主是她遇见的第二个对她好的人。 老班主收留了她,对她倾囊相授,戏班的人对她也都格外地好。老班主曾经的女儿死于战乱之中,所以看见宁嫣衣衫褴褛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激动地老泪纵横。尽管后来知道,宁嫣并非他的女儿。宁嫣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很快便成了云贵的台柱子。十里八乡,也是声名远扬。 那时战乱频繁,很多百姓都流离失所。云贵戏班一直在边关大小城镇穿行,老班主心善,一路上不知接济了多少人。直至行到徽州那日,一个城几乎已经逃了大半的人,城墙外兵戈杀伐声不绝于耳。 大伙儿都问:“都没人看了,还演吗” 所有人都望着老班主,他花白的胡须微颤,只听他慢慢地说:“只要有一个人看,我们就演”眼光中满是萧索,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萧索。 戏班里的人大多是战乱中流离失所被老班主收留的孤儿,他们没有任何的不满。安静地开始搭台,唱戏。周边几乎空无一人,除了几个乞丐,只有驻守的卫兵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看。然后又步履匆忙地离开。 直到徽州城的城门被攻破,锣鼓声戛然而止。剩下的人们四散逃逸,云贵戏班就此被冲散了。 “后来呢老班主呢” “我没有再见到过。直到归岚山建立,我让隐卫去寻他们的下落,可是那年头多得是不知姓名便埋骨荒野的可怜人。如何能查得到”宁嫣幽幽叹了口气,到底是老了,越来越爱回想从前的事。 青鸾笑道:“老班主人那么好,老天一定会保佑他的。” “但愿吧”她掀开一角的窗帘向外看去,雨势已经小了下来,青石街道湿漉漉地。街角的铃兰在雨水的清洗下愈发鲜亮,一股清新的气息从泥土中钻出来,钻进了她的鼻中。 马车慢慢地拐出朱雀大街,行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 下车时才发现,朱漆凋落的大门口站着一个撑着竹伞的白衣少年,眉目清冷,修长玉立。 “哟这是谁啊不是咱们新晋的武状元吗”宁嫣调笑道,“你不去兵部报道来我公主府有何贵干” “尘夜不敢”白衣少年躬身一礼,“大人说,让我此时在此等您。” “阿轩说罢,你有何事” “尘夜要拜谢长公主的提拔之恩,若是非长公主,尘夜断不能够成为武状元。” 宁嫣瞅了他一眼:“官还没当上,官腔倒是十足。我没有提拔你什么,你有今天是你自己的本事与阿轩的能耐,你谢他就好。不过” 她意味深长道:“豆子,我必须提醒你,不要急于复仇,因为时候还未到。武状元是我可以给你的第一步,剩下的路怎么走你自己看着办。当然以你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如今朝中的局势暗涌。你若想走得长远,便把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收好了,不要轻易为人察觉,被人利用。” 尘夜抬眼看了她一眼,又深深地低下头,声音低沉道:“尘夜受教了。” “军中也不是那么容易待的地方,就算你是武状元也是一样。其间分寸,你自己把握。下去吧”宁嫣挥了挥衣袖,转身走进门内。 少年鞠了一深躬,久久不起。长长的睫毛微颤,压抑住了眸子中的无边纷乱思绪。: 第四十一章 经年人事几翻新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公主走远了,你起来吧。” 尘夜皱了皱眉,一个闪身躲开了她的手。 青鸾撇撇嘴:“死小子,成武状元就不认识你青鸾姐姐了。”她作势去攻他胸前,可是掌风还未到身前就被他一个回身躲开了,然后一格,一挡,便反推了回去。一连串动作都是单手完成的,另一手还举着那把四十八骨的竹伞,风度怡然。 青鸾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反攻,猝不及防间倒退了好几步。 尘夜负手于身后,走时低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间说了一句:“你的妆花了”说罢,慢慢地走了,纯白的衣袂逐渐消失在烟雨长巷的深处。 青鸾呆立在门前,愣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转头望时却已看不见人影。 远远地宁嫣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人都走了,你可以进来了。” 青鸾气得一跺脚,向府内跑去,一边走一边和宁嫣告状:“公主你看,豆子实在是太坏了。” 宁嫣好笑道:“他怎么说一国太子,虽然遭遇了不少变故但是骨子里的那份傲气还在。你就多让着他吧,再说他说得也没错啊。”她打量了青鸾一眼。 “大抵是方才的雨水太大,湿了我们青鸾姑娘的美好妆容,看着远山含黛的眉,怎么变成一条条毛毛虫的呢” 青鸾尖叫一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宁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却渐渐敛起笑容,对虚空中道:“山主在哪” “在天一水阁等候公主。”虚空中传来一道清幽的声音。 宁嫣点点头匆忙向天一水阁走去,走到门边时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娇柔婉约的女声。 “山主,药温了。” “放着,你先出去吧” “火樱火樱愿意服侍山主喝药。” 隔了一会儿,那道声音才慢慢响起,颇为冷淡:“不需要,下去吧” 里面那道女声急切道:“山主,火樱别无所求。自从当年被你救上归岚山后,火樱就发誓这辈子都要好好侍候你。您现在身子不便,又不许侍女随行,令主平日里又日理万机根本顾不上您。您就让火樱来服侍吧” 宁嫣心头一紧,脚步倏地停住了。隔着一道门,却仿佛隔着天涯海角一般。她想听听他会怎么说,想听听他的心声。心中好像出现了一个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洞,在慢慢地扩大。 若是放在多年前,也许她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宣告他是她的人,不容许别人染指。可是,是不是年纪越大,胆量会越小她竟然开始害怕了。是不是越在乎,越容易害怕,越是经历了太多,越觉得迷茫 人事已几翻新,现在的他们和曾经陶叶渡不谙世事的少年已经不知隔了几座山几片海了。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记忆中的模样。 只听清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出来:“我当年救你,不过是因为阿宁心善,你用不着谢我。而之前成亲一事,确实是我亏欠于你。所以你想要什么,我会尽量满足你。但是你若一直心存妄念,也就无需在归岚山待下去了。”这番话,看似柔和却十足锋利尖锐,直直扎入火樱的心里。 “你就一丝希望都不肯肯给我吗”里面传来了木头碰撞的声音,她似乎被绊倒了。 “火樱,你在归岚山待得许久了,该想想以后的出路了。” “你这是赶我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夹杂着火樱压抑的哭泣。 “归岚山不过是一个栖身之地,算不上什么江湖组织,你们随时都可以走。若是说有什么恩情,这些年也都还清了。”他的声音依旧不冷不淡,仿佛丝毫不会所动。 “所以呢恩义两清吗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感情便一文不值吗”她痛哭出声。 过了许久,顾明轩低低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抱歉” 火樱苦笑道:“你真的太过冷血了,除了你在乎的人其他人都不屑一顾。不过你冷血,她又何尝不是这么说来,你们还真的相配得很” 她抹去眼泪,猛地推开房门,却恰好看见门口已经伫立许久的宁嫣。 “我真不知道是该恨你,还是该羡慕你。”她哭地通红的眸子中满是讥谑,从宁嫣身边走过,将她撞得踉跄了一下。离开的背影绝然而仓皇。 那一身火红,明艳如火的女子带着满心的失意离开了归岚山。自归岚七使中的杯月离世之后,归岚七杀的火樱也消失于江湖。归岚山风头最盛的几年似乎已经过去了。 “阿轩,你是不是想解散归岚山”宁嫣慢慢地挪步过去,靠在了门栏上,看着坐于轮椅中自奕的俊秀男子。 只听他笑了一声,转身看她:“阿宁,我坐得有些累了,扶我到床上好吗” 宁嫣推着他到了床边,愣了一会儿尴尬道:“我还是把陆离给你找来吧。”说完就要溜之大吉,被某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你要一直这么躲下去吗” “我躲什么了” “你在逃避我的双腿已经残废的事实。”他清润的目光看着她,语气低沉而宁静,带着沉醉时光的温柔低徊。 对视了一会儿,宁嫣摇头苦笑道:“我输了我输了你说怎么做吧。” “过来,抱着我的腰。” 宁嫣的脸瞬间通红,头发都快烧得冒烟了,手脚僵在原地。 顾明轩逗她:“快点”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他面前,颤颤悠悠地身处双臂搂住了他精瘦的腰。一股如同山涧流水般的清润气息带着男子成熟的味道传入她鼻中,惊得她一动都不敢动。 顾明轩慢条斯理地在她唇边印下一吻,用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轻声道:“怎么办阿宁我好想娶你。我想把我们当年被打断的成亲进行下去;我想让世人知道你宁嫣,是我顾明轩的妻子;我还想与你生几个孩子,小子像我,丫头像你。等到我们老去,我们就住在湖边的小木屋里,儿孙绕膝,过着最平凡的生活。” 宁嫣慢慢地放松下来,乖乖地趴在他的腿上。唇角勾起了一抹微笑,似乎在想着那个遥远的美梦:“真的有那么一天吗” “嗯,如果你能离开东和的话。” 宁嫣猛然松手,站了起来。“这才是你想说的吧。”: 第四十二章 庙堂高兮江湖远 “越贵妃与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来意想必你很清楚。且不说郑瑜即将亲政,就是尚有几年,你与他们相抗会有的结局对你都百害而无一利。你若失败,不仅身败名裂,你之前为东和所做的一切都会全部抹杀,你最不希望的局面终究会在你面前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 “而你若是胜了,越贵妃祸国殃民必然要被处死,那么你置皇上于何地他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母子,就算他再依赖你,你也是他的杀母仇人他还会再信任你吗到时候他领兵夺权,战火又起,百姓会怎么看”他抬头看她,目光幽深。 宁嫣后退了两步,琉璃色的眸子中满是惶然:“火樱说得没错,你真的很冷血隔岸观火谁不会所以呢为了让我不会身败名裂为了这个不管是胜是败的结局都于我无利,我就要撒手不管” “阿宁你冷静点”他转动轮椅上前去拉她的手。 “我怎么冷静”她愤怒地甩开他的手。 “这个天下并不是非你不可东和也不是非你不可有没有你,幸或不幸他们都会活下去这便是命这不是你应该背负的东西”顾明轩一贯冷静的面具终于被撕破,双眸变得炽热起来。 “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是我没有你博爱我兼济不了天下,我只能独善其身可是至少我的自私里有你,而你的未来里,有我吗”他泛白的两片薄唇中吐出一句句锋利地言辞,“我都做不到的事,你以为你可以吗你觉得天下有多少人会感激你经历过法华寺祈福一事你还看不清楚吗” 宁嫣擦去脸上的泪水冷笑道:“有没有人感激便不需要山主大人操心了,你自可以回你的归岚山当你的逍遥山主去,东和的事,我的事便不需要您劳心费神了”她说罢,转身往门外走去,每一步都急促慌张,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路上噼里啪啦地不知撞到了多少的东西。 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顾明轩突然出声:“你知道郑瑜喜欢你吗” 宁嫣顿时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抬不动腿,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她咬了咬唇,勉强道:“我知道。” 背后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微笑,笑得让她心慌,只有逃也似的离开天一水阁。 在回廊迎面遇上了匆忙赶来的陆离。“阿宁,你没事吧。” 宁嫣擦擦泪水,摇头道:“没事,你呢有什么事吗” “南武传来消息,萧凛东巡的时候遇刺,在南武东和边界失踪。行刺者极有可能是三王爷旧部。” “失踪”宁嫣皱眉。 “是,南武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之前被萧凛打压的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现在大家都在看你的动向,毕竟月散关一役后,世人眼中你和萧凛关系匪浅。” “行,我知道了。”宁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去看一下阿轩” “你们怎么了”他有些诧异,“吵架了” 宁嫣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留下一头雾水的陆离,慢慢走进房里。触目便是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横七竖八,那一盘黑白玉子也散落在地。 房中央那个独坐轮椅上的白衣男子,支手撑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天光从屋顶的天窗上倾泻而下,洒在他的身上,明明暗暗中异常地悲凉。 “她走了” “嗯走了。”陆离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怎么了” “我让她尽早抽身,她不同意。”他声音中带着浓重的疲惫与无力。 陆离无奈笑道:“阿宁从小便是这样,认定的事八头牛拉不回来。您别跟她较真儿了。” 顾明轩揉着眉心苦笑道:“她的个性我何尝不了解可是我怕的是,自己无法永远保护她。” 陆离叹息了一声,沉默不语。 双腿的残废是她的死穴,何尝不是他的呢就像一根刺,牢牢地扎在彼此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也许到死都拔出不掉。只要动一动,便会汩汩流血。他告诉自己千万遍的释怀,却始终抵不过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幸与不幸,这一生都经历了太多。到最后还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不久前他见到师尊,当初硬下心与他断绝师徒关系的白发老人长途奔波赶到归岚山,只为把他从鬼门关带出来。他老泪纵横,说早知道他最得意的徒弟会一生困于情劫,不若当初不让他下山。可是世间事,凡人永远猜不透。 他则淡笑说:“死生皆为一人,也不妄活一世。” 他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想起来时会觉得造化弄人。他与她的成亲,被师尊打断;他们隐居归岚山想不问世事,却遭逢家国;他们想云游天下,却在珞珈神山遭逢变故双腿残废;他们想解散归岚重归宁静,她却被一纸诏书封为护国长公主,从此宦海沉浮;他想让她离开这个烦扰的漩涡,却不知已经身在泥沼难以自拔。 一居庙堂之高,一居江湖之远。天高地远,路遥马寒。 这几日,清风楼,公主府,顾府所有的人都是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山主每天冷着一张脸,目光如刀一般简直能杀死人。令主也没好到那里去,出了上朝其余所有时间都呆在碎叶轩,什么事也不过问。 青鸾端着凉下来的饭菜走出了碎叶轩,苦着一张脸对着丁伯摇了摇头。 丁伯叹了口气,把饭菜端了下去。 青鸾深吸一口气,走回轩内,蹲在宁嫣身边笑道:“公主,不都闷了好久了,不如出去逛一逛吧。今晚正好有庙会,很热闹的。” 宁嫣头埋在小山一般的文案中,淡淡道:“不去” “今晚好像还有法华寺的出尘师父开坛讲经,出尘师父真的是出尘脱俗,如同天人下凡一般。若非是个出家人,肯定是帝都好多女儿家的梦中情人呢。” “也是你的”宁嫣从文案中抬头,斜斜瞅了她一眼。 “当然不是”青鸾拉着宁嫣的衣角苦苦哀求道,“公主,去嘛去嘛陆离大人也去,洛华流觞在暗中跟着,还有我这么英姿飒爽的女护卫跟着,一定不会再出现上次的事儿了。” “你什么时候跟陆离那狐狸成一伙的了离他远一点儿,以免被他带坏了。” “那公主你是答应去了” “嗯,本宫有这么英姿飒爽的女侍卫保护着,当然要出去晃一圈,不然怎么显得你的重要呢”宁嫣一挑她的下巴,笑眯眯道。: 第四十三章 大梦三生谁先醒(1) 帝都自古繁华,街道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人们往来其间,热闹非凡。 而此时,沿街都挂起了彩灯,甚至法华寺的佛塔顶端也亮起了彩灯。人们三两成群,说说笑笑地走着,小贩沿街叫卖,店铺里灯火通明。 宁嫣和青鸾俱是一身男袍,摇着扇子慢慢走着,远远看去也是两个俊俏的公子哥。 “公子,你都出来啦,就别愁眉不展的了。”青鸾拉着她的袖子,兴奋地踮起脚尖看花灯。 宁嫣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人们都往街角的醉月楼走去,便笑道:“我们去看看那边在做什么” 醉月楼的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一问才知,今日东和最负盛名的祥盛戏班今日在醉月楼开戏。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就连过道都被堵满了。迎客的掌柜腆着脸陪笑道:“本店地儿小,让各位贵客白跑一趟了。改日祥盛戏班回演,一定恭候各位的大驾光临。” 众人失望地散开了,青鸾摇头道:“太可惜了,那可是出了最有名的伶官灵弦的祥盛戏班啊”话没说完被一把扇子哐当敲上了头。 “公公子”青鸾摸着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宁嫣瞪了她一眼,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喜欢洛华呢怎么一会儿和尚,一会儿伶官的。” 青鸾嘟着嘴看了她一眼无奈道:“谁叫他心里没有我呢感情的事也不好强求啊再说了,食色性也,看看也没什么不好啊。” 说话间,便听那掌柜走上前来,恭敬地问道:“敢问是宁公子吗” “正是”宁嫣压低了声音正色道。 “请随小的上楼,已有客人为二位订好了雅座。” 宁嫣诧异地看了一眼青鸾,却只见青鸾眼中也满是惊讶。当下便跟着掌柜的上了楼。 楼下拥挤不堪,人声鼎沸,楼上倒着实是清幽雅致。醉月楼的中心是个天井,此刻正紧锣密鼓地上演着一出出好戏。二楼围着天井设了诸多的雅间,每间的陈设各不相同,却赏心悦目。门口用细密的竹帘隔了起来,从外面看,只能看见隐约的人影。 “公子,到了”掌柜掀开竹帘,宁嫣走了进去。第一眼便看到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陆离大人摇着扇子敲个二郎腿躺在横杆上。 “阿宁来了”他一个挺身落在地上。 “看不出来陆离大人还如此贴心啊如果我不来这醉月楼怎么办”宁嫣坐在桌旁抬眼看他一眼,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陆离坐了过来眨眨眼笑道:“那有什么今日小爷我在醉月楼,清风楼,瑞仙楼,法华寺所有您能去的地儿都给您安排好了。不过以小爷多年来对您以及青鸾丫头的了解,您还是会先来这儿”他笑得异常灿烂。 “事出反常必有妖。说罢,什么事”宁嫣一仰头,一杯酒下肚。 陆离看得一愣,方才反应过来拉住她道:“怎么喝酒的这么灌哪像个姑娘家的” “你管我” “不管不管您是祖宗行吗” “说不说”宁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嗯其实也就是山主的事”他嗯了半天,挣扎道:“您还是和他和好吧,别让他折腾自己还折腾我了” “他怎么了” “山主其实身子不太好,但是自己又不注意。您也知道他一冷起脸来,谁敢靠近整日整日地打坐,送进去的饭也不怎么吃。” “那你又怎么了” 陆离一副快要吐血身亡的模样,差点痛哭流涕,又挣扎了憋出了一句:“我不敢说总之您都清楚。” 宁嫣点点头,阿轩整人的手段确实高明。那日的争吵一字一句如今依然停留在心底,就像一个结一般,根本没有力气去解开。 她知道阿轩说得都对,也知道他不是自私,他所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可是她也有她的坚持与难以割舍,纵然也犹豫不决,可是终究有了偏向。自私的人应该是她自己吧。 长叹了一声,宁嫣又灌了一杯酒下肚,陆离冲上来夺杯子。 “还喝” “来酒楼不就是喝酒的吗” 这时一楼传来一阵响彻天际的欢呼声,青鸾也尖叫道:“啊啊啊啊快看,灵弦登场了。” 宁嫣借着酒意往下看去,只见台上上来一个人身姿婀娜婉转,一张脸被盖在厚厚的粉底下面只看轮廓也知是个美人胚子。他水袖长长,转身一挥之间便已是风华绝代。一双眸子含情脉脉,温柔到快滴下水来。步伐错落有致,每一个姿势都能引得台下一阵欢呼,让人移不开目光。开嗓时,台下更是惊天动地。声音不疾不徐,却仿佛能唱到人的心底。 这是一出文戏,讲的是书生醉于古槐树旁,梦入蚂蚁族的大槐安国成为了当朝驸马。其妻瑶芳公主与之恩爱有加,为他求得了左丞相的高位。好景不长,邻国听闻瑶芳公主美貌派兵欲抢,书生领兵击退了敌军。然而公主却因为惊吓而身亡。还朝后的书生痛失爱妻终日沉沦酒色,放浪形骸,被右相弹劾,皇上最终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把他遣送回人间。 大梦三生,醒来时也不知是梦非梦,只知壶里的酒尚温。 灵弦最后的出场便是与书生在梦中诀别,老禅师挥剑断情缘,也断了这份纠纠葛葛的梦。 宁嫣听着听着却慢慢流下泪来,泪水滴到了杯中,咽下了肚。唇齿间仿佛还有蔓延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身边有人递上一块绢帕轻声道:“你入戏太深了。” “谁说不是呢”她轻轻笑了起来。 “梦里不见得有多美好,现实不见得有多丑恶,端看你如何对待。”陆离支着腮看着下面谢幕的戏班,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瑶芳公主未死,他没有被送回人世,或许就会一直在那个梦里沉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梦终归会醒,与其醉生梦死不若痛快一世。”他眼神有些黯淡,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咽下了肚。他一向是滴酒不沾,因为他不能允许自己有一刻的不清醒。可是此情此景,仿佛唯有酒可以浇灭心中愤愤叫嚣的块垒。 宁嫣拍了拍他的肩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那串佛珠,看你戴了好久了。” 是的,太久了。绳子已经断了三回,每回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接上。散落一地的珠子,也被他一颗颗捡起。可是,依然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第四十四章 大梦三生谁先醒(2) 出了雅间,才发现没什么人走动,一路畅通无阻地下了二楼。转角时似乎看到了熟悉的一角明紫色衣袍,然而定睛看时却空无一人。宁嫣摇摇头,果然是看错了。 到楼下才知,祥盛戏班今日要演两处戏,是以一处完结楼下依然挤着众多的看客。醉月楼的小厮端着茶酒在其中艰难地穿行着。 刚走了没多远,宁嫣一拍脑袋道:“我说好像少了什么,我们的扇子呢” 青鸾歪头想了想道:“不会丢在醉月楼了吧。” “算了,丢就丢了吧。”宁嫣不介意地摆手,迈步往月湖走去。远远地便能望见,月湖上停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游人都在往那一处走去,隐隐约约有箫鼓丝竹之声传来。 “那怎么行呢”青鸾坚定地拉住她的袖子摇头道,“我去给它拿回来,公主你在那桥上等我一下啊。” 宁嫣好笑地点头,转身慢慢地想那石桥上走去。 石桥很长,从上桥到下桥至少要走一百步,所以又称“百步桥”。传说,若是有情人无意中从桥的两边走上来,恰好在桥上相遇,便会一世相守。 可是他却永远无法“走”上来了。 宁嫣心中一沉,脚步跟着一缓,还没走到桥顶便又转身往下走去。刚走了两步便听身后有人叫道:“哎哎” 她只当做没听到,那人锲而不舍地又叫了几声,叫得四周的游人纷纷侧目。 “你叫我”她没好气地回头,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那人一身华贵的黑袍,墨发高束,凤眼含笑。面容俊美非凡,在花灯的映照下似真似幻,好似方才那个沉醉不醒的美梦一般迷离。 宁嫣转身边走,被那人拉住了手腕。 “跑什么不认识我了” “没跑啊,我眼花了。”她一本正经地瞎说着。 “眼花” “你先松手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宁嫣余光扫了扫两边串流的人群,百步桥上两个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拉拉扯扯怎么看都是一出好戏。东和民风不如南武开放,不兴龙阳之风。只不过帝都此等繁盛之地也有不少小倌馆供达官贵人进出,据说里面的人物个个都国色天香,堪为尤物。 而此刻,人们看向他们的目光就有了些意味不明的色彩。 宁嫣艰难地从他手中抽了开来,拉着他转身往桥下走去。边走边低声道:“南武快乱成一锅粥了,你这个登基没多久的皇帝竟然扔下一窝乱摊子跑来邻国” 萧凛笑得眉眼弯弯:“这可是你拉着我的,跟我没关系。” 行到了人少的地方,宁嫣用力甩开他的胳膊:“说罢,你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看看公主殿下,看看您治下的东和帝都是什么模样的” “就这么简单不是说你被三王爷刺杀的么” “他想趁我东巡的时候逼宫谋反,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也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依旧笑笑,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不过,就在下所知长公主殿下的近况也是不妙啊。”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她折下一根柳枝,随手拨弄着。 萧凛靠在桥墩上百无聊赖道:“也是,有闻名天下的归岚山主扶助你,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倒是萧某多此一问了。不过萧某还是想为公主再留了一条路,倘若有一天公主需要帮助,没有什么比成为我萧凛的妻子更有用处。” 宁嫣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僵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噗地笑了出来:“萧凛,你是喝醉了是吧” “我很清醒。”他认真地看着她说。 “可是”她斟酌着字句,“不是应该娶自己爱的人吗” “实话说,我对你还蛮有兴趣的,不过谈不上喜欢。既然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不喜欢的人做皇后,不如让这个人成为一个会带给南武最大利益的人。而这个人,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宁嫣挑眉问他。 “你会答应的。”他笃定地说,嘴角扬起一抹自信地微笑,“我不清楚顾明轩怎么想的,但是我清楚你。他给不了你的,我可以给你。他是个江湖人,而你与我都属于朝堂。” 话未说完,柳条就被甩到了他身上,宁嫣转身就走。 “你就是个疯子” 黑袍男子长身玉立,斜斜靠在石桥岸边,对着她的背影笑道:“我就住在清风楼,想我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哦。” 听到“清风楼”三个字,宁嫣身子明显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已至此,宁嫣已经全无游览的兴致,心中莫名地沉重哀伤。走了数百步,快到醉月楼的时候终于见到一袭青衣的小哥从楼里走了出来。步伐踉跄,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快到跟前的时候,还差点被石头绊倒,宁嫣连忙上去扶她。 “怎么取个扇子取了这么半天” 她凝神看向青鸾,只见她脸色青灰,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两眼无神地投向虚空。 “青青你怎么了是不是得了风寒”宁嫣有些担心地看着青鸾。 青鸾摇摇头望向她,嘴唇微张,却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宁嫣道:“扇子没找到啊没事啊,你家公主还没穷到计较两把扇子。” “公公主青鸾想回去了”她开了口,声音中还带着些微颤抖。宁嫣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结果触手是一片冷汗,不由道:“真病了那我们回去吧。” 想了想又道:“这里离清风楼近一些,我们去让罗神医给你把一把脉。” 青鸾无意识地点点头,木讷地跟在宁嫣身后,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此时的宁嫣全副心神都在突然出现的萧凛以及顾明轩的身上,却也没太多在意青鸾的不正常。可是等到知道的时候,一切便已经太晚了。 此时醉月楼的二楼靠西南的一间小窗慢慢打开了,窗中出现两道人影,瞩目着渐行渐远的主仆二人。紫衣人道:“皇上放心,青鸾已经中了我巫族的巫蛊,她不会轻易说出去的。” 身侧那人恰是面容清秀,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三分邪气的郑瑜。闻言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眸中划过一抹嗜血的残忍:“朕怎么能让皇姐失望呢你说是不是”: 第四十五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到底是梅雨时节,自庙会后帝都一连着许多天都是细雨绵绵。朦胧雾气中,帝都的景致倒也是清俊婉约,朝烟夕岚更是美不胜收。不少山僧游人上帝都最高的清风楼观景,一时间,清风楼客人络绎不绝。 而此时,清风楼的五楼却乱成了一团,断木,散棋,压着许多上等的名贵字画。煮茶的小几与茶水皆倒,湿了一地,凌乱不堪。而这一切的两个始作俑者却悠然地坐于栏杆旁,眺望着夕阳西下,江天一色的盛况。 左边一个玄衣男子,怀里抱着一壶温酒自斟自饮。剑眉飞扬,凤眼微眯,笑得异常开怀。 “今日能与天下第一人的归岚山主大战一场,也不枉我萧凛走这一趟。” 右边安坐于轮椅内的白衣男子冷冷一笑,不动声色道:“赔钱” “萧某此次出来,还真是身无分文。不若让长公主殿下帮我垫付一下” 右边一个眼刀杀了过来。“你若还在这里白吃白住赖着不走,我会扒了你一层皮。” 萧凛笑道:“我可是南武的皇帝,若是不明不白死在了东和帝都,怕是全天下都要大乱了。” “你若死在这里,估计南武三王爷还得感谢我。”顾明轩薄唇微勾,讥讽道。 萧凛竖起了一根指头摇了摇:“首先你的武功虽然高,但毕竟坐着轮椅。我若全力一搏,未必没有胜算。其次,你若杀了我,如何跟公主殿下交代毕竟我算是跟东和有过盟约的贵客。最后你不会杀我的师哥” 自庙会回来后,青鸾整个人就恍恍惚惚的。端个茶能被烫到,研个磨能翻掉,喝个水能呛到。宁嫣无语地说:“青青啊,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没好好休息,不然你出去散散心,过几天再回来” “不用不用”青鸾猛地摇头,脸色再度青白。 宁嫣看了她一眼,便又低头批阅奏章,过了一会儿听见青鸾低低的声音传来。 “公主,您觉得皇上是是个好人吗” “好人”宁嫣颇为惊讶,想了想又问道,“那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公主当然是好人。” 宁嫣站起了身,走到碎叶轩临水一侧,坐于栏杆之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清风从南面徐徐吹来,扬起她如墨的长发,远远看去犹如一幅清淡雅致的画卷。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纯粹的好人呢你觉得我好,我未必好;你觉得于谨坏,他也没有那么坏。人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你现在问我郑瑜是不是一个好人我只能说,他本性纯良,不喜杀戮。至于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还真不知道。”她的声音平淡中却又仿佛包含了无尽的喟叹。 青鸾点点头,嘴唇轻颤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青青,是不是有心事”宁嫣转头笑着看她。 “公主”她眼睫颤了颤,突然走上前去抱住宁嫣。 宁嫣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片刻后,青鸾转身快步出了碎叶轩,脚步凌乱。 靠着栏杆的白衣女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容渐收,转头对虚空道:“暗影,派一个人跟着青鸾,我怕她会出事。” 一道黑影从碎叶轩顶飘落,像一片叶子一般悄无声息。“是” 回到案前,拿起先前放下的奏折,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索性便放了下来,随手拿起小几上沏满的茶水,却发现水已凉透。她摇头一笑,施然起身出轩唤小五。 不一会儿,青衣小厮跑了过来,额头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公主什么事”他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可爱的老虎牙。 宁嫣也笑道:“备车,随我出门。” “青鸾姐姐呢她不去吗” “怎么不愿同我一起去” 小五的脸涨得通红,挣扎道:“才没有公主出门从来只带青鸾姐姐的。小五觉得奇怪才多嘴一问的。” 宁嫣揉了揉他的头发道:“让你青鸾姐姐好好休息休息,她也有些累了。去吧。” 小五兴奋地点头,一溜烟跑去备车了。 不一会儿,一辆外形甚是朴素的马车出了长公主府的后门,拐上了朱雀大街。小五坐在车辕上赶车边问:“公主,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清风楼吧” 清风楼离得不远,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马车照例停在了清风楼后门,进门后是个宽敞的后院。院中心是一树的梨花,洁白甚雪,零落的花瓣也铺了满地。梨花树下,轮椅之上做了一个如梨花白一般透彻无暇的俊美男子。 他双眼阖着,放在膝上的双手自然地十指交扣。一呼一吸之间,天地仿佛都安静了。 宁嫣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他,竟是一步都迈不动。他瘦了,莹润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过来。”他依然是沉睡般的模样,轻声道。 宁嫣慢慢地挪了过去,站在他的身边。 “还要与我吵吗” “不吵了。”她慢慢地蹲下了身来,握着他的双手。“但是阿轩,我依然有我的坚持,暂时我还不想放弃。” 他睁开了清润的眼眸看着眼前的女子,摸了摸她的头。“我等你。” “那你会帮我吗” 他摇摇头眼神深邃:“阿宁,你是我的唯一。”闻言,宁嫣苦笑了一声:“阿轩对不起,我总是用我的坚持让你对你的坚持妥协。” 顾明轩长长叹了一口气,把她拉坐在膝上环在怀里:“可能遇见你确实是我的劫数吧。劫数但是怎么办呢,甘之如饴啊。”他的低沉的嗓音温柔似水,带着温暖的情意让宁嫣不由自主便流下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仿佛实在没有其它的言语可以倾诉。 “阿宁你要好好的,一直一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我在。”他一直摸着她的头,闻着她馨香的发香,一遍一遍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宁嫣突然转头道:“我听说你最近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 顾明轩捏了捏她的鼻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来公主殿下最近过得还挺好” 宁嫣瞬间无言以对,这说过得好,说明完全没有把他们的争吵放在心上,山主大人一定会不高兴的。当即回答道:“也不是很好你看我都瘦了”她捏着自己的脸告诉他真的瘦了。 顾明轩笑出声来,清润的眼眸画起好看的月牙。 “嗯,是瘦了。”: 第四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1) 回府之时,已暮色四合。马车照常走了后门,小五下车敲门,然而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应门。 “公主,没有人。” “无妨,稍等一会儿吧。”宁嫣靠在软垫上,就着鱼眼珠看书。 小五跳回车上不解:“公主,您好歹是一国公主,怎么从来不走正门啊” 宁嫣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为了避免麻烦,她出门从来是走后门。久而久之也便成习惯了,好像这一处深巷里掉了朱漆的小门才是正门一般。 正要说话时,吱呀一声门从里头打开了。 “公主回来了” “丁伯,府里没什么事吧。”小五扶着宁嫣下了马车。 丁伯笑道:“丁伯老了上了年纪了,总也听不到。不过申时宫里来了人,说是皇上给公主赏赐了东西,让青鸾丫头进宫去拿。” “赏赐东西不都是派人送来的么怎么还要去拿”宁嫣有些疑惑。 丁伯摇头:“这个老奴就不知了,不过是段公公亲自来的,指明了让青丫头去。走得也匆忙,来不及细问就上了马车,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宁嫣点点头,心中虽然疑惑未消,但是一想青鸾身边有暗卫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稍稍定下心来。 戌时三刻,天一水阁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坐在案边批阅文书的白衣女子没有抬头,随口问道:“回来了” “公主,是老奴。” 宁嫣抬头一看,正是丁伯送来了茶水点心。不由笑道:“丁伯,您年纪大了,这事便让小五来做就好了。” “小五那小子早找不着人影了,哪里还指望得了他呢。”丁伯把茶水放在梨花木桌上。 宁嫣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来。尝了一块桃花软糕,只觉得清香四溢,软糯香甜。“顾婶的手艺真不错,丁伯你也尝尝。” 丁伯摆摆手,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公主您早些休息,老奴就不打扰了。”说罢,转身向门口走去。 还未跨出房门,便听身后女子道:“青鸾回来了没” 丁伯道:“还未回来。” “还没有”宁嫣心中一紧,站起了身。快步走到窗前,此时的天空阴沉沉的,浓云成片遮住了月光,透着压抑而低沉的气息。 “丁伯,让小五备车,我要进宫。”她凝眉道,声音急促却也安定。 丁伯连忙出门去唤小五,宁嫣转头对着虚空唤道:“暗影”连唤了几声,空气中竟然静谧如死,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至此,她终于可以确定,大雨将至,风雨欲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快步出了天一水阁,在镜湖边撞到了小五。 “公主马车已经备好你去哪里” “去后门等我,我马上过去”她拎着衣裙,飞速地向青鸾住的厢房跑去,夜风将她的发髻吹得凌乱。这几天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现。这一切都是从青鸾回醉月楼取扇子开始变得不正常,可是扇子并没有拿到。那么她在醉月楼遇见了什么人什么事或是无意间撞见了什么 “公主,您觉得皇上是是个好人吗” 这句话突然间席卷她的心头,郑瑜好人难道跟郑瑜有什么关系吗心头一紧,脚下的步伐加快。为了方便照顾她的起居,青鸾的厢房离天一水阁不远。房间小小的,却雅致温馨,一切都有条不紊。她曾经来过一次。 然而现在推开门之时,触目却是一片狼藉。被褥凌乱,书架上的书掉了一地似乎有人在翻找着什么。心中的不安一直升腾着,仿佛在此刻达到一个。 一片死寂中,身后突然传来动静,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猛地捂上了她的嘴巴。 “嗯唔放放手”她拼命地挣扎,可是无论怎么用劲身后那人却让她动惮不得。来人背对着她,可是身上的味道却莫名有些熟悉。 “害怕吗”有道声音凑在她的耳边,慢条斯理地道,说着边放来了手。听见声音的那一刻,宁嫣顿时松了一口气,手心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萧凛”她气道,“你成心来给我添堵的是吧” “在几十万大军的战场上也不见公主稍稍变了颜色,怎么现在怕了”他耐人寻味地笑笑。 宁嫣推开他走进了室内,仔细地查看。走到书案前时却发现,虽然案上零零散散堆了许多东西,可是奇怪的是那些东西的下面是一本打开的书。书上还有毛笔细细做的注释,心得。 在这一室凌乱中,这本打开的书尤为亮眼。抽出书一看,却是一本坊间流传的话本沉香记。这本书在南武甚是流行,因为书中讲得许多故事都是分桃断袖之类的故事,言辞大胆而露骨。曾经有一段时间,沉香记在东和被封为。 可是青鸾从来不喜看书,更别说细细地在书中作注。可是这又是什么意思 宁嫣眉头紧缩,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边。 突然间,她的手停了下来。案底有字 “萧凛”她转头唤站在门口的玄衣男子,“帮我把这个书案翻过来” 萧凛挑眉看她一眼:“怎么说我也是一国皇帝,你让我给你搬桌子吗” “人命关天你快点”她突然间吼了出声,面色苍白如纸,满眼通红。 萧凛凝眸看了她一眼,一手轻轻一挥,堆满东西的书案猛地向后一倒。一个字,瑜 宁嫣倒抽一口气,踉跄了几步,萧凛连忙扶住了她颤抖地如同风雨中一叶扁舟的身子。天上的明月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透下点光亮出来。 “没事吧” 宁嫣推开他的手,步伐踉跄地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间提起衣裙疯狂地跑着。夜风如刀一般,无情地割着她的脸。郑瑜郑瑜那个曾经仓皇无助的少年终于按捺不住了对她出手了吗她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还是出现了吗 身后那人紧跟上来,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 “你放手”她拼命挣脱开来,继续向门口跑去。直至,在镜湖边遇上了轮椅上的那个人。: 第四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2) “阿宁,你冷静些。暗影已经潜入皇宫查探,暂时不会有事的。”他担忧地望着她。 宁嫣面无表情地转身继续向门口快步走去,顾明轩长鞭一甩缠住了她的手臂。 “阿宁你想清楚,无论你之前怎么想的。今夜你若就这样为了一个侍女不顾一切地闯宫,便是正式宣告与皇上决裂。很难有回旋的余地,而这也正是云修他们所期望的。”他沉声道。 宁嫣喘得厉害,声音中已经有了轻微的颤抖:“顾不了这么多了我怎能明知她有危险而袖手旁观” “阿宁” “阿轩你知道她是我妹妹”她转头哭出声来,脸上满是泪水。 顾明轩转动轮椅到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没事的,暗影一直跟在她身边,她不会有事的。” “青鸾从小吃了这么多的苦,我只想让她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我知道我身边太过危险,所以一直未与她相认。可是我终究是错了我应该早些让她离开的”她努力地忍住哭泣,可脸上的泪水却始终没有停止。握着顾明轩的手也无意识地攥紧,紧到一丝血色也没有。 顾明轩凝眸看着她,眸中满是心疼。“不是你的错。” 她突然间摇头,神色仓皇:“不我等不了了”她甩开他的手,提着长裙快步向门口奔去。 夜风徐徐吹过,白衣男子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身后玄衣男子抱臂笑道:“你就这么让她去了” “不正是你所希望的”顾明轩冷冷看他一眼,扬声唤道,“陆离” 一直隐于黑暗神色复杂的青衣男子走上前来,娃娃脸上是少见的严肃。 “山主” “召集所有归岚山人前往皇宫,另外传令给沉羽军的尘夜,让他率兵守住安化门辰月门和清凉门,并且想尽一切办法把楚风的禁军截断在渭水桥” “是” 顾明轩侧眉看了一眼萧凛冷声道:“你若想帮忙就跟着,不想就站远一点。” 萧凛“啪”地一声开了折扇:“那可不行,朕可不能让自己的未来皇后受委屈”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长鞭带着凌厉的内气朝他面门袭来。他侧身一跃,便轻松跳上了碎叶轩顶。只听“轰”地一声,刚刚他站的地方的一块青石已经被鞭子辟得粉碎。 “师哥,别恼羞成怒啊,先走一步了。”他挑眉一笑,暗运内力向东和王宫的方向飞去,身影一晃眼就消失了。 月亮已经躲得看不见踪影,天色阴沉地快要滴下水来,四周唯有沉闷地空气在徐徐流动。白日里热闹繁华的朱雀大街此刻寂静无人,街角的酒旗无力地垂着,仿佛一个呼呼大睡的醉汉。 此时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马儿四蹄飞扬跑得欢畅。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马蹄声在暗夜里幽幽地回响,经久不散。 车帘被一只苍白削瘦的手掀开了,冷风一下子灌进了马车内。一张同样没有血色,头发凌乱的清丽面容从车帘后露了出来。 “小五,到了吗” “公主,您快回去做好,前面拐过去就到了。”小五一手紧紧拉着缰绳,另一手扬起了鞭子。“公主青鸾姐姐会没事吗”低沉而压抑地他的声音顺着风声飘到了她的耳中。 宁嫣一怔,随即笑了笑摸摸他的头:“会没事的,待会在门口等我,不要进去。” 巍峨雄伟的宫门伫立眼前,她不知道在那扇厚重而坚固的大门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他冷漠而决绝的一张脸,还是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而来的箭雨,亦或是一杯鸩酒三尺白绫。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切的权谋手段都抛到了脑后。只知道青鸾不能有事,她要好好的。 “参见长公主”守门将士看见来人先是一愣,然后连忙行礼。 “开门” “公主宫门已经落锁”那人犹豫道。 “开门”她沉声呵道,一双眸子已经覆满了寒冰。 那人面露难色,正犹豫间却听“嗖”地一声一道银光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脸颊钉在了城墙上,入墙三寸。他的脸上瞬时多了一道汩汩渗血的伤口。 凛冽风声中一道幽幽地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轻微地讥讽:“闯个宫还讲什么先礼后兵啊” 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从虚空中闪过,掠过众人的头顶拔出了刚刚掷出的长剑。然后翻身足尖点墙,借势便割断了方才那人的喉咙。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那人连一声挣扎嘶喊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倒在地上。这一切动作都在眨眼之间完成的,剩余的守城将士被吓得面无血色。 宁嫣冷声叱道:“再有违我令者,杀无赦开门” 那扇朱红色缓缓打开,一道无声却欲吞噬一切的大口也在缓缓张开,撕扯着,嚎叫着,挣扎着,也叹息着。 白衣女子看着一片混沌地大门之内,抬腿欲行,却听身后那人笑道:“走过去多慢”他飞身上前,揽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运起内力朝最中心金碧辉煌的乾元宫飞去。血腥气萦绕在她的鼻间,却让她的心中那股沸腾而澎湃的巨浪渐渐安定下来。 眼眸轻轻地阖上,再睁开之后已经是一片清明。 “你为何会帮我”夜风从耳边吹过,她轻声问。 头顶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丝不真实的感觉:“我是在帮我自己,我不在乎东和怎么样,但我说过了,我的皇后之位永远为你留着。” “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他轻轻笑了声,“你不适合做掌权者,因为你有多余的仁慈之心。但会是一个最好的皇后。” 宁嫣闻言冷笑一声,仿佛听见世间最好笑的事情。 落地之处,恰好是乾元宫正殿之外。廊下挂着数盏八角琉璃莲花灯,忽明忽暗地照着这个四角飞檐碧瓦朱甍的宫殿。门口站着一个困得摇摇晃晃的小太监。 萧凛环视一周,摸摸下巴道:“好一个请君入瓮啊。” “想走现在来得及。”宁嫣径直向宫门走去。 “朕从来最喜欢有挑战的事。”萧凛浅浅一笑,一记手刀下去,小安子应声而倒。萧凛一国皇帝自然不肯去扶,宁嫣虽是一国公主此刻也无心去扶。就听“噗咚”一声,寂静的夜里格外地响亮,也打破了巨浪狂风前的最后一丝假相。 “什么人”: 第四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3) 原本寂静的夜仿佛突然间骚动起来,无数个半面脸上都映着怪异的符咒看起来鬼气森森的黑衣人从各个角落潮水般涌入。 宁嫣冷冷一笑,突然间拎起右侧的一盏八角琉璃宫灯向承庆殿的殿门砸去。琉璃本就易碎,这一声巨响还未散去。第二盏宫灯接踵而至,又是一声巨响,琉璃瓦在宫门前散落了一地。 萧凛靠在汉白玉栏杆上,笑眯眯地看着宁嫣扔宫灯,仿佛一点也没注意到四周涌上来的敌人,一把折扇摇得风生水起。本是很随意的姿态,在他做来却莫名地赏心悦目。 “扔得太近了,下一个可以把重心放低。” “对对对,就是这样”他凤眼微眯。 然后就听“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衣冠齐整,眼眸清明的少年皇帝从大殿内走了出了,一双幽深的眼睛直直看着站在门口手上还拎着一盏宫灯的宁嫣。 嘴角勾出一抹微笑道:“不知发生了何事竟然让皇姐发如此大的火。”他负手于身后,闲庭信步一般跨出了殿门,一步步走到宁嫣的身边俯视着她。 此时,宁嫣才骤然发现,这个当年瘦弱无力的被缚于城墙之上的小小少年如今竟已比她高出了许多。甚至她只能仰视,才看得到他幽深的瞳孔。 “青鸾呢” “皇姐夤夜至此就是为了区区一个侍女”他慢慢地靠近宁嫣的脸,右手夺下了她手中的宫灯,笑得纯良无害,“琉璃虽摧残,却也锋利伤人,皇姐还是不要拿在手上得好。” “青鸾呢”她神情肃穆,目光执着而悲凉。 郑瑜敛起笑容,盯着她的脸声音渐冷:“从前朕年纪小,皇姐奉母后之命带朕掌权摄政,朕自是心中感激。而今却深夜为一侍女闯宫,皇姐是否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声音不怒自威,隐隐流露出一丝霸气。 “锵”地数声,围着承庆殿的黑衣人拔出了手中的剑,无数寒光闪闪的刀锋对准了门口的两人。与此同时,承庆殿上跃下来数道身影,与黑衣人两相对峙,正是秦决,洛华,流觞等人。 “青鸾呢”她的声音愈发冷淡,好像完全没有在意到周围的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靠着栏杆的萧凛慢悠悠地走过来,无声地揽住了宁嫣纤细的腰肢。他剑眉一挑,凤眼微眯,挑衅地看着郑瑜。“皇上这般过了河便要拆桥,传出去不怕百姓心寒吗” “你又是谁” 萧凛哂笑:“自然是阿宁未来的夫君。” 郑瑜脸色一白冷笑道:“你胡说” 此时,遥远的空中炸开一朵绚烂的烟火,转瞬即逝。那一瞬间的光亮,已经足以将每个人的脸庞照亮。而那方向,隐约是后妃居住的乾西三殿。 宁嫣看了郑瑜一眼转身就走,不想却被拉住了手腕。 “皇姐你不会生我的气,也不会抛下我的对吗”他似乎突然间变回了之前的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年,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拉着她的衣袖。晶亮的眸子中多了些微的惶恐。 萧凛摇头掀开了他的手腕意味深长地笑:“如果青鸾丫头没事的话”说罢,搂着宁嫣的肩头朝殿外走去,归岚山人自觉地将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向外慢慢地挪动。 “皇姐,她不过是一介最卑贱的婢女,你为何要为了她而舍弃我”郑瑜站在台阶之上,朝着那道单薄的背影吼道。 却听风声中,她恍恍惚惚的声音传来:“我未曾负你,却负她良多。” 阶上的少年眉目阴冷站在黑暗中,慢慢地做了一个手势。承庆殿外包围的黑衣人涌了上来,杀戮正式开始。 而此时,清风楼的顶楼一个白衣男子安静地坐在黑暗中。长风从四面八方穿梭而至,扬起他衣袂翩飞。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他突然开口,漆黑的眼眸盯着沉寂的黑夜。 一声柔弱无骨的轻笑声飘飘荡荡传来:“山主大人。”炙热如火的红衣女子仿佛凭空出现在顶楼,足尖轻点,环佩叮当,一阵幽香由远及近袭来。“别来无恙啊。” 顾明轩揉了揉眉心:“火樱。” 她走上跟前,俯下身子蹲在他面前。倾国的容颜上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笑容,素手轻轻覆上了他瘦削而俊朗的脸庞,明眸中却是丝丝缕缕的心疼:“山主,您又瘦了。” “你去了哪里”他问。 “火樱本是孤儿,无家可归,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回到山主身边。这次,请山主不要再赶火樱走了好吗”借着远处画船上的灯影,半明半暗中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趴在了顾明轩腿上。 沉默悄悄地流淌,就让火樱以为他已经睡着之时,头顶上传来了清冷的声音,泠泠如山涧清泉。 “云修给了你什么好处” 火樱身子骤然一僵,缓慢地抬起头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慌。“火樱不太懂您的意思。” 顾明轩突然间扼住了她的脖子,冷声叱道:“不懂吗不懂青鸾的身份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不懂就凭云修他能想出这个釜底抽薪的诡计不懂你会在现在出现在这里”他手劲不小,又是盛怒之下,火樱被掐得满面涨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你真当离了归岚山,做了什么我就全然不知吗”他眸子清冷全无一丝杀意,可是手上力道却越来越大,仿佛掐死她不过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火樱只觉得喉头腥甜,窒息的恐惧蔓延至全身,忍不住疯狂地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流着泪喊道:“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你就不屑一顾她宁嫣的感情是感情,我的感情就不是吗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对我那么不公平” 闻言,他只觉得心中一震,手突然间就松开了。 火樱瘫倒在地,早已泪流满面。她喘着气转头苦笑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和云修合作因为因为他说巫族有可以治疗你的腿的办法你还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可是你为了她一再退让,而她呢青鸾在她心中的分量都比你重她能为了青鸾深夜闯宫,不惜和郑瑜闹翻,她能为你做什么” 好一阵的沉默,轮椅中的男子收回了手,轻声道:“不要再说了”声音有了些轻微的颤抖,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晰。 “她口口声声说爱你,可是我看不见她的爱你能看见吗” “别说了”顾明轩突然间吼了出来,内力翻滚震碎了一层门窗栏杆。火樱被震得翻出栏杆之外,在半空中被一条长长的鞭子卷住了腰间。火樱借势轻点檐桠,翻身落到了地上。 她仰头向上看去,只觉得清风五层,却仿佛楼高如云,犹如那个隔云端的人。: 第四十九章 功名利禄皆尘土 佑庆十年五月末,梨花初绽却又被暴雨打落,庭院里尽是满地残红。 巍峨雄伟而又流光溢彩的东和王宫在一个平凡的夜晚经历了一场早有预谋的血腥清洗与杀戮,史称“夺权之变”。此夜过后,东和政权易主,由东和长公主宁嫣全数交还到衡嘉帝郑瑜之手。不久,前孝渊帝宠妃,皇上生母越贵妃还朝,皇上特地广召天下敕封为东和端穆圣武皇太后,追封前端懿皇后为端孝明安皇太后。封诰中特有“端”字,用以致敬前端懿皇后。一时间,百姓称快。 可是孰知这不是又一场灾难的开始。衡嘉帝自幼受长公主教诲,本应励精图治,勤勤恳恳。然而自打亲政的第二日开始便日日声色犬马,醉生梦死。东和大权再度旁落,东和端穆圣武皇太后开始垂帘听政,东和与之前素无来往的西凉关系日渐密切起来。 墙边的秋千轻轻悠悠地晃动,秋千上坐着个白衣素净的女子,长发未梳直垂腰间。看起来安详而宁静。她突然间看向自己的手。阳光中,五个手指均匀而素净,修长莹润。 很难想象,不过六七载这双看似完美无瑕的手竟然已经满是血腥,可能老天爷都觉得她是罪有应得。 头顶上突然间多了一片阴云,宁嫣抬头一看,后面站着的是一青衫长袍的男子,娃娃脸笑起来一团和气的样子。 “陆离。”她勉强笑了笑打了声招呼。 “青宁婵已经睡下了。罗神医正在想解开她身上万足蛊的法子,所以你也别愁眉不展了。”他捏了捏她的肩。 白衣女子点点头,低头看着绣鞋下的片片残红,侧颜安静而美好。 “对了,萧凛昨夜便已经离开。他说,鱼已经上钩,他要回去收网了。还让我转告你,如果东和实在呆不下去便去南武找他吧。” 宁嫣闻言一叹:“他还真的很有自信。”陆离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阿宁,作为朋友其实还是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嗯你说。”她琉璃色的眼眸无一丝波澜低头看着脚下。 “无论是你还是山主我都认识很多年了,名为主仆实则与朋友无异。我了解你,也了解他。可正是了解我才想告诉你,感情经不起消耗。爱得越深,越容易累。如果累到撑不下去的时候,放手也就会很容易了,明白吗” 宁嫣抬起了苍白的脸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地颤抖:“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再让山主等待了。”他正色看着她,认真地说,“这么多年了,自从遇见了你,他的生命就好像不再属于自己一般。他创建归岚山是为了你,残废是为了你,失意是为了你,抛下一切来到他最不想踏足的帝都也是为了你,他厌烦纷争与算计可是如今身陷漩涡更是为了你可是你呢你的心中可有考虑过他分毫你名扬四海,叱咤风云,而他呢只能默默做你背后的男人阿宁,相信我,这不是一般男人可以忍受得了的。更何况他是顾明轩,当年誉满天下的江湖第一人” “不要太自私了阿宁。”陆离走的时候丢下了这样一句话,让宁嫣久久失神。 思绪不经意地飘回到半夜闯宫的那一晚,更深露凝,夜寒霜重。 东和王宫里杀声震天,被惊醒的人一出门就看到火光漫天,当下衣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便急着收拾金银细软逃命去。正当黑衣人与归岚山众人杀得难解难分时,蒙诀率领禁卫军赶到,把不小的东和王宫重重包围住。喝令众人安静下来,说是长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王宫。 萧凛护着宁嫣一路向乾西三殿走去,白日里不算长的一段路此时却仿佛荆棘遍布,每一步都有人倒下,然后又有人疯狂地涌了上来。 萧凛仿佛天生为嗜血而生,越是杀戮越是兴奋,长剑舞得如同繁星坠落一般竟然还狂笑吟诗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宁嫣看他的身法招式有些眼熟问道:“你师从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自学而成。”他慨然一笑,反手一剑刺入身后敌人的咽喉。 归岚山来的人不多,但是七杀七使的武功无一不是顾明轩亲自指点的,可以说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就这样一行人,逼近了乾西三殿。 而此时,乾西三殿的高台之上站着一个一身明紫的背影,负手于身后,仰对苍天,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四周的杀伐之声。 “云修,青鸾呢交出来”宁嫣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转过身:“原来是公主殿下啊,这么大阵仗难道要逼宫造反不成” “逼宫本宫手握三十万大军,何须逼宫”宁嫣挑眉冷笑。 云修摇摇头,血色红唇显得一张绝色的容颜更加妖魅。“长公主心系胞妹,微臣自然理解。不过在此之前,有个人您得先见一见。”他转身对着乾西一殿的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嘴角含笑,不言自明。 宁嫣转头之时便看见蒙诀率禁卫军赶到了,八尺大汉面带忧色地望向她。她笑了笑,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转身迈步向殿内走去。那扇镂花云杉大门伫立眼前,门后仿佛潜伏着巨大的可以吞噬人心的妖魔,让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年轻的白衣女子提着裙角,一步步地向着乾西一殿走去。肃穆而庄严,仪态天成。 直至多年之后,宁嫣依然忘不了那日在乾西一殿中的所见所闻,她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那个女子,无怪乎先帝念念不忘,当年的帝都第一美女十几年过去了依然是风华绝代。 她说,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反问,什么东西是你的 她笑答:你所拥有的一切,名望,地位,财富,荣耀,还有皇上。 她叹,那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第五十章 蚀骨人心难自知 女子斜靠在榻上,纤纤玉手上涂抹着妖艳的蔻丹,随意地把一绺青丝绕在指尖玩弄。纯白如玉的容颜之上竟然没有一条皱纹,笑起来更是宛若天人下凡。 她笑道:“我听闻中原鼎鼎有名的归岚山主双腿残废,真是可惜了,到底也是一代天骄如今却要与轮椅相伴。” 宁嫣道:“所以呢与你有何干系” 女子一笑,灿若繁花:“你还真是跟你那个师父一个性子,像块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本宫便姑且将这话当做表扬了,不过在先帝心中,贵妃娘娘显然还比不上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宁嫣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那人笑意渐敛似要起身,身边一个小宫女连忙上前去扶,慌忙之下却不小心打碎了榻边小几上的白瓷玉净瓶。小宫女脸色瞬间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数个响头。 “娘娘,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知错知错有用吗你可知这白瓷玉净瓶我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到手的吗而现在,碎了。”她状似随意地看着自己手上鲜红的蔻丹,声音柔柔却透着一股阴冷,“那你也便跟它一样吧来人,把她拖下去五马分尸” 殿外走进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提着小宫女便往门外走。那姑娘倒也硬气,听到五马分尸之后虽面如死灰,却没有再辩驳一声。显然是明白她家主人的手段,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的下场。 快要走到殿外却听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慢着” “怎么公主殿下有话要说” 宁嫣脸上慢慢浮出一抹微笑:“贵妃娘娘似乎忘记自己的身份了,您是先帝的妃子,虽是皇上生母可是皇上毕竟还没有认您。所以这个东和王宫暂时还是由本宫说了算。” 她清楚地看见躺在榻上的人儿身形一顿,然后恢复了正常。 “现在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公主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她柔柔一笑,对着侍卫一挥手。两个侍卫松开了宫女,飞快地出了门。 宁嫣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悠悠道:“有什么话娘娘不妨直说。” “一个侍女换你手中的国玺。” “娘娘是觉得区区一个侍女本宫会放在眼里吗”宁嫣笑着反问。 “不会吗原来在长公主的心中权势地位真的要比血肉至亲来得重要啊。怎么办我若是那姑娘,怕是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她笑得意味深长,拍了拍手。侧室的门被重重踢开,三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被缚住双臂,堵住嘴巴,满脸泪痕的,正是青鸾。 宁嫣看她一切安好,才慢慢放下心来。 “如何取舍,本宫自有分寸。娘娘以为握着一个筹码,就可以稳操胜券了吗” 越贵妃慢慢地走下了榻,一身重紫的长裙在地上划出冶艳的弧度。她走到宁嫣身边,在她颈项旁吐气如兰,慢声细语道:“小宁嫣,你知道用这个口气与我说话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宁嫣冷笑一声:“宁嫣就站在这儿,娘娘要做什么尽管来吧” “我知你无所畏惧,可是她呢”话毕,她右手轻轻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随即便听到一声惨叫声从旁边传来。 “青鸾”宁嫣大惊,吼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青鸾脸色青灰,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不停地抽搐。她发疯了一般往青鸾身边跑去,却被两个黑衣人拦住。 “不过是小小的蛊毒而已,不过蛊母在我手里,我让她生她便能生,我让她死,她便活不成”说罢,手腕微转,青鸾又是一声惨叫溢出口中,身子早已因为剧烈地疼痛而佝偻着。 惨叫声已经传出乾西一殿,殿外隐隐传来了骚动声。 越贵妃一笑:“公主可有考虑清楚,到底那个更重要一点” 宁嫣冷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刚要答话便听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阵琴声。琴声飘渺,似是从远方传来。曲风开阔,大开大合,如同江水之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这是阿轩在向她传递消息。她不管不顾地冲进宫,什么都没有准备,一切都是他在背后默默地部署与计划。在她拼命向前奔跑的时候,只有他一直在身后看着她。想到这里,她不由地心中一软。 从前在归岚山,他教她弹琴,无奈她天生不擅音律。最简单的一首斩风阙也弹得磕磕绊绊,到最后他实在无奈,索性放弃教她自己弹去了。然而她唯一从中学会的便是从音符中,听到他想说的话。这是顾明轩想出来的,世间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懂的小游戏。索性她对这个学得倒是快,这让他欣慰不少。 然而如今这个游戏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重演,她悲从中来,却只能静下心听他的琴音中的话。 对面越贵妃转头喝道:“是谁在弹琴” 却听宁嫣淡淡道:“娘娘,青鸾于我自然是骨肉至亲,那么皇上于您呢似乎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吧,利用他为你回宫铺路,为你夺权铺路,本质上你与我又有何不同既然是一枚棋子,他的死活似乎娘娘也应该不会担心是吗” 越贵妃冷笑一声,妖艳绝魅的脸庞愈发冰冷:“真不愧是东和护国公主” “这么多年,我宁嫣为东和尽心尽力,无愧于心,任谁也无法指摘我半点错处。现在宫内宫外遍布我的兵马,只要我一声令下夺位也不过是顷刻之间。楚风手下的禁军也有不少是我的旧部,你说要是真的打起来,您有多少胜算我在东和多年,势力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土崩瓦解的。娘娘是不是太过心急了。”她笑得灿烂。 不等越贵妃开口,她又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堂堂晋国公府的小女儿怎么会变成西凉巫族的尊主巫族大祭司当真放心让你回来”话音落下,果然见对面的人脸色一白,已是心旌震动。 第一轮交锋,看起来是宁嫣占了上风。可是实际上的胜负只有她们自己清楚。之后的结果便是,宁嫣交回国玺,仅留虎符。东和实权易主,曾经风云一代的东和长公主宁嫣正式退出东和的政治舞台。 宁嫣带着青鸾走得时候才知道,越贵妃身上只有蛊虫却无解蛊之法。宁嫣闻言冷笑道:“养虎终为患,娘娘还是小心这蛊虫有一天反噬宿主吧。”: 第五十一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 那日从乾西一殿出来之时,天已经蒙蒙亮。出了宫门,便见一个人白衣如雪,安静地坐于风露中良久。久到披在肩上的裘衣全部湿漉漉的,而他的脸颊双手已经冰凉。 她心疼地握着他的手,此时方才能肯定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对的。一个东和,也比不上一个顾明轩。 “你答应交回玉玺了” 宁嫣点点头:“但是虎符还在我手里。”她依然歉疚,因为她并没有全然放下。 却听顾明轩捏捏她的腮帮笑着说:“我理解,所以不用担心。”若真正放下便不是她了,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宁嫣。 “公主,青鸾醒了,她说想见您。”说话的是一个小侍女小柔,便是那日砸碎越贵妃白瓷玉净瓶的小宫女。 宁嫣深吸了一口气,踱进了房内。案上炉烟袅袅,隐约是紫衫沉水香的气息。床上躺着一个脸上青灰的女子,毫无生气阖着眼眸。 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青鸾。” 床上柔弱的女子睁开双眼,看到她的一瞬间有些恍惚,然后苍白地笑道:“公主,青鸾无法起身给你行礼了。” 宁嫣摇摇头坐在她身边:“青青,你怪我吗” “怪有什么用呢当年我们分开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找到我后没有告诉我真相。可是我知道,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护着我。在公主府的这几年,你对我的关心早就超出了主仆的情分。我已经知足了。”她的眼角划下一道晶莹的泪珠。 宁嫣仰头抹去了泪水,对她笑道:“青青哦不,阿婵。相信阿姊,你会没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她俯下身抱了抱她,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门。 “罗神医在何处” “在后院。” 宁嫣点点头,转身向后院走去。却在镜湖边上,看见了坐在碎叶轩顶喝酒的洛华和流觞。风有些大,酒味被吹得老远。两人也不言语,只是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仿佛没有一点醉意。 宁嫣长叹一声,扬声道:“青鸾那里需要人陪,你们谁去” 黑衣男子端着酒的手顿了一下,随即仰头一饮而尽。他身边的俊朗男子看了他一眼,飞身下了碎叶轩。向宁嫣行了一礼道:“属下愿去。” 宁嫣点点头:“去吧。”流觞的身影渐渐远去,她转头对着洛华道:“你下来,不然就让我上去。我有话对你说。” 洛华停了好一会儿,宁嫣安静地看着他也不催促。随即看到他起身,把酒往镜湖中潇洒一扔,飞身下了碎叶轩。 “喝醉了吗” “没有。” “没有就好。我现在跟你说得话,不是以归岚山令主的身份,也不是以东和长公主的身份。只是作为宁婵的阿姊。你知道阿婵喜欢你是不是” “是。” “但是你对她并没有感觉是不是” “是。” “好,我明白了。”宁嫣点点头,转身欲走。却听身后那人轻声道:“那你可知,我也一直心系于你”声音飘忽在风中,仿佛他战战兢兢的一颗心。 宁嫣脚步一顿,苦笑起来:“我我知道,那又如何” 洛华踉跄了一步,大笑出声来:“好好”飞身跃上了墙头,消失在一片空濛中。 宁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内心却一片荒凉。她早已过了嫩若青葱的少女岁月,对每一分来自于别人的喜欢会觉得感激与感动,然后怀揣着对自己喜欢的人的那份脸红心跳走下去。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每一份感情都奢侈得让她感到歉疚和负罪,让她身心俱疲。 可悲的是人心从来不由自己控制,爱恨无缘由,死生无怨尤。 她快步走向后院,还未进去便听门内传来争执之声。 “照老夫说,就应该用血红星沙试它一试,就不信引不出那邪气的蛊虫出来。”一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给我省省,你那法子啊不适用太过冒险,且不论它有没有效,血红星沙一用身子就全毁了。你这是救人还是害人啊”这声音颇为熟悉,当是罗大夫的声音。 “行行行那你想怎么做就你那温吞性子等你想出来气儿早没了” “总之不能用血红星沙”罗大夫气急败坏地说。 “好了,别吵了。”一道低沉而柔和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徐缓悦耳,有如山涧流泉一般静静淌到心底。“只要不伤及性命的法子都可一试,无论如何,青鸾不能有事。” 罗神医顿了一顿,小心翼翼道:“启禀山主,倒还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试。老夫不赞同用血红星沙,是因为它对人体伤害过大。若是换另一味草药虽然效果略差,但一样可以把蛊虫引出来” “罗老头你说的不会是含沙草吧”起先那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中也带了一丝怪异。 “正是含沙草但是此草阴寒无比,女子性阴若服此草,怕是此生都难以有孕” “不行”门突然被大力推开,门口站着一个白衣素净,不染纤尘的女子,神色浅淡,不怒自威。 屋里的诸位,除了轮椅上悠然自得,丝毫不诧异,其他人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罗神医呆了半天才想起来要行礼,还没动就听宁嫣抬了抬手:“不必多礼。之前你们说得我都听见了,罗神医,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斜斜倒在椅子上,蓬头垢面,一身破烂衣衫手里还抱着一坛酒的人“哼”了一声:“巫族擅蛊,他们特有的蛊术迄今已传承千年,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化解的万足蛊一旦上身,便是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现在脱离了母蛊的压制,每天只会痛上一次,然而拖得越久痛得次数越频繁。只怕到时不等蛊毒发作,她便会活活痛死” 宁嫣疑惑:“这位是” 罗神医连忙道:“这是我师兄,尤擅毒蛊一道。他这人说话是直了一点但是没有恶意,请令主不要怪罪。” 宁嫣颔首,转头道:“阁下应该便是江湖人称鬼郎中的何慕何神医” 蓬头垢面的怪人嗤笑一声:“倒还算有些个见识。”: 第五十二章 树阴照水爱晴柔 宁嫣正色道:“我不知两位神医可有娶妻生子,若是有应该会明白孩子对于娘亲的意义。就这样剥夺她的孩子是否太过残忍我不能让阿婵因为我而做不成娘亲。” 何慕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爽朗一笑:“那何某便无能为力了,公主还是去找下蛊之人吧”他从椅子上一跃而下,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放声高歌道:“行吟山水人又醉,入我壶中酒一杯。衣衫褴褛又何妨,一杯还来复一杯。” 罗神医摸了摸胡子,连忙道:“老夫下去找找有没有其他法子解这万足蛊老夫告退。”说罢,便知趣地快步出了屋子带上了房门。 宁嫣长叹一声,只觉得浑身无力,便要瘫倒在地,被顾明轩眼疾手快地拉入怀中。 他无奈道:“我若不在,你也这么耍赖不成” “你这不是在吗”宁嫣咯咯直笑,笑颜灿烂如花,“你若不在,我才不会如此。” 顾明轩摇摇头,抱紧了她轻声道:“别担心了,她会没事的。我已派人前往西凉去寻找解蛊之法,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宁嫣点点头,闻着他身上清淡的独属于他的味道,心情不由地一点点变好。“我只是觉得,欠她良多。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我好像亏欠了很多人,也包括你。这个债,不知道这辈子还不还得完。” “阿宁,别人的债我不管,可是我的债我要你用一辈子偿还,不许抵赖。”顾明轩笑着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眸,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如蝉翼一般的睫毛,划过他的唇角,痒痒的却让他心头一动。 他搂着她的腰越收越紧,嘴唇从眼眸一路划下,吻到她清亮而香甜的唇舌。灵巧的双手渐渐地往她的衣服里钻入,碰触她细腻而嫩滑的皮肤,每一点碰触都让他心旌摇曳,不能自己。果真,爱欲是这世间最为甜美的果实,让人不甘于浅尝辄止,想要不断地深入。 “不不行阿轩天天还亮着”宁嫣倏然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解了大半,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明轩眼眸一黯,却还是停了下来,默默地为她拉好衣服,不说一字。 宁嫣有些心虚:“阿轩你是不是生气了”她坐在他的腿上,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她吐气如兰,撩拨得他眸色愈发得深沉。 顾明轩摇头苦笑:“阿宁,我是个正常男人,不要总是挑战我的底线好吗” 宁嫣脸色酡红,发丝凌乱坐在他怀中,简直是人间尤物。此时还能坐怀不乱的,简直就是圣人。 “对对不起。”她的柔美的脸蛋此刻红得快滴下水来,“但是阿轩,我现在没有心情。阿婵的事不解决,我总觉得心在悬着放不下来。” 顾明轩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我知道,所以无需道歉。” 过了一会儿,宁嫣清了清嗓子道:“如果你真的忍不住的话,我就让陆离给你找几个姑娘败败火我不介意的。”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灵动得像两尾鱼一般。 顾明轩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敲了敲她的脑袋无奈道:“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不介意我介意好吗你当我顾明轩是谁都愿意睡的” 宁嫣吐吐舌头,乖乖认错。 自交换国玺之后,宁嫣便日日躲在公主府修身养性,不再上朝,一转眼已经半月有余。邢如安与魏延三天两头以各种理由前来拜会,郑瑜派段业亲自来宣召好多次都被拒之门外。统一的回复便是,公主病了。 至于病得怎么样,病多久,何时会痊愈都无从得知。郑瑜从宫里派过去的御医也被堂而皇之地拦在门外,别说公主了,连个人也没见着。 宁嫣和越贵妃也就是端穆圣武皇太后达成了表面上的和解。可是暗地里任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表面的宁静。满朝文武,位低者战战兢兢不敢言语,位高者更是噤若寒蝉。宁嫣是不管事了,可是她在位多年,手中势力无数,就是现在虎符和几十万大军还牢牢握在她手里。可是宫里的那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回宫几天以内,整个东和王宫就被大清洗一番,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撤换掉,不是杀了就是放出了宫。宁嫣从头到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小柔,阿婵今天的药服了吗”她坐在碎叶轩内,静静地翻看着那本沉香记。 “回公主,服了。” 宁嫣点点头,把书放在一边问她道:“你原名叫什么” “小柔原名叫做施柔。”侍女恭敬地回着,侧颜安静而耐看,有一种不事雕琢的小家碧玉的美。 宁嫣鼓掌笑道:“好名字,配得上你这个人。你家原是洛城皇商施家,闻名一方的兵器大家。我东和有六成军队的武器,都是施家的是吗” 施柔点点头:“是。”神色淡然,虽被识破却无一丝惊慌。 “先帝不重兵戈,又忌惮施家神兵利器。所以承嘉三十年,施家满门被灭。照例来说应该无一活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么会进宫”宁嫣悠然地抿了一口茶,唇边噙了一抹了然的微笑。 “施家子嗣单薄,四代单传。可惜到我这儿是个女儿身,便是不经灭门之祸,也很难再有昔日祖辈的荣光。也因此我一出生便被扔在尼姑庵中,他们抱养了一个男孩回去作为嫡子。所以我逃过一劫。至于进宫,还真是凑巧,那一年广招宫女,我无处可去想着进宫总归不会饿肚子,就进来了。”她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说。 “谈吐有礼有节,举止不俗,姑娘坐下人还真是委屈了。”宁嫣意味深长地说,“如此机敏乖巧,冰雪聪明的人怎么会无意间打碎了一件这么贵重的白瓷玉净瓶呢” 施柔笑了一笑,眸子渐渐亮了起来:“就知道,逃不过公主的法眼。我是佑庆五年入的宫,此前已经仰慕公主的风仪久矣。可是虽然公主经常出入皇宫,却从不踏足后宫。小柔想,也许就这样一辈子老死深宫也无不可。可是后来太后娘娘回宫了”她悄悄抬头,看了白衣女子一眼。 “我知道,继续说。”: 第五十三章 流水本自断人肠(1) “太后娘娘一开始进宫并没有人知晓,就住在乾西一殿里头,我们是后来被云修大人指去服侍的宫女。可是太后娘娘脾气不好,我们刚刚被发去乾西一殿时是五个姐妹,可是等到公主那日闯宫之时仅剩小柔一个人。其余姐妹都下场太过惨烈”她脸色瞬间苍白,像是回想起来什么。 “所以,小柔不想再留在宫里,而公主入宫那天便是最好的契机。我若赌赢了,便可以逃脱那个噩梦,而输也不过是一条无足轻重的小命罢了,没有人会在乎。而且我相信,以公主的为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说罢,一阵鼓掌声传来。宁嫣叹道:“姑娘真是好心机,好手段,更难得的是收放自如,能屈能伸。在太后娘娘手底下活着想来也不是一般人物,如此一尊大佛,我公主府怕是供不起。” 施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朗声道:“小柔的一点手腕心机不过是为了自保,与人无害,实在不及公主的雷霆手腕。请公主不要赶小柔走,小柔愿意一辈子侍候公主。” 她果决地连磕三个响头,没一下都实实地敲在地上,等到抬起来时,额头已满是鲜血。可是目光依然坚定而有神,狰狞的鲜血反衬得她的脸柔弱凄惶,看起来楚楚可怜。 宁嫣看着她的模样怔了怔,良久才道:“你若真是用苦肉计,怕是阎王爷看了也不忍拒绝。罢了罢了,你便留下吧。” 施柔的眼中浮现一丝亮光,展颜笑道:“小柔多谢公主。” “去给我泡一壶龙首峨眉。”她颔首。 施柔行了一礼,离开了碎叶轩。出了视线之时,一个轮椅从帷幕后出现。素衣男子坐于椅中,神色不明地看着施柔离开的方向。 “你就这么留下她了” “不然呢让她自生自灭宫里的那位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宁嫣淡淡道,转身走过去推着他的轮椅,沿着镜湖边散步。 顾明轩摇头:“不过她与你倒还挺像的。” “像吗我怎么没有发觉”宁嫣惊讶。 “倒不是说容貌,而是神情,神态包括性格很是相仿。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倒是比青鸾更像你的胞妹。” “这么像啊”宁嫣不高兴了,音调拖得长长的,“那也就是说,要是先遇见她,你可能就喜欢她喽” 顾明轩宠溺笑:“又无理取闹了。这世间的事自有缘法,跟何时遇见有什么关系” 身后的宁嫣默不作声,顾明轩按住轮椅,拉着她转到面前道:“阿宁,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无可取代。而我顾明轩此生的妻子也只能是你,所以别再说这些无聊的话。” 宁嫣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突然间笑出了声:“傻瓜,我逗你玩的。” 然后脑袋便获得了温柔的一敲。 此时,岁月依然静好,承诺依然逾山重。虽有波澜,却无伤大雅。而当经年之后,他们之间隔着山隔着海隔着前尘往事。所有回响在耳畔的话语都变得言不由衷,又该往何处去寻一份救赎 隔了数日,南武传来了叛乱尽数平息的消息。萧凛手腕不凡,虽然身在千里之外,然而布局,引兵,收网,一切有条不紊。三王爷肖齐领军逼宫,已经兵至长悦门门楼之下,身边最得意的部将临阵倒戈。与此同时,身后数倍的奇兵悄然而至,层层包围了叛军。内外夹击,叛军溃败而逃。 肖齐仰天长叹,于长悦门下自尽而死,余党尽散。 宁嫣执着传来的消息,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虽然萧凛帮了我,但我总觉得他野心不小。”顺手把纸条递给了轮椅上的白衣人。 “你看看吧。” 顾明轩了然一笑,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施柔端着茶走了进来:“公主,大人。”她朝着两人各鞠了一躬。顾明轩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宁嫣倒是笑着一颔首。她曼步过去,把茶放在案上。 “公主,宫里又来人了。” “还是段业吗” “不是是云先生。”她有些迟疑,“丁伯说,就在门口站着。” “就他一人吗穿着如何神态如何与平时有何不同” 施柔摇摇头。 “去看看,再来回我。”宁嫣一笑。 施柔匆匆转身出了天一水阁,向大门跑去。不一会儿,气喘吁吁回来道:“云先生很是慎重似是下了朝直接过来的,带了好些人在门口站着,已经有不少百姓围观。” 宁嫣一拍手:“就知道这样”她闭门不出,但毕竟身在人多口杂的帝都。她不愿出来,他自有办法逼着她出来。 “轩轩怎么办”她踢了踢顾明轩的腿,“一定要救我。” 顾明轩斜眼看了她一眼:“我是觉得,你出去见他一面没有坏处,说不定可以套出来万足蛊的解法。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啊” “所以你就要舍了我你就不怕是羊入虎口”宁嫣没好气地哼哼。 “以我们长公主的聪慧,谁吃了谁还不一定呢。”他笑得狡黠。 “” 宁嫣弯腰去捏他的脸,却被他趁机钳住了手腕,慢慢在手背上印下一吻。“去吧,我等你回来。” 宁嫣羞红了脸,抽出他的手,转身出了门。施柔匆匆跟了上去。 时隔不久,梁上跃下一道黑色身影。 “山主。” “陆离回来了没”他似古井无波的眼眸看向窗外斜斜的夕阳。 “刚传来消息,还没出西凉境内,已经遇到三波截杀。” “有人受伤吗” “暂时没有。” “让他们出了西凉直接回归岚山,再另取道回帝都。”他轻轻地抬手,“一路上自己小心一些。” “是。”黑影躬身一礼,迅速飞身出了水阁。 白衣男子俊逸清朗的容颜隐在夕阳中,周身笼罩着一片朦胧的金光。许久,只听一声浅浅的叹息传了过来,带着浓浓的无奈与疲倦。 风雨,似乎从未远去。: 第五十四章 流水本自断人肠(2) 宁嫣慢悠悠地向公主府正门走去,不紧不慢,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施柔安静地跟在身后,过了一会儿,就听道:“你觉得云修此人如何” 施柔愣了愣,低头道:“小柔不敢说。” “说” “小柔长居深宫,只见过云大人三次。但是每次的感觉都不一样。有时像一个好人,有时却又喜怒无常。” “怎么说” “正庭司有个宫女叫做慕儿,有一次轮到她去乾元宫当值时无意间说错了话,皇上大发雷霆,当即便要杖毙” 听到这里,宁嫣突然间停了下来,皱眉道:“皇上从何时起变得如此残暴了” 施柔垂眉低声道:“皇上与之前确实不大一样了,但是小柔见得少,所以也也说不清楚” “行,你继续说。” “结果云大人给拦了下来,说是罪不至死。皇上似乎很是听从云大人的话,便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结果结果慕儿被挑断了手筋脚筋逐出宫了。”她的声音渐渐有了些颤抖。讲述的好像是最平常的一件深宫秘闻,可是却让人无端起寒。 一道宫门,围住了轻如草芥的生命,也迷失了越来越多人的初心。 宁嫣摇摇头,很难说出什么言语,许久只长叹了一口气,才重新向门口走去。 刚过了镜湖,便见罗神医飞快地跑了过来,跑得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 “令令主” 宁嫣心下一沉,迎了上去:“罗神医怎么了是不是阿婵有什么事” 他喘着粗气点点头:“阿婵姑娘醒了,但还是不肯吃药。您要不过去看看” 宁嫣当下匆忙转向后院,走了几步才堪堪停下,回头道:“小柔,你去门口,帮我打发了云修” “不不不”施柔睁大了眼睛,连忙道:“公主,那怎么行” 宁嫣:“你都能在我和太后面前演戏,有何不行现在你就代表了我,想怎么做怎么做”说罢,她转身匆匆随着罗神医离开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施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温柔的金色夕阳散落她一身,暖风缓缓吹落一树繁花。而花雨缤纷,又洒落在她的头发与肩上。 好大的一个考验啊。夕阳中,施柔苦笑了一声,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往门口走去。 越接近门口,嘈杂声越大。青衣小厮坐在门后的凳子上,手托着腮睡得昏昏沉沉。外面的动静,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睡觉。她悄悄从梯子爬上了墙头,往下张望。云修一身紫衣,面容俊美无害。垂眉在门口站着,已经站了一个时辰。颇有等不到公主府开门,就不离开的架势。 人群中有人就嚷嚷道:“云大人代表皇上来的,长公主都不屑一顾,也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吧” “就是云大人在门口等候那么久,公主府连个屁都没有简直摆明了和皇上过不去啊” “看来这东和的天又要变喽” 人群中纷纷附和,云修仿若没有听到一般,执着地站着。 施柔看得甚至忧愁,看着看着觉得有人动梯子。低头一看才发现小五不知道何时醒了,做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口型的,好像在叫她下去。她悄悄地原地下了地。 “小柔姐姐,你何时来的” “这么吵都能睡得着,也真是难为你啊。”施柔斜了他一眼笑道。 小五摸着头憨憨地笑:“丁伯只让我守着,又不能离开,又不能开门。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施柔想了想,突然笑道:“我有办法了。”她让小五附耳过来,细细地说了一番。小五听得眼睛晶亮,然后飞快地跑了下去。 不多时,门口站着的百姓就发现公主府里似乎着火了东南方向升起了滚滚浓烟,并且烟雾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甚至只站在门外,便问到了刺鼻的浓烟味。 过了一会儿,大门轰然从内被推开了,浓烟滚滚扑面而来。一个脸上黑灰,一身狼狈的侍女从浓烟中跑了出来,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叫道:“走水了咳咳走走水了” 她跑得太快,没注意脚下被绊了一下,猛地扑到了一脸怪异的云修身上。 “云云大人公主为了赶来见你,把佛堂给烧了自己自己也烧伤了”她说得声泪俱下使得闻者流泪。 云修稍微推开了她,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施柔猛地跪倒在他身边哭诉道:“公主身子本就不好,闯宫之后深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便一直在佛堂清修赎罪。还吩咐了我们不许打扰可是听见云大人亲自登门拜访时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恍惚之下打翻了台烛。佛堂便烧了起来呜呜” 她缠得紧,云修已面露不豫之色,奈何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 周围人恍然大悟道:“原来竟错怪了长公主” 施柔哭得可怜兮兮对百姓道:“公主在昏迷之前还说,近日温度较高天干物燥,让家家户户小心走水。千万不要危及生命安全” 众人纷纷面露愧色,慢慢地人群渐渐散去了。云修一甩手,把缠在自己身上的施柔扔在了地上。面目阴冷:“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 施柔慢慢地起了身,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笑道:“有何区别就算是奴婢的主意,没有公主允许,难不成奴婢真能烧了公主府” 云修冷笑一声道:“以前在宫里还真看不出来你有如此能耐” “不然也容不得奴婢活到现在了是吗”她挑眉一笑,漆黑的脸被泪水冲刷过后简直惨不忍睹,但是莫名地绽放出一种光芒让人不敢直视,“云大人,奴婢一直记着承庆宫中慕儿的惨叫声,每一声都烙在奴婢心上。相比于一死百了的痛苦,让人没有希望的活着似乎更为残忍。” 她声音愈发冷酷:“云大人有能耐现在就直接杀了我,否则,慕儿的仇我记在你身上” 云修冷笑一声:“就凭你” “还有我”门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施柔诧异地回头看,只见门内出现坐于轮椅上的白衣男子。神色冷淡,眉宇间高华无限,白净的衣角如同五月的梨花白一般耀眼,让她不由地自惭形秽。: 第五十五章 此心安处即吾乡 六月初,夕阳虽然下了山,然而枝头的蝉却叫得越来越欢,空气中弥漫着闷人的燥热。 施柔蹲在镜湖边洗着刚才抹黑的脸,洗到最后却一个人蹲在黑暗中发起呆来。脸上清亮的水珠被晚风一吹倒甚至凉爽。就在她想起身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身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手上是一块洁净的绢帕,帕上是一支歪歪扭扭的梅花,梅花下似乎还绣着什么字,天色太看看不分明。 她接过来笑道:“小五,谢谢你啊。” “不客气。”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浑身一僵。“大人。”然后僵硬地转身,果然是顾明轩坐在轮椅上淡淡地看着她。弥漫的黑雾遮住了他的容颜与让人不敢直视的明亮眼眸,让她安心了一点。 “怎么你很怕我”他挑眉道。 施柔愣了一愣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是怕。”她继续僵硬地用着他递过来的手帕擦拭脸上的水珠。 擦着擦着她突然跪了下来道:“大人,奴婢虽然与云修有仇,但是入公主府绝不是为了借助公主府的势力报仇。请大人相信我。” 顾明轩无奈道:“我有说什么吗” 见她依然跪在地上不答便道:“正好我也与云修有仇怨,你的仇便算在我身上吧,不要轻易招惹他。” 她嗫嚅道:“是是公主让奴婢去把他打发走的” “那你这方法也太笨了。”他摇头笑道,黑暗中一双眼睛晶亮,“过来,推着我沿湖走一走。” 施柔想了想,慢悠悠地挪了过去,不发一言。夜风吹过,他的身上传来清凉而好闻的味道,丝丝缕缕都仿佛钻进她的心底。 “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慕儿的故事告诉我吗” 她沉默了一会,顾明轩也不催促。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她轻声说道:“奴婢是和慕儿一起入的宫,她性格木讷不善言辞,吃了亏也只肯藏着掖着,就是个老好人。我那时性格小,闯了不少祸都是慕儿替我顶罪帮我收拾。我在宫里几年,她便照顾了我几年。直到直到她被皇上挑断手筋脚筋逐出宫去。” “我我不放心,便偷偷溜出宫去看她。可是可是在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捂住嘴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顾明轩叹了声,转过身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 “她瘫倒在一间破庙,被四五个大汉轮流我不敢冲上去,只好回去找人。可是等我带着人回到破庙的时候却发现慕儿早已咽气了她是咬舌自尽的” 顾明轩沉默良久,缓缓道了一声:“节哀。” 施柔哭得仿佛天都塌了,似乎憋闷在心底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了。这么多年,她一直一个人漂泊,自己做自己的顶梁柱。可是她早已深深疲倦了,她慢慢地靠在他的腿上哭泣,内心却是无比的安宁。这一刻,就让她自私一下吧。 顾明轩拍拍她的肩,手没有离开,他确实不懂如何去安慰人。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镜湖的另一边,安静地站着一个白衣人,长裙长发随风翩飞。风露中,已不知站了多久。 “公主你杀了我杀了我吧”瓷碗摔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哭泣声。 宁嫣摇头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阿婵阿婵”她抱紧了她因为疼痛而剧烈痉挛的身子,“对不起,阿姊对不起你。” “阿姊,我好痛啊”她脸色苍白,脸上满是泪水,眼眶和嘴唇泛着青紫。 “不我不是宁婵我是青鸾,公主我是青鸾为什么为什么与你相认要这么痛苦”她死死攥着宁嫣的衣角,痛哭出声。 宁嫣心痛地抱紧了她,青鸾是那么天真开朗的姑娘,她会真心实意地担心她。怕她受凉,怕她难过,怕她轻易被打到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小丫头。 过了许久,怀中人渐渐安静下来,沉睡过去。她动作轻柔地给她盖好被子,起身时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快要栽倒地上时,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 抬眼,是一双担忧的眼眸。 “令主,没事吧,你脸色很难看。”对面是一身黑衣,腰佩长剑的洛华。 她无力笑着摇摇头:“没事,你照看好阿婵。”她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挺起身子,扶着门窗向外走去。 走到镜湖边,小五在给桃花林翻土施肥。灿烂的桃花林,粉蝶纷飞,让她突生恍惚之感。她只觉得气血翻涌,顺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小五。”她招呼道。 “公主怎么了” “备车,随我进宫。” “公主,这已过晌午了,现在去吗” “嗯。” “那不要知会大人一声” “到底谁是公主”她无奈看了他一眼,“快去我在后门等你” 小五匆匆地跑去准备,她却因力竭而勉力扶住一棵桃花树。抬手,掌心是一张揉的字迹模糊的纸条。苦笑了一声有些事,必须要进宫问问清楚,不然她始终难以心安。 六月天,艳阳高照,马车照例停在了宫门外。 小五扶着她刚进宫门,就有一个陌生的小太监迎了过来。谄笑道:“公主殿下,皇上让小的在此恭候多时了。”他转身朝身后招呼了一下,一顶四人抬小轿子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请公主上轿。” 宁嫣冷声道:“本宫走过去即可。”说罢,广袖一挥,绕过轿子曼步向宫内走去。 那小太监转身招呼了轿夫,又连忙赶了上去劝道:“公主,皇上说了,天气炎热公主可小心中了暑气。还是上轿吧” 宁嫣忽然停住了脚步,对他冷笑道:“本宫做什么决定,还用得着你一个奴才干涉给我退下”她的话掷地有声,在这炎热的六月却生生让小太监起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敢再言语,只带着匆匆退下。 宁嫣身子晃了一下,小五连忙扶住担忧道:“公主,您身子不好,还是乘轿前往吧。” “闭嘴”汗水一道道从额头上划下,可是她依然抿着唇固执地走着。 头上大滴的汗珠渗出,只觉得浑身忽冷忽热,头晕晕乎乎。刚走出没几步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第五十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周身是一片混沌,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到边界。可是紧接着,她发现自己在一株老槐花树下醒了过来,身边是一方青石大磨盘。身边三三两两的孩子拿着纸鸢跑了过去,远处的田野一片金黄掀起了层层麦浪。柔和的暖阳洒在她的身上,却没有一丝温度。 这是凤鸣村没有被战火烧过的凤鸣村。 远远地,村口路上出现两个身穿麻布的小丫头。一个偏大一些,面色枯黄,眼睛却晶亮。她牵着小一些的姑娘慢慢地走着,手上还挎着一个竹篮。 走过她身边时,她听见其中一个说:“阿姊,阿婵好饿啊。”小姑娘梳着两个小髻,脸色虽然枯黄却笑容灿烂。 另一个稍大的丫头说:“没事,咱们很快就有吃的了。” 宁嫣痛哭出声,她拼命地想要追上那两道瘦弱的身影,却发现自己怎样都动惮不了,只能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然而,那两道身影却慢慢停了下来。 小宁婵问:“阿姊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哭”清脆的童声突然间变得恍惚起来。 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宁嫣你这个没心的女人,你就合该经历这人世间最痛苦的轮回,也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混沌中有个人穿着蓑衣向着光亮那处走去,走得不紧不慢。看那身形,倒像是顾明轩。 她欣喜若狂,追过去喊道:“阿轩阿轩”然而一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个人突然转身,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却阴沉古怪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空灵而诡异,让人毛骨悚人。 “相信我你会一样样地失去你最珍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他狂笑着消失在光亮里。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她发疯了一般冲向前去,却一脚踏空落入一片河流中。河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可身子却像缚了一块重石一般沉如水底。 她仿佛看见了漂游的水草和成群的游鱼,肆意嘲笑着她这个天外来客。 渐渐地她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停止了挣扎,所有的声嘶力竭都在一瞬间远去。如果来生真的能做一尾游鱼,是不是会很快乐。她淡淡地笑着,就这样吧。阿轩,再见了。 朦胧中,听到有人哭泣的声音,是青鸾吗只有她才会在我生死未知时这般哭泣,她不是病了吗她到底怎么样了我要醒过来不能继续昏迷下去了醒过来 猛地一睁眼,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眼前是金碧辉煌的高高房梁。 “公主您醒了” 这声音不是青鸾。她苦笑一声侧头望去,却见床下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圆圆的脸蛋上挂满泪水,芝麻绿豆一般的小眼睛哭得红红的,看起来甚是滑稽。她莫名地想起了那个曾经吃得滚圆的少年。 “过来扶我起来”声音仿佛虚弱到极点。 小宫女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在她身后靠了一个垫子,身上又盖了一件薄衾。 “我还没死呢哭什么” “奴婢奴婢皇上说您若是一直不醒就让奴婢自行去领四十廷杖”小宫女又跪了下来,又哭又笑道,“公主,幸好你醒了” 宁嫣实在哭笑不得:“难为你了。”她的命,好像真的牵扯了太多的人的生死。 想了想又道:“这里是承庆宫” “是您在御花园晕倒了皇上亲自去抱着您一路走回来的皇上很担心您的样子,一直陪在您身边,刚刚才被太后娘娘派人唤走。” “你叫什么” “奴婢叫莲月。” 她掀开衾被,试图下床,莲月却一个猛子弹了起来抱住了她的腰哭道:“公主,您不能走,皇上说了您若是离开承庆宫半步。承庆宫上下的脑袋都会掉的。” “跟我有关系吗”宁嫣收了笑容,侧头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眸似是蒙上了一层阴翳。 莲月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呆呆地望着她。 宁嫣冷笑一声坐回床上,郑瑜还真是吃准了她的个性,知道她不喜杀戮,便用旁人的性命来要挟她。若是以前,她肯定想也不想便直接离开了,可是如今的他身居高位阴晴不定,且越来越视人命如草芥。权利,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让人上瘾,让人痴迷,并越来越贪恋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 而她若是输,也正输在了这一点。正如萧凛说得,她不适合做一个掌权者,因为她牵绊太多,割舍不掉的太多,仁善太多。 “他人什么时候回来”她闭上眼眸,靠回了榻上。 莲月欣喜若狂,刚想回答便听门外有太监扬声叫道:“皇上驾到,云大人到。” 郑瑜一回宫便看见床上斜斜靠着一个病弱的美人,纤柔玉质,弱柳拂风。脸色苍白中带着三分红晕,看起来楚楚动人。他从未见过皇姐美成这样 晃神中,一双琉璃色的清冷眼眸对上了他的眼睛,眼神无一丝暖意。 “皇上回来了”她起身下床,却再次被郑瑜拦住。 “皇姐身子孱弱,还需多加休息。”他清俊的脸上扬起一抹幽深的微笑,顺势坐下来握住她的手,“皇姐,瑜儿好久没有看见你了十分想念,如今既然来了就在承庆宫好好陪陪瑜儿吧。” 宁嫣看着他的眼眸,脸上没什么神情只淡淡道:“想念承庆宫日日歌舞升平,皇上日日花天酒地,本宫还真看不出来皇上如何想念本宫了” 郑瑜的脸微微一僵,随即笑道:“皇姐这是听了哪里的谣言”段业上前谄笑道:“长公主殿下,您真的误会皇上了。” 身后不远处,一道明紫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看来公主的身子还真是弱,前两天云某亲自登门拜访,可是吃了好大的一碗闭门羹那,怎么今日却又自己巴巴地回了宫” 宁嫣扫了他一眼冷声道:“本宫为了云大人差点烧了我的公主府,云大人可别不知好歹”: 第五十七章 但愿长醉不复醒 云修不置可否地笑笑,随意坐下喝了一口茶。 一时间,殿内沉默了下来。 宁嫣抬眼看着眼前轮廓清朗的少年,突然间觉得面前的人很陌生。少年相伴,一心扶持,曾以为会是彼此最亲的人,然而究竟是哪里改变了 “我问你,你何时知道太后娘娘还在世”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不容他有一丝闪躲。 他笑了笑:“重要吗” “抓青鸾,给她下盅要挟我是你的意思”她不答反问。 “皇姐,我是为了你好。”他眸色深沉。 “这么说,也是你自己想拿回国玺” 郑瑜看着她良久,缓缓点头。 宁嫣了然笑了笑,笑声中带着一丝寂然:“你逼我让权,我无话可说,本就是你的东西。可是千辛万苦攥到手里又为何不知道珍惜只因她是你母亲吗” “不她算什么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郑瑜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滚烫而热切,像是要在她的目光中寻找一丝回应。 “皇姐,朕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一字一字,说得沉重而笃定。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大殿里回响。段业,莲月,小安子脸色皆一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朕不相信你会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你呆在东和六年,陪在朕身边,说明你心里是有朕的” 宁嫣反手又是一巴掌,怒极的脸色越发难看,冷笑道:“我教你经史子集,教你治国治民,教你帝王权术,何时教过你凭空妄想” 她力气不大,却是盛怒之下,两个巴掌印在郑瑜的脸上清晰可见。 郑瑜冷笑一声,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皇姐,朕会让你知道朕从来不妄想,而你既然来了,便安心地呆在这里吧。”他眸中露出阴鸷之色,长袖一甩,将她摔在床上。 起身往殿外走去,跟段业和莲月道:“守着皇姐,她若离开承庆宫一步,朕便要了你的脑袋” “郑瑜”宁嫣欲起身追去,刚刚站起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又重重跌坐回去。 莲月连忙去扶她:“公主,您还是安心歇着吧”宁嫣冷笑一声推开了她的手,挣扎着再次起身,往前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痛苦。可两步之后,又摇摇晃晃往地下坠去。 随即,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别再白费力气了,没用的。”眼角是一片明紫色的衣袍,若隐若现的升霄灵香从身后传来。而这香味,在刚刚的郑瑜身上亦有不少。 她阖上了眼眸笑了笑:“看来你们把所有的都安排好了。” 云修一把把她横抱起来,走到床边慢慢放下来。沉默了一会,看着她轻声道:“你别期待着顾明轩会来救你,但是我和他之间的战争也不会把你牵扯进来,你就先呆在这吧” 他走了出去,炉香袅袅,青烟盘旋而上,消失在虚无中。殿门在他身后阖上了,也带走了一室的光亮。 醒了,又睡了。睡了,又醒了。 昏昏沉沉间也不知过了多久。郑瑜来的时候,她一直在沉睡,醒着也装睡。他用手轻触她的额头与脸颊,六月的天,他的手却异常冰冷。每一分触碰都像是冰冷的蛇在挪动,让她不由地恶心。 直到黑暗中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唤她:“阿宁,醒醒” 她慢慢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双担忧的眼眸。来人脸上蒙着黑巾,蹲在床前。室内异常地安静,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 “陆离”她愣了片刻,随即惊喜道。 “嘘”来人拉下黑巾,露出一张娃娃脸,表情凝重。“你没事吧” 宁嫣摇摇头:“应该是给我下了药,现在浑身无力,走不了路。” 陆离点点头,迟疑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壶:“这里有一枚还春丹,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但是想必你还不知道,皇上已经对公主府出手了。” “我猜得到,他把我囚禁起来,无非是为了这个。”她皱眉,“我手上有兵符,所以只要我还在他手里,蒙诀和阿轩便不敢轻举妄动。他便可堂而皇之地派禁军围攻公主府。” “是,但是现在整个承庆宫已经被重兵包围,暗里还有无数巫族死士。归岚山人数不多,硬拼一定会打草惊蛇。所以山主决定,偷梁换柱。三日内,替换你的人会潜进来,届时自会有人带你出来。”他声音低沉,语速却极快。 “他们的药效快过去了,我得走了。阿宁,你自己小心点。”他沉声说了一句,“山主在等你。” 宁嫣只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还待说什么,突然间,外面传来了响声。陆离飞快拉上面巾,脚尖在梁上轻点顺着天窗一个翻身飞出去了。与此同时,门被重重推开。 “人呢” 来人一身耀眼明黄,墨发高束,脸上是不可一世的乖张神情还挂着三分微笑。 “走了。” 宁嫣慢悠悠地靠在榻上看着他,眼神是虚无缥缈般的寡淡。 “看来他都告诉你了”他轻轻一笑。 宁嫣颔首:“瑜儿,如果你觉得把我困在这儿就一定会赢,那你也离输不远了。” “因为顾明轩”郑瑜挑眉。 听见这个名字,宁嫣突然间一怔,随即笑道:“跟他有何关系难道离开他,我便不是东和护国公主了你真当我会一点准备都没有你的对手一直都是我。” 郑瑜突然笑了起来,摇头叹道:“皇姐,你真要与我作对” “战书是你先下的,由得我不应战”她淡淡回他。 闻言郑瑜神色巨变,随手拔书挂在墙上的宝剑劈倒了一张书架。沉重的古檀木书架和一架子的书散落一地。他喘着粗气,一双眼眸冷到了极点。 然后手一松,长剑落地,发出清脆的铮鸣。 他在沉默中转身,走到门口之时嗤笑了一声道:“你应该很想知道你那侍女现在如何了吧相信我,会有很大的惊喜”: 第五十八章 契阔死生君莫问 佑庆十年是个风雨飘摇的年份,东和政权几次易主,禁军日日在城内穿梭。城中的各个商户,店铺,人家关门一日比一日早,生怕惹祸上身。外地的商贾来帝都做生意的也渐渐少了,任谁都能看得出日渐萧条的景况。 “山主,一切都准备好了。”碎叶轩内,青衣男子躬身道,“信已经送入地宫。” 轮椅上的白衣人点了点头:“阿宁气色如何” “脸色苍白了一点,但是还有精神。” 他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悠然道:“巫族的探子还被拦在归岚山外吗” “是”陆离点点头,犹豫道,“属下有一事不解。” “说。” “我们潜入西凉,暗中散布太后囚禁长公主的消息,又暗中以她的名义给西凉巫族的两位小皇子下毒,目的是什么呢” 顾明轩把杯子放在几上,嘴角勾起一个幽深的笑容:“你不了解巫族现任大祭司玄音这个人,多年前我们在江南的武林大会上照过面。此人自负骄傲,掌控欲极强。太后当年被逐出宫,是他施以援手,把她带回了西凉,封她做了巫族尊主并承诺帮她复仇。但是,其中必然存在着某种利益的交换。如今她回了东和,抢回了属于她的一切,也势必要履行她的诺言。” “可是”他幽幽叹了口气,“风筝无论飞得多高,身上始终系着一条线,时时刻刻提醒它,它是个阶下之囚。然而太后何许人也晋国公府的小女儿,先帝的青梅竹马,当今皇上的生母,既然已经拿回了一切她又怎会甘心继续做玄音的傀儡呢” 陆离点点头:“太后现在急于拿回兵权,也正是为此。她若心急,说明咱们的反间计奏效了。” 顾明轩摇头笑叹:“哪里用得上反间计,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猜疑之心一旦起了,便会如星火燎原一般难以阻挡。” 陆离笑了笑:“还是山主算无遗策,属下先下去准备了。” 顾明轩点点头,清冷如玉的容颜渐渐显露一丝疲惫。 陆离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间想起来般,沉声道:“已过了三日了,阿婵的尸身还放在冰窖里吗” 一时间,轩内静默如死。 过了许久,顾明轩轻轻笑了一声道:“陆离,你说阿宁会不会真的永远不原谅我了” “您也是为了她好”陆离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的话,说罢,疾步出了碎叶轩。 燥热的风吹拂着镜湖边的垂柳,长长的翠绿的枝条随风翩飞,生意盎然。他闷着头走了许久,才倏然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天,天空一碧如洗,澄澈得如同那个青衣明媚少女。 斯人已逝,他长叹了一声,若是知道真相,以阿宁的性格又不知会是怎样的天翻地覆。转身时,发现一处屋檐上躺着一个黑衣人。身边摆满了空酒瓶,怀里还抱着一个,仰头往嘴里倒去。 酒倾泻而下,浇了他满头满脸。灼热的阳光似乎一点也没有驱散他的一身冷气。 握着酒壶的手腕突然被握住。 “洛华,别喝了” “放放手”他似是有了几分醉意,清俊的容颜上泛着浅浅的红晕。 “流觞呢” “在在冰窖。” 陆离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洛华猛地一转腕,巧妙地挣脱开他的手。继续倒酒,饮罢冷笑一声道:“跟我说什么节哀要说跟令主说去” “洛华,山主身子不好,你就别在这儿给他添堵了。”陆离沉声道。 “哈哈哈哈”洛华一撩衣袍起身狂笑道,“曾经我我一直仰慕天下第一人顾明轩的威名,甘愿一生追随无怨无悔。可是如今才知道,我一心追随的不过是一个蝇营狗苟,视人命如草街的小人是是我洛华看错了人” 陆离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出言辩驳。又听他道:“曾经归岚山的人,杯月死了,火樱走了,青鸾也离开了啊哈哈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陆离一巴掌过去,冷声呵斥:“令主如今还被幽禁在宫里,你是现在要退出吗” 不知是因为那一巴掌,还是陆离的一番话,洛华清醒了一点,他摇摇晃晃地,颓然坐了下去。又突然间笑了起来,笑得无奈而忧伤。 “你还是去看看流觞吧,他已经在冰窖带了三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他躺在屋顶,任由刺眼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陆离拍了拍他的肩,飞身下了屋顶。 慢慢地,一行泪滑落了下来,没入鬓角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为一个女子落泪。虽然不爱,可是依然心疼。在她离世的最后,是他陪在她身边。因为流觞说,你在身边,她会很高兴。 这个傻丫头,因为病痛已经骨瘦如柴、面容枯槁,可是看到他的时候依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强忍住心酸笑道:“傻丫头,没见过师父啊。” 她摇摇头,一个字也没说,只是一直一直地笑。蛊毒发作的时候,她依然在笑。剧烈的疼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死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嘶喊出声,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大滴大滴的汗珠铺满了她青黑的脸颊,身下的被褥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她无力抓握的双手撕成一条条。 临死前,她躺在他的怀里,眼神空洞而虚无。 她突然笑道:“我以前一直追着你你是不是觉得很苦恼” 洛华摇摇头,眼神悲凉,脸上是一抹苍白无力的微笑。 “我知道我活着只能是阿姊的负累可是”她眼角慢慢淌下泪水来,“可是我舍不得她,我想要一直一直地照顾她我不想让她总是一个人”她一直那么疲惫,那么孤独。 疼痛腐蚀着她的每一寸神经,扭曲了她原本俏丽的容颜,直至最后安静地阖上了眼眸。若真有灵魂,应是去到了一处不再痛苦的地方的吧。: 第五十九章 暂把幽怀同悲散 一重帷幕遮着一个浅吟低唱的伶人,身披水墨霓裳,身姿婉转动人。 “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闲步芳尘数落红”声音如梦如幻,一唱三叹,直教人落泪。 殿内榻上闲卧着一道身影,闭目养神,手中一把金边折扇轻轻晃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道消瘦的白衣身影安静地坐着,眉眼淡淡,手边是一杯冷却了的茶水。 “皇姐,这伶人唱得如何” 宁嫣挑眉望了帷幕一眼,没什么兴致:“一般吧。” 郑瑜笑了笑,对段业道:“把她压下去,斩了” 段业恭敬地应诺,做了一个手势,门外两个侍卫快步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伶人。 宁嫣皱眉:“你这是何意” “既然皇姐不喜欢,说明她唱得不好,既然不好留她还有何用”他不冷不热地说着,手中把玩着折扇,好整以暇地看着宁嫣。 阶下那伶人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上,不发一言,浑身簌簌发抖。 宁嫣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道:“你何必呢你我的恩怨却无端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有什么不满直说就是。”说罢,转头对阶下道,“把她放了。” 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动惮。直到郑瑜挥了挥手,才快步走了出去。 宁嫣转头之际,似乎看见那个伶人对她眨了一下眼,可是当她再看之时,那人却老老实实地伏在地上。当下只觉得自己眼花了。 一连三天,郑瑜日日听戏,也日日唤她作陪。她虽无奈,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好在,除了一起听戏,他并未做出其他僭越的事。每一处戏,他都听得聚精会神,听到情深意浓之处也会不禁流下泪来。可是宁嫣却是完全无心,一来听过醉月楼中的那一处戏,再没有其他戏能够入心,再有便是离约定的三日之期越来越近,可是周身再无一丝动静。 她做每件事,照旧身边跟了许多人。除了莲月,还有段业手下的小安子。段业每次见宁嫣,习惯性地隔老远,不敢与她直视。她面容与身体越来越孱弱,可是那一双琉璃色的眼眸却越发明亮,如明镜一般直直照进人的心底。 这世上,敢于直视自己的人本就不多。 奇怪的是,第三日那唱戏的伶人再次对她一眨眼,这回她终于确定前两日没有看错。 一曲唱罢,帷幕后的伶人退了场,她起身道:“我去更衣。” 郑瑜挥了挥手,莲月带着两个看起来尤为凶悍的宫女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向茅房走去。 临近跟前,宁嫣无奈地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你们确定还要跟着” 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死气沉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神情。紧接着一点头,分别守住了前后门。莲月道:“公主,奴婢在此处等您。” 她点点头,抬步慢慢向里面晃去,身上始终被那一道凌厉的目光紧盯着,可是对于见惯了风浪的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刚跨进去,手腕便被一道大力拉住,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她的嘴巴,并尽量把一切动作放轻。 宁嫣惊骇地抬头看去,正是那个伶人。她一张脸早已被胭脂水粉涂得看不清面容,可是那双眼睛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她皱眉思索,这个人她必然相识,只不过未曾熟到光看眼睛便可认出来的地步。 可正当她思索之时,那人已经手脚利索得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并快速把自己的衣袍与宁嫣的衣袍对调。最后,飞快地抹去了自己脸上的胭脂水粉。真容显现的那一刻,宁嫣目瞪口呆。眼前这个人,清幽雅致,眉宇间点点清愁,如空谷幽兰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眸。不是宁嫣,还能有谁 更为怪异的是,宁嫣独有的琉璃色眼眸,她也一般无二。她到底是谁我又到底是谁 恍惚间,莲月在外面轻声唤道:“公主,好了吗” 那人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好了。”说罢,也不理会目瞪口呆的宁嫣,对她眨了眨眼睛,转身出去了。那步伐身段,声音腔调让宁嫣自己都有片刻的恍惚。 这人到底是谁是阿轩派来的吗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水墨霓裳戏服,记忆却不禁飘回了当年在云贵戏班辗转飘零的岁月。那时,过得简单而纯粹。事隔经年,再次穿上戏服,却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感。如今,只为了离开。 可是真的能顺利离开吗 她深吸一口气,不过一个伶官而已,又有何难。出去的时候,果然一个人也没有。莲月等人已随着“公主”离开了。然而暗中依然有很多的暗卫驻守,此刻不能露出丝毫的马脚。 走进正殿之时,段业匆忙赶来,急道:“皇上接着听戏,你这是去了哪里还不快走” 宁嫣万万没有想到,还要在郑瑜面前唱戏。虽然他从未见过她的戏装,可是毕竟相熟,在他眼皮底下演戏,又有几分机会能够瞒天过海 “奴婢这便过去了。”她脚步有些僵硬,迈入大殿时,瞬间倒抽了一口气。殿中央,“长公主”的旁边站着一个一身明紫言笑晏晏的俊美男子,一双紫眸潋滟如最耀眼的水晶一般。 他是何时来的一时间,身子岂止是僵硬,脑袋开始昏沉,完全不知道要唱什么。就这样过了许久,榻上卧着的人和悠闲站着的人都向帷幕后面投来了疑惑的目光。段业在后面轻咳了一声,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耳边只听牙板一敲,心才慢慢地安定下来。 “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同散。凉生亭下,风荷映水翩翻。爱桐阴静悄,碧沉沉并绕回廊看。恋香巢秋燕依人,睡银塘鸳鸯蘸眼”口中唱出的,是多年前熟悉的曲调,一词一句都仿佛踏着记忆而来。 她没有看帷幕外的情形,可是一道灼热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她。 突然间,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这幅安宁的景象,丝竹声骤停,宁嫣迅速地跪了下来。 只听外面那道清冷的女声道:“本宫乏了,今日便听到这里,明日再听吧”她站了起来,转身向门外走去。转身之际,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帷幕之内的宁嫣,脸上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第六十章 旧阁尘封凄凉月 一举一动,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尊贵大气的公主风范,此人到底是谁 “长公主”不管不顾地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寂静,悄然无声。过了一会儿,云修笑道:“也罢,听得多了,也便厌倦了,皇上认为呢” 郑瑜脸色一沉,挥了挥手。段业提着嗓子叫道:“皇上乏了,今日都且下去吧。” 宁嫣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地叩了一礼,弯着腰退出了殿外。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将整个宫殿蒙上了一层凄哀之色。冷风一吹,她才骤然觉得后背已经湿透。曾几何时,享誉天下的东和护国长公主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需得变成另外一个人才能逃脱这个牢笼一般的地方。她苦笑了一声,呆呆地望着灯火辉煌的承庆宫。 出神之时,身后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愣什么神还不快些跟杂家走” 宁嫣一惊,连忙躬身行礼,余光却扫见了段业深紫色的太监宫袍。 段业快步走在前面,她只好在身后跟着。她没有那个人变声之能,怕是一出口就会被段业识破,无奈只好强忍着疑惑一路跟在后面。 奇怪的是,段业渐行渐偏僻,一路拐向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破败宫殿。宁嫣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方才记得这一处名唤“寒幽殿”,历代都是冷宫的所在。先帝在世时,妃嫔不多,寒幽殿也一直空置着。直到承嘉二十二年,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一个掖庭司的宫女被发现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宫里出了太监算不得什么男人,其他的只有皇上的侍卫。侍卫与宫女私相授受可是死罪。况且,侍卫一般在外宫,进不得宫女妃嫔们所在的内宫。那么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宫里面传的沸沸扬扬,都说这是皇上酒醉后的私生子。彼时,端懿皇后已经出宫,后宫越贵妃一人独大。 当即越贵妃便下令将她关押在寒幽殿,直至查明真相。寒冬腊月,寒幽殿冷风嗖嗖,凄冷入骨,无暖汤饭食,无被褥寒衣。那个怀了身孕的宫女被冻得几度昏厥,有一个洒扫的老宫人实在还不下去了,送进来几床破旧的棉被。结果第二天,老宫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杖毙在寒幽殿外。自此,再无人敢靠近寒幽殿一步。 彼时,端懿皇后赌气之下离开皇宫,孝渊帝心情烦闷不理后宫之事,越贵妃便愈发为所欲为。 十日之后,越贵妃的贴身宫人奉命去查看,却发现那个可怜的女子已经莫名消失了。只留下一滩乌黑的鲜血,还有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自此,寒幽殿算是荒废了,再无人敢踏足一步。 她从未来过这里,只远远地乘轿从外面经过。如今进到里面才发现,里面已经年久失修,破败得紧。不知名的野草顺着砖瓦的缝隙长进了昔日繁华的宫殿之内,凄凉萧瑟之感油然而生。 可是段业带着一个伶人来这个地方作甚难道宫里宫女太监之类的事她也略有耳闻,不过是闲极无聊相互做个伴而已。许多老太监自幼净了身被送进宫,一辈子便呆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想来也是极可怜的。 她倏地停下了脚步,前面段业听见后面没了动静,也停了下来。 宁嫣突然间勾起了一抹笑,轻声道:“段公公,怎么不走了”她说得随意,言语之间流露出身居高位已久的威严与霸气。 段业颤了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拜见长公主,请长公主恕刚才的不敬之罪。” 在这么个荒凉的院落里接受跪拜实在是一件万分诡异的事情。 然而已顾不得许多,她皱眉道:“看来你是知道的” 段业连磕了三个响头:“请长公主恕罪,贵人说此处寒幽殿地下有一处密道,公主可从密道中悄悄离开,不被皇上发觉。” 宁嫣沉吟良久沉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贵人只吩咐了,把您带到此处,其余一概不知。”段业颤颤巍巍地回答,不敢抬头。 宁嫣突然笑了一声:“怎么我很可怕吗” 段业摇摇头,依旧不敢抬头。 “看来这个寒幽殿是唯一没有暗哨的地方。也罢,公公的事情结束了便先行回去吧,路上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本宫会记得公公今日的恩惠。”宁嫣笑了笑,眼眸依然幽深,那笑意显然未达心底。 借着一点蜡烛的幽光,寒幽殿内影影绰绰,忽明忽暗。段业恭敬地行了一礼,把蜡烛递到她的手上,慢慢地向殿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间停了下来,似是想开口说什么。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叹道:“公主走了还是别回来的好。”他摇摇头,迈步走出了殿外。 那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分外地苍老。 宁嫣凝望了许久方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殿中央走去。事已至此,她已经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了。往前不会是彼岸,往后也许是悬崖。 师父当年给她摸骨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料到了有这一天所以一再含着泪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嫣儿,师父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害了你若是安定下来,你还是尽早抽身吧,寻一个好人家,安心地过过平凡的日子。 可是能怪谁呢之后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即便是跪,也要走完。 寒幽殿内布满蛛网,满是灰尘。她一手持着蜡烛照着,一手拿了一根长棍清着路。残破的桌椅板凳横七竖八,地上还有不少打破了的瓷器。她皱着眉往里头走去。不是不害怕,可是此时她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去害怕。满心都是密道的机关,到底会在何处 这里曾是冷宫,照理来说是不应该有密道。如果有的话,又会在哪里 无意间,她的目光看见了内室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中是一个洗尽铅华,浓妆淡抹的美人。一袭月白色的华美宫装,如墨的青丝梳着一个精致的盘桓髻。: 第六十一章 九转偃月生死现(1) 这模样看上去好生眼熟,但是她并不曾记得自己见过这画上的美人。 把蜡烛凑近了去看,这画似乎也有些年头,边角都已经泛黄,画轴上也落下了些许灰尘。画中人到底是谁又是谁作了这幅画把它挂在这荒废多年的地方 她皱着眉,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这幅画。然而就在碰到的一瞬间,脚下一空竟然直直地坠落下去。 “啊救命啊”她疯狂地叫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想在下落时抓住点东西,可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清冷地风吹起她万千青丝和身上宽大的水墨戏袍,鼓起一朵朵浓淡相宜的花朵。是不是离死亡越来越近了意识渐渐地抽离原来在死前的这一刻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害怕,有多么不舍,有多么自私。 眼角渐渐地落下一道泪痕,如果有来生,是否可以少一些牵绊,少一些纠缠不要再给别人带来烦扰与不幸。远处依然有渺渺茫茫的歌声传来,如同隔世一般遥远,如同红尘一般深沉。 就在她合上眼眸之时,下坠的势头骤减,腰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扣住。 她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之人墨发高束,长眉入鬓,亮如星辰的眼眸中含着点点笑意,薄唇微勾。 “阿宁,好久不见。” 宁嫣呆呆看着他,眼泪一下子疯狂地涌出眼眶。顾明轩一下子慌了,他急道:“阿宁,没事了,你别哭啊。”他抱着宁嫣,在周边墙壁上一点,翻落在地面上,恰好坐在了他的轮椅之上。 他修长温润的手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好笑道:“阿宁别哭了,你知道你现在有多丑吗” 宁嫣愣了一愣方才想起来,与她对换身份的那个伶人在她的脸上涂了很多的胭脂水粉,这下好了,八成是一团糟了。 继而又哭了起来,断断续续道:“你嫌弃我丑” 顾明轩无奈地摇头搂紧了她的肩轻声道:“乖,别哭了。我知道这几过得很不好,方才又是那般提心吊胆的。没事儿了。”他一下一下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让她渐渐安定下来。 “那代替我的人是谁段业怎么会帮我们还有寒幽殿的那副美人图,还有这个地宫都是怎么回事”她擦了擦眼泪,抬头问他一连串抛下了许多问题。 顾明轩叹了口气:“阿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出去之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好吗” 宁嫣红着眼点了点头,从他怀里起了身。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现在所在的是一间密室,空空当当地,什么也没有。倒是四个角落,燃着一种独特的用北邙凤尾鱼的鱼油所制的梭罗灯。此灯具有长明之效,颇为稀罕。整个东和,也就宫中有两盏,公主府有一盏。而这个密室竟然有四盏 她皱着眉,逡巡了一圈,走到顾明轩身后推着他向唯一的门走去。“这里好生奇怪,一个空空荡荡的密室,竟然燃着四盏价值千金的梭罗灯。”她把心中所想告诉了顾明轩。 却听他笑道:“这地宫的主人富可敌国,安放这区区四盏梭罗灯又算得了什么” “地宫的主人” “是,这地宫又唤作紫栖宫,在东和建国之时单独做东和皇族的暗卫训练之用。紫栖宫里的人,非皇命不得出宫。宫里的大部分暗卫都是从幼时进来,直至老死都与世隔绝。你也知道,孝渊帝重文轻武,在他即位之时紫栖宫基本上算是从东和皇族的手中分离出来了。”他清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推开门的一刹,宁嫣再一次尖叫出声。顾明轩担忧地握住她的手:“阿宁,不要怕,鬼婆婆是自己人。” 面前的漆黑甬道中心站着一个人,手心端着蜡烛放在脸下面,而那一张脸其丑无比。宁嫣从未见过这般难以形容的面貌,整个脸部的轮廓骨骼仿佛都扭曲了一般,皱纹不规则地爬满了她的每一寸皮肤。在幽幽的火光映衬下如同幽灵一般。 宁嫣的胆子不算小,可是这样的情形实是太过可怖,她勉强地咽了口口水,听那个鬼婆婆开了口。 声音亦是如同破旧的风箱一般,嘶哑难听:“老奴吓到公主了。”她倒是恭恭敬敬地弯了下腰。 宁嫣苍白着脸,勉强点了点头。 只听鬼婆婆又道:“宫主纷纷老奴带两位贵人出宫,请两位随老奴走。” 顾明轩颔首道:“有劳鬼婆婆,烦请代顾某向宫主转达谢意。” 鬼婆婆缓慢地点点头,转身向甬道那一头走去。顾明轩捏了捏宁嫣的手问道:“阿宁,你还好吗” 宁嫣推着轮椅跟了上去,轻声道:“没事。” 地宫里寂静无声,鬼婆婆走路亦是悄无声息,一路上只能听到空旷的轮椅吱呀声。拐了不知多少个弯,又走了许久。宁嫣越发觉得,这个地形有些熟悉。 她悄悄地附耳在顾明轩耳边道:“这个怎么有些像九转偃月阵” 顾明轩轻声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放小:“没错,这地宫的所有阵法都是我当年布下的。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了,宫主好像有所改动。” 宁嫣惊讶地睁大了眼:“我怎么不记得,你之前来过帝都” “遇见你之前,刚出师的时候与宫主结识。应他之邀,前来帝都游览了紫栖宫。不想,多年之后会重游故地。”他的声音中有着轻微的喟叹。 说话之际,似乎甬道的前面传来了一丝丝亮光。 鬼婆婆停了下来,回身行了一礼道:“老奴便送到这里了,两位贵人可自行离去。” 顾明轩笑着回礼道:“有劳” 鬼婆婆一口气吹灭了蜡烛,身形怪异地消失在了黑暗里。顾明轩拍了拍宁嫣的手道:“走吧,有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宁嫣点点头,推着轮椅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尽头的那点光亮越来越大,似乎黑暗的天空也被染成斑驳陆离的颜色,分外地温暖与夺目。: 第六十二章 九转偃月生死现(2) 出了甬道尽头的大门才发现,他们身处一个悬崖峭壁之上。大门轰隆隆在身后阖上了。 落脚之地甚是狭长,轮椅在上面几乎难以转身。山风从身侧凛冽吹过,不断有山石从身边滑落。 宁嫣悄悄伸头看去,只一眼便快速地缩了回来。山谷呈环形,除了这一个勉强站立的崖口再无其他落脚之地。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山体,往下看深不见底,距其上断崖之处也约莫有一丈长。这个位置即便是武林高手也很难有把握能够脱身,何况是一般人。紫栖宫,当真神秘得紧。 而此时的崖上有不少晃动的火把,映得一片天空都红彤彤的。 端详了半天她幽幽道:“这个宫主想来没安什么好心。” “紫栖宫毕竟隐蔽,不能随意暴露位置。”顾明轩笑了出来,“何况我上次也是从此处离开的。” “难道你进来也是从此处进来的” “自然不是。”他颇为无奈。 “那我们怎么上去”宁嫣有些迟疑地望着他。 黑暗中顾明轩清冷却让人安定的目光默默地在她身上流淌,却一直没有出声。隔了许久他才开口道:“阿宁,你信我吗” 宁嫣点点头。性命相付,生死相随,还有什么不信呢 “你小心些过来,扶我起身。”他低沉的声音舒缓而轻柔,让她安心不少。 顾明轩的位置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稍微一动碎石便簌簌滚落。宁嫣小心翼翼地绕道他身边,慢慢扶起了他。因为双腿无力,他的重量几乎全部架在她的身上。 “是不是很重”他靠在她耳边问了句。低沉浓郁的男性气息一下子袭来,让宁嫣的脸红了红。 “还站得住。”她的声音也有了一丝喑哑。 “辛苦娘子了。”他轻声笑了起来。 宁嫣一手恰在他的腰上,笑道:“不辛苦。” 身边是生死,怀里是爱恨。宁嫣淡淡想,这一辈子或许不会再有哪一天会像今日这般惊心动魄却也荡气回肠了。 “轮椅带不上去了,可惜了秦一斗大师辛辛苦苦的杰作。”他颇为遗憾。 宁嫣道:“是那个机关大师秦一斗” 顾明轩点头。 “你再请他为你做一个呗。” 顾明轩叹了口气:“做不得了,因为他已经离世。一身卓绝的机关术,怕也是尽数失传了。真是可惜啊。” 宁嫣有些默然,一时间唯余山风的呼啸声,无声的死寂在默默流淌。 顾明轩低头看了她一眼,把她的两只手臂拿到自己的脖子上笑道:“抓紧了,我们要上去了。”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凌空而起飞跃出这一方崖口。素白的衣袍翻飞,剧烈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们的青丝在风中交织缠绵在了一起,犹如一幅亘古的画卷。 上升约莫有一般的距离时,势头骤减,眼前着便要向下坠落。顾明轩一手搂着宁嫣,另一手轻轻一甩一道银光从袖中飞出,缠住了一处横生的枝桠。借着枝桠横冲之力,再次翻身运气跃了上去。 那一道银光如有生命一般随着上升的动作,灵巧地向上攀去。宁嫣缩在顾明轩的怀里,听着他柔和的喘息声,突然间鼻头一酸。她连忙低头,把脸埋在他的怀中。 越接近地面,喧嚣声越大。 “上来了” “在这里” 声音很是耳熟,一阵风声过后,两人落到了地面之上。顾明轩刚把她放下来,便摇摇晃晃地似乎要倒,一边的陆离连忙接住他。 “阿轩”宁嫣一下子便慌了手脚。 逆势上行本就消耗真元,他身子早已大不如前,一个人上来都费劲,何况身边还带着这样一个负累。 顾明轩的一张脸惨白如死,薄唇微颤,紧接着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向后倒去。素白的衣袂在夜空中划出凄美的弧度,仿佛诀别的颜色。 “阿轩阿轩”她下意识地拍打着他的双颊,却觉得自己的眼前已经越来越模糊,“阿轩,你起来啊。”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在他修长温润的手掌之上,划过一道凄凉的印记之后消失不见。 陆离匆忙道:“阿宁,我们必须赶快离开。此处离皇宫并不远,我们这么多人在此极易被察觉,而你偷梁换柱的法子也会被识破。” “可是可是阿轩怎么走”眼泪好像怎么都止不住一般,哗哗地留下来。一时间,她慌乱地什么都想不到也什么都不愿想。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阿轩,奄奄一息的阿轩,奋不顾身的阿轩,她亏欠良多的阿轩 随后便听到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若还记得自己是东和长公主,便赶快想想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清冷的声音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 火光照亮的一片夜空下,水墨戏袍的女子只怔怔地坐着,似乎一点也未听见。 身后那人突然快步走上前来,一巴掌“啪”地一声落在她的脸上。 “宁嫣现在不是你一位躲避的时候山主在等着你,公主府的众人在等着你,三十万的沉羽军在等着你你是所有东和子民所仰视的东和长公主,现在怎么能够倒下”他声音并不大,一字一句却既有力量,仿佛一把钝剑一点一点刺进她的心底,让她从混沌中慢慢清醒。 是,阿轩需要罗神医的救治,青鸾还在等着她,她要赶快回去。 她转头望向那个给了她一巴掌的人,面前的少年身姿挺拔修长,眉目温润。不过短短数月,气韵已经不同一般。 此刻见她看了过来,只是淡淡弯腰行了一礼,好似方才的那一巴掌完全与他无关。 此时,宁嫣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纵然衣着容颜依旧狼狈。她转头扫视了一圈,那目光中虽有残泪,可是恢复了咄咄逼人的高贵霸气。 “陆离,阿轩有交代之后怎么做吗”她慢慢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过的嘶哑。 陆离摇了摇头:“山主只吩咐我们在此等候,说之后的事全部交给你。” 宁嫣摸摸顾明轩的脸颊,起身道:“先把阿轩抬上马车,他的轮椅毁掉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找一架出来。上车之后,把帝都如今的情形全数告诉我。以及阿轩他做了什么。别说他没有,我比你更了解他,他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做。”: 第六十三章 世殊事异总轮回(1) 入秋以来,东和长公主通敌叛国的消息便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起初还只是传言,虽然有些明眼之人已经看出了其中暗含的波涛汹涌,但是大部分老百姓还是不肯相信的。 直至某一日黄昏禁军打着捉拿反贼的旗号,突然涌入安化门穿行在帝都的大街小巷之时人们才隐约明白,变天了。 昔日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几乎无人闲逛,偶有来往都是行色匆匆,生怕被巡街的禁军以反贼之名抓起来。而公主府亦是里三层外三层被重兵包围,不许进出,连吃饭的蔬菜粮食都是外面送进去的。 众人皆说,没有直接闯进去,只令段公公前来宣旨让府内一干人等归顺,已经是相当顾及昔日与长公主的情谊。可殊不知迟迟只围不攻,仅仅是因为归岚山主留下的阵法太过厉害无人能破而已。 可是这般对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离帝都二三十里的一处村落里停着一辆高大的马车,马儿欢快地吃着路边的青草。一直修长纤细的手撩开了帘子,水墨长裙的女子扶着青衣男子的手跳下了马车。 “阿轩都安顿好了吗” 陆离点头,继而又忧心道:“可是罗神医还在公主府,山主这病需得罗神医亲自行一套针方才有效。” 宁嫣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掌有些恍惚道:“陆离你看,下雨了。” 仿佛是为了呼应她的话一般,一道闪电狰狞地划过天际,一瞬间照得黑夜亮如白昼。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炸起,乌云慢慢地聚起。 雨由点成丝,由丝成柱,淋漓尽致地落了下来,如同海水从杯中泻出。癫狂的长风卷起一地的苍凉声势浩大地迎面而来。 风雨中,她突然轻声问道:“青鸾怎么样了她的蛊毒有没有解” 见身后迟迟没有回音,她奇怪地转身却看到一张无力的娃娃脸,眉宇间都透着浓浓的倦怠。 “阿宁,青鸾死了。”他慢慢地抬头,四目相对,他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碎了。连那破碎的声响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仿佛听到这世间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她颤声又问了一遍,“我问你说什么谁死了” 琉璃色的眼眸中弥漫着朦胧的雾气,苍白的脸庞已经几乎死灰一般哀戚。 陆离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阿宁,节哀。” 她突然间笑了出来,笑声苍凉而凄惶,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跄了几步,跌倒在泥泞的路上。可是脸上竟然一滴眼泪也无。 “哈哈哈哈,节哀节哀” 大雨给宁静的村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远处的青山迤逦苍茫。所有人被雨水淋透,可是无人上前去搀扶那个倒在大雨中的女子。凄凉的笑声渐渐低沉下去,就在所有人都在担心她支撑不下去时她却慢慢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好像要再次摔回泥水中,可是她却站的更加坚定。 “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痛苦吗她有说什么没有有没有怪我”大雨之下,胭脂水粉被洗刷得一干二净,露出那张素净而清艳的脸庞,眸中淡淡,嘴唇泛白。 陆离突然上前抱住了她,低沉的声音中有了一丝颤抖:“阿宁,没事的。她走得很安详,一直在笑,没有哭。她说她舍不得你,想一直照顾你。她说不想留你一个人孤单地在这个世上但是阿宁,你不会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却无法驱散她心中一丝一毫的寒意。 “是吗”她怔怔地答。雨水顺着她的发丝,额头,眼睛,鼻子,下巴在她的身上流淌成一条寂静的河。 “那就好那就好”她麻木地推开陆离,转身朝着顾明轩躺着的屋子走去。 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转身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丢给陆离道:“让蒙诀最短时间内率沉羽军赶来。”说罢,绝然地转身离去。 陆离伸手接住了飞来的物件,待看清时浑身一僵。这是一枚黑色玉质虎头符,触手圆润,包衣很厚。在东和,除了帝都禁军由皇上直辖之外,所有的军队都可由这枚虎符统一调度。 他看向女子远去的方向,无声叹了口气。 她终于下定决心了,青鸾,你也可以瞑目了。 三十万沉羽军接到调令后日夜兼程由四面八方的驻地赶往京师,不出三日已有十五万大军抵达了帝都城下渭水桥之外。六日之后,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带兵的主帅一身素净的白衣,安定地坐在战马之上,脸上神情淡淡。身后是乌压压看不见尽头的一大片军队。 时隔七年,一切仿佛宿命的轮回一般。只不过城上城下的人,都早已换了模样。 城楼之上,一身明黄的九天之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那道纤弱的身影,脸色沉到快滴下水来,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皇姐,你承诺过母后要辅佐我至亲政,如今却要带头反我吗”他冷声叱道。 宁嫣冷笑一声,本不想作答。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道:“郑瑜,我忘记告诉你了,青鸾不是一般的侍女,她是我嫡亲的胞妹。” 闻言郑瑜脸色瞬间苍白,接到沉羽军赶赴帝都的消息的那一刻,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姐会这么狠心。他不过是拿回本属于他的东西,不过是想把她留在身边而已。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她要这样背叛他 可是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明白她的那句“我未曾负你,却负她良多”。他们之间隔得已不是他的肆意妄为,而是生死与爱恨。对于皇姐来说,那是一旦存在便永远跨越不过去的鸿沟。 他转头看向一步步走上城楼的明紫衣袍的男子,只觉得心神剧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云修扫了一眼城楼下的紧张局势,却好像丝毫不为所动,笑得明媚而灿烂:“是又如何属下也是遵从太后娘娘的意思。” “母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修一转手“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只有宁嫣彻底消失,她才能掌握东和的绝对控制地位。”也才有能耐,摆脱那个人的控制。 他转头看向城楼下的白衣女子,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第六十四章 世殊事易总轮回(2) 东和长公主率兵谋反一事不多久便传遍了四国,褒贬不一。 有人说,宁嫣背信弃义,贪恋权势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出来;也有人认为,衡嘉帝不仁在先,狡兔死走狗烹,宁嫣不过是被逼无奈;还有人认为,一朝天子一朝臣,以长公主宁嫣的能耐,便是做个古往今来的第一任女皇帝也无不可。 消息传到南武之时,已经是宁嫣起兵包围帝都的五日之后。 “宁嫣现在如何”他坐在案上,一身墨黑色花纹繁复的广袖长袍敛起周身的气度。抬手把写着机密消息的纸条递进了灯中。 肖元奇拱手道:“长公主倒是无恙,似乎她身边的那个人一直昏迷中。” 萧凛揉了揉眉心道:“行了,先下去吧。” 肖元奇迟疑了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道:“皇上,现在东和内乱,恰是我南武出手的最好时机。如若能一举攻下东和,西凉和北邙便不足为患了。” 萧凛挑眉扫了他一眼,一本奏章“啪”地一声落在书案上。 “还有呢” “还有既然长公主已经脱离东和,您也就无需再顾及她的颜面了。并且,长公主现在的处境堪忧,您就算为她而破约,也无损您的威严。”肖元奇擦了擦额头的汗,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俊美男子。 案上燃着袅袅的沉水香,让人闻之舒心。过了许久,他慢悠悠地道:“东和此次内乱和西凉脱不了联系,朕若贸然出兵,焉知西凉不会趁虚而入若是这一切都是玄音那只狐狸设的局呢他的野心可从来不小啊。” “可是西凉近日也不安稳,两位小皇子都危在旦夕。西凉王在全国张贴皇榜,遍招名医进宫为两位皇子治病。此时,应该无暇分心了吧。”肖元奇道。 案上的男子勾起了一抹笑,往椅子上一靠:“这个便是归岚山主的杰作了吧,大祭司虽然举足轻重,可是并不是完全凌驾在皇权之上。玄音对东和的动作怕是已经引起国内极大地不满,此时,也当避避风头了。” “所以您觉得此次西凉不会出兵解东和帝都之围” “若我是他不会”他笃定得说,继而又道,“玄音既然有能力搅浑这一滩水,自然有他收场的能耐。朕如今担心的唯有一人。” 那个淡漠到无所畏惧的女子,那个轻巧灵秀却背负沉重的女子。他甚至可以想象她做出这个决定内心是怎样的挣扎和痛苦,可是却还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他长长叹了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样一双琉璃色的淡然眼眸。 肖元奇躬身退了下去,快要出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有些寂寥的声音:“最短时间把鬼郎中找出来,以千年紫灵芝作为交换让他去东和救人。” 他躬身应是,退了出去,小太监走上去阖上了青岚殿的门。 “启禀公主,帐外来了一个游方的道士,吵吵嚷嚷要见您”一个士兵匆忙跑了过来,“怎么轰都轰不走。” 宁嫣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清冷。却让他莫名感到浑身一凉。 “什么模样”她摸了摸床上人的额头轻声问。 “蓬头垢面的一身酒气,身上的道袍也破烂得差不多了奥对,怀里还抱着一坛酒”话没说完,就见宁嫣愣了一下突然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口走去。 步伐急促间已经有些踉跄,刚出帐门就迎面撞上了一身素衣的尘夜,手里拿着帝都周边的地形图。他颇为奇怪地看着她:“你这是要去哪” 宁嫣道:“回来说。”便匆匆跑了出去。 远远地就看到,一棵参天的巨树下系着一头灵巧的驴子,围着枝桠繁茂的树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圈。驴子旁边的石头上仰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怪人。 来人,果然是鬼郎中何慕。 “何神医,您怎么会在此”她有些欣喜地看着艰难翻下巨石的何慕。 “顾明轩在在何处”他仰头饮了一口酒,踉踉跄跄地就往帐中走去,边走还边回头道,“看看好我的小毛啊。” “何神医请随我来。”宁嫣此刻已经无力去思考他为何身在这里,没有什么比得上一直昏沉着的阿轩。 何慕是罗神医的同门师兄弟,虽然人看起来疯疯癫癫,但是医术倒是颇高,只不过医德似乎不怎么样。民间相传他定下一条规矩,他从来只医治半死不活的人,并且诊金相当地高。从来是先交钱再问诊,少一两都直接走人完全不管病榻之上人的死活。并且此人用药极为大胆,好多病人虽然活下来了,但是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了。这一点,在青鸾的蛊毒用药上她便隐约明白。 可是只要能活下来,其他的还重要吗她不想在因为犹豫而失去青鸾之后再失去顾明轩,那样她会彻底疯掉。 何慕进了帐子便把宁嫣推到了外面,嘴里念念有词:“出去出去,老夫诊病不喜旁人观看。” “可是” “可什么事出去出去。” “可是我不放心,他” 何慕冷冷扫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要不你来给他治” 宁嫣伸着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无知无觉的顾明轩,一咬牙出了帐子。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前方的战事胶着,而帝都有云修坐镇,虽然她的沉羽军有三十万人马,轮番攻城攻了数次却依然没有任何进展。云修此人,若是驰骋疆场早该是当世名将了,仅用了八万不到的人马便把完全没有任何军事防御的一座城池包裹得固若金汤。 垂眉站在帐外,不知不觉中天上飘起了小雨。一点一点,浇透了她的发丝。 “公主,雨越下越大了。宫里路滑不好行轿,是否下来撑伞前行”不知怎么地,耳边突然回响起这句话,还有那道青色的纤柔背影也仿佛出现在朦胧的烟雨中。她恍然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记忆却如同晕开了涟漪的水面。一切都模糊了。: 第六十五章 成是败非如赋命 巍峨华丽的乾西一殿摘月楼上伫立着一道华衣宫装女子,如同六月里灼灼盛开的牡丹一般光华夺目,雍容绝色。梳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双刀髻,可是丝毫不妨碍她的倾国倾城,肤白似玉。怕是二八芳华的少女也不见得有如此年轻的模样。夜风从平地吹来灌满了她硕大的衣袖。 身后传来踏在木板上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她转身,秋水般的明眸泛起从容的笑意。“云先生起身吧。” “娘娘客气了,不知夤夜召唤微臣前来有何要事”他笑了笑站在了原地,明紫的衣袍随着夜风飞舞。 “云先生近日实在是辛苦,一人率兵抵抗宁嫣的三十万大军,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苦苦支撑了将近半月。” “难道娘娘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外援吗”他挑眉一笑,璀璨如紫水晶的眸子似乎有着洞察人心的敏锐。 她转过身,面前是帝都的万家灯火,或明或暗地透着生机勃勃,如同一片吞噬人心的汪洋一般恣意。 微微叹了一口气:“本宫十岁之时,第一次登上这个摘月楼,那天是中元节,帝都处处挂着花灯,还有璀璨的烟花。那场景太过热闹,也太过美好。以至于离开东和的那么多年,本宫从未忘却” 顿了顿又苦笑道:“你可以想象这种站在众生之巅的感觉吗这种感觉会上瘾,只要尝过一次就难以放手” “所以你要背叛大祭司” “背叛”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叫背叛本宫被迫流落异国,玄音便是罪魁祸首他把本宫当成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甚至不惜在我体内下了万足蛊的蛊母。现在既然本宫回来了,本宫便要拿回一切,让所有欺凌、利用、背叛本宫的人都不得好死”她的声音愈发低沉,透着彻骨的恨意,夜风中让人不寒而栗。 云修紧紧盯着她,眸色愈发深沉:“看来尊主是已经做好选择了” “那云大人你呢别跟本宫说,你对他有多么忠诚。本宫亲眼看着你是怎样从珞珈神山里出来的,你这样的人不可能会轻易地相信任何人了不是吗”她的脸上挂着一抹勾魂摄魄的笑容一步步慢慢欺进了他的身,带来了一阵馥郁的龙鳞香。 云修意味不明地笑着摇摇头,慢慢往后退了一大步:“娘娘话可不能乱说” “做个交易你助本宫夺回兵符,毁掉宁嫣,本宫帮你解了你身上的紫秋堂蛊,并让你成为西凉大祭司,如何”她一步步走到他的身边,在他耳畔轻声地道,如芝兰般的气息尽数喷在了的耳廓。 云修“啪”地一声开了折扇绕过她走到栏杆处,看着远处安化门上的灯火通明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微臣今天不答应便无法活着下这摘月楼”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答应本宫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太后娘娘依然笑得万分灿烂,“你既不容于东和,自然也回不得西凉,在世之时,你会被无穷无尽地追杀,而死后你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但若是答应本宫的交易,你和皇儿之间的事本宫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云先生不如想一想,哪一样更划算。” “云修不是不识时务之人。”他抿唇笑了一笑,“但若是我答应了,娘娘怎么能保证我帮您夺回兵符后您就能对付得了玄音若是我不答应,娘娘怎么知道我就一条退路也没有,就一定会如同您所说的一般遗臭万年至于我和皇上之间的事,他是您的儿子,您难道不清楚吗” 太后脸色沉了下来:“这么说云先生是拒绝了” “不”他摇摇头唇角勾起了一抹微笑,“这么好的事,微臣哪能拒绝呢但微臣有一个条件。” “你说” “不要动宁嫣” “醒了醒了。”陆离欣喜前来的时候,宁嫣正与沉羽军数为大将商讨下一次进宫的路线和时间。 “阿轩醒了”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蒙诀,等我回来再议。”说罢,匆忙跑出了帐外。 走到那座帐前却莫名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榻上一个清俊柔和却明显消瘦的男子正斜靠在垫子上,借着一盏油灯微弱的光亮看着书,拿着书的手指白皙到近乎透明。 看到她的时候,瘦削地棱角分明的容颜漾起一抹笑容:“阿宁,你来了。” 宁嫣微不可闻地点点头,慢慢走进他身边,声音中多了一丝哽咽:“阿轩你瘦了瘦了好多。” “怎么说也大病一场,不瘦才奇怪不是吗”他卷起手中的书,轻柔地敲在她的额头上,“我可听说了你干的好事。” 宁嫣有些讪讪:“我没有料到云修会那么厉害,是我轻敌了。可是那时听到青鸾的消息,我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着要为她报仇。” 听到“青鸾”的那一刻,顾明轩明显一怔,随即轻声道:“无妨,还有我。”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长发,“你也瘦了很多。最近很辛苦是不是我却没有在你身边,对不起阿宁。”他不厌其烦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青丝,神情安然,眸子清润如山涧清泉一般。 “你一直在我身边啊没有你,我早就撑不下去了”她依赖地搂住了他的腰。 顾明轩微微叹了口气:“阿宁,你若是当初听我的话,事情也不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你可知现在意味着什么吗无论成败,东和都无你的容身之地了。” “我知道”她的头埋在他胸前,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可是我不会后悔。” 不管前面会有怎样的风雨,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会觉得心安,觉得无所畏惧。可是谁又知道,前方等着的会是什么。可能是摧毁一切的真相,也可能是殊途同归的死亡。: 第六十六章 欲上治安双阙远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地图的边缘,手的主人皱着眉不语,神情愈发严肃。墨黑的发丝高束,眉眼依旧清俊。 “阿宁,围城已经有几日了”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问。 宁嫣想了想:“十多日了。” “阿宁”他突然转头仔细地看着她,瞳仁黝黑得如同一个漩涡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沦。可是说出来的话语,却有些冰冷:“攻城战从来伤亡都是极大的,你若是这个决心都下不去,我看这个仗也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宁嫣脸色一白,抿抿唇没有接话。 “既然迈出了这一步,之后又为何要畏手畏脚呢难不成你等着郑瑜自行出城投降就算他愿意,皇后娘娘愿意吗你到底是太过天真还是太过愚蠢这场仗,你若赢了,不管皇位谁来做顶多是背上一个叛君的骂名;可若是输了,你觉得太后能放过你能放过不顾一切跟着你围都的这三十万将士”他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手里的地形图被扔在了沙盘之上。 宁嫣抬眼看了他一眼,颤声道:“郑瑜的性子我了解如果能在伤亡最小的情况下破城” “伤亡最小”顾明轩扶额叹了口气,“从这几次奏报上面可以看出来,云修确实有些能耐。但他初涉战事,经验贫乏。帝都也不是什么易守难攻的地方,区区八万禁军也根本无法和三十万的精锐沉羽军对抗。有什么理由拖延那么久你有心放水不过是骑虎难下,这场仗不打也得打。他不着急,是因为他了解你,他笃定你不会不顾一切地攻城。” 宁嫣身形微晃,有些无力地扶住了沙盘的边缘。(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不过当下死守也不失为一个计策。帝都无防御之利器,但粮草充足,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只怕有些人快等不及了” 顾明轩看向她的眼眸闪过一丝怜惜,随即往后靠过去抒了一口气:“依云修的能耐,破一个区区九转梅花阵应该用不了这么久。” 九转梅花阵“你是说”她脸色已经面如死灰。 “今夜让洛华流觞潜入城内入公主府查探一番,若我猜测不错的话,此时他们应该被扣在天牢里”话音未落,帐外走进来一个人。 “我去吧。”一道墨绿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步伐沉稳而有力。“流觞还在公主府内陪着青鸾的尸身,有他在府内之人应当无性命之虞,至于洛华”他看了斜靠在榻上的顾明轩一眼,“已经留书离开。” 榻上之人点点头,阖上了幽深的眼睛。“随他去吧。” “另外水如兰传来消息山上近日的阵法有些异动,似乎有人闯了进去,但是在如兰他们赶到之时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查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倒是没有信中只说,山脚的镇上近日来了不少陌生人。” 修长的手指无意地扣着,顿了顿,顾明轩轻轻笑道:“传信给她,无需管山下的人,看好阵法。” “是。” 陆离出去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僵站在一边的宁嫣,最终摇了摇头掀开帘子出去了。 “阿轩我错了。”过了许久,宁嫣两眼通红地抬头望向他,却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目光相交,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温度。 “知道错了”他挑眉看她,“过来。” 宁嫣慢慢地挪了过来,靠近他身侧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拉住胳膊,倾倒在他清冷却温暖的怀中。 他把头埋在宁嫣的颈间,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好闻的气息,心中却撕心裂肺一般剧痛。阿宁,阿宁,阿宁他在心底唤了无数遍的名字。其实他不希望她经受这么多的风雨,背负这么多的无奈,她只需要躲在他的怀中快乐、安宁地过完一生就好。 可是他还能陪伴她多久呢 强忍住心口泛上来的血腥之气,他抱紧了怀中的人。 “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好吗三日之内,我必拿下帝都。” 翌日,帝都城上却突然挂上了白幡,所有的禁军身上都系着一根白巾。全城缟素,漫天飘飞着纸钱。 有人大声在城楼上念道:“皇上有旨,念长公主为国效力多年,劳苦功高,如能罢兵投降一切罪行既往不咎,另追封东和护国长公主之胞妹宁婵为宜安郡主,三日后葬于西山陵园。”念了一遍又一遍,待说不动时又换另一人继续不停地说。 此消息一放出,全国上下谴责宁嫣的浪潮更如潮水一般逾涨逾高。 江南三道的几处州府的驻军本处在观望的状态,一是没有兵符调遣师出无名,二是想看看事态如何发展。沉羽军毕竟是闻名四国的骁勇之军,单凭一己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然而现在民怨沸腾,大势所趋,江南三道驻军的几位大将合计了一下决定联军增援帝都。 里外夹击,胜算便会高得多。这样就算输了,也能获得个忠肝义胆,出兵勤王的美名。 刚接到奏报,迅速地扫了一两眼,顾明轩便放到火上烧了。 宁嫣急道:“说了什么” 他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百姓们的反应。” “可想而知,云修真是好手段。” 顾明轩摇摇头:“想必不止于此” 话未说完便听帐外有小兵报道:“启禀公主,营外有一个姑娘硬是称自己是您的侍女,让小的来通报。” “她有说她叫什么么” “叫什么柔的” 宁嫣与顾明轩对望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诧异。宁嫣隔了一会才道:“领她进来吧。” 来人果然是施柔,一身青灰色的麻布衣衫,眼睛依然清亮逼人。 “小柔拜见公主殿下,拜见山主大人。”她进了帐门便躬身下拜,每一个动作都做得非常到位,没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宁嫣虚抬了一下,轻声问:“你不是应该还在公主府吗为何会在此” 施柔突然间跪倒在地,颤声道:“请公主和大人恕罪。”: 第六十七章 五更鼓角声悲壮(1) “恕何罪” “小柔因为过于害怕,洛护卫离开时便请求他带着我一起出城,把公主府的其他人扔在了那么危险的地方请公主恕罪。”她重重地磕下三个头。 “这么说不是云修放你离开的”沉吟了片刻,顾明轩突然出声道。 施柔骤然睁大了一双明媚如水的眼眸,哽咽道,“大人不相信奴婢,难道不相信慕儿的死吗奴婢与云修有生死之仇,自然不可能去为他做事。请公主和大人相信奴婢。” 相信如何相信人嘴两张皮,是非黑白当然无从计较。生死之仇算得了什么,如果有高于生死之仇的东西存在,暂时放下仇恨当也算不得什么吧。 宁嫣心中暗叹,施柔绝对不可信可是面上依然柔柔地对顾明轩笑道:“看你无缘无故地怀疑人。小柔是姑娘家,害怕也是有的,之前想必是一个人躲起来了。”说着,一边上前拉她的手走出了营帐:“这几日担惊受怕的也辛苦了,现在就随我去好好休息吧。” 初秋的时节叶子还未泛黄,帝都两面环山,此时依然苍翠欲滴。一条清澜江穿城而过,帝都里的月湖便是清澜江水支流汇成的。沉羽军的营地驻扎在帝都西侧的揽翠山脚下,与几个村落毗邻。因为战火纷飞,村子里的人早已向东逃难去了,房舍便空置了下来。 “今日暂且在这帐子里歇一歇,明日我让人护送你去后面的村落里。”停在了一处帐外。 “奴婢来了就是侍候公主和大人的,怎么能躲起来,反倒让公主去照顾奴婢。奴婢实在愧不敢当。”她脸上是因羞愧而泛起的淡淡红晕,让她精致的容颜上更添了一份生动。 宁嫣眯着眼睛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一个字一个字开口道:“云修让你来的” 施柔脸色一白,随即笑道:“公主还是不曾相信奴婢吗” “非我不信你,只不过我更了解洛华。首先他这个人看似不拘小节,实则防备心较重,对于一个不熟悉的女人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帮忙其次,从公主府到帝都外这一路不短纵然他轻功卓绝,带着个人总归是负累,很难不被人发觉,尤其公主府外已经变为天罗地网。就算他有心,也无力。”她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阿轩留下的阵法应该被破了,府里的人还好吧”她看着施柔,徐徐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 施柔摇摇头苦笑道:“就知道瞒不过公主,是,是云修放我出来的。” 宁嫣虽早已料到这个答案,可是听她承认心口还是一紧。“他要你做什么” 施柔抬头望着她,秀气的眉头紧皱着,眼中已经泛出点点泪意。然后突然跪倒在地,行了一个最大的礼。 “这是做什么”宁嫣心上一凛,冷声道。 “奴婢不能说,公主殿下对小柔来说恩同再造,奴婢死也不能说。”她依然伏在地上不肯起身,声音中是浓浓的哽咽。 宁嫣叹了口气把她扶了起来:“云修肯定与你谈了什么条件吧,如果你没有做到,他会怎么做” “他他说,公主府的所有人都会被凌迟处死”似乎回想起什么,她浑身颤抖了起来。 耳边回响起他慵懒而邪魅的声音:“她若不来,三日后你体内的毒便会彻底发作,七窍流血而死不过你放心,我若能寻到你的尸体,一定会帮你和你的好姐妹埋在一起让你们在地底下也有个伴儿” 她死死地盯着他,直至嘴唇被咬出汩汩鲜血。云修皱着眉,随手卸掉了她的下巴,并让人给她涂抹嘴唇上的伤口。“你看你这么不小心阿宁看到肯定会起疑心的”巨大的痛楚从下颚处袭来,可是看着那袭明紫的身影她却强忍着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排山倒海般的仇恨快要把她淹没。 等到醒来时,她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清澜江的岸边,离沉羽军的营地不过几十里的脚程,下颚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是没想过一走了之,在无人知晓的深山老林里安静地死去。尸体渐渐地腐烂,皮肉混进了泥土融入了大地之中。 可是到底是意难平。她的脑海中那道白衣身影怎么都挥散不去。他递过来的那方手帕,他耐心地聆听她的悲伤,他安慰时放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温暖的手忍不住想在死前再看他一眼,哪怕只有一眼,这辈子便也足够了。 她无心与公主争抢什么,在她眼中公主和他是最为般配的两个人。她不会奢求太多,只是卑微地乞求着他会永远记得施柔这个名字。 “阿轩说,三日之内一定攻下帝都。”宁嫣轻声道,神情淡漠,“你考虑一下,再决定要不要说。”说罢,她转身离去。 素白的衣袍包裹着她纤弱的身子,每一步却极为稳健,背脊挺得笔直。 那道身影渐行渐远,施柔的苦笑一声,眸中露出一丝清愁。 翌日,攻城正式开始,不同于之前三战的浅尝辄止。这一次,颇有大开大阖,撼天动地之势。蒙诀率领五万沉羽军为先锋,沉羽大将之一陪戎率领的五万人马为后盾。号角声起便不顾一切地运着云梯往城楼上冲去,不断有人被石块砸下去,被羽箭射中。可是倒下去一拨依然有一拨又冲了上去。 安化门外无数士兵抱着巨大的树桩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城门,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每一下都仿佛砸在人的心头。 沉羽军的箭雨队所用的弓箭是宁嫣专门改良过的,射程较之一般的弓箭长了一倍。每只箭上都都倒刺,扎进皮肉之后根本不可能轻易地拔出来。箭雨队从数丈开外,开始相互前后相隔五步远,交替前进,一直欺进城楼之下。 而箭雨队之后,跟着的是尘夜率领的五万人马与翊麾率领的五万人马从两翼包抄,其后则是宁嫣亲率的五万人马正面迎敌。 隔着人山人海,战火纷飞,杀伐震天,她仿佛看见了城楼上那道明黄的身影,飘忽如暗夜的鬼魂一般。: 第六十八章 五更鼓角声悲壮(2) 这一仗并没有持续很久,五千先锋很快就撤了回来。就在城中之人松了口气的时候,另一波人马潮水般地涌了上来,继续着刚才没有完成的攻城任务。可是同样没有持续多久,再次撤了回去。如此反复了几轮,一日下来所有城中的禁军皆筋疲力尽。 当晚,中军大帐中,轮椅上的男子看着从帐外走来的诸位将领,勾起嘴角沉声道:“诸位将军辛苦了。” 蒙诀疑惑道:“末将不解,顾先生为何让我等每次只作声势浩大地攻城,且反复多次,太阳未下山便草草收兵” 顾明轩了然地笑了笑,不答反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伤亡甚少,因战前提点过要保存战力,且时间短暂所以构不成较大的伤亡。” 他眯起了清润的眼眸,咳了声问道:“尘夜,你觉得呢” 身形俊朗修长的少年此时身着一身玄色铠甲,腰间配着一把手掌宽的重剑,整个人看起来光华内敛而沉稳铁血。全无往日身着宽袍时的疏朗之气。 尘夜出列道:“学生认为,声势浩大地轮流攻打是为了扰乱敌军军心,使地方疲于防守暴露弱点。且蒙将军曾在禁军担任统领多时,八万禁军也算是他的旧部,蒙将军为先锋多少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再有帝都防御能力较弱,所有的兵器库存都极少,如此一天的消耗下来又无法得到及时的补充,必然会后继无力。而我沉羽军保存了大量的战斗力,定可殊死一战”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一阵鼓掌声,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说得好” 来人正是宁嫣,缓带轻袍、悠然步履仿佛一股清流汇入充满着铁血肃杀之气的帐中。 “参见长公主”众将纷纷下拜。 “平身。”她唇边是一抹轻柔的微笑,声音无悲无喜却带着一丝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到轮椅中的白袍男子身上,清冷的目光多了点温度。她走上前,俯身把盖在他腿上的毯子往上捻了捻。“辛苦了,阿轩。”朱唇轻启,浅笑彦彦。 说罢,她回头对着沉羽军的诸位朗声道:“首先,宁嫣在此先行谢过诸位。沉羽军可以说是宁嫣一手扶植起来的一只强军,在座的诸位无不是从三十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以一敌百的勇士,人人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东和名将。此次诸位能够不遗余力地帮助宁嫣,宁嫣心中甚是感激。” 蒙诀恭敬道:“公主言重了,属下们皆一心追随,愿为公主肝脑涂地” 身后诸人也纷纷道:“愿为公主肝脑涂地” “但是大家都很清楚,踏上这一条路,便冠上了叛军之名,可以说再无退路。现在想要退出的,还可以站出来,本宫不会动你分毫,是归隐山林还是投靠帝都本宫都不会计较。但若是阳奉阴违在背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又或者到了战场上临阵倒戈你们应该了解本宫的手段”她声音渐冷,凌厉地目光扫向沙盘周围站着的诸位沉羽军大将。 大多数人皆面色如常地沉默着,可是有人脸色已然惨白,手不自觉地攀上了剑柄。 一直坐在后方沉默不语地顾明轩突然间叩了两下掌,从帐外窜进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一道不住颤抖的身子。 蒙诀大惊失色:“昭武你” 此人面貌狭长,轮廓深刻,鼻子微微勾起,看起来还算清俊。只不过此刻面色发白,两眼无神。在被制住的同时,握着剑柄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琉璃色的眼眸中浮现了一丝哀戚。这是她亲手提拔上来的人,现在却要亲手处置。 秦昭武慢慢挣脱了开来,走至宁嫣身前,脱下了头盔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罪将无言见长公主”他声音颤抖。 “你做了什么或者说他让你做了什么”宁嫣深吸了一口气。 “他让罪将下毒罪将无奈之下将毒药换成了泻药” 帐内之人均倒抽一口凉气,顾明轩鼓掌笑道:“果真无毒不丈夫。” 一时间,帐内静默如死。直至燃着的油灯突然间爆了一下灯花,也惊醒了众人。秦昭武依然保持着伏地的姿势久久未起。 宁嫣道:“说说原因。” “罪臣情愿以死谢罪,只求长公主能够救出困在帝都的罪臣的家人,罪臣于九泉之下亦会感念公主的大恩大德,来世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公主的大恩。”说罢,他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抽出腰间的长剑便要往脖子上抹去。 众人连忙阻止,可是根本有心无力。与此同时一个什么物件破空而来,撞在剑刃上发出清晰的一声响声。力气之大直撞得秦昭武手中的剑飞了出去,整个人跌倒在地。宁嫣看了看碎了一地的一枚玉棋子,颇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看顾明轩。 “找不到其他的了。”顾明轩笑了笑,眼睛晶亮。 宁嫣转过来,凝声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关押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去看他。” “是”帐外两个士兵走了进来,把秦昭武一左一右扶了起来带了下去。 他垂着脑袋,一步步都走在刀刃上。宁嫣长叹了一口气,涉及全体将士的生死,她必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这世上的不得已太多了,多到她根本无法一一顾及。可是话说到底,一切的罪责都在她身上。 是她挑起了东和的战火,是她让这么多人无家可归,是她为了一己之私视苍生而不顾现在整个东和支持她与反对她的打得水火不容,西凉军悄无声息地陈兵边界,只等这边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挥军东进。 不知不觉间,竟是做了一回千古罪人。 果然夜间开始不少士兵开始出现轻微的腹泻,数量不少,但庆幸的是分量都较轻。宁嫣带着蒙诀巡视各个营帐,派人将所有腹泻的士兵集中起来。又着人去请安置在村子里的何慕。心中暗叹,庆幸秦昭武把毒药换成了泻药,否则明日起来这一片山头怕是都要变成坟冢了。 云修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投向了揽翠山西侧的那座巍峨皇城。: 第六十九章 何须马革裹尸还(1) 破晓之时,病情才稍微缓和。 “蒙诀,有多少人中了泻药” “庆幸沉羽三军分三地驻扎,尘夜公子带的人马驻扎在村落附近距离较远都安然无恙。末将和昭武的人马几乎都中了泻药。” 宁嫣点点头,疾步在营帐间穿梭。“原地修养,加强戒备,不能松懈”想了想又道:“让尘夜来见我” 蒙诀领命停下了脚步,目送着她走远却又忍不住道:“公主。” 宁嫣疑惑地停了下来,转头看他:“怎么了” “您会怎么处置昭武”他挣扎着开了口,却莫名地不敢看那双清冷的琉璃色眼眸。可是作为肝胆相照的兄弟,他实在无法坐任他不是死在马革裹尸的战场上,还是死在杀人无形的阴谋里。 宁嫣几步走到他面前,几乎是仰头看着他,眼眸中却无意间流露中睥睨的神情。 “本宫会救出他的家人”说罢,转身离去,白色的衣袂在夜色里飞扬,划出冰冷的弧度。 蒙诀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方长叹了一口气。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宁嫣的感受,清楚她的无奈。所以了解她是做出那个决定有多么地艰难。世人皆知佑庆三年末,宁嫣率三十万沉羽军兵临城下,解了东和的一大危机,也使得沉羽军自此声名赫赫。可是无人知道,她为了沉羽军倾注了多少的心血。 破晓将至,天地笼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青纱。远天外,还有三两残星闪闪烁烁,光亮即将被黎明所吞噬。 一袭白衣立于狂野秋风中,衣袍猎猎。她仰头凝望着浮现出一丝微光的天际,发丝翩飞,容颜依旧柔美,嘴角还有一抹清淡的笑。 不知多久只觉得身上一重,转头才发觉肩头多了一件黑貂绒大氅。来人站在她身后,不咸不淡道:“风寒露重,还是多穿一些吧。”声音低沉压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音调。 宁嫣笑:“多谢。”她很少笑,尤其是近日烦扰重重,竟许久未曾真正展颜。此刻的笑容却如同春花绽放一般绚烂,在破晓的晨光里让人移不开眼。 “豆子啊豆子,转眼就是一年了,时光真快。”她依然抬头看着天边越来越淡的灿星。 尘夜没有出声,但听到“豆子”这个名字时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 “你现在还想回去报仇吗”她轻声问。 尘夜抬头看着她优美的侧颜,喃喃道:“我不知道。” “你很聪明,又很会审时度势,只是时间太短还缺少历练。如果继续跟在阿轩身边,假以时日,定会有一番作为。”她的声音无悲无喜,透着一股寂寥,“你是否怪我不顾黎明百姓擅自发动战争” 尘夜道:“我只知道青鸾不能白死”他的声音中突然间多了一丝颤抖。 宁嫣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笑道:“你不是从来都不愿理她的吗” 尘夜只是久久沉默着,周遭有风声呜咽,许久才开口。 “她在的时候总是欺负我,口口声声让我唤她青鸾姐姐,我那时只觉得呱噪而烦闷;可是如今她不在了,却又觉得遗憾与惋惜。”那个女子,热情执着而善良,又有谁会忘记她呢 宁嫣转身走到已经比她还高一截的少年身前,用无比认真的神情道:“尘夜,是我把你从石头镇带出来的,纵然一开始目的并不单纯。但是我依然希望你活得自在些,永远不要被仇恨缚住了手脚。” “你这是何意”他的眸中起了波澜,仿佛有什么在一点一点地瓦解。 “没什么,快到寅时了,回去吧。”她只是淡淡地笑着,琉璃色的眼眸在天际的一线天光中流光溢彩。 仿佛偌大的天幕被撕开了一道裂口一般,圣洁的光芒穿过云层投向大地。一轮鲜红的太阳,依然冒出一个头来,光芒万丈。 辰时,帝都挂上了免战牌。 然而揽翠山脚下却是一片死寂,无炊烟,无声响,无人走动,连看营的士兵也仿佛睡着了一般。有人在暗中观望了许久,悄悄地潜回城中向御座上之人禀报。 “启禀皇上,沉羽军至今全无动静。” 御座之下的紫衣人皱眉问道:“中军大帐呢” “亦是无人走动。” 郑瑜皱眉,阴冷的目光扫向云修:“你不是说,这个法子伤不到皇姐分毫的吗” “皇上多虑了,昨晚传来消息微臣安插在沉羽军的探子已经被长公主揪出来,单独关押在一处营帐之内。依微臣对长公主以及顾明轩的了解,他们必然无恙。” 郑瑜大喜,眉目间沾染了一抹厉色:“如此,既然此计奏效,还不快快出兵带回皇姐” 云修皱眉道:“皇上不可。此举应是顾明轩顺水推舟的诱敌之计,城外必有伏击。且昨日顾明轩虚张声势,我军疲于本命,应稍作调整以图后计,决不可贸然出兵。” “帝都被困如此之久,也没看见你想出什么破解之法。”郑瑜轻勾薄唇,“揪出探子顶多是亡羊补牢,沉羽军元气已然大伤,此刻乘胜追击不是更好。” “皇上” “不必多言,传朕口谕,着楚风立刻派人领一只小队从西城门偷偷潜出,上拘淸山。从拘淸山入揽翠山,暗中打探敌情。五万禁军随后自安化门出城,直奔揽翠山脚。务必诛杀顾明轩,将皇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一个应是,快步走了下去。 云修无奈地笑笑,耸了耸肩,慵懒往椅子上一靠。“太后娘娘若是怪罪下来,皇上可要替微臣担着。” 他光华璀璨的深紫色眼眸流露出一丝疲惫,容色却依旧绝艳尘寰。郑瑜望着他眸色愈发加深,突然间挥了挥手,段业心领神会地带着一众人等出了承庆宫,关上了宫门。 一步一步走到了云修的跟前,俯下身子,以压倒性地气势含住了他鲜红娇嫩的唇,并且肆意地啃噬。 气息越发地粗重,三足青釉提炉中传来馥郁的升霄灵香仿佛增添了这一份旖旎。 沉沦之时,云修抵住他的胸膛喘息着问道:“那一位怎么处置” “顾明轩竟然请得到地宫的人帮忙,那人自然是动不得” 动不得,自然也请不走,又该如何处置呢: 第七十章 何须马革裹尸还(2) 而此时,揽翠山与拘淸山相连的栈道靠近揽翠山一侧埋伏着三千兵马,只等对面有敌人潜渡过来,好将之一网打尽。秋风簌簌地吹,吹得丛林霜叶尽落。 揽翠山西侧的归思崖边一个坐于轮椅上白袍男子,眉宇清润,眼神明亮的仿佛能看透世间之事。 “三千步兵已经全部就位。”一灰青色长袍的娃娃脸男子走了过来。 “让他们候着,不要着急,等所有敌兵全部过栈道,迅速着人砍断绳索”他慢慢地开口,又道,“歼灭后立刻给尘夜传信,让他做好准备” “山主,帝都当真会派这么多人吗此计瞒得了别人,定瞒不过云修。” 顾明轩颔首:“自然是瞒不过,此计本就是为了郑瑜而设,我从来没想过要瞒着他。只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也该教他尝尝有心无力的滋味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连绵的苍翠群山。 “但是郑瑜毕竟未上过战场,不懂得调兵遣将之道。所以,以云修的谨慎出城之人不会超过一万人马。不过也无妨,不管多少人都教他有来无回” 他的唇边挂着一抹自信的笑容,纵然身坐轮椅,周身却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让人不由地心生敬畏。 陆离领命下了归思崖。 近晌午时分,揽翠山山路上,一人慢慢地走着,身后半步处跟着眉眼温婉的侍女。 “都说了,山上不太平,你为何执意要跟着”她穿着粗气,额头上已经冒着细密的汗珠,“别说你是为了照顾我” 相比之下,她身后的侍女要稳健得多,她上前一步扶住她道:“为了照顾公主” 宁嫣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会承认你是为了阿轩” 她明显地感受到扶着自己的手一僵,施柔随即沉声道:“公主放心,施柔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此来,纯粹是照顾公主。毕竟青鸾离开之前拜托我要照顾好公主。” 听见“青鸾”这个名字宁嫣倏然停下了脚步。她突然间转头盯着她的眼睛直直地问:“青鸾是怎么死的”清冷的眼光犹如一柄利剑。 施柔淡淡垂眉道:“死于万足蛊蛊毒之痛。” “是吗”她突然冷笑了一声,“阿轩说得对,你真是像我像极了我”她甩开她的手,吃力地往上走。施柔连忙跟了上去。 走了没几步,突然间厮杀声、刀剑声伴着风声从另一山侧传来。隐隐约约地,有些不真切。 “开始了。”宁嫣停下了脚步,眯着眼看向那一方向,眼神飘渺而黯淡。 施柔脸色有些难看,她虽聪慧而精于算计手段,可是毕竟从未上过战场。此时听这仿佛近在咫尺的动静,心里到底是有些害怕。 然而没过多久,动静便消失了。 宁嫣抬腿边走,清淡的声音交织在风中却让她一怔:“明日之后,帮我照顾好阿轩。” 施柔凝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终于溢出一丝苦涩,她还是决定了吗决定踏上那一条不归之路,纵然明白前方等着她的是阿鼻地狱,刀山火海。 “他喜着白衣,喜欢清净,琴棋书画都颇为精通,还擅长奇门遁甲五行八卦。表面上他虽从不在意他的腿,可是我知道他骨子里极其骄傲。所以你只要对他好就好,他是一个值得你爱的男人。其他的”她的笑声微微苦涩,“我甚至没有陆离了解得多这么多年了,他最不幸的便是遇见了我。” 施柔抿了抿唇,眸中忧伤蔓延却什么都未说出声。又听前面她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明日午时之前,帝都必破。这个乱世,由我始,不知是否能由我终。” “公主,如果还有其他的办法呢再想一想,或许” “别说了。”她声音一沉。 施柔抬头,恰好看到了归思崖上的那道白色身影。相隔一丈左右的距离,她行了一礼,停住了脚步。 轮椅上的人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展颜一笑:“累吗” 宁嫣摇摇头,蹲在了他的膝边。 “刚刚收到萧凛的传书,他已陈兵南武与西凉的边境,以此来压制玄音。”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柔和。 宁嫣苍白的脸上漾出一抹柔和的笑容。“那还真是多谢他了。” “你脸色很差。”他眸中溢满了忧心,身后摸上了她的手腕。却被宁嫣灵巧地躲了开来:“无妨,想必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 他喟叹:“快结束了。”深沉的眼眸投向了山脚。 “这里的结束了,江南道的还未结束,徽州城的还未结束,整个东和的纷乱还未结束。师父若泉下有知,想必会怪罪我违背若言,大逆不道吧。”宁嫣苦笑一声,靠在了他的膝上。 顾明轩默不作声,只默默地抚摸着她的青丝。她突然抬头问:“阿轩,如果战事结束了,你最想做什么” “自然是与你一起白头到老。”他笑着撩起她的一绺青丝在指尖慢慢地把玩。 宁嫣摇头:“我只希望,不管我有没有陪在你身边,你都能一世无忧,不要再被世俗的恩怨纠葛所束缚。你本是九天谪仙人,是我贪恋你的美色不让你回去” 顾明轩朗声笑了起来:“阿宁你太傻了,若我这个谪仙人倾倒于宁姑娘的美貌,心甘情愿留在凡尘不好吗”笑声震飞了归思崖旁林子里的飞鸟,“扑棱棱”地上了天际。 不远处,施柔悄悄抬起了一直低垂的眉眼,看着暖风中那对相互依偎的璧人。然后又慢慢地垂下了头。 长公主心意已决,可是他呢若是发现她消失了,他会怎么样施柔已经不敢去想,他会怎样的疯狂,怎样的悲伤。 不久,山林间风声涌动,陆离踏风而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归思崖前。 “禀山主,已经全部解决干净” “帝都有什么动静” “已经出城了,果然没有超过一万人,尘夜的兵马已经埋伏在清澜江畔。”: 第七十一章 何事同去不同归(1) 顾明轩道:“接下来依计行事,切莫急躁,务必要等全部上钩了再收网。” 陆离再次领命离去,身形匆忙。 宁嫣有些呆愣地听着他的侧颜,英挺的眉眼喃喃道:“阿轩,其实你很适合做一个上位者。你若有心,整个东和都会被你收归囊中。” 顾明轩惊讶于她的话,半晌才笑道:“莫说这东和,便是整个天下又怎么抵得上一个你呢我这个人没什么抱负与野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所有的手腕都只为了保护你。所以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阿轩”她垂下了头,我只想让你幸福,只想陪你一起走下去,不管前方有多少风雨。如今看来,只怕已经隔了千山万水了。 她站起了身,低头浅笑着看着他,眉眼缱绻:“崖上风大,我推你回去吧。” “也好,下了山,估计这一仗也该结束了。”他眯着眼轻轻笑了起来。 当晚,长公主病倒,顾明轩不眠不休守了整整一夜。直至第二日凌晨,鼓角吹响之时,才倏然惊醒。 陆离进了帐子,他难得的全身穿着青色铠甲,浓郁的书卷气顿时减了不少,却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地精修长精神。 “山主,要换上铠甲吗” 顾明轩摇摇头,一夜未睡显然让他原本就孱弱的身体消耗不住,脸色不仅铁青还控制不住地咳了几声:“不必了。”他拼命压低声音,生怕吵着榻上熟睡的女子。 “整顿三军,准备出发。” “是”陆离一抱拳走了下去。 他仔细地望着她的脸,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柔声道:“阿宁,等我回来。如果我胜了,你可以答应做我的新娘吗” 说罢,他把被子往上捻了捻,转着轮椅出了营帐。 就在他走后不久,榻上的女子慢慢地睁开了清澈的双眼,竟然没有一丝睡意。她空洞的双眼无神地盯着帐子顶,两个眼眶干涩,想要流泪可是眼泪好像干涸了一般。心头是莫名的酸涩。 有一道人影悄悄地钻进营帐:“公主。” 宁嫣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脸上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完全看不出来悲喜。 “大军开拔了吗” 施柔点点头:“您放心,大人一定没事的。” 她慢慢站起了身,施柔连忙为她更衣,一如既往地是一件素白的无一丝花纹的衣裙。最外面又套了一件青色的斗篷。 她快走至帐门之时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不等对面的人回话,便抬腿向外走去。 施柔却突然跪了下来,哭泣道:“公主,您让我跟着您吧您一个人实在太过危险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和死去的青鸾交代怎么和大人交代” 宁嫣身子骤然僵住,许久才回过神回头对她一笑。施柔从未见过她的脸上出现这样真切也动人的微笑,不由地心里一颤。 “你去了便不危险”她耸耸肩,“他是我的故人,应该不会杀了我。而你若去必死无疑。何况这十多年里,我做错的事太多,亏欠的也太多,现在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那您欠大人的呢怎么还” 宁嫣苦笑一声扬起了头,不让泪水掉落下来。“我离开便是对他最好的偿还感情是容易淡忘了,等到他有一天忘记了我,他会重获自由。”说罢,她迈步出了营帐。 凛冽的风骤然吹上了她泪水斑驳的脸颊,豆大的雨点砸在了她的身上,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抹犹豫。 今日是胜负一战,殊死对决,一切都应该有个终结。 她看着拘淸山的方向,一步步地迈了过去。 远远地,旷野的那一端传来排山倒海的呼啸声,传到近前已经听不真切,可是依然感受到了势不可挡的气势。 她习惯性地眯着眼向那个方向望了一会儿,又转身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雨也一直不紧不慢地下着。一直到她走到拘淸山的山脚下。 她以前并未上过拘淸山,虽然这里有一个皇家围场,专供皇室子弟登山打猎之用。可是先帝不擅武艺,郑瑜也不好打打杀杀,这个围场亦是许久未曾来过人。一时间甚是荒凉,连上山的路都被茂密的丛林遮住了。 可是宁嫣还是眼尖的发现了,这个山头就是那日阿轩带她出的地宫出口。一切竟会这么地凑巧,还是说仅仅只是巧合 她抿了抿唇,向山上走去。 一直将近晌午才走到山顶,离得老远便看到一人披着黑色披风站在崖口之上。猎猎长风翻卷起他的黑色长袍。身边一人恭敬地侧立着为他撑伞,伞还是一柄极为漂亮的四十八骨紫玉伞。 她心神一晃,脚下却慢慢地走进了。待走进之时,便听到那人开口的冷淡嗓音:“皇姐,近日过得好吗” “还行。” 那人悠悠地转过身,若有所思道:“你似乎一点也不诧异,来的会是我” “他在,帝都还能撑上一时半会儿,他若不在,你还有闲心与我在此闲聊” 郑瑜阴阳怪气道:“你就这么相信顾明轩” 宁嫣摇摇头,脸上依然面无表情:“我相信的是我自己的眼光。” “若是你知道真相应该便不会这么认为了。”他一步步走进了她,抬手想去帮她擦干脸上的水滴。 宁嫣生生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继而挑眉看他:“离间计” 郑瑜无奈一笑:“皇姐,朕真的不知道青鸾原来是你的妹妹,若是知道,便是打死也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混账事。皇姐你就原谅我吧”细密的风雨中,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脸上的神情诚恳而让人动容。 宁嫣怔然看着他,盈着一泓泪水,许久才道:“如果她能回来,或许我会考虑原谅你。”声音平淡地近乎绝情。 郑瑜突然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突然间仰天大笑。“皇姐,你是一定要死心吗好我让你看看顾明轩的真面部让你死心”笑声回荡在这个四面皆是悬崖峭壁的山谷,空空荡荡地飘荡了许久。: 第七十二章 何事同去不同归(2) “如果我说,青鸾其实是死在顾明轩手上的呢”他停下了笑声,正色看她。 宁嫣冷冷看着他:“你不觉得你太过可笑了吗” “你觉得我在污蔑他为自己开脱” “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如此。”她淡淡一笑,“我不会把青鸾的死扣在你头上,只不过郑瑜,我和你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时光。” 郑瑜盯着她,怒极反笑:“是青鸾是我派人抓走的,因为她在醉月楼撞见了我的好事,我岂能留她可是你真当顾明轩是傻子么自他进京开始,公主府的每个人都被他保护了起来,何况是你的亲妹妹,他岂会容她有半分危险伤你的心可是为什么他全力保护之下,青鸾依然被云修的人掳走了” 宁嫣的脸一寸寸惨白,她突然抬头,锐利的眼光直直逼向他吼道:“你别说了” “在他眼里东和王宫哪里是什么铜墙铁壁,我不相信他想救一个人会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何一定要逼着你去闯宫,一定要逼着你与我对立你仔细想一想,在你进宫之前,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阿宁你想清楚,无论你之前怎么想的。今夜你若就这样为了一个侍女不顾一切地闯宫,便是正式宣告与皇上决裂。很难有回旋的余地,而这也正是云修他们所期望的。” 这是不是也是他所希望的突然间,那浅笑如清溪山涧般的容颜仿佛变得模糊起来,模糊到根本看不清楚。 “不你说谎”她冷静下来,冷笑着看着他,“你尽管说,我不会相信一个字” “你比我更了解顾明轩,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信不信,自然随你。可是我的故事还没有说完。”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臂,冷着心继续开口。 “青鸾体内的万足蛊确实是母后所下,此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知情你就会阻止吗” “不会。” 宁嫣冷冷一笑。 “然而母后和西凉大祭司玄音关系特殊,她只有下蛊之手段,却没有解蛊之法。但是她没有不代表玄音没有,不代表巫族没有。顾明轩几次派人潜入西凉,毒害两位皇子,连巫族的老坛都被他惊动了。我不信,他拿不到区区万足蛊的解药,只看他愿不愿意救。很显然他并不愿意。”他负着手,看着她。声音清淡却字字诛心。 沉默了良久,宁嫣慢慢开口,嗓音喑哑:“皇上真是巧舌如簧,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清了。” 郑瑜摇头:“不过如果当日你没有被朕唤来皇宫,估计还能看到青鸾的最后一面。朕不相信,以你之慧对青鸾之死一点疑惑都没有,只不过你太过信任顾明轩,不愿意把他想成杀害青鸾的刽子手罢了” “你闭嘴”她吼道,然后却瘫倒在地。 此刻,雨水越发大了起来,将她的全身浇透。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雨水中,她两眼无神淡淡道。 “自欺欺人罢了。”郑瑜叹了口气,“皇姐,朕知道朕辜负了你的期望,成不了一个好皇帝。但是朕是真的喜欢你,没有丝毫含糊。” 他从侍人手中接过伞,蹲在她身边,为她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雨水。然后轻声道:“皇姐,顾明轩骗了你,可是朕不会骗你” “你走开。”她慢慢开口,一字一字道。 见他没有一点动静,又叱道:“你走开” 许久见他依然没有丝毫动作,突然间把他推到在地。郑瑜单手撑伞,猝不及防间被她推倒在地。数十个半面脸上都映着怪异的符咒,衣着怪异的人突然从暗中现身,持着长刀齐刷刷地对准了雨中同样瘫倒在地的宁嫣。 郑瑜被搀扶着起了身,连忙去扶她,却被她甩开了手臂。 “皇姐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身子弱泡在泥水中定会着凉,还是先起来吧。” 话未说完,却见她自己支着手臂,慢慢站起了身。污浊的泥水,早已让她的白衣看不清原来的色彩,一如她的心。 到底孰真孰假还是她早有觉察,只是一直不想承认。不阿轩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枉顾别人的性命的,何况那个人还是她最为重视的妹妹。可是同时,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冷笑,你还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为了你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何况是旁人的生死呢 她心底苦笑,阿婵,原来最终还是我害了你别怕,阿姊马上就去陪你了。 她推开了他举过来的伞,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往崖边走去。清冷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从崖边传来:“我如约而至,也希望你们遵守诺言,放了所有公主府的人。” 郑瑜不疑有他,笑道:“自然是要守约的,与你相比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她低声嗤笑,继而侧头向帝都城的方向看了一眼:“瑜儿,我们毕竟相伴多年,皇姐还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那声“瑜儿”唤出了声,郑瑜怔怔出了神:“皇姐,你许久未曾唤我瑜儿了。” 宁嫣轻声笑了笑:“那是因为瑜儿长大了。不管这一仗结果如何,如若你继续掌权,就对东和的百姓好一点。你是他们的希望,不要再让他们失望了。还有沉羽军他们只是听从兵符和我的命令,并没有做错,所以你也不要为难他们。最后别让你母后掌权,她与玄音关系复杂,牵涉着东和和西凉两国的恩怨。我怕她的目的并不单纯” 郑瑜渐渐收敛了笑容,隐隐察觉有一些不妥:“皇姐你这是何意” 她慢慢朝崖口挪动了一步,声音不紧不慢地飘了过来:“赎、罪。” 就在此时,山道上那头突然出现一群人,马鞭抽得又急又狠,马儿疯狂地跑着转眼就到了近前。而领头的人坐在马背之上一身白衣如雪,眼神仓皇而焦急,发丝凌乱飞扬。: 第七十三章 何事同去不同归(3) “阿宁”他声嘶力竭地吼着,马如闪电一般疾驰而来。 宁嫣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又慢慢转回身去,向着崖边走去。那如古井无波的眼神,看得顾明轩心里发凉,看来她终究是知道了。 “阿宁你站住” 那道被雨水浇透的身影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充耳不闻地走去。 骏马转眼行至跟前,黑衣人成一列举刀向马上的顾明轩招呼过去。可是顾明轩在盛怒之下根本无人可挡,仅仅一个鞭子,眨眼间地上便倒得横七竖八。郑瑜的脸色发白,匆忙去找宁嫣:“皇姐皇” 顾明轩一甩马鞭缠住了郑瑜的脖子,脸色铁青:“你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让他跟去陪你” 那道身影果真是停下了,可是随后风雨中只听她平淡到极致的声音传来:“那你就杀了他吧。” 你杀了也好,东和后继无人,是存是续都是你一人说了算;杀了也好,把这许许多多的纠葛恩怨都断得干净;杀了也好,我的罪孽便又多了一份,我可以坦然去向师父请罪了。顾明轩这一生若是没有遇见你该有多好。 顾明轩冷着脸将鞭子一甩,郑瑜便被重重地甩到山石之上昏迷了过去。 最后仅剩一步,她与那万丈深渊仅剩一步。他冷静自持,不动声色的脸终于裂了一道缝。 “阿宁,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听到的那样,你总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是吧你下来好不好下来让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真相还重要啊”她突然间转过身,仰望着坐在马上的他笑了笑。那笑容凄惶而绝望,琉璃色的眼眸空洞如死。 陆离匆忙赶来急道:“阿宁,你快回来” “站住别再往前走了。”她凌厉的目光直射他的双眸,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躲藏。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顾明轩突然从马上跃了下来。没有双腿支撑的他骤然倒在泥水里,那素净纯白的衣袂也被泥水浸得斑驳肮脏。可他恍然未觉,清俊的面容颤抖着,仿佛眼中有什么东西即将破灭。 他匍匐在尘埃里,仅用着双臂的力气向崖口爬去,那模样卑微到了尘土里,只为祈求一线生机。 身后之人纷纷侧过了脸庞不忍直视,可是没有人上前阻止。阻止不了,也没有理由阻止。 陆离暗叹了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如果当初爱的少一点,如果当初放手早一点,是不是便不会有这锥心刺骨的痛苦还是说,当初便不要遇见吧,在一切未开始之前,在伤害没有放大之前,在红线缠心之前。 “顾明轩,你忘了我吧。” 她清冷的声音从风中传了过来。顾明轩一怔,随即便看到那道身影从崖边纵身跃了下去,衣袂划过绝然的弧线,消失在苍茫的风雨中。 “不要”他目眦尽裂地吼着,拼命地在泥水中挪动身子,挪到了悬崖边上。可是云山雾绕中哪里还有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 可是紧接着,他运起内力,右掌触地,翻身跃下了悬崖。 长风过耳,萧萧兮。一时间崖上之人皆是静默无声。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阿宁,我可能走不过去了,你能走过来吗” “如果你觉得歉疚,就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一些的话。但是阿宁,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吗我们无法改变过去,只能拼命地朝前看,也许前面会有更加灿烂的烟花,更加美好的景致。而我,会一直陪你,一起走下去,走到我走不动的那天。你将我埋在路旁,好让我能够看着你继续走下去。这一世,我将不再寂寞。” “阿宁,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一直走下去,代替我看着世间的风景。好吗” “怎么办阿宁我好想娶你。我想把我们当年被打断的成亲进行下去;我想让世人知道你宁嫣,是我顾明轩的妻子;我还想与你生几个孩子,小子像我,丫头像你。等到我们老去,我们就住在湖边的小木屋里,儿孙绕膝,过着最平凡的生活。”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先后跃下去的两道身影烟消云散了。 杀人算什么,难的是诛心。 高高的城楼之上,一袭明紫衣袍的男子长身玉立,眯着眼睛看着拘淸山的方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细雨绵绵浇在他的身上,他却恍若未觉。 他果然是去了,没有顾明轩的沉羽军人数虽众他却根本未曾放在眼里。他要的,从来只有彻底地摧毁顾明轩。让他最心爱的人在他心上扎上血淋淋的一刀,让他也明白明白什么叫做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璀璨的眼眸中,那一抹紫色却诡异地慢慢褪了下去。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来之时,那一双眼眸依然如紫水晶一般夺目动人。 一个黑衣人匆匆等上城楼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脸色骤变,从凝重转而为凄惶。 原来都去了吗她,竟然这么决绝地跳了下去。 他说不清自己对宁嫣是什么样的感觉,初见时确实是喜欢,喜欢她古灵精怪的模样,喜欢她的翦水秋瞳。之后他被困珞珈神山,一开始他总是会想,她会来救他的,一定会的。可是渐渐地,他发现她永远不会再出现了,他开始怨她,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若干年后,在巍峨的东和皇宫中再见她时,他发现他竟然完全恨不起来眼前这个承担了太多的女子。他甚至萌生了想要继续保护她的冲动,可是他知道这一世将永远不再可能。可是至少他希望她能脱离这个深渊,希望她能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 不要再日复一日地,永无宁日。: 番外之云修 缚游刀 在没有与她重逢之前,我想着她,念着她,也恨着她。可是见到她之后,我发现曾经简单的执念早已被时光酿成了浓郁的烈酒,醉了,也梦了。 那日,我站在东和王宫高高的白玉阶上,俯视着她一身华服由远而近走过来,我竟然微微有些紧张紧张。这样的情绪已经许久未曾在我的肺腑中出现,我莫名地赶到一阵好笑。 若干年下来了,她的容颜依旧温婉秀美,眉如远山,那琉璃色的眸子仿佛依然能看穿人的内心。只是少了一份少女的灵动与灵气,多了眸子中的沉淀与疲惫。是的,我看得出来。 她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脸色苍白,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亦是微微地颤抖。最终微微低头,遮住了那双写满了不知是欣喜、愧疚、无奈还是惊讶的眸子。 与此同时,我释然了,如潮水一般的欣喜席卷上心头。原来她还没有把我忘记,原来她一直愧疚着,原来我于她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 可是记得又如何自始至终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甚至无法像郑瑜一样把对她的喜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因为我不配,我的身子早就脏了。然而我亦是不甘,不甘她被那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所欺骗,不甘那个曾经小仙女一般的存在会被世俗的尘埃所淹没,不甘她如我一样饱受命运的摆布而无法自拔。 此生此世,我只想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获得幸福。 夜探公主府之时,我再次见到了那一柄镶着绿珠的缚游刀。那是我多年前的贴身之物,也是我家族被灭族之后唯一留存下来的东西,一把削铁如泥,吹毛短发的神兵利器。那是我年少气盛,喜欢就是喜欢了,我就想着要对她好,甚至把一切都送给她。所以在珞珈神山,我把缚游刀送给了她防身。 她拿着刀端详了半天咯咯笑道:“小云,这刀不会是你偷的吧” 那时她唤我小云,惹得顾明轩一直很不高兴。我却非常高兴,尽管我知道她只是把我当成弟弟一样地照顾。可那又何妨,喜欢她不就是应该争取吗 之后的某一年,我从西凉取道郴州回东和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少年。背着剑,笑得纯良而无害,为了他喜欢的姑娘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扔在路中心。我觉得,他像极了年轻时的我。于是我收他做了唯一的徒弟,楚风。 实际上,我对她并不好,甚至把她掠走关在水牢里去给顾明轩下套。我对她说了极为恶毒的话,我告诉她我在珞珈神山里所经受的一切折磨,而这些我本不打算说给任何人听。我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她就完全不受控制。可是说完看着她苍白的眉眼我又后悔了,说这些又有何用让她忏悔吗还是想让她赎罪她应该对我完全失望了吧。 后来,越贵妃回京,我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契机。她与我同样受制于西凉巫族,可是她的野心显然要更大。可是遗憾的是,她有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样的儿子,从来只知声色犬马,是一枚还算好控制的棋子。每个糜烂的黑夜我屈辱地在他身下承欢之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样一双明媚到极致的琉璃色眼眸,可转瞬我就想把它从脑海中洗刷掉,因为那是对她的亵渎。 顾明轩从来不是她的良配,而郑瑜连她的一根手指都配不上,我又怎么会让这两人如愿以偿。更何况,我与顾明轩之间还有生死之仇。 于是,郑瑜在我的蛊惑下想要一步步收权,一步步把她困住。可是我也知道以她多年在朝野的经营和她对郑瑜的情谊,想要把她逼到一个死角根本不可能。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劫后余生。所以必须要有人牺牲,而青鸾,她的胞妹必须成为政治漩涡中的牺牲品。我并不觉得我做的有错,可是对她我依然心有愧疚。 不过可笑的是,后来的顾明轩竟然也选择了与我做出同样的决定,青鸾必须死。他这个人,把她视若生命,却也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他的一腔冷血掩盖在温润的外表之下,就像浑身是毒却开得灿烂的罂粟花。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通过郑瑜之口,把顾明轩的真面目揭露在她眼前。 我知道,她一定会痛,痛得死去活来。可是只要剜去腐肉,伤口终有一日会愈合。那时,我会把她送到一个宁静而美好的地方,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安静地生活下去。看着她嫁予人妻,儿孙绕膝。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以这般决绝的方式了断这一切。当她的死讯传来时,我骤然惊觉,我是否从一开始便错了我是否亲手把我最爱的人推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我是否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我根本不应该从珞珈神山中出来,我应该埋骨于那里,安静地做一只孤魂野鬼。 大悲无言,可是于我来说只有空空落落。从未得到过,也便不会有失去的痛苦,可是为什么仿佛许久不曾跳动的心会那般痛苦 如果他们所有人的结局都是咎由自取,而我呢,从今往后,我该如何活下去 阿宁,下辈子我想早一些遇见你,好吗: 番外之郑瑜 牵挂 承嘉三十九年,父皇病重,那时我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母后抱着幼小的我终日守在他身边,生怕他那一日离我们而去。那时,我们被于谨幽禁在同曦宫中,身边竟无一人侍候,连宫人端来的饭菜都是畜生都不吃的糟糠。母后一个人照顾着父皇和我,一日日地苍老下来。 可是我从未见过她有一丝怨怼,无论有多么艰难。她摸着我的头说,瑜儿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佑庆元年,父皇病逝。我从未见过母后哭得如此伤心欲绝过,她搂着我,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轻轻地抱着母后,我想告诉她,母后别怕,还有瑜儿在,瑜儿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母后的。她被泪水冲刷地惨白的脸终于露出一抹微笑。 然而,就在守灵的那个晚上,于谨领兵闯入了同曦宫。这个人我自小就极为害怕,他如蛇信一般的目光总是在我身上游移,就像一条冰冷的不停挪动的蛇。他甚至从不掩饰对我的裸的。 在我被夺走的时候,母后在我耳边悄声说:“瑜儿别怕,无论怎样屈辱与痛苦都要撑下去,一定会有人来救你的” 之后的三年,我的生命只有昏天黑地。他待我自是不同的,至少和他府里的其他与我差不多大小的禁脔不同。至少他不会把我做到死过去,尸体在被从后门抬上乱葬岗去。我试过无数次逃出去,最远的一次甚至逃出了于府,可是很快又被抓了回去。 然后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浅笑着说,这是对我的惩罚。然后冰冷的舌头肆意地在我身上游移,无数次被贯穿的撕裂般的疼痛在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叫嚣,可是我一直强撑着不让自己流下泪来。与痛楚相比,最难忍受的是屈辱。 母后,瑜儿该怎么撑下去 三年整整三年会有谁来救我还会有人来救我吗不会了。 母后,瑜儿撑不下去了,可能要先你一步去见父皇了。 直到那日皇姐的出现。就像一道耀眼的天光瞬间照亮混沌的黑夜,我的内心突然生出无限的希望。她就坐在战马之上,坐在三十万大军之前,气度凛然,脸上是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远远地,我看不清她的眉眼,可是似乎隐隐感受到她关切的目光投在我的身上,那么地温暖。 于谨终于落败,我真想仰天长笑。父皇的仇,我的屈辱,整个东和的动荡终于报应到了他的身上。实在是大快人心。 处决于谨的时候,她走到我的面前给我递上一把剑:“最后一剑,留给你。” 看着她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我无比地安心。最终,那一剑我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眸,我慢慢地笑出了声。他的手上沾染了那么多条人命,就这样给他了断实在是太多不公,就算凌迟、剥皮、抽筋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我知道皇姐一定不喜欢,我要让皇姐留在我身边陪着我。于是,我把心底那个邪恶而扭曲的自己彻底尘封。我告诉自己,只有这样,皇姐才会同情我,可怜我,才不会离我而去。 后来母后去世,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因为这三年已经消磨掉我所有的感情。我高兴的是,她在死之前还是为我做了一件好事,就是封皇姐为护国长公主。 一年又一年的青草淹没了马蹄,我想若是一直能够这样该有多好。不知不觉间,这种依恋变成了爱慕,我看像皇姐的目光也日渐灼热起来。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要拥有她,作为一个男人。 直到云修的出现,他那双魅惑的紫眼睛仿佛能够看懂我的内心一样,他一步一步地把我带进了另一个深渊。可是似乎,我甘之如饴。 那场大雨中,皇姐跃下了悬崖,那时我意识不清只朦胧中看到那一道身影飘飘然跃了下去。一颗心,瞬间就空了。我亲手把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逼死了。 那我活着的最大意义,似乎也不存在了。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切也许都是云修在暗中操纵。可是,他似乎比我还要落寞与伤心。我这时才明白,心心念念里都是她的不止我一人。 也罢,这一生,我已了无牵挂。: 第七十四章 三生尘缘旧(1) 三月初,微风徐吹,海面上风平浪静。长平村的码头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渔船,腥咸的海风一阵阵从海上刮了过来。不少出海捕鱼的渔民已经上了岸。 此时长长的堤岸上坐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娃娃,头上是两个娃娃髻,生得唇红齿白,模样可爱极了。 女娃娃坐在石阶上,细嫩的小脚丫泡在清澈的海水中,时不时有调皮的小鱼过来亲吻她的小脚丫。可是她只是歪着头,死死地盯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口里念念有词:阿爹怎么还不回来呢阿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一直到日头冒上晌午,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她才摇头晃脑地往村里走去。 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的人。 憨厚的刘婶笑道:“青丫头又去岸边等你家阿爹啦” 另一个扛着渔网的狗蛋二叔也呵呵逗她:“青丫头,你阿爹不回来的话,二叔给你做阿爹行不” 当然不行青丫头恨恨地朝他们做了一个鬼脸,一溜烟跑回了家。 可是心里也在打鼓,阿爹走了两三年了,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了。阿娘好似从来不关心,怎么问都不说。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不由地欢喜起来,连忙进了屋。 “燕姨燕姨,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咱们的青丫头啊。”桌子那头坐着一个柔柔弱弱的梳着妇人髻的女子,眉眼如画,眼角已经有了些细微的皱纹,一身水洗得陈旧的青布衣衫也丝毫没有减去她半点风韵。 青丫头高兴地搂住了她的腰,亲昵地在她怀里蹭蹭。 “你燕姨身子不好,别每次见到都往她怀里钻。这么大了,还跟个猴子似的。”隔壁的厨房走出端着几碟小菜的布衣女子,柳叶眉,鹅蛋脸,一双眸子更是如秋水一般明亮,虽已布衣加身可同样也是风华绝代。 这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因这两人而熠熠生辉,光华夺目。 “人家好久没有见到燕姨了嘛。”青丫头不情不愿地从燕姨的身上跳了下来,嘟着的小嘴在看到桌上的好菜时瞬间释然了。“我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 她匆忙拿一双筷子去夹,还没碰到菜就被她娘一巴掌打掉:“我平日里教你的东西都学到哪里去了你燕姨还在这里坐着,这么不懂规矩” 青丫头泫然欲泣,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燕姨,看得她心一软笑道:“曦月没事,青丫头饿了。”青丫头听着,望着她阿娘猛点头,然后飞快地坐在桌边拿着筷子吃得津津有味。 那换做曦月的妇人摇头叹了口气,坐在了她的身边,拿过她的手腕仔细地号了一下。片刻,放下心来笑道:“还好,你要注意切莫太过劳累。” 她收回手的同时又被对面的人拉住了手腕,切上了她的脉。本想挣扎可看着对面那人的脸色,只好放弃。“为何你的脉如此凌乱” “阿凝,我没事。可能最近思虑过甚吧,我一个大夫还需要你为我看病吗”曦月浅笑着收回手腕。 燕凝笑意渐渐收敛:“我虽未学过医,但也病了多年,多少懂一点。你可别诓我,这哪里是思虑过甚的脉象分明是” 曦月连忙拉住了她的手,对着青丫头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口中道:“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不过过些日子,青丫头可能要先托付在你那里了。我有些事,要出去一段时间。” 燕凝看了看青丫头,皱着眉低声道:“那你还回来吗” “回啊。”曦月笑笑,靠在椅子上目光却投向了漫无边际的天边,“你在这儿,青丫头在这儿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一时间,室内静默了下来。青丫头吃饱喝足,抱着肚子跳下了凳子笑嘻嘻道:“阿娘,燕姨,我去隔壁找清源玩儿去了” “早些回来。”曦月淡淡地说了一句。 燕凝看着青丫头远去的背影,微微叹道:“我真是不理解你,青丫头生长于村子里,自然少不了乡下孩子开朗活泼的性子。你却又教她那些条条框框作甚” 曦月从屋中拿出一坛酒,给她满上一杯:“尝尝” “这是你去年冬天埋在梅树下的酒”燕凝端起杯子,放在鼻下仔细地闻了闻,只觉得一阵清香扑鼻。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甘醇绵长,回味无穷。 曦月亦是淡淡抿了一口,放下杯子轻声道:“我希望青儿这一世安安静静地,与世无争。可是我又不希望她忘记她身上流淌的是多么高贵的血液,她本该是九天之上之人。可是因为我,却只能在这个避世的渔村之中隐居。” 燕凝摇摇头不赞同:“青儿有她自己的路要走,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可是你不应该把你自己的困惑与举棋不定安放在她身上。我倒觉得,隐居于此没什么不好。如若没有意外,我想我会终老于此。” 曦月抬眼看了她一眼,一口饮尽杯中之酒。“你都放下了” “不我都忘记了”前尘往事,一星半点都记不得。 曦月苦笑一声:“忘记最好,难过的是我这般想忘却忘不掉的人。” “你要真想忘,就给自己扎一针呗,若是不敢下手,妹妹我可以代劳啊。”燕凝看着她也饮尽了杯中酒,言笑晏晏。 曦月瞪了她一眼,揶揄道:“我听说前两日,书塾的秦先生向你提亲了” 燕凝撑着额头,实在无奈:“别提了,那个呆子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与他说才好。口口声声说不在意我的过去,不在意我的亡夫,硬是要与我结成连理。你知道那天他是怎么去的吗拉着他盲了眼的阿娘,手上提着三十斤的鱼” 曦月闻言哈哈大笑,拍掌笑道:“能把咱们的燕夫人逼到这个份上,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妙人了,改天一定要见识见识。” “要不我给你引荐引荐”燕凝挑眉看着她。 “不不不人家可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娶你过门呢不考虑考虑”: 第七十五章 三生尘缘旧(2) “敬谢不敏。”她笑着摆摆手。 曦月瞥了她一眼:“这只能说明,你还没有完全放下。十里八乡都知道,秦水生是个憨厚的老好人,极为孝顺。且家境殷实,家中光渔船就有五六条。何况人家还是正儿八经的秀才,天子门生,虽算不上学富五车但至少比那些目不识丁的要好太多了吧。” 燕凝道:“你这是在给我说媒” “不算。”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想在此终老,还是找个平凡人嫁了,过过安稳的日子。若论身份,这里没有一个人配得上你。可是一辈子呢,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也就过去了。在意这些虚得做什么”她眼神清透若有所思。 燕凝笑:“你这是在劝我还是在劝你自己” “都有吧。” 酒不醉人人自醉,窗外云影飘荡,映照着无穷的心事。 燕凝看着早已醉倒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她扶上了床,脱去鞋袜盖好被子,才慢悠悠地朝家里晃去。 腥咸的海风从东面吹来,凉爽袭人。她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转而转头向海边走去。一个人的时候,她喜欢在海边的奇崛嶙峋的礁石上安静地坐着。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就这样静静地过了一整天;有时候回头想想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发现很多事情真的都记不得了。 许是时间太过久远,远到连那个人的面目都已模糊不清了。 五年前,她被长平村打渔的渔夫救了上来,那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幸而神医穆曦月一直在长平隐居才堪堪救下了她一命。她一直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穆神医却说,她之前体弱不过是寒气侵身长期在体内郁结。然而此番大难不死却恰好把体内淤积的寒气打散,只要放宽身心,不要忧思过甚,这条命算是保下了。 她只觉得好笑,老天倒是是仁慈还是善良呢带着痛苦的回忆继续走下去,还是一了百了地结束到底那一个会更好过 不是没想过继续了断,穆神医却说:“我呢,不可能见死不救。你要是真想死,就赶快好起来,去到离这儿远远的地方,我便救不了了。” 那时她刚刚认识穆曦月,只觉得这个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家风范,必不是凡人。而她早已筋疲力尽,便也无意深交。 穆曦月何许人也,一颗七窍玲珑心,哪里看不出她的顾虑,便也无意多言。除了起初几次问诊,便再没有交集。 她想,最初的三个月,幸好有收留她的那家人在。对来历不明的她从未怀疑过,阿爹和阿娘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后来她才知道阿爹阿娘的亲生儿子在一次出海时被海盗杀害了,他的媳妇也跟着殉情而死,唯独剩下一个五岁的儿子元笙。 家中年迈的阿爹日日出海打鱼,阿娘体弱多病。她心中甚是惭愧,便认了阿爹阿娘做了爹娘,认了元笙做干儿子。她说,她是未亡人,夫君已经故去。本是殉情投水,这世上已经了无牵挂,然而老天可怜让她重新来过,便是要她孝敬爹娘,将她未能实现的遗憾填补上去。 她听得见,跃下悬崖的那天,那个人也随着她一起跃了下来。她想如果黄泉路上一起走,来世是不是还可以再重逢可是她独自醒了过来,所以自当由她为他披麻戴孝,为他终身守孝。 幸而,长平村民风淳朴,村民们善良热情渐渐让她忘却了外面的那个天地。一辈子,由此生,由此死,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与曦月的相知,是在她逐渐显怀的时候,村里流言四起。 曦月算是外来人,比燕凝早来到长平村两个月,来时是孤身一人。也一个人在东边的茅草屋里住着,一开始靠看病赚一些银子。后来因她医术出神入化,更被远近皆奉为活菩萨。好多人更是从很远地方赶过来只为看病求药。这年头,大夫实在是个香饽饽。 殊不知,那时她便已怀了身孕,且是未婚先孕。 长平村虽然淳朴,但是断断容不得这般有辱风化的事情的。村长带领一伙人便要把她驱逐出村,从头至尾曦月神色淡淡自己收拾了包袱便要离开。那时鬼使神差地,燕凝站了出来为她说话。从她对整个长平村的大恩大德,说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口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说得所有人都动容了。 村长抹着泪说,长平村穆神医要待到多久都可以,甚至愿意把曦月加进长平村的宗祠。 穆曦月笑了笑说:“多谢村长的好意,不过曦月一个人漂泊惯了。长平村愿意收留已经不胜感激,万不可再入宗祠。” 后来,青丫头出生。名字还是燕凝起的,她抱着小小的孩子,手脚都无处安放一般,看得曦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凝,起一个名字吧。” “你确定” 曦月点头,一双眼睛晶亮。 “叫青儿吧。”她若有所思道,眼眸无意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曦月盯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嗯,叫青儿吧,青儿好。但愿青儿能让你不那么难过。” 她诧异地望着曦月的眼,却看见她眼中了然的笑意。 那种温暖,充斥在心中,久久未曾散去。 前半生,她一直在漂泊。即便拥有得很多,可是内心依然空空荡荡。如今依然是孑然一身,却突然有了家的感觉。 五年的时光如水,一晃也就过去了。青儿渐渐长大,元笙也长成了一个小少年,老成持重,像他的夫子一般憨憨傻傻。 他的夫子就是秦水生,一个五年间上门提过十回亲的人。让她现在基本上是远远地望见了他就躲着走,他若看不见也就相安无事,他若看见了便欣喜地向她招呼。丝毫不在意她是否情愿,就这样也坚持了五年,实在是精神可嘉。 一开始燕凝还会委婉地跟他表达自己的意愿,可是到最后她直接而明确地拒绝了。 秦水生满脸落寞地看着她,提着三十斤的鱼和肉往家走去,背影有些凄凉,看得她心中一阵不忍。 可是没过几天,他又生龙活虎地出现了。: 第七十六章 两世唯一身(1) 海风拂面,带着从海上而来的凉爽之气,让她不由心神一清。远处明镜一般蔚蓝的海面上有白帆点点,成群的海鸥自由地盘旋,时而发出悠远的啼鸣声。 长平村并非真正避世,只是偏安一隅,鲜少与外界来往。清澜江由此汇入大海。一水之隔,便是北邙国。 她长叹一口气,转身沿着长长的堤岸往回走。 走到家门口之时,发现一个瘦瘦的小男孩从屋里窜了出来。“婶娘” “怎么了元笙” “阿公让我去找你。”他凑上前在她的衣襟上闻了闻,“婶娘你又喝酒了” 他非常认真地看着她,一板一眼地说:“夫子说,杯中之物极易伤身,尤其是女子更不应隔三差五地饮酒。而你老是一身酒气” 燕凝好笑摸摸他的头,一边向屋里走去:“那夫子有没有教你,杯中物可以解忧,可以忘忧,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元笙摸摸脑袋想了半天,秦夫子没有教啊,他只是跟我说盯着婶娘不要让她老是饮酒。正想着,清淡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下次见到夫子跟他说,他如果能喝得过我,我或许可以考虑他的提亲。” 元笙有点呆愣,继而转身一蹦一跳地往西边跑去。 燕凝从门缝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地摇头苦笑起来。看来这一家老小还真是想把她赶紧嫁出去啊。 元笙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秦水生的家门口。站在那柱大槐树下,高声唤道:“夫子夫子” 闻声,从院子里一个白袍儒衫的青年男子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他眼神有些不大好,伸着头瞅了半天才发现坐在槐树枝桠上的元笙。 “来来来,快下来,你婶娘回来了吗” 元笙手脚利索地爬下了树,黑黑的小脸没什么表情地说:“婶娘让我告诉你,如果你能喝酒喝得过她,她或许可以考虑你的提亲。” 秦夫子先是惊喜,等了这么多年燕凝终于肯松口了,可是继而想想她的条件脸色又是一白。一张还算俊俏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不是说他不喝酒,而是他一沾酒就倒,根本不带商量的。 他讨好般地从怀里掏出用布包好了的桃花糕,在他鼻子底下绕了一圈道:“这可是昨日我去安庆城的吉丰铺子买的哦。那你婶娘还说了什么你都告诉我,这就是你的了。” 元笙咽了咽口水:“其他的也没有说有关夫子的话了。不过她之前好几次喝醉酒的时候,我都听见她在唤一个名字好像叫阿渊还是阿宣” 秦水生眯着眼睛想了半天,难不成是她的夫君这年头如此痴情的女子真的不多见了。他虽老实憨厚可是也不是没脑子,燕凝这么多次的拒绝已经说明了她根本对他无意。可是,自他第一次在长平村见到她,心里却怎么都忘不掉。她冷淡的眉眼,琉璃色的眼眸,一点一滴都让人移不开眼。 他想,她实在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女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想去温暖她,把她眼底的冰雪融化。哪怕时间久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终有一会看得到他的努力,会答应他做他最美的娘子。 燕凝进门的时候,阿娘在修补渔网。 看见她进来便笑道:“阿凝回来啦,灶上给你留的饭,自己去吃。”然后又拉着她悄悄道:“老头子现在火气儿正大着呢,你没事离他远点儿啊” 还没说完屋内便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阿凝吗进来。” 燕凝吐了吐舌头,慢慢地往屋内挪去。 “还不快点” 燕凝只好拎着裙角向屋内跑去:“阿爹,我回来了。” 屋内,阿爹正在上香,案上供着祖宗的排位。他恭敬地拜了三拜,转身坐在太师椅上,一双饱经风霜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燕凝。 “你和秦水生到底怎么回事”他黝黑的脸上遍布着刀削斧刻般的皱纹,端着茶的手上是常年出海被船揽磨出的老茧。 “我已经明确地和他说清楚了,只是” “咱们家虽不是富贵人家,但好歹要本本分分,切不能耽误了人家。你若对水生那孩子无意,趁早了断这三天两头地上门来提亲像什么话”他皱着眉,端起小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燕凝走过去给他捶背:“阿爹,我知道了。我一定想个办法,让他不来了成吗” “阿凝,你来咱们家已经五年了吧。阿爹虽不知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可也看得出来非富即贵。你看不上咱们这小渔村的人也是情有可原可是,阿爹啊,还是希望你能安定下来。”阿爹悠悠地叹了口气,“你阿爹阿娘也老了,照顾不了你一辈子,只希望有生之年看到你嫁给一个可靠的后生,生个大胖小子。你阿爹阿娘也就心满意足了。” 燕凝站在阿爹身后,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眼眶渐渐地红了。 两世一身,第一次有长辈这样为她考虑她的冷暖与幸福叫她如何不感动如何不在意现在的她毕竟不是一个人,而是这个元家的一份子。是不是真的要考虑一下秦水生似乎真的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了。 可是嫁给他真的会幸福吗他憨厚老实,一心都在她身上。然而阿轩我真的要把你忘记吗 阿爹一双眼睛久经风霜,哪里看不出来燕凝举手投足,气度风范都非寻常人能比。但这么多年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身女儿,只希望她有个好的归宿。 他年逾七十,已是古稀之数,经历过了生生死死、起起落落,半截身子已经埋进了黄土,自是比寻常人要了悟与透彻。 这世上什么名利,什么财富都是空的,只有眼前的幸福才是真真切切的。没什么是过不去的,没什么是堪不破的。人要朝前看才不会被过往牵绊住脚,才会获得真实的幸福。 燕凝默默地流下泪来,从背后环住了阿爹。: 第七十七章 两世唯一身(2) 长平的晚上无一丝燥热,从海上吹来的风好像能吹入人的心底。 燕凝拿着蒲扇,躺在院子里阿爹长躺的那张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天上散落的星辰。小的时候,娘亲告诉她,每一颗星辰里都住着一个逝去的亲人的亡魂。他们从未远去,一直在天上指引活下来的人脚下前行的路。 是不是流落长平也是你们的指引让我遇见阿爹阿娘,再一次拥有亲人,再一次感受到温暖。 风声与遥远的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不知多久朦胧欲睡的她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 “燕夫人,燕夫人快开门”门外传来急促的呼救声。 燕凝猛然惊醒,抬眼看了看屋内,阿爹阿娘还未被吵醒,连忙去开门。 “老九” 来人是住在南村的一个渔夫,性子爽朗,身形高大。 “您快去看看吧,村门口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大伙儿都吓坏了,穆神医让我连忙来请您。” 燕凝心中一凛,浑身是血的人长平向来偏僻与世无争,什么样的亡命之人会来此呢 她当下关上院门,匆忙随着老九赶往村口。 然而,见到那个人时,她倒抽了一口气。而那个人看见她的一瞬间,也怔在了原地。隔着重重人海,她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震惊。 好久不见了,豆子。 好久不见,公主殿下。 五年的时光,她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是他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俊美的面容越发棱角分明,红唇如血一般鲜艳,身上穿着的是紧身夜行衣,眉眼间出了清冷还多了凌厉与嗜血之气。手上已不再是当初那把重剑,而是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这种剑,最适合,杀人。 举着火把的长平村众人看着燕凝过来,纷纷叫嚷道:“燕夫人来了,燕夫人来了。”让出了一条道。 道的尽头,是身穿素衣的穆曦月。 和他,满目的怔然。 燕凝站定,转身向大伙道:“大家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她声音轻柔,轻柔中却带着一丝笃定,莫名地让人信服。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散去。自三年前,燕凝率长平村的村民们退了猖獗十多年的海盗之后,长平村的众人便无一不敬重她。长平村的老村长索性便退了位,让燕凝来接替村长之位。燕凝见推辞不掉,只好接受。大伙儿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都唤她一声“燕夫人”。 可是穆曦月还没有走,她看起来早已清醒,虽然身上还带着浅淡的酒味。 她瞅了瞅摇摇晃晃的那人转头问燕凝:“你认识” 燕凝皱着眉,最终一点头。 “行,救不救你说了算”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燕凝想了想,转身对还未离开的老九道:“老九,麻烦你把他扶到阿爹家里去吧。” 老九有些犹豫:“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是陌生人” 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无妨,是我的故人。” 继而又对曦月笑道:“穆神医,还是要麻烦你随我走一趟。” 穆曦月神色不明地点点头,转身之际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看来过去不是你想忘记就能忘记的,它终归会自己找上门来。”说罢,朝家走去,远远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回去看一下青儿。” 燕凝敛起笑容,转头看尘夜,却发现他已经昏迷过去。 长长叹了口气,这便是宿命么该来的终究会来,怎么都躲不掉。五年的平静生活终究要有一个收场,不管是以爱恨,还是以生死。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边依旧耀眼的星辰,抬步往家中走去。 次日,阿爹看到家里多出来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脸色有些异样,可最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对燕凝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然后抬着渔网下海去了。 来得几个人中尘夜应当是他们的主子,然而奇怪的是尘夜身上的伤也是最重的。曦月给其他人包扎过后,盯着尘夜看了半天。对她道:“你知道他身上有几种毒吗” 燕凝面色冷沉:“几种严重吗” “可以说,每一种都足以要人命的。可是不知道说他运气好,还是太能扛,身体内这么多毒竟然恰好彼此压制彼此抗衡。再加上他这一路过来应该挺不容易的,全身大大小小共有上百处伤口。你看肩部的这一处已经溃烂至骨头都露出来了”她随意地用手拨开他的领口。 森然的伤口看得燕凝倒抽一口气,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这个你就要问他自己”曦月抬手取出束在手腕上的针带,一排是大小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她取出其中数根,一一在火上微微烤了一下。飞速地在尘夜的身上行针,那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乱。 “每次看你行针,都很有大家之风。”燕凝赞道。 曦月摇摇头:“这算什么我曾经听我师父说,她的师祖也就是我的师尊当年漂泊江湖之时世人称为唐一针。据说无论多么凶险的病症,只要她行上一套针就能立马见效,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我可是不及她的一半。” 一针从他的心肺处拔出,轻轻舒了一口气。 “暂时护住了心脉,我去想想办法看能否除去他身上的毒。”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站了起身。 燕凝用袖子替她擦了擦汗水:“曦月,辛苦你了。” “他对你重要吗”曦月问。 “怎么说呢,对我重要的人不多,但是我亏欠的人很多当然也包括他。”燕凝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尘夜,满眼无奈。 曦月走时,拍了拍她的肩:“我会尽我所能,把他治好,别担心。” 燕凝点了点头,随她一起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在长平村五年,她丝毫不知外面究竟如何的。东和怎么样了,西凉怎么样了,沉羽军后来怎么样了,归岚山现在怎么样了。可是她仿佛能感受到。这一切随着尘夜的到来在慢慢地揭开,纵然她极力想要躲避,可终究是躲不过。: 第七十八章 明月隔山岳 这几日秦水生从元笙处清楚地听说了,他们家住进一个男子,身材高大、长相俊美,据说还是燕夫人的旧识。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地倒在村口,甚至惊动了半个村子的人。 他在燕凝家门口晃悠了大半天,总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他只认识燕凝的这五年,可是对于之前的她却一无所知。他无意于窥探她的过去,可是喜欢一个人便是这样,总是忍不住想要了解全部的她,不管是好的坏的,幸的不幸的,哪怕她曾经杀人放火他都可以不在乎。 犹豫了许久,他一跺脚还是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了。怎么办呢燕凝根本不在乎他,又何必上门去自讨没趣呢 谁知刚走没几步,元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内钻出一个黑而瘦的小鬼头。“夫子,婶娘让你进去。” 秦水生咧嘴一笑,欣喜地跑上前去:“阿凝要我做什么” 元笙老气横秋地指门:“进去不就知道了。” 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元笙的头,慢慢挪了进去。刚进门就看到,燕凝坐在矮墙下面剥豆角。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飞扬,却增加了一丝飘渺的美。 她抬头看见秦水生,咧嘴一笑:“水生,坐吧。”转而又吩咐元笙道:“你去西村月姨那边要一壶梅花酿来。” 元笙点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秦水生有点拘谨地坐了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其实颇为紧张。毕竟虽然一再地重复提亲与拒绝的戏码,可是这么近接触燕凝的机会还是很少。靠近了一看,只觉得她眉目如画,说不出的温婉好看,可是周身又散发出一种高华而夺目的气韵,让他颇有些自惭形秽。 “阿阿凝” 燕凝挑眉看了他一眼,笑出声来:“你紧张什么” “没没有啊”他咽了口水,“你你在剥我来来帮你吧” “哎,不用不用。哪里能让你动手,阿爹看到又该教训我了。”她婉言谢绝,又问道,“元笙上次把我的话带到了吗” 秦水生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带带到了。” “你有异议吗”她干脆地问。 “没没有” 燕凝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灰笑道:“那就行,曦月的梅花酿清润解渴,和水也没什么区别。你若是能喝得过我,我嫁给你,喝不过,烦请以后别再来我家提亲了行吗”她非常认真地弯下腰,笑着看着坐着的秦水生,看得他脸色一阵涨红。 “可”他嗫嚅了半天,突然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看向燕凝,“阿凝,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燕凝一愣,慢慢地直起身,在他身边做了下来。秦水生全身一僵,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她叹了口气,托着腮看着他充血的面容,“从来不是你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你。你正值大好年华,学识丰富,家境清白,更难得的是你有一颗非常剔透的心。正是这颗心,我配不上。” 她看着他,琉璃色的眼眸中似有光华在流转。 秦水生欲争辩,去看她轻轻“嘘”了一声:“听我说完好吗你只看到现在的我,而看不清楚我以前的种种罪孽和黑暗,而这些过往不应该成为你的枷锁懂吗除去这些,我来历不明,孤家寡人,又嫁过人,还比你大。相比之下长平村的好姑娘还有很多,不只是长平,这整个浅水湾倾慕你的姑娘都不在少数。所以水生别再固执了好吗”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要娶你,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不可能” 秦水生急忙争辩,屋内却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黑衣男子捂着肩,支着剑从屋内走了出来。脸色依然是青灰色,神情却冷锐,他走出来的时候整个院子仿佛又寒风刮过一般冰冷。 燕凝起身问道:“怎么这么快便醒了” “你想要娶她,先问过我手中的剑”他慢慢地抬起手中之剑,泛着冷光的三尺青峰对着秦水生苍白的眉眼,周身释放出力压万钧的内劲。 燕凝失笑,按下他手中的剑:“这是我的事,你别插手” 尘夜竟固执地不肯松手,对面的秦水生早已僵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不过一介书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总归看得出危险。可是他对燕凝的那份心又让他不肯服软后退一步,于是就这么僵持着。 燕凝看着秦水生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尘夜本是一国太子,早年师从那个人,这么多年历练下来。一般人哪里能在他的剑下坚持片刻,可他虽然害怕,可是竟然也一步不肯让。她不由地头痛。 这时,元笙抱着梅花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长袍广袖的穆神医以及梳两个娃娃髻的青丫头。 一进门,穆曦月就笑了:“这么热闹啊,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燕凝斜睨了她一眼:“既然大夫来了,就烦请你好好管管不听话的病人。” 然后上前从元笙怀里拎起一壶梅花酿,拉着秦水生的手便出了门。一路竟是向着码头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少村民和二人打招呼。然后看着燕凝拉着秦水生转过身去又窃窃私语起来,燕凝不管不顾直直地往前走,秦水生却从方才的冷汗涔涔到现在的羞赧中来。 “阿阿凝这样不太好吧” 燕凝没有回头,只慢悠悠道:“你不是想要娶我吗可是你这样的性格,能保护得了我吗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我可能不会那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你。” 她说的随意,秦水生却是完全怔住。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多,从来只是喜欢了就想要对她好,想要把一切都给她让她幸福。可是回过头来想,相比于刚才的那个人,他手无缚鸡之力,有什么能力能够保护她而她显然不是一般人。 他看着身前的女子,她拉着他的手腕处依然能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让他不由自主地迷恋。: 第七十九章 世事两茫茫 从她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时就是强势的,带着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耀眼光芒。她言谈举止具是不俗,不卑不亢,临危不惧。她做到了那么多男子都做不到的事,击退了在这片海上兴风作浪很多年的海盗,让渔村的百姓重新过上宁静美好的生活。 “所以你到底清楚你的感情吗”她坐在礁石之上,望着远处汹涌澎湃的大海,对着壶口饮下一大口酒。 秦水生站在礁石之下,呆呆地看着她。许久才惊醒般道:“我虽然不清楚对你的到底是那一种感情。可是我是真的想让你成为我的娘子” 她不置可否,把酒壶递下来给他:“尝尝,这酒味道不错的。” 秦水生接过来,闻了闻,梅花的清冷香气扑鼻而来。他慢慢地喝了一口,只觉得心肺具是一畅,好像郁结在心底的块垒也被浇散了一般,忍不住又多饮了两口。 然而紧接着,便轰然倒在了地上。燕凝听到动静,低下头一看才发现那个呆子面色酡红早已昏睡过去。哂然一笑,果然是一碰酒就倒的体质,跟那人实在是不一样。 你根本不知道他的酒量有多大,因为她从未见他喝醉过。无论是什么酒,总是越喝越清醒,越喝眼睛越亮。 她躺在礁石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听着海鸟在波涛上盘旋飞舞鸣叫的声音。果然是因为见到以前的人了吗所以尘封许久的事好像也都渐渐地回想起来了。 她有些不敢见到尘夜,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些什么,听到些她不愿知道的事。 要解尘夜身上的毒还少一味药引,曦月收拾了包袱准备离村。 “你可别脚底抹油就溜了啊。”燕凝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她无意打探她要去哪去做什么,只是隐隐有些担忧。可是不成想,后来竟一语成谶。 曦月笑:“知道了,青儿就暂时跟着你吧。” 这里也是她生活了许久的地方,如何能够轻易割舍呢来的时候,带着满身伤痕;走的时候,揣着满心牵挂。长平,长久与平安,有生之年还能再拥有吗 送走曦月的时候,青丫头不哭也不闹,只是非常平静地看着娘亲渐行渐远。燕凝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青丫头先跟着燕姨好不好你娘亲过几日就回来了。” 她抬头,一双水润透彻的大眼睛望着她嗫嚅道:“燕姨娘亲还会回来吗” 燕凝看着她那双眼睛,一个“会”字却如鲠在喉,怎么都说不出口。 曦月,但愿你不要食言,别再让青儿失去了爹爹又失去娘亲。这世间痛苦的人太多了,别再多这一个可怜的孩子。 稀薄的日光穿过云层洒了下来,洒在浅水湾清澈的海面,洒在长平村安宁的人家,可是却没有一丝温度。离家不远的地方听见了断断续续的箫声,伴随着海浪的拍击声,格外地凄凉与忧伤。 她走进一看,果然看见门口的那方青石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低垂着眉目不知在思索什么,手里随意地把玩着一柄箫。 “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毒麻烦了些,你若是不着急不如在长平先住下等曦月回来。”她慢悠悠踱至青石之下抬头望他。 男子却没有看她,俊朗的眉目眺望着远处的海面,又或是隔海的北邙。 “她会回来吗” 燕凝道:“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他淡淡说,“只不过我可能等不到她回来了,过几便会离开。” 燕凝颔首一笑:“我本来以为,你来了便没打算再活着回去。” 尘夜这才把目光收回到她身上,此时的她似乎比以前更为耀眼了。没有以前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好像她本该如此,本是如此不染尘埃,像一只水莲花一般清幽自然。 “在知道你没死之前。”拖着残破的身体,千里奔波,只想离着曾经的故土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始终隔着浅浅的一片海,哪怕只能远远地望着。 狐死必首丘,那是最深切的依恋。即便是死,也要死在离北邙最近的地方。 然而冥冥之中仿佛已经注定,就像他们多年后的相遇。跋涉千里的道别原来只是一个开始,原来一切不过刚刚开始,就像无垠黑暗中的微弱星光一般,纵然渺小可是依然生生不息。 而现在,他看着她。既然你还活着,我定奉陪到底。 燕凝一挑眉,转身悠闲地朝家走去,慢悠悠道:“你身子方好,还是别吹风了。北邙又不会突然消失。” “你现在还以为顾明轩已经死了吗” 她离去的身形一僵:“你什么意思” “你还活着,为什么会觉得他一定会死呢”他一个鹞子翻身从青石上跳了下来,站在她身前看着她素净温润的眉眼,“如果他没死,你会去找他吗” “不会”她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 “那么哪怕他篡权夺位,哪怕他通敌叛国,你都不会在乎了是吗”他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声音中含着一丝期待。 “不会”她只稍稍停下,又继续往前走,可是死死攥紧的衣角却无意间出卖了她的心事。 “那么哪怕他身登九五,娇妻美眷,生儿育女你也不会在乎了吗” “你闭嘴”她突然间转身吼道,嘴唇微微地颤抖,眸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坍塌了。 尘夜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未能放下。” 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方才平静下来,看着他的目光却已经冰冷一片:“我好不容易才有如今安定的日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扰乱我的安宁” 他看着浑身颤抖的她,眸中闪过一丝悲悯:“你知道派人追杀我的人是谁吗”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却依然从他口中听到了这世上最为好笑的话。 “顾明轩” 短短五年,似乎一切都变了。人心变了,变得愈发捉摸不透,愈发愚昧可笑。: 第八十章 世事两茫茫(2) 佑庆十一年,东和从上至下大清洗,许多东和长公主宁嫣信任的或提拔上来的官员将领都被纷纷解任抽换。甚至宁嫣所做的一切全部被抹煞,史书上只留下一个欺世盗名、祸国殃民的罪行。国内再无人敢提及“宁嫣”两字,人心皆惶惶然。 然而仅仅两年之后,东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瓦解。大瑞宣王正式登上东和的政治舞台,与原东和朝廷划清澜江而治,江山一分为二。其中种种翻覆阴谋手段可想而知。一时间大瑞宣王名声大噪。 此后大瑞定都兰庆,定国号为佑宁,宣王登基之时正式追封前东和长公主宁嫣为慈孝天兴圣显皇后。次年,册封侍妾施柔为皇贵妃。同年育有一子,名唤“澄宁”。 “我在兰庆见过澄宁,冰雪般的模样,你若看到一定会喜欢的但我想你不会愿意看见他”他抱着剑看着院中的女子,却只见到她无意识地拉扯着原本要打结的纤细的绳索。 无意间,便在手上划上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流淌了下来,她却恍然不知。 尘夜连忙跳下屋顶,有些焦急道:“没事吧,穆神医还留下些药,我给你涂上。” 燕凝毫无生气地点了点头,嘴唇失去了血色。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他目光中流露出担忧。 过了许久,燕凝才恍然一笑,抿唇道:“那么他为什么追杀你他虽没有收你为徒,却是一直把你当做弟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没有完成他交代的任务,还私自放跑了他要关押的重犯。” 她苦笑:“他似乎变了。” “任何人都会变,或者是他只是把在你面前一直隐藏的那一面表现了出来。” 燕凝慢慢地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可是每一步都沉重到仿佛随时会倒下。是该喜悦呢还是该伤心呢她本以为早已放下的过往又再生波澜。可是现在他,真的和她再无关系了。 他已是万人之上,九天之子,而她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妇。他娶了旁人为妻,生了自己的孩子。她应该微笑着祝福不是吗可是为何心还是像千百把刀子戳进去一样地痛苦难过 顾明轩我怕你死,又怕你没死,我怕你过得好,又怕你过得不好。我丢不掉躲不开放不下的终究还是活生生血淋淋地呈现在面前,你可明白我的痛苦不你永远不会明白的。不过不明白也好,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吧。愿你拥有最单纯地快乐,愿你获得最幸福的美满。 夜黑风大,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岩石之上,仿佛把所有的痛苦委屈压抑一股脑全部倾泻出来一般,哭得声嘶力竭。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声裹挟着哭泣的声音被海风吹得好远好远。 活着,实在是太过辛苦,可是老天为什么又让她活下来了呢 次日清晨燕凝才一个人慢慢地踱回了家。 奇怪地是,阿爹看到她第一眼便说:“是该好好置办一下了。”说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娘笑着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你有了打算怎么也不跟阿爹阿娘说呢” “什么打算” “还装傻水生那孩子都把聘礼递过来了。照我说啊,水生这孩子是不错,心眼儿实,又一心一意地对你好。”阿娘喜笑颜开,“日子是有点急了,很多东西都来不及置办,不过你也老大不小了,早些安定下来我和你阿爹才能放心啊。” 话音刚落,门外便战战兢兢走进来一个文秀男子,脸色有些酡红。“阿凝,我不过是跟阿爹阿娘说我喝醉酒之后你一直照顾我而已你别生气” 燕凝坐了下来,仰头望着他笑道:“我没生气。” “那我现在就把聘礼拿走” “你还想娶我吗”她淡淡问道,清晨的日光洒在她精致的面容上,像是镀了一层金一般耀眼璀璨,看得秦水生一愣。 随即坚定道:“当然想。” 燕凝颔首:“那便不用拿了,你定个日子我什么时候过门” 秦水生如同被雷辟中一般呆愣在原地,阿娘扯扯他的袖子笑道:“这傻小子阿凝她答应了。” 他浑身一惊,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燕凝张口结舌:“他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身后拉着青儿玩的元笙道:“夫子回家翻黄历去了。” 她点了点头只觉得好笑,眉间却隐隐泛痛,吹了一夜的海风到底是有些扛不住,便回了房休息。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想一切终究该结束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果有一天战火烧到这里,是生是死都是天意,她不会有一丝怨言。至于顾明轩丧葬嫁娶,他们都再无关系了。 燕夫人答应嫁给秦水生的事如同春风吹过旷野一般在村子里迅速流传,不过一个晌午的功夫,来元家拜会、送各种东西礼品的人就络绎不绝。一来,燕凝确实深受敬重,二来她平日里油盐不进,此次恰好有个由头送点东西。 结果傍晚的时候,阿爹便让她一家一家地又送了回去,送得她咬牙切齿地直骂秦水生。 之前那么多次的拒绝,她不曾后悔过。因为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心不曾安定下来,可是现在她却莫名地觉得疲倦。秦水生应当是不错的选择吧,至少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她。 他与她以往所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单纯而善良,执着而坚韧,看似软弱其实心中壁垒分明,有所坚守。 诚如阿爹所说,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似乎也不错。 曦月走了好多天了,埋在地下的梅花酿也被燕凝全部挖出来了。可喜的是,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秦夫子已经成功从一沾酒就倒变成勉强能喝两杯。 虽然最终还是少不了瘫倒在床的结局,可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只是红着脸跟她说:“阿凝我不想让你一个人独自喝闷酒了。”: 闻雪碎碎念之上架感言 第一次上架,真的非常激动。 写网文的都知道,一部小说从开头到签约是一个坎,从签约到上架是一个坎,从上架到完本是一个坎。庆幸的是,这条路我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剩下的相信我,也不会太多。 数据差到这样的书照例早该太监了,但是一来我写书虽然希望有更多人看到,但毕竟不是为了赚钱。清高点,也可以说说是为了完成写一本小说的愿望吧。二来,闻雪即将考研,写小说说实话,真的耽误了很多时间。考研的朋友都知道,但凡想要考好一点的学校都需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行,所以一直觉得两边不能兼顾。等绝姝全部完结,我也就能踏实地埋入学习中了。啦啦啦 对于上架,真的完全没有概念。因为从来没试过,今天的据说是要更8000字。然后我昨天在0点多设置了一章定时,结果早上起来才发现,上架章节是要单独发的。甚囧然后我又重发了一遍,哈哈,大家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 前几天,心血来潮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绝姝,请原谅我是个自恋的宝宝,啊哈哈。结果悲哀地发现,全部是盗版,连章节更新的进度都跟点娘的差不多。真的一度打击我的自信心啊不过没事,自信本来就是给人打击的,我早已明白这个事实,嗯 最后,就不说什么订阅大火之类的话了,我也知道不太可能。至于月票加更什么的更加不太懂,月票是什么鬼认真脸。 大家对书有什么意见还是可以给我评论的哦,我都会认真看的。 人生如戏,去留随意。就酱 苍山闻雪于2016年7月19日: 第八十一章 何处是长平(1) 好不容易把烂醉如泥的秦水生搬回了家,搬得她满头大汗。谢绝了秦家阿娘留下吃饭的好意,慢慢地往家踱去。走到村中之时,看到老九带着几个村民匆匆地赶来,看到燕凝之时眼睛皆是一亮。 “燕夫人,正要去找你。” “出了什么事” “昨夜阿三和于家阿伯出海竟然一晚上都没有回来,阿三嫂和于家阿婶都急坏了。这好好地两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燕凝皱眉道:“昨夜海上情况如何” “海上还算平静,都是小风小浪的,平日里大伙出海都遇到过不少。何况于家阿伯驾船的本事还是个中好手,照理不会有什么事的啊。” 燕凝眉头越皱越紧,至今依然没有消息,海难的情况不大那便是海盗了。 当下快速吩咐道:“老九,你把村里的人集合一下,分成三队。两队出海搜寻,一队围绕长平的岸上搜寻。若是天黑了依然没有消息就立刻回来,不要耽搁。我去于家看看阿娘。” 几人匆忙离去,燕凝微微叹了口气,安宁似乎越来越遥远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一趟家再顺道去于家看看于家阿娘。 到家时,才发现阿爹阿娘都在院子里满面焦急地等着。 看到燕凝回来,老两口才放下心来。“老九刚刚带人来找你,说是于家老三出海至今未归,说是来找你商量。等了许久才走。” “我刚刚遇见老九了,也听说了这个事。阿娘,你去于家陪陪于家阿婶吧。她现在应该很焦急。” 阿娘点点头收拾了一下东西,连忙带着元笙出了门。 宁嫣又道:“阿爹,你最近都不要出海打鱼了,我怕海面上太过危险。” “你是说” “三年前毕竟只是击退了他们,现在约莫是要卷土重来了。”她无意识地扣着桌子皱眉道,“上次是出其不意,才让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有备而来怕是不好办。” “官府至今都不肯插手,这可如何是好啊”阿爹一脸愁容地说。 燕凝眉头越皱越紧:“这片海域是南武和北邙的分界,也正因此自古以来皆是无人管辖,所以海上海盗猖獗一时。但长平村是南武的土地,事关老百姓的生计,照理皇上不会不管。” “只怕外面局势也不太平,皇上怕是无暇顾及这里。” 燕凝深吸一口气,看看天色对阿爹道:“阿爹,现在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出去找人了,我们也去码头上看看。” 日头渐渐地西沉,把海面也晕染地分外绚丽。无数人举着火把站在码头上翘首以往,远处海边上白帆点点。时至傍晚,出海的人纷纷回来了,可是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于家阿婶和三嫂早已哭晕在地。 燕凝心中一沉,这么久没有动静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三日之后的傍晚,有村民发现近海处扶着两具尸体,捞上来一看,果真是阿三和于家阿伯的。尸身已经浮肿,想必是在海水中浸泡了许久。 不少人眼眼眶红了,阿三嫂和于家阿婶更是早已哭哑了嗓子。死亡的阴霾第一次笼罩上这个安然避世,与世无争的小村落。 燕凝望着夜色下一望无垠的大海,心头被不详的感觉笼罩着。这不过是他们的警告而已,更加残忍的,可能还在后面。当年的事情也是因她而起,她责无旁贷。 当下,她朗声道:“我知道大家很伤心,我个人对于阿三哥和于家阿伯的死深表痛心。但是大家应该明白他们的死应当是三年前被我们击退的海盗的抱负,他们已经卷土重来,且刀口已经对准了我们长平村。我长平虽然与世无争,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到头上来的。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心中的怒火早已燃烧起来,纷纷嘶吼道:“是” “好。我们唯有同仇敌忾,才能再次把海盗驱逐保卫长平。但是此次与先前的情况又有所不同,还需详细部署计划。近日,大家不要再单独出海,尤其不要再晚上单独出海。” 众人渐渐散了开来,可是每个人的面色都极为沉重。几个人把阿三和于家阿伯的尸体抬进了村,其余人跟在他们的身后。长长的队伍好像引灵一般,指引着死去的亲人回家的路。 当晚,老九,秦水生等村子里几个年轻人聚集到元家。 “水生,你是天子门生,立刻写一封信上呈州府。详细叙述我长平村的情况,今夜连夜送出去” “老九,你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组成巡逻队,入夜之后在岸边轮流逡巡,一有情况立刻鸣钟唤醒大家。” 所有人接到吩咐都下去准备了,燕凝长叹一声,坐在院中看着漆黑的天幕。 她从来不怕死,怕的不过是这方水土被杀戮所覆盖,再也难以寻回昔日的安宁;怕的是长平村的百姓因此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更怕自己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倒下却无能为力。 就这样,长平在压抑与不安中度过了三日,直至三日后水生骑着马赶了回来,可是带回来的确实不好的消息。 “严嵩此人,鼠目寸光这种人竟然还做得了一方父母官,萧凛真是瞎了狗眼”燕凝大怒,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所有人皆是脸色一白,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震怒的女子身上散发出来,势不可挡。燕凝身居高位已久,好在平素周身气质收敛,看起来还甚为亲和。可是现在怒极,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便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了。 “除了他,台州府还有什么官员” 水生想了想,道:“确实还有一个国子监的徐巍博士似乎是回乡探亲。我曾经科举之时在长安见过他,因为祖籍都在台州所以说过几句话。” “你若请他帮忙,他会答应吗” “这”他摸摸脑袋,“可以一试。” 燕凝思索良久,飞速地蘸墨提笔写下了一封信递给了秦水生道:“水生,还要麻烦你跑一趟。把这封信送去给徐博士,就说是十万火急之信需要递交给皇上。务必说清楚,递交给当今皇上萧凛” 秦水生眼中满是疑惑,但还是匆忙地离开了。 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八十二章 何处是长平(2) 入夜,寂静的长平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燕夫人” 门板被拍得劈啪作响。 “燕夫人,出事了” 阿爹阿娘已经被吵醒匆忙过来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全身湿透的人,水顺着他的衣服留下来湿了一地。 来人,正是老九。 “出什么事了”阿爹问。 燕凝披着衣服匆忙从屋里出来。 “老弯死了” 霎时,一道闪电从天际划过,撕开了沉重的夜幕,照得所有人皆脸色惨白。 燕凝眉头紧皱,一边快速地穿好衣服,一边向门外走去对老九道:“到底什么情况,详细地说与我听” 阿爹从门后抽出一条榔头,走到门口时对阿娘道:“没事的,你好好照顾那两个孩子。” 阿娘红着眼眶点了点头,看着一行人在黑暗中渐行渐远。 狂风肆虐地吹着,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天上雷电交加不绝于耳。远远地,便能听见来自海上汹涌澎湃的波涛声,带着不可一世而又毁天灭地的气势一袭来。 雨还未下下来,一行人深深浅浅地走着。 “今夜轮到阿四巡海,下半夜是我来轮换。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可是轮换之时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海面上飘荡着什么东西。我和阿四就跳到海里去捞上来,结果发现竟然是老弯”老九边走边说,语气中极为惋惜。 “他为什么会在海上今天出海了吗”燕凝眉目森冷。 “老弯昨日出的海,照理今儿应该没事了啊。听说晌午的时候,还在村口喝酒来着。”老九也觉得奇怪。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码头上。腥咸的海风扑鼻而来,一驱浑身的燥热之气。岸边已经站着很多人,中间围着的应该便是老弯的尸体。 老弯的媳妇和女儿围着尸体痛哭不止,看到燕凝走了过来方才堪堪止住。 尸体显然入水不久,面容依然栩栩如生。可是心口已经凉透了,没有一丝热气儿。 燕凝对着尸体鞠了一躬,所有人也随之鞠了一躬。不管怎样,生死由天,但愿能往生极乐,免于尘世流离痛苦。 随即燕凝抬起了身子,冷声道:“我应该明确地禁止过,入夜后不许出海,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她清冷而锐利的目光,直直逼向老弯媳妇,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妇人。 那妇人哭诉道:“奴家哪里晓得老弯只说出去纳纳凉,奴家便带着晚娘先睡下了。直至半夜老九哥来敲门才知道出了事这天杀了的老弯,留我们母女俩在世可怎么活啊” 燕凝盯着她良久,微微一笑道:“你当真不知道” “不知道” “你说谎”她清冷的面容在半明半暗的灯火中愈加高贵威严,“分明是你们夫妇二人投机取巧,趁着黑夜出海捕鱼。见过爱财如命的,却没见过为了财连命都不要的” 众人均是面色复杂,那妇人先是被燕凝的气势所震慑,呆愣在哪里,许久才反应过来痛哭流涕道:“老弯也是不得已啊,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本就揭不开锅了,谁知肚里又来了个不争气的家伙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本想着出海不远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没想到奴家若是知道便是要饭也断不会让老弯出这趟海啊。”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燕凝叹了口气。“罢了。长平村已经死了三个人,有谁不在乎尽可以出海一试,等着为你收尸的人大有人在。若是不想死的,近日少出海散了吧。” 人群渐渐散开了,可是每个人的脚步都愈发沉重,散不开的乌云遮住了所有的光亮。 燕凝站在岩石上,海风吹得她衣袍翻飞,好像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一般。夜色中的大海褪去了白日平静的外衣,幽深中夹杂着死亡织就的网裹挟着风雨像要把人吞噬。 那黑暗中,等待着她,等待着长平村的村民们的到底会是什么 此时,千里之外的兰庆地牢内,手腕粗的八股链条牢牢锁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其中一条甚至从他的琵琶骨穿过,给他死死钉在了墙上,不能动惮一步。 光亮从唯一的一个窗子间透了进来,显得渺茫而熹微。 “吱呀”一声,头顶传来开锁的声音。那怪人浑身一颤。 “参见夫人。” 柔和的女子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人怎么样” “夫人放心,城主严令,我等不敢轻易离开一步。”守卫之人恭恭敬敬地说。 “开门,我进去看看。” 守卫有些犹豫:“夫人,城主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出入” “你觉得任何人中会包含我吗”那道声音中带了一丝冷意与威严。 守卫连忙道:“属下不敢但是尘夜公子的事后,属下也打不开最里面那一层牢笼,您只能在窗户外朝里面看上两眼” “无妨,开门” 淡淡的馨香传来混杂着牢笼里的腌臜气味让人禁不住反胃。 一张秀丽精致的容颜出现在那扇小窗的外面,也挡住了大半的光亮。脸的主人看起来心情甚好,嘴角勾着一抹微笑。 “云大人好久不见了” 那蓬头垢面之人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头无力地耷拉着似乎已经昏迷过去。又听女子淡笑着道:“我似乎还应该多谢云大人,帮我达成心愿,除去宁嫣。” 听到“宁嫣”这两个字,那身体一震,慢慢地,抬起头来。 面上依然模糊不清,隐约还能瞧见姣好的轮廓。然而那一双紫水晶一般耀眼的眸子一睁开,便好像光华流转,暗含星芒。让人忘却眼前的狭小臃肿与逼仄,让真个地牢倏然一亮。 此人,正是云修。 “不过我更想说的是你也有今天。看来老天还是有眼的,你终究要偿还你所欠下的罪孽”那女子冷笑着。 云修只看了她一眼,便又缩了回去,无力地靠在墙上。过了那么久,胸口穿过琵琶骨的地方还在不断向外渗血。看来,顾明轩真是打定主意要把他困死在这儿。 他突然咳嗽起来,牵引着胸口的伤再次剧痛起来。: 第八十三章 执念成虚妄 窗口的女子漠然看着他咳得惊天动地,铁链哗啦啦作响,那响声却一点点地冷到了骨子里。 “你到底和尘夜说了什么竟然让他不惜背叛城主,也要放你出来。” 那道身影瘫倒在地下,口中已经咳出了鲜血,过了许久脸上竟然浮现一抹微笑。慢慢道:“我说,宁嫣有可能没有死”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嘶哑而难听。 窗外女子脸色剧变:“你说什么” “你怕了”他慢慢笑了起来,笑声如同裂帛的声音一般在地牢中回响让人毛骨悚然。 女子脸色一白:“我有什么好怕的当年的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城主是我的。就算她回来又能怎样” 云修不置可否地闭上了眼睛,不再搭理她。 女子怔然出了地牢,温暖的日光洒在肩上却一点也未驱散她身上的寒凉。候在一边的侍女轻手轻脚上前扶住她:“夫人怎么了” 是她现在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了,纵然她还活着又能怎样何况,他们还有澄宁澄宁连她的孩子的名字中都要加上她的存在,她真的永远逃不开那个人的阴影吗 行至桂园,凉亭中一袭白衣安坐榻上,榻中摆着一盘山穷水尽的残局。 黑白玉子,声音泠泠。 “此处风大,怎么不多披一件衣服”她笑着走了过去。把堆在一旁的薄衾盖在了他的腿上。 榻上之人并未多言语,仿佛已经习惯了她的动作,手中两枚温润的玉子不紧不慢地转着。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刚刚去了地牢” 她浑身一僵,冷汗已经蔓延至脊背:“是。” “去做什么”男子状似无意地问着,眼睛依旧看着案上的一盘棋,侧颜清俊而柔和。 “只是去看一看”她低着头,绞着手中的绢帕。 他仿佛没有看出她的不安与局促,淡淡地说:“地牢寒气极重,以后没事不要去了。” 她慢慢舒了一口气,垂眉点了点头,脸色依然无一丝血色。 “换身衣服去看看澄宁,这两日天热他总是哭闹,你多陪陪他。”不冷不热的声音继续传来。 女子抿了抿唇,躬身行了一礼,走了下去。 直至走出凉亭,白衣男子才慢慢抬起头来,那清俊的容颜上是一双冷淡至极的眸子。眸中似乎有什么复杂的东西流淌。光滑如玉的面容上已经有了岁月雕刻的痕迹。 她真的还活着吗 此时一人快步走进桂园,一身青灰色的已经破旧的袍子,一张看不出喜怒的娃娃脸上也已有了细密的皱纹。 “隐卫在长安发现尘夜的踪迹,还派人追杀吗”他皱着眉头,似有些不忍。 顾明轩颔首:“不必,他已经得到教训,着人把他带回来就行。” 那人点头转身走了下去,刚走两步便听身后人道:“陆离你说,她还活着吗”在一园的鸟语花香莺歌燕舞中,这句话显得尤为凄凉。凄凉中,好似包含着巨大的执妄。 那道青灰色身形一僵,随即转身笑道:“想必没这个可能吧。” 顾明轩把手中棋子扔在了棋盘之上,发出了清脆的争鸣。“可不知为何,最近我总有一种感觉,阿宁还活着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揉了揉眉心,整个人看起来苍老而疲惫。 陆离摇了摇头,却听他又道:“罢了罢了,果然人老了就会胡思乱想。圆音说我执念太深,所以才一直放不下。” 陆离笑了笑过了会道:“刚刚来时路上看见了夫人。” “嗯。” “她的执念不亚于你,其实人活着不就是活一口气吗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情或为命,若真是连一丁点执念都没有,那还不如一了百了。” “那你呢陆离,你的执念是什么归岚山已经解散,只有你一直跟随在我左右。你是为了什么”顾明轩抬头看他,眼神明暗不定。 陆离苦笑一声:“你无须怀疑,我只是不想再一地漂泊。” 天大地大,可他始终无处可去。 长平村。 燕凝挣扎着起身,却只觉得头重脚轻又重重地跌坐在床上,一股熟悉的无力感再次从心口袭来。她摸上手腕,才发觉应是感染了风寒。 窗户上冒出两个毛茸茸的脑袋。 “燕姨,你起了吗”青丫头悄悄地叫,“青儿要进去喽。” 元笙则是直接得多:“阿公让你去送米。” 燕凝奇怪:“送什么米” 元笙见她回话,拉着青儿推门走了进来。“阿公说,你不许大家出海,好多人就没饭吃。咱家之前还屯了好些粮食,让你给他们送去婶娘,你脸怎么这么红,是病了吗” “无妨,有什么动静没有” 元笙老实地摇摇头:“老弯叔已经下葬了,大伙差不多都回来了。”他黝黑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死亡对他来说也没有多少惊讶。 燕凝看着他轻声道:“元笙,你害怕吗” 元笙摇摇头,眼睛却有些迷茫:“阿爹阿娘已经不在了,元笙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燕凝长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头,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对于元笙来说,说什么都无足轻重。生死从来都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它近在眼前似乎只要伸手就能触到。 喝了一剂药,身上出了许多汗。燕凝带着元笙和青儿出门去送米。 想比于之前的热闹,出事后的长平村便低迷了许多。在村里行了半天也未看到几个人。 燕凝力气有限,一次只能搬动一袋米。所以需要往返几次,最后一趟去到老弯家时,天几乎已经黑透了。 老弯家在村子的东边,靠海极尽,却跟同村人相隔得极远。所以他能够趁夜摸黑出海而不被人发觉,以至于落得这么悲惨的下场。 可是渐渐靠近老弯家时,却听见里面传来了男人的说话声燕凝连忙拉着元笙和青儿躲入路边的草丛中,捂住了他们的嘴巴 老弯已死,家中除了他媳妇便是女儿晚娘,这男人,究竟是谁: 第八十四章 凄凄合断肠 “爷,您什么时候才能带奴家走啊。”屋内传来一道柔媚到骨子里的声音。 那人奸笑出声:“你这个小,这么快就等不及了,想让爷好好疼疼你”屋里传来一阵布料撕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剧烈的喘息声,和女人柔弱无骨的呻吟。动静实在是不小。 燕凝有些尴尬地望了望身后蹲在草丛中的元笙和青儿,想了片刻,此刻实在不是打探的时候。便带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眼看便要到转角处时,身后却传出一声大喝。 “什么人” 燕凝暗叫不好,匆忙在元笙耳边说:“快带着青儿藏起来”抬眼的刹那,似乎看见了一道黑影从梁上闪过。 她稍稍放下心来,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着声音那边看去。 火把接连被点燃,火光中她看见老弯家的门外竟然站着十几个身材粗壮,面貌凶恶的大汉。为首一人脸上三条长长刀疤,一只眼窝里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燕夫人,好久不见了”那人仅剩的一只眼睛中散发出嗜血的光芒。 此时,木门被打开了,一人慢悠悠地晃荡出来,手中还在提着裤子。常年被海风吹得黝黑发凉的脸上挂着餍足的微笑,头发凌乱而油腻,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可是没有遮住他那双充盈着裸的湛蓝色眼睛。 “老大”刀疤脸恭敬地叫道。 那人摆摆手,转过头来一步步向燕凝走了过去,笑道:“燕美人,真是巧啊,想破头想要抓住你,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燕凝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无巧不成书嘛,能在此遇到海老大也是缘分。” “你这女人果然不同。”他笑得灿烂,“老子给你的大礼看来都收到了” “你杀了老弯,又跟老弯的媳妇搞在一起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淡淡地笑着,火光中的她似乎没有丝毫惧意,显得光彩夺目。 海老大点点头看着她,湛蓝的眼睛中若有所思:“你还真是不知道怕啊。” “能让我怕的人,应该还没生出来。” 区区海盗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他们不会讲什么仁义道德,也不会认什么规矩,只知道输了的要讨回来,失去的要抢回来。和他们相处从来都比和一些满口仁义道德却居心叵测的人相处容易得多。 海老大仰天狂笑:“你这女人果然合老子胃口,老子就喜欢你这样带刺儿的。老子本打算一举把这里杀得片甲不留来消我三年前的心头之恨。不过如今只要你答应跟我回岛做我的压寨夫人,长平村以后爱怎么打渔怎么打渔,没有人动他们一根毫毛” 燕凝默默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慢慢地吐出三个字:“你妄想” 身后刀疤脸怒道:“你这臭婆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老大看得起你,不然你就等着给长平村收尸吧” “若是以前,我应该会答应你的要求,毕竟何乐而不为牺牲我一个,成全所有人不是很好可是现在,没必要。”她浅笑着摇摇头。 黑暗中,一道凌厉的剑光从远方疾飞而来,直直往海老大身上招呼过去。 刀疤及身后之人脸色一变:“老大” 海老大冷冷一笑,这种雕虫小技算得了什么,他在这海上驰骋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当即反应飞快地一侧身,顺势抬脚一踢,银光凌空调转方向向着来时路飞去,在半空中被人截了下来。 黑衣男子一甩长袍,从屋顶跃了下来,护在了燕凝前面。 “来者何人”所有人绷紧了神经。 燕凝淡淡笑道:“海老大,夜黑风高,我便不送了,您请便。” 说罢,转身离去,竟是再没有一头看一眼这剑拔弩张的局面,悠闲地仿佛闲庭信步。夜风卷起她的长袍,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 黑衣人一双凌厉地鹰眸紧盯着面前面色沉冷的人,没有一丝畏惧,长剑横于眉间蓄势待发。海老大盯着他许久,才一伸手,带头向海边走去。 看着他们走远,黑衣人收起了剑一个鹞子翻身向燕凝离开的方向追去。 “没事吧” 燕凝倏地停住了脚步,久久地身子颤抖了起来,在夜色中蹲了下去。 尘夜想身后去拍拍她的肩,可还是慢慢收回了手。 “累吗”他想了想,轻声问。 过了许久才听她回了一句:“怎么办我想阿轩了。”她拼命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可是泪水还是依然不住地滑落。 “其实”其实师父一直没有忘记你,其实他娶施柔不过是情势所逼,其实澄宁跟他没有一丝关系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师父在桂园,为你建了一座衣冠冢。”他还是不忍心。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眸中似乎有了些微光:“你说什么” 尘夜烦躁地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他不曾忘却你,甚至交代下来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人世,定要与你的衣冠冢葬在一起。” “这便够了够了”她淡淡地笑了起来,如玉的小脸上光华乍现。 她慢慢地站起了身,仰头望向漆黑的天幕,阴沉的乌云久久没有散去。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是她唯一的信仰,是她走下去的唯一动力。她最怕的,从来都不是他另有新欢,而是他会把她忘记。她就像是飘荡于九天的一只纸鸢,有了线仿佛就能找到回去的路,线断了便不知会随风飞到何处。 “元笙和青儿呢” “别担心,我先把他们送回去了。” “今日,还是要多谢你。” “你不必谢我,于情于理都是我应该做的。”他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为何会回来” “我在台州看到了秦水生,他说长平村有难,我便匆忙赶来。所幸来得及时。” 燕凝转身看了他一眼斟酌道:“你还想要复仇吗” 尘夜侧头看了看一水之隔的北邙,清俊的脸上没什么神情:“北邙于我来说,早就遥不可及了。”言语中,是满满的萧索。 有些地方,终究是回不去的。: 第八十五章 万里送飘萍(1) 一身青衣的女子站在最大的岩石之上,看着岸上老九带着几个村民辛苦地搬运石头。 “对就是那个位置,移过去” “停别移了,再移就过了” “好好好,就是那儿” 离岸边不远处的屋顶上坐着面色冷峻的黑衣男子,一边扣着剑,一边看向岩石上站着的青衣女子。清冷的海风将她的长发扬起,青丝缱绻缠绵。 岸边的岩石都是极大块的,常年堆积在这里,现在突然要改动位置,即便是七八个壮汉亦觉得吃力。挪了许久也不过搬动了三两块,女子的脸上浮现出焦急之色。 “从下面搬动,重心放低,对” 那男子看了一会儿,起身从屋顶飞跃下来,走到她站立的岩石下面,仰头问:“要我帮忙吗” 燕凝一愣,怎么把这个人忘了呢当下笑道:“我倒忘记了,咱们的武状元当年可轻松举起三石重的惊华弓啊。” 尘夜不置可否,随即问道:“你布的是修罗阵” 燕凝点点头:“这里只有石头,除修罗阵应该没有其他适合的阵法了。毕竟长平的村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难保海老大不会起杀心。” 尘夜转过身,觑了一会,然后果断的一个翻身落在一处巨石之后。侧身轻轻一撞,巨石震了一下却依然没有翻出坑去。 他想了一想,一甩长袍,翻身向巨石踢去。似乎并未用多少力气,巨石竟然顺势而起,看得几个村民目瞪口呆。巨石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从空中飞过准确地停留在一个位置。 然后,尘夜又以同样的方法,将剩下的石头踢入相应的位置。修罗阵宣告完成。 用了几个时辰都没有完成的阵法,在尘夜手里半柱香的时间便解决了。燕凝讪讪地笑。 “我把生门换成了死门。”他轻松落地,拍了拍手面无表情地说。 燕凝敛起了笑容:“有来无回吗” “你应该清楚,修罗阵撑不了多久,当然是能消耗多少消耗多少。” “罢了罢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份罪孽了。”她摇头笑了笑,准备下岩石,可是四周瞅了一圈又蹲回到中间去了。 走了一段的尘夜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才看到燕凝依旧蹲在岩石上,不由好笑。 “你不下来” 燕凝挠挠头。 “那你是怎么上来的” “爬上来的。” 尘夜无奈地摇头:“你跳下来,不会让你摔倒的。” 燕凝撇撇嘴,还是站了起来,不放心道:“你说的啊。”说罢,纵身往下一跃。 耳边风声肆虐,少顷就觉得脖子一紧,双脚已经踩上实处。“咳咳”她被领子勒得脸红脖子粗,边咳边抬头看向尘夜:“你咳咳你” 尘夜凉凉扫了她一眼,把剑从左右换至右手。转身向前走去,不再理会她。 “豆子”燕凝哭笑不得。 晌午时分,秦水生回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坐在了燕凝家。 “信送到了”燕凝挑眉问他。 秦水生点点头。 “那位” “徐” “徐博士,怎么说”她沏了一杯茶,给秦水生端了过去。 秦水生匆忙起身去接,又道:“徐博士说,本是没有直接向皇上呈交书信的先例,但看在我跟他是同乡,他又恰好有一份公文要递交皇上,便答应代我们转交。” 燕凝笑了笑:“水生,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秦水生的脸刷地一下通红。隔了老半天又奇怪道:“我方回村之时,看见家家户户都在清理船只是为何” “船只啊我和尘夜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应该利用船只在海上布一个更大的阵法。一来,海盗从海上来,如若我们在浅水湾这一片海域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便插翅也难飞了。二来,只要摸清浅水湾这一带的海水流向,阵法便可借助水势,此一来威力便可大增。咱们长平最不缺的便是渔船,所以,我让他们把所有的渔船清出来。用锚将前后船只首尾相连,便于调度。” 秦水生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才反应过来,尴尬道:“阿凝想的法子自然错不了。” 燕凝含笑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安静地喝着茶。 倒是秦水生有些沉不住气,又开口道:“阿凝这个尘夜公子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燕凝有些诧异:“怎么会这么问” “他好像很照顾你” 若是在之前,秦水生是铁定不会问这种问题。可是现在燕凝既然答应嫁给他,他就有必要好好考虑一下他们的未来。倒不是他小肚鸡肠,而是自己的未婚妻子身边总是跟着一个优秀的成年男子,任谁都会觉得不安。 燕凝笑了起来,笑得柔和而开怀:“你真的想多了,他看我的眼神从来都不是看心上人的眼神。” “那他为何” 燕凝白皙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茶杯,轻声道:“如果硬要说我跟他之间的关系,也许亲人更适合一些吧。我把他当做弟弟。” 她斟酌了许久,方想起这个词。他们都是无根之人失去的东西太多,所以只有抱在一起相互取暖来抵御这个寒冷的世事。不管故事的开始是充满着怎样的阴谋,怎样的手段,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一路走下来,早就如亲人一般相依相伴。 在长平村口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竟然隐隐有些庆幸。还好,第一个找到她的会是他。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燕凝笑着看向面前坐立不安的秦水生。 “放心放心。”不知不觉,他留了许多汗。仿佛只要在燕凝面前,无论做什么,他都会很紧张。 “你看你明明是问我的话,自己紧张什么”燕凝好笑地拿出帕子,细细地为他擦汗,秦水生僵得一动都不敢动。 燕凝颇为无奈:“我说要嫁给你的话,从未开玩笑。那么你是打算成亲后,也这么怕我” 其实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敬畏。秦水生深知,每次在燕凝面前,自己都觉的自惭形秽。燕凝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女子,而他何其有幸能娶到这样的一个女子: 第八十六章 万里送飘萍(2) 当晚,一只信鸽从辽远的海边出发穿越了千山万水,向着兰庆的方向飞去。 看着鸽子消失在夜色中,坐于岩石上的男子久久失神。他并不清楚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可是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他的一颗心也分外煎熬。 他希望她能够幸福,却又觉得顾明轩无法带给她幸福。可是除了顾明轩这个世间还有谁能与她匹配呢秦水生那个草包他连她一个指头都比不上,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冷冷一笑,躺在了岩石之上,任由海风拂过他的全身。 少顷,空气中突然传来一丝肃杀之气。他骤然睁开眼睛,眼中精光闪过,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太过熟悉。难道终究要开始了吗 他做起了身子,右手已经扣上了腰间的长剑,抬眼向海面上望去。 只见偌大的一片海面上,一的浪开始翻涌,无数条船随着水势迁移有规律地漂浮着。时不时风中能传来一些奇怪的动静,木头与木头之间碰撞摩擦的声音,铁链由松散到骤然绷紧的声音,还有一些细细碎碎微不可闻的声音。 果然还是来了,海风似乎感受到了大海的异动逐渐凛冽了起来。尘夜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一圈,发现海面上的九曲连环阵并没有多少异动,不由稍稍放下心来。 他运气内力,脚尖在岩石上轻点,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中。那是元家的方向。 此时,燕凝还未睡下,窗外露出昏黄的灯光。她伏在案上,借着昏黄的灯光,不知在翻阅什么。 这情景,像极了多年前在帝都公主府的天一水阁中她在灯下翻阅奏折的情形。尘夜在窗外悄悄跃了下来,没有刻意掩饰身形。 “进来吧,门没锁。”屋内传来她轻柔的声音。 尘夜抿抿唇,却没有动惮。只道:“他们已经来了。” 屋内之人骤然起身。 “入阵了”她的声音中却并没有见多少恐慌,反而有一股热血沸腾的欣喜,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九曲连环阵有所异动,但不确定是不是前来打探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门口的素衣女子长发未束,眉眼清润,黑暗中有着不同寻常的美。 “不管是不是,这一仗看来是避免不了了。也不知那封信有没有送到萧凛手中。”她在庭院中来回踱步,转身对尘夜道,“豆子,海上那个阵法我就交给你了行吗” 尘夜望了她一眼,眼神凉凉,过了一会儿道:“不一定守得住,毕竟以船相连漏洞太大。” 燕凝紧皱眉头:“无妨,能拖多久是多久,修罗阵便由我来守吧。” 她长长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边被浓雾遮住的明月繁星,喃喃道:“我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事,现在听天命吧。希望老天能善待长平。” 对着苍天,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酉时,海面上升起了大雾,数百条船愈发在海面上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一人黑袍猎猎站在最中心一条船的桅杆处,身影遗世独立,仿佛在那里站了许久。狂风巨浪,仿佛无一能动摇他分毫。 远远地数艘大船驶进了这片海域,船头挂着映着一只狰狞的鲨鱼的黑色旗帜。为首的那艘船甲板上站着一队魁梧的汉子,为首之人正是海老大。 “他娘的又是一个阵法,吩咐下去,小心行事”海老大皱着眉头,看着海面上突然出现的无数条船只。上一次便是在那小娘们的阵法下吃了大亏,此次万不可掉以轻心。 刀疤脸突然间发现什么似的,指着不远处的的黑影道:“老大看,那是什么” 海老大手搭凉棚看去,眯着眼瞅了许久才笑道:“是上次那个剑法不错的小子。” 他迈步上前朗声笑道:“小子燕小娘子特地让你在此处迎接老子的吗” 他声音不小,海面又没其他声响,自然是一字不拉地落在了尘夜的耳中。他皱了皱眉,本想无视,想了想却又道:“是迎你就是不知道海老大有多少能耐出得了这浅水湾。”他轻点桅杆,身影飞速朝后退去,很快消失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 “老大,人呢” “嘘”所有人皆安静了下来,海老大皱着眉头,“听” 海底似乎传来了海潮翻滚的声音,紧接着海面上的船开始动了起来。无风,无人,却行得异常地快。这画面多少有些诡异。 刀疤脸用仅剩的一支眼瞅了半天,有些紧张地咽了口水:“老老大不对劲啊” 海老大神色冷峻,喝令道:“把所有帆降下来,排成一条线走快” 明显地,海潮变化,船只异动的速度快了起来。一波又一波的浪被掀起,猛地砸向他们。 “降帆往右打满舵快” 行了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所有人皆精疲力尽。刀疤脸瞅了老半天,才颤颤巍巍地说:“老大,我们好像还在阵法里头。”此时,有一个大浪打入船头。 海老大阴沉着脸:“传令下去,停止前进。” 所有的船停止了前进,纷纷慢了下来。海老大眼底流露出一抹厉色,既然是船做的阵,那把所有船凿翻不就无阵了吗 他冷冷一笑:“刀疤,令所有弟兄收拾一下带好工具准备下水,把这里所有的船都给我凿翻” 众人立刻收拾东西,翻身下水。 这些人几乎都是生长在海里,个个都是好手,这潜水凿船这种事自是不在话下。没过多久,不少船只纷纷潜入水底。 远处,立于桅杆上的黑衣人眉头紧锁,竟是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破阵方法,常理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这个海老大,倒还有几分本事,无怪乎她会那般感叹。 可是他又怎会让他轻松过去呢 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微笑,运起内力,便往浓雾深处飞去。 “嗖”地一声,长剑已经出鞘,化成一道寒光直直刺向甲板上的那个人。: 第八十七章 背水倾一战(1) 一道黑影带着凛冽的杀气风驰电掣般从浓雾中袭来,转眼间便跃至甲班之上。清冷的剑光瞬间照亮了海老大湛蓝的眼眸。那眸中,除了惊诧,还有一丝快意。 海老大大笑几声:“好好那日没有应战真当老子怕了你老子就陪你耍耍”他左手慢慢地抽出了腰侧悬挂的长刀,嘴角挂着张狂的笑意。 他怒喝一声,提刀便往黑衣人身上扑去,两人便缠斗在一处。尘夜本力大无穷,擅用重剑,可是为了行走方便一直佩戴轻薄软剑,此时可谓是遇见了“本家”。那刀足有三寸长,手背厚薄,每一下均有万钧之力。 尘夜灵活地避开了进攻,软剑如灵蛇一般寻觅着进攻的空隙。转身之际,刀口已至身后。他心中一凛,这个海老大武功竟不差。每一招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暗含杀机。他本以为百招之内,定能将他擒获,如此一来倒有些麻烦。 此时,渔船已经被凿得差不多了,因首尾相连,陆陆续续地沉入水中。连环阵即将告破,不少人浮在水面上兴奋地大声呼喝。转眼又过了数百招,海老大虽渐渐落于下风,但仍旧势头不减。 转眼已至凌晨,天色渐渐明朗,一层若隐若现的青纱浮在海面上。尘夜眉头紧锁,再这样下去怕是无法脱身,何况燕凝只让他尽可能拖下去。 当下足尖轻点,如鬼魅般的身影从船上跃起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一伙人大笑,刀疤道:“老大,这小子也不怎么样嘛。” 海老大看着尘夜远去的方向却没有答话,如海水般湛蓝的眸子散发出若有所思地光芒。 “传令下去,原地休整。待天亮直奔长平村,今日不踏平长平誓不回岛” 长风漫卷,一人静立岸边,双眸阖着,面容安详。 少顷,老九带着一伙人赶了过来:“夫人,已经照你的吩咐,水生带着所有的老人孩子向北面迁移。若是有援兵,应当会遇见。可是真的会有援兵吗”所有人皆是面色一沉。 燕凝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笑了笑:“会有的,我昨日已经接到消息。大家不用担心,但是在援兵到来之前,长平村还需要诸位来守卫。不知大家害不害怕” 老九沉声道:“夫人一介弱智女流都毫不畏惧,咱们岂可让夫人笑话了去。是不是” “是” 燕凝扫过面前一张张黝黑的面庞,笑意渐渐褪去:“我们不仅要守卫住长平,把这伙强盗赶出浅水湾,更要去死去的乡亲们报仇你们的妻儿爹娘就在身后看着你们,你们若是倒下了,流的便是他们的血。所以永远不要轻言放弃” 众人被燕凝的话说得眼眶发红,内心一股无名的怒火在汹涌。这是他们自己的家园,是他们生长并终老的地方,怎么能轻易被敌人所侵占 “守卫长平” “守卫长平” 燕凝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待会,大家便按照我昨夜教大家的位置入阵,切记要利用修罗阵神鬼莫测的特点掩盖身形。对于进阵之人,狠狠地打,但是决不可恋战,打完即退。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燕凝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就位”声音随着无边海风飘得很远。 她眉眼依旧随和,仿似浑不在意。可是心中依然在打鼓,毕竟这帮村民都是临时安排的,没有真正接触过阵法。这个修罗阵怕是很难发挥它应有的效果。 可是援兵真的会来吗 她在心底苦笑一声,此战不比当初的月散关之战,纵然艰险可她始终成竹在胸。因为她信任沉羽军,信任洛华和流觞,甚至她信得过萧凛。即使无法全身而退,也不会太过吃亏。 可如今简直是山穷水尽。 前有不共戴天的敌人,后无一寸可退之地,只能背水一战。 渐渐地,海面上的大雾退了下去。天色虽然依旧阴沉,可已经能看得清海面上的任何动静。依然是无尽的辽阔,水隐隐呈青灰色。少了阳光,也便少了那一份清澈。 辰时,一列船队出现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来了,准备”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紧绷,死死地攥紧手中握着的根本不能称之为武器的家伙。 数条船只在近海海面停了下来,为首的人站在桅杆底下,身上披着宽大斗篷。他摸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岸上的青衣女子。 “燕夫人,又见了。”他唇角漾出一抹笑意。 燕凝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是柔软的细沙,离清澈海水仅有一步之遥。 “海老大。”她抿抿唇,微微一笑。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老子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的话”他冷哼一声。 燕凝摇摇头,似是颇为无奈。她垂眉理了理宽大的袖口,突然间神色一凛笑道:“海老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的只是当年败于我手的一口气,而我要的是长平所有人的安危。所以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他饶有兴趣的样子。 “你若成功闯过这个修罗阵,别说是我,就是这长平村都任由你处置。若是闯不过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你放过长平,咱们就此言和。你放沿海的百姓一条生路如何” 海老大冷笑一声:“你真当老子是傻子吗不过就你这个一堆石头还妄想拦住我这便让你看看,老子是如何破了你的阵的” 燕凝浅浅一笑,一甩衣袖,迅速地退回巨石摆成的修罗阵中。 刀疤眯着那只仅剩的眼有些紧张道:“老大,岸上那些巨石摆成的好像也是一个阵法啊,看起来还挺邪门的。这小娘们懂得还挺多的” 海老大眸中精光一闪,扬手喝道:“所有人下船上岸除了燕凝,其他的杀得一个不留。”说罢,带头一个翻身跃下了甲板,数百人纷纷蹚水往岸上走来。 就在这时,北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骚动,声音由最初的朦胧到渐渐地清晰起来。像是成千上万疾行的马蹄声。: 第八十八章 背水倾一战(2) 有人兴奋大喊道:“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一时间所有的村民皆激动起来,盼了这么久似乎终于看到希望了。 燕凝转过身朝北边望去,嘴角亦缓缓浮现笑意。看来萧凛收到信了。 海老大脸色一沉,怒道:“兄弟们,给老子冲”几百人举着刀斧冲上了岸边,也冲进了无数巨石搭成的修罗阵。 从外面看时,这个阵法尤其普通,不若是几块破石头堆成。海老大即使在燕凝手底吃过阵法的亏,可还是不免掉以轻心。此刻进了阵才发觉,此阵着实凶险。进退皆难,根本找不着路,时不时身边还传来弟兄们的惨叫声,他渐渐地着急起来。 耳边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笑道:“九曲连环阵被你破了,不过因为你有海中的优势。蛟龙入海方可大显神威,上了岸,也不过就是一条赖皮蛇。如果你现在罢手,我自然会放你和你的这帮弟兄回去。” 海老大手中紧握着长刀,冷哼一声:“话别说得太早,谁输谁赢犹未可知” 他举起长刀在刀背处弹了三声,其余人闻声而动,迅速三人一队背靠背站好以防止突如其来的攻击。此时,再有村民出现便能轻易地被发现。转眼间已有数人死于刀下,血腥味弥漫开来,在海滩上四散。所有人皆是面色阴沉,燕凝高高站着俯视全阵,眉目森冷。 “换位”她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厉声喝道,可是渐渐地阵中人开始乱了起来。 “老九回原位” “阿庆,左手边” 阵中人越来越乱,死伤也越来越多。这些人本来便只是乡野村夫,别说阵法,便是普通的听从命令、统一调度也很难完成。若是继续留在阵中,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燕凝颓然扔下手中的旗帜,冷声道:“出阵”她实在无能为力了,本就没有报太多希望,现在只盼这修罗阵能多困住他们一会儿。 少顷,生门处陆续相互扶持着走出几个人,有几人身上已经被砍伤。 老九有些无奈:“燕夫人我们” 燕凝摇了摇头:“无妨,既有援兵,只盼他们能快些到。先带他们下去包扎吧。”她面上浅淡地笑了笑,琉璃色的眸中却一丝笑意也无。 这样的无力感,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还真是新鲜。她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无意识地紧握又松开,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然而,当见到来人之后,她有一瞬间希望援兵还是不要来的好,希望大家还是一起结伴入黄泉的好。可紧紧只是一瞬间,因为紧接着她就被牢牢抱在怀中。那个怀抱,暌违了多年,依旧冰冷,也依旧温暖。 众目睽睽之下,他抱得非常紧,紧到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就在她准备大声抗议之时,他突然松开,然后迅速地封住了她的唇。一点一点啃噬,吮吸,品味她唇齿间的香甜。 活了三十年,他从未做出如此露骨之事,可是今日怕是做齐了。这一幕看得长平村的人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顾顾明轩”她艰难地喘息着。 “你还知道我叫顾明轩”他的声音低沉而饱含着压抑的怒火。 “你给我放开”她猛地推开他。 顾明轩冷冷一笑,修长的手臂一扬,宽大厚实的乳白色披风便把她牢牢地裹在怀里。手臂微微用劲,把她横抱在胸前。 “陆离,此处交给你了。”说罢,带着她大步迈上了马车。 身着青灰色长衫的娃娃脸男子浅笑着抱拳,然后“啪”地一声打开了折扇,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却让在场的人胆战心惊:“杀” 他们此行从兰庆行来真的是一日千里,在路上连走了两天两夜,片刻都不曾休息。所以带来的人不多,可是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尤擅杀人这种刀口舔血的事。当下,数道黑影飞身闯进阵中。不多时,无数惨叫声便回荡在浅水湾的上空。 他们站在阵外,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可是光听声音便毛骨悚然。 那个青衣男子嘴角依然挂着笑意,摇着扇子走到他们身边问道:“方才那位夫人是你们村中人” 众人噤若寒蝉,无一回答。 陆离了然地笑了笑:“把他们丢进阵里” “大爷饶命燕夫人是是村中人也不是”几人纷纷下跪。 “到底是不是” “燕夫人是五年前才来到村里的,被元家阿爹救了回来。” 陆离若有所思:“那她可有成亲” “没有不对有” “到底有没有” “燕夫人来村时说是夫君已去,自己是殉情投水而死。前不久,和秦家水生开始谈婚论嫁了,据说连聘礼都下了”老九有些害怕地望着面前这个笑眯眯,看似纯良的翩翩公子,咽了咽口水。 陆离道:“哦聘礼都下了” 老九连忙道:“燕夫人自己对这桩亲事也是不中意的,要不然哪里还用得着五年啊,早就嫁给水生那小子了”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小了,悄悄地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贵公子。 陆离笑了笑,扇子一合打在他的肩上,打得老九浑身一颤,腿一软几乎就要倒下:“说得还算清楚,行了,大家可以散了。” 看着一伙人渐渐走远,陆离一运气飞身上了巨石,鼻尖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清理干净。”他嘱咐了一声。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眼下血肉横飞的画面实在是有碍观瞻。可是也不好回去,估计某人会觉得他有碍观瞻。 转头看了看车厢,长叹了一口气,这辈子便是这样当牛做马的命了。 此时天上重重叠叠的乌云渐渐地开始散去,金光重又洒向温暖的大地。蔚蓝的海水在灿烂的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显得各位绚丽。 一拨又一拨的海浪拍打着岩石,也带走了一具具没有温度的尸体。鲜红的血液被海水冲淡,逐渐消失不见。: 第八十九章 一世诉衷肠(1) “你放手”燕凝皱着眉头怒道。 身后之人恍若未闻,依然牢牢将她禁锢在胸前。 “放不放不放我叫人了” 他突然凑到她唇边,迅速印下一吻:“你叫吧,我不介意让别人欣赏一幅活春宫。” 燕凝放弃了挣扎,冷声道:“许久不见,你变得无耻多了顾明轩。” “我是无耻,我不否认而你也别想逃。”身后传来他的轻笑声。 “我还能逃到哪去呢一个已死之人都能被你找出来。”她冷笑一声。 顾明轩没有回应,一双修长灵巧的手却伸入她衣服中。燕凝猛然察觉,剧烈地挣扎起来:“姓顾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阿宁你不知道”他搂着她的腰,靠在她的耳边轻轻道,温热的气流喷在她的耳廓上痒痒的,却并不难过。他的手很快便穿过重重的阻隔,触碰到她冰冷而细腻的肌肤,那一刹那彼此都是一颤。他清楚地看见阿宁的耳朵渐渐地红了,红得快滴下水来。 这时马车之外传来一道干巴巴的声音:“请问阿凝可在车内” 秦水生 燕凝骤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浑身的衣带已经被褪得差不多了。而顾明轩正坐在她的身上,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一头如墨般的青丝披散在箭头,束发冠早在方才翻滚之时不知扯落何处。他依旧俊朗非凡。 “请问阿凝可在车内”车外之人又朗声问了一遍。 燕凝羞愧难当,方才动静那么大,他在外面岂不是都看见了。 顾明轩看着她一双眸子愈发明亮,刚想出声便被她捂住了嘴巴,她着急地向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可是顾明轩何许人也他的女人,他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需要看别人的眼色。 当下他突然拉下她的手,凑上前去吻她的唇。燕凝连忙两手交叉捂住了嘴巴,眸子中满是气恼,看起来生动可爱。 “阿宁在车内。”他淡淡道,眼睛却仅仅盯着身下的燕凝,看着她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黑。 车外之人一怔,她真的在车内。 “水生打扰了。”他声音颤抖着,落荒而逃。 燕凝瘫倒在榻上冷笑着看着他:“现在满意了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竟然如此幼稚。” 顾明轩俯下身子,把头埋在她的肩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阿宁,你真的没事,我更情愿你拿把刀杀了我。” “杀了你痛苦的是我,我为什么要杀了你”她怒极反问。 “这么说你还是在乎我的。” 燕凝扶额:“顾明轩你是故意的吧” 埋在她肩窝处的人轻轻笑了起来,温暖渐渐传至全身。她眼眶微微湿润,青鸾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忘掉他,没办法为你报仇。阿姊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给你,这辈子就请原谅我的自私好吗 “你的腿怎么好了” “何慕医好的。”他避开眼似乎不愿意多说。 燕凝点点头,罗神医医术虽然也高明,和鬼郎中比起来在这些旁门左道的方面就要差得多。 海风吹来拂上他轻柔的墨发,有一种说不出的恣意与悠闲。 燕凝看着他有些晃神,许久才道:“待会儿你什么都别说。阿爹阿娘待我如亲生,我不希望他们伤心。” 顾明轩点点头,牵起了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 “我知道,无须担心。”他的分寸一向把握得极好,何况是对曾经救下阿宁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感激他们的善良,纵然他自己已经满手血腥。 “还有水生,我会跟他说清楚,你不许欺负他。” 顾明轩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子:“都听你的。” 燕凝翻了个白眼:“以前也没觉得你有这么听话啊。” “你在我面前消失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害怕。阿宁,原谅我好吗” “如果我当时真的死了,你不是也会过得很好吗听说你已经娶妻,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她的笑容有些苦涩,纵然不愿意承认,可是这似乎是铁打的事实。 谁知却听顾明轩笑道:“尘夜那小子说的” “你想否认” 顾明轩摇摇头:“我做过的事,从来不会否认。我是娶了施柔,不过因为她为了我失去了贞洁,且怀了澄宁。于情于理我都有愧,自当还她一个名分。况且那时我不知道你尚在人世,娶谁都无所谓。” 燕凝张口刚欲说什么,远远地码头上跑来一个黑瘦的男孩子,对着岸边的人叫道:“婶娘,阿爹让你回去” 燕凝大声回道:“知道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男子如同晨曦清岚般的容颜吐了吐舌头:“带你拜见一下岳父岳母大人。” 顾明轩浅笑着点头,眉眼间尽是宠溺。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往村里走去,走得虽然慢可是很稳。燕凝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笑道:“阿轩真好,你又能走了。” 顾明轩闻言身子一僵,可是很快又被他掩盖过去,是以燕凝并未发觉。他揉了揉燕凝的发丝笑道:“走吧。”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何慕的法子虽然有效,虽然能让他再次站起来,可是却根本无法让他陪伴她更长久的时光。他醒后满心都是复仇,甚至不惜用性命来做交换。谁知老天作弄,她竟然没有死。 握着手中柔弱无骨的小手,悲哀却如潮水一般蔓延上心头。阿宁,连我自己都不曾知晓,我还能陪伴你多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好像只是一句笑谈。: 第九十章 一世诉衷肠(2) 阿爹站在天光中,背影有些寂寥。他的身前是元家的列祖列宗,身后站着的是眉目温婉的青衣少妇。 他突然转过身,敛衽下拜颤声道:“草民有眼无珠,拜见东和护国长公主。” 燕凝大惊失色:“阿爹,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阿爹执意不起,燕凝长叹一声退后一步,拎着衣袍跪在他面前。“阿爹,你对燕凝的大恩,燕凝无以为报。但过往种种并非有意隐瞒,而今日变故我也始料未及。燕凝不奢求阿爹能如往日一般对待,只盼原谅燕凝此前的隐瞒。”她恭敬地连磕了三个头,没有一丝敷衍。 阿爹花白的胡子颤了颤,才上前扶着她起了身,眸中盛满了泪水。 “早知你不同寻常,却没想到竟是罢了,老朽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不过阿凝,水生这孩子实在无辜,你要跟人家解释清楚。” 燕凝点点头,眼眶也渐渐地红了。 “外面跟你一起来的人便是你的夫君”透着窗户他向外望去,院中之人一袭白衣,眉宇高华,器宇轩昂不似常人。 燕凝含泪点点头。 “罢了,是个不错的后生。阿爹只盼着你后半生能幸福,别无所求了,也就不见他了。”阿爹摆了摆手,“走后,时常回来看看吧,我和你阿娘也活不过几年了。”他慢慢地朝里屋走着,步伐已经踉跄,看起来苍老而凄凉,却没有再回头望一眼。 燕凝走出屋时,已经暮色四合。 院中站着的却不是那袭白衣,而是一个腼腆的青衣书生,头上扎着方巾,眼神有些慌乱。 “阿阿凝” “水生。”她有些怔然。 “刚刚那个人便是你的已经亡故的夫君” 燕凝张张唇,最终道:“我曾以为他不在了。水生,之前答应嫁你我是真心的,可是如今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女子。忘了我吧。” 秦水生虽然脸色苍白可是面色依旧平静,闻言笑道:“我知道,我祝你们白头到老。” 燕凝看了他一眼,绕过他向门外走去。 身后那人道:“你还会回来吗”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不知道。”她迈步往门外走去,好似每一步都用尽全身力气。 好在那一袭白衣依然静立在门外,浅笑着看着她。一瞬间她觉得安心无比,把手递到他的手里,不管前面有多少的风雨,都一起走吧。 斜阳古道,衰草凄迷。十几骑围着中间的一辆宽大的马车飞奔而去。 领头的青灰色男子回眼看了看后面的马车,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一扬马鞭飞快向前奔去。 怀中青儿安静地沉睡着,小脸红扑扑地,嘴角还有微微的笑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宁静。 然而对面的某人却有些不忿。“为何要带着这个丫头上路” 燕凝笑了笑,眉眼温柔:“那你停车,我带她下车。” “算了。” 燕凝笑着也摸了摸他的脸:“帮我查一查穆曦月这个人,查查她如今在何处,是否有什么困难。” 对面男子拉着她的手在掌心印下一吻,柔声道:“已经派人去查了,无须担心。” 燕凝脸色一沉,从他掌中抽出手:“果然是你的作风。” “阿宁,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伤害是来自于你自己。懂吗”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眸,不容她有一丝闪躲,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微笑。 “说个有趣的事给你听,探子来报,萧凛刚刚到长平,可惜人去楼空。你猜他会不会暴跳如雷”他靠在榻上,伸手拉过她的一缕青丝慢慢把玩。 燕凝诧异:“我一直想问,你是何时知道我在长平的为何萧凛比你来得迟” 顾明轩笑道:“自然是我截下了你写给他的信,让他慢点来。” “他不是你的盟友吗你就这么对待盟友的”燕凝嗤之以鼻。 “所谓盟友,不过是有共同的利益,各取所需罢了。再说,我没必要让别人来与我竞争我的夫人吧。”他特地强调了一下“我的”二字,笑得奸诈而狡黠。 因为不需急着赶路,当晚一行人入住了南武与东和交界婺城的一个春秋客栈。 片片浓云遮住了仅剩的一缕月光,陆离望着漆黑的天幕啧啧叹气。 “陆离大人看起来清瘦了不少啊。”身后传来悠然的女声。 “夫人真是有雅兴,大半夜起来闲逛。” “陆大人不也是如此吗一个人对月感叹,想必也是无聊得紧。” “陆某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摇着扇子笑道。 燕凝望着他,也轻声笑了起来,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还好,彼此都未曾被这时光侵蚀了面貌,还是当初的模样。 陆离上前抱了抱燕凝,然后飞快地后退了一步:“以咱们城主大人的小肚鸡肠,可不能被他看到。” 燕凝无奈地笑笑问:“你最先知道我还活着时什么心情” 陆离摇着扇子望向天际:“没什么特别的心情,在我心里,其实你一直都活着。是不是很奇怪” 燕凝撇了撇嘴:“马屁拍在马腿上。” 陆离畅快笑了起来,眼角浮现起细密的皱纹。“你是说你是马吗” “你才是马” 燕凝一巴掌便要拍在他头上,却被他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有本事你别躲” 陆离一个翻身跃上了屋顶,冲她做了一个鬼脸,仿佛又回到了少时在凤鸣村的时光。 月光似乎又偷偷地钻出了云层,清冷的光辉再次笼罩了大地,洒向了山川湖海,屋舍楼宇,也洒向了未卜的茫茫前路。 五年不算长也不算短,有什么似乎改变了,可是似乎没有全部改变。然而她的归来,究竟会带来什么她自己也一无所知。到底是幸呢,还是不幸呢 突然,夜空中扑棱棱飞来一只白鸽,落在了陆离肩头。取下鸽子带来的信一看,他脸色大变,看了燕凝一眼,匆忙翻身下了屋顶向顾明轩哪里快步走去。: 第九十一章 清辉玉自寒(1) “云修逃出去了。”推开门,陆离匆忙走了进来。 “谁放出去的”他就着灯光翻看书卷,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懒地问。他没问他怎么逃出去的,单单问了是谁放出去的,可见早已心里有数。 “夫人。” 顾明轩长叹一声:“在我回去前把她处理了吧,别让阿宁见到她。不过也别太亏待她了,毕竟跟随我多年。” 陆离点点头:“那澄宁呢” 听见这个名字,他才慢慢抬头,澄宁这个孩子虽不是他亲生,却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他早已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把澄宁留下,相信阿宁会喜欢他的。”沉吟良久,他才说道。 之前,她想翻出什么浪来他都不会管,只要无伤大雅。可是现在既然阿宁回来了,她就断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处理地干净些”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了,室内瞬间安静。 “怎么都不说话了”燕凝笑道。 顾明轩伸手,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笑着说:“不过是兰庆那边的琐碎小事,不用多想。” 燕凝点点头。 “不过我希望你会喜欢澄宁。”他定定地看着她。 “澄宁” 她仔细地看他的神情,不像在说笑。“能得咱们宣王爷的喜爱,想必这孩子应该不一般。” 陆离闻言笑道:“澄宁这孩子实在可爱得很,连我都甚是喜爱。” 燕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道:“小柔还在兰庆吗许久不见,我还挺想她的。” 陆离刚想说什么,便听见顾明轩微微咳了一声。便道:“等你去了便能看到了。” 可是谁都未曾想到,等待他们的竟然是那样的一幕。 马车刚到兰庆城主府,管家匆忙迎了出来,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顾明轩大惊失色,甚至顾不上扶燕凝下车,匆忙往府内走去。 “什么事这么匆匆忙忙的”燕凝下了车,奇怪问道。 陆离笑答:“不过是些小事,先进去吧。”边说着边把青丫头抱下了马车。 青丫头揉了揉刚睡醒的眼睛问:“燕姨,这是哪里” 燕凝笑着摸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大门内:“以后这里便是青儿第二个家了,我们在这里等你娘亲回来好吗” 说话间已经走了进去,触目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摇曳生姿,让人不禁心旷神怡。然而在看到里面的景色时,燕凝不禁怔在了原地。 这里活脱脱就是当年的东和长公主府啊。镜湖,碎叶轩,天一水阁连楼阁,游廊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重游故地,却已然物是人非。燕凝不由地苦笑起来,这几年他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睹物思人吗 她拉着青儿的小手慢慢地走着,陆离叫她看得兴起,便没有打扰径直离开了。 走到湖边时,后侧走廊上匆忙跑过两个青衣小婢,其中一个没有提防撞在了她身上,撞得她一个踉跄。 “这位夫人您没事吧” 撞倒她的婢女匆忙去扶她,旁边人焦急道:“来不及了,咱们快去找罗神医,若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城主定不会饶过我们的。” 那婢女脸色一白,对着燕凝鞠了一躬,两人快步跑了下去。 燕凝僵在原地,浑身冰凉,纵然已经做好准备,可是在听到那声夫人时,心脏还是狠狠一颤。 青儿懵懂地看着燕凝,虽然不懂燕姨为何突然那么悲伤,可还是宝气地抱着她,努力地拍拍她的手臂。“燕姨乖,没事。” 燕凝含泪笑出声来:“走吧,该来的总归要来。” ****** “到底怎么回事” 走进后院时便听见那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夹杂着众人的低泣和孩子的哭声显得尤为纷乱。 “服侍少爷的人呢为何让他随意乱跑” 两个婆子颤颤巍巍地走了上来:“是夫人吩咐把小少爷带过来,老奴也不知情啊” 孩子的哭声越发凄厉,直至看到门口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时方才戛然而止。背着光,看不清容颜,可光是轮廓已经风华无限。那道小小的身影突然间咯咯笑出声,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多大的人啊,竟然还哭鼻子” 澄宁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时间竟忘记了哭泣。 顾明轩此时方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燕凝,眸中满是歉意地大步走过来,似乎并不想她看到什么,轻声道:“委屈你了阿宁,实是府中出了一些事” 燕凝推开他疑惑地走进门内,却被吓了一跳。触目是一个躺在地上的华衣女子,云髻高束,面容凄美,我见犹怜。 此刻浑身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脖子上有着清晰的勒痕。而被踢碎了的坐凳的正上方是一根悠悠荡荡的白绫,无风自舞,冷眼看着脚下的一场闹剧。 “这是” 一边澄宁跑了上来拼命地哭喊道:“都是你都是你不然娘亲不会有事” 顾明轩把他一把抱了起来怒喝道:“是谁教你的谁教你这么说的” 澄宁撅着小脸哭喊道:“娘亲” “把少爷送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燕凝心下已了然,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我没事。” 她慢慢地靠近依然悬挂在梁上的施柔,心底叹了口气。小柔,你这是何苦燕凝并非凉薄之人,你非得如此决绝地斩断自己的退路吗甚至不惜利用尚小的澄宁,利用阿轩对他的喜爱来给我致命一刀 可是说到底又有什么用呢若说之前阿轩的心底尚有一份愧疚的话,那么如今,便是将他最后一丝耐心都耗尽。聪明一世,为何糊涂一时呢 说话间,罗神医已经提着药箱匆忙赶到,看到燕凝的那一刻,想也不想倒头就拜:“参见令主大人”拜完才瞠目结舌地反应过来,花白的胡子颤颤悠悠老泪纵横:“这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够活着见到令主实在是三生有幸”: 公告8.2 断更了几天,实在是深表抱歉。实在是因为临时去了一趟外地,存稿也全部用完了。 每天都是马不停蹄的状态,完全没时间码字。 昨日刚刚回来,又得了场重感冒,也没有精力去码字。 但是呢,绝姝会从明日开始恢复更新。因为闻雪依然在准备考研,所以以后也可能会断更,但绝不会太监。朋友们可以过段时间再一起看,不需要每天追着哒 苍山闻雪于201682: 第九十二章 清辉玉自寒(2) 燕凝咧开嘴角,笑容中有着一丝苦涩。 “罗神医还是先看看病人吧。”她侧过身让出一条道,露出了里面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施柔。 罗神医大惊失色,连忙拎着药箱大步跨了进去。 顾明轩脸色阴沉,拉着燕凝走出了后院。青丫头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阿轩阿轩”他走得极快,别说是青儿便是燕凝自己都有些吃力,“你慢一些,慢一些”顾明轩闻言略略放慢了脚步,可是脸部的表情依然如结冰一般冷酷。 “阿轩,我没事你别担心。”燕凝了然地笑笑,冰冷的小手牵住了他僵硬的大手。 顾明轩摇摇头,声音喑哑,眉眼间都是倦怠:“我始终欠你的。” 他虽未能说清楚,可燕凝到底是个剔透的人儿,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希望给她最好的一切,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可是却让她一回来就面对这样的难堪。 “这些年小柔一直代我照顾你,她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我并没有不高兴。”她抽出手,在游廊下的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 自顾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道:“一路行来,所过之处百姓无不称赞兰庆宣王之英明。这一方的安宁是你带给他们的,也是施柔带给他们的。无论她犯有什么样的错误,初心大概都是要留住你吧” 顾明轩叹息:“我只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跟着你乖乖回来了,一没有生气,二没有嫉妒,三没有吵闹。” “我倒希望你能生生气,也好过这般表面的无所谓。”他猛地做进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闪躲。 燕凝用手指抵着他的身子:“离我远点儿,青儿还在呢。” 顾明轩一回头,发现廊上坐着一个青衣小丫头,正瞪着水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顿时哭笑不得,施施然又坐了回去。 “你无需担心,既然我决定跟你回来,那么会遇到怎样的事情我都心里有数。”她微眯琉璃色的眼眸,长长吐出一口气。 对面的高大男子闻言摸了摸她及腰的长发感叹道:“阿宁,我欠你的实在太多。”欠一个完美的婚礼,欠一个周到的身份,欠无数条数不清的人命 燕凝瞥了他一眼:“你以前不是这么犹豫的人啊,再说下去可就要翻脸了啊。”有些伤疤可以被忘记,但最好不要轻易揭开。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回到这里,是因为她觉得相比于死亡、仇恨,对阿轩爱要更重要。纵然她的良心会饱受谴责。 顾明轩幽深的眼眸望着渐落的夕阳从亭子外透进来洒在她柔软的头发上,那一瞬间,他的心也变得柔和起来。几度浮沉,生死各异,他却越来越忐忑,越来越犹豫。他渐渐地开始懂得害怕,害怕失去,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美梦。 翌日,燕凝坐在漪澜阁庭院中绣花。 这一幕若是让陆离看见准保笑掉大牙,因为她的姿势实在是别扭又古怪。针脚也是错乱而马虎,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女子绣的,难为她还绣得聚精会神。完全都没有在意到有人悄悄地落在她身后。 她绣了多久,身后那人就站了多久,没有任何举动。直到青丫头蹦蹦跳跳地穿过游廊跑了过来,看到那个人时手一抖,手上的冰糖葫芦便掉地了。跟在她身后那个跟她一蹦一跳进来的娃娃脸男子也愣了一下。 燕凝疑惑地看着他们俩,此时方觉得不对劲。慢慢地转过头去,惊诧道:“萧凛” 来人正是萧凛,南武当今圣上。此刻却孤身一人,形容憔悴地站在兰庆城主府的后院中。一点也不像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萧王爷。 他笑了起来:“原来你果真没有死啊,在接到信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做梦。”他的语气中充满着萧瑟:“可惜还是去迟了一步是吗我赶到长平村时,你们已经离开多时。” 燕凝站起了身,想开口安慰一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是人为,抑或是天意 只好涩涩地说了句:“许久不见了,看来你过得不是很好啊。” 未等他答话陆离走上前来不卑不亢道:“萧先生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城主府后宅。” 萧凛瞟了他一眼:“我与宣王有盟约在先,来此拜访一下有何不可” “若是拜访自当递上名帖,由正门堂堂正正地走进来,怎可如同梁上君子一般翻墙而入。皇上就不怕失了脸面和身份吗”假山后一道清冷淡漠的低沉嗓音传了过来,一袭出尘白衣出现在假山旁,身后跟着数名隐卫。 燕凝有些失神地看着他,这个人喜白衣的嗜好还真是多年不变啊。红尘紫陌,少年弟子江湖老,过往种种都繁华如梦。 转眼间他便走到了面前,揽过燕凝,冷冷地看着那人:“你逾越了” 萧凛清淡一笑:“师兄,你做了什么手脚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师弟,看出来又如何你终究是慢了一步。”顾明轩丝毫不让。 萧凛无奈摊手:“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我只想和阿宁说说话。” “阿宁没有话和你说”他揽着她转身欲走,却被萧凛一个健步上前阻住去路。“子非鱼,你怎知她心中所想” “你让开”顾明轩冷喝。 “你放手” 一时间剑拔弩张,萧凛猛地向他手腕抓去。顾明轩一腿踢开,抱着燕凝转到了一边松开了她。又一个飞身迎上萧凛的掌力,两人拳来脚往,虎虎生风。看得燕凝脸色愈发难看,转身拉着呆在一边的青丫头便走。 边走边道:“乖啊,燕姨给你买新的冰糖葫芦哦。” 陆离笑眯眯地拦下她啧啧叹道:“真是红颜祸水啊,祸水你都不劝劝” “我不觉得祸水能劝得住,这两人都是一腔的怒火要发泄,不过以我为幌子罢了。”她凉凉地看他一眼,“待会记得把这院子给我收拾好。” 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注意一下阿轩的腿,他虽说全好了,可我总还是不放心。”: 第九十三章 恍如故人归(1) 萧皇帝赖在了城主府,不肯离开。 留园内,顾明轩落下一子凉凉道:“我先后派出去五拨人马,没一个人截得住云修。此时,他怕是已经逃回西凉了。” 萧凛躺在栏杆上,云袖与泼墨般的青丝都垂到了地上,可他仿佛浑不在意。“既然你我联手能逼他一次,自然能逼他第二次” “既然要联手,你为何还赖在我这里不走”顾明轩眼眸中冷光一闪,手腕翻转,一枚白玉棋子便往他脸上飞去。 “师兄,咱们虽一直书信来往,可好歹也许久未见了,就不容师弟叙叙旧再说了,东和失了云修,便如那雄鹰失去臂膀,剩下这半爿河山早晚不都是师兄的”他嘿嘿一笑,灵巧地一个翻身,躲了过去。 顾明轩冷哼一声:“顾某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过萧先生这样的师弟” “记不记得不重要,有就行了。”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坐上了他的对面,“自奕多无趣,不如师弟我陪你来上一局若是师弟我赢了,便让我见见阿宁” “就凭你” 萧凛哈哈笑道:“师尊曾说你是他所收的最得意的弟子,奇门八卦排兵布阵无一不精。师弟我入门晚,无缘得见师兄的风采,今日有幸自当好好见识一番。” 说话间,他已经手快地落了第一子。 顾明轩往靠椅上一靠,在指尖摩挲的一枚白子被拇指轻弹了起来,在空中悠闲地转了几圈稳稳地落到了棋盘上。 萧凛也不言语,认真下了起来。他们师出同门,又都天赋异禀,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是以在一开始局势就骤然紧张起来。顾明轩依然是悠然自得的神态,可是眼眸中明显热切了许多,棋风也不似往日的温和绵密。 与燕凝下棋时,自是有陪她玩乐的小儿女情趣在,希望能下得越久越好。甚至下一盘让半盘都有可能,不管最后是输是赢都无所谓,只要她开心就好。 和萧凛对弈却宛如真正地赤膊上阵,血脉喷张。步步为营,步步筹谋,高手之间的对决便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只一步,就会满盘皆输。而任何有关阿宁的对决,他都只能赢不能输 一时间,整个留园的气氛都似乎凝固了一般。寂静无声中唯有玉子敲击棋盘的琅琅声响。 这一局一直从午后下到了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其间陆离来过两回,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青儿睡下了吗”用过晚膳,燕凝闲来无事继续绣她的花,边绣边问新拨来的两个侍女。 一个身穿浅碧色衣裙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婢答道:“青小姐已然睡下了。” 燕凝点点头,仔细地穿针引线,过了会儿又问道:“城主用晚膳了吗” 另一个婢女怯生生地说:“回回夫人城主大人与萧先生在留园对弈,还未未结束” “何时开始的” “听听说是是午时”那红衣小婢紧张地浑身都在发抖。燕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何如此紧张” 那浅碧衣裙的婢女匆忙拉着身边人跪下,磕头道:“请夫人恕罪,小妹年纪尚小初来乍到,被夫人的容色气度所震慑。还望夫人不要计较,奴婢叩谢夫人。” 燕凝目光转向那个浅碧衣裙的婢女,十三四岁的年纪便这样进退有度还真是难得。便轻声道:“你们抬起头来” 两人慢慢地抬起头来,燕凝却渐渐呆在原地。 身后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折兰”一道青灰色的身影从远处飞一般地掠过,停在那两人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臂激动问:“你们和折兰是什么关系” 两个侍女呆呆地看着他,对视了一眼摇头,浅碧色衣衫的婢女道:“奴婢们并不认识叫折兰的人。” “太像了太像了”陆离怔怔松手。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燕凝挥一挥手,疲倦地说。 两人躬身退了下去,陆离有些无力地坐了下来。“太像折兰了是不是” 燕凝摇头苦笑着说:“到底太过久远,凤鸣村的事我已忘得差不多了,陆离你又何必苦苦记着” “我早已放弃寻他看到有相似的面容一时忍不住罢了。”陆离慢慢阖上了眼眸,只余一声叹息。 折兰,这个早已被遗忘许久的名字,在经历过那么多生生死死,翻翻覆覆后重又被提起。隔世之感扑面而来。 转眼间,竟然二十余年过来了。他们都已苍老,可昔日念念不忘的折兰哥哥还有凤鸣村的其他小伙伴却依然不知身在何方。那时乳娘带着不满三岁的她和还没足岁的宁婵来到了凤鸣村,想要从此在那里安身立命。她们不求富贵显达,只求一世安稳。刚来时总是受欺负,总是折兰站出来保护她们。 折兰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大上几岁,一直如同哥哥般守护着大家。他上了私塾,回来后会在村口的那方青石磨边教所有人认字。那个少年温暖而明亮,宛如一道光亮照亮了他们之后的道路。可是他自己,却淹没于凤鸣村的那场大火。 陆离与折兰感情最深,自然是不能接受,起初游荡江湖时便在寻找他的下落。渐渐地,他终于失望了放弃了寻找。此后再不曾提及这个人,他也从未与燕凝聊过凤鸣村的事。两个人都仿佛遗忘了一般,可是他们彼此都清晰地知道不管过了多久心中始终存在那些难以磨灭的印记。 “陆离,忘了吧。”燕凝喟叹道,说罢扶着桌子站起了身,“我去寻寻阿轩。” “别忘了查一查方才那两个丫头的底细。”走到门口时,她抿唇一笑:“我从来不觉得世间真的会有巧合存在,无非是有心人故弄玄虚罢了。” 这世间最看不透的,除了人心还是人心。纵然披上了千般假相,改了万般面貌,也难以掩饰它肮脏丑陋邪恶的本性。 本以为后半生可以清清静静,安安宁宁地度过,可是在与顾明轩重逢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只不过,她不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和长公主,而他却成为半壁江山的绝对主宰者,受万民拥戴。: 第九十四章 恍如故人归(2)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刚入秋的夜晚凉意袭人。燕凝独自挑着一只碎玉琉璃盏穿过假山和抄手游廊,前面便是留园。 城主府不大,也无一丝奢华,可是承袭顾明轩一贯的风格清朗闲适,处处是假山松石,而少亭台楼阁。共有五处院落,留园居于正中,是他日常处理事务的地方。桂园在左侧,平日里紧锁着不让人进。右边则是澄宁小公子居住的檐雪阁。 而燕凝后来住的漪澜阁紧挨着留园,相隔不过一条游廊和假山。再往后就是后院了,便是庖厨马厩丫鬟仆役们居住之处。 走到游廊尽出,便看见皓月清辉之下,丰神俊朗的二人于亭中对坐。软风从屋檐上吹过,扬起他们的如墨长发,远看去仿佛梦境一般凄迷。 她无由地停下了脚步,怕是惊扰了这一份宁静。 顾明轩抬头时却无意间望见了水青色长裙的女子挑着碎玉琉璃盏立于檐廊之下,眉目温顺。 眼中慢慢地漾起一抹笑意,招招手:“过来吧。” 燕凝抬起脚步走了过来,看见萧凛还在蹙眉深思,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她一般。不禁有些好笑道:“我来瞧瞧是什么样的棋局,竟然把两大高手都给困住了。” 顾明轩笑道:“困住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话音刚落,萧凛已经一子落下。 顾明轩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继而飞快地又下一子。端起旁边已经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对燕凝道:“放心,半柱香内一定结束。” 萧凛依旧是未答话,燕凝凑过去细细地看这一局险象环生的局势。白棋咄咄逼人,黑棋却渐渐地处于被动。每一步都得斟酌再三,一招踏错便会满盘皆输。照这个情形看,萧凛确实必输无疑了。 燕凝坐在石凳上抬头问他:“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顾明轩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浅笑道:“我不饿,你坐着就好。” 她就近把他身上的狐裘往上拈了拈:“到底入秋了,夜晚凉气大,怎么不让人给你再拿一些毯子手好凉啊”她摸了摸他修长的手,叹了口气。 顾明轩抽出手来,反握住她的手笑道:“娘子真好,知道心疼为夫了”他们对视着,在彼此的眼中都看了那一份潺潺流动的温柔,不禁都笑了起来。 这时,对面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到底下不下了没看到还有人坐在这儿吗” 顾明轩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这种时候识趣的不是该自己退下吗” “我认输了吗没有啊你你你你把手给我放开”他一巴掌偏向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顾明轩眼疾手快地拉着燕凝躲过了这一巴掌。 谁知动静太大,棋盘被整个掀翻在地,玉棋子哗哗啦啦落了一地。 燕凝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问:“这到底算谁赢” “自然是我” “他赢了” 两人不约而同说了出来。他们彼此相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笑得燕凝云里雾里,顾明轩起身,把狐裘撑开搂住了燕凝转身便向外走去,出了亭子又慢悠悠地说:“别忘了你的诺言” 说罢,再未回头。 燕凝问:“什么诺言”顾明轩不答。“是不是与我有关”顾明轩揉了揉她的长发轻声道:“阿宁,这辈子你就乖乖做我的夫人吧,哪里也别想去了。”我的臂膀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将柔弱的你完全包裹在内,不再让你受到一丝危险。 萧凛一如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 次日用早膳的时候,燕凝一再追问,可始终未果。用过早膳,顾明轩匆忙地出了城,似乎要去郊外驻军地巡营。 陆离倒未曾跟着去,所以他出现的时候燕凝很是诧异:“你怎么没有一起去” 陆离也很奇怪:“我为何一定要跟着去” “你不是从来都跟着他的吗” 陆离无奈道:“如今大人身边的军务主要由尘夜负责,这小子前段时间私自放出要犯触犯了军规。大人治军甚严,此为死罪,自然是饶不了他。这小子也命硬,撑着一口气逃出了兰庆城,直到遇见了你而得救也是他的造化。如今大人把他功过相抵,撤了大将军的职,继续在大人身边做随侍。这种随军的苦差事,自然是轮不到我。” “尘夜身上的毒解了吗” “什么毒”陆离皱眉,“罗神医说并无大碍,想必是解了。” 燕凝颔首,心中却甚是疑惑,当初尘夜一身是血地倒在长平村的门口不像是作假。曦月的本事自然也是极高的,想必也不会弄错。可陆离却对下毒一事完全不知情,那么阿轩呢他是否清楚这其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想了想又问:“前些日子我让你打听的穆曦月这个人有下落了吗” 陆离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你确定这个人真的还活着” “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接到的消息,西凉国卫灵公穆封的小女儿正是朗月郡主穆曦月,可是这个朗月郡主自小便体弱多病,不足五岁便已夭折。”陆离摸摸下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又或是重名的” 燕凝脸色骤然惨白,她仔细地回想和曦月相处的点滴。她举止高贵,不似寻常人家出生的女儿。她虽从未言明自己的故土,她结的坠子却是西凉的手法。她说,青儿血统高贵,本应翱翔于九天之上 陆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或许是重名的人,我再让人去找一找,别担心。” 燕凝深吸一口气,猛地端起桌上的一杯茶灌了下肚。张口唤道:“来人。” 浅碧色的小婢正是昨日的那个颇像折兰的丫头快步走了上来:“夫人,何事” “去把青儿带过来。” “青小姐似乎还未醒要奴婢叫醒她吗” 燕凝摇了摇头,手无力地支着额头:“罢了罢了,让她睡吧。”: 第九十五章 青梅与竹马(1) 青丫头睁着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对面的素衣女子,听她柔声道:“青儿想不想你娘亲” 青儿乖乖点点头,声音依旧奶声奶气:“想。”尾音拖得长长的。 燕凝把她最爱的茯苓糕端到她面前,笑眯眯道:“那青儿和娘亲在一起时,娘亲有没有说她要去哪里” 青儿迷糊地摇摇头:“娘亲从没有说过啊,她只让我乖乖跟在燕姨身边哪里也别去,她说她很快就回来找我了。” 燕凝眉头皱得更紧了,青儿泫然欲泣地看着她,小脸一皱眼泪就快流了下来:“燕姨娘亲什么时候来接青儿啊青儿好想娘亲” 燕凝叹了口气,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道:“燕姨也在找你娘亲,不过别怕,很快就会找到了,乖。” 她转头对身后的婢女笑道:“碧霜,把昨日陆大人送来的那些坊间小玩意儿拿来。” 浅碧色衣裙的婢女略略躬身,快步去了里间,不一会儿便拿了一个颇大的檀木匣子出来。打开盖子,匣子中倒真是琳琅满目,尽是一些市井中常见的泥人,玉石,风筝,香囊之类的物事。青儿对这些东西颇为好奇,很快止住了哭泣。 “对了,施夫人被关在何处”她突然想到许久未曾见到施柔了,如今既然无事便该见一见。况且她还有许多话想问问她。 碧霜摇头:“奴婢刚来便被指给了夫人,并不知道施夫人的去处。但是听说被送去了” 她突然间噤声,不再出一言。燕凝正奇怪着便听见了动静,门外大步迈进来一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男子,白裘如雪,步履生风。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黑衣肃穆的俊朗青年人,满身尽是肃杀之气。他一进屋,青儿就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待看清来人是谁后欢呼一声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尘夜叔叔。” 尘夜看见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勾起了嘴角:“青儿又胖了。” 燕凝笑道:“可算见到熟悉的人了。”边说着便迎上了顾明轩,为他解开身上的风衣。 “今日回来得这般早巡营还顺利吗”她把递给了碧霜。转头之际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蕴含着无尽的深思。 碧霜只是垂眉不语,恭敬地接过风衣,站在了门边。 “改日当带你去看看。”顾明轩淡笑拉着她坐了下来,燕凝倒了杯水递给了他。 燕凝奇道:“我那点微末伎俩在你面前哪好意思显摆,你不会真要封我做个什么狗头军师吧” 尘夜抱着青儿冷哼一声:“想什么呢不过是让你见一见曾经的部下。” 燕凝惊喜道:“蒙诀” 两人皆是沉默,尘夜把青儿放了下来,让她自己出去玩。随后坐到了桌边手无意识地扯着桌角的流苏,过了好一会才道: “你难道不知道当年支持你的人大半都以叛国罪被屠杀殆尽吗蒙将军首当其冲,被毒杀于天牢。死后尸身悬于帝都城门口七日,受尽风吹日晒雨淋。” 燕凝倒吸了一口气,许久才颤声道:“是郑瑜做的” 尘夜冷哼一声:“不是他还能有谁” 燕凝苦笑着摇头,眼眶红润:“到底是我害了他们,我欠他们的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闻言顾明轩叹了口气,放下了茶杯:“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你,当得起他们以死相报。”他拍了拍她的肩又道:“我旗下的六十万大军除了清澜江以西十二城的驻军和募兵的十万人马外,剩下的近二十万人马全数是沉羽军旧部。他们应当想见见你许多人至今都不认为你已经故去,他们始终在等着你回来。” 燕凝点点头,眼角依然湿润。今生今世,她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多人忠心拥护支持。可是她又该怎样面对这些被她无情抛弃的部下们 而郑瑜她又该以何种心情对面对他 毕竟他们相伴了六年,那个少年也依赖了她六年,此间感情不言自明。若不是云修与顾明轩联手用青鸾相逼,她可能永远狠不下心迈出那样一步来。岁月终究是太过残忍,将曾经的温润少年变得面目全非。 澄宁的乳娘来报,小少爷一直哭闹不肯进食,罗神医也实在束手无策。 顾明轩忙于各种事物无暇抽空管这些琐碎小事,让小少爷吃饭这个问题自然就落在了燕凝的头上。 是日,她牵着青儿带着两个婢女,踏进了檐雪阁。 澄宁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比青儿略略小一些,完全承袭了他母亲的精致模样。长长的睫毛似两面小扇子,眼睛澄澈而明亮,皮肤更是细腻如雪,看上去倒比青儿还要女孩气一些。 澄宁身边围着一圈人,端着药端着汤端着饭还有端着痰盂的,满满地站了一屋,竟让人难以近前。 碧霜机灵地在燕凝皱眉前上前一步朗声叱道:“都退下,没看到夫人来了” 说实话,燕凝的身份在城主府并没有公开,众人只知道施夫人先是上吊后来突然间消失了。这个燕夫人才来没多久却越来越得城主喜爱,不由地都重视起来。底下的人都是这样,捧高踩地,燕凝见惯了倒也不觉得如何。 围了一圈的人快速地分了开来,留出了中间一条路。 坐在床上的澄宁先是呆呆地看着素衣淡雅的女子慢慢走进,接着才嚷嚷起来:“我不要你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燕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结果盛着粥的瓷碗在他窗边坐了下来。自顾地搅拌着粥也不看他,慢悠悠地开了口:“我确实不知你娘在何处,可是我敢保证,您若是再这么胡闹下去,你就真的见不着你的娘亲了”她声音依旧柔柔的,可在场的人都是脊背一凉,好像再也见不到的人就是自己一般。 燕凝温和惯了,很少会拿出做公主的威严出来吓唬人。可是事实证明还是很管用的,澄宁很快止住了哭泣。他实在是聪明,竟然知道燕凝说得话并不是吓唬他。 “来,张嘴”澄宁怯生生地张了嘴,最后乖乖地把一整晚粥喝了下去。: 第九十六章 青梅与竹马(2) 喝完后他才仰着看似无害的小脸紧张地开口问道:“我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亲” 燕凝暗叹,无怪阿轩喜欢,这份机灵劲和她母亲真是一般无二。当下柔声笑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很快就能见到。” 青儿站在床边很认真地对着他道:“燕姨不会骗你的,所以你要乖乖听话哦。” 澄宁有些呆愣地看着床边扎着娃娃髻的小女娃,小脸突然间就变红了,然后飞快地一头钻进了被子里。青儿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上前去扒他的被子一边急道:“你躲什么里面会闷坏的” 燕凝了然一笑,拉着她作势要离开:“澄宁少爷要多多休息,青儿我们走吧。” 青儿乖乖地牵着燕凝的手便要离开,被子中的人连忙钻了出来,涨红着脸叫道:“不许走” 燕凝笑得灿烂,善解人意地说:“那青儿就在这里陪陪咱们的澄宁少爷吧。” 青儿难得遇见和她差不多大的伙伴,兴奋地连忙挣脱燕凝的手跑向了床边。两个小人儿相视笑了起来,也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是笑个不停,笑得一室都明媚了起来。沉醉的夕阳透过雕花木窗照射进来,平添了一份温暖。 无声笑了笑,燕凝扬声道:“所有人都下去吧,奶娘在门外候着。”众人听命纷纷退了下去,燕凝带着碧霜出了檐雪阁。 出了院落走到抄手游廊处,一阵劲风从平地吹过,刮地树上的叶子纷纷飘落。那些落叶被狂风吹得浮浮沉沉,找不到方向,不知飘荡了多久之后才幽幽地落到尘土中。仿佛无根之人,始终找不到归处。 她长叹一声,继续往前走时却见眼前掠过一道黑影,飞快地消失在院子那头。看那方向似乎是留园所在。 “刚刚是不是有人过去了”她侧头问道,秀眉微微皱起。 碧霜顿了一顿:“确实有道人影过去了,怕是府里的暗卫吧。” 燕凝眉头越皱越紧,想了想喃喃道:“不不像,碧霜随我去一趟留园。” 她转身匆忙向留园走去。城主府虽未设多少府兵,可是里里外外光阵法便不下十座。萧凛与阿轩师出同门,破阵自然是不在话下。可寻常不熟悉的人哪里能轻易出入这些阵法,可是这个人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越想越发地着急,此人到底是何人来此又有何目的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直至在留园门口被一个从屋檐上滚下来的人阻住了脚步。来人一张娃娃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把束发的锦带抛到了身后,边打着哈欠边道: “燕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你有没有看见一道黑影从这里进去了” “黑影”陆离打哈哈,“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黑影啊属下自然是没有看见。” “真没看见” “千真万确” 燕凝也不理会他,抬脚就往留园内迈去。 陆离连忙拉住了她:“都说没看见了,你怎么还不相信呢咱们城主大人正在里面招待很重要的客人,不能轻易打搅的。” 燕凝冷笑一声:“什么客人不从正门进,非得像个梁上君子一般翻墙而来” “呃自然是有这样的客人的” “或者说,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燕凝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面上一丝的变化。 陆离摸摸头笑道:“哪有什么事”笑声在她的目光中尴尬地停了下来,陆离无奈地说:“阿宁,有时真希望你笨一些,不要那么聪明。” “你说不说” “说说说大人见的是东和王室的地宫主人。” “地宫主人”燕凝有些诧异,“他来做什么” 燕凝对这个地宫并不陌生,当年她被郑瑜与云修囚禁在宫中便是通过地宫逃出来的。只是当时并未见过地宫主人的真面目,只知这个地宫已经存在数百年,它和东和王室的命运息息相关。 陆离打开折扇摇了摇:“东和开国皇帝曾经留下密诏,东和子孙可亡,国不可灭。是以地宫并不参与朝堂斗争,只在必要之时出山保护东和。要知道,地宫之人皆是从小受训,心无二致,只为了守护东和而存在。所以地宫的存在,便是东和覆灭的关键。” “所以阿轩是要”燕凝脸色发白。 “没错,地宫存在数百年早已不受制约,一代又一代的地宫人在暗无天日中耗尽一生。可是意义何在不是所有人都甘心那个无谓的使命,自然便有人想要反抗,想要挣脱。如此不过是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想要打破旧有的牢笼与窠臼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事在人为,不破不立。只有彻底地摧毁,彻底地颠覆,才能在废墟上重建与新生。 看着燕凝苍白若纸的脸颊,陆离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下场” 摇摇头,她的神情异常地宁静:“既是朽木,又怎可成材” 说不清楚是哀伤还是喜悦,或者兼而有之。东和曾经是她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地方,她以匡世济民为己任,不曾有半点的马虎。可是如同她说得那样,既是朽木,又怎能逢春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你也不用忧心,即便帝都被破,只要郑瑜投降想必也不会受什么苦处。于他而言也倒解脱了,无需为了皇位而揪心。你只要记得,你没有做错。” 作为东和的最后一任皇帝,他只知声色犬马。不仅无所作为,甚至枉杀诸多贤臣良将,在史书上也算是留下了臭名昭著。 燕凝苦笑道:“即便不是我的错,可是百年之后下到黄泉,又怎么向师父交代她嘱托我的事,我终究还是辜负了。” 陆离也不再言语,夜幕一点点蔓延开来,浮动人的心事无限。 不多时,园内走出一道青白色的修长身影,面目越来越清晰,带着夜色如水的凉意。他走得太过缓慢,每一步却极为坚定。燕凝侧过脸去,泪水却渐渐地恣意。: 第九十七章 人间有白头(1) 东和史佑庆十五年冬,端穆圣武皇太后病逝于乾西一殿内。停灵七日,葬于东郊皇陵。 帝都的雪又开始漫天飞扬,风雪带来的寒意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映照着人心的苍老与迷离。偌大的乾西一殿内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腰缠麻衣的男子安静地跪着,垂着眉眼,看不清神情。供奉香烛的案上立着两支燃烧的白烛,火焰在凛冽的风中跳动中,无休无止仿佛永不疲倦。 一孝衣宫服的老太监弯着腰快步跨入殿中,跪在他的身后颤声道:“皇上,您已经跪了许久了,该吃点东西了。” 那男子仿佛闻所未闻,腰杆依然立地笔直。 段业在心底叹了口气,又劝道:“皇上,保重身体要紧啊,若是太后娘娘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身子定不会安心的。” 过了许久,他才缓慢地开口,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中尽是萧索:“段业你说这是不是朕的报应所有朕重视的人都一一离朕而去” 段业心中不忍,安慰道:“皇上切莫多想,您什么都没有做错。” 郑瑜闻言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有做错,那为何皇姐执意离朕而去为何云修也不要朕了而现在,竟然连母后都抛弃了朕”烛光倒映的阴影中,他的轮廓凄清而又冗长,像足了这陈旧的却无法救赎的时光。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抬起的面容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形容万分地憔悴。段业连忙上前扶住了他。郑瑜猛然挣脱他的搀扶,转身一步步地朝着殿外的大雪中走去,冰冷的雪片被风裹挟着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觉不到一丝疼痛。 段业焦急地拿了一件貂裘给他披在身上,却被他一抬手打落在地下。 “皇上,披上吧,您会的风寒的。” 郑瑜只是摇了摇头,唇色已近乎惨白。口中却依然冷冷:“退下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皇上”段业突然间跪倒在地,痛哭道,“您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百姓们还在等着您呢。老奴看着你从小到大,即便是死也要拦下您。您想一想,若是长公主还在世,该有多心疼呢。” 郑瑜仓皇跌坐在雪地中,泪水就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皇姐即便还活着又怎么会心疼我呢她怪我还来不及吧是我亲手把她推开的” 北风越过高高的宫墙卷着漫天的雪花淹没了忧伤的哭泣声。然而,这世上的事便是无论你再怎么后悔,也找不到回头之路。正如雪落了,就化成了水消失了,最是人间留不住。 兰庆城主府。 “太后死了”燕凝握着最新的消息有些怔然。 顾明轩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细小的飞雪,手中端着一杯滚烫的茶水。“应是今日凌晨的事。” “怎么死的” 他吹了口气,抿了口茶:“应是蛊毒。” “善恶终有报,玄音大抵是要放弃东和了,不然也不会任由她这么死去。” 顾明轩没有答话,目光投向了阴沉的天空。燕凝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只看到了无尽的皑皑白雪。她叹了口气,又是一场大风雪即将来临,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今年的年关。 炭火把整间屋子都烤的暖融融的,她起身道:“我去看看澄宁和青儿,天太冷,我怕他们会不适应。” 走到顾明轩身边时却被他拉住了手腕,坐在了身边。 他看着她认真地问:“阿宁,你有没有后悔跟我回来” “为什么这么问” 他把下巴靠在她的肩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我无法带给你平静的生活明年开春,我会攻下帝都统一东和。” 燕凝轻抽了一口气:“你已经决定了吗” 他点点头,却没有说话。燕凝想了许久,才开口道:“说实话,后悔过。我真的已经厌烦了那几年无休无止的勾心斗角。我在长平清醒过来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不管能走多久,我都希望可以与世无争,平静地走下去。可是总是充满很多我们无法控制的变数。就像海盗来袭,就像尘夜能遇见我,就像你会不远万里地去救我”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真的怪过你,怨过你,甚至是恨过你”她的语调平缓而从容,似乎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可是许久之后我才觉得,其实你没有错,阿轩。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而我却对你太过苛求。” 她笑了笑,眼角泛起了泪花:“所以想到这些,我就又不后悔了。我们都没有死,我们都还好好的,这是老天眷顾。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呢” 顾明轩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要把她刻在心上。他轻轻搂住了她,视若珍宝,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是啊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这一刻,外面是风雪交加、冰天雪地,一窗之隔的里面却是无限春意盎然。 次日凌晨,用早膳的时候一名下属来报,被锁在别院的施夫人哭着喊着要见城主一面。已经闹了一整夜,管事实在没办法只好来报。 顾明轩闻言只是冷冷道:“不管用什么法子,让她闭嘴。” 那人正要下去,燕凝拉住顾明轩道:“别澄宁好久没有见到娘亲了,让他们俩见上一面吧。” 顾明轩思索一会才道:“带她过来” 他相信在他的眼皮底下她定翻不出什么浪花出来,才敢放心地放她出来。可是若是早知道之后的结局,他便是一剑杀了那个贱人也断不会放她出来。 那么多人都未能料到,她竟然孤注一掷,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突然间便刺进了燕凝的身体里。 欣喜赶来的澄宁恰好撞见这一幕,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才叫便晕倒在地。 而她,鲜血四溅,跌倒在他的怀里。阖上眼眸前,依然看得见他仓皇的眼神,和张张合合的薄唇。可是她却怎么也听不清他的话,只觉得疲倦如潮水般涌来。: 第九十八章 人间有白头(2) 推开了一扇门,身前是一座高大巍峨却也冰冷寂寥的宫殿。似乎有个隐隐绰绰的身影站在殿中心,月光将影子拉得好长,看起来清冷而孤寂。 这是哪里她恍惚地向那个人走去,想要看看他到底是谁。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可就在她的手快要搭到他的肩上时,那个人却突然回头。 “啊”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她尖叫着清醒了过来。 “阿宁”一道白色身影飞快跃了过来,眉宇间满是焦急被狂喜所代替,“阿宁,你醒了。”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她的意识似乎还未完全清醒,身体下意识地挣扎着。 顾明轩紧紧把她搂在怀里:“阿宁你清醒一点,这里是兰庆,我们的家。” 怀中人迷离的眼神渐渐清晰,琉璃色的眼眸看进了他的眼睛里。“阿轩” “是我是我你总算醒了阿宁,你已经昏迷半个月了。”顾明轩一双凤眼早已熬得通红,容颜沧桑了很多。从他的眼睛了,她看到了一丝唤作脆弱的东西。这不经意的脆弱,让她分外愧疚。 “阿轩,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你一定没有好好睡觉吧。”她有些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顾明轩长叹一口气:“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孩子”燕凝分外吃惊。 他浅浅笑了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果真不知道,你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身孕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没有一点变化的小腹,突然间想到什么着急问道:“那孩子还好吗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别担心,孩子没事。” 一种奇妙的情愫在心头弥漫开来,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一个人漂泊了这么久,仿佛一瞬间有了归宿一般。有个生命依存着她而活,与她血脉相连,息息相关。 她扬起素净的小脸,眉眼温润笑道:“阿轩,我饿了。” 顾明轩揉揉她的长发道:“休息一下,我去让人给你做些吃的。”他拎着长袍,出了屋内,比之之前的凌乱,步伐从容地多。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出门的时候恰好撞见了匆忙赶来的陆离。 “大人。” “嗯,进去看看吧。”顾明轩看起来心情果然很好。 陆离躬身一礼,迈步进了内室,便看到闲靠在床边的长发女子。苍白的容颜上一颦一笑似乎都入了心,让人不由地心生喜悦。 “醒了” “陆离你来了。”她如芙蓉花的清俏面容上绽放了一抹笑容,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室内。 陆离在他床前坐了下来,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你可算醒了,昏迷了太久了,我们都怕你醒不过来。” 燕凝摇了摇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浅浅笑道:“有他在,我怎么也会醒过来。”她突然间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抬头看向陆离:“你知道我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在梦里见到了折兰。不是回忆,我确定不是回忆。他真真切切地站在那儿看着我,眼神非常冷酷。给我的感觉也很陌生,仿佛他一直那样看着我一般。毛骨悚然的感觉” 陆离脸色一变:“会不会是看错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她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脸色依然很不好。 陆离吸了口气:“会不会与你这次的刺杀有关系” “会吗对了施柔如何了”她匆忙问道。她和施柔说到底,没有什么太大的恩怨,即便有也没有大到让她以身犯险的地步。可是她却孤注一掷般去刺杀她,要知道,不管她有没有出事,阿轩都绝不可能绕过他。那么,到底是什么理由让她连阿轩也不在乎了 “她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陆离道:“服毒自尽,不过即便她不自尽,大人也不会绕过他。” 燕凝徐徐叹了口气:“我只是奇怪,她为何不顾一切要杀我。” “已经在查,你就不要多想了,还未恭喜你喜获麟儿。”陆离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块青玉递给她道:“这块玉就当是我给这个小家伙的一个见面礼。” 燕凝摇头笑道:“哪有这般早的至少也要等到他能亲口唤你一声叔叔吧。” 陆离无声地笑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他抬眉看了看她柔和的面容,欲言又止。罢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图添烦恼罢了。 他慢慢起了身:“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 说罢,慢慢地踱出了内室。冬日里柔和的日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转眼间,又至年关。无边大雪纷扬而落,燕凝陪着顾明轩在留园的亭中煮酒对棋。虽在亭中,周边却隔着厚厚的毡帘,各个角落里都摆着炭火,是以并不觉得有多冷。 燕凝失神地看着外面纷扬的雪花,喃喃道:“阿轩你还记得归岚山的雪没有这里大,虽留得住,却总是极短的时间就融化了。” “归岚的雪自是美的,只可惜”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归岚山已经不存在了。那一场祸水东引,终究倾覆了整个归岚。 “真想回去再看看啊。”燕凝轻轻叹了口气,“转眼间,已经那么多年了。” 一时间亭内沉默下来,顾明轩揉着她的头发笑道:“无妨,等战事结束,东和统一一了。我定带你回去看看。” 燕凝浅笑着点点头:“你答应的哦,到时可别忘记了。” 说话间,酒已经沸腾起来,馨香扑鼻溢满整个亭内。“真是好酒,若是放上三两青梅就更加清甜可口了。”顾明轩轻轻笑着,眉目温柔。 携一人终老,共白头。也许是这世间最美的情话,不惧生死,不惧离散。让人忽然生出无限的力量,勇敢地走下去,不管还会遇见多少艰难险阻。 他摸了摸衾被底下依然僵硬的双腿,不再言语。这一世,到底还能走多久呢: 第九十九章 叹关河冷落(1) 年关那日,顾明轩去了军营与兵士们一同庆祝,直至深夜雪厚之时方才归来。宽大的敞篷马车停在了城主府门口,昏暗的灯光中映出一个女子温润的眉眼。 男子躬身下了车,却见门前玉立着亭亭的女子,裹着纯白的大氅安静地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匆忙走至她的身边,忧心道:“一直在等我吗天这么冷若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燕凝摇头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氤氲在吐出的雾气中。“今日过年,我自然要等你回来,宝宝也在等着你。我们可要一起守岁呢。” 顾明轩心疼地裹紧了她的衣袍,然后弯腰一把横抱住她,大步向前走去。 燕凝惊慌失措:“阿轩你的腿” “嘘别说话。”黑夜中,他的眸子亮如星辰。小厮们远远退了下去,偌大的园中,只能听见一步步踏在雪中的吱呀声。 “冷不冷” “不冷。”燕凝浅笑着搂紧了他的脖子,把头轻轻靠在他宽厚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一时间,内心宁静无比。这一世,似乎从未这般幸福过。眼中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泪意。 宝宝,你的爹爹是这个世间最伟岸的人,也是娘亲最依赖的人,他是我们的骄傲。 顾明轩轻声问她:“有用过晚膳吗” 燕凝摇摇头:“不是很饿。” “那怎么行,不饿也得吃点东西。”他快步走到屋内,将她慢慢放在床上,“我去让人给你做些吃的,乖乖等着我。” 转身时,燕凝拉着他的手撒娇道:“阿轩我真的不饿。傍晚的时候,喝了些莲子粥。你坐下,陪我说说话好吗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实在是太闷了。” 自从燕凝有了孩子后,基本上是没有踏出过城主府。顾明轩是实在是太为看中这个孩子了,不愿意她们母子两受到任何伤害。从不明设护卫的府邸,第一次增设了许多护卫。而她也被要求不准随意走动。 可是燕凝是何许人且不论她在东和轰轰烈烈的七年光景,便是在长平村的五年,也从未曾闲下来过。如今一闲下来便决定无所事事。 “我今日想去看看澄宁,你为何也让人拦着我”她挑眉问他。 顾明轩笑笑:“澄宁毕竟是孩子,不知道轻重,你身子又弱,万一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阿宁乖,你听话好吗这段时间天也冷,就在府上好好歇歇不好吗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燕凝点点头,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这个孩子实在是来之不易。因为多年前罗神医便说过,她体内受寒气侵袭,这辈子怕是很难再怀上孩子了。可是如今,毕竟是上天垂怜。 “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他把她搂在了怀里。 “希望阿轩健健康康的,宝宝也平安出生,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顾明轩不再出声,只是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不远处的灯花,轻轻爆了一下。隐隐可以听见屋外传来了烟花璀璨绽放的声音。 旧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终于到来了。 从马车中出来的一刹那,排山倒海般的呼唤响彻大地:“长公主长公主长公主” 燕凝不由地泪凝于睫,马车下顾明轩对她张开了双臂:“下来吧,我的公主。” 燕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可以看见这些昔日的部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激动的神情,也有人默默擦起了泪水。 她含着泪水笑着朗声说道:“宁嫣回来了,大家还好吗” “好好好”他们挥舞着兵戈齐声叫道。 原沉羽军大将陪戎上前单膝跪倒在地,哽咽着道:“末将拜见长公主。” “将军请起。”燕凝连忙扶起了他,“多年不见,将军依然气度不凡。” “末将无能,未能保护好蒙将军,请长公主恕罪”他执意不肯起身。 燕凝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泪水,泪水中强颜欢笑道:“我听说,你们给蒙诀做了一个衣冠冢,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一方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青冢,昔日英姿飒爽的将军如今依然长眠地下。 燕凝将头埋入顾明轩的怀里,暗暗哭泣。蒙诀落得如此下场,她便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她带头反抗帝都,如果不是她不顾沉羽军三十万将士的生命执意兵临城下,这大好少年又怎会英年早逝 他太过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甚至连亲都还未娶。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沉羽军,可是到头来不是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朝堂的阴谋算计中。 听说,他死后尸身被挂于帝都门口风吹日晒了七日。 听说,他家中只剩下以为老父,不远万里前来为唯一的孩儿收尸。 燕凝苦笑,还有那么多的弟兄流离失所,亡命天涯 顾明轩安慰她道:“不要自责,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如今这一切都快结束了,等我们统一了东和。” 燕凝抬起朦胧的泪眼问他:“真的会结束吗” 长叹了一口气他笑道:“会的。” 东和史佑庆十六年春,大瑞宣王也便是兰庆城主率军六十万跨过清澜江,再次兵临帝都城下。 一如十二年前,东和长公主宁嫣与安化门下对峙于谨,一如六年前宁嫣率三十万沉羽大军对抗东和最高当权者。历史似乎总是惊人的相似。 这一仗,燕凝执意跟着来了。因为她没有办法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东和彻底地结束了。至少,她想再见一见郑瑜,见一见这个曾经那么亲密的少年。 很多路没法往回走,很多事也难以回头。回眸处,多少故人长绝。 郑瑜,皇姐多希望你能够放下这一切,做回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留得住身上最后一丝澄澈与干净。也不愿意见你泥潭深陷,愈发地无法自拔。 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一百章 叹关河冷落(2) 兵临城下之际,帝都依然宁静如昔,水波不惊。 城门守军松散,几乎是望风而逃。可是宣王大军并未长驱直入,而是在安化门外驻扎下来。当晚,一辆马车从正门进了城,上了空无一人的朱雀大街,直奔东和王宫。 行至王宫门口,守将拦住了去路,大喝道:“何人闯宫” 紧接着看到马车窗帘被撩起,里面露出的那张脸时,整个人一愣,才慌忙道:“参见长公主殿下” “起来吧我进宫去看看皇上。” “这” 数年前,东和长公主宁嫣因谋反被废去封号,相关人等一律受到诛连。皇太后在位期间宁嫣这个名字在东和甚至无人敢提及。直至近日,太后去世,皇上才重又追封她为护国长公主。 “本宫既然还是长公主,进宫去看看皇上又怎么了还不放行”她声音愈发清冷,隐隐透出多年身居高位的霸气来。 那守将慌忙道:“末将不敢。”然后转过身大喝一声:“开门放行”然后躬身退到了路旁,燕凝淡淡地扫过他一眼,放下了帘子。 东和王宫依然是老样子,甚至没有一丝变动。她托着下巴,从小窗看出去,仿佛昨日依然忙着凌晨上朝,在无极殿接受众臣朝拜,在承庆殿批阅奏章,顺便恨铁不成钢地批评郑瑜。 清冷的夜风依然吹拂着发丝,拂动着经年的清冷。 行至承庆殿一路竟然没有任何阻拦,一身紫袍的老太监孤身一人站在冷风中似乎已经等候了许久。 “老奴拜见长公主殿下。”苍老的身影幽幽下跪。 “段公公快快请起,”燕凝连忙扶住了他,“本宫还要多谢段公公多年前的援手。” 段业老泪纵横:“老奴不过是曾经受先皇后一诺,当在紧要关头保公主一命。只不过,世事无常,只盼如今公主能好生劝劝皇上。” 燕凝无声点了点头,然后一步步向大殿走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里面竟然一丝光亮也无,混沌一片。 “瑜儿。”她站定,轻轻唤了一声。 朦胧的光从她的身后投射下来,在地上映出一个曼妙的身影。过了许久,黑暗中才传来轻微的动静。 “皇姐。”声音喑哑,似乎很久都未曾开口了。 燕凝转身对段业道:“麻烦段公公把灯点亮吧。”然后迈步,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光亮传来之时,燕凝离他一步之远,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缩在角落的他。脸色苍白,眼神中是死灰般的阴翳。看着她,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眶里慢慢地涌出泪水来。 “皇姐太好了你没有死”“我一直在做梦梦见你从山崖上跳了下去然后我也随着你跳了下去” 燕凝仰头长叹了一口气,才慢慢地蹲下身子,坐在他身边。 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瑜儿我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你。”她斟酌着开了口。 “皇姐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燕凝摇了摇头:“我若没有放下,便不会走这一趟,从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忘记了,你也忘了吧。” 郑瑜摇头苦笑:“忘记实在是太难了” “我今日来,是希望你能放手。局势已然如此,没有必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只要你听话,至少我能保住你的性命。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她慢慢地说,却没有一丝犹豫。 沉默了许久,郑瑜冷笑了一声。“是顾明轩让你来的他想要我的归顺,兵不血刃地掌管东和他还想要堵住这世间之人的悠悠之口,名正言顺地登基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他给占了” “他没有让我来。”相比之下,燕凝的声音太过宁静,“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想见你一面。瑜儿,放手吧。我曾经不相信天命,我觉得只要你努力没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我甚至觉得我可以挽救整个东和。可是老天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我,我在做梦,我用了近乎十年的时间,做了一个弥天大梦,直至最后清醒。瑜儿,你也该醒醒了。” “皇姐,你依然在怪我” “是因为正是你揭开了这血淋淋的一幕,将它残忍地摊开在我面前。” 郑瑜颓然向后一倒,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罢了,我输了。或许我从未赢过” 那日,燕凝怎么离开的,她自己都不记得了。醒来时,便已经坐在顾明轩的怀里。头顶是他温柔的目光。 她揉揉眼睛笑道:“我怎么回来的” “自然是为夫亲自接夫人回来了。”他习惯性地捏捏她的鼻子,唇角勾出一抹清润的笑意,“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交给我。” 燕凝点点头,轻轻阖上了眼眸。既然有他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东和史佑庆十六年五月初五,宣王大军悄无声息地入了城,占领了东和王宫。 然而就在入城的那一刻,东和的最后一任皇帝于承庆宫自刎,一场大火焚尽了一切。也把过往的一切悄无声息地湮没。 燕凝站在已成为废墟的承庆宫前久久静默,细密的小雨浇透了她的每一寸发丝,浸得身体冰凉。 顾明轩从她身后把她拥入怀中,却不发一言。 可是她依然看得出他的忧心,拍了拍他的手轻声笑道:“我没事。”可是,笑容苍白而无力。 怎么会没事那是她视为亲人的人啊,纵然有过不快,纵然有过龃龉,她任性地希望他依然能够活下去。虽然知道,这样的结局对于他来说太过残仍。可是依然没有想到,他会以这般决绝的方式结束一切。 最是人间留不住。所以一个一个地,都去了吗 “我知道你难过,想哭便哭吧。” “不。”她摇了摇头,“我希望他能去到一个温暖的地方,那里比这里温暖。我希望他能忘记所有的一切,来生过得安稳些” 一切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散了。: 第一百零一章 半夜凉初透(1) 一弯清冷的明月悬挂在西天,映着华凤阁外一道矗立着的巍巍身影。被拉得悠长的影子落寞而萧索,仿佛遗世独立一般,仿佛即将随风而去。 夜间的露水浸润了他身上华贵的袍子,也浸湿了他一头如瀑的青丝。身后一人快步走上前来,却未曾开口打扰,只是安静地站着。 许久他才缓声道:“什么情况说罢。” 那人身长七尺,英武不凡,正是南武兵马大将肖元奇。他敛衽抱拳道:“东和已灭,宣王军占领帝都。” 萧凛舒了口气,轻声笑了起来:“想来也是如此,师兄果然没让朕失望。那阿宁呢” “没有消息传来,不过听闻宣王军中有家室随军,想必便是公主殿下了。” 他转过身,径直走回到华凤阁内,肖元奇连忙跟了进去。却见萧凛独自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这种时候,倒是挺适合一醉方休的。”无所谓似的笑了笑,紧接着又是一大杯酒下肚。 肖元奇皱着眉,略略思索才抱拳道:“末将失礼了。”随后一撩衣袍,坐在了他的身边,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皇上,末将陪您共饮。” 萧凛摆摆手,叹了口气:“朕记得日前章爱卿说朕登基日久,却一直不曾封后,导致民心不定,根基不稳。朕还一直不愿死心,即便多年前她额死讯传来,朕也一直不肯相信。” 他又饮下一大杯酒,喝得太急呛了数声方才平静下来:“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死呢老天怎么会让她轻易地消失了呢看,果然她还好好地活着可惜,朕跟她终究是没有缘分” “公主殿下确实是世间奇女子。可是缘分二字从来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皇上还是早日放下吧,唯今之要当是尽快立后,以封住那些老臣的悠悠之口。”肖元奇喟叹。 当日月散关一战已见识过宁嫣的非凡,仅凭一介柔弱之身,智退二十万南武大军。放眼整个天下,便是男儿也少有她那样的气度与胸怀。 这样的人,注定只能活在传说里吧,但是情之一字,又从来是是牵肠挂肚而不能释怀。 萧凛叹了口气,眼眸中已有醉意:“罢了罢了,朕为她做的不及师兄为她做的一半,说到底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在爱情里,你爱我恰好我爱你是多么地幸运,也是多么地渺茫。可是剩下的那么多人从来是只能在遗憾与不甘中徜徉。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遗憾,最缺的便是圆满。 南武皇上大婚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大地,随着请帖一起传到了东和帝都。 燕凝和顾明轩依旧住在长公主府,这里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屋檐上的冰凌,梅花枝桠上的残雪依然未化。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光华夺目。 顾明轩坐在碎叶轩里处理政务,燕凝便安静地在一旁替他磨墨,一边替他整理已经翻阅过的奏折。 陆离拿着大红的喜帖进了来,面上噙着笑:“咱们萧先生就是迅速,短短一两月,竟然要成亲了。” 燕凝笑了笑:“他这个年纪早该成亲了。” “成亲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娶的这个女子,倒是长安城中的名人。” “名人难不成是长安城的第一美女秦芳姝”燕凝好奇地问。 陆离摇着扇子摇摇头:“是长安城的第一才女云蕙兰。据说当年秋场狩猎之时,云小姐对九王爷一见倾心,甚至不惜当面示爱,结果被无情拒绝。此时被当做笑话在长安城内传了许久,之后云蕙兰便再无人愿意娶,年华蹉跎至今。谁晓得,如今一举便要封后了。” “这个云蕙兰确实才气满满,当年有幸见过一面倒让我一直难忘。不过她为人谦和低调,竟未曾想到做出过如此大胆的事。想必,她是真的喜爱萧凛吧。阿轩你说是不是”她笑着转过头问顾明轩,却见他眉头紧缩,脸上不曾露过一丝笑意。 “怎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顾明轩眸色幽深,淡淡地说:“没事,你们继续说。”说罢,他便要起身。可许是坐得太久腿已经僵硬了,因此撑着桌子还未完全站起来,便又摔倒下去。 燕凝大惊,连忙起身扶住他。“阿轩阿轩你怎么了是不是腿” 顾明轩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别担心,坐得太久血脉不通,有些僵硬罢了。走一走便会好多了。” 他挣脱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了两步,果然越走越平稳,越走越快。燕凝这才放下心来,无奈笑道:“吓我一跳,还真担心你有什么事呢。” 顾明轩摸摸她的头发道:“你且坐着,好好休息,我一会便回来。”说罢,大步迈出了碎叶轩。 燕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失神,这次回来,她心里总有些不好的感觉挥之不去。直觉与阿轩的那条腿有关系,确实好的是不是太过诡异了毕竟罗神医曾经说过,阿轩伤势太重,加之服了那么多颗的还阳丹,底子早就大不如前了。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完全恢复呢 陆离走过来笑道:“正常人坐得久了,也会不舒服,何况大人之前的腿伤那么重。恢复起来,自然是慢了些。放宽心。” 燕凝突然间挑眉问他:“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满脸威胁,一步步地逼着他走向了墙角,“他的腿肯定还有问题当年是怎么恢复的你说” 陆离打哈哈道:“还能有什么问题啊,罗神医和何神医两大神医坐镇,怎么会治不好区区一个腿疾再加上大人师门送来的灵丹妙药,自然是可以恢复。”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陆离满脸真诚地对着她,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看的神情。 “你的话从来是真真假假,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知道阿轩不想让我担心,可是你们这样做我会一直难以放下心来。陆离你就告诉我吧”: 第一百零二章 半夜凉初透(2) “告诉什么”说话间,顾明轩已经走了回来,挑眉看她。 燕凝耸耸肩坐了回去笑道:“没什么啊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怎么说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 陆离如鲠在喉,半天才哼哼唧唧地说:“老子已决定出家做和尚去,怎么能近女色呢” “真的假的啊”燕凝一副不相信的神情。 “爱信不信” 燕凝摸摸鼻子,不怀好意地笑道:“不近女色难不成你有龙阳之癖” 陆离碰地一声站了起来,甚为光火道:“别乱说话老子对男人没兴趣”说罢,瞪了她一眼拍拍屁股出了碎叶轩。 顾明轩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两个人吵,直到陆离离开才笑道:“萧凛成亲,我怕是得去看一看,他毕竟是我师弟。” “应该的,我也去吗” 他摇了摇头:“此去路途遥远,你怀有身孕,怕是不适宜远行。” “可是阿轩我不想离开你啊”他这一走,至少也要十天半月的难以相见。她皱着眉道:“要不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走得慢一些,应该没有大碍的。” “乖,听话。”他笑了笑,“我把所有的暗卫都留了下来护着你,此次陆离与尘夜都不会随行。现如今,东和未定,我不在,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你了。如若我们都离开了,这东和还不乱成一锅粥了” 燕凝无奈地点点头,随后又道:“阿轩,你要称帝吗”她问的认真,一双琉璃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他,不容他有片刻的闪躲。 “你希望我称帝吗” 燕凝沉默了许久方才摇摇头:“不希望。” “那我便不会。”摸摸她的头微微笑了起来,“本非吾愿,等我回来咱们再行商讨好吗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便带你离开这里,去过我们曾经最期盼的生活好吗” 燕凝清秀的脸上漾起了温柔的笑容,此生所愿,终能达成,也是毕生幸事了吧。 半月后,顾明轩一行人踏上去南武的路程。那日斜阳正好,他们于城门之下分别。身后是斜阳古道,身前是巍巍皇城。他抱着她,抱得很紧。 燕凝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阿轩,一路平安,我和宝宝等你回来。” 顾明轩没有答话,只是抱得更紧了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决绝般的拥抱。冥冥中,似乎早有预示。此一别,便是山长水阔。 镂窗外,大红色的薄纱随风摇曳,鲜红如血却莫名地分外冷清。 一个浅绿色夹袄的小丫头快步走过去把窗子关了起来,忧心忡忡地说:“小姐,外边天寒,怎么又开了窗,留心冻着。” 案边坐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低垂着头,手中握着一只狼毫不紧不慢地写着,未曾回她的话。宽大的裙摆在地面上铺开,浅浅的梨花白中透出十分的淡雅。 写了许久,她淡淡地抬头,看着床上摆放的大红色的喜袍,脸上却无一丝血色。顿了顿才对着丫鬟道:“小红,给我泡杯茶来,用前些日子新寻来的那套茶盏。” “哎。”小红答应着,去了外间泡茶。小姐一向爱茶,纵然京中流言闹得最凶的那几年,纵然深居简出,每年却也想尽办法去寻当季最新的茶。如今,皇上竟然回心转意了,愿意娶小姐为皇后了。小姐的苦日子终于过到头了。 她想着便潸然泪下,这几年过得实在是太清苦了些,小姐终究是有福气的人。 端着茶,回到内室,却在看清里面的一瞬间失声惊叫起来。茶盏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久久回响。 室内鲜血四溢,而那手握狼毫的女子便倒在血泊之中,面目温顺,似乎早已接受这样的结局。 凄冷的风刮着不知何时被撞开的窗子,发出诡异的声响。 “小姐小姐”小红惊慌失措,跑出房门,高声喊道:“不好啦,来人啊,有刺客” 霎时间,整个云府都被震惊了。 若是在此前,顶多只能算死一个庶女,自家人伤心过后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她已是宣告天下的南武准皇后,不久便会送进宫去。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被人谋杀于家中,这将是震惊天下的一桩大案啊。 没有多久,天下人皆知,长安第一才女,南武准皇后云蕙兰于闺房被谋杀。朝野震惊,萧凛震怒,令刑部之人彻查此事,一月之内务必给一个交代。 此时,各国的使团几乎已经抵达的长安。东和的使团自然是顾明轩带队,而西凉,恰好也是熟人。许久未见的云修。 “在下真的是许久未见顾先生了,心生怀念啊。” 顾明轩冷冷一笑:“云先生是更怀念兰庆的地牢吧。” 云修浑不在意地摇着扇子道:“说到地牢,还真是要感谢尊夫人亲手把我放出来呢。顾先生就不好奇,尊夫人为何会答应救我吗” 顾明轩抿了口茶,又轻轻地放下。“云先生想说便说,顾某洗耳恭听便是。不想说,顾某也没办法。” “可惜的是,在尊夫人生前云某没能履行她的诺言,只好在她死后为她做上一二了,虽然有些迟了。”云修不无遗憾地摇头,“相信不久顾先生便能收到消息了。” 顾明轩此时脸色方才一变,攥着他的领口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顾明轩,凭什么她选择的还是你凭什么你理所应当地享有这一切凭什么你是伤他最深的人,却还是心安理得地与她在一起”云修冷笑道,“我要让你知道,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这便是现实” 顾明轩怔然后退了一大步,云修理了理领口,冷哼一声,摇着扇子慢慢地离开了。 远远地,戏谑的声音传来。 “别妄想你能救她回去,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好的,这每月一回的噬心滋味不好受吧。不过别担心,很快你就能脱离这个苦海了。”猖狂的笑意久久回荡。: 第一百零三章 古镜难寻踪(1) 燕凝醒过来时,头依然昏昏沉沉。她记起自己不过是困意袭来在碎叶轩午睡,怎么一觉醒来便到了这个地方。而这里,又是哪里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暗黑的房间。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根本无人看守,门一推就开。 她颇为惊讶地端起台上的油灯,走了出去。面前是一道古朴悠长的长廊,每隔三五步处皆放置着那种用北邙凤尾鱼的鱼油所制的梭罗灯,长廊顶部镌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甚是诡异。长廊空旷异常,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 “有人吗”她试着叫了一声,声音顺着长廊传了过去,却立刻听见了一道道回声。“有人吗有人吗”回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她心生疑惑,快步往前走去直至面前出现了一扇门。放下油灯,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去推门,推了许久,门内才隐约透出点微光出来。她心生希望,继续推门。 暗沉的大门被一点一点地推开了,面前是一个大殿,四面高耸如天际,看不到穹顶。但是依稀能看到头顶上有星光点点。四周角落里,依然安放着梭罗灯,只是大上许多。 大殿正中是一个祭台,祭台正中摆放着一面黄铜古镜,小巧而精致,让人爱不释手。燕凝走过去,想拿起来看一看。可就在拿起来的一瞬间,狂风大作,周边的景色快速地抽离。 她睁大眼睛看着周身的变化,内心却愈发地惶恐。这里到底是何处难道只是一个梦境还是说,这是死后的世界 就在她惴惴不安地,周边从一片混沌突然变得鸟语花香。青草绵亘至远方,垂柳安静地摇曳着身姿。不远处,浮云缱绻,霞光漫天。 身后一道温柔的声音轻声道:“浮光,你回来了” 浮光是谁她抽了口气,内心却不住地抽痛。浮光到底是谁是我吗你又是谁她努力地想回头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浑身却仿佛僵硬了一般,动惮不得。 突然间,肩膀被猛地拍了一下,犹如快要窒息的人冲出了水面一般,她骤然惊醒。大口地喘着气,目光倏然对上了一双宁静而冰冷的眼眸。 僵硬的两个字从唇齿间溢出。 “碧、霜” “你到底是谁” 浅碧色衣衫的少女提着灯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充耳不闻。 “这里到底是哪里” 碧霜依然没有开口。 燕凝冷笑道:“你哑巴了不成说话啊” “夫人就安心地呆在这里吧,没有人会动您一根手指头。但是千万不要妄想离开这里,您是永远走不出这里的。就算不为自己想想,总该为了腹中的孩子想一想吧。”她的声音平淡无波。 燕凝僵在原地,冷汗涔涔,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已经突出的小腹,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有些力量是凡人一辈子也无法想象的,永远不要妄想着去抵抗它。”冗长的长廊中,她的声音慢慢从前头传来,带着一重重的回声。 “这里是巫族大殿”燕凝似乎有些了然。 说话间,却见碧霜已经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她推开门,站在门口恭敬地说:“夫人请进吧,饭菜已经为您准备好。” 燕凝吸了口气,抬腿回到了起初醒来的这个房间。 碧霜轻声道:“夫人好好歇歇,奴婢告退。但是奴婢要提醒夫人一点,这里机关重重,处处危险,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她又是躬身一礼,带上了门走了出去。门阖上的那一瞬间,燕凝瘫倒在地。 转眼间半月已过,燕凝依然呆在那间昏暗的内室。虽然她的行动不受控制,然而其间她闲逛出去试图找到离开的路。 可是不论走多久,走多远,那袭浅碧的衣衫总会从天而降,把她堵了回去。 在试过数次之后,她终于放弃了。这个巫族神殿简直便是一个大迷宫,四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长廊,且完全不按照五行八卦来排布。纵然走过数次,可是她依然一点印象都没有。而那天的放着古镜的那个大殿却从来在没有遇见过。 她记得明明出了房门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那扇门,可是之后无论怎么着都未曾找到过。 “你告诉我,外面情形到底如何了”憋了许久,在碧霜前来送饭之时,她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话。 碧霜布菜的手顿了一顿。继而一字一字地答道:“天翻地覆。” “那你还不放我出去阿轩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燕凝急道。 碧霜摇摇头:“那不关我的事,我的任务便是服侍夫人。” 燕凝长叹一口气,实在无可奈何,碧霜实在是软硬不吃。 就在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时,几天后,却在此地见到了故人。 她照理端着灯出去闲逛,却在某一个转角处看见那一身明紫出现在悠长的长廊上。依旧是绝世的容颜,闲庭漫步似的姿态,怪异的是他的眼眸却不再是曾经的紫色,还是变得正常了。 她一时怔在原地。 云修噙着笑慢慢地走进了,凑过脸去看着她有些呆愣的眉眼。“怎么许久不见竟然认不识了” “果然是你搞的鬼” “非也,云某只不过是替人办事,若是云某搞的鬼,怎么可能只是把你囚禁在这里” 燕凝默然:“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下,你都不觉得累的吗” “累”云修不屑反问,“我试过啊,试过挣脱,试过摆脱那个人的控制然而我发现并没有用所以我已放弃。既然怎么过,都是一辈子,不妨过得舒心些。” 燕凝皱着眉,没有接话。许久抬头问他:“我要见见玄音” 云修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继而道:“还不是时候,等到了时候,大祭司自然会见你。” “何时才是时候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何要把我困在这里” 云修张口欲言,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第一百零四章 古镜难寻踪(2) 东和史佑庆十六年春,东和南武两国联盟陈兵百万于西凉国土边缘,蓄势待发。而这一切,都只为了那个名唤燕凝的女子。 大瑞宣王声称,只要交还夫人便可即刻退兵,否则便在半月内踏平西凉都城回觞城。 顿时,西凉人心惶惶。皇帝实在没有办法,派人去巫族神殿与大祭司交涉,可是得到的结果却是大祭司不知去向。派去的人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无奈之下,皇帝派人潜入神殿寻人,却数次无功而返。东和南武联军一路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回觞城进发。 然而就在大军抵达回觞城门下之时,中军帐中收到一封密信,信中邀请大瑞宣王做客巫族神殿。 尘夜端详了许久,书信并无异样。 “玄音到底是何意思” 他似乎并不在乎西凉百姓的生死,也不在乎这个国家的存亡。那么巫族存在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而玄音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尘夜皱眉:“依学生之见,此为鸿门之宴,怕是有去无回。还请师父慎重。” 顾明轩沉吟片刻:“不管如何,这是接近阿宁的唯一办法,我一定要去。”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依阿宁的聪慧,如果安然无恙必然会想尽办法往外界传递消息。可是如今一月有余全无半点消息,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阿宁已经出事,二是她被困的地方实在厉害,让她没有一点办法。依如今的局势看来,阿宁应该安然无恙,也就说明了那个地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不以身做饵,在外面怕是找不出任何办法。”他眉头紧皱。 “可是你的腿还行吗”静默了许久的陆离突然说了一句。 一时间帐内默然,顾明轩轻轻笑了一声:“此去我会倾我所有救出阿宁,最差不外一死,何况我本就离死不远了。”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轻扣着书案,唇角是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 陆离突然抱拳道:“属下陪您一起去” “不行,你必须坐镇后方。”顾明轩皱眉。 陆离摇头,许久才轻声道:“若无属下,怕大人轻易进不得那个巫族大殿。” “你什么意思” “大人别再问了,总之到了大殿,一切都能做个了结。” 这一世的红尘翻覆,这一生的命途多舛,都会有一个了结。 燕凝正就着恍惚的灯光看着书,一阵困意涌了上来。这些日子总是特别地嗜睡,常常一睡便是许久。醒来之后,根本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脑袋却越发地昏沉。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她强抬着朦胧的眼睛看去,门口站着那个一声紫衣的男子,容颜如花,眸子如同璀璨的紫水晶一般。 她摇摇脑袋,明明上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恢复到正常的颜色,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他慢慢地走了过来,笑道:“阿宁,起来见客了。” 客客是谁谁是客 她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突然间觉得他的面容好熟悉,似乎尘封于记忆中的某一处。 唇齿间突然冒出两个字“幻影”,她恍然未觉,对面那人却浑身一颤。 继而惊喜道:“浮光浮光你记起来了” 还未说完那人便昏昏沉沉地倒在了他的怀中,身后一道浅碧色的身影走了过来,恭敬道:“大祭司。” “人来了吗” “已经入阵。” 云修点了点头,眸中的紫光更甚,他一把横抱起燕凝,转身大步步出了内室。顺着长廊走去。 停在了一扇大门前面,这扇门正是当日燕凝找到的那一扇。推开进去,那个古镜突然间照射出耀眼的光芒,一瞬间照亮整个天宇。 云修笑了笑道:“知道你高兴,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镜子闪了数下,才慢慢地熄灭了光芒。云修把燕凝放到了祭台上,摸了摸古朴的黄铜镜。温柔道:“小月,久等了。”镜面再此亮了起来。 “你说,浮光会想起来吗她若是执意不肯记得怎么办” 古镜忽闪了两下,云修大笑出声:“天命我不相信所谓的天命它能阻挡我一次,阻挡我十次,可是阻挡不了我这一生看看到底是谁先认输” “你放心,就凭这些凡人根本奈何不了我” 说话间,躺在祭台上的女子微微动了一下,镜子光芒骤然熄灭。蝶翼般的睫毛动了动,慢慢睁了开来,露出琉璃色的眼眸,清醒中带着清冷。 “我怎么会在这儿”她抬头冷冷望着他,眸中满是疏离。 云修靠在大殿正中的椅子上,摸着下巴道:“自然是我抱你过来的,你不是一直想出去,想见见你的心上人吗不用着急,他马上就来了。” 燕凝盯着他深邃的紫眸突然间问道:“玄音呢” “你觉得呢”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眸中笑意加深。 燕凝却骤然色变,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你就是玄音” 玄音拍了拍手,感叹道:“浮光真是聪明,不愧是当年天界的第一女神”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云修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自然是好好地呆在这个身体里,做我的奴隶。”他突然间猖狂大笑起来,“毕竟,他的命是我给的。若没有我,他早就死在珞珈神山里了。” 说话间,只听“轰”地一声,大殿之门被重重撞开了。尘埃中,一袭白衣尤为出尘绝俗。跟在他身后的除了依旧俊朗无双的萧凛,还有陆离。 燕凝心下一定,唇角慢慢绽放微笑他终于出现了。 玄音笑道:“徒弟,许久不见了,怎么总是帮着外人呢” 燕凝哑然,徒弟是谁她一圈环扫过去,却看见陆离脸色苍白地走上前。微微行了一礼,轻声道:“师父。” “虽然你帮着他们,不过为师知道,你一直是站在为师这边的是不是”云修笑得灿烂,不管他苍白如死的面容。 燕凝心里一震,抬眉看着路离,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百零五章 渺渺天茫茫(1) 他微微笑了笑:“不如先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宽大的紫袍如一朵浓艳的花朵在阴暗中绽放。 “故事呢,是从很久之前开始。从你”他修长的手指指向燕凝,“从你的上一世开始。” “你是天帝的女儿浮光神女,而我只不过是百花园中一颗紫藤妖修炼成仙。你从花园中走过,我早已对你心生恋慕,可惜你高高在上,哪里会注意到我们这些卑微到尘埃里的生命。” 他自嘲地笑了笑,继而说道:“我曾经一度以为是老天眷顾,让我飞仙之后能够遇上你,让你注意到我,让我们彼此相爱。” 燕凝闻言,心神一震,似乎有什么力量快破体而出,生生地掀起喉咙一阵腥甜。她勉力地压了下去。 “浮光从未嫌弃我出身低微,于是我们私定了终身。可惜”他冷哼一声,“好景不长,天帝那老儿便知晓了此事。那老头看似悲悯苍生,慈眉善目,实则对低等的生灵从来不屑一顾。他如此要脸面之人,怎么可能会让浮光同我在一起于是他把浮光关押了起来,把我剔去仙骨,踢入荒地深渊之中永世不还。” 他眼眸中紫光浮动,隐隐地似有泪意:“可惜浮光那个傻瓜竟然不惜魂飞魄散也要把我从深渊救出来。天帝重聚她的魂魄,把她送入凡尘轮回。我坠入魔道,只为与天抗争。天帝把她送入轮回,我便追过去就是。世间之大,还有什么能够阻拦我然而我未曾料到我未曾料到他竟然用四十九道天雷把人界与其他界的路给劈裂了”他怒极,大力拍打着祭台,眸中紫光大盛。 “让我只能依托这面镜花水月托身在不同人身上与你相见”他把手伸向祭台上的燕凝,唇边一抹粲然的笑意。 燕凝怔怔凝望着他,许久才轻启朱唇一字一顿道:“所以” “所以折兰是我云修是我就连秦水生都是我” 燕凝惶然倒在了祭台之上,而顾明轩陆离等人皆是脸色苍白。 她摇着头,仓皇落泪:“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事情不我要离开”她挣扎着想要爬下高高的祭坛,玄音脸色一变,长袖一甩落在她面前。 “浮光你可知我有多么想你吗”他眸中微醉,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 她不知为何心突然强烈地抽痛起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抚摸他的脸。既然当初愿意为了他魂飞魄散,想必爱得极深,可是如果她真的是浮光为何一丁点都记不起来。 “你认错人了”她拼命地摇头,想要拜托他紧箍的双臂。顾明轩眼看不好,抽出长剑,剑锋直指玄音。 他淡淡地说:“玄音大祭司真爱开玩笑,故事怎么能当真的。” 玄音却不曾回头,只是一个响指过后,大殿内凭空多了无数的阴森森的鬼面人。将顾明轩萧凛团团未在中心。 “嘘。”他比了食指,靠在自己嫣红的唇边,“故事还没有说完呢,不要着急啊。” “起初,我寄身折兰的身体,谁知那个孩子身子早就溃烂不堪,若非我他估计根本活不到你去凤鸣村的那一刻。我本想着,就这样看着你长大也无不可。可是”他冷冷地仰头,看着漆黑的苍穹,“可是天帝竟然还不死心,竟然不惜一把火烧掉了凤鸣村,只为逼我离开。后来,我寄身云修体内,可惜与天帝的一战让我心神俱伤只能把他送到你面前就昏迷了过去。可是等我醒来才知道,这个废物竟然被生生困在珞珈神山之内。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眸中满是不甘。“然而那时你竟然已经爱上了顾明轩浮光你怎么能背弃我爱上了别人呢不过没关系,你终究是我的。” “你坠下山崖后,是我救了你。那时我已经托身秦水生身上。只不过,因为四十九道天雷镜花水月灵力削减,我只能寄居在他身上,却完全控制不了他的身体。但是那时,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候,尤其是你答应了要嫁给我。浮光,你可知千百年了,这么阒寂的韶光中,唯有那一刻是我最为幸福的时刻。” 此刻,燕凝早已泪如雨下,张了张口,却最终未能说出一句话。 “是这个满口仁义道德,却最是冷血无常的老天,连那片刻的温存都不愿意给我就让那小子出现在长平村,从而让他找到了你的踪迹”怒喝出声,他的紫眸中盛满了怒火,一手指向黑暗无边的苍穹。 就在这时,一声惊雷劈了下来,照亮了整个大殿。 玄音冷笑道:“我现在不过是一介凡人,你又能奈我何” 他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燕凝,柔声道:“浮光,同我走吧。” 顾明轩面色一变,急道:“阿宁不要”他长剑挥舞,与鬼面人混在在一处。顿时间,大殿上乱作一团。陆离萧凛纷纷加入战斗。 玄音眯着眼冷笑一声:“阿离,你到底站在哪边” 陆离怔了一下,坚定地说:“宣王是我此生要效忠的人,请恕徒儿不能从命。”他以扇为剑,勾挑劈刺,眼神没有一丝游移。 玄音眼神微变,继而朗声道:“顾明轩,你若是乖乖放手,这片土地便是你的。我还能为你医治好你的腿疾,让你长命百岁,何乐而不为” 刀光剑影中,顾明轩冷淡的声音传来:“顾某能活到多久,便不劳大祭司操心了,但是今天顾某的妻子是一定要带走的。” 燕凝对上了他那双清澈的眼眸,只觉得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泣不成声。早知道,他的腿便是有问题的,可是他却不肯告诉她。 她擦了擦泪水,抬眼看向玄音。“你说,你可以治好他的腿” “我何时骗过你”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浮光,跟我回去,待你喝下黄泉水便能将之前忘记的悉数想起。那时你便会忘记这里的一切,不再有任何的痛楚与烦忧。”: 第一百零六章 渺渺天茫茫(2)明日完结 “阿宁不要听他的”顾明轩的嘶喊声从远处传来。 “浮光,他不过是一介凡人,他所有的记忆不过是今生今世而已,算不得数。” “阿宁,想想我们的孩子”她的目光明显亮了一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腹部。 “浮光,你希望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吗跟我走,至少他依然会好好地活着,而我会像亲生父亲一样照顾他” 两道声音在她耳边嘶喊着,仿佛要把她的灵魂撕扯成两片。 “玄音如此威逼利诱你心爱的人,你就是这么爱着她的你爱的不过是你的执念罢了。”顾明轩一个翻身,寒光四溢的宝剑带着破空的凌厉气势破空而来刺向玄音。 “我怎么爱浮光便不劳顾先生担心了。”玄音闪身飞快地躲了过去,顾明轩一剑横扫,逼得他离开了祭台。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陆离就势逼近了祭台,将燕凝抱了下来。 “东南是出口,我护着你往外跑。”他沉声道,燕凝点点头,突然间回头,把那面黄铜古镜一手拿了下来,抱在了怀里。然后跟在陆离身后,向东南方向慢慢行去。转眼间就逼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玄音冷喝一声:“拦住他们”瞬间数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拦住了去路。 与此同时一挥衣袖,数人涌上缠住了顾明轩,让他一时难以托身。玄音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狂风大作。燕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全身,然后竟然慢慢地被托了起来,漂浮在空中。 顾明轩与萧凛拼尽全力想要向那里靠拢,可是中间仿佛横亘着巨大的天堑一般,竟然连一步都无法迈过去。 此刻他早已杀红了双眼,嘴角留下了嫣红的鲜血,可是渐渐地他觉得腿如灌铅一般连抬都觉得艰难。 一阵惶恐从心头掠过,不我不能就这样认输,阿宁还在等着我。不能他试图挥动手中的剑,却越来越力不从心。难道一切都要这样结束了吗 此时,却突然听见一阵巨响在头顶上炸开,清晰的碎裂声传至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阿宁”他惊慌大叫,却被一阵气浪掀翻在地,胸口一阵阵气血翻涌。 尘土飞扬中,似乎有人重重地坠落。 许久之后,那人轻轻地问:“浮光,你不愿相信我”言语温柔却充满着绝望。 女子哽咽的声音传来:“你要我走,却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跟你走。玄音,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那一世我已经全然忘记。我只知道,这一世我爱的是顾明轩,我不会先一步离开他” “那你便甘愿离开我我等了你几千年了”那道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地消失了。 “对不起。”混沌中,只余女子低低的抽泣声。 然后一切再次明亮起来,大殿竟然空空荡荡,萧凛陆离皆是昏倒在地。祭台上,只余破碎的黄铜镜面。燕凝呆呆地看着面前平躺着的云修,脸色苍白。顾明轩踉跄地走过去,扑倒在她身边,紧张道:“阿宁,没事吧” 燕凝慢慢地抬头,琉璃色的目光渐渐地有了焦点。她朝着他展眉一笑,两两相望,都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一丝心疼。 浅笑着,顾明轩突然一声巨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梦溪一如往常地烟水朦胧,天色青灰,山雨欲来,却没有一丝风。空气中尽是压抑与低沉的气息。 一个大腹便便的白衣女子登上了轻舟,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白瓷瓦罐,如墨青丝上配着一朵素白的绢花。 她眉目清淡,看不出是喜是悲。素白的手紧紧地搂着那个罐子,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黯淡的青花釉。 上岸之时,脚下步履一颤,眼看着就要滑到,却还是不愿扔下手中的罐子。 幸而一道黑影掠过,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令令主”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燕凝站稳了身子,方才抬眼去看他,眯着眼睛笑道:“是洛华啊,许久不见了。” 黑衣人欲言又止,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渐渐地,她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皆是沉默着,不发一言。一如这阴沉压抑的天空。 不知走了多久,那女子淡淡地出声:“陆离,青鸾的坟迁过来了吗” 身后有人轻声答道:“已经迁过来了。” 燕凝点了点头,依然是没什么神情,许久才道:“那就好,我便能一起看看他们了。这归岚山自解散后便太过凄凉,他们埋在一处,至少也有个伴。” 陆离犹豫了许久,不忍道:“阿宁,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若是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该怎么向大人交代” 她浅淡地笑了笑:“孩子不会有事的,你放心。阿轩也不会让他有事的,对吗”她柔声问了一句,却不知道是在问谁。 陆离微微叹了口气,垂下了脸。 后山并不远,此刻已经远远地能看到一座新坟,碑上却无一字。 “碑文未定,你是她的阿姊,当由你来写。” 燕凝望着那块无字碑许久,眸中没有一丝光亮。“就提,宁婵之墓,长姊宁嫣立。” 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一丝力气,陆离担心道:“阿宁,快下雨了。你先回去避一避,开坟的事交给我们。” 燕凝摇头:“不,我要送他离开。” 细密的雨丝落在身上,她浑然未觉,冷风开始缓慢地拂动着发丝。 阿轩,转眼间便是冬日了。好遗憾,你看不见归岚山的雪了,你曾经答应过我要带我回归岚山一起看雪的呢终究还是失约了。 你曾说过,你会一直陪我,一起走下去,走到你走不动的那天。现在你是不是累了走不动了所以你先我一步离开了那么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又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向他解释他的爹爹去了何处 仰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只是呆呆地看远山外的一片黯淡天光,心如死灰。: 第一百零七章 三生成一梦【完结】 一抔抔的黄土落了下去,掩盖了那个小小的青花瓷罐。 他那样伟岸的一个人最终还是栖身这么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可是这个小小的瓷罐真能装得下他的灵魂吗燕凝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对不起阿轩,我想过让你融入这山川江河,让你从此自由自在的。可是我又怕你太过孤单,一个人随风漂泊毕竟太过辛苦。在这里,至少还有我会一直陪着你。 泪水还是渐渐地朦胧了双眼,又或者,我的选择真的错了 在那时我便应该答应玄音,就算我不在了,至少你还能独自在这尘世活下去。那样你的一生还会有无数种可能,而不会如同前半生一般将全部心血系于我一身。为我而颠沛流离,为我而辗转漂泊,为我伤病一身。 那一年归岚山的雪下得极厚,把那两座新坟覆盖的严严实实。整个世界一寸寸地冷了下来,包裹的没有一丝暖意。 她常常手脚冰凉,四肢因怀孕而越发地肿胀。可是每隔一日,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拄着拐杖、拎着祭品去后山,一呆就是半日。 当日来祭拜的人已经四散离去,唯有陆离一直守在她身边,眉宇间的皱纹越来越深,眸中也愈发地苍老。 在来年开春的时候,燕凝在归岚山顺利诞下一子。她给他取名,顾宣。 顾宣一周岁时,归岚山来了一位故人。 玄色龙纹金边衣袍,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地凛冽。眼神冰冷,一张俊朗的脸上唇角紧紧抿着,透着一份疏离。这个人倒是越来越像你了,阿轩。 他看到抱着孩子的燕凝时,微微笑了开来。 “阿宁,三国已经统一了,我奉师兄的遗命来接你下山。”他轻声说,眸子似水般沉着。 “遗命” “是。阿宁嫁给我吧。”他无比诚挚地看着她,没有一丝地闪躲。 燕凝微怔,怀中的小阿宣已经挣扎着下了地。她顿了顿方才笑道:“皇上还是请回吧,燕凝甘愿一生住在归岚,结庐守墓。” 萧凛摇头苦笑道:“师兄早已为你铺好了所有的路,不然你以为朕的皇后是怎么美的你要让他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 燕凝身形巨震,一脸震惊地转身望向他,嘴唇微微颤抖:“你你说什么” “同时我亦答应他这一辈子只把你当做嫂子一般看待,守护。我会尽力给予你和阿宣最好的照顾。终此一生,我们只有夫妻之名,永远不会有夫妻之实。”他的话语愈发地苦涩,长叹了一口气,最终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燕凝吸了口气,泪水潸然而下。 大武元年,承慧帝封凡间女子燕凝为扶雅皇后,宠爱有加,甚至在扶雅皇后在世的十年间再未纳过一位妃子。此后这段情史流传至民间,引为一段佳话。 大武十年,扶雅皇后去世,举国缟素,大赦天下。 同年,承慧帝与扶雅皇后唯一嫡子安南王萧宣封为太子。 大武十五年,太子亲政,承慧帝退隐朝堂周游天下,不再管世事。 “神女大人醒醒醒醒” 耳边总有一道轻柔而空灵的声音响起,可是沉重的眼皮却仿佛怎么抬都抬不动一般。 “大人醒醒” 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悠然的蓝天白云。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身边的女子:“我这是怎么” 那女子笑了笑:“今日是神女与南阳帝君议亲之日啊,婢子不过回去取了件披风,回来神女便在这青石上打了个盹呢。” 她有些怔然地点头,脸色难看。 “是吗” 那女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担心道:“神女怎么了脸色怎生如此苍白” 她勉强勾起一抹微笑,抬头去看她。然而,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青青鸾” 青衣仙婢抿唇一笑:“婢子正是青鸾啊,神女怎么了”她抿唇的神态,微笑的弧度,恰和当年一模一样。 “神女,东华钟已经响了许多下,我们得赶快走了”她抬头看了远天外,有些着急。 她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大声痛哭起来:“青青,还好你还活着。” 青鸾措手不及,只好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道:“神女可是做梦了没事的,梦里的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吗 那些软语温存,那些缠绵悱恻,那些声泪俱下,那些颠沛流离只不过是大梦三生吗 抬眼日光稀薄,照着她恍如隔世的眉眼。 “青鸾你可知玄音这个人” 青鸾怪异地摇摇头,把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系上了肩带。“婢子从未听过玄音这个名字” “他他是百花园中的一株紫藤修炼成精的啊没有吗”她着急地回忆与过往有关的一切,急切地想要证明,那些不仅仅是个梦,而是活生生地存在。 青鸾仔细地想了想道:“神女你忘记了天后娘娘素来不喜这些藤啊蔓的,百花园中何日有过紫藤更别说修炼成精了。走吧走吧,再不去天后娘娘该着急了。南阳帝君可是常年呆在无妄海,修为法力都高深莫测,堪称天界第一人。此次为了给您说亲,不知道天后娘娘废了多少唇舌呢” 她拉着她,向东华神殿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 若是梦,是否可以永不醒来若是可以,一直活在虚幻中又有何不好她的那一世,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到了无一丝痕迹。 心中悲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朦朦胧胧地上殿之时竟然一脚摔倒。 她听见母后的声音尴尬地解释道:“帝君,我家浮光实在太” 有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妨,我已经见识过了。” 她忽然间浑身僵硬。 然后缓慢地抬头,一张俊逸清隽的容颜映入眼帘,眉眼中依然是亘古不化的冰雪。那双眸子却在与她四目相望的时刻融化了冰雪,春暖花开。: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