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第1章 争风吃醋 四月,大兴朝京城望京时常被蒙蒙细雨包围,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雨帘子,宁静而飘渺。 紫禁城皇帝就寝的太和宫外,一名身穿铠甲,五官英气俊美的年轻将军正身姿笔挺地站着。 他是掌管大兴朝百万大军,年纪轻轻便因卓越的战功受封万户侯的神威大将军——恒景。 此时此刻,他已在太和宫外站了一个下午,足足两个时辰。 守在太和宫前的侍卫之一抬头看了看越来越沉的天空,心里暗自嘀咕,虽然这几年陛下不待见这位爷,但这位爷到底是从小和陛下结下的情谊。 谁不知道陛下刚被韩丞相找回来那会儿,和他形影不离,日夜相伴,差点就让人以为这位爷会独得陛下恩宠。 谁料圣心难测,很快陛下就对他厌倦了,这六年来召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见了面也只冷冰冰地说正事,连正眼也没给上一个,着实让人心寒。 但谁知道什么时候陛下又念起这位旧人呢? 别的不说,光说脸皮子,这位爷是一年比一年俊了,可不比陛下那几位相好差到哪里去。 再说了,即便陛下再不待见他,这位爷的能力可摆在这儿呢,那身上的军功可都是他自个儿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和他搞好关系绝对有利无害! 心中小心思滚了几圈,侍卫赶紧堆上一脸谄媚的笑,走上前道:“恒将军,小的瞧着陛下今儿不会召见您了,今天伴在陛下身旁的是虞小郎,虞小郎过来,陛下三天三夜不出宫门都是有的。 晚些时候将军还要出征,要不将军先回去?您有什么话要告知陛下,小的替您传达便是。” 侍卫边说边细细观察年轻将军的面容,见他一双坚如磐石的乌黑眼珠竟随着他的话,有一刹那的震颤,仿佛原本平静幽深的湖面忽起涟漪。 不禁心里微惊,啧啧感叹。 便是如今换了个女皇帝,以往后宫中那些个争风吃醋帝心无情的戏码还是永不歇场,只不过争风吃醋的人换成了身高八尺的男儿罢了。 就说女人当皇帝还是不比男人,把整个朝堂的风气都带歪了。 侍卫正恨铁不成钢地兀自摇头叹息,面前的将军突然开口说话了,“那你替我与她说,保重身体。” 许是太久没说话,又许是被某种感情扰乱了心绪,年轻将军出口的话带上了一丝沙哑。 侍卫一下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看面前的年轻将军,心头微跳。 将军看起来依然沉静得仿佛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万年的石像,俊美英气的脸上却隐约罩上了一层阴霾,看着那紧闭宫门的眼神染上了几许血腥戾气,仿佛下一息就要提上大刀直接冲进去。 冲进去……杀奸夫。 侍卫被自己脑海中突然迸出的这三个字吓了一跳,连忙暗自甩了甩头。 不是他疯了就是这恒将军疯了,里面的人再怎么说也是他们陛下,他可以争风吃醋,却万万不该有独占陛下这种妄念。 便是他冲进去了,也只是落得一个谋反的罪名。 年轻将军显然不知晓侍卫心中所想,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宫门,一字一字地吐出,“等我回来。” 每一个字都重达千斤,狠狠敲在人的心底。 说完,年轻将军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好久之后,侍卫才猛地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只是,看着年轻将军逐渐远去的身影,他又忍不住有些怔然。 明明方才那人的模样骇人得仿佛地下的阎罗来到了人世间,怎么这会儿看着,又无端给人一种仿佛绵延了千年的孤寂之感呢? …… 此时的太和宫内,四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熏香,其中,还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 一身白衣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倒在床上,嘴角边,被褥上,满是她咳出的鲜红色血花。 床边,一个石青色及胸襦裙的女子身子微抖,一步一步后退,忽然大吼。 “时颜,都是你逼我的!跟着你一个没有实权的女帝有什么用!别以为所有人都叫你一声陛下就很了不起! 你不过是……不过是路边的乞丐,要不是韩丞相把你带了回来,你哪有这几年的好日子! 韩二郎君那么欢喜我,我早说了,让你把我送给韩二郎君! 你却装得假仁假义,说什么我过去不会有好日子,我今日就与你直说了,便是我过去只是当个侍妾也比跟你窝在这个角落强!” 床上的女子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那一双仿佛看透一切的明眸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女子,眼中带着刀割般的凌厉。 旁边另一个石青色服装的女子被五花大绑,此时好不容易吐出了嘴里的布料,破口大骂,“青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些年陛下是怎么对你的,好几次你被人欺负,甚至差点被糟蹋,都是陛下出面把你救回来!为此不惜和韩丞相结下梁子。 我们自小伴在陛下身边,陛下从不把我们当做奴婢,而是当做掏心掏肺的姐妹,还答应会替我们寻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你怎么能,怎么能……” 青蔓长得美,从很久以前就被韩家二郎韩修旭骚扰。 她们以为韩修旭只是想隔应陛下,青蔓还时常装得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要替陛下排忧解难,委身韩修旭。 谁能料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真的跟韩修旭勾连在了一起! 青蔓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更加癫狂,“哪一户人家能比大兴如今最尊贵的韩家好?我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可能去过清粥淡菜的日子!” 女子被她这些话一噎,瞪大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一般。 “青婉……别说了……” 床上的女子突然虚弱地开口,讥讽地一扬嘴角,“是我愚蠢……与你相处了这么多年,竟是今天才看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十二岁被韩圻年带回这个皇宫起,她就一直谋划着要脱离他的掌控,至今已经七年了。 没想她隐忍了那么多年,暗中部署了那么多年,最终却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功亏一篑! “韩丞相的人马,很快就要来了吧…… 你这回立了大功,以后怕是要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但以你的身份,要想嫁给韩二郎当正妻,还差得远呢……” 被说中了心里的痛处,青蔓身子狠狠一抖,咬唇大声道:“旭郎不会辜负我的,他说……他说他是真心喜爱我这个人!即便他以后娶了夫人,也断不会让我受委屈!” 饶是已经心如死灰的青婉听到她这话,也忍不住嘲讽一笑。 没想到这女人不但狼心狗肺,还是个天真蠢笨的! 韩俢旭的话能信,母猪都能在树上生崽了。 “是么?那你倒是得了个如意郎君呢。” 床上的女子却神色平静,仿佛真的颇为欣慰一般,低声道:“虽然你背叛了我……但你好歹侍奉了我这么多年…… 我有个法子,能让你嫁与韩俢旭为正妻……” 青蔓一怔,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怎么可能! 而且,即便……即便她真的有法子,又怎么可能愿意告诉她! 女子依然平静地微笑着,“我反正都要死啦……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不想带着恨死去……你过来啊,我发不出太大的声音,过来,我就把法子告诉你……” 青蔓依然满眼警惕地瞪着她。 然而,能嫁给旭郎做正妻,是她午夜梦回时也不敢想的事! 床上那女子的声音仿佛勾人的魔咒,让她的脚不够控制地一步步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低下了头…… 仿佛电光火石间,一道锋利的银芒在青蔓眼前一闪而过。 她美眸圆瞪,连震惊都没来得及出口,喉咙处就喷溅开一大片血花。 她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被喷溅了一脸鲜血依然浅浅微笑的女子,就这样眼眸大睁地、满脸不甘地倒在了她身边的床上。 直到呼吸停止这一刻,她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不远处的青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陛下竟然就这样抹杀了青蔓。 虽然知道青蔓是罪有应得,但念及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青婉的眼中还是忍不住噙满了泪水。 她也不知道,她们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抹杀青蔓花费了时颜最后一丝力气,她只觉得全身仿佛一块破布,连手中薄如蝉翼的刀片都握不住了。 最后,她半阖着眼睛,艰难地道:“青婉……现在还有时间,你……快走…… 在我床底下靠墙处,从左往右数第三块地板 也不知道青蔓那混蛋给她吃的是什么毒药,但她知道,她熬不过去了。 在宫中七年,她一步一步走得艰难,真的很累……很累了…… 就是……对不起那些一直追随她的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头脑已是昏昏沉沉的时颜头皮一痛,被人扯着头发生生提了起来,浑浑噩噩的神思竟回光返照一般清明了些许,耳边传来阴冷的低喝,“你这贱人,到底对青蔓做了什么!” 时颜勉力睁开眼眸,当看清面前眼神阴翳、俊朗的五官微微扭曲的男人时,嘴角嘲讽地一扬。 是韩圻年的嫡次子韩修旭。 她自然不会觉得,他此时的盛怒是因怜惜青蔓而来。 时颜嗤笑一声,道:“不杀死她,难道留着……让她给你们供出我身边更多的人?” 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蛰伏这么久,青蔓自然不是个蠢的。 她知道自己对于韩家的价值,为了保留自己的价值,她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情报都告诉韩家。 看现在韩修旭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她猜对了! 韩修旭的脸色越发阴沉,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扎进了时颜胸前。 时颜身子微颤,却依然哼都不哼一声,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把你手底下那些人都说出来,”韩修旭手握匕首,一点一点地往下划,锋利的刀尖轻而易举地破开女子娇嫩的血肉,咬牙狠声道:“这样,我心情好的话,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时颜忍着彻骨的痛楚,不怒反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微微上扬,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吃力地一字一字道:“韩二郎君,你不会以为我会在乎……我死后变成什么样子吧? 一想到我死后……你们还要因为我担惊受怕……我这心里就快慰啊,哈哈哈……” 时颜笑到一半,面前的男人就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抽出了她胸前的刀,喷溅出来的鲜血顿时溅了他一脸,把她仿佛垃圾一般丢回了床上。 时颜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冰冷的墙面,被一口血呛得不住咳嗽。 娘的,都要死了,还不让她死得痛快一些。 韩修旭看着床上的人,被气得忍不住大口喘气,突然伸出鲜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脸上暗红的血迹,嗓音低柔仿佛情人间的耳语,“呵,你别得意,你都要死了,还以为你手底下那群乌合之众能成什么气候不成? 我老早就看你这个女人不顺眼了,你应该感谢你身边那个贱婢让你死得那般容易。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这个天下就是我们韩家的,你就在地底下,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把你手底下那群不长眼的人找出来,一个个扒皮抽筋的罢!”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厉喝喝:“清理一下,把这房间里一切可疑的事物都整理出来。” “是,郎君!” 时颜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耳边嗡声一片,眼皮像被灌了铅,让她想再白韩修旭一眼也无法。 这一回,是真的要死了吧…… 只是,她不甘心啊…… 她八岁来到这个世界,成了一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 她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就能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一开始,事情也确实在逐渐好转,她认识了一群伙伴,赚了人生第一笔银子,还买下了一栋属于自己的院子,有了一个家…… 谁知道,后来,她会遇到韩圻年…… 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如今,她还没亲手了结这个噩梦,就要死去。 这让她如何甘心? 老天若是有眼……老天若是有眼! 第2章 大都督夫人 好痛,好吵…… 耳边,不断传来打骂声、哭喊声。 整个背部一片火辣辣仿佛在被火烧,有什么又粗又硬的东西在狠狠地往她背上打! 时颜迷迷糊糊地恢复了神智,艰难地睁开眼睛——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震惊地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一群大男人,眼角余光看到一根男人腕子粗的棍棒又要狠狠朝她砸下来,连忙一咬牙,使劲往旁边一滚,终于险险避了开去。 然而她刚刚似乎是趴在一张长凳上,她这么一动,整个人直接从长凳上摔了下来,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全身上下仿佛连骨头缝都透出一股钻心的疼痛。 时颜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 到底是哪个乌龟王八羔子在对她用刑! 周围的噪音一下子停了,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诡异而压抑的气息。 随即,她听到一阵平稳而沉重的脚步声,慢慢地向她的方向走来。 时颜勉力睁开眼睛,只能看到一双深棕色的高靿革靴在她面前站定。 那人身形高大如一座小山,投下来的影子仿佛把她囚禁在了这一小片天地中。 时颜挣扎着抬起头,眼中,一下子撞进了一张俊朗立体的面容。 如刀刻般的五官,冷白色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性感的薄唇紧抿,一双与这张俊朗面容不太相符的漂亮丹凤眼狭长而冷峻,里面染着阴郁的暗芒。 “恒景!” 时颜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只是声音刚出口,她就愣了愣,这声音纤弱而柔美,仿佛吴侬软语,悠扬婉转。 这不是她的声音! 恒景有一刹那的怔愣,然而很快,他眼中就划过一丝骇人的戾气,垂眸看着那狼狈的纤细身影,仿佛那是什么让人恶心的虫子。 磁性沉抑的嗓音,带着彻骨的阴冷道:“别再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再让我发现你在搞什么小动作,就不只是军法处置那么简单。 来人,把夫人送回院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放出!” 时颜微愣,直到面前的高大男子转身离去,才回过神来。 “夫人!我可怜的夫人啊!” 忽地,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扑了过来,“奴婢以为姑爷这次肯定会打死夫人了呜呜呜!要是夫人去了,奴婢也不活了呜呜呜呜!” 时颜:“……” 再不把她抬回去,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忽地,时颜眸色一变,眼睁睁看着一个脸色阴沉、身着石青色袍服的男子走到她面前,“刷拉”一声抽出腰间佩剑,闪着寒芒的剑尖,直指时颜额头。 原本哭成了一个泪人儿的小丫头立刻尖叫一声,往时颜身前一扑,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含着泪水怒瞪面前的男人,“不许伤害夫人!” 那男人却仿若未觉,只直直地看着时颜,发现时颜面对剑尖没有一丝怯弱时,微微一愣,手灵活一转,就把剑收回了剑鞘里,冷声道:“别妄图从主子身上得到什么。” 说完,转身便走,只是转身之际,时颜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没有女人能取代那人在主子心中的位置。” 时颜一愣。 那人是谁?莫非是恒景的心上人? 想到恒景,时颜心底那种恍惚和震惊还没散去。 恒景是她入宫前的伙伴,在韩圻年找到她后,他与她其余三个伙伴一起,陪同她入了宫。 他们曾经形影不离,相濡以沫,只是后来,她因为某些事与他疏远,已经六年多没有跟恒景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因此,她是真的完全不了解现在的恒景。 却是没想到,她莫名其妙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他! 随即,终于有侍卫打扮的人把时颜抬回了房间,时颜在养病期间,也终于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竟是借尸还魂了! 借的还是恒景夫人的身体! 而现在,已是在她死了三年后。 韩圻年在她死后,对外宣称女帝突发重疾去世,由他扶持体弱多病的庆王——也就是她曾经的皇弟登基,韩圻年任太傅。 整个朝堂,几乎都被韩家把持着,要说韩圻年唯一不可控也是最大的威胁,就是恒景! 当时,北方的青耳族入侵大兴,恒景带领大军一举击退青耳族,夺得了无上军功。 恰好那时大兴朝女帝刚刚驾崩,国内形势一片混乱,韩圻年无力对抗手握重兵的恒景,只能咬牙让他当上了大兴朝的至高军事统领。 只是在任他为大都督那一天,同时给他赐婚留侯府的嫡长女苏妙音。 恒景一直借口公务繁忙拖延婚事,直到半年多前,韩圻年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请出了在庙里陪伴青灯古佛的太皇太后亲自催婚,苏妙音这才嫁了进来。 这个留侯府的嫡长女兼大都督夫人,便是时颜如今的身份。 这还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夫人!夫人!”喜儿见自家夫人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忍不住急道:“夫人,今天又没有人送药过来,您身上还带着伤呢!再这样下去落下病根子怎么办! 那些势利眼的小人迟早会有报应的!” 时颜看了看急得团团转的小丫头,放下了手里的书,淡淡道:“你家夫人在这府里是什么地位,你还没习惯吗?” 虽说是大都督夫人,但这苏妙音身份尴尬,地位估计连这府里的杂役都不如。 看着面前一脸无所谓的女子,小丫头依然有些懵。 怎么夫人被打了一顿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嘟了嘟嘴道:“平时生活和伙食上怠慢便算了,这药是万万不能疏忽的!夫人身上的疤到现在还没消下去,这要是留痕了,以后怎么办!” 能怎么办,反正也不会有其他人看,而且那些疤在背部,她自己也看不见,眼不见为净了。 时颜倒是没什么所谓,经过这一个多月的休养,她的伤也好了大半了。 只是,她院子外头的侍卫依然风雨不改地守着,丝毫没有要放她自由的意思。 时颜好几回想出去走走都被拦了下来,这才是她最心烦的地方。 她不知道恒景要软禁她到什么时候。 这回苏妙音犯了大忌,偷偷潜入了恒景的书房,恒景跟他身边的人本便对她不信任,这下好了,等同于自投罗网。 关于朝堂大事,喜儿知道得不多,但根据她知道的那些事情和时颜自己的分析,她也了解一个大概了。 如果恒景愿意,他多的是法子把她软禁一辈子。 而这一个多月来,她的便宜娘家留侯府也完全没有派人过来,连句问候也没有呢。 时颜垂眸,掩下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寒芒,从自己拿着的书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喜儿道:“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你去把这封信送给都督。”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时间已经过了三年,她无法想象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 如今最重要的事是,恢复自由! 喜儿一惊,顿时像接了个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夫、夫人,难道你还对姑爷抱有期待吗? 而且,便是奴婢把这封信送过去,姑爷也不一定会看啊!” “会看的。”时颜嘴角微扬,意味深长道:“你尽管送过去便是,我会让他,亲自过来这里找我。” 喜儿觉得自己现在完全无法理解夫人的想法,但夫人这样说了,她只能忐忑不安地去送信了。 看着小丫头不情不愿的样子,时颜只弯了弯嘴角,眼底隐约掠过几分凉意和痛楚。 在宫中那七年,她在韩圻年的重重监视下,费尽心思地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 韩圻年若从青蔓嘴里知道了那些人的存在,定然无法容忍他们活在这世间。 也不知道,青蔓到底向韩家供出了多少人,他们如今又如何了。 第3章 抱大腿 喜儿很快就回来了,她没办法直接见到恒景,只能把信给了恒景院子外的侍卫。 想起他们一脸冰冷目中无人的模样,喜儿就来气,十分怀疑他们一转身就会把夫人的信烧了。 只是,烧了才好呢! 她也不明白夫人怎么有胆子去招惹姑爷的,她一想到姑爷那张冷血无情的脸,晚上就会做噩梦。 时颜看着她这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思进取的丫头。” 她在这个世界没有成过亲,但从以前闲时无聊看的话本子来看,大多数女子的陪嫁侍婢都有事业心得很,天天就想着怎么帮自己夫人争宠。 喜儿鼓了鼓脸颊,一脸气愤的小模样道:“夫人要是能和姑爷琴瑟和鸣当然很好,可奴婢看清楚了,姑爷根本就没有心! 夫人初初嫁进来时,不是没想过讨好姑爷,可姑爷压根没给夫人一个正眼,还冷冰冰地警告夫人不许出现在他面前。 这回夫人不过不小心进了姑爷的书房,姑爷就差点、差点把夫人打死了! 外头的百姓说得没错,姑爷杀了太多人,早就跟我们寻常人不一般了,他没有寻常人的情感。 照奴婢说,讨好姑爷还不如就窝在这个小院里过自己的日子,夫人每天看看书睡睡觉不香吗? 就是夫人的待遇能再好点就好了!” 时颜挑了挑眉。 看来这小丫头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以为她家夫人是什么纯洁如白纸的人物呢。 不过,这小丫头倒是对原主忠心耿耿。 时颜低下头,把手里的书翻过一页,仿若不经意地问:“外头的百姓原来是这么评价都督的吗?” 她明明记得,在她被毒死之前,民间的百姓对恒景还是很敬仰的。 大兴朝多年来一直被北边的青耳族骚扰,青耳族好几次突破了大兴朝的防线,嚣张地直攻入大兴内腹。 可以说,百姓说起青耳族,都是又恨又怕。 这么多年来,也就出了个恒景,把青耳族打得嗷嗷直叫,仓皇逃离。 喜儿想了想,道:“是啊,姑爷这么多年来一直孑然一身,不近女色,正常人都会觉得奇怪吧。 据说民间曾经有敬仰姑爷的小娘子夜投姑爷营帐,姑爷直接冷着一张脸把人送出去了,说女孩子不要这么糟蹋自己,还说自己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时颜还是第一回听说这件事,不仅饶有兴致地道:“这样听下来,都督也不像没有心的人啊。” 这对人家小娘子不是还挺温柔么。 这样的恒景,倒多少跟多年前那个少年有些重合了。 喜儿一噎,连忙道:“可是,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据说这几年,姑爷的性子越发孤僻古怪、阴晴不定,终年都是冷着一张脸。 以前因为姑爷长得俊,有不少女子对姑爷芳心暗许,这几年别说有女子接近姑爷了,就是府里的婢女也不敢正眼瞧姑爷一眼呢!” 看着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证明自己的话没有错,时颜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说实话,在后面的日子里,她已经习惯不去关注恒景的消息了,他后来变成了什么样的人,生活有了什么变化,她统统不知道。 当初韩圻年找到她时,她不知道前路是一片黑暗,忐忑不安地带着自己身旁的四个伙伴到了宫里。 后来,韩圻年为了让她认清现实,乖乖听话,把她其中两个伙伴残忍杀害,其中一个伙伴,不知道被他带去了哪里,至今不见踪影。 她生怕韩圻年会对最后剩下的恒景下手,先他一步拜托了太皇太后,把恒景编入了去往边疆战场的军队。 恒景离开那天,她表面上装作对他漠不关心,但在大军离开的时候,她站在城楼上,看着队伍最末尾那个瘦弱却挺直如松的身影,心里一片千里冰封般的寒凉。 那时候大兴还被青耳族死死压制着,大兴几乎是举全国之力才阻止了青耳族的入侵,每年死在战场上的战士不计其数。 恒景这么一个没有背景,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小兵去到战场上,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可是,那已经是她那时候,唯一能保下他的法子了。 没有人想到,就连她也震惊的是,恒景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到了战场上,竟仿佛战神附体。 他从最开始的崭露头角到后来的大杀四方,速度太快,快到连韩圻年也没有反应过来。 她至今还记得,再次见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时,心里那恍如隔世般的恍惚。 时颜想到这里,不禁闭了闭眼,手里的书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原本以为,她跟恒景的缘分在她当初把他丢到边疆战场的时候就断了,哪里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以这样诡异的形式再次连接在一起。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后厨照常在喜儿三番五次的催促下,才送来了晚膳。 晚膳虽然简单,但荤素搭配,有菜有汤,还算不错。 看来都督府的人虽然会怠慢她,但也不至于做出不把她当人看待这种下作事。 就像喜儿说的,若她只是想过上安安定定的生活,就这样待在都督府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就在她用完晚膳就着漱口杯漱口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沉稳有力、带着某种节奏的脚步声。 时颜动作微顿,只是很快便恢复常态,把嘴里的漱口水吐了,拿起一旁的干净手帕擦嘴。 喜儿也很快猜到了正在走进来的人是谁,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慌乱,只是看到夫人这镇定自若的模样,她不禁鼓了鼓脸颊。 夫人都变得这么大胆了,她也不能给夫人丢脸才是! 很快,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大门处,男人高大的身材几乎把这稍显狭窄的大门都堵住了。 只见他着一身墨色对襟窄袖长袍,腰间束一条同色绣银丝腰带。 头上的发髻用一个银制发冠固定着,冷白色的皮肤显得他面如冠玉,却又隐隐透出几分阴寒。 其实恒景是长得极好的,明明是一个成天在外行军打仗的武将,却长了一身怎么也晒不黑的冷白色皮肤,让他少了几分身为武将的粗糙,倒像个玉面书生一般勾人。 他现在是不爱笑了,时颜却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只会更好看。 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的喜儿看到男人这模样,腿又不争气地抖了抖。 时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到门外候着后,才看向一脸阴翳的男人。 感觉到女子直直地投射到他身上的视线,恒景眉头微蹙,眼神凉薄地看了她一眼,抬脚走到长榻边坐下。 时颜暗暗吁了一口气,也走了过去。 早知道现在要抱他大腿,当初就对他好一点了! 那时候,恒景从边疆回来,她怕跟他走得太近,会让韩圻年察觉到她荒唐的外表下藏着的不良居心。 也担心因为她,本就忌惮恒景的韩圻年会更加对恒景痛下杀手,便故意对他刻薄疏远。 那时候的她多能啊,当众嘲讽他出身卑寒,故意找茬打他身边的人,甚至当面把他送她的生辰礼丢进池塘…… 她眼睁睁看着恒景看着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到后来甚至透出一股仿佛要把她活活掐死的狠戾,心里油然而起一种变态的满足感。 事到如今,她就是时颜这件事是万万不能让他知道的,先不说他能不能接受这种诡异之事,要是他气头上来,直接把她掐死,她只怕真的要去投胎了! 第4章 凭什么相信你 她走到恒景面前,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 恒景看着她,眸光锋利如芒,忽地把一张纸重重拍到了桌子上,冷声道:“解释!” 这是让她解释,她突然给他写这么一封信是什么意思。 时颜看了那封信一眼,低了低头,开始发挥她跟韩圻年周旋了这么多年练就的影后级演技。 “便是信上的意思,我知道我父亲是韩太傅的人,都督对我一直不信任。 先前我听从父亲唆使潜进都督的书房,是我脑子不清楚。 这回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我想通了,我不想再做我父亲手中的棋子,我愿意向都督投诚!” 原主是留侯府的嫡长女,留侯一向是韩圻年的人,这个苏妙音,就是韩圻年安在恒景身边的一枚棋子! 这个身份虽然尴尬而麻烦,却未免不能成为她手中的筹码。 韩圻年没什么容人之量,朝堂稳定后,定然容不下重兵在握的恒景,这时候,谁能最先掌握对方的情报,谁就能占据优势。 这个条件,她不信恒景不动心。 恒景眉头微蹙,眸色暗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忽地轻“呵”一声,语调淡漠道:“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不但变聪明了,连性子也变了,倒是稀罕。” 时颜脸色不变,她早就料到恒景会质疑她的变化。 从喜儿的讲述来看,原主性子懦弱胆小,若不是她父亲一直在背后命令她接近恒景,她可能压根不敢靠近恒景一步。 她从没想过模仿原主的性子,模仿终究是模仿,时间长了难免露出马脚,何况她没有一点原主的记忆,所知道的事情都是通过旁人转述,只怕模仿不到精髓。 倒不如一开始就找个理由解释她的性子突变。 时颜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能是菩萨显灵,我只觉得我的脑子一下子灵光了。 都督大抵不清楚我们家的事,如今的留侯夫人是我继母,她与我父亲青梅竹马,却因为战乱走失了。 我父亲随即娶了我母亲,然而,在我母亲生下我后,那女人突然回来了,还找上门来,父亲为了她把我母亲休了! 对我却说,这是因为我母亲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只恨我当时年幼,竟然信以为真。 经过这件事,我看透了,父亲要是真的在意我,就不会让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留侯府的嫡女可不止我一个。 与其为了一个抛弃我母亲的人丢掉性命,我不如另寻出路!” 留侯那些花言巧语,也就只能骗骗原主。 关于留侯家那些荒唐事,在她还是女帝时就有所耳闻。 当时她还暗暗感叹过,这留侯真真是个奇人也,明明做的是抛妻的龌龊事,却因为所谓的痴情就表现得冠冕堂皇。 更让人折服的是,他还把自己的嫡长女哄得服服帖帖,不但对他和现在的留侯夫人言听计从,还打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母亲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从小到大都羞于跟别人提起自己的母亲。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成为自己当初茶余饭后听的那个八卦中的女主角! 在她说话时,恒景一直微微眯着双眸,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表演的模样。 只是听到后来,他眉头微蹙,一双利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语言神态中找到一丝破绽。 时颜不动声色地由着他看,说完后便微微垂下眼帘,嘴角微抿,等着他说话。 小样,早就宫里时,她就练就了十级强大的内心,便是恒景就这样看她一晚上,她也有自信不会露出马脚。 不知道过了多久,恒景沉抑阴冷的声音终于响起,“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时颜眼角微微一挑,看着他道:“都督大可以派人监视我,若我有一点背叛都督的意思,都督随时可以拿走我这条小命。 只是,我有个请求——” 单纯的投诚,倒不如利益的捆绑来得让人安心。 一个人无欲无求是不可能的,适当地向对方透漏自己的欲望,等于主动把自己的把柄送给对方,更容易获得对方的信任。 见恒景没说话,只眼眸黑沉地看着她,时颜故意装出犹豫的样子,才道:“我希望都督能帮我找到我母亲。 我母亲是荀家的女儿,荀家曾经是大兴朝的书香门第,但早就离开朝廷了。 我母亲被休后,荀家来人把她接了回去,自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当初我母亲要带我走,我不愿意,还……还骂她是不知廉耻的女人,母亲肯定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再见我。” 面前的女子眼眸灵动,眼底深处透出淡淡的哀伤和悔意,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突然如蝶羽一般缓缓垂落。 曾经的苏妙音有这样的眼神吗?灵动而聪慧,仿佛会说话一般,看一眼,就看进了人的心底。 恒景突然觉得有些气短,猛地站了起来,俊颜紧绷,沉声道:“我会派人去查证这件事,若我发现你又在耍什么心眼……” 恒景侧眸,嗓音冰冷,“奉劝你一句,我的耐心不多。” 时颜立刻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请都督放心,我不敢有丝毫欺瞒。” 她话音刚落,恒景的脸色却似乎更暗沉了些许,一双带着暗芒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在拼命隐忍着什么一般,眼底深处倏然弥漫开一阵猩红,连带着他身侧的手也慢慢紧握成拳。 时颜心里微惊,有种下一秒,这男人就要伸手过来把她掐死的感觉。 她连忙暗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面前的男人就突然一个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留下时颜有些惊讶地小嘴半张,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小时候怎么没看出来,这家伙还是个这么阴晴不定的主? 第5章 似是旧人来 接下来几天,时颜的日子还是如先前一般,该软禁的软禁,该被怠慢的被怠慢,该忘记送过来的药,依然忘记送过来。 喜儿已经放弃了把希望寄托于都督府的人突然良心发现,改善夫人的待遇上了,也不知道小丫头从哪里捣鼓来了一张药方,自己跑了出去抓药。 时颜暗想这丫头倒自力更生,在她又一次出府替她抓药时,给了她一张单子,让她把上面的药材都买回来。 喜儿立刻紧张道:“夫人,你抓这么多药做什么?莫非你身上还有其他病痛?” 时颜眼角微挑,笑道:“别乱想,我不过是近来闲着无事,看了几本医书,对上面写的一些方子生出了一些兴趣,想配来玩玩。” 恒景没来找她,她一点也不急。 恒景定然会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兴趣,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做好一些必要的准备。 喜儿听得有些懵,却也没有多想。 夫人从以前起看的书就杂,医书也确实是看过几本的。 也许是养伤的日子确实太无聊了吧。 罢了,夫人没有因为先前被姑爷打的事郁郁寡欢,她就很开心了! 终于,三天后,再次有人踏进这个仿佛被遗忘了的小院。 是一个头戴幅巾、身穿白色宽松儒生服、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 时颜见到他,忍不住嘴角微抽。 竟然是——他! 男子见到时颜,俯身作了个揖,微微笑着道:“在下姓风名玄知,见过夫人。 在下此番过来是奉都督之命,带夫人前去都督的书房。” 时颜也慢慢地回了个礼,“麻烦风先生了。” 心里却是微乱。 风玄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风家乃不世出的隐士,恒景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个人,让他担任自己的军师。 第一次见到恒景身边跟着这个风玄知,是在三……嗯,现在应该是六年前,恒景带着他参加宫廷宴席,被她故意找茬打了五十大板,差点残了。 因此这时候见到风玄知,时颜有种很微妙的心虚感。 她当时哪里知道这个风玄知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她还以为恒景身边的都是军营里出来的糙汉子呢。 当时还暗暗感慨了一番,没想到军营里除了恒景,还有这般细皮嫩肉的男子。 那时候的恒景只眼眸沉沉地看着她,一张嘴抿得死紧,腰背挺直仿佛随时要出鞘的利剑,危险而魅人。 那是时颜第一次觉得,恒景真的恨透她了。 “夫人?” 突然,一声轻唤拉回了时颜四散的心绪,风玄知皮笑肉不笑,“夫人怎的这般看着在下,可是夫人先前见过在下?” 时颜心头微跳,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先生想多了,都督这么多天没来找我,我还以为他忘记我了,他突然派先生来找我,我有些惊讶罢了。” 苏妙音出嫁前就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怎么可能见过他。 而风玄知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可见这是苏妙音嫁过来后第一次见他。 不愧是传说中风家的人,在他面前可半点也不能松懈。 “这样么?”风玄知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道:“那在下便不耽误夫人的时间了,请夫人随在下来罢。” 这苏妙音确实变了。 她没有见过他,他却暗中观察过她,这女子身上的变化,着实让他也觉得惊奇。 先不说她那一身沉稳淡然的气度,光是她那一双灵动明亮的眼眸,就跟以前的苏妙音完全不同。 难道真的像她说的,她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突然开窍了? 风玄知年少时曾走南闯北,各种奇人轶事没少见,这种人受了刺激后性情大变的事情也见过,因此倒没有觉得很难以接受。 只是……是他的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这女子的眼神,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时颜听他虽然一口一个夫人的,语气中却没多少尊敬,只微微一挑眉,点了点头道:“麻烦先生带路了。” 他们是不是真心把她当做他们主母,她不怎么在意。 说实话,要是恒景真的把她当成自己夫人,她才要烦恼。 风玄知把时颜带到了都督府里一栋独立的阁楼前。 阁楼共有三层,位于都督府最里面的位置,四周围被高大的绿植密密集集地环绕着,环境清幽雅致,可以想见,从都督府外面压根看不到这个阁楼。 阁楼前还有重重卫兵把守着,见到他们,立刻弯腰行礼道:“见过风先生,见过夫人!” 时颜心里顿时明镜似的。 瞧这阁楼的位置和防卫,这定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 风玄知点了点头,让他们起来后,笑着对时颜道:“夫人,请随在下进来吧。” 阁楼里装潢简单却大气,第一层显然是会客用的,风玄知径直把她带去了第二层,瞧第二层的装潢,这里应该是恒景的书房。 风玄知让她在书房里坐下后,笑着道:“不巧,方才有侍卫过来通报,都督在军营那边似乎被什么事绊住了,可能要劳烦夫人在这里稍候片刻。” 时颜默了默,笑道:“反正我平日里也没事,都督公务繁忙,等他是应该的。” 风玄知笑着又作了个揖,刚要退下,时颜仿若想到了什么,叫住他道:“对了,风先生,敢问这房间书架上的书可能拿来翻阅?我平时闲着没什么喜好,就喜欢看些闲书。” 风玄知眸色微闪,笑得温文尔雅道:“书桌右侧书架上的书,夫人可随意翻阅。” 说完,便离开了。 不大但收拾干净整洁的书房里,一下子只剩下时颜、喜儿和两个留下来侍奉的侍婢。 时颜走到书桌右侧的书架上,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些兵法或风土人情类的书籍,放下心来,随手抽出一本介绍大兴朝北方风土人情的书籍。 紧跟着她的喜儿立刻紧张道:“夫人,这里是姑爷的书房,还是不要乱翻为好,要是惹恼了姑爷便不好了!” 时颜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弯,“没事,不找点事情做干等着,也太无聊了。” 而且,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院子深处独栋的书房,易守难攻,是保管重要书籍情报的绝佳地点,这里分明就是当初原主偷偷潜入的书房! 如果她有任何可疑的举动,不用恒景,埋伏在周围的暗卫就会把她抹杀了。 拿好书,时颜刚想回到座位上,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样东西,整个人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第6章 最悲情的男人 只见书房左边靠墙的地方,竟然放着一个小小的无字牌位。 前面用来供奉的地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件件雕刻精美的木制工艺品,仔细一瞧,那些物品竟都是一些形态娇憨可爱的小动物和女子用的首饰。 就这么乍然一扫,时颜就看到了雕刻着精美纹样的簪子、手镯和耳环。 时颜立刻就看出来了,这是恒景做的。 他小时候就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那时候他们没钱,每年生辰,恒景都会做这样一个小玩意送给她,但没有现在看到的那么精美罢了。 她突然想起她刚重生时,那个拿剑指着她的男子喃喃的那句话——“没有女人可以取代那人在主子心中的位置。” 时颜有些震惊,没想到恒景是真的有一个心爱的女子!而且那个女子已经去世了! 这、这也太悲情了点吧? 而且,为什么那个牌位上一个字都没有?难道那个女子身份特殊?还是恒景不想让别人知晓那个女子的存在? 时颜自认不是个八卦的人,但事关恒景,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难怪他都二十有四了还不近女色,他近几年性情越发孤僻古怪、阴晴不定,也跟那女子有关吧! 而且,她没看错的话,那些首饰几乎都是梅花形状的。 看来那个女子也喜欢梅花。 时颜正在心里啧啧感叹,突然感觉旁边的两个侍婢一直在若有似无地盯着她,不禁微微挑眉,神色淡然地收回视线,走回座位上翻开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一直到夕阳西下,终于有人来了,却不是恒景,依然是风玄知。 “都督军营那边的事情比较棘手,今天应是赶不回来了,请夫人先行回去吧。” 时颜暗笑一声,点头应了,把书放回书架,正要离去。 风玄知却突然叫住她,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道:“夫人瞧着丝毫不惊讶,可是早就知道,都督不会过来?” 时颜顿了顿,转身大大方方地直视他。 “实不相瞒,我是有过这个猜测。 但都督和风先生不是一般人,除此之外,我还有许多猜测。 在风先生进来之前,我也不知晓哪个猜测是正确的。” 在这样的聪明人面前,隐瞒或者说谎反而适得其反,倒不如大大方方坦诚以待。 至简即至真! 饶是风玄知,也不禁微微一愣。 乍然被人看穿心思,便是城府深沉的人也难免惊慌失措,这女子却只是怔愣了一瞬,便承认了,这只有两个可能—— 一,她的城府深不可测; 二,她心里没鬼,因此被人看穿,也能大方应对。 沉默了一会儿,风玄知重新扬起笑容,对着时颜深深作了个揖,道:“夫人如此坦诚,在下佩服。 在下会把夫人今天的话一一转达给都督。” 她这算过关了? 然而风玄知这人深不可测,时颜可不敢太自满,笑着回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她走后,风玄知扫了这个书房一眼,问一直默不作声的两个侍婢,“方才,夫人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其中一个侍婢立刻走上前行礼道:“夫人一直在看书,只是她从书架那边回座位时,往无字牌位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无字牌位? 风玄知有些意外,那无字牌位除了对都督意义非凡,对其他人来说只是一块木板和一些没用的木头小玩意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但风玄知一时想不通这怪异的缘由,只能先行把它抛诸脑后,自行离去。 晚上,都督府书房内。 风玄知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恒景坐在书桌后,利眸幽深,俊颜沉静,让人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直到,风玄知说到时颜看了那个无字牌位好几眼,恒景才眸光微动,脸上现出了些许情绪。 他站起身,走到无字牌位前,看着桌子上排列着的木头小物件,冷峻的双眸,倏然柔和了些许,带着茧子的大手轻轻抬起,却在将要触碰到那些物件时,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那人最爱吹毛求疵,在宫里每每见到他,都要挑他一番毛病——头发没梳整齐,衣服上有皱褶,靴子上有泥土…… 每回生辰宴席,都要对臣子呈上去的东西挑剔一番,而且几乎每回都有他——特意从关外少数民族那里带回来的糕点,说太油腻; 从青耳族皇族那里得到的夜明珠战利品,说太俗气; 特意找隐世不出的大师打造的匕首,说也就只能削削果皮…… 明明小时候,还没有这些个娇气的毛病。 恒景眼中带着某种隐忍到了极致的情感,就仿佛绷紧了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断裂,一颗心沉甸甸的,仿佛不加以控制,便会被它拖曳入幽深地府。 只是,地府中会有她吗? 恒景猛地闭上了眼睛,那停在半空中的手握起拳头,收回到身侧。 风玄知胆战心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都督这种仿佛被浓郁的黑暗和哀伤吞没的模样,但每回见,都忍不住心跳加快,满心紧张。 亲眼目睹了当年知道那女子去世后他那癫狂的模样,风玄知很清楚,这男人如今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府,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只有帮那人报仇雪恨的信念。 风玄知纵是见过了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的主子,是他见过的最悲情的男人。 在那人还在时,她把他推得远远的,他只能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她。 如今那人死了,依然不愿意放过他,她是这个男人心中的魔,让他尝遍了求而不得的苦。 风玄知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道:“都督,属下知道你对那人无法忘怀,但人死不可复生,都督还是……放下吧!” 第7章 似曾相识的眼神 他虽然理解他的心情,但身为他的下属和挚友,风玄知还是希望他能从这段无望的感情中解脱。 军营里的将领不像他那般清楚都督的过去,这些年已是越发着急。 都督如今都二十有四了,别说子嗣,身边连一个侍妾都没有,这少不得要成为别人攻击他的利剑! 跟着都督的那些军士又如何能心安? 跟着一个没有子嗣后代的主子,相当于选择了一条看不到前程的路,所谓成了家才能立业,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想起那群恨不得直接把女人往都督床上送的人,风玄知暗暗捂了捂额头。 要是事情那么简单,他这些年也不用愁得头发都白了。 唉! “玄知,”恒景没有搭理他的话,沉默片刻后,转身走回座位上,淡淡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认为苏妙音没有可疑之处?” 风玄知哪里看不出自己的话被无视了,他幽幽地看了无视人无视得甚是理直气壮的男子一眼,终是顺着他的话道:“是,这几天已经查得很清楚了,都督府守卫森严,不可能有人进来把一个大活人调换。 何况据监视的人说,苏妙音行为虽有些异常,但没有易容痕迹,更别说这天底下并没有能把一个人的容貌和形体都完美复刻的易容术。 苏妙音便是她本人,毋庸置疑。 而她说的关于她母亲的事情,也已经被证实确有此事,我今天跟她谈话,也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罢了,这种事也急不来,他只能再慢慢想办法。 只是,都督近年来行事越发剑走偏锋,风玄知知道他的耐心快消耗殆尽了。 想到他这段时间的行事和布局,风玄知嘴角紧抿,眉心的皱褶能夹死一窝苍蝇。 恒景眼帘微垂,手指轻敲桌面,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说什么。 风玄知微微挑眉,“都督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恒景沉默了一会儿,眼中有丝阴翳一闪而过,薄唇轻启,嗓音沉抑,“我讨厌她的眼神。” 风玄知:“……” 讨厌她的……眼神? 这算哪门子顾虑? 都督这般不理智到有些无赖的模样,真真百年难得一见! 可是,眼神…… 风玄知莫名地心头微跳,今天见到那女子时一闪而过的怪异感觉又浮现心头。 他想起来了,那女子的眼神,分明跟三年前死去那人有些相像! 这是巧合,还是,苏妙音是故意模仿那人迷惑主子心智? 应该不可能是故意模仿,苏妙音都嫁进都督府半年有多了,要模仿早模仿了。 何况眼神这东西玄妙得很,又哪里是刻意模仿能模仿得来的! 应该只是巧合,一个人的眼神和另一个人相像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苏妙音如今性情大变,也许只是恰巧,变得跟那人有些像了。 风玄知勉强压下心里的震惊和怪异,道:“既然如此,便把她放置一旁罢,要完全相信她的话到底有风险,我们也不是非要用她不可。” 那到底是留侯的女儿。 虽然他相信她说的话不假,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求稳是首当其冲。 何况,他得再好好观察一下,如今的苏妙音会给主子带来多大的影响。 恒景勉强压下心底的烦乱,低低地“嗯”了一声。 随即,他拿起桌上的卷轴,看了一会儿,发现身前的人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禁抬眸,眉头微蹙,一副你怎么还不走的神情。 风玄知:“……” 要不是他是个有着高尚品格的谋士,他早就踹了这不让人省心的主子逍遥快活去了! 风玄知暗叹一口气,终是开口道:“都督,属下斗胆发问,你前段时间派人给驻守各地的将领发去密信,所为如何?” 恒景的身形顿了顿,却没说什么。 风玄知也不急,继续问了下去,“这些天,都督也一直在找机会与北军和南军中咱们的人秘密会晤,又是所为如何?” 半年多前,韩圻年借让都督回京举办婚礼的借口,把都督唤回了望京。 这一回来,又哪有那么容易离开。 韩圻年早有准备,都督刚一离开驻地,便立刻派自己的人入驻都督军中,美曰其名在都督不在的日子里,替都督暂管军职。 在京中,更是一再拖延都督离京的脚步,威逼利诱、各种小人行径都用上了,来刺杀都督的人更是没有断过! 无奈都督再怎么样,名义上也是大兴的臣子,太皇太后亲自说要替都督和苏妙音主婚,都督若是一再拒绝,便是违背皇家。 何况,太皇太后亲自派人请求都督回京,便是看在那人的面子上,都督也不忍拒绝。 回京之路虽然艰险,但都督这么多年来,早在大兴各地培养起了自己的人,便连驻守京师的北军和护卫皇宫的南军中都有他们的人。 风玄知倒是不担心都督无法安全离开望京,只要都督有足够的耐心,韩圻年早晚会借口用尽,再没能耐阻拦都督。 然而,如今的情况是,韩圻年的借口还没用尽,都督的耐心却已经快耗尽了。 都督这些天频繁的动作表明——他已经不想再跟韩圻年耗下去,他要直接起事! 可是,这万万还不到时候啊! 看到风玄知满脸的焦急和不赞同,恒景静默片刻,嘴角微微一扯,面容平静道:“玄知,你能问出这些问题,不是已经很清楚我想做什么?又何必问我?” 风玄知眉头皱得越发紧,这男人明明计划的是即将引起天下大乱的事情,脸上的神情却依然如死水般沉寂无波。 以前的都督,虽然也时常心事重重,冷厉而沉默,但至少会有心绪上的波动,会像一个人。 这些年的都督,让他越发觉得陌生而恐怖了。 风玄知暗暗吸了一口气,作了个揖道:“是,属下已经猜到都督想做的事情。 半年后便是圣上的十一岁生辰,届时所有朝廷重臣都会齐聚宫中,若是想把韩圻年一派一网打尽,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可是,都督,你可有想过,这不是最好的时机? 韩圻年这些年一直精心耕耘他在百姓中的名声,在百姓眼里,他就是个一心维护皇室正统、品德高尚的忠臣。 若都督选择这时候起事,不但百姓不会站在都督这一边,便是都督成功了,也只会留下千古的骂名啊……” 风玄知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都督会选择这时候起事。 这是要生生把他们手上的一手好牌,打成烂牌。 然而,风玄知话音未落,恒景的声音便慢慢响起,带着几分寒意和嘲讽,“千古骂名又如何?玄知啊……” 恒景说着,抬手揉了揉额角,明明依然是那张白玉无瑕俊逸惑人的脸,却生生让人觉得他沧桑如老松,“我等了太久太久,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三年来,我一次也没有梦到她,一次也没有。” 风玄知没想到恒景会突然说这些话,有些怔然地抬起头。 恒景脸上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一双凤眸涨得通红,嗓音沙哑而沉抑,“明明我每天都在念着她,每天都在祈求她进入我的梦中,可是,一次也没有。 我总是忍不住在想,她是不是在怨我当初没有救下她,怨我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帮她手刃仇人,所以她生气了,不愿意来见我。 玄知,你可知道,她当初出事的时候,我就在她的宫外啊……” 风玄知心肝猛颤,男人的声音,让人感觉他一颗心已经碎了,他这些话,是和着他满心的碎片说出来的。 “都督,陛下不会……” 主座上的男人忽然猛吸一口气,闭上通红的双眼,“你放心,我有分寸,我不会牵连跟着我这么多年的弟兄,也会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只是,到时候,可能就要你多费心了。” 这句话,却是比他先前任何一句话都让人心惊肉跳。 都督能保下所有人的做法,只有可能是,在起事后,他把所有罪责归于自身,引咎……自尽。 然后,让他手底下的人继续扶持皇室,这样,也许还能稍微压下百姓的怒火,还跟随他的弟兄一个清白名声。 风玄知忍不住嘴角微颤,他虽然早就猜到在大仇得报那一天,都督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这世间。 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事实上,韩圻年又岂是像他表面表现的那般毫无污点?只是他狐狸尾巴藏得深,这些年他们远在淮北培养自己的势力,也没有多少精力去揪他的狐狸尾巴。 但他们一直有派人手去追查他先前露出的破绽,这半年多来深入韩祈年的势力腹地,他们更是找到了更多蛛丝马迹。 明明只要再等一段时间,他们可能就能揭穿韩圻年的真面目,到时候无论是起事还是复仇,都师出有名。 他咬了咬牙,道:“都督,咱们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法子,不是吗?你费心筹谋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等一段时间? 属下恳请都督三思,都督身边,还有很多真正关心都督、盼着都督好的人……” 风玄知说了一大堆,却见面前的男子面色不变,只眼眸沉静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停下了嘴里难得有些乱七八糟的话。 好半响,他轻叹一口气,喃喃道:“都督,这世间,真的再没有你留恋的事物了吗?” 恒景微微一愣。 这世间,让他留恋的事物自然有,而且很多。 只是,他最留恋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其余事物就仿佛一下子褪去了所有色彩,眼睛所到之处,都是一片难熬的孤寂。 所以,最终的答案,还是没有吧。 第8章 不搭理你就是不想搭理你 自那天被带去书房后,时颜便再没有见到恒景那边派人过来。 直到第六天,喜儿顶着一张得了一千两银子的脸兴冲冲地跑进来道:“夫人!夫人!咱们院子外头的侍卫都撤了!都督终于解了夫人的软禁了!” 时颜眉毛微挑,虽然早有预料,眼里还是忍不住透出几许喜意。 看来恒景相信她了。 只是,他没有再派人来找她,这意思大抵是,他虽然相信她,但也没打算用她。 这个结果也在时颜预料之中。 虽然她自信没有露出破绽,但以恒景的小心和谨慎,自然不会轻易对她完全放下警惕。 何况,她是韩圻年派到恒景身边的,恒景会防备苏妙音,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从目前得到的情报看,韩圻年安排这场婚事,一是为了警告恒景,二是找个理由把他唤回京城罢了。 因此,苏妙音对于韩圻年而言,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 从时颜在苏妙音房间找到的一些书信来看,让苏妙音做出去查看恒景书房这种蠢事的人也不是韩圻年,而是她老爹。 恒景只要细细一想,就会知道,要让苏妙音去窃取韩圻年那一方的机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便是他相信了她的话,也大概率是不会用她的。 只是,这又如何,她恢复自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时颜自重生后,头一次露出了一个真心的明媚笑容,立刻丢下了手里的书,让喜儿给她梳妆打扮。 在带着喜儿往都督府大门口走的时候,她竟忍不住有些紧张。 对她而言,她被毒死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已经过去三年了。 她没办法想象如今的大兴变得怎样了,是不是已经物是人非,旧人难寻。 突然,时颜留意到,不远处,一个身穿湖蓝色襦裙的中年妇人和一个穿着浅黄色半臂并葱绿色襦裙的女子正朝她这个方向而来,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年轻女子应是都督府的侍婢,因她的穿着跟都督府其他婢女的穿着是一样的。 她有些意外的是,都督府里竟然还有年纪这般大的妇人? 都督府里大部分都是侍卫和小厮。 侍婢是有,但数量着实不多,想来恒景这种常年驻军的,也不习惯身边有太多侍婢伺候。 年纪这般大的侍婢,时颜更是头一回见。 突然,那两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向她看了过来,发现是她,那中年妇人的脸色立刻沉了沉,一双已经染上了细纹的眼睛,显而易见地透出了几分不善。 那年轻女子也皱了皱眉,嘴角微微扯了扯,似乎对突然遇见她感到很不爽,很不屑。 时颜:“……” 原身这是招她们惹她们了? “夫人,”一旁的喜儿突然紧张地凑到她耳边道:“糟了,是房娘和夏芜! 这房娘向来不待见夫人,每次见到夫人都要想方设法挑夫人毛病。 今天真是倒霉,竟然一出门就跟她们撞了个正着!” 时颜微愣,不禁看了她一眼。 这房娘和夏芜,又是什么人物? 小丫头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夫人,你连房娘她们都忘了?” 唉,夫人挨了那一顿打后,就似乎忘了很多事情,要不是她当初是在现场看着夫人受刑的,都要以为夫人被打的是脑袋了。 见夫人十分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喜儿只能快速做起她这些天已是十分熟练的科普工作。 “这房娘可不得了,是以前在姑爷母亲身边伺候的。 姑爷的身世,夫人没忘吧?姑爷以前是一个殷实人家的郎君,据说某次外出不幸遇到了土匪,一大家子都遇难了,姑爷这才成了孤儿,过了好几年颠沛流离的日子。 这房娘是在姑爷受封万户侯后突然找上门来的,因为她身上带着姑爷母亲以前佩戴的一个玉佩,姑爷对她也有些印象,便把她留了下来。” 时颜听得有些怔然。 这房娘竟然是恒景母亲身边的人? 恒景的身世,她自然是清楚的,他们相依为命那会儿,他每每说起被灭门那天晚上的事情,都会沉寂严肃得不像一个才几岁大的孩子。 往往会把他们其他几个伙伴吓得团团转,怎么安慰都没用,最后只能把她推出去当知心姐……咳,从实际年龄来说,应该是知心妹妹。 看来她先前真的太无视恒景的情况了,竟然连他身边出现了这么一个人都不知道。 喜儿继续道:“哼,照奴婢说,姑爷还是太轻信这个房娘了,她分明是看姑爷发家了才凑过来的!这些年,她仗着自己姑爷母亲旧人的身份,在这府里作威作福,俨然自己就是这里的主子! 前两年还把自己老家的侄女带了过来,就是那个夏芜,说她侄女父母双亡,一个人在老家无人照顾,可谁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呢! 夫人不小心进入了都督书房那一晚,就是因为她莫名其妙说做了些点心给都督书房门前的侍卫吃,把他们缠住了,那些侍卫才一时没有留意到夫人,让夫人自个儿进去了。 现在想想,还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呢!” 竟然还有这回事。 时颜默了默,忍不住凉凉地弯了弯嘴角。 只怕这房娘确实存了坑害原主的心思,只是,恒景手底下的人又岂会因为这些小手段就放松警惕? 只怕恒景这是顺手推舟,想试试他这个夫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呢。 就在她们说话的当口,她们跟房娘两人的距离也渐渐近了。 时颜眼角微挑,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就收回视线。 这两个人,还不值得她花心思去应付。 只是,她这带着几分不屑的眼神分明挑了某些人的神经,那房娘突然停下脚步,沉着一张脸看着她,厉声道:“这不是夫人吗?夫人怎么出来了?老奴记得,夫人还在被都督禁足罢!” 时颜听到了她的话,却恍若未闻,依然自顾自地走着。 那房娘有些讶异地看着她,突然扬高声音冷声道:“夫人可是聋了不成!还是说,夫人是偷跑出来的,这才不敢回答老奴的问题? 如此看来,都督先前那五十杖刑还是太轻了些,完全没有让夫人吃到教训啊!” 喜儿到底年少气盛,听到这毫无尊重的话,气得转头怒瞪那房娘,“你……” 只是,她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自家夫人慢条斯理道:“放心,按照年龄来说,你聋了我理应还没聋。 没搭理你的意思就是,不想搭理你,房娘做了这么多年奴仆,难道竟连这点察言观色的功夫都没学到吗?” 听到女子的话,房娘和夏芜显然都惊到了,一张嘴很不文雅地张大。 这女人吃了炮仗了?不过被打了一顿,竟然都会怼人了! 房娘自来到都督府后,还没有被人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便连都督身边的陈大管事对着她也是带着几分尊重的,忍不住气恼道:“你这是什么话!老奴不过是替都督排忧,看着你这个不安分的女人! 你别以为使手段嫁给了咱们都督,就能享福了,你要是敢继续做出什么伤害都督府的事情,不用都督出面,老奴第一个不放过你!” 见她越说越过分,喜儿气得脸色都青了。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便是夫人再做了什么、什么不应当的事,她也是没资格处置夫人的! 时颜眸光微闪,这女人果然就像喜儿说的,嚣张得很啊。 突然,她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不禁低低一笑,“是么?我倒挺想知道,你要怎么不放过我呢。 想知道我是不是偷跑出来的,很简单,你直接问问都督不就知道了。” 第9章 赝品终归是赝品 房娘一怔,忍不住就要骂出口了。 她以为他们都督是什么人物?是闲得会一天到晚管这些小事的人吗? 何况,都督本来就很少待在望京,半年多前,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却基本没有跟他当面说话的机会。 每次她想亲自面见都督,表达一下她对他的关切之意什么的,不是被告知都督很忙,就是被告知都督要休息了。 她都怀疑,这女人是知道这些情况,才说出让她亲自去问都督这种话来讽刺她的! 房娘咬了咬牙,还想说什么,突然,她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不禁气恼地瞪了身旁的夏芜一眼。 谁料,夏芜神色慌张,朝她快速摇了摇头,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都督。 房娘心一惊,连忙转头一看,果然见不远处,一个一身黑衣身姿笔挺的男人,正在好几个人的簇拥下朝她们这边走来,显然是要出府。 她方才的姿势刚好背对着男人过来的方向,要是她真的控制不住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都督便是再不待见这女人,只怕也要对她有意见了! 房娘想通其中关节,心头大骇,不禁暗恨地瞪了那一脸淡然笑容的女子一眼。 这小贱人,方才绝对是故意激她的! 不过,她如今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担心都督过来会看到她,莫非,都督是真的解了她的软禁了? 想起她听其他奴仆说,都督前些天曾深夜独自一人去找她,还让风先生亲自把这女人带去了他书房的事,房娘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安。 她当时听说这些事的时候,完全每把它们放在心上。 都督这样做,定然只是为了敲打这女人,吓唬吓唬她! 可是,如今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啊! 房娘牙关紧咬,只是这时候也没法说什么,只能带着夏芜走到一旁,给都督让出一条路来。 时颜看到她这模样,心里冷笑一声。 这狐假虎威的女人,正主到了前头,怎么反倒缩回去了? 看来,她能在这都督府待这么多年,还是有一点手段的。 时颜掩去眼里的一丝失望,见恒景一行人离这里越来越近了,想了想,也低着头走到了一边去。 她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还不想横生枝节,这当口,还是低调一点好。 只是,眼角余光忍不住朝恒景那边瞟了瞟,当看到跟在恒景身后的风玄知时,不禁微微挑眉。 不过几天没见,她怎么觉得风玄知的脸色比先前沉肃了那么多。 时颜对风玄知不熟悉,但印象中,他嘴角总是带着一抹不正经的笑,一双眼睛如狐狸般狡黠。 只是,如今,就连他眼中的狡黠之色也似乎黯淡了不少,整个人心事重重的。 他们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恒景那边的人也早就发现了她们的存在。 风玄知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离去,他这几天都在想怎么让都督收回成命,想得心都要梗了,实在没心思关注别的事情。 其他人本便没把这个夫人放在眼里,看到她,照常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恒景更是始终眼眸平视,只是在经过时颜身旁时,不自觉地侧眸扫了她一眼,心头突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让他整个人变得无比烦躁。 她低着头,他看不到她那双眼睛。 总觉得,她不该低着头。 恒景的心突然猛地一跳,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间已经紧握成拳,幽黑的眼底涌现出几分暴戾和自厌,没有任何预兆地停住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人有些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了一起,不禁有些怔然地抬头看向自家主子。 便连房娘她们也忍不住抬起头来,有些讶异。 房娘只觉得自己心里陡然一沉。 都督停下脚步,可是为了那女人? 他对那女人,竟已是如此不同了么。 便是时颜依然低着头,也感受到了突然凝滞起来的空气,不自觉地抬了抬眸,却正好对上男人沉抑幽黑的漂亮凤眸,一颗心不自觉地跳了跳。 这男人,明明长得目如朗星,面如冠玉,整个人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阴沉之感。 就仿佛一个精心雕琢的人偶,漂亮是漂亮,就是少了几分人气。 时颜正忍不住暗暗吐槽,面前的男人突然薄唇微启,一字一字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现在我面前。” 时颜一怔。 不待她反应过来,男人便阴沉着脸色,说出了一句比他这脸色更阴沉的话,“否则,别怪我挖了你这双眼睛。” 时颜:“……!!!” 这家伙,就不能整点阳间的话! 而且,为什么是挖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跟他有什么仇什么怨了! 其他吃瓜群众也一脸懵逼,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这女人又做了什么作死的事情惹了他们都督? 可是,真觉得她有威胁,直接把她关在院子里不让她乱跑便是了。 或者找个机会把她杀了,他们有一百种让她看起来是意外死亡的方法。 挖眼睛什么的,麻烦又拖泥带水,实在不像他们英明睿智的都督会想出来的! 男人说完这句话,便紧绷着一张俊脸收回眼神,继续往前走。 只是,速度明显比方才快了不少。 其他人纵然还懵逼着,也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这里面,明白恒景方才那几句话的深意的人,大抵只有风玄知了。 风玄知眉头紧蹙,眼中微光流转,忍不住转头,看了一旁的女子一眼。 这一眼,却恰好和也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的女子四目相对,时颜有些怔愣,下意识地朝他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这还真是……要命了。 自从发现她跟三年前那人有些相像后,他是越看,越觉得她跟那人相似的地方越多。 难怪便连心如磐石的都督,在她面前也忍不住乱了心神。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风玄知嘴角紧抿,眼里掠过几分寒芒。 如果这不是巧合,这只能是一个有备而来的局。 一个专门针对都督的局! 风玄知这几天虽然做梦都希望天底下出现一样让都督留恋的东西,但他并不觉得苏妙音这样的变化是一件让人心喜的事情。 赝品终归是赝品,再怎么样,也无法取代正品的存在。 而且,如果苏妙音这样的变化是韩圻年那边筹谋已久的一个局,他只能说,这个局太精妙绝伦,顺理成章,结合那女子先前所谓的投诚,风玄知只觉得心头微凉。 在弄清楚那女子的目的之前,他万万不能让她继续接近都督! 时颜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收回了视线。 回想着方才恒景对她说的话,她眉心紧锁。 第10章 陈年老醋 恒景方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想错了,恒景其实没有相信她的话? 那他又为什么解了她的软禁? 不对,方才他的神情,透着一丝阴恻恻的冷意和某种她看不透的隐忍情绪,虽然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让人连头发丝都感觉到了危险,却着实不像是在威胁一个他不相信的敌人。 那更像是一种驱逐,驱逐一个他从骨子里厌恶的人。 可是,从她先前跟恒景的相处来看,恒景虽然不待见他这个夫人,但不至于厌恶啊! 时颜想得头都疼了都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 罢了,这男人是越发阴晴不定,性情古怪了。 不管怎样,她以后离他远点便是。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打探一下如今的局势变得怎样了,原先跟随她的那些人,又如何了。 可是,她知道后,又能怎样呢? 时颜眼底,突然掠过一丝茫然。 她现在的身份不是时颜,而是一个无论在家里还是夫家都不受宠的后宅女子,身边能用的人,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当初苏妙音嫁过来的时候,是带了七八个侍婢和好几个婆子的,只是大抵是为了更好地取得恒景的信任,她后来以喜静为由,把除了喜儿以外的人都遣回了留侯府。 就算她打听到了那些曾经跟随她的人还幸存在这世上,她又能怎么办?她借尸还魂的事情太过诡异,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接受得了? 她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跟他们坦诚这件事。 这些情况,时颜在前些天闲着的时候都想到了,只是重获自由的心情太欢喜,她一时把这些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 只是,方才房娘对她的刁难和恒景阴冷无情的话语再一次提醒了她,她如今的身份是苏妙音,而不是时颜。 时颜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眼底那一抹茫然,倏然被几分寒意掩盖。 罢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一回,她便是再花费七年的功夫,也定是要把韩圻年拖入地狱! 时颜这样想着,重新迈开脚步,没再看旁边脸色阴沉的两个女人一眼。 …… 看着时颜她们离开的身影,房娘嘴角紧抿,半天没有说话。 夏芜看不懂自家姑母的神情,忍不住嘴角一扯,道:“瞧那女人嚣张的模样,还以为她有多了不起呢,到头来,还不是一个被都督厌恶的女人!” 方才都督突然停下脚步的时候,她紧张得心跳都要停了。 谁曾想,他只是为了警告这女人不要接近他。 哈,简直笑掉人大牙! 瞧都督这模样,似乎比以前更讨厌这女人了呢! “不对。” 一个沧桑的话语突然拉回夏芜的神思,夏芜有些怔然地看着一旁的房娘,便见她依然沉着一张脸,慢慢道:“都督待那女人,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都督,可从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面前露出过这般激烈的情绪。” 特别是这三年,别说在女人面前了,就是在男人面前,都督也显少有这般感情外露的时候。 夏芜张了张嘴,方才见到都督停下脚步时的不安又猛地袭上心头,声音微紧道:“姑母,你的意思是,都督对那女人不一般?那女人莫非,莫非已经成功勾引到都督了?” 房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眸看了看听不到她的回答显得越发焦虑的夏芜,沉着声音低喝道:“夏芜,你瞧瞧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你想想望京城里的那些大户娘子,有哪个是像你这般遇到一点小事便沉不住气的。” 夏芜身子微微一颤,虽然心里依然不安,还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嘴角紧抿地看着房娘。 房娘紧绷的面容这才松开了些许,好一会儿,长舒一口气道:“我也说不准,那孩子这模样,我从没见过,毕竟,我先前也好多年没见过这孩子了。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肯定的,那孩子心里有一个人,我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对那个人用情至深,绝不会轻易喜欢上旁的女子。 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 夏芜,你知道这天底下什么人最可怕吗?死人最可怕。 她死在了都督对她用情最深的时候,都督对她的感情,便永远带了一份无法填补的遗憾,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但都督也不可能一直不找女人,不管是出于男人的本性,还是传宗接代的需求,都督迟早都是要找一个房里人的。 只要都督身边一直没有人,我们就还有机会。” 房娘说着,侧头看了夏芜一眼,道:“所以,你一定要稳住。 都督便是看在他母亲份上,也要高看我几分。 有我在,你还怕斗不过那女人?” 夏芜微微低头,应了一声,只是眼底深处,悄然掠过一丝不甘。 房娘怎么就说得那么肯定呢,那个人都已经死了,死了!她就该安心地当她的鬼去,都督再念着她也没用。 房娘怎么就知道,都督以后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子? 以她的身份,要是都督只是单纯想找个房里人,她是绝对捞不到什么名份的。 一个男人只有爱上一个女人了,才会掏心掏肺地为她着想,为她筹谋一切。 这个道理,房娘怎么会不懂?她只是,太把那个死去的女人当一回事罢了! …… 另一边,风玄知正心事重重地想着事情,身边的人突然停了,他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已是走到了大门处。 门外已是备好了骏马,恒景径直往最前头的千里神驹走去。 突然,门口一个早便侯在那里的兵士快速走上前,朝恒景行了个礼。 风玄知认出了这是都督先前派去监视虞欢喜的人之一,脸色微变,快步走了过去。 只听那兵士低声道:“都督,属下是来汇报虞郎君的情况的。 您让属下留意的虞郎君,在十天前进了望京后,便一直寄住在弘文馆校书郎陶可卿的家里。 这些天来,他一直早出晚归,每晚都喝得醉醺醺的,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就是……” 兵士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现出几分尴尬,竟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恒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又冷又沉,道:“说。” 兵士立刻期期艾艾地说了下去,“就是……就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被韩家十郎韩修与看上了。 那韩十郎是个再荒唐不过的人物,向来……男女不忌。 他是昨天下午发现虞郎君的,在那之后,他立刻派出家丁侍卫全城搜捕虞郎君,虞郎君为了躲避他东躲西藏。 到最后,连属下……属下也跟丢了虞郎君,属下已是派人加紧去寻找虞郎君行踪了!” 风玄知不禁眉头微蹙,轻嗤一声,“这虞欢喜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好不容易离开了望京,回来了不说,还死赖着不走,被韩修与发现纯属活该! 当初要不是陛下,他早被韩修与抢回韩家关起来了……” 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果然见他脸色越发黑沉,黑眸里涌动着骇人的戾气。 不禁在心里啧啧感叹。 这虞欢喜以前可是陛下的相好,出了名的受宠,一个月里有大半的时间,陛下都是召他过去侍寝的。 据说都督最后那回想去见陛下,陛下便是以她正和虞欢喜在一起为由,把都督拒之门外。 只是后来,他们才发现,虞欢喜那天确实去过陛下的寝宫,只是早便离开了。 陛下不过随便找了个借口不见都督罢了。 虽然理智上知道,陛下做出这一副荒唐无度的模样,大抵是为了迷惑韩圻年,但对于都督来说,情感上也很难接受吧。 何况,谁知道,陛下跟虞欢喜之间是真是假呢。 反正在风玄知看来,他们都督是越发悲情了,真真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恒景没发现风玄知的心思,冷声道:“不管怎样,都要把他找回来。 如今最有可能知道薛寻行踪的人,只有可能是他。” 风玄知闻言,不禁收起了脸上那一丝不正经,肃然道:“都督这是认为,虞欢喜先前确实寄居在薛寻处? 咱们前几天把他‘请’回来时他说的话,都是骗咱们的?” 这薛寻也是个奇人。 他是兴元四年的状元,天众奇才,出仕没多久便做到了京兆尹的位置,一度风光无限。 只是,在陛下驾崩的第二年,他突然自请外放,担任允州刺史,给出的理由是,他阿娘近年来身患重疾,允州正是他的家乡,他希望借着这个机会侍奉母亲床前。 这一切看似还算合理,然而,大概半年前,他突然一纸状书,把就在允州旁的莱州担任刺史的林立仁告上了朝廷,说他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向低调行事的韩圻年立刻亲手接管了这件事。 没过多久,他突然宣称,这一切都是薛寻对林立仁无耻的污蔑,实际上草菅人命的人是薛寻,并以这个罪名,革了薛寻允州刺史的职,并派兵士前去捉拿薛寻。 然而,兵士在去到允州后,发现刺史府里早已空空如也,薛寻连同他家里人一夜之间仿佛人间蒸发,至今仍然没有人知道薛寻到底去了哪里。 这件事一度震惊朝野。 都督知道这件事后,立刻派人暗中寻找薛寻的行踪,除了他这件事确实十分蹊跷,还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薛寻先前很可能是陛下的人。 只是,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如果虞欢喜当初也是陛下的人,他离开望京后,很可能会去投靠薛寻。 先前也有探子来报,曾经在通往西南道的小镇上,见过疑似虞欢喜的人。 因此,前几天得知虞欢喜入京,都督立刻便派人把他秘密“请”了回来。 谁料这滑头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知道薛寻在哪里,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风玄知想到这里,忍不住暗暗冷笑。 呵,如果他最后不是被雷劈死的,都白瞎了他这身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要不是他身上很可能藏着薛寻失踪的秘密,风玄知都想让都督别管他了,就该让他被韩修与抓回去关上一段日子,他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 恒景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神情已是说明了一切。 他前几天放他走,不是信了他的鬼话,只是想看看他离开后会不会去找薛寻。 谁知道不过几天,这家伙就给他惹来了这么一个大麻烦。 静默片刻,他冷冷地说了句:“他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说完,便转身径直离去。 那兵士得了命令,立刻应了一声,离开自去行事了。 风玄知看着自家都督跃上骏马的身影,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欣慰还是烦恼。 虽然都督前几天跟他说的那个计划,他一万个不赞同,但都督在其他方面,还是很理智的。 一想到那件事,风玄知又忍不住糟心了,顿了顿,他突然微微侧头,眸色幽深地看了大门口一眼。 看方才那女子走的方向,她也是想出府罢。 这刚一解禁就要出府,倒是挺迫不及待。 又是一点跟以前的苏妙音完全不同的地方呢。 不过,她身边一直藏有暗卫,她这么急着出去是要做什么,他们晚上就能知道了。 风玄知想着,收回眼神,在其他人见怪不怪的神情下,神态自若地朝着坠在马队最后面十分特立独行的一匹驴子走了过去。 他们离开没多久,时颜他们也到达了大门处。 喜儿让时颜在大门口稍候,蹬蹬蹬跑到了门房处,让他给他们备一辆马车。 门房爱答不理地看了她们一眼,倒是很利索地转身去做事了,只是最后给她们备的,是一辆又破又小的马车,配的还是一匹骨瘦嶙峋的马,给人感觉让它去拉马车都是一种畜生行径。 喜儿一看这马车,就气了。 就连时颜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扬了扬嘴角。 第11章 夫人骂人的样子真好看 时颜都要怀疑,她今天是不是出门不利了。 先是遇到了明着找茬的房娘,如今连这小小的门房,也敢对她阴阳怪气。 喜儿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瞪向一脸懒散的门房,“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给人坐的马车?” 门房抬眸瞥了她们一眼,“呵”了一声道:“这当然不是给人坐的马车,这是给我们尊贵的夫人坐的。” 这话乍听起来没有问题,但莫名地就让人有揍他一顿的冲动。 喜儿涨红了一张小脸,扬声道:“你这刁奴,莫不是忘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你们都督明媒正娶回府的夫人!是你的主子!” 门房夸张地扬起眉,脸上的神情更讥讽了,“当然没忘,夫人前段日子才因为偷潜入都督书房闹得整个都督府不得安宁,小人又怎么会忘记呢。 小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房,但作为下人该有的礼节,小人还是知晓的。” 喜儿瞪大一双杏眼儿,有些气急,“你!” 一直冷眼旁观的时颜这时候,忽然低低一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年轻的门房,“你可是很崇拜你们都督?” 门房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茬,眉头微皱一脸看傻子的眼神道:“这是当然! 我们都督十五岁上战场,十九岁就立下盖世之功被封万户侯,只是往城门那儿一站就能让青耳族那群龟孙子吓得屁滚尿流! 这天底下,有谁会不崇拜我们都督……” “是么?” 时颜不紧不慢地打断了明显越说越激动的年轻门房,道:“可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把让你们都督如此憋屈地被困在望京,还被迫娶了个他不喜欢的夫人这个罪名,都推到我身上罢?” 门房激情彭拜的心情被倏然打断,一怔之后,脸色一下子变了,“你说谁憋屈……” 全天底下的人都可能憋屈,只有他们都督不可能憋屈! 他只是替他们都督不值,凭什么他们英明神武举世无双的都督,要被迫娶这么一个一无是处还明显有异心的女人! 在他看来,这天底下本来就没有几个女子配得上他们都督!更何况这个女人! “好了。”时颜再一次打断他的话,头微微昂着,眼帘微垂,嘴角依然噙着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条斯理道:“在我还愿意好好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识些抬举。 若我当真端出主子的架势来了,你就不会到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了,懂?” 门房一脸怔然地看着她。 这女子明明比他矮上一个头还有多,他却莫名地觉得她正高高在上地看着他,那一张娇美如花的脸上,满是睥睨一切的神情! 那一双眼睛明明在看着他,他却觉得,她分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就仿佛,只要她想,踩死他,不过是踩死一只蝼蚁的事情! 虽然、虽然事实也是这样,再怎么说,她也是他们的夫人。 他只是相信他们都督不会任由这女人胡闹。 可是,万一她耍些什么心眼呢…… 时颜见他神色已是有些怯弱,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禁眉头微皱,抬高声音道:“那些废话还要我再说一遍吗?我如今要出门,你要做的是为我备好可以出门用的马车,立刻,马上! 若你坚持认为这辆马车是一辆可以出门用的马车,那你便亲自坐上去,绕望京一圈回府。 若是这匹马中途倒了,或出了什么意外,我倒是要上望京府衙请教请教如今的京兆尹,如你这种欺主罔上的奴仆,该当何罪!” 门房猛地一颤,女子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一般,让他的后背倏然汗湿一片,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这刁蛮恶毒的女人,他相信她是真的能做出方才说的事情! 他狠狠咬了咬牙,终是一转身,快步离去。 他、他才不是怕了这女人,他只是不想给都督惹麻烦! 没过多久,他就牵出了一匹说不上多好,但至少正常的黑马,把那匹颤巍巍仿佛随时要倒下的马换了下来。 时颜慢慢走了过去,眉头忽地一蹙,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马凳呢?这么高的马车,你是觉得我能飞上去?” 原以为已经完事的门房一愣,忍不住怨毒地瞪了她一眼。 只是,他终是没说什么,转身搬来了马凳。 时颜这才在喜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在放下马车帘子的时候,时颜看到那年轻的门房还在一脸阴暗地看着她,心里指不定已经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骂了多少回了,不禁轻扯嘴角,收回视线。 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天真地保留着现代人的想法,觉得要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 只是,在得到了无数血与泪的教训后,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要改变这个世界,她必须先融入这个世界。 要保护身边的人,她必须先学会保护自己。 时颜刚在马车上坐好,身旁的小丫头就忍不住一脸崇拜兴奋地看着她,“夫人,你真是太厉害了! 方才面对房娘时,奴婢就觉得夫人很厉害了,连房娘都说不过夫人,也不知道那刁奴哪里来的胆子!你看那刁奴刚刚哼都不敢哼一声! 哼,果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还以为我们夫人还是以前的夫人呢。” 时颜忍不住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小丫头一双眼睛越来越亮,满脸期待地看着她,“而且,夫人骂人的样子好好看,看着明明没有多凶,但奴婢方才在一旁都忍不住心跳加快呢! 夫人什么时候再骂一下人?奴婢一定要仔细看着!” 夫人一直都是很美的,只是以前,喜儿总觉得夫人的美少了些什么。 然而,方才夫人骂人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了,仿佛浑身上下都在发光一般,让天天伴在夫人身边的她也不禁被惊艳到了。 喜儿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时候的夫人。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时候的夫人给人的感觉是——霸气侧漏。 时颜:“……” 这说得,好像她是什么以骂人为乐的变态一样。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也很怕麻烦的好么。 时颜默默地望了望天,没有搭理她。 很快,她们就来到了望京最繁华的市集。 时颜正暗自思忖要去哪里才能更好地打探消息,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站住!你给我站住!” 她眉头一紧,轻轻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眼里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一抹火红色的身影。 她眼眸一下子微睁,因为得来得太轻而易举,一时间竟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等回过神来,她立刻大喝道:“停车!停车!” 第12章 这不是他们柔弱的夫人 车夫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到底是都督府的人,训练有素,立刻便勒停了马匹。 只是,不待他转身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身后车厢的人一下子跳了出去。 他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水绿色的身影。 车夫:“……” 说好的上车不用马凳都上不去的夫人呢? 刚刚那个动如脱兔的身影,绝对不是他们夫人! 时颜往前跑了一段路后,便失去了那抹火红色身影的踪迹。 她站在人群中,眉头紧皱地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周围都是一些茶楼酒馆之类的店铺。 “呸,那贱坯子!果然属狐狸的,跑那么快!瞧老子把他抓回去后,不狠狠教训他一番!”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喝骂,正是方才大喝让人停下那个声音。 时颜眸中寒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一眼,当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时,眼中寒意更甚。 韩圻年的品味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俗。 这黄红色的家丁服,时颜便是化成灰也认得。 那是韩家家丁的衣服。 会做出让韩府的家丁在大街上嚷嚷着捉人这种蠢事的人,除了那个荒淫无度的韩修与,不会有别人。 如韩圻年那种伪善的人,向来知道怎么藏起自己的狐狸尾巴,他那边唯一不可控的,只有他这个儿子。 “昌爷,你消消气,那贱坯子虽然气人,但那可是十郎君看上的人,你要是动了他,十郎君可不会放过你。” 那被唤做昌爷的中年男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狠狠道:“老子知道,老子气不过罢了! 因为这贱坯子,老子昨晚都没能回去跟老子婆娘滚床单!足足陪着他熬了一夜!” “嘿嘿,”昌爷身旁一个年轻一点的家丁满脸谄媚道:“放心,昌爷,等那贱坯子被捉回去,被咱们郎君按在身下狠狠收拾个几天,他说不定自个儿就羞愤欲死了,还用得着咱们出手? 哼,明明长得就一副狐媚样,装什么贞烈呢!” 那昌爷的脸色这才好了点,挑着眉道:“那是,再怎么说,那也是把咱们先前那个女陛下迷得七荤八素的狐狸精呢! 只是可惜啊,在那女陛下那儿,他还有机会骑在上头,到了咱们郎君那儿,他就只有被压在下头的分了。” 两个男人满脸龌龊地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颜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 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天底下最龌龊恶心的人,正是他们自己呢? 她没再管他们,再一次仔仔细细地看了这周围的店铺一眼,最后,锁定了一家有包厢提供的茶馆。 从种种迹象来看,方才被追捕的人,就是虞欢喜。 也只有他,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穿着一身骚包的红。 当初他跟在她身边时,韩修与就看上了他,只不过当初她的人设是个刁蛮任性,颓废荒唐的女帝,故意在一众大臣前跟韩修与上演了一出抢人的好戏。 韩圻年为了维护自己大义凛然的假象,果然无比威严地当着所有人的面严惩了自己心爱的小儿子,还勒令他自此不得再进入宫中,赢得了满朝文武一致的赞赏。 虽然不清楚虞欢喜怎么又招惹上了韩修与,但时颜一点也不意外他会做出这种事。 那家伙一向疯狂,不怕死,享受游走在生与死之间的刺激。 但他再疯,估计也是不愿意被韩修与抓回去这样那样地羞辱的。 而他那一身大红色太扎眼,若是在开放的地方,一眼便能被人看到。 因此,他若是要躲,只会躲进有密闭空间的地方。 而这附近,有提供包房或客栈服务的店铺,只有两家。 一家便是时颜方才锁定的装修典雅精致名为“品茗居”的茶馆,一家是兼做饭馆和客栈生意的四方馆。 以她对那家伙的了解,他向来追求特立独行,越是正儿八经的地方越不爱去,正正经经让人去吃饭睡觉的地方,他定是会嗤之以鼻。 他更有可能去的是专为文人墨客量身定制的品茗居。 时颜理了理方才跑乱的头发,端正了一下神情,便径直往品茗居走去。 她穿得虽不算特别华贵,但身上无论是衣服还是首饰都是显而易见的优等品,加上她特意做出的一副文雅矜贵模样,品茗居的小二没有多想,就一脸谄媚地跑了上前接待她。 小二十分殷勤地领着她往里面走,边走边道:“这位……夫人……”他看了一眼时颜的发髻,笑呵呵地道:“您是想坐厅堂还是雅间呢?我们现在都有位置。 今儿本店新到了一种上好的滇红红茶,茶味浓郁,入口清新,唇齿留香,很是受娘子夫人们喜欢……” 时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店小二的话,一边眼观八路耳听四方。 突然,不远处传来几个男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你猜怎么着?当朝廷的兵士去到的时候,允州刺史府里早就没人啦!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啧啧,这薛寻也是可惜,当初他以绝对的优势夺得状元,骑白马巡街的时候,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引人艳羡啊! 榜下捉婿的人都快踩烂他家的门槛了,据说连韩太傅也曾有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被他以业已定亲婉拒了。 谁知道不过六年,他就作死了呢。 当初他叫人递上状书,高调得从一入望京城门开始就大声嚷嚷林刺史所谓的罪名。 什么横征暴赋,搜刮民财,强抢民女,草菅人命…… 却原来只是恶人先告状,想把自己这些罪名嫁祸到林刺史身上罢了。” “唉!也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明明肉眼可见的有着大好的前程。 不得不说啊,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朝廷好些官员出事。 先是南军步兵校尉沈一时,再是御史大夫方之明,现如今,连薛寻都犯傻了……” 听到好几个熟悉的名字,时颜不禁怔在了原地。 只是不待她细想,她眼角余光就看到二楼有一抹红色一闪而过。 她只能先把心思收了回来,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微微笑着道:“我喜静,今儿个一个人出来是想散散心,给我一间二楼的包房罢。” 店小二立时了然于心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笑容不减,“如此,夫人请随小的来罢!” 难怪这夫人只有一个人,想来是在家里受了什么气,或是跟自个儿男人吵架了,这才赌气一个人跑了出来。 店小二觉得,他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店小二了,便是心里再好奇,也断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时颜跟在他身后慢慢往二楼走。 谁料,她刚踩上二楼的地面,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巨响! 是陶瓷摔落地面粉碎的声音! 店小二脸色一变,转头快速跟时颜道了声“请夫人稍候”,就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时颜心里也预料到了什么,立刻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店小二一心想看看有什么幺蛾子发生了,倒是没有留意时颜也跟了上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拐进了一条走廊,来到走廊第二个厢房处,先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敲了好几下都没人应答后,他道了声“失礼了”,就一下子推开了房门。 霎时,他的脸色惨白一片,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至级的画面似的,嘴巴大张却发不出声音,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步,就软软地瘫坐在了地上。 跟在他身后的时颜自然也看到了房间里的景象,脸色一变,快步越过店小二走进了房间里。 第13章 见色眼开 却见这是一个布置得十分雅致的茶室。 然而,原本用来焚香品茗的桌子上,此时却诡异地坐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女人。 应该说,是一具已经开始变得僵硬的女尸。 女人两只脚十分不雅地大张着,一只脚软软地垂落地面,一只脚被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纤细的脖子处挂着一条麻绳,麻绳的尾端被牵引到了屋顶的廊柱上,打了个死结。 双手诡异地背在身后,仔细看,可以看到她的双手也被两股麻绳绑住了。 随后,有人把两条麻绳的一条牵引到了左边的廊柱上绑紧,一条牵引到右边的廊柱上绑紧。 三条麻绳,就这样把没有任何依靠的女人固定在了桌子的正中央,搭配着她青黑的脸色和大张的眼眸,实在是会让人半夜做噩梦的画面。 时颜没有被这个画面震撼太久,就被瘫坐在角落里一地碎瓷片旁的男人吸引了视线。 却见那是个美得雌雄莫辨的男人,一身比雪还白的皮肤,精致得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的五官,一双连眼角都仿佛在勾人的狐狸眼,和饱满欲滴的嘴唇。 此时他一双眼睛半阖着,脸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白,鬓角处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发丝被一缕一缕地黏在了脸上,嘴唇发青发紫,整个人显然已经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时颜跑到他身前蹲下,嘴角紧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连声唤道:“醒醒!喂,醒醒!” 见怎么叫他都没反应,她快速地撑开他的眼皮和嘴巴看了看,又拿起他的右手把脉,基本可以确定,他这是中毒了! 而且,瞧他这模样,显然毒发已经有一段时间! 时颜狠狠一咬牙,从方才追捕他的那些人的话来看,下毒的不可能是他们,他们宝贝他都来不及呢! 是其他人给他下的毒?谁? 时颜没时间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颗小拇指盖大小的药丸,强行掰开他的嘴拍了进去,然后快速合上他的嘴。 男人纵是已经奄奄一息,也被她这一连串动作拉回了一些神智。 他艰难地撑起眼皮,只是刚动了动,面前的女子便狠狠按住了他的肩膀,出口的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不许吐出来!你可知道,做这么一颗解毒丸用了我多少药材!” 这语气,这话语…… 男人身子微微僵了僵,没有再动,一双眼睛却是拼命挣扎着又张开了些许,努力凝聚视线想看清面前的人。 可是,番木鳖的毒性太强,他无论怎么努力,面前人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在他还在努力看清面前人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就把嘴里的药丸吞了进去。 时颜看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心里松了口气,只是看着面前人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又忍不住咬牙,“你啊……”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这家伙,从以前开始,就不怎么把自己这条命放在心上。 她这句又恨又无奈的话一出口,面前人原本已是有些浑浊的眼睛,忽地亮了亮。 随即,时颜看到他诡异地扬了扬嘴角,露出了一抹迷离但美得惊心动魄的笑容,嘴里喃喃出声,“小……颜儿……” 话音未落,他就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往前倾倒,昏倒在了她身上。 时颜:“……” 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是认出她了吗? 然而,不待她细想,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方才那个店小二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官爷,就是他们!方才我一打开这个厢房,这个男人就在里面! 还……还有这个女人!显然是认识这个男人的!她见他受伤了,还帮他治疗来着!” 时颜心头一跳,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来的巡捕包围了。 为首的一个领头模样的男人看了他们一眼,沉声道:“都给我押回去,听候发落!” “是!” 时颜:“!!!” 卧槽,她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为嫌犯了。 不过,如今虞欢喜中毒昏迷不醒,韩十郎的人还在附近搜捕他,他们被带进衙门的大牢,也许不全是坏事。 就是,现在的情况太诡异,她担心他们进了衙门,就出不来了。 恒景定是派了暗卫在附近监视着她,若是事态紧急,恒景赶不及过来,她大都督夫人这个身份还能保一下她的小命。 时颜见那些巡捕凶神恶煞地朝她走来,暗暗抿了抿唇,很是配合地站了起来。 出去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又看了那坐在桌子上姿态诡异的女尸一眼,眼底微沉。 这种死法,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xg窒息。 一个人到底是多变态,才会在一个这么风雅别致的地方,干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 在被带着走出茶室的时候,时颜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了方才追捕虞欢喜的那群人,不禁暗暗扬了扬嘴角。 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从巡捕手里抢人。 衙门很快就到了。 时颜被毫不怜香惜玉地推进了临时关押人的大牢里,看着这举目望去不是围栏就是阴冷墙壁的环境,时颜不由得感叹。 活了三辈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大牢。 真是长见识了。 这临时关押人的大牢不大,只有四间牢房,但好歹是男女分开的。 被关在时颜对面牢房里的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见到时颜,立刻眼睛大亮,趴着围栏巴巴道:“怎么连这么富贵娇美的小娘子也被关了进来? 小娘子,你犯了什么错啊?出去后,要不要跟我凑一对雌雄大盗?” 时颜:“……” 忍不住嘴角微抽。 还雌雄大盗呢,看这人一脸憨样,实在不太适合做犯罪这种高智商的事,他还不如找人跟他凑一对雌雄家里蹲。 时颜没有搭理他,环顾四周找到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刚想走过去坐下。 突然—— 旁边牢房里,一个清透低哑仿佛玉石相撞的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响起,“想要她跟你,你还不够格。” 时颜一愣,下意识地朝旁边的牢房看去,却见原本死尸一般瘫在地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此时挣扎着靠坐在了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斜对面的男人。 原本满怀期待的男人被人这么一讥讽,忍不住生气,“你!” 然而,视线刚触到男人的脸,他的声音便嘎然而止,眼神慢慢变得痴迷,嘿嘿嘿点头道:“啊对对对,这位郎君说得对。 不知道郎君可愿意和我凑一对双雄大盗啊?” 时颜:“……” 卧槽,你这心意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便连向来吊儿郎当的虞欢喜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没再搭理他,转而看向旁边牢房的女子。 当看到她默默望天的模样时,他心尖儿一颤,眼神再次变得迷离起来。 方才他虽然神志不清,但那种让他忍不住靠近的感觉,只有那人给过他。 而且,她喂他吃下去的药丸的味道,分明跟先前那人给他吃的药丸,一模一样。 虞欢喜不知道为什么,竟千年难得一遇地紧张了起来,不自觉地伸出鲜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子娇美的侧脸,一字一字地道:“你跟小颜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14章 傲娇小公主 时颜的动作不自觉顿了顿。 这天底下会这么不正经地叫她小颜儿的人,也就只有虞欢喜一个了。 只是,纵然她方才在他面前露出了很多破绽,一般人也不会轻易想到她是借尸还魂了。 青蔓背叛一事到底成了时颜心中的一根刺,她转头看了便是一脸虚弱地靠坐在大牢墙壁上依然不减风华的男人一眼,忽地微微一笑,“我不知晓你说的小颜儿是谁,但我斗胆猜一下,如果你说的是先前那个女帝……” 时颜微妙地顿了顿,虞欢喜立刻坐直身子,有些呆怔地看着她,似是没想到,她竟真的跟那本该早已逝去的人有关系。 呆怔这神情显少能从这男人身上看到,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天底下又有多少东西能真正触动他心底那根弦。 那双狐狸眼中的光亮纵是已经有所压抑,依然比方才更甚,整个人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时颜微微挑眉,轻笑一声,道:“我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被家里人送到了城外的大相国寺静养,那时候我偶然在庙里见到了那位女帝。 那位女帝长得真是风华绝代,气质高雅,雍容华贵啊。” 她似乎陷进了回忆里,眼神有些迷离,脸不红心不跳地给自己贴金。 虞欢喜听到她这一连串形容词,忍不住眼角微跳,一脸说不出的神情看着她。 风华绝代,气质高雅,雍容华贵? 这些词,哪一点跟那彪悍的女人沾边了? 要是被其他人听到,还不知道得笑成什么样。 时颜仿若没看到他那欠扁的表情,继续道:“一开始,我不知道她就是那位陛下,只觉得她虽然看着高高在上,但很是亲切,我那时候心情不好,每天都会自己出去散一会儿心。 每到那时候,我都会偶遇到那位陛下,从那位陛下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这些话,也不算她瞎掰,原主母亲是在她八年那年被休的,自那之后,她一直郁郁寡欢,心情压抑,最终在九岁那年爆发了一场大病。 那时候的她在留侯府早就没了地位,留侯夫人嫌弃她一身病气,以养病为由把她送去了大相国寺,除了喜儿,没有再给她派一个侍奉的侍婢婆子。 那时候原主心情郁郁,每天都会避开所以人失踪一段时间,喜儿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一脸掩盖不住的后怕和委屈,足以见那时候的原主是多么让人不省心。 至于原主那时候失踪时都去了哪里,除了已经逝去的原主,只怕没有人知道了。 而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某种命定的缘分,那时候刚当上女帝没多久的她也因为心病爆发了一场恶疾,被韩圻年送去了大相国寺静养。 那时候她心情抑郁,不想见任何人,每天都发脾气让所有人离开。 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侍奉她的人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悄悄离去,独留她一人。 那时候的她,也确实是见过这苏妙音的,她还记得侍奉她的侍婢曾在背后咬耳朵,“啧,这不就是留侯家那位娘子吗?据说她母亲在外面偷人,被休了呢……” “也太不知廉耻了,男人在外头养外室啊那叫风流,女人在外头偷人,这不是让自己以后都没脸见人么? 瞧瞧,这不生生把自己留侯夫人的位置让给了那外室,整得自己唯一的女儿也被人唾弃,图什么?” “唉,你还别说,据说那位外室是留侯的青梅足马,两人早就情愫暗生,只是后面因为战乱走丢了。” “不会吧,那他们也算再续前缘了,留侯竟是一个这么痴情的男人吗?也太让人羡慕了!” 因为这段话内容之恶心,三观之奇葩,让时颜至今记忆深刻。 在被送来府衙大牢的路上,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这件事,自然也想好了要怎么应付虞欢喜的质疑。 虞欢喜眉头紧皱,显然依然对她的话存着一丝怀疑。 时颜不动声色,甚至还悠悠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在那之后,我就再没机会和那位陛下相处,还被我父亲和后娘花言巧语迷惑了心智,忘却了很多陛下教我的东西。 直到前不久,我才幡然醒悟。 那时候我偶尔有些跌打损伤,陛下都是拿自己做的药出来帮我医治。 她见我对医术感兴趣,便教了我一些医术知识,还教我做了几种她自己研制的药。 方才给你吃的解毒丸,正是陛下先前教我的。 因为曾经有过这样的际遇,我总是会下意识地留意那位陛下的一切,也便知道了,陛下身边有你这么一个人。 而且,我先前在宫中见过你一面,方才你竟在那个房间里时,我才那么惊讶。 我想着你先前也算是那位陛下身边的人,我不好见死不救,才拿出了解毒丸对你施救。 那位陛下曾说,她的解毒丸能解这天底下大部分毒药,你也算幸运。” 这是顺便把她为什么救他的原因说了。 时颜哪里知道原主见没见过虞欢喜,但原主身为留侯府嫡长女,是有资格参加各种宫廷晚宴的,喜儿也说,原主曾进过宫里头。 虞欢喜当时备受她宠爱,在宫里豪横得很,几乎百无禁忌,哪里都能去,原主进宫时偶遇过他也不奇怪。 当然,这件事也无从考究了,可不由着她胡说。 虞欢喜一愣,虽然依然觉得哪里有些怪异,眼底却终是掩盖不住地浮起了几许失望之色。 他忽地轻呵一声,绝美的脸上现出几分嘲讽,几分颓然,却是让他整个人美得更勾魂摄魄,引人怜惜,看得围观的一众男人女人眼睛都直了,“是啊,幸运,忒幸运,幸运得我只是想一死了之都做不到。” 时颜眉心微蹙,忍不住看着他道:“方才的毒药,你是自己吃下去的?” 时颜没有多惊讶,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忍不住暗暗磨了磨牙,真是白白浪费了她一颗药! 虞欢喜脸色凉薄地扬了扬嘴角,甚是傲娇地转头“呵”了一声,显然不想跟她多说。 时颜:“……” 你呵个毛线啊呵,以为自己是什么傲娇小公主吗? 时颜暗暗平复了一下想揍他一顿的冲动,继续做出一副震惊疑惑的模样道:“你为什么服毒自尽?难道那房里的女人真的是你杀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故意打碎花瓶把人引过来? 就算你杀了人后心有愧疚,想要自尽赎罪,也没必要特意引人过来啊。 反正你和那女人都在那房里,迟早会被人发现的,不是么?” 原本已经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模样的虞欢喜听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抬起眼眸,看着面前的女子,眸色微闪。 等她说完后,他一扯嘴角,轻嗤一声,“小丫头分析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这一点,也是先前那女陛下教你的?” 时颜心头微跳,只是虞欢喜也似乎并不需要她回答,懒洋洋地道:“你不懂,我若不想办法引人过来,那女人,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他这句话声音低得近乎呢喃,慵懒的语调下隐藏着的,分明是冷冰冰的讥讽。 时颜微愣。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官兵低喝道:“把方才那个红色衣服满身骚气的男人给我带出来!” 虞欢喜凉凉地看着朝他走过来的官兵,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轻笑着低声道:“罢了,既然被你救了,证明老天还不想收我这条贱命。 夫人,若我能平安出去,我再去找你罢,我对你跟那女陛下之间的事情还挺感兴趣呢。 如你这般漂亮娇美的夫人,显然是有一个甚是不解风情的夫君,才会让你这般孤独寂寞地一个人跑了出来。 我生平最是见不得的,就是像你这般的娇花没有人疼爱。” 说着,还微微低头,甚是骚包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第15章 这可是我们夫人 时颜:“……” 娘的,她怎么会忘了这家伙骚包的本性! 这土味情话都能滴出油来了好么!她是做了什么孽换了个壳子还要被他这么调戏? 虞欢喜说完,那些官兵也打开了他被关押着的牢房蜂拥而进。 只是,官兵的手刚碰到他,他便甩开了,一脸嘲讽地道:“我自己会走,就你们,还没资格碰我。” 时颜:“……” 这家伙能平安无事地活到今天,真是一个奇迹。 看着虞欢喜被官兵带走的身影,时颜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一双眼睛变得又黑又沉。 她当然不会认为杀死那女人的是虞欢喜,虞欢喜这人虽然一身毛病,但还没有那么变态的嗜好。 而且,他分明是故意让别人发现那个案发现场的。 他吞吃了毒药,在生命里最后一刻拼尽全力跑到了那个厢房,定是想告诉世人一些什么。 而他说,若他不这样做,那个女人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时颜不自觉地捏紧了双手。 这说明,凶手定是有一定的权势,他大大咧咧地把那样一具诡异的女尸留在了那个厢房,是知道,这之后会有人来替他收拾残局。 看凶手做事的熟稔程度和这强悍的心理素质,他分明已是很熟悉这一个流程。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 凶手会是谁?虞欢喜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如果做下这件事的真的是望京有权有势的人,虞欢喜如今的处境就危险了。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以前她虽然被韩圻年控制,但到底慢慢有了自己的势力和一些做事的资本。 她头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如今的自己是多么弱小。 时颜暗叹一口气,靠在了阴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试图稳定心绪。 她现在再急也没用,一切只能等离开这里再说。 牢里其他人忍不住不停地偷瞄她。 就像刚才那个男人说的,这女子跟他们明显不是一个世界的,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进了大牢。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牢里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 时颜睁开眼睛,当看到来人时,她有些讶异。 却见一个穿着靛青色袍服,神色冷淡,模样稳重的年轻男子在一群官兵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径直停在了她被关押的牢房外,一双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劳烦官爷把牢门打开。” 说着,他嘴角似乎微微一扯,慢慢道:“这里面的,可是我们夫人。” 时颜定定地看着他,早在那个男人把视线投递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他是都督府的人。 看来她身边的暗卫果然把她被关进大牢的事传达回去了。 那些官兵似乎有些怵这个年轻男子,立刻应了一声,就小跑上前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时颜在牢里其他人想八卦又不敢的视线下站了起来,走了出去,虽然那靛青色袍服的男子明显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还是微微笑着道:“劳烦你走这一趟了。” 那男子似是对她的态度有些意外,看了她一会儿,才没什么情绪地道:“小的是都督府的管事,来接夫人回府是小的分内事。” 时颜微微挑眉。 原来他就是喜儿天天挂在嘴边吐槽的冷面管事——陈应。 因为他向来只亲手接管恒景那边的事务,时颜自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牢里其他人听到那男子的话,都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都督府?是他们想的那个都督府吗? 这个漂亮得像朵花似的夫人,竟然是那个男人的夫人!可是,虽然她的穿着不一般,但跟都督府夫人这个身份比,还是过于朴素了罢! 他们原本以为,她只是某个普通的大户人家的女眷。 那些官兵显然也才知道自己竟然惹了这么一尊大佛,此时看也不敢看她一眼。 虽然听闻这女人不受都督宠爱,但好歹是他的夫人,俗话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 早知道她是都督夫人,他们、他们把她丢进大牢时就温柔一些了! 啊不不不,他们就不该把她丢进大牢! 时颜懒得听他这假得不行的场面话,淡淡地一扬嘴角,“那我们走罢。” 陈应不禁看了她一眼,才道:“夫人还不能离开,郑尹和裴侍郎正在外头候着夫人,有些关于案子调查的事情需要夫人配合。” 虽然先前便听说这女人像变了个人似的,但此时亲眼见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哪是变了个人,要不是她这副皮囊,说她是另外一个人他也信。 但不管她变成怎样,有一点还是相同的——这女人尽会给都督找麻烦。 这回,不但被牵扯进了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案子中,还不知道为什么,竟跟那惹人厌的男狐狸精搅和到了一起。 陈应对她,是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 时颜早便猜到她不可能那么容易离开,刚好,她也想了解一下这个案子进展如何,眼眸不动声色地沉了沉,点头道:“可以,带路吧。” 其中一名官兵立刻跑到了前头带路,一路上,时颜都能感觉到背后陈应那沉甸甸的审视目光。 不禁暗叹一口气,果然,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谎言来圆。 在了解案件进展之外,她还得想办法解释她为什么会被卷进了这件事中。 那官兵很快把他们带到了一个装饰简单却典雅的房间前,站在门外行了个礼,“禀告郑尹,裴侍郎,都督夫人已带到。” 房间门是大开着的,时颜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有两个身穿官服的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看起来年长一些,嘴唇上留着八字胡,下巴留着长长的山羊胡,着一身紫色官服,原本看着甚是有威严的面容,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透出几分紧张无措。 另一个着绯色官服的男人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只在嘴唇上留了两撇八字胡,面容白净,模样正直,神态倒是比另一个男人要放松不少,此时正悠悠地品尝着一盏清茶。 时颜快速地扫了他们一眼,心中已是有了几分定断。 大兴朝三品以上的官员着紫色,五品以上的官员着绯色。 京兆尹是三品,侍郎一般是四品,从官服看,年长一些的男人应该就是陈应嘴里的郑尹,另一个男人则是裴侍郎。 那裴侍郎会那般自然而然地插手案件调查之事,只能说明,他是刑部的。 但刑部向来只审判地方呈上去的完结的案子和疑难案件,一般不会在案子初初发生时便插手案子的调查,他此时出现在这里,有些不同寻常啊。 官兵的话还没落下,那郑尹就急急地站了起来,走到时颜面前作了个揖道:“见过夫人。 某手底下那群小的不识得夫人,怠慢夫人了,某替他们给夫人赔罪。 若不是某要留在这里招待裴侍郎,早便亲自去迎接夫人了。 望夫人大人有大量,切莫与他们计较。” 时颜微微挑眉,淡淡笑道:“没事,他们不过是秉公办事,而且,即便他们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是要走这一趟的。” 那郑尹见她没有纠缠这件事,似乎松了一口气,突然紧紧盯着她道:“那敢问夫人那时候怎么会孤身一人到了品茗居?而且,还似乎与那凶犯关系密切。” 听到他吞口而出的那声凶犯,时颜的心猛地一沉。 他是凭什么认定虞欢喜就是凶犯?案件从发生到现在,半天都没过,他竟然就已经一副盖章定论的模样了,真是好了不起! 然而,不待时颜说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砰,瞬间把所有人的心神都吸引了过去。 却见是那裴侍郎把手中的杯子放到了桌面上。 见到郑尹也朝他看了过来,裴侍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调平和,却莫名地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 “不知道郑尹这声凶犯从何而来? 案子刚刚发生,所有调查还没结束,郑尹却似乎已经认定了抓回来的嫌犯是凶手。 某是时至今日才知道,郑尹断案竟是这般草率的吗!” 第16章 这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时颜不禁看了那裴侍郎一眼,眸色微闪。 这人,莫非是友军? 那郑尹明摆着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杀人的罪名推到虞欢喜身上。 只怕她方才在牢里的猜测是对的,做下那种变态事迹的凶手背景不简单,至少,连官居三品的京兆尹都要为他打掩护。 这裴侍郎是不知道案子背后的深不可测,还是,他正是知道这一点,才特意在案子刚发生没多久就来了这里,阻止郑尹草草结案? 郑尹听了裴侍郎的话,整个人明显僵了僵,腮帮肌肉一紧,“裴侍郎,这个案子现在是我们望京府衙接手,还没到你们刑部呢,你这般多管闲事不好吧?” 这裴严真心碍手碍脚,明明说是来拿先前一个案子的卷宗的,现在卷宗拿到了,还赖着不走,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要命的案子戳到他们府衙时过来了,若不是他觉得这个案子理应没那么快传到刑部的人耳中,他都要以为他是故意的了。 裴侍郎面对郑尹的不快,倒是没有丝毫慌乱,还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作了个揖,道:“若某的行为让郑尹不快了,某给郑尹赔罪。 然某初初进入刑部时,曾对天立誓,一定要公正廉明地审查每一个案子,不让一个恶徒逃脱,不让一个无辜之人蒙冤。 这个案子,某没撞见便算了,如今撞见了,却是万万无法冷眼旁观的,这有违某当初立下的誓言。” 听到裴侍郎说出“公正廉明”四个字,郑尹的眼神不由得有些躲闪。 只是,面对他这如此诚挚而坚定的回答,他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又暗暗咬了咬牙,道:“裴侍郎大抵不清楚案子的情况。 当时案发现场里,只有那嫌犯一人,若不是他身子抱恙,早就逃之夭夭了! 他不小心打碎花瓶,估计也是因为身子不适。 这件事,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夫人! 这种情况下,除了他,还会有谁是凶手?我这般断定,又怎么能说是草率呢!” 边说,还边眼眸沉沉地看了时颜一眼。 他这是断定,虽然时颜跟那嫌犯关系似乎不一般,但她也绝不可能拿出那嫌犯不是凶手的证据来。 时颜察觉到他的眼神,不禁暗暗冷笑一声。 那裴侍郎却依然不慌不忙地道:“这个案子如今虽不归某管,但某在方才,也向府衙里的人了解了一下案子的情况。 敢问郑尹,仵作推断那女子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郑尹脸色一变,他已是知道裴侍郎想做什么,只是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道:“仵作推断,那女子是在午时末(12:20~12:59)左右被杀害的。” 而尸体是在大概末时三刻(13:45)被发现的,那时,尸体的尸僵刚刚出现,还保持着几分柔软。 是一具很新鲜的尸体。 裴侍郎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尸体被发现时,已是死了一段时间了。 但某怎么听说,嫌犯是在尸体被发现前没多久进入品茗居的? 因为嫌犯长相十分惹眼,还穿着一身红衣,且又是大摇大摆进入品茗居的,当时在店里的宾客和店小二,定然都看到了罢。” 听到大摇大摆这几个字,时颜嘴角微微一抽。 这确实很符合某人那嚣张又骚包的行事作风。 只是,他这回这么嚣张,应该不止是本性使然。 他这是在故意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好让尸体被发现后,那些人没法轻而易举地把罪名推到他头上呢。 时颜嘴角微抿。 虞欢喜那人瞧着万事不上心的,但其实认真起来,心思缜密得可怕。 郑尹闻言,脸色更黑了。 当然,不止看到了,还印象深刻。 他没想到,这家伙不声不响地,竟已是把所有事情都了解了个清楚。 要是知道这些事的人只有他们府衙的人,还好处理,偏偏知道的人里,还多了这么一个死脑筋的! 他可是出了名的案痴,查起案来一丝不苟,就算是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疑点都能花上几天几夜去查证,便连刑部尚书提起他,都是一脸吃了米田共的表情。 若不是他当真是能做事的,破了好几个大案子,刑部尚书早就容不下他了。 说实话,若今天来的人是刑部尚书,他还好办事一点。 他又忍不住咬了咬牙,看着他的眼神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语气带了明显的不善道:“便是他是在尸体被发现前没多久进品茗居的,谁知道他在那之前是不是已经进过品茗居? 方才我已经派大夫给嫌犯看过,大夫说他先前大抵是中了毒,若不是……都督夫人……” 他用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眼神看了时颜一眼,才继续道:“若不是都督夫人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解了那嫌犯的毒,那嫌犯只怕早就不在这世间了。 这分明是他畏罪自杀,说不定他杀了那女子后便偷偷离开了,后来良心过不去,才又回来了。 裴侍郎,虽然某很敬重你对查案一事的认真和严谨,但这说到底是某的案子。 裴侍郎一而再地对某的工作提出质疑,可是认为,某无法胜任京兆尹这一职位,理应由裴侍郎来担任啊!” 说到最后一句时,郑尹的语气分明已是重得不能再重,带上了浓浓的威胁之意。 若是寻常人,这时候定然会识时务,不再跟他纠缠下去了。 这郑尹明摆着你再插手我就不客气了,与其跟他撕破脸弄得双方都不好看,不如以退为进,待日后收集证据再反将他一军! 只是,这件事显然跟寻常的查案不同啊! 时颜脸色沉沉地看看郑尹,又转头看看依然面色平和的裴侍郎。 若没有郑尹先前那番胡搅蛮缠明显降智的话,时颜还可能相信他是因为工作被质疑了恼羞成怒。 然而,他这案本来便没有认真查,质疑他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他又哪里有脸恼羞成怒? 他更可能是,故意装作恼羞成怒的模样,以暂时逼退裴侍郎! 便是裴侍郎日后再去追查这个案子也没关系,因为他已是赢得了时间!在裴侍郎退这一步的时间里,他足以做很多事情—— 毁灭证据,伪造证人,把虞欢喜头上那顶大锅扣得死死的! 所以,裴侍郎万万不能退。 时颜紧紧地盯着裴侍郎,心里已是想好了,一旦他有退却的迹象,就先发制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他拉回来。 终于,裴侍郎嘴唇微张,却是突然后退一步,深深地给郑尹做了个揖。 第17章 吾甚是欣慰 时颜眉头紧皱,刚想说什么,就听裴侍郎道:“某万万没有质疑郑尹的意思。 某知道自郑尹担任京兆尹以来,一直秉公执法,惩奸除恶,爱民如子,深受百姓爱戴,是吾等学习的楷模。” 时颜:“……” 这忽如其来的商业胡吹是怎么回事? 这还真是一个敢夸,一个…… 她看了一旁的郑尹一眼,见他也明显有些讶异,听着这一顶顶往他头上戴的高帽,他脸色微微涨红,现出几分尴尬来。 不禁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暗笑一声。 看来他脸皮还算没有厚到底,这些话他也是听不得的。 郑尹有些看不懂这案痴,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竟有几分紧张。 在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他还能厚着脸皮承了这些赞美。 但在这件事上,他确实还没那么脸大。 这案痴到底想做什么?莫非是想用这些马屁哄得他晕头转向,一时不察让他插手这个案子?他看着是这么糊涂的人嘛! 郑尹板起一张脸,刚想做出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来,就听那依然低着头的男人继续道:“今天某说的话和做的事情,皆因某心中的执念,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若因此引得郑尹不快,某愿意负荆请罪,便是郑尹要状告到陛 郑尹:“……” 他虽然气恼他多管闲事,但还不至于因此就状告到圣上面前去。 这不显得他气量忒小了嘛。 说这家伙死脑筋就真的是死脑筋…… 然而,郑尹心中的吐槽还没完,就听他道:“某在方才听到这个案子时,就派了人前去品茗居询问当时店里的宾客和伙计关于这个案子的情况,是以某才得以断定,郑尹捉回来的那个嫌犯,绝不是凶手! 品茗居位于望京最繁华的西市,向来受书生墨客的喜爱,是以那里显少有没有宾客的时候,店里的伙计更是时常配有七八个。 品茗居二楼厢房要额外收取厢房费,因此会去二楼厢房的人,一般非富即贵。 而品茗居要通往二楼厢房,必须经过一楼的厅堂,因为二楼厢房宾客的特殊性,每当有人上去,厅堂里的人都会下意识看上一眼,若那个时候有人去了二楼的厢房,厅堂里的宾客和店里的伙计理应都有印象。 不出某所料,某派出去的人,不但很快问出了今天死者被害死那个时间段有哪些人去了二楼的厢房,还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裴侍郎微微抬头,仿佛没看到郑尹瞬间黑到了极致仿佛下一息就要冒烟的脸色,淡淡道:“那个厢房,长期都是被人包下来的。 包下厢房那个人的身份……有些特殊,某在这里便不便明说了,相信郑尹只要随便派人去问一下,就会知道。 而包下厢房那个人,在死者被害死那个时间段,也确实出现在了品茗居,反而是那嫌犯,在他进入品茗居之前,从没有人见过他。 这些事情,都有人证,而且不止一个。 郑尹可能是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查探这些情况罢!否则郑尹怎么竟会认为,那个在死者被发现前没多久才进入品茗居的嫌犯,就是凶手呢!” 这一席话,说得是逻辑在线,酣畅淋漓。 最巧妙的是,他开头先是大大恭维了郑尹一番,把他做下这些出格事的原因归咎自身,最后还不忘看似体贴实则十分绿茶地又恭维了郑尹一番! 这种情况下,便是郑尹气得头都要炸了,也实在不好去指责他这先斩后奏的行为。 更别说,刑部本来就有参与案件调查的资格,只不过按照正常流程,还没轮到刑部出手罢了。 时颜不禁微微扬唇,满是赞赏地看了那裴侍郎一眼。 却是没想到,如今的朝堂上,还有这般赤子之心,大胆心细的官员! 心里不由得有些欣慰啊。 郑尹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最后,却也只能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裴、严!” 他就说这家伙怎么拼命给他戴高帽,敢情是早就背着他插手这个案子了,而且,插得不能再插了! 这下完了,这件事的真相是彻底瞒不住了,现在只求上面不要过多地怪责下来,也希望这家伙,还没查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罢! 这家伙方才还让他状告圣上?奶奶的,他是图告到圣上面前让圣上觉得他玩忽职守?! 仿佛觉得这一切还不够打击他似的,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禀告裴侍郎,属下已是按照你的吩咐,把那些人证的供词,以及人证的基本情况都整理成卷宗了,请裴侍郎过目!” 裴严闻言,走过去接过那男子递过来的卷宗,微微笑道:“麻烦你了,短时间内做了这么多事情,你的能力是越来越进步了。” 那年轻男子爽朗一笑,道:“跟在裴侍郎身边做事,能力不行,怎么能坚持天天陪裴侍郎熬夜查案!” 裴严又微微一笑,转身径直把卷宗递给了郑尹,甚是真诚地道:“这是某让手下人整理的,虽然某没看,但方钦的能力某知晓,定然是整理得十分详尽的。 里面还有人证的姓名和住址,郑尹若是想进一步查探,可派人按照上面写的住址找到人证。 当然,现在案件刚发生没多久,那些人证理应还在品茗居,郑尹现在派人过去核实也是可以的。 查案也是某的分内事,郑尹不必过多感谢。” 接过那还带着余温的卷宗,郑尹几乎要一口心头血喷出来。 谁要感谢你了!他奶奶的! 最绝的是,那家伙把卷宗给他后,还郑重其事地做了个揖,道:“某再次给郑尹赔不是了,某改天定会亲自过来,给郑尹负荆请罪。” 郑尹默了默,手上用劲差点没把那卷宗捏碎,忽地,阴森森地龇了龇牙,道:“裴严,你是故意的吧。” 裴严抬起头,一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表情道:“敢问郑尹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郑尹只低低笑了一声,突然俯身在他耳边,满是讥讽地道:“你最好不是故意的,要知道,有些狐狸尾巴一旦露出来,就塞不回去了。 有些人,也不是你可以招惹的。” 裴严面不改色地听他说完,最后只微微笑着,退后一步,又作了个揖,“多谢郑尹的忠告,某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违背某的誓言,以及对得起圣上和百姓对某的期望罢了。” 郑尹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一时却也分不清,他这话说得是真,是假。 时颜见他们那边似乎暂告一段落了,才微微笑着开口,“如此看来,如今已是不需要我去配合查案了?” 其他人似乎这才想起了这里还有她的存在。 郑尹的脸色依然黑得仿佛乌云压顶,刚想粗声粗气地说不用了,裴严就先他一步笑着道:“暂时来说,这个案子确实不需要劳烦夫人了,但某私下里有个疑问,不知道夫人可方便解惑? 夫人为何会在那时候孤身一人来到品茗居,而且,还救下了嫌犯?”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见房里其他人顿时刷刷刷地把视线投在她身上,便连一脸不快的郑尹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时颜默默望了望天,道:“这件事,要从我九岁那年说起了……” 时颜把方才用来忽悠虞欢喜的故事又说了一遍。 至于她为什么独自一人去了品茗居,是因为她乍然看到虞欢喜被人追捕,心里讶异,才按捺不住追了过去查看。 其他人闻言,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郑尹不由得喃喃道:“难怪啊,难怪……” 那只男狐狸精当初确实甚是得那女陛下的宠爱,这件事,别说朝野了,便连在民间也是人尽皆知的。 只是,出乎时颜意料的是,听了她的故事后,陈应和裴严都一脸说不出的神情看着她。 最终,陈应沉着声音,嗓音似乎因为难以置信,变得缓慢而滞涩,“你说,你曾经见过……嘉明帝,还和她有过一段情谊?” 第18章 女人翻脸的速度 嘉明帝? 时颜微愣。 啊,那应该是她死后的谥号吧。 嘉明嘉明,不错,还挺好听。 不过,陈应这是什么表情?虽然她这个故事听起来是有那么一丢丢不可思议,但她可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有理有据,完全不怕他们查的啊。 时颜一脸奇怪地看着陈应,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先前对恒景做的一系列缺德事,不禁在心里咳嗽了一声。 虽然她不知道陈应跟在恒景身边多少年了,但能坐到大管事这个位置的,定然时间不短。 因此,他定然知道她跟恒景之间那些纠葛,恒景心里还不知道有多怨恨她,他这个做下属的,估计是跟主子同仇敌忾的。 此时,听到他本来就不待见的夫人,竟然跟另一个他更不待见的女人有联系,他心里不膈应才怪! 时颜感觉自己参悟了什么真理,清了清喉咙,点头道:“是,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因为家里的事,心情抑郁,多亏了嘉明帝开解我,因此,我心里一直对嘉明帝怀着感激之情。” 陈应似乎不耐烦听她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眼神微冷地追问道:“你的医术,也是嘉明帝教你的?” 时颜点了点头,淡然道:“大部分是嘉明帝教的,小部分是我自己后头钻研出来的。” 嘉明帝会医术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是个中西医结合临床医学的医学生。 在被韩圻年带回宫里之前,她已经靠着自己的医术积攒了一笔钱财,眼看着就要脱离穷困潦倒的生活了。 时颜想到这里,眼眸微冷,眼底深处,终是隐隐透出了几分不甘。 “胡说八道!”陈应忽地脸色一沉,道:“你若是会医术,先前怎从没听人说起! 便是你嫁进都督府这半年,也从没表现过丝毫会医术的迹象!这一切不过是你编撰的罢!” 他这突然严厉起来的话语不但惊到了时颜,连在场其他人也惊到了。 虽然他们先前便知道这个所谓的都督夫人是怎么回事,但万万没想到,她地位低微到连一个管事都能当着外人的面质疑她! 感觉到投在她身上的各种意味不明的视线,时颜一张脸彻底沉了下来,嘴角却微微勾起,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轻扬,慢慢道:“陈管事又何必动静这么大,我没说过我会医术,难道我又说过我不会医术了? 遇见嘉明帝时,我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回到家后,听了长辈的一些闲聊,才晓得医术竟是三教九流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万万不是我一个侯府嫡女应该碰的,是以我一直不敢跟别人说我会医术,只敢在闲暇时看几本医书。 只是前一段日子发生了一些事,让我醒悟了,不管如何,有一技傍身都是好的。 再怎么说,人活在这世间,稍微软弱一些便会被人看不起。 还是得先自强起来才不会受人欺负,你说是吗,陈管事?” 时颜这一段话的暗指意味太明显,便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了。 陈应整个人僵了僵,这才察觉自己失态了,连忙抿了抿唇,做出要行礼赔罪的动作,“小……” 时颜却丝毫没有让他说话的意思,眼神一厉,打断了他的话,“我倒是要问一问陈管事,为何会觉得我说的一切都是编撰的? 难不成陈管事心里早已对我救下嫌犯这一行为有了定论? 我想想,你不愿意接受我是因为跟嘉明帝的旧情救下嫌犯,难不成是觉得,我是因为跟嫌犯之间有什么苟且,才会救下他吗?” 明明时颜的话平缓至极,没有丝毫过激的情绪,陈应却听得心头微紧,连忙单膝跪地行礼道:“请夫人恕罪! 方才是小人过于震惊,口无遮拦! 小人是万万不敢这般质疑夫人! 待回到都督府,小人便自请一百杖刑,以赎这回口无遮拦冲撞夫人的罪过!” 心里却是忍不住震惊到了极点,这苏妙音什么时候竟有了这般凛然逼人的气势? 他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都督他们说夫人性情大变,到底是怎么个变法。 其他几人也不禁有些怔然地看着身旁的女子。 没想到啊,人人都说都督夫人不受宠,但如今看来,这都督夫人也不简单啊! 时颜脸上神色不变,也懒怠再说什么,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忽然转头看了郑尹和裴侍郎一眼,脸上的神情瞬间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微微笑着道:“裴侍郎的问题我也回答了,不知道两位可还有什么问题?” 郑尹、裴严:“……” 这就是传说中的变脸如翻书罢! 女子什么的,真是太恐怖了! 裴严轻咳一声,温文尔雅地作了个揖,笑着道:“没有了,多谢夫人一解某的困惑。” 看着这个女子,他突然觉得都督也不容易啊。 郑尹也清了清喉咙,道:“如今已经没什么事了,夫人若想回府,就请回罢,某再次为今天对夫人的怠慢赔罪。” 这一回他的赔罪,倒是说得更真情实感了一些。 时颜不动声色地扫了郑尹一眼,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郑尹连忙唤了门口的一个官兵给时颜带路,看着时颜离开的身影,陈应顿了顿,也很快跟了上去。 一路上,时颜都没看陈应一眼。 陈应心情复杂地跟在她身后。 事到如今,他依然觉得这女人竟然跟陛下有这么一段过往这件事,很匪夷所思。 也不知道都督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到了府衙大门外,陈应立刻招手让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过来。 时颜却制止了陈应的动作,淡声道:“再等一会儿罢,既然已经清楚了那虞郎君不是凶手,他应该很快会被放出来。 我今天救他是为了报嘉明帝对我的恩情,总得确认他确实没事了才能离开。” 虽说方才,那裴侍郎似乎已经扭转了局势,让郑尹再也没法动什么歪心思,但时颜还是有些担心。 反正,等一等也花费不了什么时间。 陈应眉头微蹙,只是他方才才犯了这么一个错误,此时便是心里不满,也不好表现出来,放下手应了一声,便恭恭敬敬地站到了时颜身后。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逐渐西垂的太阳只余几分余晖,天地间一片介于白天和夜晚之间的浅浅暮色。 时颜感觉自己只是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天就越发黑沉了。 终于,在门房把大门两边的灯笼点起来的时候,府衙大门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时颜转头,便见一身红衣的虞欢喜在一堆官兵的簇拥下,慢慢走了出来。 见到时颜,他慢慢扬起一个慵懒的笑容,在朦胧灯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美轮美奂。 “哟,夫人敢情是在这里等我?没想到夫人对在下这般念念不忘啊。” 时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除了脸色更苍白了一些,脸上添了好几处伤痕,那件大红色衣服上破了好几个口子外,似乎精神状态还不错,这才默默地望了一下天,道:“看来解毒丸对你很有效,如此,我便放心了。” 说是这样说,时颜一颗心却还是没法彻底放下来。 虞欢喜虽然安全出来了,但他今天刻意让那具女尸暴露在世人面前,分明是故意的。 她还不知道这个案子背后的水有多深。 虞欢喜此刻是安全了。 但未来如何,谁都无法断定。 虞欢喜歪了歪头,浅笑着道:“夫人原来这般关心我啊。” 时颜懒得理他的骚话,有心想嘱咐他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淡声道:“若你没什么事,便离开望京一段时间吧。” 虞欢喜一愣,眼中这才似乎真正映入了面前女子的身影,逐渐收起了嘴角边懒散的笑容。 忽地,他不经意地抬眸看了一眼,眼神猛地一厉,站直身子,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哟,看来又有一个了不得的人来了呢。” 第19章 “情敌”相见 了不得的人? 时颜不由得转头,当看到踩着幽深夜色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男人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恒景怎么来了这里?! 却见他依然穿着早上那身墨色窄袖绣青竹纹袍服,一双凤眸暗芒微转。 明明袍服的颜色似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仿佛在夜间行走的玉面武神,带着滚滚的气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时颜当然不会自恋地认为这男人是为了她而来的,想到方才虞欢喜的话,她有些讶异地看了身后的虞欢喜一眼,又看了不远处的恒景一眼。 却见他们两人分明在四目相对,恒景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漠然冷厉,只是熟悉他的人就会发现,他此时眼中隐隐翻滚着浓重的戾气和杀意,那一步一步的架势走得,仿佛要带着家伙上战场杀敌似的。 虞欢喜也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嘴角微勾,一双狐狸眼凉薄得仿佛冬日冰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在等着那个男人走过来。 时颜:“……” 她是不是要自觉点给这两货让位啊? 这两人应该是认识的,毕竟先前她还是女帝时,虞欢喜常常伴在她身边,虽然恒景进宫的次数少,也是见过虞欢喜的。 但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两人竟这么熟! 双方之间还似乎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恩怨!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时颜有点风中凌乱了。 直到虞欢喜一声“见过恒都督”,才拉回了时颜的神智,她也这才发现,恒景已经走到他们面前站定了。 陈应也赶紧走前一步,行礼恭敬道:“见过都督!” 恒景看也没看其他人一眼,只定定地锁着一脸慵懒的虞欢喜,薄唇忽然扯了扯,沉声道:“我来之前听闻我夫人救了一个男子,却没想到,还是我的老相识啊。”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却突然被点到名的时颜:“……” 突然把她抬出来干嘛?难道这家伙是想说他是为她而来,顺便才见到了虞欢喜? 骗鬼呢! 时颜嘴角微抽,只是这事态发展有些诡异,她直觉恒景这样做是有什么目的,于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 虞欢喜眸光微闪,似乎很是惊讶地看了时颜一眼,忽地,低低一笑,“原来,她就是你夫人,还真是缘分呐。” 话语中,还隐隐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然而,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恒景,却见他俊颜忽然紧绷,眸中杀意翻滚,冷光四溢,那一瞬间,便连时颜的心跳也快了一拍。 只是很快,他就压下了这忽如其来的戾气,嘴角微扯,用甚是恐怖的眼神说着十分客套的话,“我夫人救了你,说明你跟我夫人也是旧友,于情于理,我都该把你请回都督府,好生招待一番。” 时颜一怔。 恒景这是想把虞欢喜带回都督府? 这就是他亲自来到这里的目的吧! 只是,他带虞欢喜回都督府的目的是什么? 想到方才那个案子,时颜眉头微蹙。 莫非,恒景也是因为那个案子,想把虞欢喜带走的? 其实,方才她便隐隐有个猜测,能让郑尹不顾一切地把杀人的罪名推到虞欢喜身上的,那个案子,很可能跟朝堂上的某个大人物有关。 而虞欢喜向来游戏人间,对任何人事物都不会投注过多感情,这世间唯一让他说得上痛恨的,唯有韩修与一个,连带着,他对韩家的人也待见不到哪里去。 能让他在死前拼尽全力都要曝光的案子,十有八九,跟韩家有关。 这家伙,心眼可小着呢。 所以,恒景如今要把虞欢喜带回去,是为了从他身上进一步查探这个案子,对付韩圻年? 如果是这样,虞欢喜进了都督府,说不定还安全一些。 只是,他方才对着虞欢喜释放出来的杀意,又是怎么回事? 时颜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一旁的虞欢喜轻轻笑着道:“好啊,我跟令夫人确实有些渊源,我也想有机会跟令夫人好好聚一聚呢。” 一旁众人:“……” 这对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啊? 都督就没有一种,自己脑袋上隐隐有什么绿绿的东西在往外长的感觉吗?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人都没有心思去想这些风花雪月。 时颜微微侧头看了虞欢喜一眼。 虽然她不太闹得懂这家伙在想什么,但他可不傻,若是知道都督府对他而言是豺狼虎穴,他理应不会这般痛快地答应进去。 他虽然时常不把自己这条小命当一回事,但他有个性得很—— 死,可以,但他绝对无法忍受被人羞辱折磨着死去。 恒景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旁的女子一眼,心头又是熟悉的微微窒闷,很快转身离去。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这女子竟然认识虞欢喜,还会医术。 难道真的就像风玄知说的,她很可能是韩圻年故意放在他身边迷惑他的一枚棋子? 棋子? 呵,可笑! 恒景眼中的冷意再没有任何遮掩,肆意迸发,仿佛夜晚草原中危险的狼,随时就要扑上一无所觉的猎物把它撕碎。 她模仿谁不好,偏偏模仿她最不该碰的那个人。 简直……找死! 垂在两侧的手,仿佛已经摸上了那女人纤细弱小的脖子,不知不觉已是紧握成拳。 时颜下意识地看着恒景离去的背影,莫名有种,他现在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剑,浑身上下都溢满危险的杀气。 不禁暗暗撇了撇嘴。 这男人一天到晚好像都在生气,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气的。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扫到半空中有一抹带着寒意的银芒一闪而过,那方向,分明直指恒景! 时颜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来不及多想便大喝一声,“恒景,小心……” 然而,话音未落,她就看到有一抹灰色的影子一跃而下,那银芒瞬间仿佛飞到了一半突然陨落的流星,不见了身影。 时颜不禁有些怔然地定在了原地,身体还保持着微微往前倾的姿势。 她这是不是,又犯傻了? 察觉到身边人纷纷投到她身上的视线,时颜连忙收回自己已经伸了出去的手和脚,轻咳一声,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确实犯傻了,恒景身边怎么可能没有暗卫?他有危险还轮不到她去操心好么! 而且,瞧他身边那些暗卫的熟练程度,这样的暗杀,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时颜正微微皱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发现,周围的人还在看着她,而且,眼神中还是满满的震惊和困惑。 时颜不禁微微一怔。 他们这眼神是什么意思?虽然她似乎过于紧张了,但她跟恒景好歹是夫妻,而且她也说了要向他投诚,紧张一些……也正常吧? 就在时颜有些莫名时,不远处的男人突然薄唇轻启,一双凤眸带着几分迷离,慢慢道:“你……” 第20章 这莫名其妙的男人 恒景这神情明显有些不对劲。 时颜不自觉地看着他,心里快速思忖着自己方才的行为到底有哪里不妥。 可是,不管她怎么想,她都觉得自己除了过于紧张,没有任何不妥! 紧张他的安危,不正说明,她投诚的心不假么? 就在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之时,一个慵懒带笑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好了,我知晓都督跟令夫人感情深厚,但也不必在望京府衙门前就迫不及待地深情对望吧? 有那心思,回家慢慢看不好么?” 众人:“……” 这男人是故意的吧,他们都督跟夫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只要稍微了解一下这场婚事的人都知道罢! 即便是不太了解朝堂争斗的百姓,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他们都督跟夫人间感情不和的传闻。 他现在说这些话,不是存心膈应人么! 不过,他这几句话,却是终于拉回了他们的神思。 能跟在恒景身边的人,都是跟着恒景刀山火海走过来的老狐狸了,又哪里分辨不出,方才那女子的紧张不似作假。 他们方才那么惊讶,就是因为没想到这苏妙音竟会那么紧张都督的安危。 莫非,她真的对他们都督生了情不成? 他们都督这般英明神武,风神俊逸,她会把持不住沦陷,也正常! 一个身高六尺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突然凑近风玄知,啧啧啧一脸过来人的模样道:“咱们这夫人方才喊得比我家婆娘见我醉酒跟人打架时还焦急,都督真是罪过啊,罪过。” 一旁一个长了一张娃娃脸,面容清秀的男人哈哈大笑,“张大头,得了吧,你家婆娘在这里,喊得只会比夫人还焦急。 唉,如我跟都督这般讨女人喜欢的男人的心情,你是不会懂的。 可惜咱们都督郎心似铁,这天底下又要多一个心碎的女人喽!” 那张大头听得有些懵,眨巴眨巴眼睛道:“什么狼…狼心似铁? 钱小宝,咱们都督是勇猛了一些,但你也不能说都督的心肝像狼一样吧!” 钱小宝:“……” 忍不住一脚踹过去,“滚开,懒得跟你这个文盲说话!” 了解更多关于那女子的情况的风玄知却笑不出来,忍不住眉头紧皱,眼眸幽深。 这苏妙音……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如果说她只是韩圻年用来迷惑都督的一枚棋子,那她这关心也太真情实感了罢。 而且,她的很多行为也让人莫名其妙,例如,在大街上见到虞欢喜就追了上去并把他救下。 最让人耐人寻味的是,虞欢喜对她也似乎很热络,以他对这家伙的了解,他性子甚是古怪高傲,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别说表现热络了,他不阴阳怪气已是很给面子了。 陛下初初薨逝的时候,韩圻年曾派人暗中捉拿陛下身边的人,这虞欢喜也在捕捉名单之上。 只是在被抓到之前,他就逃了,还做了个假象,让韩圻年以为他死了。 因此,虞欢喜突然回到望京,他跟都督才那么惊讶,并立刻派人关注着他。 如果这苏妙音是从韩圻年那里知道虞欢喜已死的消息,这才大感讶异追上去并救了他,那虞欢喜又为何对她是这种态度? 他这模样,哪里像是对待一个不认识甚至莫名其妙的女人! 风玄知的心,又不自觉地紧了紧。 虞欢喜对女人的这种态度,他也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恒景闻言,收回投放在苏妙音身上的视线,眼眸暗沉地看了那红衣妖媚的男人一眼。 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走到了苏妙音身后,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两人就像紧挨在一起似的。 这画面无端地像一根利刺,直直地刺上他的眼睛,让他忍不住心头火起,声音冷沉地道:“你过来。” 你?哪个你? 时颜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察觉周围人都一脸微妙地看着她时,才默了默,再次对上恒景那双越发不耐隐忍的黑眸,终于确定了自己心里那个荒谬的猜想。 恒景说的你,指的是,她? 这男人吃错药了? 他不是很讨厌她么?不是不许她出现在他面前么? 时颜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恒景竟莫名地明白了她这眼神的意思,腮帮肌肉猛地紧了紧,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吐出,“你,给,我,过,来。” 围观众人:“……” 已经不是单纯的震惊了,而是震惊得近似于呆滞。 他们是多少年没见过都督这般不冷静的样子了! 莫种意义来说,他们这个夫人也是挺了不起的。 时颜:“……” 这家伙找死啊,竟敢这么吼她。 而且他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威胁她不许靠近他的人是他,现在一脸老婆被人抢了的死样让她过去的又是他! 忍着,忍着,现如今寄人篱下,等她东山再起了,看她不一脚踹开他。 时颜力求在不破坏整体面部表情的情况下抽了抽嘴角,做出一副温驯的模样低着头道:“是,夫君。” 最后那声夫君,她故意唤得娇羞缱绻,温柔小意。 看到男人瞬间僵住了的表情,时颜只觉得心里的气终于散了一些,嘴角的笑容也更真实了,慢慢走了过去。 男人脸色黑沉,似乎一脸不耐,但还是神奇地一直等她走到了他身边,才转身离去。 时颜不禁眨了眨眼,看着男人快步走远的身影,只觉得越发猜不透这家伙在想什么了。 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呐!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兵士快步走上前来,行礼道:“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请随小的来。” 时颜只能收回心思,跟着他走到一旁候着的马车前,踩着早已放好的马凳走了上去。 在就要进到马车里时,时颜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却猝不及防地和不远处已经稳稳当当地骑在了马背上的男人四目双对。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过头来,整个人明显僵了僵,一双凤眸似乎瞬间掠过几分杀意,快速收回视线,只留给她一个高深莫测俊帅非凡的……后脑勺。 时颜又不禁抽了抽嘴角。 这男人,光是莫名其妙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 回府的一路上,时颜都在想这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他厌恶她吧,他对她的态度又很奇怪,不但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她到他身边去,还暗搓搓地看她。 说他不讨厌她吧,他那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 莫非,他是觉得她还在为韩圻年做事,不是真心投诚?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他这么喜怒无常的原因了。 时颜坐在马车上,暗叹一口气。 这男人当真严谨得可怕。 然而,如今看来,三年后的局势有些诡谲莫测,而她孤身一人,暂时无法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若是能得恒景信任,为他所用,反而能更好开展她的计划,寻找再一次培养起自己势力的机会。 可是,要想得恒景重用,又岂是那么容易?至少单纯地在口头上表达自己的忠心是显然不够的。 时颜正沉思着,马车突然停了,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夫人,都督府到了。” 时颜应了一声,打开车门踩着马凳走了出去,这才发现,外头的人早已不见了。 此时的大门外,只孤零零地剩她一个人。 第21章 你说是吗小颜儿 时颜不禁暗暗撇了撇嘴。 看来革命道路,道阻且长啊。 夜晚的都督府门口冷冷清清的,车夫驾着马车离去后,更是显得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时颜不是个矫情的人,但她实在很不喜欢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前辈子,自打她进了那深宫大院,便时常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幽深曲折的宫道中,身边的伙伴一个一个地离她远去,最后只剩下她一人。 所以,便是在睡觉的时候,她也要在自己身边留一个人,便是那个人只是不声不响地陪着她,她的心也能更定一些。 时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朝守在大门边静止得像个假人一般的侍卫道:“你,送我回院子罢。” 侍卫愣了一会儿,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那女子依然微微弯着唇看着他,他好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夫人,小的恕难从命,小的职责是守着都督府的大门,而如今还没到换班时间。” 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实在没什么应对的经验啊! “这样啊,”时颜有些失望,只是也知道他职责所在,自己不好勉强,只能撇了撇嘴,道:“好吧,我只能自己孤零零地走回去了。” 说着,便在侍卫一脸微妙的眼神注视下,迈进了大门口。 侍卫:“……” 夫人自嫁进都督府后,出门的次数五根手指数得清。 而且不是每次夫人出门,他都恰好守在了大门口,因此,他也就见过夫人一两回吧。 印象中,以前的夫人没有这般平易近人,爽朗坦率罢? 看着夫人渐渐远去的身影,侍卫心里突然十分莫名地,对自家都督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怨怪的情绪。 都督也真是的,怎么能留下夫人孤零零一个人回去呢,实在是……实在是太不会疼人了! 时颜径直往前走着,虽然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的感觉不太好,但幸好回去的路上还算顺利,没有蹦出诸如今天早上房娘、门房那般的人物来膈应她。 很快,她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房间里亮着灯,她刚走进去,原本一脸焦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喜儿顿时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看着她,活像大晚上见了鬼。 时颜好笑地挑了挑眉,“这小丫头一下午不见,怎么好像变傻了。” 喜儿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嚎啕大哭着扑了过去,扯着时颜的衣袖气急地剁了跺脚,“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你今天真的吓坏奴婢了呜呜呜!奴婢转遍了整个市集都见不到你,差点急得要去报官了! 幸好奴婢在街上遇到了陈管事,陈管事说已经找到夫人了,让奴婢回去候着。 奴婢原本想在门口等夫人,又怕夫人回来后没有人给夫人准备一口热饭热茶。 可奴婢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太阳都下山了还没等到夫人,泡的茶都倒了好几回了,奴婢都要以为陈管事是骗奴婢的了!” 时颜见这小丫头哭得眼睛都肿了,一颗心忍不住软了软,眼神微柔道:“放心,你家夫人还没那么容易出事。 这回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跟你道歉。” 看到这丫头,她就忍不住想到青婉。 青婉的性子要更稳重一些,但对她的关心跟喜儿是一样的。 似乎是没想到时颜会这么正儿八经地跟她道歉,小丫头愣了愣,才嘟着小嘴道:“哼,夫人让奴婢担心也不是第一回了。 夫人九岁那年也时常这样一声不响地一个人跑到别的地方去,让奴婢担心得不行。” 见这小心眼的丫头又要翻旧账了,时颜连忙轻笑道:“好了,你不是说给我备了热饭么?我这一整天下来就吃了点早饭,如今还真饿了呢。” 小丫头闻言,立刻什么都忘了,连忙道:“奴婢这便去后厨把饭菜端过来!” 时颜回来得本来便晚,等她吃完晚饭,早已过了酉时,看了看院子里的漏壶,她判断如今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 她不自觉地看了看恒景院子所在的方向。 虞欢喜是跟他们一起回来的,但她下马车时见不到他,说明恒景让人把他带走了。 虽然她确定在对付韩圻年上,恒景跟她和虞欢喜是同一阵线的,但想到他对虞欢喜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时颜又有些不放心。 但她不知道恒景把虞欢喜带去哪里了,更没有立场和资格去问恒景这件事。 时颜最终只能暗叹一口气。 唉,还是得好好想一想怎样才能让恒景更加信任她,进而愿意让她进入他对付韩圻年的计划中。 否则一直这样被动下去,也不是办法。 时颜摆正心态,刚想让喜儿替她准备梳洗的东西,门外就突然传来一个慵懒清润的声音—— “夫人,我按照约定,来找你了。” 时颜一愣,猛地转头,当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此时正斜斜地倚在门边的虞欢喜时,她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家伙,也太大胆了罢!这可是都督府,恒景的地盘! 他如入无人之地便罢了,竟然还敢大剌剌地跑到她这里来。 她跟恒景好歹还是夫妻关系好吧! 虽然时颜觉得,即便她真的给那男人戴了顶绿帽子,他多半也是懒得介意的,但引来什么风言风语也是个大麻烦。 虞欢喜见到她这表情,似乎很是愉悦,轻笑一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她正坐着的长榻的另一边坐下,一双狐狸眼,莫名闪闪发亮地看着她,“夫人怎么这样的表情,莫非是见我过来了,心里太欢喜了?” 时颜嘴角微抽,见一旁的喜儿惊艳过后,便一脸警惕又莫名地盯着这个男人,小嘴一张似乎想说什么,连忙轻咳一声,道:“这是我的客人,喜儿,去给他倒杯茶水罢。” 喜儿杏眼儿微睁,“可是,夫人……” 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今天这么晚,虽然那些势利眼的奴仆侍卫向来不喜欢来夫人院子附近转悠,但万一被人看到,也不好啊! “没事,人来都来了,”时颜打断她的话,道:“去倒茶吧。” 她方才还在担心这家伙,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了,倒是刚好。 她也有些事想套套他的话。 喜儿见夫人这么说了,便是心里再焦急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咬了咬唇,快速到外面的茶水间泡了杯茶过来,便站到了门边,万分警惕地盯着外面的动静。 要是有人过来了,她就立刻把那男人塞到柜子里头去! 反正,她是绝不会给那些小人机会污蔑夫人的! 时颜好笑地看了喜儿一眼,才收回视线。 然而,当她看向身旁的男人时,却见他依然眼睛发亮地看着他,不禁眉头微蹙。 这家伙今晚怎么回事,自从进入这个房间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看着她。 难道她脸上贴了金不成? 她不由得拿起桌上的热茶浅酌了一口,淡淡道:“难得虞郎君过来了,我这里却没什么好茶招待虞郎君,虞郎君便将就一下吧。” 虞欢喜看着她,突然低低一笑,也拿起几上的茶杯,捧在手心里,轻轻掀了掀茶盖,慢悠悠道:“在夫人这里,又谈什么将就呢? 我不过是贱命一条,只要是夫人给我的,便都是值得我珍藏的。” 时颜听着,手中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因为预料到了什么,心跳不自觉加快。 这些话,虞欢喜以前也说过。 对还是女帝时的她。 除了称呼不同,其余几乎一模一样! 时颜猛地转头看着他,因为震惊和不敢置信,一双桃花眸微睁,沉声道:“你……” 虞欢喜却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说是吗……” 说着,他无声地用唇语,说出了三个字—— 小颜儿。 第22章 借尸还魂 时颜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瞪着旁边的男人。 因为她起来的动作太大,一直密切留意外头动静的喜儿也被惊到了,转头怔怔然地看着她,有些慌乱道:“夫人,怎么了?” 时颜稳了稳心神,看向喜儿扯了扯嘴角,道:“没什么,方才有只虫子突然飞到了我面前,我被惊到了。” 喜儿点了点头,有些奇怪地嘟囔道:“虽然如今正是盛夏蚊虫猖獗的时候,但奴婢明明都点了驱除蚊虫的熏香了……” 肯定是因为他们把房间的大门开着,那些蚊虫才又进来了。 因为那个男人,她也没法把门关上。 真是讨厌死了! 时颜收回视线,又看了依然笑得一脸愉悦的虞欢喜一眼,慢慢坐回了座位上,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道:“你为什么……”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虞欢喜却是知晓她想问什么的,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灿烂了。 看来他猜对了呢。 虽然他这个想法很不可思议,诡谲怪诞,但他向来便是个离经叛道、对世俗礼法嗤之以鼻的人。 这天底下,他最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直觉。 他曾经跟在这女子身边,看着她在那个吃人的深宫中装痴卖傻,努力生存。 一开始时,他确实被她骗过去了,直到她失态地喊出那一声恒景。 她对恒景到底有多在意,也许连恒景本人都不知道。 或许,连她自己本人都没意识到。 那些年,她看似把他远远推开,其实只是为了保护他。 正是因为她心底里无法接受丝毫可能会失去他的后果,才会连和颜悦色地跟他说一句话都不敢。 就像一块漂亮的琉璃,因为她太过珍爱了,才会连捧起它都怕把它摔碎了,只能把它远远丢到一边去,自欺欺人般地对自己说,只要她永远不碰它,这块琉璃就永远不会碎。 她对恒景,跟对其他跟在她身边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这一点,不止他,那些曾经跟在她身边的人都知道。 也就只有被狠狠推开了六年之久的恒景,才没法意识到这一点罢。 虞欢喜的一双狐狸眼中,一扫先前的颓然和淡漠,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嘴角微扬道:“你先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把这三年间没法跟你说的话,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告予你知道。 …… 同一时间。 都督府,恒景的书房内。 高大冷峻的男人坐在主座后,一双清冷迫人的凤眸紧闭,一手支额,削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似乎在暗自平复心底某种难耐的情绪。 风玄知站在一旁看着他,好半响,才道:“都督,你今晚,失态了。” 如果说都督在面对虞欢喜时,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然而面对的人一旦换成那个女子,便兵败如山倒。 风玄知心里突然有种宿命一般的感慨。 也许,这真的就是命,即便那女子看起来只是跟那人相像,都督依然被乱了心绪。 恒景倏然睁开双眸,眼里的冷光仿佛能冻结他看到的一切物体,嗓音沉抑中带着几分沙哑,一字一字道:“我知道。” 他不至于连自己在不在意还分不清。 只是,他同时无比清醒地知道,他对那女子的在意,只是因为她身上有阿颜的影子。 他无比悲哀地发现,即便只是影子,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地去贪恋,去想靠近。 越是发现这一点,他心中的怒火和杀意就越盛。 没有人可以取代阿颜在他心中的位置,那个女人妄图模仿阿颜乱他心智,就要承担该有的后果! 恒景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凤眸发红,眼底杀意翻滚,嗓音沉得让人心底发怵,“那个女人,留不得了。 当初她偷潜入我书房时,就该把她了结了。” 便连风玄知看到他这模样,心头也微跳,只是,想到他心中的某个猜测,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都督的心情,属下理解。 但属下恳请都督稍安勿躁,属下不希望都督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悔恨终生的事情。” 他原本,压根没往那个仿佛只是话本子中杜撰出来的可能去想。 只是,越来越多的疑点摆在他面前,终于在今天晚上,达到了顶点,让他再也无法忽视。 那个女子为何突然性情大变? 为何恰好就拥有了一双,和那人神似的眼睛? 她今天为何见到虞欢喜,就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并用那人研制出来的药丸把他救下? 为何连性情古怪高傲的虞欢喜,在她面前也表现得那般亲昵? 又为何,在见到都督有危险时,她会那般失态? 如果一次两次的疑点,还可以说只是巧合,但风玄知从来不觉得当疑点频繁出现,还可以用巧合、偶然这些词去概括。 如果他这般不谨慎,他跟都督早就死了一千八百回了。 恒景微愣,不自觉眼角微扬,沉沉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风玄知又忍不住长叹一声,是犹豫,也是尚存的几分不确定,慢慢道:“请都督仔细回想,都督如今天这般的失态,自陛下薨逝后,可曾有过?” 听到那人的名字,恒景的眼眸中下意识地浮起一丝痛苦,沉默片刻,道:“无。” 自那人走后,这世间,便似乎再也没有能如她那般牵动他心绪的人和物。 风玄知嘴角微微抿了抿,道:“那都督肯定也还记得,这几年来,各路人马出于不同的目的,都曾派过与陛下相似的女子到都督身边。 然而,不管她们跟陛下有多像,都督面对她们时,却总能保持清明,从不会像今晚那般失态。” 都督跟陛下年少时的情谊,世人皆知。 陛下最后那几年对都督的疏远刻薄,知道的人也不少。 甚至有不少人暗中打赌,都督对陛下如今是年少时的情感比较多,还是恨比较多。 大部分人都觉得,一般人都无法忍受被人那般嘲讽欺辱,何况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如果被嘲讽欺辱的是他们,心里肯定恨透那女陛下了。 都说苟富贵勿相忘嘛,那种富贵了就把自己少时的伙伴踹得远远的,算什么好鸟! 因此,这三年来,那些人有的是自作聪明,给都督送来跟陛下相似的女子,美曰其名都督可以随意凌辱她们以报当年被欺辱之仇。 也有人是赌都督对陛下尚存一丝少时的情分,妄图用与陛下相似的女子迷惑都督心智。 例如那被都督压制得死死的青耳族,就曾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和陛下有五六分像的女子献给都督,意图对都督行刺。 然而,都督心智坚韧,神思清明,从没有一次被那些赝品迷惑。 从没有,一次! 除了这回! 恒景听到这里,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颗心微颤,沉默片刻,牙关紧咬,一字一字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玄知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直到此刻,他想起自己那个猜测,也觉得有些疯狂。 只是,也唯有那个猜测,能完美解答那所有的巧合了! 他突然后退一步,朝面前的男人深深作了个揖,沉声道:“不知道都督可曾听说过……借尸还魂这种民间流传的说法?” 第23章 直男品味 这个猜测太过震撼人心。 恒景忍不住僵在了原地,双手一点一点紧握成拳,嘴角紧抿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模样骇人得仿佛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兵士,风玄知却清楚地听出了,男人话语里那一丝轻颤。 他直视男人近乎疯狂的双眸,声音依然淡定地道:“瞧都督的模样,属下这个猜测,都督也觉得有理,不是吗? 方才,陈管事向都督汇报了……夫人为什么会追着虞欢喜而去并救下了虞欢喜,属下瞧都督眉心微锁,显然是觉得夫人给出的理由有不妥之处。” 恒景一颗心颤得厉害,十分艰难才保持住了尚存的理智,哑着声音道:“是。 虽然阿颜当年去大相国寺时,我不在她身边,她从寺里回来后,便开始……与我生分,我也无从得知她在寺里是否曾经认识苏妙音。 但我了解阿颜,她最是重情,若她当真跟苏妙音有过那一段情谊,不可能这六年来,都与那苏妙音形同陌路。” 何况,留侯一直都是韩圻年那一派的,阿颜与苏妙音交好,反而更能迷惑韩圻年。 只是,没有,阿颜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透露过,她与那苏家娘子相识。 苏妙音也不是没有参加过宫廷宴席,阿颜若是有心,怎么会没有机会与她相处。 便连苏妙音被所有人暗地里嘲笑她母亲不知廉耻,被留侯夫人明着嫌弃欺辱的时候,她也没有站出来说过一句话。 恒景直觉,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女子会做的事情。 只是,他与她到底生分太久了,她那些年心里想的是什么,性情是不是有了变化,他统统不知道。 因此,方才这个疑惑只是出来了一瞬,便被他抛到了脑后。 要不是风玄知突然提了出来,他可能就要忘记这一闪而过的疑惑了。 风玄知暗叹一口气,他觉得,他今晚叹的气都要比他前半辈子叹的气多了,“所以,都督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不是么? 今天那个看似荒唐的猜测,便是属下不提出来,都督也迟早会想到。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都督身在局中,一时看不清真相。 属下这个旁观者反倒比都督早看清一些罢了。” 恒景全身的肌肉紧绷,整个人仿佛一张满弦的弓,仿佛下一息,不是会发出危险的利箭,便是会整个人崩塌。 只是,最终,他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沉寂得可怕。 风玄知暗暗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好险好险,他方才都要以为都督要失控了。 都督一个挺拔健壮的大男人要是失控起来,哪是他一个弱书生能承受得了的! 然而,看到都督这模样,他也顾不上自己,皱了皱眉道:“都督……” “玄知,”恒景一双凤眸又红了些许,只是这抹红跟方才暴怒时的那抹红不一样,透出几分仿佛孩童一般的惶恐和无措。 “你可知道,我不敢轻易相信你说的话。 若给了期望又毁灭,这种滋味,可不好受啊……” 就仿佛,他初初从边疆回来那一晚,正好赶上阿颜十六岁的生辰。 他十五岁那年便被阿颜指派去了边疆战场,到回来那一天为止,已经快三年没见过她了。 那时候,他熬了整整三天的夜,给她雕刻了一根精妙绝伦的梅花发簪,在上面镶嵌了若干颗他从青耳族皇室那里得来的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当时他满怀期待,阿颜先前总说他送的生辰礼太寒碜,这回,她总该会喜欢了罢。 只要想到她收到这根发簪时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嘴角微扬,觉得这三天的夜熬得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甚至可以起来再连夜打几套拳。 然而,当他在皇宫灯火通明的宴席上,给主座上的女子呈上他准备的生辰礼时,却只是换来那人嫌弃的皱眉,以及一声——“咿,这是什么,简直俗气得很。” 随即,他看到那人毫不珍惜地把那簪子抛回到了托盘上,单手托腮,美艳的脸上浮起几分不屑,诱人的红唇微扬,道:“恒景,几年没见,你这品味可是更俗了。 你这簪子啊,送给我们虞欢喜他都嫌弃。 这品味,倒是跟你那卑贱的出身挺相符呢。” 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绝美男人闻言,呵呵低笑几声,眼带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一盏清酒递到女子嘴边,抿唇笑着道:“陛下不会真的要把这簪子送予小的吧,那小的还真不要。 陛下若不喜欢,随便找个没品味的侍婢赏了便是。 光是冲着这簪子上的几颗夜明珠,那些人都要高兴得晕倒了。” 那女子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酒,点了点头,眼帘微垂似乎有些没劲,“你说得对,青婉,把这簪子拿下去随便找个人赏了。 下一个送礼的是谁?上来罢。” 那时候,恒景只感觉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一盆冰水泼了个正着,明明是站在热闹奢华的酒宴中,他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耳边听不清任何声音。 眼里,除了那个跟过去相比似乎陌生了不少的女子,再也看不到其他。 这是他的阿颜。 又似乎,不是他的阿颜。 这种从高处跌落地面的感觉太难受,恒景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承受一次。 那回宴席后,风玄知还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跟他说,都督,这也不能全怪陛下,你这簪子的品味,是真的挺俗…… 想到这里,恒景不禁眼眸沉沉地瞪了面前的某人一眼。 只有没有任何期望,他才能平静地面对任何事情。 因此,即便他心里的渴望满得要炸开了,他也在竭力地抑制自己。 风玄知见到男人这杀气腾腾的眼神,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过提出一种猜测罢了,都督怎么好像看仇人一样看他? 不过,他也不是不了解这男人的心情,暗叹一口气,道:“属下方才说的,也只是一种猜测。 属下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跟都督说出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但属下实在不想都督再做出任何悔恨终身的事。” 方才在望京府衙门前,都督明显对那女子起了杀心。 “关于夫人是不是真的是陛下,还需要进一步的查探。 只是属下盼望,不管结果如何,都督都能平常心对待。 都督身上还背负着许多人的信任和期盼。 还有,那些正受着韩家压迫的百姓,也在世间某一处,等着有人去对他们施以援手。” 第24章 他是恒景的人 他们一直有派人监视虞欢喜,早在虞欢喜闯进了那个房间,跟在他身边的暗卫便十万火急回来把这件事报告了都督。 都督立刻派人去通知裴侍郎,这才让裴侍郎赶在郑尹草草结案前,赶到了望京府衙。 当时他一听这案子,就知道,这很可能跟他们这段时间一直暗中追踪的暗窑有关系。 他们先前了解到,韩家很大可能在经营着一处暗窑,专为达官显贵满足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欲望,一是为了拉拢那些达官显贵,二是为了敛财。 只是韩家做得很小心,他们也只在民间隐约听过这个说法,一直没找到它的狐狸尾巴。 却没想到,它的狐狸尾巴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送到他们手边。 想到那暗卫跟他们描述的案发现场的画面,风玄知就忍不住心情沉郁。 简直毫无人性,把人命当草芥! 要不是理智尚存,他都恨不得支持都督直接起事,把那群畜生一网打尽! 恒景没说什么,只暗暗闭了闭眼睛。 风玄知说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懂。 从他接手了这百万雄师起,他就知道自己这条命,不止是属于自己的。 便连他想放弃它,在安顿好其他所有人前,也没有那个资格。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必须保持冷静。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个男声,“都督,属下有重要事情汇报。” 恒景倏然睁开双眸,眼底暗光闪现,哑声道:“进来。” 若不是真的事关紧要,外面的侍卫也不会放他进来。 外头一身黑衣的男人立刻走了进来,却是他们派去监视虞欢喜的其中一名暗卫。 恒景微微皱眉,就见他单膝跪地,抱拳道:“都督,方才……虞郎君在府里安顿下来后,便摸索着去了夫人的院子。 而且,这大晚上的,虞郎君和夫人竟然说要……互相探讨切磋书法,属下心里觉得奇怪,便特来禀告都督。” 探讨切磋书法? 风玄知不禁嘴角微抽,这两人,怎的竟这般有雅兴。 下一息,他就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巨响,风玄知有些怔然地转头,却见是都督猛地站了起来,额角青筋暴起,双拳紧握,白玉般的脸庞一阵隐忍之色,突然一声不响地大步往外走。 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这可糟了。 在大事上,他相信都督还能保持理智。 但在这种私人感情的事情上,这男人一旦失控起来,便像只野外的狮子,没有人可以控制得了啊! 风玄知连忙急急地追了上去,“都督,稍等,属下与你一同过去……” 就这样被留了下来的暗卫怔然片刻。 都督怎的这般暴怒?都督这模样,他只在战场上见过! 看来便连都督,也是无法忍受头顶一片绿的! 夫人和那虞郎君,今晚只怕要倒霉了! 那暗卫连忙往窗外一跃,快速追了上去。 ——去看戏! …… 稍早些的时候。 虞欢喜让一脸震惊的时颜坐下后,突然嘴角一扬,道:“听闻夫人可是个才女,写得一手秀气飘逸的书法,我刚好也对书法有几分钻研,不知道夫人可愿意在我面前露一手?” 时颜一听,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不动声色地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平生没什么爱好,除了看一些闲书,就喜欢弄一弄笔墨。 嫁来都督府后,我还愁没有人跟我切磋书法呢。” 苏妙音确实写得一手好字。 在繁华的望京城,世家嫡女可以说多如牛毛。 要想从这些女子中脱颖而出,争得一门好婚事,一般的大户人家都会精心培育自己家的女孩儿,在及笄前捞不到一个才女的名声,都算失败的。 因此,望京里有名的才女少说有数十个,小有名气的才女更是数不胜数了。 苏妙音虽然不得家里重视,但她性情自卑而倔强,总觉得不能比家里其他姐妹差,因此在学习上用功得很,什么琴棋书画都是会一点的。 她最为出名的就是她那一手好字,曾经在侯府的某次宴席上得了国子监徐博士的一句赞赏,一跃而成了望京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才女。 因此,即便是学习能力还算可以的时颜,也花了整整一个月的功夫,才把她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 书房就在厅堂边上,两人走到了书房里,在书桌上铺上一张微黄的宣纸,备好笔墨,就开始……一本正经地切磋讨论书法。 只是,他们嘴上说着书法的事情,笔下出来的文字,却跟他们嘴里说的什么李大文人杜大文人的丹青笔墨毫无干系。 时颜先是写了一句话—— 你是如何发现的? 虞欢喜嘴角又上扬了些许,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啧啧感叹着她字迹的娟秀齐整,一边在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恒景。 时颜微愣,到底是多年的革命友谊,她立刻就想到了自己是怎么露出马脚的,不禁按了按额角,又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问题—— 今天那个命案,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得知的?你知道凶手是谁罢? 她向来不喜欢纠结一些小事,身份暴露了便暴露了,看虞欢喜如今这模样,以及她对他多年的了解,她愿意赌一回,他不会轻易背叛她。 何况,如今虞欢喜知晓了她的身份,有些事还好办一些。 她身边也终于有了一个得用的帮手。 虞欢喜微微挑眉,眼眸微亮,意味不明地笑看了她一眼。 她还是以前的样子,强悍而干脆,从不像旁的一些女子,扭扭捏捏。 他又提笔,写下了几行字—— 韩家,暗窑。 韩修与。 户部尚书。 看着虞欢喜写下的这三行字,时颜脸色微沉。 她问了三个问题,虞欢喜这三行字,便是分别对应她那三个问题。 韩家暗窑,指的是,今天的命案,跟韩家私下里设立的暗窑有关。 看今天那女子惨不忍睹的死状,那暗窑,只怕黑暗得让人难以想象。 大兴朝是有皮肉生意的,但那些生意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而且,即便是古代,百姓还是有着基本的良知的,随意草菅人命、或者做出一些毫无人性的事情,都是要受到谴责的。 然而,那些世俗礼法,只能约束正正规规打开门做生意的青楼妓院,那些暗窑,却是游走在世俗的边界之外,没有任何律法可以约束。 韩家,竟如此胆大包天,私底下经营着一处暗窑! 而韩修与,对应的是她第二个问题。 虞欢喜的意思是,他之所以知道那间厢房里发生了那么一笔龌龊的交易,是韩修与告诉他的! 只怕韩修与满心以为虞欢喜这回铁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这才嘴巴没门地说出了这一个惊天大秘密! 而当朝的户部尚书,就是杀死那个女人的凶手!也是韩家那处暗窑的其中一个贵客罢! 纵然时颜多少猜到了这件事跟韩家有关,但事情真相,还是超出她的想象。 时颜不禁咬紧牙关,身体因为愤怒而微颤。 难怪那郑尹不管不顾都要把这起命案的锅扣在虞欢喜身上,只怕他保的不是户部尚书,而是韩家! 他是担心其他人会顺着这起案子,查到韩家那个暗窑罢! 时颜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冷静,沉着脸又写下了一个问题—— 刑部的裴尚书是你认识的人吗?他今天过来,可是专程为了救你? 她甚至想到了更多,先前跟随她的那些人还下落不明,说不定裴严是他们这三年里拉拢的人物。 这么一个严谨正直的人,怎么可以不是她的人! 虞欢喜立刻便猜到了她的心思,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下了六个字—— 他是恒景的人。 第25章 笼络都督的方法 时颜一愣,不禁撇了撇嘴。 啧,有点嫉妒,想抢。 好吧,虽然不是她的人,但他在恒景手下,姑且也算跟她是一派的吧! 她消化了一下目前为止的消息,刚想再次提笔—— 突然,外头传来喜儿无比慌神的声音,“都……都督,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时颜心头猛地一跳。 恒景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下意识就要把桌子上的纸揉搓起来处理掉。 身旁的人却快了她一步,哗啦一声把那张纸捏成了一团,看着手心的纸团摇了摇头,似是很是嫌恶地道:“夫人的字果然名不虚传,我这些年在书法上疏于练习,实在比不过啊,比不过。 我的字实在太难看了,不堪入目,这种字就不该留存在这世上!” 边说,边把手里的纸团放到了旁边的一盏油灯上,摇曳的火舌瞬间攀上脆弱的纸张,张牙舞爪地把它吞噬。 时颜不自觉地盯着那燃烧着的纸张,一颗心一点一点地提了起来。 就在火舌快要烧完整张纸时,喜儿慌张的声音传来——“都督,请待奴婢先进去通报夫人!” 下一息,一身黑衣气势迫人的男人就径直越过慌里慌张的喜儿,大步走了进来,一双暗沉的凤眸在她和虞欢喜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忽然看向了在油灯的瓷盏上燃烧得正欢的宣纸。 却见他俊脸猛地一沉,突然就在所有人讶异的注视下,快步走过去,仿佛看不到那旺盛的火苗一般,伸出手就去拿上面只剩没多少的残纸! 时颜一惊,下意识伸出手要去阻止,低喝一声,“你疯了!” 可却哪里比得上男人的速度,时颜话还没说完,男人已是整只手探进了火苗中,把仅剩的一片残角拿了出来,顾不上手上火烧火燎的刺痛感,用力挥了几下,便把那片残角上的火苗挥灭了。 随即,他在所有人明显还没回过神来的注视下,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向手上那一小片残角。 当看到上面空白一片时,他只觉得一颗心猝不及防地往下一坠,一时间也说不出,这种心情是失望,还是经历过太多次失望后的麻木。 时颜这时候,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狠狠咬了咬牙,下意识想训斥他,却幸好理智及时回笼,暗暗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还呆在那里的喜儿淡声道:“快去端一盆冷水过来,还有,把治疗烧伤的药膏拿过来。” 喜儿猛然回神,脸色微白,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见时颜又催了她一回,才点了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拿……” “不用了,不过是些皮外伤。”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却倏然打断了她的话,男人把那一小片残角紧捏在手心,力气之大,仿佛要把它生生捏碎。 突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时颜,凤眸微沉道:“你跟他,方才在做什么?” 时颜眉头微蹙,不由得审视地看了他一眼。 今晚的恒景很不对劲,隐隐透出几分疯狂的劲头来。 她先前不认为他会在意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夫人是不是大晚上还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何况,她身边不是还有暗卫呢,她能做什么啊! 否则她何必跟虞欢喜谈个话,都搞得像地下团伙接头,写字时有意无意地用身形挡着,每写完一行字还要立刻往下拉。 现在看来,似乎她想错了?恒景原来是会在乎这些外在名声的人吗? 她想了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做出一副余惊未消的模样道:“我方才在跟虞郎君切磋书法呢。 都督知道的,我在书法上有几分造诣,刚好虞郎君说他对书法也有几分钻研,我一时手痒,就跟他切磋起来了。” 她说话时,恒景一直俊颜紧绷,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幽深得仿佛一个漩涡,随时要把她吞进去一般。 时颜不由得眼神躲闪了一下,轻咳一声道:“其实我觉得虞郎君的字写得也不错,但虞郎君大抵对自己比较严格,觉得自己今晚的字写得不够好,就一把火把它烧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替虞欢喜脸红。 这家伙对自己严格个什么劲啊,他向来只有对别人严格的份。 果然,听到她这么说,虞欢喜扬了扬眉,察觉到她暗暗递给他的要杀人一样的眼神,忍不住轻笑一声,斜眼看了不知道为什么脸色越发黑沉的恒景一眼,懒懒地笑道:“是啊,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唯有对自己严格,算是比较能拿得出手的优点了。” 便连原本一脸严肃的风玄知听到他这话,都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嘴角和眼角一起抽了抽。 恒景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面前的女子,突然声音微哑地道:“切磋书法,需要在这大晚上?” 时颜一怔,不禁看了他一眼。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莫名觉得男人的语气神态中,透出几分委屈。 错觉,绝对是错觉! 时颜想了很久,觉得恒景今晚这么失态的原因,应该是她不顾他的面子,大晚上的和虞欢喜独处切磋……咳咳,书法。 他应该不会觉得她跟虞欢喜之间在密谋什么,她跟虞欢喜也没什么可以密谋的。 虞欢喜这人虽然不靠谱,但他对韩家的厌恶都满得要溢出来了,否则也不会在临死前都要坑韩家一把。 她也说了要向他投诚嘛,即便他还不怎么相信她投诚的诚心,她跟明摆着跟他是同一阵线的虞欢喜有什么好密谋的? 而时颜打死也不会觉得,恒景是想到了她就是时颜这件事。 她张了张嘴,刚想诚挚地认个错,把这件事掀过去算了。 一旁的虞某人却突然懒洋洋地道:“是啊,大晚上,都督有什么意见吗? 我没记错的话,都督对自己这个夫人,向来是不怎么上心的吧?我听府里的奴仆说,都督跟夫人都是分院而居的。 既然都督都不怎么看重自己的夫人,又何必在意令夫人是不是大晚上和别的男人幽会呢? 都督不怜惜令夫人,我却是没法眼睁睁看着令夫人这么一个娇美可人的小娘子天天独守空房,孤苦寂寞。”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僵了。 时颜看着恒景的脸瞬间沉得仿佛被烧了几十年都没洗过的锅底,额角青筋隐隐暴起,浑身上下释放出无比危险的气息,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虞欢喜这混蛋,他以为现在还在宫里吗! 想来是先前她总拿他来充当嘲讽恒景的主力军,他嘲讽着嘲讽着都有惯性了! 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恒景看到他还杀气满满呢! 眼见着恒景缓缓地把冰刀一般的眼神投向了一旁的恒景,时颜连忙开口道:“虞郎君,你可别胡说八道,误谬我的清白!枉费我这般信任你! 我大晚上让你进来,明明是……明明是你先前跟我说,你能教我怎么笼络都督的心!”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几人的身形似乎更僵了。 然而话已出口,时颜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看你似乎挺有笼络人心的心得的,这才病急乱投医。 方才我们在纸上写的,其实是讨好都督的法子,我、我不好意思说出来,便让虞郎君写在了纸上。 方才都督突然闯进来,我害怕都督发现,这才那般慌乱地让虞郎君把纸烧了。” 第26章 都督出息 看着缓缓把视线投回到她身上,眼神似乎有些凝滞的恒景,时颜只觉得心跳怦怦怦的,难得有些紧张。 她方才那么说,不是她一时脑抽,而是她深思熟虑过的。 不管今晚恒景情绪失控的原因是什么,起因都绝对是她大晚上和虞欢喜在一起。 而其实她理智上知道,他们切磋书法这个理由十分站不住脚,她一开始那般肆意行事,不过是以为恒景会懒得理她。 更别说他们方才分明是听到恒景过来了,才把纸烧掉的。 可能只有脑子生锈的人才会觉得,他们是真的在纯洁地切磋书法吧。 而她以后,定然还要找机会和虞欢喜谈论事情,用这个理由的话,她以后还能光明正大地和虞欢喜凑在一起。 被人问起来就是——她要向虞欢喜请教怎么讨好恒景! 反正,她今晚见到恒景遇袭时那般失态,他们定然已是有些想法了,而原主先前,也确实曾一门心思讨好恒景,倒不如顺水推舟,把他们的思绪都往那桃色方向去引。 这所有人中,却是风玄知最先回过神来。 看着那女子强装淡定眼底却隐隐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神情,风玄知忍不住有些失笑。 这事态发展还真是…… 若她当真是陛下,他倒是头一回知道,陛下的性子竟是如此狂野啊! 又过了好一会儿,恒景才似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眼神意味不明地,难得有些迟钝般地道:“你想……讨好我?” 时颜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什么很难以置信的事情吗? 苏妙音初初嫁过来时,还曾天天在大门口等着他回来呢,只是后来被恒景警告了一下,就怂了,也不像最初的时候那般缠着他了。 时颜整理了一下语言,缓缓地轻叹一口气,道:“再怎么说,我也已是嫁给了都督,是都督的妻,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能和夫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呢? 我跟都督之间的婚事,虽然没有旁人那般纯粹,我一开始也受他人蒙蔽,对都督……做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就如我前些日子跟都督说的,我已经幡然悔悟。 如今的我就想过上简简单单的日子,尽好作为都督夫人的职责,在必要的时候,助都督一臂之力。 虽然我跟都督之间还没有夫妻间的情分,但我敢对天发誓,我对都督的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只要都督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不会让都督失望!” 边说,还边使劲地挤了挤眼睛,终于从眼角挤出了几分湿意来。 时颜一边用帕子抹着眼角,一边微微抬起眼帘—— 当看到面前的男人时,她的动作忍不住一顿。 只见男人一张俊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染上了两抹红晕,因为他皮肤白皙,那两抹红晕尤为显眼,就仿佛男子如玉的面庞上染上了淡淡的胭脂,不但丝毫不显女气,反而有种大男孩般的青涩和无措。 眼神也似乎有些躲闪,察觉到时颜投过来的视线,他暗暗深吸一口气,重新摆正眼神看向她,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在见到时颜眼角边的湿意时,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别哭。” 时颜:“……” 这是怎么回事? 恒景竟是这般纯情的嘛! 她可还记得,恒景因为从小就长得好看,没少受到一些小娘子的青睐,经常还会有一些胆大的小娘子跑过来,给恒景送上自己的贴身之物。 虽然古代都讲求矜持,但对于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矜持有什么用?连肚子都要吃不饱了,还矜持个毛线! 因此,比起望京那些世家贵女,她进宫之前遇到的女子,一个个都直率可爱得紧,没那么多束缚人的繁文缛节。 而这种事情遇到得多了,恒景也就十分淡定了,面对那些女子或娇羞或大胆的表示,他不但脸都不红一下,还能十分和颜悦色地把她们拒绝了。 时颜那时候最喜欢和别的伙伴一起躲在暗处偷看恒景拒绝女孩子,还曾暗暗感叹,恒景这拒绝人的方式便是放在现代,也是足够绅士的。 不愧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而唯一会让恒景露出几分羞赧的,只有在他们的偷看被发现的时候。 每当那时候,半大的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都会红着一张已经十分清俊的脸,咬牙看着妄图装作路过什么都没看到的他们,一字一字道:“你们是不是很闲?” 那群小没良心的立刻便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出去,大声嚷嚷着“是阿颜姐非要看的,与我们无关!”,然后嬉笑着一哄而散。 回想起那似乎已经很是遥远的过去,时颜心里不禁一阵熟悉的酸涩。 没想到啊,这家伙长大后,竟是比小时候还不如了! 时颜轻吸一口气,这会儿的脸色,倒是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感的黯然了,又用帕子抹了抹眼角那快蒸发没了的水迹,低声道:“都督不用安慰我,我知晓都督不喜欢我,娶我也并非心甘情愿。 我只是……只是想再努力一回。 这样,我以后想起这件事,也不会悔恨自己当初什么也没做。 其实,都督现在还愿意让我保留都督夫人的身份安心地待在都督府,我已是很满足了……” 虞欢喜默默地望了望天。 陛下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地出神入化啊。 他要不是知道这女人的真面目,都要以为她真的是一个孤苦寂寞,一心赢取夫君芳心的后宅女子了。 虽然连头发丝都知道这女子说的十有八九是假话,恒景一颗心还是颤得厉害,耳朵热辣辣的如被火烧,忍不住就想伸手拉住面前的女子,低低道:“其实,你不用……” “咳咳!” 风玄知见势不好,连忙大声地咳了两声。 心里忍不住恨铁不成钢。 都督,出息! 先别说现在还无法确定这女人就是陛下,即便她就是陛下,她显然没有跟都督相认的意思啊! 陛下可不是寻常女子,都督这般莽撞行事,只怕要把人吓跑了。 恒景伸到一半的手猛地顿了顿,下意识地五指成拳,用力捏了捏,这才狠狠地把心头的冲动和悸动压了下去,暗沉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突然哑声道:“你可以努力。” 时颜抹眼角的动作顿了顿,眼帘飞快地扬起,完全来不及掩盖脸上的讶异。 这男人,脑子抽了? 恒景看到她这又惊又难以置信的神情,一双桃花眸瞪得圆溜溜的,无端地有点可爱,不禁心头一热,继续道:“如你所说,我们再怎么说,也已是……成亲了。 而且,你也说了,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你。 我愿意相信你的话,也愿意重新考量我们之间的关系。 只是,在此之前……” 恒景说着,突然眼神阴恻恻地看了一旁的虞欢喜一眼,“我不希望有什么乱七八糟有损我们都督府清誉的流言传出来。” 时颜:“……” 都督府清誉不清誉的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男人现在不是应该十分不屑、厌恶且冷漠地让她歇了这个心思,并且发表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接受她这种狗男人言论吗? 这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27章 被打动了(第一更) 毕竟,他在苏妙音面前,已经狗过不止一回了!应该已经很是熟练了才是! 时颜还没接受完这莫名其妙的事态发展,一旁的风玄知突然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属下还担心都督日后会孤苦伶仃,无人相伴呢!若是都督愿意接受夫人,以后有夫人陪伴左右,都督生活定会更加圆满! 属下们心里也放心了!” 时颜不禁有些呆滞地看向风玄知,却见他察觉到她的眼神后,突然扬了扬眉,眼神明亮得仿佛要闪瞎人眼! 不禁有种微妙的,被赶鸭子上架的抓狂感。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只是,察觉到恒景一直投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她只能强行压下心底的宁乱,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欢欣喜悦的样子,“真……真的吗?我真是太高兴了,我一定会努力尽好都督夫人的职责,不会让都督失望的。” 惊喜个奶奶! 她终于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了…… 面前的男人一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突然,脸色不善地又看了一旁的虞欢喜一眼。 时颜莫名地知晓他这个眼神的意思,暗暗地咬了咬牙,笑着道:“今晚是我有些急了,这大晚上的,虞郎君也确实不方便待在我这里。 喜儿,你去送送虞郎君,以后我有问题,再去请教虞郎君罢。” 喜儿这才仿佛如梦初醒,连忙道:“是,夫人,奴婢这便送虞郎君出去。” 方才发生的事情是梦吧?绝对是梦吧! 都督不但对他们夫人这般和颜悦色,竟然、竟然还说愿意重新考量跟夫人之间的关系! 她还以为,他们夫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纵使不得夫君喜爱,能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也是好的。 喜儿在做这一系列事情时,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见喜儿走到了他身边,一副恭请他出去的模样,虞欢喜不禁意味不明地看了恒景一眼。 只是,那男人早已收回了看向他的视线,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眼里心里,只能看见面前的女子。 沉默片刻后,虞欢喜不禁低低嗤笑一声,道:“原来,都督还有对女子这般怜香惜玉的时候。 如今看来,都督跟夫人之间是妾有意,郎也不算无情,我再待下去,倒是显得不解风情了。” 时颜忍不住暗暗磨了磨牙,眼神像刀子一般地飞向不远处的男人。 也不想想,她是因为谁才被逼到这地步的! 不料某人不但毫无羞愧之心,临走前还甚是风骚地给她抛了个媚眼,“夫人,那我便告辞了。” 也幸好他没有再说什么欠扁的骚话,否则,她以后也不好再找他了。 见虞欢喜出去了,时颜才收回视线,下意识地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却见他竟然还在看她,不禁微微一愣,心底弥漫开一股奇怪之情。 这男人老盯着她看做什么?莫非是想从她的微表情中判断她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刚刚才撒了无数个谎的时颜心里警铃骤响,脑子快速转动,拼命想怎样才能加深她话语的真实性。 然而,不待她想出对策,男人便倏然收回眼神,嗓音低沉道:“那我也离开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一个转身,便大步走了出去。 就仿佛,这个房间里,有什么让他一刻也无法忍耐的东西。 时颜:“……” 他这不是还很厌恶她么! 所以,他突然一反常态,说愿意重新考量跟她之间的关系,到底图什么? 唯一还留在房里的风玄知看着自家都督大步离开的身影,有些无奈地笑笑,也朝时颜深深作了个揖,道:“夫人,属下也告辞了。 夫人今天定然受了惊吓,今晚便请好好休息吧。” 时颜缓慢地点了点头,连风玄知的态度似乎比先前更恭敬了这一点也没心思考究了,刚想让喜儿去送一送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道:“风先生请留步,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都督今晚对我的态度,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明明今天早上,都督还那般厌恶我。” 说着,做出一副即羞涩又不安的模样道:“我很高兴都督今天说出这一番话,但想到都督先前的态度,我总害怕,方才都督的话其实是另一个意思,是我误会了。” 快,快说是她误会了。 他想要女人的话,理应多得是啊!何必勉强自己去接受一个打心眼里厌恶的女子! 何况,他心里不是有一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么!敢情他书房里那个牌位和那些木头小玩意都是摆着玩的? 风玄知眸光微闪,看着女子有些纠结的眉眼,微微笑道:“夫人请莫要多想,都督向来一言九鼎,从不会随意开玩笑。 都督说会重新考量跟夫人间的关系,便是说明,他已是下定了决心。 夫人可能有所不知,都督二十有四依然孤身一人的原因,一是因为都督自小的经历和所处的位置,让他疑心颇重,无法轻易相信身边的人。 二是,都督心里,一直有一个女子,只是很可惜,那个女子已是去世了。” 时颜紧紧地盯着他,唯恐自己错过一个字。 对啊,既然心里都有深爱的女子了,又为何…… “可是,人总要朝前看,不是么?” 风玄知忽地,又是微微一笑,道:“那女子去世后,都督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无法对任何人敞开心扉,性子也越发孤僻冷漠,这一点,夫人大抵也是有所听闻的。 都督身边的人,包括属下,对都督都甚是忧心,就怕都督想不开,就这样孤身一辈子。 今天,夫人见到都督遇袭那般焦急担心,真情流露,大抵是打动了都督。 夫人方才那一番真情表白更是难得,所以,都督才会下定决心,给自己和夫人一个机会罢。 今天听到都督愿意尝试接受夫人,属下是真的很开心,只盼着夫人和都督早日走在一起,诞下我们的小主子。 这样,属下这颗心,也就彻底放下来了。” 第28章 熟悉的气息(第二更) 时颜:“……” 诞你个香蕉西瓜苹果梨。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时颜十分努力才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垂了垂眼帘,似乎有几分失落地道:“原来是这样,我也不期盼都督能立刻对我敞开心扉,毕竟过往曾经深爱的人,又哪会那么容易忘记呢。 都督现在愿意给我与他之间一个机会,已是我曾经可望不可求的事情了。” 一边说,心里一边隐隐有些不适。 今晚肉麻话说得有些超标了…… 也难为风玄知还能一脸姨夫笑地听她说…… 风玄知嘴角的笑容似乎更上扬了一些,又对时颜作了个揖道:“夫人莫要多想便是了,时候不早了,夫人还是早些休息吧。” 见时颜点了点头后,才面对着她,缓缓地退了出去。 直到房间里没有外人了,时颜才无比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长叹一口气。 得,她是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后头还得想办法从坑里爬上去,把自己跟恒景之间的关系转变成纯洁的革命友谊。 真是太难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小丫头似是再也按耐不住,结结巴巴地道:“夫……夫人,姑爷方才说的话,不是奴婢听错了吧?姑爷这是愿意考虑跟夫人一起好好生活了?” 听到小丫头提起这件事,时颜的头又开始疼了,忍不住望了望天,面无表情地道:“我累了,睡觉。” 也许睡一觉起来,事情就会恢复到最开始那简简单单的模样了! …… 夏日的夜晚,皓月当空,银光铺地,天边时不时吹来凉爽的风,吹动人们床前的帷帐,带来一丝清凉。 都督府时颜所处的院子里,万籁俱静,时不时还能听到外头传来的几声虫叫。 突然,“吱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高大俊挺的身影慢慢的、轻若无声地走了进来,径直往卧室的方向走。 挑起厚厚的帘子,首先看到的是睡在外间的喜儿,如此深夜,她显然也熟睡了,咂巴了一下嘴,翻了个身子兀自睡得香甜,完全没有发现房间里进了个不速之客。 男人悄无声息地越过她,走到了最里面的紫檀月洞门架子床前,顿时,床上女子熟睡的面容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面前。 却见身材纤细的女子侧卧着蜷成了一团,两只手交叠着枕在脸颊边,一头如水黑发披散在水绿色绣牡丹的真丝薄被上,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光芒。 窗外一轮明月柔柔地洒在她身上,本该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侧卧图,却因为女子微蹙的眉眼和紧抿的嘴角,生生破坏了这深夜酣睡的甜美,让所见之人忍不心尖儿微紧,似乎与她有了感同身受的痛苦和难耐。 恒景本来便放得微乎其微的呼吸一瞬间更是似乎停住了,心头传来无法言说的感觉,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恍惚。 不自觉地便伸出手,想要抚上女子紧蹙的眉,却在半空中便停住了,仿佛怕惊醒这熟睡的人儿一般,不敢再往前一步。 就在这时,床上的女子轻吟一声,颔首轻摇。 恒景霎时心头微惊,他已是把自己的动作放得最轻,以他的功夫,便是深夜潜入一个敏锐的老将的卧房,也有自信不被发现。 却没想到,这个女子敏感至此,再轻微的动静也把她惊醒了。 他心头难得地浮起几分慌乱,下一息,他下意识地触上女子紧皱的眉头,安抚一般轻轻抚摸着。 熟睡的时颜恍惚间感觉身边传来异常熟悉的气息,让多年来已是被磨练得异常敏感的神经瞬间坍塌,毫无抵抗力地沉寂了下去。 那轻抚她眉眼的手不管是温度,还是动作,都给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就仿佛那再也回不去的无忧无虑的过往,熟悉得她一时分不清心底的感觉是悲,还是喜。 只知道,她心底那根弦终究是松了,她潜意识知道不应该,可还是无法自抑地放任自己沉进了那甜黑的梦乡中。 恒景轻抚到一半,突然察觉面前女子的躁动消失了,紧蹙的眉眼一点一点舒展开,就仿佛春天缓缓绽放的花蕾,纯洁而美好。 只是,她的嘴依然微抿着,嘴角透出几分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搁在脸颊边的手突然动了动,纤细微凉的手指不经意间,轻轻碰到了男人的手腕。 这一轻触,却是让男人狠狠一颤,心底的情感顿时如山泥倾泻,再也控制不住,哑着声音低低地、仿佛呢喃一般地道:“阿颜……” …… 风玄知等在院子外,见自家都督一直不出来,忍不住眉头紧蹙,看着那黑漆漆的房间,颇有几分望眼欲穿的意味。 都督怎么还不出来?都督不会一时情难自己,就地把夫人这个那个了吧! 就都督这个千年光棍来说,实在很有可能啊!军中那些副将早已经不止一次话里有话地暗示他,都督再这么憋下去,身体不会出问题吗? 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二十几载一直守身似玉,不近女色,实乃神人也! 守在院子外的侍卫不太清楚都督干嘛深夜偷偷潜入夫人房间,但不管如何,那也是都督的夫人嘛,都督想什么时候进入夫人房间,按理来说都是可以的! 只是,风先生跟着一起过来了是怎么回事? 而且,都督进去后,风先生也不走,现在还一副焦急忧虑的模样…… 侍卫们想起外头隐隐流传的某个传言,看着风玄知的眼神不自觉地微妙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被拉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地面上,风玄知心头一松,连忙迎了上去,“都督,如何?” 恒景走到外头站定,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她给我的感觉确实跟阿颜很像,但我……无法完全确定。” 听到他这句话,风玄知立刻便知道,都督这是有九成把握了。 都督生性严谨,且在陛下的事情上,更是带了几分类似于近情情怯的心态。 那一成,与其说是都督的不确定,倒不如说是他的惶恐和不甘。 惶恐事情有变,满心的希望会落空。 不甘那个女子没有亲口把一切告诉他,并时至今日,还显然在想方设法地隐瞒他。 第29章 不认这个都督夫人 风玄知静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道:“不管如何,属下相信这对于都督来说,都是一件大喜的事。” 曾经以为再也回不来的人,突然有了回来的希望,而且,这个希望就在自己身边。 这让人如何不欢欣鼓舞,内心激动? 即便是心里那折磨人的惶恐和不安,也是甜的,让人甘之如饴。 恒景心头微颤,从风玄知说出“借尸还魂”四个字至今,他的精神都是恍惚的,脑中最真实的感觉,竟是方才女子的手指轻触他皮肤那抹微凉温润。 不禁紧着嗓子,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只要阿颜能回来,他什么都不在乎。 即便她还是如先前那般疏远漠视他,他一颗心也是满的。 她深爱着大兴,他也是。 只要她想,他愿意拼尽余生,为她夺回大兴的主权。 只是,那时候的他从没想过,也或许是不敢想,在他为她做成这一切前,她就会离他而去。 从此,这个世间再没有她的身影,也没有了他为之奋斗的目标。 他深爱他成长生活的大兴,然他自小孤苦,生活颠沛流离,生命中所有的色彩,都是在遇见那个女子后才开始显现的。 她是他的伙伴,他的家人,更是他唯一放在心上的人儿。 他深爱的,是有她在的大兴,没有了她,大兴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剩下一份责任罢了。 风玄知看着他这模样,心里微惊,突然就有些害怕和后悔。 他突然就明白了,都督方才留下的那一成不确定,也是他在努力维持自己的理智。 要不然,要是后来证实夫人不是陛下,他只怕要疯掉。 风玄知想到这里,连忙轻轻甩了甩头,甩掉这些越来越乱自己心神的想法。 他的猜测不可能是错的,否则再没有旁的理由可以解释这无数的巧合! 他以前做事何时这般瞻前顾后过?他真是被都督的患得患失传染了! 唉,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 他不禁又看了看那漆黑一片的房间,低声道:“其实,若夫人真的是陛下,她暂时不认都督,也许是好事。” 恒景微愣,不由得抽回了自己的心神,定定地看着一旁的风玄知。 风玄知微笑,道:“都督与陛下疏远了这许多年,即便都督跟陛下年少时有着深厚的情谊,也到底陌生了。 陛下不了解现在的都督,都督也不甚了解现在的陛下,都督和陛下现在很难如年少时一般相处吧。 最直观的,陛下不愿意认都督,陛下是不敢,还是对都督不信任? 都督也没法立刻确定夫人就是陛下,甚至,在属下提出来前,都督对很多疑点,都是不确定的态度。” 恒景不禁沉默。 没错,他不了解现在的阿颜,很多时候,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更不知道她如今在乎的,又是什么。 以前,他怎么可能会对阿颜不确定。 风玄知看了看自家都督的神情,继续道:“何况,陛下先前,对都督大抵是没有男女之间的情分的……” 说到这里,他见自家主子僵了僵,脸色明显有些不自然起来,眼底隐约掠过几分懊恼、黯然和不甘,不禁有些好笑。 谁能想到,名满天下的恒大都督在面对感情时,竟是这般青涩和无措的呢? 都督这一面,真该让军营里那群兔崽子看看,免得他们一天到晚尽想着怎么直接把一个女人送到都督床榻上了。 男人在这一方面,有着天然的需求,都督他不是不想,只是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他没那个兴致罢了。 风玄知装作没看到都督这些微小的情绪,继续道:“如今陛下,跟都督好歹还算是夫妻。 若是都督不管不顾地和陛下相认了,陛下会如何对待都督,还是二话,只怕这都督夫人,她是立刻认都不会认了。” 风玄知最后那句话一出,恒景心里便猛地一紧,不由得便想起了那女子先前对他爱答不理的模样,以及围在她身旁的诸多男子。 他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丝危机感,忍不住紧了紧腮帮。 先前,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得到那个女子便罢了。 如今她就在自己身边,还成了……自己名义上的夫人,要他轻易放手,他又如何甘心。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沉声道:“玄知,在我允许之前,不得在夫人面前提起任何我们今晚说过的话题。 传令府上的人和夫人身旁的暗卫,不管夫人有什么要求,都要尽一切的能力去满足她,并且,必须不顾一切地,确保她的安危。 见她如见我。” 风玄知见都督脸上的恍惚已经逐渐散去,心里知晓他是渐渐缓过来了,不禁嘴角含笑地道:“是,属下得令。” 恒景刚想再说什么,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声音——“都督!” 两人转眸一看,便见一个穿着棕色劲装服的高大硬朗男子快速朝他们走来,朝他们行了个礼,道:“见过都督,见过风先生。” 是恒景的副将——周仰。 周仰的性子向来稳妥可靠,然他如今眉头紧蹙,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显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恒景不由得眉头一皱,“发生了何事?” 周仰嘴角紧抿,道:“禀告都督,方才,郑尹派官兵连夜把许尚书抓捕了。 裴侍郎派人来说,今天的案子,只怕要结了。” 许尚书,便是当朝的户部尚书。 也是今天这起案件中,真正的凶犯! 然而,真正可怕的不是今天这起案件,而是这起案件背后惨无人道的暗窑! 风玄知脸色猛地一沉,冷笑一声道:“看来韩家是丢卒保车了! 今天过后,只怕这个案子就会成为一个单独的、只是有些猎奇的凶杀案,再无任何牵扯!” 这个结果,也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只是时间紧迫,如今这个案子又紧紧攥在郑尹手中,他们能逼得他们彻底舍弃户部尚书这个臂膀,已是难得。 只不知道,裴严在那短暂而强势的插手中,掌握了多少情报,其中可有什么能指引他们直捣狼穴的线索! 却只听周仰继续道:“裴侍郎派来的人还说,郑尹那边做得很干净,效率也很高。 裴侍郎原本想从死者是怎么被送过来的这条线上下手,谁料品茗居的掌柜和好几个伙计突然在牢中自杀身亡。 而裴侍郎的人问遍了品茗居的宾客和附近的商户,他们都说从没见过类似死者的人进出品茗居。 只怕死者是通过品茗居的掌柜和伙计偷偷送进去的,而许尚书在完事后走得那般潇洒,也是知道品茗居的人会替他收拾残局!” 看着自家都督和风先生越发暗沉的脸色,周仰低叹一声,道:“那品茗居里的人肯定早就被许尚书或者暗窑里的人买通了,长期跟他们联合做这种龌龊的勾当。 如今他们死了,郑尹刚好能把他们跟许尚书归为一伙,把这个案子当作是他们团伙作案。 而我们的线索,也是彻底断了。” 虽然早知道,韩家不会轻易让他们抓到狐狸尾巴,风玄知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而这天底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如今天那个女子一般的,正在任人鱼肉的可怜之人。 就在这时,一旁的男子突然嗓音低沉道:“周仰,替我传令裴严。” 第30章 定是被都督的风华迷住了 恒景凤眸幽深,一字一字道:“关于韩家暗窑的事情,我很久之前便让他暗中追查。 先前,我对他追查的情况没有任何过问,也没给过他任何压力。 可是,如今,韩家那暗窑终于浮出水面,也证实了民间那些传闻所言非虚,我要他立刻抓紧追查暗窑一事。 十天之内,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周仰一愣,直觉主子今晚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却一时想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抱了抱拳道:“是,属下立刻便派人去传达都督的口令。” 恒景低低“嗯”了一声,最后看了身后的房间一眼,便转身离去。 瞧她方才那个模样,今天应该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惊吓。 他还是不要过多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罢。 风玄知看着都督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发亮,上扬的嘴角忍不住透出了几分欣慰。 他们派人暗中对韩家做的追查,岂止暗窑一事。 只是都督先前是几乎不会主动过问这些追查的,风玄知一开始以为都督是知道这些追查不会轻易成功,才不多过问。 后来才知晓,都督压根就没打算用舆论对付韩家,而是存了直接用武力把韩家压死的心思! 如今他主动给裴侍郎压力,说明,都督的想法已经开始改变了! 他开始放弃先前那玉石俱焚的想法,考量起了自己的日后! 风玄知从察觉了都督那疯狂的想法开始便高高悬起的心,终于缓缓落到了地上。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房间里的女子是不是陛下,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至少,她确确实实地改变了都督。 而且,会对都督产生那么大影响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是陛下呢。 如今,只能耐心地等陛下对他们和都督有足够的信任,主动向都督坦诚一切了。 风玄知只暗暗感叹着,突然感觉一旁还没离去的周仰似乎一直在眼神奇怪地看着他,不禁收回心神,转头道:“周副将可是有事情要与我说?” 周仰眉头紧皱,似乎满面愁容,闻言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于像下定决心一般咬了咬牙道:“风先生,在下虽然很敬仰你,但你这样是不对的! 而且……而且是绝对不会有结果的!” 风玄知:“……” 这家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莫非他今晚也受了什么刺激,脑子不清楚了? 周仰没发现风玄知异样的沉默,兀自痛心疾首道:“在下知晓恋慕一个人的心思是很难自控的!也知晓,咱们都督是个顶天立地,不可多得的人物!被人敬仰甚至爱慕,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风玄知:“……” 他莫名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不待他说什么,面前的男子已是表情无比沉痛地道:“在下知晓风先生心里对都督的恋慕,也知晓风先生已是在极力压制。 但在下还是想劝告风先生一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呐!” 最后那一声呐,端的是气吞山河,苦口婆心! 震得风玄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才缓缓扬起一个诡异的笑,模样甚是温和和蔼地道:“周副将,这般荒谬的传言,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原本还一脸沉痛的周仰看到他这笑容,莫名地打了个寒战,多年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警觉心在疯狂作响,让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风先生说这是荒谬的传言?这么说,他、他不是对他们都督…… 一旁原本八卦又紧张地密切关注着他们的对话的侍卫也十分有危机意识地站直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的模样。 “说啊。” 风玄知朝周仰的方向走了一步,嘴角边的笑容更温柔和蔼了,说出来的话,却跟温柔和蔼四个字压根不沾边,“到底是哪个兔崽子活腻了,在外头散布这般可笑的传言,我还真是很好奇呢。” 周仰终于承受不住心底的压力,突然猛地抱了抱拳,眼睛一闭朝风玄知朗声道:“在下……在下还有事办,便先行告辞了! 方才的话如有得罪,在下跟风先生赔不是! 这一切都与在下无关,都是钱甚多的胡言乱语! 在下改天一定把钱甚多痛揍一顿,替先生出气!”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不禁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 钱小宝那混蛋,到处说什么风先生这段时间天天跟在都督身边,还总是心事重重地看着都督,定是被都督的风华迷住了,只是碍于世俗的眼光,只能默默地把这不合伦理的爱恋深埋心中! 还说什么,如他跟都督这般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仰慕者有男有女都是很正常的!只是他没想到,便连博识睿智的风先生也没逃过都督的魅力! 他原本是完全没把那二货的胡言乱语当一回事的,只是方才风先生看着都督离去的眼神太热烈,他脑子一抽,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钱小宝那些话! 说完这一大段话,周仰看也不敢看风玄知一眼,脚底抹油,溜了。 独留下风玄知还站在原处,眉微挑,嘴角的笑容无端透出几分诡异,“哦,原来是钱小宝啊……” 同一时间,望京某处,正梦到自己被一群仰慕者包围,乐得嘿嘿嘿直笑的某人突然大大地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裹紧身上的被子,嘟囔道:“怎么回事,起风了?” …… 第二天,时颜起来,坐在床边愣愣地发了好一会儿呆。 直到喜儿端着洗漱用的温水进来了,还没回过神来,惊得喜儿在时颜眼前夸张地挥了挥小手,道:“夫人,你可是还没睡醒,可要再睡个回笼觉?” 反正夫人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做,以前的夫人虽然不贪睡,但也没有天天辰时(早上七点)不到就起来的。 时颜缓缓地摇了摇头,突然看向一旁的小丫头,“昨晚,你可有到过我床边?” 在宫里那七年,她的神经变得异常敏锐,睡觉的时候,便是一丁点异样的声响都会把她惊醒。 昨晚,她恍惚间感觉有个人走到了她床边,她挣扎着想起床,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喜儿一愣,道:“昨晚临睡前,奴婢喝多了水,导致起了两回夜,每回起来时,奴婢都会去夫人床前看一眼。” 时颜有些恍惚。 那可能昨晚她感觉到的,是喜儿吧。 初初重生时,她因为对喜儿不熟悉,每当晚上喜儿靠近她身旁时,她都会惊醒。 这段时间跟喜儿熟悉了后,情况才好了一些。 可是,她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31章 所谓男人的尊严 昨晚那人给她的感觉,似乎比喜儿要更熟悉一些,让她从心底里,竟不自觉地产生了几分依赖。 就仿佛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一心想靠着自己的医术改善生活,然而这个世界虽然大部分药材都与她原来的世界相同,但还是有一些不相似的地方的。 那时候,她想方设法拿到这个世界的医书,每得到一本医书,她都珍惜得不得了,没日没夜地看,常常看着看着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那时候,他们住在破庙里,还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她所谓的桌子,也不过是她用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几块木板改造的。 她身边的伙伴每每看到她这个模样,都又气又无奈,却也不忍叫醒她,只拿起一条毯子,轻手轻脚地为她披上。 这种事做得最多的,是恒景。 自打他发现她有这个毛病后,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特意去看她一眼,不但会帮她披上毯子,还会很细心地把她的手收进毯子里。 也许是怕她这个小身板会被冻死吧。 毕竟那时候每年冻死的流浪儿,还是挺多的。 昨晚那个人给她的感觉,跟曾经的那些伙伴很像,也只有在那时候的伙伴面前,她才会毫无戒备心,安心地熟睡。 她后半夜,甚至梦到了那时候的事情,明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过了。 可是,这个府里称得上是她那时候的伙伴的,也只有恒景一个人,而恒景又怎么会大半夜偷偷摸摸地跑到她床前来呢? 而且,现在那个喜怒不定莫名其妙的男人,跟以前那个恒景又有哪一点相似了! 时颜不由得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只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再也没有了一点忆往昔的心情。 老天啊,为什么昨晚的一切不是一场梦? 她有时间忆往昔,还不如想想怎么从昨天给自己挖的坑里爬出来。 时颜唉声叹气地梳洗完,便到院子里做了一些简单的运动,活动了一下身子。 这个苏妙音就是个闺阁小娘子,不但体力差,体能也差,走不了几步就要喘气。 时颜以前也算个练家子,不管是骑马舞剑还是射箭都是会一些的,还能耍一手好鞭法。 她做女帝时,朝堂大事基本是韩圻年在管,她天天闲得就只能吃喝玩乐,但她这废物的形象还是挺方便她做事的,不管她做什么,在别人看来她都是一时兴起,没多少人会当一回事。 包括韩圻年。 为了保持自己的人设,时颜往往每一样都不敢学得太深入,总是学了个五六成就以各种理由发脾气不学了。 要不就是教她的师父不合她心意,要不就是太累了,要不就是她厌倦了。 唯有这鞭法,她算是有点天赋,她又以用鞭子打人方便为由,把鞭法作为了她唯一坚持学了下去的东西,倒也没有引来韩圻年的怀疑。 只是,她如今换了个身体,除了要把这个身体的体能提升起来,还得找个方法,给她会武这件事寻个正儿八经的理由才行。 喜儿傻呆呆地看着自家夫人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左右奔跑,没一会儿就出了满身的汗,见夫人终于停下来了,连忙拿着早已备好的干净毛巾走上前去替夫人擦汗,一边擦汗还一边忍不住嘟囔:“夫人,你这天天一大早的把自己弄得满身汗图什么啊?每回出完汗还得沐浴,怪麻烦的。”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平常的世家贵女会做的事情啊! 时颜出了一身汗,只觉得神清气爽,心里的烦闷也散去了一大半,微微笑着道:“你不懂,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一副好的体魄……” “才不会任人欺负,无力还手嘛,夫人,这话你都说了不下百遍了。”小丫头嘟了嘟嘴。 时颜忍不住气笑了,“那是谁听我说了不下百遍,还天天问我这个问题的?”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道:“奴婢只是心疼夫人嘛!夫人,洗澡水已经备好了,你是要现在去沐浴吗?” 时颜没好气地看着她,只觉得这小丫头在她面前是越来越放肆了,刚想点头说是,突然,只听门口的侍卫朗声道:“见过都督!” 不禁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正往她院子里走的男人。 她的院子先前除了她被软禁的时候,是没有侍卫把守的。 时颜今早起来发现院子门口多了两个侍卫,虽然有些惊讶,但想到昨晚的事情,又觉得预料之中。 没想到恒景这家伙比想象中还要在意自己的名声呢。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男人的尊严? 此时见到这男人一大早就来了她的院子,时颜不可思议之余,想到的是——这家伙不会放了两个侍卫在这里还不放心,还要亲自来查岗吧? 看到径直走到她面前,一双漂亮凤眸幽深似海地看着她的男人,时颜下意识道:“都督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虞郎君今天早上没有来这里。” 恒景微愣。 面前的女子因为刚刚操练完,白皙柔润的脸颊透出健康的淡粉色,在清晨干净的阳光下,仿佛一颗饱满诱人的水蜜桃。 额前鬓边的头发都被汗水濡湿了,一丝一缕地贴在她白皙无暇的皮肤上,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浑身上下都是满满的活力。 小巧的鼻尖上坠着一颗小小的汗珠,要落不落的,阳光透过它反射出淡淡的光芒,无端地乱人心神。 恒景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十分艰难才按下了替她抹去鼻尖这一滴汗珠的欲望,看着她淡声道:“我知晓。” 他辗转反侧一整晚,虽然一大早便起来了,但因为担心扰她睡眠,忍耐到如今才来找她,为的,不是跟她讨论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的。 恒景顿了顿,低声道:“你方才可是在晨练?” 时颜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状态,连忙轻咳一声,点了点头道:“是。” 随即,她十分义正词严地把方才跟喜儿说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之流的话,做了些修饰,又跟恒景说了一遍。 她本意是向恒景解释她为什么一大早在这里操练身体,说着说着,她突然想到,这不正是个替她会武这件事找个理由的绝佳时机嘛。 因为她要跟留侯府断绝关系,以后走上不靠天不靠地就靠自己的自强道路,所以,她想学一身武术傍身。 这个理由,应该还算合理。 听完时颜的话,恒景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你想学武?而且,尤其想学鞭法?” 时颜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感怀的模样道:“是,想学鞭法是因为……我的一个故人耍得一手好鞭法,我学鞭法,也算是对她的一个缅怀。” 时颜及时把嘉明帝三个字吞回了肚子里。 好险好险,差点忘了自己跟恒景之间的恩怨。 虽然他肯定已经从从陈应那里得知了她编撰的那个故事,但要是她大剌剌地在他面前提起嘉明帝,他肯定也要翻脸罢! 毕竟,那是自己那么讨厌的人。 恒景这回沉默了许久,时颜不住地偷瞄他,忍不住又在心里庆幸。 瞧,她只是提了一嘴故人,这男人就明显不太高兴,连话都不想说了呢! 好一会儿,恒景才又开口说话了,出口的话,似乎有些低沉而艰难,“可以,我让……人来教你。” 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我麾下的一个士兵。” 时颜连忙点头,“没问题,我也不好太占用都督的人手,都督随便派一个小兵来教我便是!” 恒景特意强调他派来教她的是他麾下的一个士兵,不会是以为,她会要求他派他的得力臂膀来教她吧?又或者,要他亲自教她? 啧,她是这么任性的人嘛!再说了,他若是要亲自教她,她才要被吓一跳呢。 不过,这也进一步说明了,他昨晚虽然说了会重新考量跟她之间的关系,但心里对她确实是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的。 这么看,他还挺可怜,瞧他这勉强的小模样,就像风玄知说的,若他不是处于这个位置,可能就会更容易对别的女子敞开心扉罢。 也不用明明不喜欢她,也逼着自己跟她相处了。 时颜这样想着,看着男人的眼神就不禁带上了几分怜悯。 第32章 把一颗心掏出来给她 十分艰难才把“我亲自教你”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的恒景看到面前女子的眼神,不禁默了默。 她这眼神是怎么回事?恍惚间,还透出了几分慈爱来。 恒景想着自己心里的挣扎和隐忍,面前这个女子偏偏没心没肺的,还在想方设法隐瞒他,那脑袋瓜里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不禁又气又无奈,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尖,把上面那颗摇摇欲坠的汗珠抹去。 时颜被他这动作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带着几分警惕和讶异地看着他。 恒景看着她这躲闪的模样,心里浮起淡淡的苦涩,装作不经意地把方才勾她鼻尖的手背到身后,手指轻轻摩梭着感受方才那抹滑腻柔软,淡声道:“方才你鼻子上有一颗汗珠。” 还是不能急。 就像玄知说的,她对他压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便是他把他的一颗心都掏出来给她了,她只怕也是懒怠看上一眼的。 一旦让她知道他已是察觉到了她是谁,她只会逃得远远的,像过去那般,把他从她的世界中驱逐。 想到那些年,她对他的冷漠疏远,恒景心里掠过熟悉的沉痛。 那些年,他不是不痛,只是一颗心早已经麻木了,他甚至卑微到,只要还能见到她,不管她怎么对他,他也不在意。 然而,当这个女子再次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有她,光明正大地跟她亲近时,他心里的贪恋顿时就像疯狂生长的荆棘,以让他自己也恐慌的速度在成长着。 所以,不能急。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她慢慢耗。 恒景这个回答,却是让时颜心里更讶异了。 这男人,是这么不讲究的人么? 也对,他先前常年待在军营,天天跟一群大男人待在一起,汗水应该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了,自然是没什么好讲究的。 只不过他为人整洁,又生得一副白面书生般的好样貌,常常会让她忘记这点。 时颜连忙收起脸上的讶异,清了清嗓子道:“多谢都督,是我在都督面前有失仪态了。” 这一回,时颜不用演,脸上是真切地带上了一丝不好意思。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子,若不是恒景突然过了来,她是绝不会以这副模样见旁人的! “无妨,”恒景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十分勉强才让自己移开了视线,淡淡道:“明天我会让教你的士兵辰时(早上七点)到你院子来,你有什么需求,让门口的侍卫给我传达便是。” 时颜点了点头,忍不住嘴角一扬,“那便麻烦都督了。” 不管恒景是以什么心态跟她相处的,他如今对她的态度确实好了很多,也算是取得了阶段性进展了。 她虽然没法真的做他的夫人,但在她以都督夫人这个身份待在他身边这段日子里,她会尽好做他夫人的职责,并为他寻找一个真正爱慕他,愿意全心全意待他的女子。 而她会在合适的时机,把都督夫人这个位置让出来。 当然,在那之前,她要让他知道,她是有能力替他做事的。 她更希望做的是跟他一起做事的人。 恒景倏然被面前女子的笑容晃了晃眼睛,背在身后的手猛地紧握成拳,好半天,才带了一丝沙哑道:“那我便先离去了。” 时颜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好,我送送都督。” 虽然他不知道她是时颜。 但能那般和颜悦色地跟恒景说话,她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了。 恒景只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最终狠了狠心,沉声道:“不用了,你出了汗,在外头吹太久的风恐会着凉,快回去换衣服罢。” 说完,也没跟时颜打一声招呼,转身就走。 时颜看着男人快步离去的身影,不禁眨了眨眼。 好吧,她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都忘了这男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她。 便连一旁的喜儿也忍不住有些莫名地嘟囔道:“姑爷这一大早过来,到底是做什么啊。” 时颜收回眼神,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管都督过来是做什么呢,这整个都督府都是都督的,他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好了,你快去准备一下,待会我要出门。” 小丫头立刻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夫人,你又要出门?!” 她还没有消化完昨天的阴影呢! 时颜懒得跟她多说,低低地“嗯”了一声。 昨天出去时,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消息,只是,后来她被卷入了那起诡异的案子,没法更深入地去探知。 昨晚,她本来是想问虞欢喜的,但因为恒景的突然到来,她没来得及问。 她心里留了个疙瘩,不管怎样,她都要先把事情问清楚。 这回外出,也可以顺便探听一下昨天那起案子的事情。 时颜简单地洗了个澡,换上外出的衣服就和喜儿往大门口走。 只是,没想到,她在路上再一次遇到了夏芜。 却见她依然穿着昨天那身浅黄色半臂并葱绿色襦裙,站在她院子不远处的一条小道上,双眼微红,满脸怨恨地看着她,显然是特意在这里等她的。 时颜微微挑了挑眉,这回倒是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夏芜,“这倒是稀客,不知道夏娘子可是找我有事?” 经过昨天喜儿一番添油加醋的讲述,时颜自是知道了,那房娘在都督府里经常以主子自居,连带着这夏芜也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除了在恒景面前,她们在府里向来是趾高气扬的。 别的奴仆唤她,不能唤她的名,要恭敬地唤她夏娘子。 夏芜平时经常听别人唤她夏娘子,早应该听习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声夏娘子从这个女人嘴里出来,竟格外刺耳,让她心里一阵憋闷刺痛。 可能是因为,不管她怎么在心里跟自己说,这女人不过是个不得都督重视的女人,在这府里也就是挂了个都督夫人的名头,也改变不了她就是都督夫人,论身份地位,她永远压她一个头的事实罢! 何况……都督这些天的行为越发怪异了,昨晚不但大晚上地跑去了她的院子,今天一大早又过去了。 府里没有秘密,这两件事早便传遍整个都督府了。 大家争相讨论夫人是不是要翻身了,先前怠慢过这女人的奴仆都在瑟瑟发抖,一直无视这女人的奴仆也在暗自讨论怎么讨这女人的欢心。 仅仅一个晚上,整个都督府的风向就变了! 可是,夏芜不愿意相信,都督先前明明那么不待见这个女人,怎么突然就待见了呢! 而且,都督理应不会那么容易对一个女人生情。 夏芜看着面前仿佛高高在上的女子,狠狠咬了咬牙,有些失去理智地道:“你别以为耍些小手段就能拢住都督的心了!都督才不会轻易喜欢上一个女人! 都督心里早就有一个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女子了,你永远都无法取代那女子在都督心中的位置!” 第33章 这点小手段都不够看的 她一大早过来找她,就为了说这些话? 时颜默了默,缓缓地笑了,“这么说,你似乎很熟悉都督心中那个女子,只不知道,那个有幸得都督青睐的女子到底是谁啊?”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从别人那里证实恒景有一个已经逝去的心上人了。 时颜先前虽然好奇恒景喜欢的那个女子是谁,但倒是从没想过去探究别人的私事。 但方才,她已是下定决心,要替恒景找回一个夫人补偿他。 若是得知他喜欢的人是谁,也就能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她找起来也更有方向罢。 她佩服恒景的深情和忠贞,但人到底还是要朝前走的,恒景本人显然也有这个想法。 那个死去的女人也是夏芜心中的一根刺,夏芜咬了咬牙,道:“我哪里知道!都督对那个女人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从来不会轻易向别人提起那个女人的事。 所以,你懂了吧,在都督心里,你连那个女人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你别以为……别以为都督对你态度有些改变了,就能得到都督的心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都督的心!” 时颜不禁有些失望,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喜儿早就气得脸色发青了,这夏芜真是好大的胆子!她还真以为自己是这府里的主子不成? 时颜却早她一步,淡淡笑道:“既然我连头发丝都比不上,你还那么嫉妒做什么呢?” 夏芜一怔,脸色顿时青一阵红一阵,“你……” 她就是嫉妒。 这女人明明不得都督喜爱,嫁进来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却能那般轻易得到都督夫人这个身份! 而她便是在这府里待上再多年月,花费上再多功夫,在别人眼中也永远只是一个身份高一点的侍婢,甚至得不到那男人的一个正眼。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因为她们出生不同罢了! 时颜继续淡淡道:“我能不能得到都督的心,也与你没什么关系。 同为女子,我还是奉劝你一句吧。 人往高处走很正常,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太执着于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只会耽误自己,甚至把自己的一生毁了。” 时颜说着,抬脚就想继续往前走,夏芜却狠狠咬了咬下唇,脸色带了些阴沉道:“你又知道,那是不属于我的东西?” 时颜顿了顿,转向她嘴角一扬,“那你大可试试。” 说完,没再看她,兀自往前走了。 留下夏芜满脸不甘地站在原地,一双眼眸中涌动着疯狂。 当初姑母让她从乡下过来,说有一桩好亲事介绍给她时,她满心以为自己就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了,村里其他女子都羡慕得不得了,她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其实是得意的。 谁曾想,亲事确实是好亲事,男人也确实是曾经的她想都不敢想的男人,然而,那桩亲事并不属于她。 她无比痛恨那个死去的女人,死都死了,还阴魂不散地祸害人。 现在,她痛恨的女人多了一个。 她就算得不到都督的心,她也一样不可能得到! 直到已经走出老远了,喜儿的气还没下去,气呼呼地道:“夫人,这个夏芜真是太过分了!哪有做侍婢的胆敢跑到主子面前挑衅主子的! 以前咱们是对她没辙,现在都督对夫人的态度好多了,夫人,你若不然把这件事告诉都督,都督若是个明事理的,定然就会把这个女人赶出家门了!” 时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把她赶出家门何必劳烦都督,我如今的身份是都督府的主母,处罚一两个侍婢,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喜儿一愣,恍然大悟般地道:“对,对,夫人可是她的主母!夫人要想处置她,可不是一句话的事!那夫人方才为何就这样放过她了?” 憋屈的日子过久了,她都快忘了夫人都督府主母的身份了。 喜儿一时间,眼睛亮了,背脊挺了,小脑袋也上扬了几分,颇有几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 时颜嘴角微微一扯,道:“不急,夏芜也不过是某些人手中的棋子,便是我如今处理了夏芜,不把她背后那个人处理掉,以后只会有第二个夏芜,第三个夏芜。 而她背后那个人可没有夏芜那么拎不清,要想处理她,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说实话,跟韩圻年那般段位的人斗了那么多年,房娘和夏芜的那些小手段都不够她看的。 若不是她决心在担任都督夫人的日子里,尽好自己的职责,她都懒得去管她们。 喜儿立刻就明白了夫人的意思,忍不住眼眸闪闪发亮地看着夫人。 她真是越来越崇拜如今的夫人了,总是那般从容自信,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 跟在这样的夫人身边,真的好有安全感。 嗷,她要一辈子追随夫人! 时颜看到小丫头这崇拜兴奋的模样,只是扬唇淡淡一笑。 在门口值班的依然是昨天的年轻门房,看到她,年轻门房立刻脸色微变,匆匆地给她行了个礼,没说什么就去给她备好了马车。 瞧这马车的规格,显然是府里比较高的等级了。 时颜有些诧异,即便她昨天在他面前立了威,这小子也太怂了点吧! 她还以为,看他昨天那憋屈怨愤的眼神,他还要暗搓搓为难她一段日子呢。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两个侍卫朝她大步而来,站定在她面前行了个礼,恭敬道:“见过夫人,陈管事知晓夫人要出门,特命我俩前来,随侍夫人左右!” 这阵仗,便连喜儿也有些不适应了。 时颜愣了愣,连陈应都亲自出动了,她可还记得,陈应昨晚还对她不屑得很。 这府里能使唤得动陈应的,只有恒景。 只怕是恒景跟府里的人说了什么罢! 恒景昨天才说了要重新考量跟她之间的关系,今天就嘱咐好了府里的奴仆,这效率还挺高。 但她这回出去是要打探消息的,不好太高调。 时颜微微一笑,道:“不用劳烦两位了,我就出去转转……” 然而,她话音未落,两个侍卫便互相对看一眼,突然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一脸惶恐道:“都督下令,不管如何都务必确保夫人安全,若是夫人出了什么事,属下们便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时颜:“……” 这整得,好像她是什么欺压下仆的恶主子一样。 时颜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们换上便服,暗中跟着。 其实这阵仗,才稍微符合她都督夫人的身份,时颜以前是女帝时,出门的阵仗只会更夸张。 只是可以选择的话,她还是喜欢安静一些,低调一些的,这样才方便她做事。 时颜上了马车后,便让车夫直奔望京城里最繁华的酒楼——卧云楼。 人多的地方,才是各类消息的集换地,在那样的地方,才最有可能打探到她想要的消息。 马车很快便来到了卧云楼。 时颜撩开马车帘子,踩着马凳正要下去,突然只闻不远处传来一声嘶声裂肺的呼喊—— “不——你滚开!救命啊!” 时颜一怔,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刚好见到一个身形纤瘦的黄衣女子发了疯一般挣脱了一个男人,没头苍蝇一般往街上跑去。 而街的另一边,一辆马车正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前行着,乍然见到这个跑了出来的女子,车夫显然吓了一跳,猛地一拉缰绳。 马儿受了惊,不但没有停下,反而长嘶一声,竟更加敞开四蹄往前疾奔,眼见着,就要直直地撞上那大街上的女子了! 第34章 我是你姑奶奶 时颜脸色一沉,直接便从马凳上跳了下来,就要过去救那个女子。 然而,有一个人比她更快。 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焦急忙慌的“娘子!”,一个霁色的身影仿佛脱了僵的野马,在时颜一眨眼一睁眼之际,已是跃到了那个女子身旁,抱紧她狠狠往旁边一跃! 那辆马车就那样擦着她们的身影疾驰而过,惊险得围观的人都不禁出了一把虚汗。 原本紧攥着那个发了疯一般的女子的男人连忙跑到了双双滚落地面的两个女子身旁,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那个黄衣女子,破口大骂道:“你这贱人,快跟我走!” 却见那个黄衣女子脸色苍白,一头乌黑长发竟然就这样披散着,身形似乎有些摇晃,拼命要挣脱男人的手。 但她的力气仿佛在方才已经用完了,浑身软绵绵,又如何能挣脱面前的男人,脸上的泪滚落不停,一直喃喃着,仿佛在说些抵抗的话。 这女子的模样…… 时颜眉头紧皱,快步走了过去,刚想说什么,就见旁边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将那个女子扯到了自己身边,同时,一个爆杖一般的女声响起。 “你个杀千刀的!竟敢当众欺负女人! 你今天不走运,被我姑奶奶看到了,看你姑奶奶我不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孽障!” 这声音…… 时颜脚步一顿,循声看了过去。 当看到那个明明长得娇小可人,脸上的神态和气势却跟娇小可人四个字一点也不沾边,甚至比一些男人还英气的女子时,时颜心里一时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无奈。 又是一个熟人——她以前的御前侍卫长,滇国公府的七娘谢语盈! 滇国公府虽是武将世家,但从这谢娘子的名字来看,他们本来是想把自己家这个女孩儿培养成一个贤良淑德的名门贵女的,但从结果来看,他们显然失败了。 那男人没想到这女子似乎毫不费力就把人从他手里抢了,怔愣了一瞬,突然抿紧一张厚唇,怒声道:“我教训我婆娘关你什么事! 这婆娘背着我偷汉子!被我当场抓获了就发了疯一般跟我闹,还跑了出来!你说有这个理吗?!” 说着,他突然转头朝围观众人嚎啕大哭道:“你们都来说说,我一个大男人被人戴了绿帽子,不过是教训我婆娘几句,我有错吗!” 这哭得,也是忒凄凉了,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这样的事情平日里也没少见。 围观的人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 “这什么女人啊!竟然背着自己男人偷汉子!” “要放在我们村,这种女人是要浸猪笼的!” “啧啧啧,这种有点姿色的女人大多不安分,被打被骂都是活该。 唉,这位小娘子,人家两口子的事你就别掺和了,平白给自己惹一身骚!” 一边说,一边劝说还死死地把那个黄衣女子护在身旁的谢语盈。 谢语盈一双圆眼瞪大。 那个黄衣女子连忙攥紧了谢语盈的衣服,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有气无力地苦苦哀求,“不是,娘子,他不是我夫君…… 我还没嫁人,还没嫁人呐……” 谢语盈一愣,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个男人又开始嚷嚷了,“你敢说你不是我婆娘? 当初老子为了娶你,可是花了整整五十两银子下聘!整整五十两啊!那可是老子爹娘攒了十几年的家底! 你敢不认,就先把老子那五十两银子还回来!” 五十两银子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可算是一笔巨款了!有些人一年到头可能都攒不下一两银子! 不少人顿时狠狠把自己代入了那个男人的角色,看着黄衣女子的眼神更鄙夷了。 “简直不要脸!明明是自己做错在先,现在连自己夫君都不认了!” “这种人家生养女儿就是为了卖钱吧!这样的女孩儿会有什么好的!这个郎君也是可怜哦,摊上这样一个女人!” 那黄衣女子脸色更绝望了,只是,她全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走了,只能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保持清醒,那娇嫩的唇都被她咬出了朵朵血花,不停地低喃道:“不是,我不是……” 被夹在中间的谢语盈显然被他们闹得脑子都成了一滩浆糊了,眉头紧皱,看看那个一脸愤恨的男人,又看看身后一脸无助绝望的女子,一脸烦躁。 那个男人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得意起来,不由分说地走上前,就要从谢语盈手里把女人抢回来。 一旁的时颜脸色冷沉,就凭谢七娘,还玩不过这个狡猾奸诈的男人。 从方才的观察来看,时颜心中已是有了定论。 眼见着那个男人就要抓到那个黄衣女子了,时颜走前一步,大喝一声,“住……” “拿开你的臭手!” 然而,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凶狠的女声覆盖。 紧接着,只听到“砰”一声巨响,却是谢语盈突然单手抬起旁边一个卖蔬果的摊子,一把将它摔到了那个男人面前。 那个男人被吓得一蹦三尺高,其他人也有些怔怔然,好一会儿,才被一声“嗷!我的摊子!”的哭嚎声拉回心神。 谢语盈的侍婢落雪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还来不及叫一声自家娘子,就连忙十分熟练地揣着钱袋子去“安慰”那个摊主了。 就在这时,旁边终于有人认出了谢语盈—— “这……这不是滇国公家的七娘子嘛!听说此女天生蛮力,最是野蛮粗俗,三天两头在外头寻事打架! 是以今年都十九了,平远侯世子还不肯把她迎娶过门!明明他们三年前就定亲了!” “哈哈,这婚事肯定不是平远候世子自愿的,只怕是滇国公府害怕自己家这个嫡女嫁不出去,用权势压迫平远候世子应下的!” “嘘!你们不要命了!这谢七娘再怎么说也是滇国公府的嫡女,轮得到你们去议论她么!” 这一声警告之后,议论谢语盈的人才渐渐少了。 但已是足够其他人知晓谢语盈的身份。 那男人显然没想到会惹来这么一个煞神,脸色微青道:“即、即便你是滇国公府的娘子,也没有资格插手我们小两口的事情! 何况,护着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就不怕给滇国公府蒙羞吗!” 谢语盈昂了昂下巴,仿佛看不到周围人看向她的微妙视线,轻嗤一声道:“蒙什么羞?我今天让你把这可怜女子带走,才是给我们滇国公府蒙羞! 你说的话,姑奶奶我一个字都不信!” 男人脸上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慌乱,眼眸一瞪,“凭什么!” 谢语盈绷紧下巴,脸上带着浓浓的不屑,用甚是理直气壮甚是严肃的语气道—— “凭姑奶奶我的直觉。” 第35章 还留着一口气就行(第一更) 围观众人:“……” 这算什么理由! 这谢家七娘是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吧!也不知道那滇国公是怎么教养女儿的! 见在场大多数人都对谢语盈露出了不满,时颜暗暗按了按额角,走了出去淡声道:“这位郎君的话,我也存疑。 首先,请这位郎君回答我——这个可怜的女子,可是你拐带回来的?!” 许是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站出来声援那谢娘子,而且,还是一个这般貌美的年轻妇人。 众人一开始都有些怔然,听清楚时颜的话后,不禁大感惊讶。 拐、拐带?这不可能吧!听那男人说的话,都很真情实感啊! 那男人显然也吓了一大跳,努力压制着脸上的慌乱,大声道:“这位夫人可别含血喷人!这女人确实是我婆娘! 当初我看她貌美,不顾我爹娘反对非要娶她,成亲这些年我自认对她不薄,平日里都不舍得打她骂她一句,若不是她背着我偷人,哪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男子长了张老实巴交的脸,演戏水平显然也不低,这一番掏心窝的话说完,围观的很多人又忍不住替他说话。 “对啊,那郎君说的话不像作假,甚至连当初是花了多少银子娶她都说得一清二楚。” “你还别说,这种开口就要高额聘礼的人家又不少见,我村里一抓一大把。” “我一个表兄就花了几十两娶了个婆娘回来,谁料那婆娘也是个不安分的,嫌我表兄家里穷,偷偷跟别人跑了! 所以我说啊,娶妻当娶贤,那张脸虽然好看,但若那女人不贤惠,自己还不知道跟多少人一起看那张脸呢!” 听有些人说话越来越难听,谢语盈怒火中烧,直接一掌劈裂了被她扔到了自己面前的那张桌子,“砰”一声巨响又把所有人吓得小心肝高空坠落了一回。 时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在她开口说话前,突然厉声道:“你这编故事的能力确实厉害,若我不是发现了你给这个可怜的女子下了药,我可能都要被你骗过去了! 你说这女子是你的妻,又说她是因为被你撞见偷人,跟你闹才跑了出来,那你解释解释,她如今为什么是这个状态! 这位娘子现在显然浑身乏力,精神不振,若不是她拼命蹂躏自己的下唇,用痛楚刺激自己,只怕早就晕倒过去了! 然而方才她挣脱你的钳制的时候,显然还有力气,会在短时间里让一个人迅速失去力气,神志不清,我怀疑这个女子中了迷药,只是方才药效还没发作! 你可能回答我,你的妻为什么会无缘无故中了迷药!” 时颜这回的话说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轻而易举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那女子中了迷药?! 虽然她的状态显而易见不太好,但他们的心神都被那个男人说的话吸引住了,又以为她是被人撞见跟人偷情,方才又差点被马车撞受了惊,才是这副模样,倒是没有往旁的方向去想。 一旁的谢语盈也忍不住认认真真地看了那女子一眼,脸上带着讶异和迅速燃起的滔天怒火。 那个男人脸上的慌乱终于有些压不住了,声音不自觉地比方才更大,“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那婆娘不过是受了惊!她以往就有受了惊就晕倒的老毛病,哪里是被下了什么迷药! 我是不懂夫人和这位小娘子,咱们夫妻俩的事情,你们插手个什么劲!” 看到那男人脸上的慌乱,时颜轻呵一声道:“是么?是单纯受惊还是被人下了迷药,找个大夫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刚巧,这附近就有一家医馆呢! 喜儿,听到了?速去请一个大夫过来!” 她方才看到那女子的状态,又听了那女子的话,心里已是有八九成的确定。 只是这个男人显然是个惯犯,一开始就编好了一个听起来天衣无缝的故事迷惑大众,而在场的人,又没有一个脑子清醒的,只会一个劲地跟着他的节奏走。 其实,要破除这个男人的谎言很简单——提出自己的论调跟他对峙,带起自己的节奏,这时候若他心里有鬼,自己就会露出马脚了。 喜儿有些愣愣的,只是反应也算迅速,“是!奴婢现在就去!” “找什么大夫!我说了我婆娘没事!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与你无关!” 那男人见喜儿真的去找大夫了,显然慌了,五官瞬间狰狞起来,再没有了先前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狠狠一咬牙就要去抓那个黄衣女子。 然而,他的手刚伸了过去,就见谢语盈眼中冷光一闪,猛地擒住那男子的手往前一拉,同时左手屈肘狠狠往他的手腕关节上一压—— “嗷——!” 那男人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时颜小心肝微颤,心里啧啧一声。 就谢语盈那怪力,他的右手只怕是废了。 围观的人见了方才那男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又有什么不清楚的。 想到自己方才竟差点助纣为虐,一个两个都气愤了,见谢语盈直接废了他的胳膊,都大声叫好起来。 好几个妇人都忍不住拿起自己菜篮子里的鸡蛋菜叶往那疼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的男人身上扔—— “啊呸!原来是拐卖良家妇女,还说得自己多凄凉似的,那就愿你的人生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凄凉罢!” “那算什么凄凉!这些人拐子就该连媳妇都娶不上! 我生平最恨这些人拐子了!当初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我那可怜的丫头只怕、只怕也要被拐了去!” “这种人就不该活在这天底下!” 就在这时,有几个男人走上前,显然要把那男人扭送官府,却被谢语盈拦下了。 只见她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地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让他们先好好打上一顿,反正送过去时还有一口气就行。” 几个大男人:“……” 滇国公府的七娘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时颜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向一旁已是受不住倚在了旁边一个摊位上的女子,却见她的眼神已经不甚清明了,但还是死死咬着下唇,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看清她的模样,时颜不禁微微一愣。 第36章 她是我一辈子的挚友(第二更) 方才她一直没时间仔细端详她的脸,只知道她定然是美的。 现在近距离看了,才发现她的长相除了美,还长得甚是端庄周正,脸若银盘,眼如水杏,眉眼间又隐隐带着几分英气,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之感。 长成这般相貌的女子,难怪会被人拐子盯上啊。 自古以来,这样的女子若是被拐走,下场都是可以想见的凄惨。 时颜不由得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个毫无尊严地惨死的女子,暗叹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掌心大小的湖蓝色小瓷瓶,拔开上面的木塞递到她鼻子下方,轻声道:“别咬嘴唇了,里面是一些清凉醒神的药膏,你嗅一嗅会舒服一些。 放心,那个男人已经伤害不了你了,我会送你回家。 你安心睡过去吧。” 便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中了迷药,都鲜少有能撑着不倒下的,何况是这么一个看着便身娇体弱的女子。 时颜无法想象,她到底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撑到了现在。 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慌乱的女子顿时只觉一股清新又刺鼻的气味顺着她的鼻子直冲天灵盖,却神奇地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有种身体舒畅之感,连带着一片浑浊的大脑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怔怔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才止了没一会儿的泪水又突然汹涌而出,被蹂躏得一片血红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在说出来之前,整个人失去了意识,就这样倒在了时颜身上。 刚好找了大夫回来的喜儿连忙跑了过去,“夫人,让奴婢来……” “我来罢,你们这小身板能做什么?” 一个清朗干脆的女声突然响起,随即一双手伸了过来,把时颜身上的女子一把抢过,吭哧吭哧地背在了自己背上。 做完这一切后,谢语盈才瞥了她们一眼,突然露齿一笑,“我挺喜欢你的,我要送她去那小老儿的医馆,你要一起来不?” 被喜儿忙急忙慌地扯了过来头上的帻头都要掉了的老大夫:“……” 所以,那小娘子拉他过来到底是做什么啊? 时颜扬了扬眼角,点头道:“我答应了要送她回家,我跟你一起去罢。” 这谢语盈,当真是跟过去一模一样啊。 两人把那女子送到了医馆里,简单检查过后,发现她只是中了蒙汗药,身上没有旁的毛病,这才放下心来。 时颜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眉头微锁。 虽然从古至今,人拐子这种畜生就没有断绝过,但她昨天才撞见了一起因为韩家暗窑引发的案件,今天就撞见了一起拐卖事件,这实在很难让人不把它们联系到一起。 昨天那起案子有虞欢喜的搅局,恒景的插手,可以想见郑尹和那案子背后的人是绝不可能蒙混过去的。 虽然要就此把韩家那个暗窑一网打尽很难,但这次也确实是触动了他们的经脉,他们短期内是定然会沉寂一段时间了。 如果说,那个暗窑的人因为昨天的事乱了阵脚,才让这个女子有了逃跑的机会,也说得通。 但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测,只能等那个女子醒来后,问问她那里有没有更多线索了。 时颜正暗自思索着,一旁的谢语盈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眉眼一扬道:“咱们在这里干等也没用,刚好也到正午了,我请你吃饭罢! 你吃过卧云楼的红烧猪蹄没有?还有珍珠丸子,糖醋小排…… 嗞!光说菜名我的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喜儿见这女子直接就抓住了自家夫人的手,忍不住眉头一拧,道:“谢娘子,说划归说话,你……” 时颜却轻笑一声,道:“没事。我确实也饿了,一起去吃饭罢。” 谢语盈也算是她的故人,故人相见,总是要聚一聚的。 何况,她本来的目的地也是卧云楼。 谢语盈看她如此爽快,忍不住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我就知道夫人不是那般扭扭捏捏之辈!我就喜欢跟如夫人这般的人交往!夫人这个朋友,我今天是交定了!” 说着,直接拉着时颜就走了出去。 卧云楼离医馆不远,两人很快就到了。 卧云楼是望京最繁华的酒楼,因为它出品质量高,价格又算得上实惠,往往每到饭点都座无虚席。 它有专门提供给京城贵人的厢房,但时颜这回出来是为了打探消息,自然是要往人多的地方凑。 而谢语盈自己的性子本来就喜欢热闹,两人一拍即合,在吵吵闹闹的大堂找到一个空位就坐下了。 谢语盈一坐下,就十分熟练地点了七八个菜,随即才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时颜嘿嘿笑道:“夫人想吃什么随便点,不用跟我客气的。” 这是还知道不好意思了。 时颜估摸了一下方才她点的菜量,觉得再来十个她都不一定吃得完,不禁礼貌又不失客气地笑了笑,道:“够了,反正这里上菜快,不够再点罢。” 虽然她以前是女帝时,经常做出一副穷奢极欲的模样,但真正的她其实是很节俭的好么! 有过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经历,她是浪费一颗米都心疼。 谢语盈没有多想地点了点头,突然像想到了什么,连忙叫住要离开的店小二道:“再来一壶上好的桑落酒!今天我难得结交了夫人,自然是要好好庆祝庆祝的!” 在大兴,饮酒品茗都是百姓平日里常见的消遣,便连女子也是会经常喝点小酒的。 谢语盈更是无酒不欢,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找出一大堆理由来喝酒,时颜知道阻止她无用,也就由着她去了。 酒菜上来后,谢语盈立刻给时颜满上了一杯,举着青瓷酒盏咧嘴一笑道:“今天有幸识得了夫人,并和夫人一同救下一个可怜女子,这两桩都是不可多得的大好事,我在这里敬夫人一杯!” 时颜弯着嘴角也举了举酒杯,缓缓抿了一口。 谢语盈直接一口闷了,又立刻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时颜忍不住淡淡道:“如今还是中午,谢娘子还是少喝一些罢。” 谢语盈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我晓得的,毕竟我可不想回家被我阿爹一顿胖揍。 夫人方才说话的样子,真像我一个故人。” 时颜的心微微跳了跳,不动声色地道:“哦,是吗?” “是啊。”面前的女子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消退了下去,脸上带上了显而易见的黯然,突然一拍桌子,一脸愤然道:“她是我一生的挚友。 虽然她小气又好色,挑剔又龟毛,但我还是很喜欢她的。 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都是骗人的!否则为什么她这么大一个祸害会就这样,就这样……” 某祸害:“……” 虽然她这番话看似在悼念她,但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呢。(∩_∩) 第37章 我的陛下 似乎是说到了悲痛之处,谢语盈又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了。 时颜现在一点也不想理她,但作为一个听到了她一个不好的消息的刚认识的人,还是暗暗磨了磨牙,做出一副可惜的模样,道:“人死不可复生,节哀。” 谢语盈却似乎彻底陷入了某种思绪中,又倒下一杯酒一口喝了,扁着嘴闷闷地道:“虽然、虽然那个人身上的毛病一大堆,但我知道,她的心地跟夫人一样,都是极好的,否则我也不会与她成为朋友。 她经常骂人,处罚人,但她从没有真正地害过人,跟那些表面良善背地里肮脏的人完全不一样! 而且,她即便对街上那些脏兮兮的猫儿也是极好的,我阿爹老在我面前说她坏话,但我阿爹见了街上的猫儿会很嫌弃,甚至让人把它们赶走,她不会,还会给它们喂好吃的。 就凭这一点,我就相信,她不是坏人!” 时颜听着她的话,嘴角的弧度又不自觉地慢慢扬了起来。 好吧,也不枉费她那些年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念着她了。 谢语盈是滇国公府的嫡出娘子,而滇国公是最早追随韩圻年的那一批人,因此当初韩圻年才会让谢语盈当她的御前侍卫长。 因着谢语盈的身份,便是时颜实际上不讨厌这个单纯直爽的谢家娘子,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自己心中的想法。 却没想到,在自己“死”后,她会那么怀念自己。 时颜突然能明白那些装死来测试身边人对自己的想法的那些人的心情了。 见谢语盈还在嘀嘀咕咕着自己这个故人,时颜只淡淡一笑,夹了一筷子油泼鱼面,正想往嘴里送。 突然,只闻“啪”的一声,时颜的动作不自觉地顿了顿,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高台。 这样的高台有点规模的饭馆都会有,是用来提供一些节目吸引顾客的,平日里,饭馆多是会请一个说书先生坐镇。 只见那个高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端坐了一个长须白面的说书先生,一声惊堂木过后,他用说书先生独有的那种故弄玄虚的语调道:“话说上一回,咱们说到那御史大夫方之明狗胆包天,竟凭借自己的喜好便随意捏造证据弹劾人,害死忠良。 他先前对虢州刺史吕伟良的那些弹劾,便是良心被狗吃了! 只因为他去虢州时,那虢州刺史没有用美酒美人招待他,便怀恨在心,竟捏造出了那虢州刺史私占民财,霸占虢州税赋,还收受贿赂包庇乡霸等一系列罪行。 导致那吕刺史背负了千古骂名不说,还受了刖刑,他与他的子孙三代都不能参与科举,这辈子算是毁了。 除此之外啊,他对朝廷众多官员的一些弹劾,也是他自己凭空捏造的,只因为他跟那些官员有私怨! 如此小人,简直天理不容,活该被剥皮削骨,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啊!” 那说书先生讲得感情充沛,抑扬顿挫中满是对那个无耻小人的痛恨,顿时就感染了在场的宾客。 宾客们忍不住拍桌子的拍桌子,痛骂小人的痛骂小人,场内的气氛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时颜却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冷,连筷子上夹着的鱼面掉落到桌面上了也没发现,只愣愣地看着高台上的说书先生,下意识地想否认他的话。 方之明,那个方正儒雅,嫉恶如仇的方御史,怎么可能会是他口中的小人!他的结局,也绝不该是如他说的那般! 那吕伟良的恶行初初是通过民间一些传言传过来的,朝廷上的人大多都没当一回事,只有方之明主动请缨,不辞辛苦地跑了一趟虢州,与那吕伟良斗智斗勇,差点连命都丢了,才拿到了他那些恶行的证据。 然而,大抵是那吕伟良私底下敛的财太庞大,韩圻年拿到方之明递上去的证据后,便亲自审理了这个案子。 方之明经历九死一生得来的证据就此紧紧攥在了韩圻年手里,旁人无从得知,甚至连公布出来的所谓吕伟良私占的民财税赋,都无从考证。 如今,那些钱,只怕全都进了韩圻年的私库了。 谁能料到,到头来,韩圻年会利用这个案子倒打一耙,把方之明迫害致死! 听到那说书先生说方之明最后落得了个当众斩首,方家其余十六口人被流放边疆的下场后,大伙儿都激愤地叫好。 时颜在一片叫好声中,暗暗地闭了闭眼睛。 方之明先前虽不是韩圻年的心腹,但韩圻年还是很信任他的。 韩圻年突然对他下狠手,只有一个可能——青蔓供出的人中,有他。 她前几天在品茗居听到旁人的谈话,心里已是有了预料,只是如今切实地听到,心里还是一阵钝痛。 而且,只怕出事的除了方之明,还有她的南军步兵校尉——沈一时。 果然,那说书先生接下来话锋一转,就说起了近年来第二个朝廷重犯——南军步兵校尉沈一时。 说他在宫里是如何见色心起,强行奸污了一名年轻宫女,被人当场抓获,最终那宫女不堪受辱,投井自尽。 又说他是如何名声扫地,万人唾骂,最终在狱中不堪重负,自杀身亡。 果不其然,这一番讲述又引得在场宾客一阵激愤,激愤之余又忍不住唏嘘可惜。 不管是方之明还是沈一时,都是这几年横空而出的少年新贵,两人年纪都不大,但都已位居高职,眼看着再过几年,就要成为朝廷的栋梁了。 却谁也没料到,这两颗万人瞩目的新星会那么快陨落,而且,还是以那般不体面的方式。 时颜在说书先生讲述的过程中,都忍不住身体微颤,浑身冰冷,幸好谢语盈她们也被那说书先生吸引了注意力,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听到沈一时在狱中自杀身亡时,时颜终是忍不住,眼角猛地热了。 沈一时会见色心起,奸污宫女?呵,简直笑话! 谁不知道沈一时跟他的夫人伉俪情深,他为她立下此生不会娶妾的誓言,每回他们暗中会晤,他说起他的妻时,总是会神采飞扬,眼中自带星光。 不管她给他赐什么吃食玩物,他都会爽朗一笑,道:“臣要带回去给婉儿,婉儿知道是陛下赏赐的,定然也会很开心。” 这样一个男人,又怎么可能犯下那般龌龊的罪过! 是她害了他们。 是她害了他们! 这般血海深仇,她定是要韩圻年血偿! 谢语盈听到最后,也忍不住有些恍惚地低喃:“真是可惜呢,我先前也见过那沈校尉和方御史,我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他们会做出那种事。 毕竟,连我那个挑剔自大的阿爹,说起他们时也是赞不绝口。” 她边说,边收回视线,当见到面前女子的面容时,忍不住一愣,有些慌张道:“夫人,你怎么了?你、你不会要哭了吧? 你莫怕啊,坏人都已经受到惩罚了,他们以后再也不可能去害人了。” 第38章 臣要一辈子侍奉陛下 时颜静默片刻,眨了眨眼,笑道:“我没事,方才有沙子进了眼睛,现在已经没有了。” 真正的坏人,还好好活着呢。 时颜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爱无私之人,但至少不会像韩圻年那样,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便是谢语盈心思单纯,也不禁有些怀疑地看了她几眼,道:“哦,没事就好。 那卧云楼的掌柜也真是的,怎么能让说书先生说这些让人不开心的故事,难得出来吃饭,就该听些让人开心的东西啊。 来,夫人,咱们继续喝酒!” 时颜看谢语盈在说话间,已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下了,忍不住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 滇国公的立场她不评论,但看谢语盈的性子,就知道她阿爹是真心疼爱她的。 这般大大咧咧无忧无虑,倒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谢语盈显然喝酒喝得兴头上来了,不顾旁人的劝说,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最终不负众望地——醉了! 醉了还要发酒疯,一直拉着时颜不让她走,打着酒嗝道:“夫人,我、我真喜欢你,不只是因为你像我的挚友,还……还因为夫人的性子,很合我心意! 只是,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早便成亲了啊,成亲有什么好?成亲就不像我那般自由了。 我阿爹天天、天天说我嫁不出去,要嫁也嫁不到一个能光耀门楣的家族,是个赔钱货。 但、但他那些所谓能光耀门楣的家族里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我大姐嫁给了韩家那个二郎,那韩二郎的侍妾,比苍蝇还多! 我二姐嫁给了宣平郡公世子,那男人就是个……蠢货!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听他那个阿娘和几个阿姐的话,任由他阿娘和阿姐欺负我二姐,我二姐天天、天天以泪洗面! 我央求我阿爹帮帮二姐,谁知道、谁知道我阿爹说,二姐嫁到了宣平郡公府,便是宣平郡公府的人,侍奉婆母和姑姐是应当的,宣平郡公府里的人又、又没有对二姐做什么过分的事…… 你说气不气人!气不气人!” 边说,还边用另一只手使劲捶桌面,吓得不远处的一个小二脸色都白了,丢了手中的东西就往她们这边跑。 这谢七娘时常来他们卧云楼,他怎么不认得。 就谢七娘那手劲,可别把他们的桌子又捶坏了! 时颜默默地望了望天。 气人,当然气人。 可是,她这样一个劲地拉着她,也解决不了什么啊。 谢语盈的侍婢急得不行,拼命想把自家娘子拉走,可她的力气又如何比得过谢语盈,拉了半天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拉不动,不由得哭丧着一张脸道:“夫人,实在对不住,我家娘子一喝醉就是这样的……”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又被谢语盈一扬手打断了,“嗝!夫人,你晓得不?我原本想过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嫁人的! 我、我就是要一个人逍遥快活! 我明明打算不嫁人,一辈子侍奉陛下的,你说陛下、陛下怎么突然丢下我就走了啊?夫、夫人,你说为什么啊? 明明陛下答应过我,愿意、愿意让我一辈子待在她身边的……” 说着说着,抱着时颜的手臂就崩溃大哭了起来,还很不客气地把鼻涕眼泪都往她身上擦。 时颜:“……” 她有说过让她一辈子待在她身边这样的话么? 啊,好像是曾经提过那么一嘴。 那时候她刚过了十八岁生辰,年龄也摆在那里了,不管朝廷上那些臣子是不是真心拿她当君王看待,也多少会提几句让她立皇夫这样的场面话。 大兴朝虽然有立女帝的传统,但女帝终究不是正统,最初提出立女帝那个君王只是为了延续自己血脉的纯粹,因此女帝只会在十分苛刻的条件下才会立起来。 大兴朝在时颜之前,只出现过两个女帝。 一个在位二十余年,但因为朝堂上的大臣不信服女帝,且她自己又不是多强势的性子,她在位期间,大权一直旁落到丞相手里。 好在她的丞相对皇室确实忠心耿耿,没什么谋朝篡位的想法,最后,她的皇位很顺利地传给了她的儿子。 第二任女帝只在位了三年,这个女帝倒是雄心勃勃,只是能力不够。 她一直以第一任女帝为耻,发誓自己绝不能像她那般,只做一个皇座上的瓷娃娃。 因此她一上位就大肆进行变法,然而,因为她根基不稳,加之她变法的内容犹如纸上谈兵,不合实际,不过两年就引发了各地暴乱,最终她的庶出兄长起兵逼宫,直接把这个女帝废了。 然而前两任女帝再怎么样,也到底是在正常的情况下继承皇位的。 不像时颜,一开始是被韩圻年怀揣野心地找回来的,也就注定了,她的经历要比前两位女帝,都更坎坷。 时颜这个女帝怎么来的呢?据说当年皇后娘娘怀她时,回娘家探亲,路遇刺客,惊慌失措之下,不但早产了,还把刚出生的她丢了。 而她老爹,也就是先帝是个身子孱弱的,一直子嗣艰难,最后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嫡子,便病死了,那时候,她这个弟弟才不满一岁。 于是,韩圻年开始派人在民间四处搜寻她这个遗落民间的公主,最终凭借她右边肩膀上的一个祥云胎记,把她找了回来。 朝廷的臣子本来就不服女帝,更别说她这个半路被从民间找回来的,她女帝的大权,就此十分“自然而然“地,旁落到了韩圻年身上。 当时,甚至有一个传言,说她和韩圻年,会再次演绎出第一任女帝和她的丞相的佳话。 时颜那时候听了,只想回一声呸。 人家是真君子,韩圻年是真小人,这两货除了一个真字,没有任何可比性。 而且,她被带回宫里后,发现韩圻年早在暗中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朝堂上有一大半的臣子都被他拉拢了,在那种情况下,那些人自是更不会把她当一回事。 因此,当他们说让她立皇夫时,时颜兴趣缺缺,以一句“孤还没玩够,还不想找一个人来束缚孤的手脚“,否了。 立皇夫做什么?让韩圻年多一个往她身边安人的机会? 那时候,这谢七娘眼睛异常闪亮地找上她,道:“陛下,臣也认为成亲没什么好的,不过是平白找个人束缚自己,这一点,臣是坚决拥护陛下的! 不过,臣也没法像陛下那样,天天找一堆臭男人围着自己,臣觉得自己一个人,挺好的!逍遥快活!” 那时候她淡淡笑着道:“你这样,以后要嫁出去就难了。 滇国公到时候可别来找孤,说孤带坏了他的宝贝女儿。” 谢七娘立刻道:“臣不嫁!一辈子都不嫁!臣只想永远侍奉在陛下身边。” 她那时候,也不知道是被永远这个词打动了,还是只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态,道:“好啊,若你能说服你阿爹不要来找孤的麻烦,你就待着罢,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记忆中,那个娇小明艳眉眼却带着英气的女子听到她这话,一双眼睛更亮了,重重地点了点头,难得认真道:“好,臣就跟陛下说好了,臣要一辈子侍奉陛下!” 第39章 不要你这个小白脸 回忆结束,时颜不禁抽了抽嘴角。 她还以为,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谢语盈的侍婢听到自家娘子的话,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要去捂自家娘子的嘴。 可谢语盈是个什么主,别人越不让她说,她越要说,使劲摇了摇脑袋甩开侍婢的手,把时颜的手臂抱得更紧了,嗷嗷大哭,“陛下啊,陛下!我好想你啊!陛下!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时颜顿时有种自己无意间做了一回渣男的既视感…… 喜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个谢家七娘子醉起来,竟是这么疯的吗? 难怪以前留侯府的一些女眷说起这个谢七娘,总会带着几分不屑和鄙夷。 这谢七娘完全没有一点京城贵女的仪态啊!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清雅至极的声音响起,“盈儿?” 几人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就见不远处,一个身穿白衣,那张脸却比这一身白衣还要白皙清俊的男人缓缓朝她们走来,颜色稍淡的唇微扬,日光下让人有些炫目。 见到时颜,他似乎有些讶异,朝时颜作了个揖道:“见过都督夫人,在下没想到跟盈儿在一起的人竟是夫人。 盈儿给夫人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在下这便把盈儿带走。” 说着,举起袖子微微掩唇,咳嗽了几声。 这般干净清俊的男子,便是咳嗽也是好看的,就是气质偏柔了一些。 时颜哪里认不出他,他就是谢语盈的未婚夫——平远侯世子,云可逸。 便是他因为身体原因,显少出现在人前,但因为他出众的相貌和气质,时颜便是只是在做女帝时见过他一面,也印象深刻。 何况,因为滇国公府和平远侯府两家老爷子交好,谢语盈跟这个平远侯世子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她平时没少听谢语盈在她耳边念叨他。 虽然她说得最多的,是对这个体弱多病的童年玩伴的不待见。 却是没想到,最后他们两个竟会被凑到了一起。 时颜想着街上那些人的讨论,忍不住暗暗扬了扬唇。 这个婚事平远侯世子是不是自愿的,她不知道,但滇国公绝对是没办法了,才把自己这个女儿塞给了他。 毕竟,天天把光耀门楣四个字挂在嘴边的滇国公,向来是不太看得上身份地位都比滇国公府低上不少的平远侯府的。 她看着云可逸,淡定地点了点头,“劳烦平远侯世子了。” 云可逸能认出她,也不意外,同为望京世家贵族的人,苏妙音和云可逸是肯定有过交集的,何况苏妙音后来嫁给了恒景,也算名气大涨了一把。 谢语盈的侍婢对于时颜的身份似乎很是震惊,毕竟她家娘子可是连人家名字都没问,就把人家拉来吃饭了。 只是,现下她也管不了太多了,眼底暗藏不屑地看了云可逸一眼,道:“世子,娘子这样太失礼了,请快劝劝娘子罢!” 她是不太看得起娘子这个未婚夫的,平远候府跟滇国公府本来就没得比,更别说这平远侯世子是个自小体弱多病的,还能活多少年也不知道。 平远侯又是个宠妾灭妻的,向来不待见自己这个嫡出儿子,导致平远侯世子虽然是家里唯一的嫡子,自小的生活却苦哈哈的。 摊上这么一个未婚夫,望京城其他贵女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笑话娘子呢,连带着她这个在娘子身边侍奉的也没脸! 只是,谁叫他们家娘子是这么个、这么个鸟样呢! 云可逸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走上前轻轻拉着谢语盈抱着时颜的手,柔声道:“盈儿,到时辰回家了。” “我不!”谢语盈狠狠甩开云可逸的手,继续嗷嗷大哭,“我才不要你这个连我都打不过的小白脸!我要陛下呜呜呜!” 时颜:“……” 咳,小白脸这个词,好像还是她教她的。 云可逸似乎苦笑了一下,又一次轻轻拉着她的手,低声道:“盈儿,你还记得你辛苦收集的那些武功秘籍吗?” 这句话精准地抓住了谢语盈的七寸,谢语盈猛地一顿,终于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他,打了个酒嗝道:“我的、我的武功秘籍怎么了!” 云可逸甚是认真地道:“你阿爹让我来告诉你,你若还不回去,他便一把火把你的武功秘籍都烧了。” 空气中静默了几息。 一个激动的女声突然响起,“他敢!信不信我把他库房里收藏的那些宝贝瓷器也砸了!” 几乎是同时,那个一直赖在时颜身上的女子跳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冲。 云可逸好笑地拉住她,含笑道:“放心,我已经说服你阿爹了,他在你回去前,是不会动你的宝贝的。 我一会儿与你一同回去,你阿爹见我在,也不好意思过多责怪你。” 原本情绪激动的谢语盈就这样被他三言两语安抚下了,使劲晃了晃脑袋,嘟着嘴道:“他就不应该动我的宝贝!想都不能想! 没想到啊,你这小白脸,有时候也挺有用……” 云可逸淡淡地笑了笑,让身旁的人看着谢语盈,才转向时颜,道:“夫人,让你见笑了,盈儿先前在……先帝身边侍奉过几年,与先帝情谊深厚,她这般醉酒把人错认成先帝也不是第一回了。 请夫人在这里稍候片刻,我让人给夫人买一套干净衣服过来。” 时颜看了看自己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袖子,也没矫情,笑着应了,“好,麻烦世子了。” 看到她这模样,云可逸似乎有些意外,突然笑道:“我先前在宴席上见过夫人几面,夫人跟那时候相比,似乎变了许多呢。” “是么?”时颜只笑容淡淡,“人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也会有所改变的。” 云可逸挑了挑眉,偏头咳嗽了几声,笑道:“夫人说得是,夫人如此豁达,难怪盈儿这般喜欢你。 盈儿现在神智不太清明,在下便先带她离去了。” 见时颜点了点头,他才转身,亲自扶着谢语盈,温声细语地让他跟她离开。 谢语盈摇摇晃晃地转身跟着他走,走了没两步,突然像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道:“夫人!你等着,我、我改天定是会再去找你的! 过几天,是我大姐孩儿的满月宴!你肯定也被邀约了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韩府罢!” 第40章 若她还在世 “娘子!” 谢语盈的侍婢不禁剁了跺脚。 娘子真是的,还嫌不够丢人吗? 不过,看来娘子的酒多少醒了一些了,把平远侯世子说的那个夫人的身份记住了。 他们家三娘子嫁的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三娘子的孩子的满月宴,又岂是一般人可以参加的? 也幸好那女人是大都督的夫人,否则她连韩家的门也是没资格进的。 时颜听到韩府两个字,嘴角笑容微微一僵,方才好不容易才掩下去的悲痛和戾气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方才谢语盈说,她大姐嫁给了韩家二郎韩修旭,这一点,她怎会不知。 毕竟这场婚事在她上辈子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在筹备了。 那时候,韩修旭只怕一边在准备成亲的事宜,一边在用花言巧语迷惑她身边的青蔓呢。 真是讽刺。 青蔓青婉是她入宫没多久时,太皇太后赏给她的。 韩圻年见她那时候情绪不稳定,怕她身边都是他的人的话,会把她逼得太过,又见青蔓青婉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也就默许她们待在她身边了。 青婉性子稳重,青蔓比较胆小怯弱,但又生得美,常常被那些看不起她这个女帝的达官贵人、尤其是韩修旭欺辱。 她又哪里能想到,这两人最后会暗度陈仓,狠狠坑了她一把?若青蔓先前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做戏,她只能认栽。 是那时候的她太愚蠢,被所谓的姐妹情蒙住了眼睛。 她掩下眼底的痛苦和仇恨,勉强维持住了嘴角边的笑容,点了点头道:“好。” 她如今是恒景的夫人,而韩修旭是韩圻年的嫡次子,向来备受重视,他膝下嫡子的生辰宴定是不会敷衍了事,到时候只怕望京城一半的贵人都要被请去。 她跟恒景自然也是十有八九会被邀请到的。 时颜交握在身前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眼底浮起冷厉的光。 这是她重生以后,第一次有机会接近韩圻年和韩家其他人。 谢语盈哪里知道时颜复杂的心情,听她应下来了,立刻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乖乖转身离去了。 看着谢语盈被云可逸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离去的身影,时颜嘴角微抿,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说不上是失落,也许是某种经历了世事沧桑,忽觉物是人非的感慨。 谢语盈说,她要一辈子侍奉她,天知道,她多害怕一辈子这个词。 曾经,她以为能跟少时的伙伴一起,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温饱无忧,平安顺遂,最后却落得一个四离五散,甚至……生离死别的下场。 后来,她费尽心思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满心以为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力,就能推翻韩圻年,报仇雪恨,为自己和身边的人创造出一个适合生存的环境。 谁知道,一觉醒来,她身边的伙伴含冤而死,家破人亡,其余伙伴,至今不知去处。 她一直知道这条路是艰辛的,也无比深刻地理解到了古代帝皇为什么用“孤”自称。 只是,看着谢语盈被人这般呵护着离去,她竟忍不住矫情了起来。 不管什么时候,身边有一人相伴,都是极好的。 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时颜才收回视线,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看向一旁的喜儿淡淡笑道:“等世子身边的人买衣服回来还要一段时间,你也坐下喝杯茶水,休息休息罢。” …… 另一边。 云可逸把谢语盈扶上了马车,自己也坐了上去,马车很快缓缓跑动起来。 云可逸静默片刻,看了看身旁靠着他的肩膀已是呼呼大睡的谢语盈,眼神慢慢变柔,突然低声道:“玄影。” 外头立刻传来一个低沉平直的声音,“主子,有何吩咐?” “没什么,就是……今天那个都督夫人,让我有些在意。”云可逸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本来觉得,那是颗毫不起眼的棋子,如今看来,却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如今,韩圻年与恒景之间已是剑拔弩张,事情应该在我掌控之中,我绝不允许突然出来一个意外。 你想方法探探都督府最近都发生了什么,特别是那都督夫人,身上可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是!” 外头的人应了一声,便再没有了声音。 马车里,再次恢复了一开始的宁静安逸。 云可逸偏头,轻轻咳嗽两声,眼底暗芒微转。 自从三年前那个女帝薨逝后,大兴便只剩下韩圻年和恒景这两只老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只不知道,最后存活下来的,会是谁。 云可逸突然,低声喃喃道:“先前那个女帝,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可惜了啊……” 若她还在世,这天下的格局,只怕又要变上一变。 她跟韩圻年之间天然的不对等,让她的生存环境异常艰难,她能在那样的环境下,笼络那么多能人,逐渐形成规模,也是非常人所能。 若她还在世,连他也无法预料,这天下的格局,会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他微微转头,看着身旁睡得无忧无虑的明艳女子,嘴角微扬,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她的鬓发。 而他所求的,也不过是,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他都能守住身边的人,以及他应有的一切。 仅此罢了。 …… 时颜换好衣服后,便径直去了先前安置那个女子的医馆。 那个女子已是起来了,只是,她显然还余惊未消,脸上满是惊恐不安的神情,在时颜回到去之前,她一直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整个人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看着就像个小可怜。 见到时颜,她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夫人。” 时颜安抚地朝她笑笑,在她身边坐下,把在街上买的几个还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她,轻声道:“没事了,我说了,我会送你回家,就不会食言。 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一会儿,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能回答我吗?” 那女子接过热乎乎的包子,有些怔然地看着面前笑容柔美中带着某种力量的女子,只觉得那包子的温度仿佛顺着她的手,一直暖到了她心里,重重点了点头,哽咽着道:“夫人救了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夫人问什么,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41章 我的夫人你们的主子 时颜问完话时,已是夕阳西下。 因为这位娘子就住在望京城外一条叫关家村的村子里,时颜想了想,叫来了一直暗中跟着她的两个侍卫,让他们护送这位娘子回家。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明显一脸为难。 他们是奉命来保护夫人的,若是在他们离开期间,夫人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办? 虽然夫人身边有暗卫,但暗卫是暗卫,他们是他们,暗卫可没有违背命令离开夫人。 时颜见到他们这模样,嘴角微微一扬,声音有些凉薄,“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是吗?” 两人一惊,连忙单膝跪地,“请夫人恕罪!小的职责是保护夫人,小的万万不敢离开夫人一步!” 时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但也知道,她确实使唤不动他们。 他们会跟过来保护她,只是因为陈应的命令,他们心里,压根对她不信服。 陈应的命令,自然要比她的命令重了。 时颜暗笑一声,道:“行,既然如此,我亲自送关娘子回去,行了吧?” 两个侍卫依然低着头,但没有再说什么,明显是默认了。 反正,他们收到的命令是,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夫人。 他们也是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半路救回来的女子那般上心。 时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再说什么,亲自把那关娘子送回去了。 不是自己的人,终究用不顺手。 还是得想办法,尽快培养起自己的人手才行。 关家村虽然就在望京城外不远处,但这样一来一回,天也完全黑了,街道上亮起了一盏又一盏橘红色的灯笼,大街上行人寥寥,平白添了几分孤寂。 喜儿看了看天色,皱起小鼻子道:“夫人,奴婢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亲自送那关娘子回去?随便找个人送就好啦。 幸好都督府没什么规矩,要是在留侯府,肯定就要被人说了。” 虽然自家娘子已经嫁出去了,但留侯府留下来的阴影太大,喜儿还是改不了见到天黑了就心烦气躁的毛病。 他们夫人向来是很乖的,这么多年来,晚回家也就那么几回,但每回晚回去,夫人都能被人从大门口说到屋内,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说一嘴,仿佛夫人只是晚回家一会儿,就有辱门风了一般。 留侯夫人生的几个娘子也时常在外贪玩晚回家,就不见他们敢说一句,说到底,就是欺负他们夫人娘不在爹不疼罢了! 时颜一路上都想着那关娘子跟她说的话,听到喜儿的话,也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她总觉得,关娘子被拐带的事件跟韩家那个暗窑有关,然而,她暂时找不到证据。 还是说,她想多了? 只是,不管如何,这段时间还是得派人暗中看着那关娘子,她如今手上没有使唤得动的人,只能想办法从别处借。 谢语盈对那关娘子挺上心的,她若是跟她说,她定然愿意派人过去,只是,谢语盈那边的情况太复杂,她手上的人,也未必信得过。 而她目前能接触到的另一个借人的途径,就是恒景了。 时颜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她如今的生存环境比当女帝时好了不少,但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还不如她当女帝的时候呢。 只是,那时候在她身边帮她的人,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了。 时颜心里,又是一阵熟悉的刺痛。 突然—— 马车猛地停下,外头同时响起车夫和那两个侍卫讶异惊慌的声音,“见过都督!” 时颜一愣,连忙撩开帘子探出头去,当看到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拦在他们马车前,一身深蓝色绣竹叶纹的高大男人时,也有些讶异。 恒景怎么会在这里? 她方才听到外头的声音时,还以为已经到都督府了,但瞧这两边的建筑,他们离都督府分明还有一段距离啊! 莫非,恒景是刚好要出门吗? 却见马上的男人俊颜紧绷,鬓角处分明出了一层薄汗,被月光反射出淡淡的光芒,一双黑亮的凤眸中莫名地带着几分慌乱,在见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她时,整个人似乎怔然了一瞬,一眨不眨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猛地翻身下马。 时颜有些摸不透他这是做什么,想了想,也打开车门,刚想让车夫给她放置马凳,就见男人已是走到马车旁,一把握住她的腰,就这样抱小猫一般,把她轻而易举地抱了下来。 时颜:“!???” 直到把她放到地上了,恒景也没有把手从她腰上拿开,就这样低着头,薄唇轻启,出口的话,竟是说不出的沙哑,“你去哪了?” 那双带着几分潮润的黑眸一直看着她,专注得仿佛他眼前只有她一个人,看得时颜心跳漏跳了几拍,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挣脱开他的手,轻咳一声道:“我方才在路上遇到一个被人拐子拐带的女子,因为有些不放心,亲自把她送回家了。” 她的腰上,仿佛还残留着男人手掌灼热的温度,和仿佛铁箍一般的手劲,让时颜有些不自在。 不过,方才她后退的时候,好像很轻而易举就挣脱他的手了呢。 时颜想到这里,不禁抬眸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却见他似乎僵在了原地,一双手还维持着往前伸的姿势,察觉到她困惑的眼神,恒景垂了垂眼帘,掩下眼底的窒闷和黯然,收回手,淡淡地“嗯”了一声。 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把她逼太紧。 这不仅是因为,她分明还在想方设法躲避他,还因为,这个女子的性格,不是一个愿意被人束缚的。 他心上的人,不是笼中的鸟儿,而是自由翱翔在天际的雄鹰。 只是,当他看到天色越来越暗,她始终还没回来时,他的心还是无法抑制地慌了。 他甚至觉得,她回来了这件事,是不是他的错觉,是不是他执念太深,而产生的幻想。 直到看到她从马车里探出的那张秀丽脸庞,和那双明亮而灵动的眼眸,他才感觉,周围的一切,终于又有了实感。 时颜感觉恒景此时有些怪异,不禁唤了一声,“都督……”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就突然沉声道:“你为何要亲自送?你身边不是有人?” 以他对她的理解,她不会做这般效率低下的事情。 身处高位的人,若事事都亲力亲为,便是有十个分身都不够,何况,只是送人这样一件小事。 时颜一愣,只是,她还没说话,恒景就突然沉着脸色扫了她身旁的两个侍卫一眼。 那两个侍卫一颗心狠狠噗通一下,连忙单膝跪地,满脸惶恐道:“请都督恕罪!陈管事说,属下只需跟着夫人保证夫人的安全,不得擅离夫人一步……” “哦?”恒景一双凤眸又黑又沉,出口的话,天然地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威压,“我昨天说了,见夫人如见我,在你们眼中,夫人的话,竟是比不上陈管事的命令?” 见夫人如见我…… 时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禁看着面前的男人,多少有些意外。 这话可就严重了! 便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逆都督的命令啊! 两人浑身一震,连忙双膝跪地,匍匐着大声道:“属下万万不敢!是……是属下没参透陈管事下达的命令……” “不是你们没有参透陈管事下达的命令,”恒景又一次冷冷地打断他们的话,一字一字道:“是你们没有认清,面前的,是我的夫人、你们的主子、都督府与我地位同等的人。 你们自去领罚,再有下回,便不是军法处置那般简单了!” 第42章 连个小手都不给牵 面前的,是我的夫人、你们的主子、都督府与我地位同等的人。 时颜难得怔在了原地,一时有些无法相信,这些话是恒景说出来的。 她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恒景说要重新考量跟她之间的关系,是认真的。 事实上,他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个十分认真的人。 时颜心里,某种从昨天开始就悄然冒头的心虚感,又重了一些。 她这样,算不算是欺骗恒景的感情啊?虽然恒景现在对她还没多少感情,但若是她再不做些什么,万一他有了呢。 然后自己再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简直是渣女本渣啊! 两个侍卫只觉得心神巨震,下意识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确实没怎么把这个夫人当一回事。 虽然早上陈管事让他们跟着去保护夫人,但他们只觉得,都督说不定只是另外寻个由头监视夫人,又或者是用计蛊惑夫人,借以对付夫人身后的人。 谁能想到,都督对夫人竟真的那般在意,夫人只是晚回来了一些,就亲自出门寻找,还替夫人对他们发难! 两人不知不觉间,背后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微微颤抖着大声道:“是,属下领命!” 两个侍卫中气十足中杂夹着浓浓惶恐的应答拉回了时颜的思绪,时颜看着依然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两人,不禁暗暗感叹。 难怪世人都喜欢抱大腿,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别说,还挺好。 她不由得一会儿烦恼恒景对她的态度,一会儿感叹恒景这条大腿真真粗壮,看着着实诱人,心绪复杂间,忍不住连叹了好几口气。 突然,右手一暖,时颜下意识地看向温度传来的方向,便见恒景眼眸幽深地看着她,低声道:“走,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 天知道,这句话,在过去的七年里,他在心里默念了多少回。 他想带她回家,回到那个,靠他们的努力买下,有着一个种满了四季果蔬的小院落的家里。 这句话莫名地让时颜心里微酸,只是,看到她跟恒景交握的手,她就没时间心酸了,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尽量淡定地抽回自己的手,作势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笑着点了点头,“好,劳烦都督特意出来接我了。” 事到如今,她哪里看不出,恒景是特意出来找她的。 这样一想,心里那种心虚感,不禁更重了。 恒景薄唇微抿,看了看她抽回去的手,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快回马车上罢,夜里风凉。” 他们兀自说着话,殊不知,跟着恒景出来的人心里都炸开锅了。 钱甚多看着面前的两个主子,心里“娘的”了好几回,狠狠戳了戳身旁的周仰,拼命压低声音,“娘的,这是怎么回事!都督什么时候那般看重夫人了!而且我瞧着怎么像是都督单方面心慕夫人啊!” 方才他们在都督书房里议事,都督奇怪地频频看向窗外,最后议事还没结束呢,就突然站了起来,丢下一句“其余事宜下次再议”,便大步走了出去。 他虽然一头雾水,但作为一个深谙拍马屁……咳咳!懂得为主子着想的属下,他连忙追了上去。 都督虽武功高深,但这会儿天色都黑了,还是在这万恶的望京城里,他怎可放任都督孤身一人出去! 但他哪里能想到,他会见到这般骇人的一幕啊! 自从昨晚被这货坑得自己在风先生面前出了个大糗起,周仰就有些嫌弃他,往旁边走了一步,还拍了拍被他戳过的地方后,才板着一张脸道:“都督的事情,哪容得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议论,何况,都督能跟夫人修成正果,是一件好事。” 都督的终身大事老早就是他们军中的老大难了,就像风先生说的,天底下的男人都可以光棍,就都督不能光棍,都督光棍可是会影响军心的! 管都督心慕的人是谁,只要、只要不是某些货嘴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物种就行! 何况,风先生今天说了,夫人已是向他们投诚了,现在的夫人,是他们的人! “娘的,周兄,你现在还能那般淡定,在下佩服!”钱甚多瞪大眼睛看着身旁一本正经的男人,拼命地压抑着心里的洪荒之力道:“可是,现在不是都督想不想和夫人修成正果的问题,而是夫人分明有点嫌弃都督的问题啊! 你没看到,夫人连个小手都不让都督牵嘛!连小手都不给牵,其他事情就更别想了,还修成正果,别到时候把都督憋出病来了! 毕竟咱们都督现在很可能还是个……” 钱甚多鸡贼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两个字——“雏儿”。 周仰:“……” 便是他再不想搭理身旁那二货,也忍不住偷摸看了不远处的都督一眼。 不会吧,这种事儿还能憋出病来? 钱甚多啧啧啧地看了周仰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根不解风情的木头?就算是你这样一根木头,午夜梦回时也总这样那样过吧!更别提都督了! 都督可不是什么不识女人滋味的愣头青,你看都督书房里摆的那牌位,面前放得可都是小娘子喜欢的东西。 咱们都知道都督心里有个女人,但依我的判断啊,都督的心上人去世得太早了,都督绝对还没尝过那档子事的滋味。 那种感觉就像心里的火被活活浇灭了,现在老树再逢春,那心里的火不得更呼呼冒起啊,没个三天三夜都浇不灭! 只是,唉,都督也太拉我们美男子的脸了,如我们这般的美男子,就该被人追捧,被人恋慕的啊!怎么能反过来那般卑微呢!” 周仰:“……” 不禁涨红了一张脸,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一句话,“你给我闭嘴,你以为谁都像你那般不正经!” 只是,看着都督的眼神不禁更为担忧了。 他们都督,不会真的要憋出病来吧? 另一边,时颜一直沉浸在自己复杂的思绪中,没一会儿,都督府就到了。 她在喜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便见高大俊逸的男人正站在大门旁,丰神英挺仿佛山崖边孤傲的松柏,一双漂亮的凤眸定定地看着她,仿佛一汪深潭,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便连自觉阅遍世间美男的时颜,看到他这模样,也不禁心头微跳。 当年还略显青涩的少年,是真的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气概不凡、只是站在那里,便仿佛能撑起一片天地的男人。 当年的恒景,干净而清俊,现在的恒景,幽深而凛然。 可是,不管他变成怎样,他都是曾经陪伴她走过一段美好岁月的人。 时颜心底微叹,扬起一个笑容走上前道:“谢都督,都督对我真好,都督的情谊,我无以为报。” 钱甚多在女子身后一脸恨铁不成钢。 这有什么好烦脑的,自古以来遇到这种事情,不都是永恒的四个字——以身相许嘛! 身为都督最得力的下属,他真是为都督的终身幸福操碎了心啊! 就在钱甚多摇头叹息之时,他见不远处的女子微微低下头,一脸娇羞地轻声道:“都督昨晚说,会重新考量与我之间的关系,我很高兴。 我今天也仔细考量过了,我以后定会更努力地尽好作为都督夫人的职责。 都督公务繁忙,后院只我一个,只怕伺候不好都督,若都督以后觉得哪家的娘子好,大可以跟我说,我作为都督的夫人,定会尽一切努力替都督求来!” 第43章 她上哪儿给他赔一个夫人 钱甚多摇到一半的头就这样顿住,眼皮疯狂打架。 娘唉!他不会听错了吧,他们夫人竟然、竟然主动说要替都督纳妾! 敢情他们夫人不是有些嫌弃都督,是非常嫌弃都督啊! 恒景一时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只是,看到面前女子异常明亮而认真的眼眸,他的心不由得一沉,垂在身侧的手已是紧握成拳,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愤怒,失望,黯然,伤痛…… 只是,最后,他只是快速地闭了闭眼睛,声音沉哑得仿佛年久失修的古琴,微微咬牙,一字一字道:“不用。” 时颜当然不是真的想给他纳妾,作为有着现代记忆的女子,她对古代男人三妻四妾的制度自然是十分不待见的。 恒景自己想三妻四妾,她不会说什么,但她自己是绝不会推波助澜的。 她这样说,只是想借此看看恒景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 恒景先前那个心上人似乎很是神秘,连房娘和夏芜都不知晓她是谁,她只能从当事人入手,绕着弯子探听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听到他直接抛了“不用”两个字过来,时颜也没有多意外,恒景毕竟才刚开始尝试从过去的情伤中走出来,自然是没办法那么快接受旁的女子的。 便连她,他不也接受得有些不情不愿的么? 她也不气馁,继续温声细语地道:“都督如今没有喜欢的娘子,没关系,等以后有了,再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恒景的手越握越紧,紧得关节处都传来阵阵刺痛,全身肌肉紧绷,好不容易才抑制下了掐死面前女子的冲动,又一次语气压抑而沉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了,不用。” 时颜这时候,也察觉到恒景语气中的不对劲了,不禁有些讶异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这是生气了? 女子眼眸中的困惑和惊讶仿佛一柄利剑,直直地插入恒景心中,他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眼神,拳头又紧紧捏了捏,沉声道:“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房间歇下吧,我想起来有点事,就不送你了。” 说完,转身便大步离去。 时颜下意识地想唤住他,就见男人突然顿了顿脚步,微微侧身看着他,道:“稍后,我会遣几个侍卫到你院子里,那些侍卫都是你的人,你想如何使唤他们都可以。 你身边的暗卫,以后也归你处置,如无特殊情况,我不会再让他们向我传达你的消息。”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给她看。 她可以嗤之以鼻,可万万不能说,把这颗心给别人这种话。 那比在他心上扎刀还难受。 他早已不敢奢望她能回应他的感情。 他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机会陪在她身边,让他不再只能远远地、无望地看着她。 恒景说完,便闭了闭弧度漂亮的眼眸,回转身,再次大步离去。 时颜不禁眉头微皱。 这男人她是越来越闹不懂了,他分明在生气,可是,他依然无微不至地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他方才那段话,明显是解了对她的监视,是彻底信任她的意思。 而且,他说,他派到她身边的人,以后都归她处置,这是主动给她送人。 所以,他生气是因为,他已经那么努力地把她当作自己的夫人对待了,她却心心念念着给他纳妾? 这家伙,不会是有什么情感洁癖症吧? 时颜想到这里,不由得望了望天,真是作孽啊!这样下去,她要上哪儿给他补一个夫人去?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两个男声,“夫人,属下们也告辞了。” 时颜看过去,见是方才跟随恒景出来的两个男子,瞧他们的穿着打扮,便知道他们等级不低,只怕是恒景身边的得力将领。 时颜收起心中的杂念,朝他们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好,我就不送两位将军了。” 钱甚多不禁幽幽地看了面前清丽明艳的女子一眼,啧啧啧,这可是把都督打击到那般地步的女人啊! 对于这个夫人,他以前对她的了解只有两点:一、她很大可能是韩圻年派来的人。二、她似乎一直小动作不断。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对夫人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啊太肤浅! 便连周仰也不禁有些埋怨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他们都督有那么不堪吗?用得着那般迫不及待地把都督往外推? 此时此刻,他早已忘了昨天被钱小宝坑惨的事情,真情实感地忧心起了自家都督会不会被憋坏。 唉!他倒希望他们都督愿意找旁的女子,但他们都督在男女之事上,向来一根筋,否则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不用那般操心了。 察觉到他们的眼神,时颜:“……” 她严重怀疑这两人看出了她心里的小九九,可是她没证据。 好吧,感情这种事装不来,便是她如何催眠自己如今的身份是恒景的夫人,情感上也知道自己不是。 也幸好苏妙音先前虽然一门心思讨好恒景,但只是因为自家老爹的命令,她如今对恒景毫无夫妻间的情谊,也不算穿帮。 她是渣女这种感觉越来越浓厚了这么回事?! 因着这个小插曲,时颜在回房间的一路上,都忍不住长吁短叹。 回到院子后,她也不急着进房,淡淡地道:“你们都在的吧?找一个人出来说话吧。” 恒景的事情虽然让人烦恼,但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过了不过几息,一个黑色的身影便从屋顶上一个角落跃了下来,单膝跪地,低着头道:“小的见过夫人。” 时颜嘴角微勾,“你们主子方才的话都听到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从今往后,你们听谁的命令。” 地上的黑衣人几乎是立刻道:“从今往后,我们的主子,便只有夫人一人。” 时颜微微挑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我现在命令你们,立刻派两个人到方才那关娘子身旁,但凡她那边有什么异样,都立刻来告知我。” “是!” 那黑衣人答完,便起身跃回屋顶上,一个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时颜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眸微沉。 她原本还打算跟恒景说说今天那关娘子的事情,看看他有什么想法的,如今,也只能先搁置下来了。 另一边,恒景心情压抑之下,不知不觉又走回了书房处。 书房里,风玄知和其他几个将领还没离去,见到自家都督,都有些讶异,“都督怎么回来了?” 恒景心里的郁气还没消去,不想多说,只沉沉地“嗯”了一声,便走回主座后坐下。 风玄知不禁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大概猜到都督方才急急离去,是去做什么,都督如今心情不好,可是因为没找到陛下? 可是,都督若是没找到陛下,又怎会如现在这般淡定?只怕这都督府的天早就塌下来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钱甚多那夸张的大嗓门——“各位!你们猜我方才看到了什么!咱们都督竟然被夫人嫌弃了!夫人连小手都不给都督牵!都督实在太落咱们美男子的……” 话音未落,钱甚多就迎面撞上了一双阴翳沉抑至极的凤眸,小心肝噗通一跳,一双腿立刻就软了。 奶奶的,都督怎么又回到书房了? 都督刚刚受了情伤,不应该可怜兮兮地找个角落疗伤吗?! 这般心里只有工作的男人,是不会讨女人喜欢的! 第44章 展现男人的雄风 “都……都督……” 钱甚多的膝盖很没有骨气地弯了弯,都要哭了。 他现在假装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还没得及吗! 偏偏这里就有个不会看脸色的,只听一个洪亮粗噶的声音响起,“钱小宝,你在说什么浑话!咱们都督可是个顶天立地,威风八面的八尺男儿,向来只有被婆娘追着跑的份,怎么可能会被夫人嫌弃! 要是连都督都被夫人嫌弃了,你说咱们男人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就连他家里的婆娘每每说起都督,都是双颊粉红,表情热切,他醋都喝了几缸了。 可是每每看到都督那张让小白脸都自惭形愧的脸,他也只能瞪瞪眼睛,暗自嘟囔几句:“一个大男人长那么好看做什么,简直比翠红楼里的娘子还招人,还是长成他们这样的安全!” 现在听到自己心中男人的标杆竟然被人嫌弃了,张抑自然一万个不愿意相信。 钱小宝顿时蹦了起来,“张大头,你别说了!” 是嫌都督看他的眼神还不够吓人吗! “为何不让我说?肯定是你嫉妒都督比你长得俊,在那里胡说八道!”张抑心里更不满了,一边大声嚷嚷,一边转头求证一般看向自家都督。 然而,当他一脸愤然地看向主座,却见主座上的男人沉着一张脸,虽然整个人由上而下都透露出一股骇人的气息,但那形状漂亮的薄唇至始至终抿得死紧,竟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张抑一张嘴顿时张得老大,有点,不,十分怀疑人生! 他们都督,竟然真的被自家婆娘嫌弃了! 还是连小手都不给牵那种! 老天爷啊,这还有公理在吗!连都督都牵不到自家夫人的小手,他们又怎么有脸上自家婆娘的炕头! 以后被自家婆娘嫌弃,他们只能更认命了啊! 一旁唯一知晓事件真相的风玄知默默地望了望天,啧,夫人对都督的嫌弃,哪止连小手都不给牵啊…… “不、不是!”张抑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禁大声道:“都督,你可是还没使出自己的实力!夫人天天看着你这张脸,竟然还能嫌弃?何况,都督年轻力壮,睡都能把夫人睡服……” “咳咳咳!” 风玄知连忙使劲折腾自己可怜的喉咙。 再让这大块头说下去,他们都督就显得更悲情了。 都督可还是个实打实的雏儿,而陛下,想想她先前总是美男环绕,也许经验比都督还丰富呢…… 风玄知想到这里,终于还是忍不住,满怀怜悯地看了自家都督一眼。 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这人生注定悲惨啊。 风玄知因为年少时的游历,对事物的接受程度远胜于一般人。 大兴南边有一个叫安岚的小国,那里的百姓便是以女性为尊,甚至在一些古老的村落里,还保留着一妻多夫的习俗。 可是,大兴终究跟安岚国不一样,何况是都督这般傲然挺立的男人,心里定是无法接受与旁人分享自己心爱的女子。 事实上,先前每每看到陛下身旁有男子陪伴,都督的脸色都要比现在恐怖一千一万倍,甚至在某次见到陛下和虞欢喜打情骂俏后,他亲眼看到都督强撑着回到了营地,便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种自虐一般的无奈和隐忍,也就他们都督能接受了,以至于到了后头,都督变得越发幽深莫测,隐忍阴沉,曾经那意气风发的笑颜,几乎再也看不到了。 风玄知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希望都督能放下陛下,只是他很清楚,这不可能。 都督对那个人,仿佛飞蛾扑火一般,这也是在他发现陛下很可能就是夫人后,十分担心的一点。 对于都督来说,这段感情不能圆满,便只能成魔,便是先前那七年,他也是好几回走在危险的边缘,只是连他自己都可能不自知。 他只希望,陛下对都督能稍微仁慈一些,若陛下终究还是要舍都督而去,那他…… 那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总不能把陛下绑了,捆在都督身旁…… 咦? 风玄知不禁一脸沉肃地思索起来,一双眼眸中掠过几抹阴霾和决绝。 “张大头,你在说什么呢!”钱甚多吓得都要心肝俱裂了,嗷,他还没娶媳妇,还不想死啊! 这种危急时刻,只有拍马屁是永恒的! 他连忙道:“都督如今还跟夫人分院而居呢!若是都督在夫人面前展露出他的雄风了,夫人哪有不服之理!自然是再也不敢嫌弃都督了!” 张抑一愣,顿时恍然大悟,只是同时又有些惊,“都督,你竟然还跟夫人分院而居!这种时候,你更要跟夫人同室而卧,同床而眠啊!这样,她才能领略到都督的男人气概!” 他这会儿惊得,都忘了他们先前对自家夫人的不信任和无视了,还急吼吼地转向周仰寻求认同,“你说是吧!周副将!” 周仰:“……” 为难了好一会儿后,表情沉肃地道:“属下不知晓,属下只知道,在属下老家,都会把公猪和母猪关在一块,这样才能产下很多猪崽。” 众人:“……” 咳,这话虽然听着有些不对劲,但……话糙理不糙。 连公猪都晓得去找自己的婆娘展现雄风,都督怎么就不知晓呢! 其他人看着这几个二货,不由得无语望天的无语望天,明哲保身的明哲保身。 突然—— “啪”一声响声,却是主座后面的男人猛地站了起来,没看任何人,沉着一张脸就大步走了出去。 张抑顿时眼睛一亮,狠狠地拍了拍钱甚多的肩膀哈哈大笑,“不愧是咱们都督啊!我只是稍微点拨了两句,都督就悟了!瞧着吧,今晚过后,看夫人还敢不敢嫌弃都督!” 钱甚多却没那么乐观,想着方才都督离开时的脸色,不禁在心里“嗷”了一声。 他怎么觉得,都督这回没有发落他,是等着以后秋后算账呢! 呜呜呜,欲求不满的男人什么的,最恐怖了! 风玄知看着男人大步离去的身影,有些若有所思。 虽然颜色很淡,但方才都督脸上,确实浮起了两抹红。 他不禁暗暗笑着摇了摇头。 只怕他们都督是害羞了啊。 而都督这般急着离去去找的人,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谁了。 第45章 我是头一回当人夫君 时颜回到屋子里后,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让喜儿去后厨端来了晚膳。 她也不是很饿,随便吃了几口,便想让喜儿把晚膳端下去。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侍卫中气十足的一声——“见过都督!” 时颜一怔,不待她反应过来,方才明明说了有事情要去处理的男人便一阵风般走了进来,站在大门边,一双幽深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正坐在榻上手中的筷子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时颜。 时颜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他方才不是生气走了吗?莫非是后来觉得气不过,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她心里那阵心虚如影随从一般浮现,轻咳一声,强装淡定地道:“都督怎么过来了?都督……吃了吗?” 恒景似乎愣了愣,看着端端正正地跽坐在榻上,一头如水黑发已是被放了下来,此时只用一根嫩黄色丝带简单挽起的清丽女子,突然抬起右手轻轻捂了捂脸。 若她没有看错,他那张白皙俊朗的脸上,似乎隐约掠过了两抹红晕! 时颜顿时有些惊了。 这男人是怎么回事?她不过问了他一句吃了没有吧?他怎么就被人调戏了一般呢! 不待时颜那有些乱的脑子想出些什么来,男人就一脸淡然地放下手,瞧那模样,似乎已是恢复成了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双弧度漂亮的眼睛隐隐带着一抹幽深和潮润,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低声道:“还没。” “哦……”时颜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反应过来后连忙道:“既然如此,都督便一起吃点吧。 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让喜儿再去后厨端点吃食过来。” 男人的眼神随着她的话,移到了矮几上的饭菜上,眉头顿时深深皱起,“你已经吃完了?” 瞧那一碗米饭,还剩一大半,那四个菜更是每样只吃了一点点,这叫吃完了? 这胃只怕比小鸟的还要小,他记得,她以前虽然吃得也不多,但至少饭量是正常的。 时颜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垂眸看了一眼剩下来的饭菜,点了点头,“我今晚不是很饿,已是吃得差不多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便是心志再坚强,还是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影响的。 她不是不想吃,是真的没胃口,吃不下。 恒景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深深地看了榻上的女子一眼,突然道:“吃得差不多,即还没吃完,你陪我再吃一些罢。 这里菜还很多,你让你的侍婢去拿点饭,再添两个菜来便可。” 这要求听着也算正常,时颜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便让一直偷偷摸摸观望她和恒景的喜儿去后厨拿饭食了。 喜儿一走,房间里便只剩下她和恒景两人。 时颜有些不自在起来,特别是想起,恒景是真的在很认真地把她当作自己夫人看待,只觉得更不自在了,又清了清喉咙,有些没话找话,“都督方才不是说,有事情要处理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恒景低低地开口道:“你身边只有一个侍婢,可会不方便?我明儿让陈应给你多找几个。” 两人都愣了愣,不禁互相对看了一眼,又是几乎同时开口—— 时颜:“不用,我喜静,身边有喜儿就够了。” 恒景:“事情不多,很快就处理完了。” 两人又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地对看了一眼,最终,却是恒景微微低了低头,似乎心情很是愉悦地轻笑一声,走到榻边坐下,一双眼眸莫名带了些光芒地看着她,道:“当真不用?我……” 他顿了顿,突然头微微低了低,右手抬起,手背轻轻抵了抵唇,声音有些低沉地道:“是头一回当人夫君,很多事情不懂,你需要什么,都可以随时与我说,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尽力去达成。” 时颜看到他这模样,喉咙莫名有些发干,好半天,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男人,说什么头一回当人夫君,她也是头一回当人夫人啊。 完了,恒景真的比她想象中的,更看重这段感情。 他这般明媚而干净的笑,她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恒景自小早熟,那时候,他又是他们一群伙伴中生理年龄最大的,常常会装出一副深沉模样,不苟言笑。 但时颜知晓他内心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便是板着一张脸,也经不起逗。 她便常常以逗他为乐,看他绷不住,噗嗤一声露出好看的笑颜,和右脸颊上那个小小的酒窝,她便异常有成就感,笑眯眯地道:“这才对嘛,长得这么好看,就该多笑笑,时常绷着一张脸,会很容易老哦!” 那时候,小小的少年总会带着几分羞赧和愤然地瞪着她,暗暗嘟囔,“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被说好看,听起来娘们卿卿的。” 只是同时,总是会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笑容明艳的少女,在心里暗道:“再好看,也哪有你好看。” 时颜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有些苦恼了,默默地瞅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恒景微微挑眉,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看到她就在自己身边,心里着实柔软,微微扬了扬唇,俯下身脱下靴子,整整齐齐地摆好,也跽坐在了榻上,与她面对面坐着。 后厨离这个院子还是有一点距离的,时颜估摸喜儿没那么快回来,便倒了杯热茶,放到了恒景面前道:“都督,先喝口茶罢,要是你肚子饿,我这里有一些点心,可以先垫垫肚子。” 恒景接过茶,低低地道了声谢,却没有喝,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时颜被他看得有些不明所以,不禁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正想开口问一句,男人就先开口了,“你可以不用叫我都督。” 总觉得叫都督的话,显得太生疏。 这种感觉,他不喜欢。 不叫都督? 时颜一怔,有些纠结,不叫都督,那叫什么? 叫名字?她以前便是连名带姓地喊他的,直接叫名字的话,总会让她想到以前的事情,十分影响她入戏。 时颜纠结了一会儿,试探地道:“那我叫你……夫君?” 恒景:“……” 握着杯子的手一下子紧了,一股热气倏然间从下往上蒸腾而起,让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双耳朵热得厉害。 这还真是…… 恒景人生中这二十四年来,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什么叫欲求不满,坐立难安。 第46章 有我在你永远不会遇到那种事(第一更) 时颜不知晓面前男人的痛苦难耐,暗想了一下,虽然叫夫君也有些别扭,但已是现下比较好的选择了,于是坦然一笑,道:“你说这样可好,夫君?” 恒景握着杯子的手又紧了紧,也不管这可怜的杯子是不是要被生生捏碎,好半天,才声音暗哑地“嗯”了一声。 时颜只以为他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叫,所以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没有多想什么,想了想,她正要跟恒景说一下今天那关娘子的事,喜儿便回来了。 喜儿一进来就鬼鬼祟祟地瞄了两个主子一眼,见他们正正经经地在榻上坐着,说不上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把准备好的饭食一一摆在了矮几上,道:“请姑爷和夫人慢用。” 便退到了一边去。 她还以为,这回进来恐会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呢! 以前在留侯府的时候,那些后院的侍婢便常常跟别人分享主子间的风流韵事,其中喜儿听得最多的,便是留侯急色,常常等不及侍婢退下去就抓着自己的侍妾一通乱啃,听得喜儿那叫一个面红耳赤。 嗐!她这两个主子,也忒冷静了! 见饭菜来了,时颜只得又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这些糟心事儿,还是等吃完饭再说吧! 于是微微扬起一个笑容,看向恒景道:“夫君,先用膳罢。” 恒景只觉得那一声又一声的夫君叫得他浑身发热,心情激荡,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后悔让她这么叫,还是后悔没有早点让她这么叫。 听时颜催了他两遍,恒景才看着她,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时颜原本觉得自己也就是个陪吃陪聊的角色,压根没想多吃什么,然而面前的男人就仿佛跟她干上了,时不时就往她碗里夹一个菜,时颜说了好几回她已经饱了,男人却都只是淡淡一句“你太瘦了,多吃点”就打了回去。 到后来,原本早就想着收筷的时颜硬生生把自己的一碗饭都吃完了,也幸好,她本来只是没胃口吃,不是因为饱,否则她现在只怕要被撑吐了。 吃到最后,时颜都要忘了,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没有胃口了。 用完晚膳后,喜儿立刻手脚麻利地把碗筷都收了,给他们换了一壶新的热茶,两人就这样靠在榻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茶来消食。 看着身旁安静而俊朗的男人,时颜不由得有些恍惚,有种时光似乎穿越了中间那七年,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的感觉。 只是,她又无比清楚地知道,那七年是真实存在的,不容她无视,也不容她逃避。 时颜沉默了一会儿,道:“夫君,我跟你说过,我今天是因为要送一个从人拐子那里救下来的女子回家,才晚回来了。 方才,我把你派到我身边的其中两个暗卫派过去看着那个关娘子了,也许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她被拐带这件事,可能跟昨天品茗居那个案子有关。” 恒景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看了她一眼,把手中的茶杯放下,道:“你为何这样觉得?” 那一双墨色的眼眸看着她,是要认真听她讲述的模样。 时颜心中微动,她原本还担心恒景会直接让她不要管这些事。 毕竟很多男人不是都觉得,女子管好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的事情就好了吗? 她不禁嘴角微微一弯,道:“因为昨天我跟虞郎君聊天时,听他说过,昨天惨死那个女子大抵是被人拐带来的……” 虞欢喜没说得那么细,只说了韩家暗窑的事。 但暗窑中的女子怎么来的,想想都知道,总不会有人明知道那里是龙潭虎穴,也把自家的女孩儿往里送吧? 即便真的有那么黑心的人家,他们也只能提供一部分女子,只靠这一个渠道,很难有足够的供应,也很难把控买到的女子的质量。 韩家暗窑服务的必然都是达官显贵,一般的女子他们还看不上眼,时颜昨天虽然只是草草看了那个惨死的女子一眼,却也知道,那是个十分貌美的女子。 这种情况下,拐带,必然也是补充他们货源的重要渠道之一。 恒景听到虞欢喜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出来,心下意识地微微一沉,眼里扬起阴翳肃杀之意,只是被他微微垂眸掩盖过去了。 时颜没有察觉到恒景的异样,继续道:“而那个关娘子,恰巧也是被人拐带的。 我今天问她话,她说她是昨天早上被人迷晕拐走的,再醒来时,已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那应该是一个普通的民宅,房间里里外外都有人把守着。 那关娘子也算冷静,醒来后还装睡了一段时间,亲耳听到拐带她那批人说了一句——那边计划有变,暂时不能把人带过去。” 恒景的眉头顿时微锁,抬眸看向时颜。 难怪她会觉得,这件事会跟昨天那个案子有关。 时颜的神色也肃穆了起来,无意识地抚摸着桌上的杯子,道:“我先前听过一些轶闻,是知晓的,有些人拐子拐了人后,不会立刻把人带去他们的窝点,会先找一个中转站停留一段时间,以便观察自己有没有被人跟踪。 而这样的中转站,一般设在闹市里,都说大隐隐于市,闹市人多,便是有人跟踪,也容易撇掉,他们混进人群中,也更容易隐藏自己的行踪。 那关娘子醒来后待的地方,只怕就是那伙人的中转站,关娘子说,她偷听到那群人本来想昨晚就把她送到某个庄子上,但因为‘计划有变’,才耽搁了下来。 这也才给了关娘子逃跑的机会,她一直装得乖巧,养精蓄锐一晚上后,在第二天那伙人准备带她离去时,找了个机会跑了出去!” 只是那伙人给她吃的早膳里混了迷药,她原本不想吃,只是怕他们起疑,勉强吃了一些。 那时候,她一边跟她说这两天惊心动魄的经历,一边哭得凄凉。 若她没有遇到她和谢语盈,只怕真的要再回到那魔窟中了。 时颜想到这里,眼底不禁一片冰冷,“幸好她最终还是逃了出来,我无法想象,若我在她的处境,该是何等的绝望。” 时颜正在心里痛骂那万恶的人贩子,突听身旁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道:“你不会。” 时颜微愣,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就见他沉着一张俊脸,那双漂亮的眼眸中隐约有危险的暗茫在涌动,看着她,一字一字道:“有我在,你永远不会遇到这种事。” 若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她,他便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一回,谁也别再想从他身边,把她带走。 第47章 你不想我歇在这儿(第二更) 时颜看着他,一颗心突然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咳,她就是打个比方,用不着那么严肃。 她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神,道:“反正,我觉得太过巧合,昨天那个案子背后,说不定有一个庞大的拐卖窝点,专门替类似于昨天那个犯人一般有着特殊癖好的人,提供拐带来的女子。” 看到女子移开的眼神,恒景搁在几案上的手暗暗握了握拳,才沉声道:“那关娘子的事情确实过于巧合,你派人过去是对的,若你那边人手不够了,尽管与我说。” 时颜微愣,不由得看向他,“你愿意让我跟进这件事?” 她原本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让恒景同意她插手韩家暗窑这件事。 恒景现在虽然相信了她的投诚,但苏妙音以前到底只是个闺阁小娘子,哪有能耐去插手那些曲折弯绕的事情! 然而现在听他的说法,他这是愿意放手让她跟进这件事的意思! 他不愿意,如果可以,他只想把她护在自己身后,一切的风风雨雨,都由他来抗。 只是他纵然跟面前的女子生疏了近十年,也自认多少是了解她的。 她不会愿意乖乖接受他的保护,而她如今的想法,他多少能猜到一些。 他看着女子搁在案几上那只白皙小巧的手,心头微热,下意识想去握,终究忍住了,嗓音微哑道:“你昨天亲眼见到了……那个画面,心里定是有一定的冲击,加上你今天遇见了那关娘子的事,我觉得,你会希望亲自跟进这件事。” 何止希望,对她来说,这件事关乎韩家,她便永远不可能置之度外! 时颜眼底悄然掠过一丝冷厉,只是很快掩下了,看着恒景点了点头道:“是,我希望能亲自跟进这件事。” 顿了顿,她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些许,嘴角微扬道:“谢谢夫君。” 她一开始发现自己重生成了恒景的夫人时,只觉得造化弄人,现在却越发觉得,定然是上天也替她不甘,才让她成为了恒景的夫人。 只是这对于恒景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便是了。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不希望伤害他的。 时颜默默地瞅了他一眼,有些犹豫要不要向他旁敲侧击一下他先前那个心上人的事。 她今天想借着纳妾这件事打探他喜欢的女子类型,他明显生气了,她只能再想其他办法打探。 可是,这男人现在虽然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但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要发神经呢。 唉,想不做渣女也很难哪! 恒景看着旁边的女子突然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眉头微皱,刚想问她怎么了,喜儿就走了过来道:“姑爷,夫人,时候已是不早了,奴婢已是多备了一份枕头被褥,姑爷和夫人可要歇下了?” 听到小丫头的话,时颜:“……” 老天爷,她怎么忘了这件事!恒景这么晚过来,不会是想要留宿吧?! 她眼皮突突地打架,大脑一时空白一片,慢慢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刚想委婉地询问他今晚是否真的要留下,再委婉地表示一番自己还没做好跟他同床共枕的心理准备。 就见到身旁的男人显然也怔愣了片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白皙俊朗的脸上浮起了两抹淡淡的红晕,右手又轻轻捂了捂唇。 不得不说,他这模样,煞是好看。 可是,再好看,同床共枕什么的,也是不行的! 她又不是他真的夫人,虽然她没有古代女子那种贞操观念,但对方可是她从小看到大的男人,在她心里,他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 何况,她以后是要拍拍屁股走人的,她总不能骗了感情还骗色吧,那就真的渣得不能再渣了! 她拼命稳住自己的心态,皮笑肉不笑地道:“夫君今晚是要歇在这儿吗?” 恒景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哪里看不出来,女子眼底拼命掩盖的慌乱和警惕。 心头又是一阵熟悉的窒闷,只是看到她这模样,心底终是不忍,默了默,道:“你不想我歇在这儿?” 时颜立刻正襟危坐,“自然不是,只是,夫君也知晓,我的亲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我身边了,留侯夫人向来对我不管不顾,是以我出嫁时,没有人教过我要怎么侍奉夫君。 所以……我心里有些惶恐,唯恐侍奉不好夫君,反惹了夫君的厌……” 时颜正努力地想着借口,旁边的男人却突然打断她,嗓音微微暗哑,“我明白了。” 时颜不禁看向他,他明白了?他明白了什么啊! 恒景静默片刻,道:“我今晚睡在外间的榻上,在你不再惶恐之前,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时颜这下子,是真的有些怔愣了。 这男人,也太好说话了吧。 她自认也算懂男人,男人的某些生理冲动是压抑不住的,以前身边没有女人便罢了,现在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就在他面前,他还能说出这种话,也是很柳下惠了! 不过,想来他先前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守身似玉这么多年,做柳下惠已经很是习惯了。 时颜不得不说,很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听到他的话,还是有些不解,“谢夫君体谅。只是,外间的榻睡着到底不舒服,夫君何不回自己的院子……” “阿音,”男人忽地,轻轻唤出她的名字,在时颜怔愣之时,微微靠近她,嘴角微抿,一字一字道:“我也是要面子的。” 时颜沉默片刻,眼神忍不住飘了飘。 好吧,现在他的属下大抵都知道了他对她态度转变的事。 他大半夜地来了她这里,没有留宿,反而又回去了,确实是挺让人想入非非的。 最终,恒景还是睡在了外间,与她之间隔了一个屏风。 想到恒景就睡在自己不远处,时颜难得地有些睡不觉,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响,最终侧卧着看向前方的屏风,低声道:“夫君,睡了吗?” 不一会儿,就听到屏风后传来低低地一声“嗯”,随即是,“还没。” 听到一片黑夜里响起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时颜不由得嘴角微勾,心里安定得可怕。 “若我说的那个窝点确实存在,像昨天那个女子那般的可怜人,定然还有很多吧。” 恒景也侧身看着不远处的屏风,静默片刻,道:“你可是害怕?” “不是,”时颜顿了顿,不知道怎么说自己现在的心情,“我只是觉得,她们本不该遭受这些的。” 先前那个女帝虽然不是她想当的,但在莫名其妙坐上了那个位置后,时颜对大兴的感情,多少还是有些变了。 若她不是那么没用,韩圻年就不会那般嚣张,那些女子,也不用经历那噩梦一般的事情。 方之明和沈一时,也不会含冤而死,追随她的其他人,也不会到现在依然下落不明…… 在这样的黑夜中,某些情绪就像她心底的魔,悄无声息地全钻出来了。 时颜不自觉地轻吸一口气,忽听屏风那边的男人低声道:“阿音,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时颜一愣,就听他继续道:“你没办法救下任何人,我也没办法,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悄然弥漫在这个房间中。 第48章 谢夫人没让都督憋坏(第一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时颜心里,突然有些酸涩,自重生以来,她其实一直在自责,自责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只是,恒景说,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眼窝微热,心里竟突兀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若他这时候,唤的是“阿颜”,而不是“阿音”,该多好。 时颜不自觉地嘴角微扬,轻声道:“谢谢。” 虽然没有他的安慰,这条路她依然会走下去。 但如今有了他这句话,她心里的某个结,被悄然解开了。 这一晚,连时颜自己也不知道,她连在睡梦中,嘴角都是微扬的。 时颜第二天起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好久没有这般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喜儿听到房里的动静,立刻端起早已准备好的洗漱用品走进来,笑眯眯道:“夫人,姑爷早就起床离去了。 临走前,姑爷站在床边看了夫人好久,还说夫人这几天受了惊,只怕没休息好,让奴婢不要吵夫人,让夫人多睡一会儿。” 想到都督早上看着夫人那眼神,小丫头就忍不住春心荡漾。 啧啧啧,她先前完全不敢想,姑爷还有那般柔情满溢的时候! 时颜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时候确实已经不早了。 她先前为了晨练,都是让喜儿辰时不到就叫醒她,今天显然大大地晚点了。 她快速地梳洗完毕,道:“都督说今天会让人过来教我鞭法,那人可是来了。” 喜儿点了点头,道:“周副将辰时不到就来了,那时候姑爷还没离去,姑爷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之后就一直站在院子外等夫人起床。” 时颜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喜儿。 周副将?恒景派来教她鞭法的竟是他的副将?! 这是哪门子他麾下随便一个兵士?这已经算是大佬级别了喂! 这让她原本想随便糊弄一下小朋友的计划如何进行下去? 然而,当时颜走到外头,看到周仰那憨厚又不失腼腆的笑容时,一颗心总算缓缓落下。 好吧,虽然这男人品级不低,但看着也是个好糊弄的。 整个教授过程,除了那周副将一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闪闪发亮的眼神看着她外,一切也算顺利。 时颜不知道的是,周仰早上看到自家都督是从夫人房间里走出来的,心里是多么震惊而惊喜。 他们都督,竟然真的到夫人面前展现他的雄风去了! 他不用担心他们都督会被憋坏了! 这样一想,周仰看着面前女子的眼神就更热切了,若不是怕吓到夫人,他真想给夫人行礼致谢,感谢她没有让他们都督憋坏。 这样想着的周仰完全不知道,他们都督如今还在水深火热中呢。 时颜练完鞭法,简单洗漱后,便又准备出门了。 只是这一回,她临出门前,让恒景派过来的侍卫之一给虞欢喜送了封信。 侍卫拿着那封迷之烫手的信,有些不知所措,“夫人,这……” 他们是都督亲自派到夫人身边的,都督对夫人的态度他们看在眼里,夫人这般公然让他们给另一个男子送信,似乎……不太好吧! 时颜义正言辞道:“虞郎君曾说可以教我一些讨都督欢心的法子,我刚好也想向虞郎君讨教一下。” 侍卫:“……” 夫人,都督都派周副将亲自教您鞭法了,还千叮呤万嘱咐他们一定要保护好您,您还需要讨都督欢心嘛! 这怎么看,都是都督在讨您老人家欢心哪! 侍卫有些风中凌乱,只是都督说了,以后他们的主子只有夫人一人,只能依言去送信了。 时颜在往都督府大门口走的一路上,明显感觉到都督府的仆婢对她更为恭敬了,喜儿看着一个个主动凑上前对他们夫人点头哈腰的仆婢,不禁暗暗嘟囔:“一群势力眼的!” 只是脸上那神情,分明极为得意欢喜。 时颜有些失笑,恍惚间却觉得,恒景非要在她那里留宿,也许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心头不禁一热,又是一愁,恒景细心起来,是真真不比女人差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以后能得他全心爱护的那个女子,会是谁,希望她能替他找到吧! 这样想着,时颜心底突然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燥意,她微微一愣,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把这丝情绪随意往脑后一扔,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坐着马车离开后,都督府大门不远处,两个身影悄然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一年轻一苍老,表情一焦急一凝重。 “姑母,这可怎么办啊!都督……都督都在那女人房中留宿了!您不是说都督不会轻易喜欢上旁的女子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夏芜急得眼睛都红了,都忘了自己平日里对这个姑母的敬畏,话语中带了几分谴责和质问。 房娘也没心思指责她了,眼眸沉沉地看了那女人离开的方向一会儿,慢慢开口,“我还是一样的想法,都督为了那个死去的女人颓然了这么多年,不可能那般轻易喜欢上旁的女子。 要是都督是那般轻易便被美色诱惑之人,他身边早就一堆莺莺燕燕了。” “可是……” 房娘不禁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眼里掠过一丝不满。 下等人家里来的就是下等人家里来的,她调教了她那么多年,她一点望京贵女的淡定沉稳都学不到,还是那般上不得台面。 看来,还是得尽快做下一手准备了。 “我打探过了,昨天都督留宿在那女人房里时,一次都没叫过人进去服侍。 呵,若真做了那档子事,浑身定然黏黏糊糊的不好受,何况如今是盛夏,也就是那群没脑子的,才会以为都督是真的对那女人另眼相待!” 夏芜一愣,顿时一喜,“您的意思是,都督他没有……” “呵,男人若真的欢喜某个女人,与她共处一室又怎能忍得住。”房娘嗤笑一声,道:“只怕都督夜宿那女人房中,是别有目的。 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那女人蹦跶不了几天,这一回,我定要一举把她解决了。” 看着自家姑母眼中透出的阴狠寒凉,夏芜忍不住心头狂喜,脸上的表情也再次得意起来。 她就说嘛,那女人除了几分姿色还有什么?都督又怎会那般轻易就对她上心! 就看能笑到最后的人,会是谁! 第49章 堂堂大都督夫人(第二更) 时颜一出了都督府,便直奔望京城最大的一个戏楼——畅音楼。 她这回是打算继续向虞欢喜打探消息的,既然恒景介意她跟虞欢喜孤男寡女,她就找个人多的地方。 而且戏楼吵闹,她跟虞欢喜不管说什么,也不会轻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时颜到了畅音楼,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没一会儿,就感觉身旁有一人落座,同时一个带着几分抱怨的声音透过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声响传入她耳中,“小颜儿,你可真会躲,我几乎逛遍了整个戏楼才找到了这个犄角旮旯。” 时颜拿起旁边茶几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瞪了他一眼,“不许叫我小颜儿,你是生怕我的身份不会暴露。” 旁边难得带上了帏帽的男人轻轻一笑,答得倒是顺从,“好,我的夫人。” 时颜察觉到他心情不错,不禁看了他一眼,“你这般出来,不怕被韩修与找麻烦?” 这家伙害他们跌了那么大一个跟头,韩修与这般小气的人又怎会善罢甘休。 虞欢喜嗤笑一声,抓了一颗花生仁丢进嘴里,眼睛看着戏台,神情却是阴冷,“他倒是想找,我一出府就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多亏了你的好夫君,我出门还给配了几个侍卫,量他也不敢轻易跟恒景起冲突。” 听他调侃地说出“你的好夫君”这样的话,时颜莫名有些不自在,身旁的男人突然转头看着她,嘴角微扬道:“夫人,你如今这般跟我走在一块,很危险哦。” 时颜不禁眯了眯眼。 她自是知道虞欢喜的意思,韩修与一直派人跟着虞欢喜,若是看到她与虞欢喜在一块,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可还是韩圻年派到恒景身边的人。 时颜嘴角微扬,眼里透出冷光,拿起茶几上的热茶握在手心轻抚,慢慢道:“虞欢喜啊,过去那种偷偷摸摸、隐忍憋屈的感觉,我受够了。 既然偷偷摸摸、隐忍憋屈没法把韩圻年踩死,保护好身边的人,我就要肆意张扬、随心所欲地活着。 总归,韩圻年如今不知道我是谁,也没法把手伸到我头上来,我能踩死一个就是一个,不是么?” 虞欢喜听出了她话里的阴戾,不禁微愣,转头看着她,眼眸微沉,“你知道了什么?” 时颜心底掠过熟悉的刺痛,闭了闭眼,沉声道:“方之明和沈一时死了,是吗?” 虞欢喜沉默片刻,他们两个的陨落太轰轰烈烈,她知道也正常。 难得地暗叹一口气,虞欢喜道:“是,死了。” 时颜嘴角抿了抿,出口的话,终究带上了一丝沙哑,“其他人呢?” “其他人么,刘将军在你去了后,突然有一天就带着一大批人失踪了,至今不知所踪。 余寻归还在他那个破书院里罢,章云飞倒是还在规规矩矩地做着他的平州刺史,听说功绩还不错,算起来,今年刚好是他五年期满,应该调任到别处了吧,我也没留意了。” 虞欢喜轻笑一声,听似漫不经心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物是人非的嘲讽,“那林十七郎,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除了你,就没见他臣服过谁,在你去后,我也没见过他了,总归还活得好好的罢。 而薛寻……” 听到他突然停了下来,时颜心头微跳,立刻紧盯着他,“薛寻怎么了?” 虞欢喜嘴角笑容扬得更高,眼神却更为凉薄,“薛寻……失踪了,在他被打为朝廷罪人后,某一天早上,他就不见了。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离开,他说,他这条命生是陛下的,死也是陛下的,他便是死,也不会辜负陛下期望地死去。 在那之后,我便来了望京。” 时颜心头微震,她无法想象,那个总是嬉皮笑脸、乐观过头的男人,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说出那般悲壮决绝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嗓音平淡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详细说说。” 虞欢喜看着她,下意识想像以前那般摸摸她的头,在身后好几个乔装打扮的侍卫的炯炯目光下,终究忍住了,低低地给她把薛寻的事说了一遍。 时颜听得脸色黑沉,“你的意思是,薛寻状告那莱州刺史林立仁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反被韩圻年扣上了这两顶帽子? 呵,韩圻年向来装得低调清廉,寻常小事他从不会亲自出手,会惊动到他的,只怕是薛寻踩了他的命根子了。” 然而,不管是莱州还是薛寻曾经担任刺史的允州,都位于大兴最南边的西南道,与国境接壤,他们远在望京,又如何能探明那边的情况。 薛寻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让韩圻年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要立刻把他按死?他如今,又是去了哪? 他说的不会辜负她期望地死去,又是指什么? 时颜想得头疼,都想不出所以然来,偏偏从虞欢喜方才的讲述来看,他知道得也有限。 还是不能急,越是这种复杂的情况,越是要稳住自己。 她背上承担的东西太多,这一回,她要一步一步慢慢走。 一旦有一步走错了,等待她的,就会是无边的地狱。 就在时颜心情沉重之时,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娇俏得十分特意的女声,“哎呀,这不是阿姐吗?阿姐今天怎的那般有闲情逸致来看戏了?” 时颜眼角微跳,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他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好几个锦衣女子。 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玫红色衣裙、长相娇俏的少女走了过来,嘴角微扯,甚是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阿姐堂堂大都督夫人,来看戏竟然只能挤在这样一个角落里,还要与人拼桌,恒都督也真是薄情啊。 看到阿姐出嫁后是这种处境,我这心里是真的不好受呢。” 依照自家夫人命令站在不远处的喜儿见到她,立刻脸色一变,匆匆跑了过来,有些警惕地挡在时颜面前,行了个礼道:“见过六娘子,六娘子今天也来看戏?” 时颜立刻就知晓了这女子是谁。 只怕这就是喜儿嘴里,那个从来不把原主看在眼中的,跟原主同父异母的留侯府六娘子——苏妙灵! 这苏妙灵比原主小六岁,因为留侯的宠溺,自小刁蛮任性得很,在她眼中,原主和她阿娘就是抢了她和她阿娘原本该有的一切的小人,自小就各种刁难欺辱原主,见不得原主好。 在得知原主被许配给了恒景后,她只怕是最得意的一个,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恒景就是个早晚会失势的粗野莽夫,苏妙音这时候被嫁过去,下场可见一斑。 更别说,原主嫁过去后不受恒都督待见这件事已是传遍望京,不认识她的人只会觉得她是个可怜女子,对于苏妙灵来说,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时颜看了看来者不善的苏妙灵,又看了看一旁的虞欢喜,有些嘲讽地扬扬嘴角。 她只怕是把虞欢喜看成跟她拼桌的普通宾客了。 “是啊,韩三娘说今儿畅音楼请来了一个不错的戏班子,特意请我们过来看。”苏妙灵看着时颜,突然一脸愤然地道:“只是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阿姐。 阿姐好歹是咱们留侯府的嫡女,先前去看戏,都是坐厢房的,没想到嫁人后反倒…… 我先前只听闻恒都督英雄气概,骁勇善战,倒是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夫人竟是那般刻薄。 阿姐,你别总是报喜不报忧,若是在都督府受了委屈,只管跟阿爹阿娘说,便是那恒都督再霸道,阿爹阿娘也定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的!” 苏妙灵说话声音不小,旁边一些原本专心看戏的宾客不由得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听了她的话,都一脸惊奇,窃窃私语起来,看着时颜的眼神,隐约带上了几分怜悯。 时颜是脑子抽了,才会觉得苏妙灵是真的在为她打抱不平。 她眉头微皱地看着苏妙灵,立刻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恒景是大兴面向北方青耳族的一柄利剑,在百姓中的声望向来是极高的。 然而,自从苏妙音嫁过去后,民间就隐隐流传起了恒大都督对自己的夫人不管不顾,刻薄无情的说法。 知道事情真相的人,自是明白恒景为什么不待见这个夫人,可大多数百姓不知道啊!他们还被韩圻年忠良谦和的形象蒙蔽着,又哪里知道他们敬爱的恒都督和韩太傅之间,早已剑拔弩张! 这样的传言对恒景来说不至于致命,但绝对是有损他声望的,特别是对于一些女子来说,很容易便会感同身受,进而对恒景生出不满。 时颜忽地,抬眸看向不远处。 她和虞欢喜坐的地方离上二楼厢房的阶梯比较近,此时,一个穿着雪青色衣裙、容颜绝艳的女子正在一堆侍女的簇拥下站在那里,眼神微凉地看着她们这边,那双眼眸里,满是倨傲矜贵的神色。 方才苏妙灵说,她这回,是韩三娘请她来看戏的。 时颜嘴角,微扬起一抹讥讽冷厉的弧度。 原来如此,原来是一头狗,在急着讨自己主人的欢心呢。 第50章 护主(第一更) 苏妙灵说完这一番话,原本一脸得意嘲讽地看着时颜,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微扬的嘴角。 她微微一怔,满脸讶异。 这苏妙音是疯了?往常听到她这么说,她早就露出那副难堪羞愤、但又不敢反驳她一句的窝囊表情了,哪里还会笑,还笑得那般让人不爽! 苏妙灵到底年纪小,顿时有些沉不住气,沉了沉脸色道:“阿姐在笑什么?莫非我为阿姐感到不甘还错了吗?阿姐不过嫁去了都督府半年多一点,这颗心莫非就偏了?恒都督难道便有那天大的魅力,让阿姐被他那般对待,还要一心护着他?!” 她说得激愤,周围人看着时颜的眼神也不禁有些微妙。 苏妙灵身旁一个蓝衣女子嗤笑一声,话语中含着浓浓的不屑道:“灵儿,你又何必那般真情实感?有些人就是喜欢自甘堕落,捧着别人的臭脚当珍馐,你管得过来吗?” 她们跟苏妙灵玩得好,自然也十分看不起这唯唯诺诺的苏妙音。 苏妙音名义上是留侯府的嫡长女,但在留侯府真正说得上话的人是谁,谁又不清楚? 不过是嫁给了一个不会疼人的粗野莽夫,还真以为自己嫁了个宝贝了? 时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眼看着喜儿气得青烟都要冒起来了,抬起手轻轻把她拨到了一边,直面面前一群贵女,淡淡道:“六妹这说得,好像我笑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似的,六妹这般关心我,见到我笑,应该开心才是啊。” 苏妙灵一愣,眉毛顿时高高竖起,“你这是强词……” “六妹又为什么觉得,我笑,就是受了恒都督的蛊惑,一心向着他呢?不能是恒都督对我很好,我听到六妹对我处境的误解,觉得不可思议,才笑的么?” 苏妙灵被面前的女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自己的话,眼眸大睁,无比惊愕地看着她,心里同时有一股不爽直冲向脑门。 这女人竟敢打断她的话!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不由得瞪着面前的女人,咬牙道:“你胡说……” “六妹是想说我胡说八道是吗?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原来六妹一个外人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清楚啊。” 时颜又一次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了苏妙灵的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不过六妹会误解我的处境也很正常呢,毕竟我嫁到都督府这半年多来,六妹和留侯府其他人,一次也没来探望过我,便是我身子不适的时候,也连个问候也没有。 我某些时候都会产生一种,我到底是不是姓苏这样的困惑呢。” 苏妙灵没想到这女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她的话,不由得气得目眦欲裂,有些失去理智地低吼出声,“苏妙音!你再打断一次我的话试试!” 方才说话的那个蓝衣女子见到苏妙灵这模样,被吓到了,连忙轻唤一声,“灵儿!” 可是已经迟了,看到苏妙灵这凶悍的模样,四周围顿时一阵诡异的静默。 这留侯家的六娘子,方才不是还一脸关切地为自己阿姐打抱不平么?这会儿,怎么就这般不敬地吼自己阿姐了?都督夫人看起来虽然有些冥顽不灵,但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她这是打心眼里没把自己这个阿姐放在眼里啊! 而且,他们没有记错的话,这留侯府六娘子跟她这个阿姐之间,可不是什么互帮互爱的好姐妹! 当初留侯家那点破事闹得轰轰烈烈的,连他们这些屁民也狠狠吃了一把瓜,只是那件事终究过去太久了,要不是方才那都督夫人说了那一番话,他们可能都要忘了! 所以,都督夫人说留侯府的人这半年多来一次也没来探望过她,连句问候都没有,莫非是真的? 围观众人的异样目光太灼人,苏妙灵便是再冲动莽撞,也感觉到了,顿时心里一慌,张了张嘴道:“不、不是的,我只是看到阿姐这般执迷不悟,心里着急。而且,阿姐怎么能那么说呢,阿爹阿娘一直是很关心阿姐的啊!” “是么?”时颜这回倒是没有打断她,垂了垂眼帘,嘴角微扬的弧度更显讥讽了,“阿爹阿娘对我的关心,我也就能从六妹嘴里知道了。 想必这也是六妹关心我,才想安慰安慰我罢,六妹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 苏妙灵震惊得连气都忘记生了。 眼前这个伶牙俐齿、满身是刺的女人,还是她认识的苏妙音吗?! 她这回就是故意过来找她麻烦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本来就讨厌她,还因为她先前愚蠢地潜入那莽夫的书房里,害得韩太傅迁怒了阿爹,阿爹那回半夜三更被叫去了韩家,回来后气得骂了这小贱人半宿。 苏妙灵不知道这小贱人为什么无缘无故偷入那莽夫的书房,她只知道,她这件蠢事给他们家带来了莫大的麻烦。 她这些天一直巴着韩三娘讨好她,不就是因为被韩太傅迁怒,阿爹才让她这么做的么! 因此方才乍然看到她,她才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谁知道这小贱人会像吃错了药一般性情大变呢! 时颜抬眸瞥了苏妙灵一眼,仿佛十分厌倦一般,突然转身就要走,“罢了,心情被扰乱了,这戏也不好看了。喜儿,咱们走罢。” 苏妙灵一下子回过神来,见周围人还一脸异样的看着她,心知在他们心中,薄情寡义的人只怕变成了他们留侯府了,不禁心头火大,下意识伸出手就要拉住那贱人,“站住,你……” 然而,手还没碰到那女人的衣服,就只闻“唰啦”一声。 苏妙灵只感觉眼前一片银光掠过,带起一阵冰冷刺骨的风,等一切尘埃落定,苏妙灵只看到一把闪着锋利寒芒的利剑就这样堪堪停在了她手腕上方,仿佛再往下一寸,她整只手就要被削下来了。 苏妙灵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脚一软,就这样瘫倒在了地上,随即一阵尿骚味传来,竟是她忍不住,就这样尿了裤子! 原本站在她身旁也一脸震惊的蓝衣女子闻到这异样的味道,顿时脸色一变,猛地往后走了一步。 周围的人哪还顾得上看戏,这出戏不比台上任何一场戏都好看么! 顿时,汇聚到他们这边的目光越来越多,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大。 苏妙灵脸色惨白,羞辱的泪水倏然就落了下来,刚要完全失去理智地破口大骂,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厉喝打断—— “放肆!那可是留侯府的嫡出六娘子,你一个卑贱的侍卫,到底是谁给你的权力对我们望京城的贵女挥刀!” 第51章 还有更气人的(第二更) 时颜眼帘微抬,看了看不远处对她怒目而视的那个婢女。 那个婢女就站在韩三娘前头不远处,跟扶着韩三娘那个侍婢穿着一样的黄绿色及胸襦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人。 时颜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是看自己家的狗不中用,来救场了吧? 可是,这能怪谁呢?要怪,也只能怪苏妙灵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了上来,怪她这回上来无事找事,是为了讨好她恨之入骨的韩家人。 若有似无地扫了冷着一张脸的韩三娘一眼,时颜故意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轻叹一口气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侍卫不对,他们原以为我只是来看出戏,顺顺利利就能回去了,谁曾想,六妹会突然出现,还对我有着那般大的误解。 方才六妹不知道为什么想拉住我,他们误以为六妹要对我不利,这才…… 毕竟六妹方才对我说话的语气有点重,我自是知道这是我们姐妹惯常的相处方式,没有什么,只是我的侍卫们不清楚。 他们并无恶意,只是想保护我,先前,他们一直跟着都督在战场杀敌,早已习惯了抽刀面向敌人,乍然回到望京,倒是忘了,望京城里的贵女出生尊贵,可不比那奸猾狡诈的青耳族人,是万万不能这般粗暴行事的。” 苏妙灵原本以为,方才那女人已是够气人了,哪能想到,更气人的还在后头! 她这一番话,分明是在说,是她先来找她麻烦,也暗示了,她对她的态度向来便是那般蛮横! 她气得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大声道:“你胡说……” “好了,”时颜从一开始就没把这苏妙灵放在眼中,淡淡地无视了她的话,转向方才出现在她身旁的一众侍卫道:“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都是我的侍卫们做得不对,你们快向苏六娘子赔礼道歉。” 那一排身高笔挺气势骇人的侍卫闻言,顿时齐刷刷单膝跪地,朝着地上的苏妙灵低头抱拳,大声道:“小的无意冒犯苏娘子,请苏娘子责罚!” 他们的嗓音本就中气十足,此时齐齐开口,顿时有一种震耳欲聋、气势庞然之感。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让他们震惊的不是他们齐齐向苏六娘下跪致歉,他们震惊的是,那都督夫人竟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让这些跟随恒都督上过战场的铁血男儿甘愿弯下膝盖! 这谁敢再说这都督夫人不受恒都督看重啊!谁敢再说都督府里的人都没把这个夫人放在眼里! 这都督夫人在府里的地位,从这些侍卫毫不犹豫的一跪中,便显露无疑! 连韩三娘也有些讶异,脸色狠狠一沉。 这女人竟然…… 她是韩家的嫡女,想的自然比苏妙灵要更多一些。 那女人方才那一番话,除了在暗暗指责苏妙灵外,还故意点出了,她身边这些侍卫方才之所以抽刀,是因为在战场杀敌养成的习惯。 大兴百姓对青耳族人是多么痛恨啊!否则他们也不会因此对能让青耳族人闻风丧胆的恒景那般爱戴! 她这时候这样说,就是想勾起百姓对这些保家卫国的战士的爱惜感恩之情,这时候,便是他们做了天大的错事,只要没有触及底线,他们的包容度都是无限低的。 何况,他们确实没有伤苏妙灵分毫,是苏妙灵自己软弱没用,而且,他们已是下跪致歉了,只怕他们此时,反而要怪起她们咄咄逼人罢! 韩三娘想到这里,心越发沉了下去,见自己那个侍女还想说什么,连忙轻喝一声,“香桃,先下去!” 那名唤香桃的婢女一愣,转头看到自家娘子一脸冷肃,连忙应了一声,低头走回了自家娘子身后。 方才用眼神示意她出去发难的是娘子,现在让她闭嘴回来的也是娘子。 她虽然不清楚自家娘子想做什么,但娘子向来是极聪慧的,她听从便是了。 时颜一直暗暗关注着韩三娘那边的动静,见她缩回去了,心里有些失望,只是也在预料之中。 毕竟韩家的人除了韩修与,都不是好对付的,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她这回是真的有些百无聊赖了,淡声道:“苏娘子一直不说话,只怕是不好意思处置你们,你们回去后,自去领三十杖刑罢。” 众侍卫:“是!” 这才站了起来,在周围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眼神注视中,又齐刷刷站回了时颜身后。 “说起来,这件事我也有错,”时颜忽地,轻叹一口气,道:“我感念夫君先前在边疆杀敌,环境艰苦,夫君又时常与我说,大兴很多地方的百姓还在承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苦,便想着,在能省的地方便省省,坐厅堂看戏和坐厢房看戏,也没什么不同,坐厅堂还更热闹一些。 却未曾想,会让六妹产生这样的误会。” 时颜说着,走到苏妙灵面前,微微弯下腰,朝她伸出手关切地道:“六妹,我扶你起来罢……” 话音未落,地上的女子就一把拍开了她的手,红着眼睛怒吼,“滚开,我才不用你假惺惺!” 说着,站了起来,就转头跑了出去。 时颜顿了顿,仿若没事人一般站了起来,抚了抚被拍红的右手,看了一旁的喜儿一眼,道:“走罢,别扰了别人看戏的心情。” 说着,就转身往外走去,喜儿纵是还没从方才的事中回过神来,也连忙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时颜虽然一句话没说,然而她这模样到了旁人眼中,就完全变了滋味。 这分明就是一出忍气吞声向恶妹妹示好,反被恶妹妹恶语相向的苦情大戏啊! 而且,都督夫人明显对那苏六娘的态度已是很习惯! 这般看来,只怕都督夫人说不被留侯府重视,甚至被留侯府的人无视都算说轻了,她在留侯府中,显然是没什么地位啊! 时颜这前脚刚走,围观众人便猛地爆发出了一阵议论声。 还站在不远处的一众贵女看到这情形,都有些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之感。 这苏妙音刚才说什么大兴朝很多地方的百姓还在承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苦,能节省的地方就节省绝对是故意的! 这让她们现在如何当着所有人的面,没事人一般上二楼的厢房看戏! 这不显得她们是多么不顾民间疾苦,只会奢侈玩乐嘛! 其中一个贵女忍不住看向韩三娘,犹豫着道:“三娘,你瞧……” 韩三娘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头,好半天,冷冷地道:“回去,这戏不看了!” 说完,转身便率先走了出去,美艳的眼眸中,有些狠厉一闪而过。 苏、妙、音!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栽在这个本该只是颗废子的女人手中。 这女人,到底什么时候竟如此得恒景信任?!而且,谁能想到她的性子竟是如此狡猾嚣张! 她早就跟阿爹说了,这些没用的废子,该处理的就处理,该丢弃的就丢弃,否则平白留着给自己添堵。 还似乎一不小心,就长成了他们一个巨大的威胁。 第52章 他们的神仙夫人 一众侍卫跟着时颜走出去时,都忍不住喜不自胜。 明明夫人给他们一人“奖赏”了三十杖刑,他们却觉得,奖得甚好! 他们先前可是都督的亲卫,脑子都不是蠢的,哪里看不出来,夫人方才是在为都督扭转声望。 经过这一回,看谁还敢说他们都督刻薄无情!而且,夫人刚刚那一番省吃俭用的话,也是在无形中宣扬了他们都督忧国忧民的形象! 被韩圻年那伙人听到了,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他们的生活可最是骄奢淫逸,平日里没人点出来就罢了,这一被人点出来,那块靠什么谦和低调营造起来的遮羞布,可轻而易举就掉了! 他们都不禁心情亢奋,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溢满了喜意。 他们都督,到底娶了个什么神仙夫人! 时颜离开戏楼后,径直就回都督府了。 该打探的消息已经打探出来了,膈应的人也已经收拾了,唯一有点遗憾的是,那韩三娘怎么就突然让自己的人收手了呢。 若她也像那苏妙灵那般无脑就好了,她今天就可以把她们那仗势欺人、自傲自大的遮羞布扯得更完全一些。 这韩三娘韩雪晴,可是韩圻年的嫡长女,派头向来比她这个女帝还大,当时朝中暗中流传着一个说法——“讨好皇座上那位女帝,还不如讨好韩家的三娘。” 是以,这韩雪晴也是向来不把她放在眼中的,有一回还当着她的面,狠狠嘲讽折辱了青蔓青婉一番,事后其他人对这件事的评价只是一句佩服的感叹——“真不愧是韩丞相家的三娘子。” 真不愧是韩丞相家的三娘子…… 原来,只要有大树遮头,不管做下多么恶心的事情,在别人看来都只是真性情的流露,甚至是会被羡慕的。 时颜的嘴角,不禁微微抿紧。 还是不能急啊。 “夫人,”一旁的喜儿突然有些忐忑又兴奋地道:“六娘子今天真是出大糗了!只怕她这半年都不敢再出现在人前了。 但夫人今天这般对待六娘子,没事吧?留侯和留侯夫人不会怪责夫人吧?” 虽然,以前六娘子欺辱夫人的很多事,比今天过分多了! 时颜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我今天怎么待她了?不是一直待她和和气气的吗?不小心吓到她,也让我的侍卫给她道歉了,这可是旁人都没有的待遇。” 要知道,想方设法地激怒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对……” 说是这样说,喜儿的一颗心还是有些放不下。 现在这情况,留侯和留侯夫人自是没理,不能明着责怪夫人了,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背后给夫人放冷箭! 喜儿还是有些怵那一家子的,不过看了看一旁淡定从容的夫人,她心里那一抹担忧便放下了。 罢了,他们夫人现在可厉害着呢,背后又有都督撑腰,就看谁有那个能耐欺负夫人! 不过,他们夫人现在行事,是越发嚣张了啊…… 她喜欢! 时颜今天回来得早,到都督府的时候,也不过刚到午时。 她下了马车,刚想走进都督府,然而,大门刚刚开启,她就怔了怔,一张脸,微不可察地沉了下来。 这还真是……大阵仗啊。 只见门内,陈应正带着一群侍卫面无表情地等在那里,那可不是什么迎接她回来的脸色。 而站在陈应旁边,正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她的,不是房娘和夏芜,又是谁! 时颜心思快速转了一圈,微微扬起唇走了进去,慢条斯理道:“陈管事带着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可是为了迎接我回来啊……” “放肆!”陈应还没说话,一旁的房娘就沉了脸一声厉喝,“你这女人还想装傻充愣迷惑我们吗!你自己抬起手闻闻,你身上那股子腥臊味都掩不住了!” “哦?”时颜眯了眯眸,嘴角扬得更高了,“我身上的腥臊味?我可是觉得自己香得很呢,不若房娘给我指点一下,我身上的腥臊味,是哪种腥臊味。” 房娘得意又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完全没把她阴阳怪气的语调放在心上,猛地转向陈应一脸痛心疾首道:“陈管事,事到如今,你还不把这女人的真面目公诸于众吗?!都督心软,一时被这女人蒙蔽了,我们这些都督的身边人不能也被她蒙蔽啊! 你是这府里的大管事,维护好这府里和都督的安全可是你的职责!” 陈应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只眸色沉沉地看着面前的时颜,突然,低低道:“把人带出来!” 不远处一个侍卫大声应了,随即就见他动作粗鲁地扯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走了出来,猛地丢到了时颜面前。 那男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神情凶狠,许是怕他自尽,他不但身体四肢都被牢牢捆绑着,便连嘴里也被密密实实地塞了一团布料。 被丢到地上后,他似乎因为吃痛,呜咽了一声,下一息,就被那侍卫单手提了起来,被按着狠狠跪压到了地上,疼的他出了一身冷汗。 喜儿第一次直面这般粗暴的画面,不禁脸色微白地退后了两步,不安道:“夫人……” “夫人,”陈应暗沉的声音这时候响起,只见他直直地看着时颜,一字一字道:“不知道夫人,可认识面前的男人?” 时颜一直冷眼旁观面前这一切,突然被陈应质问一般地提问,心里也是有了一些猜测,嘴角微微一扯,看着他冷冷道:“陈管事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是觉得,我该认识这个男人?” 喜儿心里的不安更浓厚了,忍不住大声道:“这男人,奴婢和夫人见都没见过!陈管事可别含血喷人……” “是吗?”陈应看也没看喜儿,突然从身边人手里拿过一张折了起来的纸,用力一扬,在时颜面前展开,声音微微提高,“那这封信,夫人总该认得了罢!” 时颜现在站的位置离陈应不远,此时又是日头灿烂的大白天,只要不是视力有问题的,又哪里看不出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时颜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心就微微一沉。 第53章 若她不是我们夫人 那张纸上写的,分明都是跟恒景有关的事情——恒景一般一天会出去多少回,平日里在府里常待的是什么地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会有一些什么习惯云云…… 那些字,那些用词,分明都是苏妙音的手笔!便是时颜想说这是有人栽赃嫁祸,看了一旁喜儿刷地就白了下来的脸色,也说不出来了。 看喜儿这模样,这张纸上的东西,就是苏妙音写的,毋庸置疑。 苏妙音先前可是一门心思替她老爹做事才嫁进来的,因此她会留意恒景的一举一动并记录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眼眸微沉,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得到了这张纸? 房娘见她不吭声,脸上的神情更得意了,尖着嗓子道:“奴听陈管事说,这男人方才在都督府周边探头探脑,被在外墙把守的侍卫瞧见了,那侍卫只是喝了他一声,他就突然做贼心虚一般拔腿就跑。 却原来,他是来替夫人做事的啊,难怪那么鬼鬼祟祟呢!夫人前些日子才偷潜入都督书房,奴还以为你多少会收敛一些,谁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这般心怀不轨之人,我们如何放心你留在都督身边! 陈管事,为免横生枝节,奴建议,先把这女人关起来,等都督回来再行发落!” 陈应的嘴角抿得越发紧,没有搭理房娘,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时颜,道:“敢问夫人,这封信可是夫人写的!” 这一回,他的语气中,已是带了冷冷的肃杀之意。 时颜身边的侍卫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便是面前的情形有些诡异,他们还是记得都督派他们到夫人身边是做什么的,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连忙走前一步,脸色黑沉道:“陈管事,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在夫人面前,可有半分敬重!” 陈应看到他,眼神似乎颤了颤,可是很快又变得坚硬如铁,冷声道:“若面前站着的不是夫人,我早就把她拖下去关起来了! 你们可知道,方才我在那男人身上搜到了什么!留侯府的令牌!” 方才说话的侍卫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他又哪里看不出现在这情况是怎么回事,他站出来,不仅是因为他们是都督亲自派到夫人身边的,还因为方才夫人在戏楼处理事情的态度和方法,着实折服了他们。 这样的夫人,会背叛都督? 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 缓了缓心情,那侍卫沉沉地开口,“如今一切还不明朗,在下给陈管事一个忠告,切莫冲动行事!” 毕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如今的都督对夫人是多么看重! 陈应似乎有些嘲讽地扬了扬嘴角,然而,不待他开口说话,就听一个清冽的女声不紧不慢地响起,“陈管事方才那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纸上的东西,确实是我写的。”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都投向了那位于暴风雨中心的女子。 方才说话那侍卫脸上,快速地掠过了一抹不敢置信,陈应的脸色更沉了,房娘和夏芜的眼睛一瞬间,亮得能闪瞎人眼,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已是一个死人一般。 时颜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忍不住微微低头,轻笑一声。 所有人:“??” 在这种人证物证具在的情况下,这女人竟然还能笑出声,不会是被吓疯了吧! 房娘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厌恶了,大声道:“你这女人竟然还有脸笑!幸好这回府中的侍卫抓住了替你通风报信的人,否则咱们还不知道要被你蒙蔽多久!在这之前,还不知道你已是向别人传递了多少都督的消息! 你这女人心怀异心,就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啧,”面对这样充满恶意的责骂,人群中心的女子却从容依旧,还似乎甚是苦恼地道:“我今天这笑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怎么谁看到我笑,都似乎被戳了马蜂窝一般呢?” 房娘一愣,忍不住气道:“你说谁像被戳了马蜂窝……” 时颜略一抬眸,神态慵懒地打断了她的话,“就是你啊,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么?” 房娘:“……你!” “我今天心情好,就发发慈悲,告诉你我为什么笑吧。” 时颜嘴角笑容扬得更高,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足以把人气死的语调慢慢道:“我笑,是因为,竟然有人会觉得,我会用一个头脑蠢笨、拿到了情报后不会立刻离去、还要在都督府周边探头探脑仿佛生怕不会被人发现、甚至身上还刚好放着一块留侯府令牌自证身份的人传递消息。 不但有人这么觉得了,他们竟然还认为,那张纸上写的东西,值得我冒那般大的风险传递出去! 我在别人眼中,竟然是一个如此蠢笨无脑的人,这,才是我笑的原因,懂?” 房娘讶异又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的女人,这女人怎么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还以为,在这样的阵仗下,她早就被吓得站都站不稳了! 时颜说完后,也没看她,径直看向不远处一声不吭的陈应,轻笑一声,道:“陈管事,你可就是这般觉得的?” 陈应依然沉默。 他自然也发现这件事中有诸多疑点。 只是,这女人为什么嫁进来,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而且前不久,她才偷偷潜入了都督的书房! 虽然她这段时间似乎有所改变了,都督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但陈应还是无法立刻像看待自己人一般看她。 甚至,对于都督对她态度的转变,他是心存疑虑和观望的。 都督又怎会是那般轻易就受女色诱惑之人?!何况,都督前不久还沉浸在那位女帝逝去的悲痛中,又怎么可能那么快便对另一个人用情至深! 他甚至觉得,都督只是因为这女子跟嘉明帝间的联系,才会那般轻易被她蛊惑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房娘又气急地开口道:“陈管事,你别被她那张利嘴迷惑了!她怎么就不是那般没脑子的人了?真有脑子的,会做出偷入都督书房这种事? 何况她自己也承认了,那张纸上的东西就是她写的!” 陈应静默片刻,终于还是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嗓音沉冷道:“来人,先把夫人带回院子里,好好看管起来,待都督回来再议!” 他身旁有几个侍卫立刻应了一声,沉着一张脸就朝时颜走去。 时颜身后的侍卫顿时慌了,厉喝一声,“你们敢!”同时走前几步,把时颜牢牢护在了身后! 第54章 仗势欺人什么的她最在行了 大门处的气氛,顿时仿佛满弦的弓,一触即发。 时颜不禁暗暗望了望天。 她是不是高估恒景身边的人了? 这么明显的陷阱,也就傻子才看不出来吧? 但也许,不是她高估他们了,而是他们压根,就对她不信任。 这事儿嘛,虽然让人有些憋屈,但也理解。 时颜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一个压抑着熊熊怒火的磁性嗓音从门外传来,“陈应,你在做什么!” 下一息,时颜就感觉自己的手腕一热,再反应过来时,她已是被突然出现的男人拉到了身后,眼前只能看到男人宽阔俊挺的背影。 时颜不禁缓慢地眨了眨眼。 恒景竟然这时候回来了! 陈应见到他,脸色明显一变,连忙与他身旁的一众侍卫一起单膝下跪,抱拳朗声道:“见过都督!” 恒景脸色黑沉仿佛暴风雨欲来的天空,全身肌肉紧绷,微微咬牙一字一字道:“我在问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想到方才他在门外见到的那一幕,恒景一瞬间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一直小心翼翼对待的人,竟然在被自己的好管事和府里的侍卫审判犯人一般地拦住!还一副要对她刀剑相向的模样! 他珍惜她,连碰她一下都不敢,若她身边不是刚好有他派过去的侍卫,若他不是刚好回来了,他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恒景全身的肌肉绷得更紧了,握着时颜手腕的力度也不自觉加大。 时颜不禁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陈应跟在恒景身边那么多年,哪里看不出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身子微微僵了僵,但还是努力维持淡定地道:“请都督息怒,属下完全没有对夫人不敬的意思! 今早,府里的侍卫抓住了一个身上带有留侯府令牌的男人,那男人身上,有夫人写的一封信,而信上的内容,都与都督相关。 事关都督与府里的安全,属下不敢懈怠……” “所以,”听了陈应的话,恒景的脸色更沉了,额角青筋隐隐暴起,突然厉喝道:“你是觉得,留侯会派一个人过来大摇大摆地在这里周边游荡,身上还恰好带着一个证明自己身份的留侯府令牌和夫人亲笔写的关于我的书信?! 陈应,你脑子是什么时候那般不清楚了!” 时颜看着他,原本因为他的出现安定了不少的心,此时是彻底平静下来了,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真情实感的弧度。 她就知道,恒景不是那般脑子不清楚的人。 而且,被人这般毫不犹豫地相信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陈应的身子微微一颤,出口的话,终于带上了一丝慌乱,“都督,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一旁的房娘因为恒景的突然出现怔愣了好一会儿,此时见恒景一副不管不顾就向着那女人的模样,陈管事的气焰也被打压下去了,显然再起来已经不可能,心里又惊又乱,连忙开口道:“都督,别人会不会做那种蠢事奴不清楚,但这女……夫人先前偷偷潜入都督书房,这件事难道就不蠢吗?若这件事是夫人做出来的,奴觉得也没有多惊讶! 何况,夫人自己也承认了,那封信是她写的!她无缘无故又为何要记录关于都督的点点滴滴! 都督切莫感情用事!这件事可关乎都督和府里的安危啊……” 房娘见面前男人的眼神越来越阴翳危险,仿佛刀子一般割在她身上似的,一颗心颤得厉害。 然而都督对那女人的沉迷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她原本以为,都督就算对那女人有了不一般的感情,这么短的时间,这感情理应不会太深! 若这一回放过那女人了,以后再想对付她就难了! 夏芜也明白这个状况,不禁紧张地、期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无比期望都督下一息就会顿悟,然后把手中的女人狠狠甩出去。 然而,男人再开口说的话,彻底打碎了她的期望,只听他嗓音沉冷、不带一丝情绪地道:“房娘,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这种完全不带情绪的语调,比他盛怒时的语调还可怕。 就仿佛在这男人眼中,她们不是人,只是两个死物,所以丝毫不需要投放一丝眼光和感情。 房娘不自觉地微微发颤,却还是坚持着咬了咬牙道:“都督,奴只是……”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微甜的女声带着清浅的笑意响起,“哎呀,都督不是都说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么?” 时颜深谙落井下石的精髓,嘴角微勾,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女人,以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难不成房娘是觉得,你会比都督还聪明?” 女子的声音瞬间仿如盛夏的一汪清泉,轻而易举地就把恒景心头的怒火浇灭了些许。 恒景不禁转头看了身后的女子一眼,时颜察觉了,立刻回以他一个乖巧清甜的笑容。 仗势欺人什么的,她最在行了。 这种时候,她怎么可以不发挥一下呢。 恒景心头一热,明知道时间场合都不对,他还是产生了一种,抬起手摸摸她那上扬得很好看的嘴角的冲动。 握着女子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里因为某种越来越膨胀的渴望,变得越发煎熬,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房娘心里本就慌乱得不行,此时被时颜一激,更是有些失去理智了,大声道:“这件事的很多疑点,夫人还无法解释清楚,夫人都能开口说话,奴怎么就不行了?奴不过是担心都督……” 这煞风景的话瞬间拉回了恒景有些旖旎的心思,他脸色猛地一沉,眼神仿佛凌厉的冰刀,看向不远处五官有些扭曲的妇人。 她简直找死。 看来,养了她这么多年,这女人还是不能留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身后的女子轻笑一声,慢悠悠道:“谁说我没法解释清楚了?以前的我,确实是挺蠢的,但谁还会一成不变了? 所以,设陷阱那个人才会设下如此愚蠢的陷阱罢,这愚蠢得,我都懒得费心思陪她玩了。” 时颜一边说,一边抬眸,有些慵懒地看了不远处的房娘一眼,只看得房娘心头又是一颤。 那女人什么时候竟有那般凌厉摄人的眼神了?仿佛只是被她看上一眼,心里的任何小心思都会被她尽收眼底一般。 房娘一颗心狠狠往下一坠,头一回觉得,她也许真的小瞧这女人了! 时颜嘴角笑意扬得更高,继续道:“还有啊,我可是都督的夫人,我记录一下自家夫君的日常点滴,怎么不行了?我记录的还有一大堆在房里呢,怎么,我与都督这点夫妻间的情趣,还要给你们一一查看?” 女子这脸不红心不跳的话一出口,周围顿时弥漫开一股诡异的静默。 他们是不是被猝不及防地塞了一嘴狗粮? 一旁的风玄知挑了挑眉,看着身旁好几个红了脸的侍卫,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府里的大多是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大多数还是光棍,哪里听得这些。 真不愧是陛下啊,路子实在是……野! 恒景也不禁凤眸灼灼地看着身旁的女子,只觉得有一股燥热悄无声息地从心底深处升腾了起来,让他不自觉地又加大了握着女子手腕的力度。 她说,这是他们夫妻间的情趣…… 明知道她只是在胡说八道,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暗喜慢慢涌了出来。 房娘也明显感觉到情况越来越不对,可她已经骑虎难下,如今,只要是能在都督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她这一回也不算一败涂地。 这样想着,她又暗暗咬了咬牙,沉着声音道:“信是夫人写的,我们这些外人哪里知道夫人写信时的心思,夫人当然怎么说都可以! 何况,最大的疑点不是,夫人写的这封信为何会出现在一个陌生男人手中吗?这个疑点,夫人好像还没有解释罢!” 第55章 隐藏妻奴 恒景暗暗深吸一口气,凤眸暗沉地看了不远处的房娘一眼,冷声道:“房娘,你是越来越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阿音是我的夫人,我知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说没有做对我和都督府不利的事情,她便没有做。 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我自是会查明。 来人,把房娘拖下去!” 恒景这番话看似平静,可平静下分明隐藏着巨大的暗涌。 房娘忍不住眼眸瞪大,都督这分明是对那女人无条件信任的意思啊!那女人到底给都督下了什么蛊,竟让都督仿佛失了理智一般地偏帮她! 不止房娘,在场的人除了风玄知和恒景亲自派到时颜身旁的侍卫,都忍不住有些怔然地看着恒景。 他们是不是都低估了夫人在都督心中的地位?! 时颜也不禁看了恒景一眼,心头微荡。 她还以为恒景对她的信任有相信她的情况在,但更多是基于理性分析做出的判断。 然而如今听他这样说,似乎即便没有那些外在条件,只要她说不是她做的,他都会相信。 这还真是……他现在对她还没有男女间的感情便这样了,以后一旦有了感情,岂不是更夸张? 这男人,该不会是个隐藏妻奴吧! 时颜心底,某种担忧不禁又变得浓厚了,还悄然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只是,恒景怎么想的是他的事,她却万万不能让别人觉得,她是那个害得君王从此不早朝的祸国妖妃! 眼看着恒景下了命令后,有两个侍卫立刻走向脸色青白的房娘,要把她带下去,时颜连忙道:“稍等!”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又回到了她身上,时颜眼神微凉,道:“方才房娘说的那个疑问很有趣,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很想知道呢。 这封信不是我给那个男人的,自然,是别人从我那里拿了给他的。 而这个答案,如今天底下,只怕只有这个男人和给他信的人知道了。” 在她穿到这个身体上之前,都督府里的人对原主几乎都是无视的态度,原主这样一个怯弱无能的女子,便是想动点什么歪心思只怕也动不起来,恒景自然也不会在她身上费太多心思。 在那种情况下,有人想偷偷进入她的书房拿走几封信,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时颜眼底掠过一丝暗茫,看了看听到她的话后,眼神微妙地躲闪了一下的房娘,嘴角微微一勾,突然转向恒景,道:“都督,这件事事关我的清白,不知道都督可否把这个男人交给我处置?” 恒景微愣,深深地看着她道:“严刑拷问这种活你没做过,只怕做不来,这件事交给我便是。” 时颜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房娘,见她听到恒景说要对那男人严刑拷问时,脸色变也没变过,嘴角还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心里便清楚了,那男人的性质只怕类似于死士,要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一般的严刑拷问是没用的。 时颜不禁轻笑一声,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微扬,道:“都督这便是小看我了,严刑拷问又有何难? 江在!” 江在便是恒景派到她身边的那一队侍卫的领队的名字。 听到时颜的呼唤,江在立刻站了出来,抱拳道:“属下在!” “你……”时颜想从自己的袖袋里拿点东西,却倏然发现自己的手腕还在被恒景紧紧握着,暗自发力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抽不动,不禁轻咳一声,道:“都督,我要拿点东西给江在。” 这男人是握上瘾了吧,整得她才是那个要被他抓捕的凶犯似的。 恒景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手掌下那温凉柔润的触感太撩拨人心,他下意识地想拒绝松开,却知道自己没有不松开的理由,嘴角微微抿了抿,终是放开了她。 时颜哪里知道男人复杂的心思,手得了自由后,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了一颗暗绿色的小拇指指甲大小的药丸,交给了一旁的江在,嘴角微微一弯,道:“把这颗药丸给那男人喂下去。” 江在有些怔然,完全不知道时颜想做什么,但还是很快地应了一声,“是!” 便拿着那一小颗药丸,往还被人按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走去。 那男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眉头猛地皱起,不停地挣扎着,发出呜咽的声响。 房娘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那男人是经过训练的死士,她自是相信一般的严刑拷打不会从他嘴里挖出什么,而且,只要找到机会,那个男人便会自尽! 按理来说,她没什么好怕的,但她如今面对的可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她已是轻敌过一回了,这一回,她是万万不敢再掉以轻心! 因此,明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很危险,房娘还是咬了咬牙,大声道:“夫人到底想做什么!那男人可是重要的人证!夫人先前从没做过审讯事宜,若是一不小心让那男人死了怎么办! 还是说,让那男人死去,便是夫人的目的!” 她这番话是明着说时颜心里有鬼,才主动揽下审讯的工作,实则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那个男人了。 恒景额角青筋倏然暴起,厉声道:“来人,给我把这女人的嘴堵上!” 原本也一脸欲言又止的陈应看到恒景的反应,不禁暗暗握了握拳,再次低下了头。 时颜把陈应和他身旁那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扬起的弧度不禁带上了几分讥讽。 恒景这条金大腿固然有用,但要收服人心,光靠抱大腿是不够的。 她如无意外,还要在这个都督府里待一段时间,要是身边尽是些对她有偏见的人,这待着也不顺心啊。 她看着被人粗暴地往嘴里塞了一团黑漆漆的布团、满脸仇恨地瞪着她的房娘,轻笑一声,道:“放心,这件事可事关我的清白,便是那男人想死,也得问一下我同不同意。 毕竟,我生平,最恨被人冤枉了。” 房娘看着面前明明笑得娇媚诱人,那双眼眸中却不带一丝感情,看得让人心慌的女子,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鬓角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片冷汗。 她是不是,招惹了一只不该招惹的恶鬼?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江在的声音,“夫人,属下已是把药喂下去了!” 这药喂得自然是一点也不温柔的,江在拔出那男人嘴里的布团后,便快速把药拍进了他嘴里,随即提着他的头发强行仰起他的头,让他把药吞咽了下去。 本就无比焦躁的陈应见此,忍不住沉声道:“江统领,药喂完了就快点把布团塞回他的嘴里,若是让那男人寻到空袭咬舌自尽,你……” 然而,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便瞪大了眼睛,脸上现出无比痛苦的神情,一双眼珠子仿佛要凸出来一般,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难耐的“啊……啊……”声,整个人僵成了一根冰棍。 陈应见此,心底一突,再也控制不住,怒目瞪向时颜,“你到底给他吃了什么!” 第56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锅底(第一更) 恒景的脸色又一次沉了下来,沉得彻底。 时颜眼角余光瞥见,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在男人怔愣之时,走前一步,直面满面怒火的陈应,似笑非笑地道:“陈管事的反应为何如此大?可是你也认为,我要把那男人毒死啊?” 陈应一愣,咬了咬牙道:“那夫人可能解释,他为何是这个模样?!” 时颜暗叹一口气,似乎甚是愁人地道:“看来我在陈管事心中,确实是个再蠢笨不过的人呢,还能做出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把人证毒死的事情。” 陈应不由得一怔,心底那股盛怒也渐渐散去,眼中透出一丝慌乱。 他确实又冲动了。 原本因为他们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紧张的众人,听到面前女子半开玩笑半责备的话,心里的紧张情绪也慢慢散去,甚至有几个年轻的侍卫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们从方才开始便觉得了,他们这个夫人,着实厉害!面对别人的指责不慌不忙便算了,竟然还有心思调侃反讽别人。 这得心理素质多么强大才能做到这点啊! 一旁一直默默观察事态发展的风玄知看到这里,忍不住眼眸微动。 为王者,运筹帷幄,诛心。 为将者,披坚执锐,征战。 若当初没有韩圻年,连他也无法预料,他们这个陛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又能把大兴引领到什么地方。 只是可惜啊,这天底下,没有如果。 时颜见状,慢条斯理地走到了那一动不动的男人身边,轻笑一声道:“至于这男人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自是会解释。 好了,江在,把他放下罢。” 江在此时还一手提着那男人的头发,一手捏着他的脸颊,闻言点了点头,松开他的头发拿起放置在一旁地面上的布团,就要重新塞回他嘴里。 “不用,”时颜制止了他的动作,眼角微微勾起,嗓音中带了一丝莫名的凉意道:“我方才给他吃的药叫速麻丸,顾名思义,只要人吃下这颗药丸,全身上下便会迅速发麻,这种感觉,比平日里我们手麻脚麻强烈好几倍。 这时候,别说咬舌自尽了,他现在只怕动一动自己的舌头,都要承受万蚁噬心的痛苦。 这滋味,可不好受啊。” 女子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围观众人却是听得有些心惊胆战。 什么速麻丸?他们听都没听过!可是,身体麻痹的感觉,他们是知道的。 可他们通常只是因为某个姿势固定得太久,身体某个部位麻痹,试想想,这种麻痹的感觉扩大好几遍,然后扩散到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去,还是短时间内无法解除那种,一颗心便不由得颤了颤。 这滋味,确实不好受啊! 他们夫人,到底是从哪里找到了这种宝贝! 江在一怔,只是他现在对时颜已是越发折服,没有任何疑虑便应了一声,狠狠地把手中的男人丢到了地上。 男人僵直着身体,像快破布一样瘫在地上,连呼痛也无法,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响。 诡异得像一具僵尸。 被两个侍卫牢牢制着的房娘眼睛瞪得仿佛要裂开,只是她嘴里塞了东西,什么都说不出口。 一旁的夏芜更是吓得脚都软了,不自觉地靠在了一旁的树上。 这一切是梦吧!肯定都是梦吧! 是梦的话,就快醒醒啊! 时颜却依然气定神闲,甚至一一扫了周围人一眼,才淡声道:“我知晓,我现在身上的嫌疑还没完全洗刷,我要求亲自审讯这个男人,多少有些无法服众。 既然如此,这场审讯,我就当着所有人来做罢。 江在!” 江在又立刻应了一声,“在!” “拿几把小刀过来,越锋利越好,还有,在这里架个锅。”时颜歪了歪头,嘴角忽地一勾。 地上的男人看到她这勾起的弧度,只觉得心肝俱裂,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恶鬼在笑。 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怕死,也不怕被严刑拷打,可这种针对他而来的未知,比死和严刑拷打更折磨人! 却见面前的女人突然缓缓走到了他面前,在离他还有两步远的距离蹲下,似笑非笑道:“我劝你还是乖乖把给你信的人是谁说出来罢,否则,接下来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哦。” 男人瞪大一双眼睛满脸恐惧地看着她,“啊……啊……”个不停,只是眼里分明还有一丝倔强。 “这样啊,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时颜一脸失望,突然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锅底?番茄的?骨汤的?还是清水的? 啧,现在天气这么热,还是直接清水吧,清爽。” 说着,她在所有人困惑又好奇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嘴角噙着一抹凉薄的笑意,慢慢道:“江在,锅子架起来后,让人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烫熟了喂给他吃。” 女子的声音清脆如铃响,说出口的话,却让众人在炎热的盛夏,都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还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叮嘱道:“注意避开点他的大动脉,我可不能让他那般轻易便死了。 若是他痛晕过去了,直接把他弄醒便是,我这里可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 在场的人,几乎都跟恒景上过战场,也有曾经被敌人捉去侥幸逃脱的。 然而,即便他们也经历过严刑拷打,又哪里见过这般的形式! 那男人被喂了速麻丸,想死无法死,想晕过去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这说明,他不但要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削下来烫熟,还要被迫吃下自己的肉…… 他们只是稍微想一想,便忍不住恶心想吐。 这简直是诛心啊! 地上的男人显然也有些不敢置信,怔怔然地看着她,直到,一口大铁锅在他眼前架起,一个男人拿着一把小刀走到他身边,他一双眼睛立刻便红了一片,“啊……啊……”地叫得更绝望了。 只是,恒景手下的都是些什么人,虽然这法子是残忍了些许,但在战场上,他们什么残忍的事情没见过。 因此,他们面不改色地割了男人手臂上一块肉,在锅里烫熟了,就要往男人嘴里塞。 喜儿和夏芜早已承受不住,转头靠着墙角吐得肠子都要出来了。 时颜冷冷地看着这一个场面,突然,只感觉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她身旁,在她反应过来前,就有人温柔地牵住了她的手,把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第57章 大夫手中的药和刀(第二更) 时颜一愣,抬头看向面前的恒景,就见男人眼眸幽深地看着她,嗓音似乎有些哑,“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他们便是,你若是累了,可以到屋里休息一下。” 时颜下意识想说她不累,只是男人的眼眸中,隐隐透出几分心疼和怜惜,她微微一怔,嘴里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换成了低低的一声——“嗯。” 她不明白恒景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但他的眼神莫名地触碰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一个角落,让她方才围在自己身上的坚硬的铠甲,一下子被撤去了。 听到她的回答,恒景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转身就带着她离开了。 其他人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看着两个主子的身影慢慢走远,心里的感情说不上是震惊还是后怕。 他们突然庆幸都督及时回来了,若都督在他们对夫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后回来,他们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陈应身旁一个侍卫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看来,都督对夫人是真的认真的啊。”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咱们这夫人可真是厉害,难怪连都督都会上心。” 一旁的陈应看着他们的身影,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一双眼眸如古井般幽深。 …… 恒景一直带着时颜往前走,期间,他的手一直牵着她的。 力度不是很紧,明明只要用一下力就能挣脱,时颜却莫名地不想挣脱,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她有些恍惚。 记忆中,他们小时候也是有这样牵过手的,但到底男女有别,他们每次牵手都是在一些不怎么正常的情况下。 要么是在人多的地方为防走失,恒景牵住了她,要么是在他们人人喊打的流浪时期,他们在被人追赶的时候,恒景拉着她往前跑。 那时候恒景的手,好像没有现在的这么大,这么暖,还带着一股莫名让人心安的力量感。 到底不是小时候了啊。 时颜不禁暗暗感叹着,没发现他们已是走到了厅堂里。 恒景牵着她走到了榻边,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低声道:“先坐着休息一下罢。” 感觉到手心倏然离去的温暖,时颜的心莫名地空虚了一下,只是很快被她无视了过去,看着恒景笑笑,“好。” 他们坐下没多久,便有婢女端来了热茶和点心,时颜心不在焉地端起茶就要喝,旁边的男人立刻伸手过来按了按她的手腕,眉头微皱,沉声道:“茶还很烫,先凉一凉,你可是还在想着外头的事?” 时颜知道自己走神了,放下茶杯轻咳一声,道:“嗯,不知道外头进行得怎样了……” 说着,她突然瞥了恒景一眼,低声道:“都督可会觉得我的手段太过残忍,不像一个平常女子所为?” 时颜本就打算一点一点地在恒景面前展示出自己真实的性子,一直伪装,实在太累。 何况,她也想趁机探一探,恒景如今对她,到底宽容到了什么地步。 恒景似乎微微一顿,转头眸色深沉地看着她,突然伸手过来,把她的右手握在了手心。 他们两人间就隔了一张矮几,因此恒景轻而易举就能握住她的手,此时他两只大手把她的右手包在了手心里,那种温暖踏实的感觉随着他手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地蔓延到时颜全身,让时颜不自觉地僵了僵。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是什么意思。 恒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进眼里一般,见到面前的女子似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他心情突然好了些许,嘴角一扬,道:“不会。” 时颜微愣。 他这是在回答她方才那个问题。 恒景继续道:“阿音,你可能不了解我平常做的事,我平常做的事,只会比你方才做的残忍血腥一千一万倍,我不告诉你,只是担心会吓到你。 我不会觉得你残忍,只会觉得心疼……” 时颜一怔,不禁抬眸看着他,就见男人眼神专注,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温柔道:“你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才会形成了如此坚硬的性情,又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如此镇定自若。” 以前的时颜,虽然胆子也大得很,但她学医,对生命天然地带有一丝怜悯和敬畏。 恒景只见过她不顾一切地抢救手中的病人,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那般冷静地看着别人残忍虐待一条生命。 在宫中那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他知道得有限,只是经过今天,他似乎更了解了些许。 心里,也确实对她无比怜惜。 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才会让一个大夫把手中的药和刀,转变成杀人折磨人的器具。 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是强硬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才走到了今天,她在宫中又何尝不是? 也幸好,在走过了无数鲜血和荆棘后,他们终究还是走回到了一起。 上天终究还是给他们留了一丝怜惜。 时颜不禁有些怔然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他不但完全不在乎她方才的残忍手段,还说,他心疼她…… 心脏的位置,突然就有些不对劲了,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了一股暖流,快速地流遍了四肢百骸,心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时颜不禁有些嗓子发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进来。 时颜心头微惊,下意识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看向那个侍卫轻咳一声,道:“可是有什么进展了?” 恒景看着自己倏然空了的手心,眉头微皱,感觉一颗心也空了一下。 只是,看了看一旁强装淡定的女子,他暗叹一口气。 罢了,还是不能急。 侍卫也察觉到了主子们之间有些异样的氛围,不禁暗暗嘀咕,他不会是坏了都督的好事吧? 只是,身为一个敬业的侍卫,他还是快速行了个礼,道:“回禀夫人,是的,那男人外强中干,在属下们喂他吃第三块肉的时候,他就撑不住了,表示愿意招出一切!” 第58章 夫人甚是凶残(第一更) 时颜没有多惊讶,“嗯”了一声,站起来道:“我到外头看看。” 顿了顿,她低头看向一旁的男人,稳着心底那有些异样的情绪,道:“都督要一同过去吗?” 恒景看着她,微微扬了扬唇,应了一声,也站了起来,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时颜:“……” 这男人,也忒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可是,她方才没有甩开他的手,现在也似乎没有什么理由甩开了…… 罢了,他们又不是第一次牵手,牵一牵又不会少块肉! 时颜努力让自己无视两人间交握的手,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如今的眼眸水润含情,透出一股青涩的悸动,一抬眸一转眼之间,都仿佛在勾人心弦。 来汇报进展的侍卫看着他们走了出去,才默默地把眼神收了回来,一张黝黑的脸上忍不住染上了红晕。 他们都督和夫人也太恩爱了吧! 身为都督手底下的人,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都督这么多年来孑然一身,还不知道让他们多么焦急,如今都督愿意接纳夫人,好好和夫人过日子,他们这心也放下一半了。 而且,他们这夫人也不是什么柔弱女子,是完全足以跟都督走在一起的! 想起方才夫人浅浅微笑着处置那个男人的画面,侍卫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何止一点都不柔弱,简直就是……凶残啊! 他这辈子都不会得罪夫人的,绝对不会! 时颜和恒景走到外头时,那男人正像块破布一样瘫倒在地上,周边都是他吐出来的秽物,在烈日的灼烧下,散发出一股让人反胃的味道。 看得出来,他胃里能吐的东西都吐了,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毫无生机。 恒景眉头微皱,刚想让时颜远离一些,就感觉身旁的女子挣脱了他的手,径直走向前去,看着那男人道:“说吧,给你信的人到底是谁?” 地上的男人挣扎着抬起头来,满脸怨恨地看着时颜。 时颜轻笑一声,眸光泛冷,“还有力气挣扎?看来是吃得还不够饱啊。 下一块肉,你猜猜我会让人从你身上哪一个部位割?” 说着,眼睛似有若无地往他裤裆的方向瞄了一眼。 不止是地上的男人,周围其他人也不由得夹紧了腿,只觉得某个地方凉飕飕的。 那男人脸色剧变,眼中透出满满的惊恐和绝望,瞬间就就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 然而,他连闭一闭眼,逃避一下眼前这一切都无法,他全身发麻,连眼皮都是麻的,只要稍微动一动,全身上下就仿佛在被万蚁啃噬一般。 他此时的双眼通红一片,泪水不住地往外流,倒也不全是被气的,而是长时间没法眨眼被刺激的。 他原本以为,以前接受的那些训练已经够生不如死了,哪里知道,眼前这个美得仿佛天仙一般的女人折磨人的手法,能让他的感知超越生死,直接就麻木了。 因此,在女人再一次嗓音微冷地问给他信的人是谁时,他再也没有力气反抗,挣扎着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脸色一片铁青的房娘,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啊……啊……”声。 房娘一瞬间,眼睛瞪得仿佛两个铜铃,拼命摇着头看向恒景,然而此时她嘴里塞着布料,心绪再如何跌宕起伏,也只能发出“呜呜呜”的急声呜咽。 “哦?”时颜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勾了勾嘴角,道:“这倒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呢。” 周围众人:“……” 夫人,您这表情,丝毫没有一点出乎意料的感觉啊! 陈应的脸色顿时一沉,看向房娘,一字一字道:“把信给这男人的,是你?” 这表情,竟似乎也没有多惊讶。 时颜不禁看了他一眼,没来得及多想,一旁的夏芜就惊慌地大声道:“不……不是,这不可能! 这男人在血口喷人!房娘怎么可能会做陷害夫人的事情!都督,求你相信房娘!房娘是先前在都督母亲身旁伺候的,她时常对奴婢说,她是都督身边唯一的亲人了。 都督,你也知道房娘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对不对……” 一边说,一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地快速往恒景的方向膝行而去。 恒景眉头微皱,凤眸里快速闪过一丝嫌恶,突然厉喝一声,“周仰!” “属下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来的周仰大步往前一步,像座山一般挡在了夏芜面前,冷着一张脸,突然把手里拿着的一沓纸狠狠往地上一摔。 夏芜本便被突然出现的周仰吓了一跳,此时见到被摔到她面前的纸,更是又惊又困惑,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她背对着房娘,自然没发现,房娘在见到地上那一沓纸时,脸上的神情顿时精彩纷呈——不敢置信、措手不及,惊慌失措、心如死灰…… 最后,她的表情定在了心如死灰上,原本一直上扬的眼尾也垂落了下来,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就仿佛全身的灵魂都被抽走了一般。 时颜是正对着房娘的方向的,自然看到了她脸上快速闪过的种种情绪,不禁有些讶异地看了地上那沓纸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样一沓纸怎么会突然成了压垮房娘的最后一根羽毛。 其他人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惊到了,最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的,是陈应牙关紧咬的一声低喝,“房娘,你这般陷害夫人,可是齐王指使的?!” 齐王?! 时颜猛地看向陈应,脸上带着几分讶异,一双眼眸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齐王她自然不陌生,那可是她亲爱的、野心勃勃的……同父异母的庶出兄长! 齐王是她那便宜父亲的庶长子,她便宜父亲因为身体不好,膝下的儿子不多,除了她那个嫡出弟弟,就只有两个庶出的皇子。 她那便宜父亲病逝后,齐王曾带领朝中支持他的臣子,大肆反对让她当时不满周岁的嫡出弟弟继承大统,说他年纪尚小,不堪重任,恐会被奸逆把持朝政云云。 而韩圻年作为最大的奸逆本人,自然是不乐意看到朝廷大权落到一个身强力壮、且有着一定能力和势力的皇子身上的。 因此,才出现了他后来派人寻找流落民间的公主,力排众议、拥护时颜坐上皇位这一系列事情。 因着大兴本来便有立女帝的传统,韩圻年在朝廷耕耘多年,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最后齐王败下阵来,灰溜溜地逃回了自己的封地靖州。 这么多年来,表面上倒是低调得很,但就时颜知道的,他背后一直小动作不断。 她却是没想到,房娘竟然是齐王安插在恒景身边的人!方才周仰丢出来的那一沓纸,只怕就是证明房娘是齐王那边的人的证据罢! 第59章 你不过是个替身(第二更) 时颜不禁看向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的房娘。 而且听陈应这样说,他们分明早就知道了房娘的身份! 恒景这时候,终于缓缓开口,“把她嘴里的布团拔出来。” 立刻有侍卫应了一声,跑上前拔出了房娘嘴里的布团,房娘顿时狠狠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道:“果然不能小看都督,都督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都督能留老奴到现在,也算是给老奴面子了罢。 夫人……” 房娘突然唤了时颜一声,嘴角的笑容更诡异了,哑着嗓音道:“老奴没想到啊,都督竟然为了你,连老奴的真实身份都说出来了。 都督留着老奴,原本是想将计就计,利用老奴收集齐王那边的情报罢。 只是没想到啊……哈哈哈,没想到啊…… 夫人,你可知道,都督先前喜欢的那个女子是谁?老奴这些年一直观察都督,多少猜出来了。 你觉得一个人会在那么短时间里,就对另一个人产生那么深的感情么?都督对你不一般,不过是因为你跟那个女人很像,你不过是那个女人的替身……” 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些,在场的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房娘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恒景才突然一声厉喝,“把她的嘴重新堵上,拖下去关起来!” 他给她机会说话,是为了让她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不是让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房娘身旁的几个侍卫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大声应了一声,甚是粗暴地堵上房娘的嘴,就急急地把她拖了下去。 这女人简直蔫坏,到这时候了,还不忘离间他们都督和夫人的感情! 不过,她方才说什么替身不替身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啊? 时颜也有些怔然,直到她的右手又突然一热,才转头,看向身旁眉头紧皱,莫名有些紧张的男人。 恒景看着难得有些懵懂的女子,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了紧她的手,突然转头,看了周围所有人一眼,沉着一张脸冷声道:“你们如今清楚了,夫人对我和都督府没有任何异心,下一回,若我再发现有人对夫人不敬,必军法严惩!” 一旁的陈应身体微微一颤,哪里不知道,都督这番话主要是针对他的。 身为都督的心腹之一,他哪里不知道房娘是齐王的人。 只是,方才发生那件事时,他一点也没有往这是房娘对夫人的陷害上想,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夫人是韩圻年那边派来的人,所以会做出对都督不利的事情。 都督原本早就可以点出房娘的身份,只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都督知晓,房娘是齐王细作这件事,跟夫人要背叛都督并不相冲。 他放任夫人对那个男人严刑拷问,是给夫人立威,也是为了让夫人亲自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 等到一切真相大白了,都督才点出房娘的身份,这固然有都督再也无法容忍房娘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只怕是,都督担心留着她,她会再一次对夫人不利! 想通这些节点,陈应心头大骇,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如今的夫人在都督心中到底占据了一个什么样的分量! 他不禁单膝跪地,头快垂到了胸口,带着几分羞愧,沉声道:“误会了夫人,属下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陈应身旁的一众侍卫也连忙单膝跪下,大声道:“请夫人责罚!” 时颜便是还有些恍惚,也被这一阵带着磅礴气势的声音拉回了心绪,不禁看了看面前这群人,低低“嗯”了一声,道:“你们也不过护主心切,下去各领五十杖刑罢。” 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无法这么快对她产生信任,也很正常。 事实上,不过一个多月前,她还是那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苏妙音,做下的不靠谱的事情不要太多,即便有恒景替她撑腰,恒景这些手下的人大概率也是一头雾水的。 时颜也不在乎,她自是有法子让这些人对她心服口服,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真正不正常的人,也许……是恒景才对。 时颜不禁若有似无地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突然觉得,先前一直困惑她的某个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听到时颜的话,时颜身旁才领了三十杖刑的一众侍卫顿时一副难兄难弟的表情看了对面的侍卫一眼,心里暗暗啧了一声。 今晚的药膏肯定很紧缺,待会回去后,得先把药膏藏起来才去领罚…… 而且,夫人罚了那些人五十杖刑,只罚了他们三十杖刑呢。 果然他们才是夫人的自已人啊! 就在时颜偷瞥身旁的男人时,男人刚好也侧头看了过来,两人的眼神瞬间交汇到了一起。 时颜心底一突,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连忙把眼神别开。 却没料到,她这个举动让恒景心底一沉,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加大力度,心里有些发慌,同时难得有些失去理智地想直接把刚才拖下去的女人一刀斩杀了。 便是他先前从没经历过这种男女情爱之事,也知晓这种被人当作另一个人的感觉,十分不好受。 想想若阿颜跟他相处时,把他当作虞欢喜,或是先前围在她身旁的任意一个男人,他只怕毁了她的心情都有了。 恒景强行压抑着心底的戾气,突然深吸一口气,牵着面前的女子一声不吭地便往前走。 时颜有些猝不及防,只是手被他牢牢牵着,也只能有些踉跄地跟了上去,脸上的神情不禁满是讶异。 在场所有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都督略有些粗暴地牵走了夫人,不由得怔愣了一瞬,这其中,还有某个不会察言观色的憨憨下意识要跟上去,“都督……” 风玄知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周仰,好笑地看着他道:“你若不想被都督丢回淮北,就好好在这里待着!” 周仰一怔,自是没听出自家军师话语中的深意,眉头紧皱沉声道:“可是,都督方才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在下只怕都督在不理智的情况下,迁怒夫人。” 毕竟,都督好不容易才在夫人面前一展雄风,可别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形了啊! 风玄知听得有些怔愣,好一会儿,才失笑摇了摇头。 都督身边这个周副将的脑回路,还是那般让人难以捉摸。 “周副将请放宽心,”风玄知微微笑着,略有些意味深长地道:“都督便是把身边所有人都迁怒了,也绝不会迁怒夫人。” 第60章 男色惑人 恒景一直把时颜牵到了远离人群的一个回廊里,才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已是恢复了冷静,此时带着几分探究看着他的女子。 迎上她依旧明亮灵动,似乎没怎么受影响的双眸,恒景心一紧,一时说不出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多一些。 他不禁低低道:“阿音……” 时颜有些闹不清恒景为什么突然把她牵走,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是,房娘方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起他先前那个心上人,把他惹怒了。 毕竟,谁也不愿意看到自己曾经的情伤被当着自己的下属和如今的夫人的面揭开。 那房娘,也是忒不干人事了。 时颜不禁暗暗琢磨,要怎么向他表示,她并没有把房娘方才说的话放在心上,乍然听到恒景这低沉的、带着一丝柔和的嗓音,她一时头脑发热,竟脱口而出,“我跟都督先前喜欢的那个女子,真的很像么?” 话刚出口,她就忍不住咬断自己的舌头。 冲动是魔鬼啊! 面前的男人也显然僵了僵,脸上快速显出几分懊恼来,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她另一只手也牵住了,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 阿音,我从没有把你当作任何人,你便是你。” 时颜不禁抬眸,看着面前男人的双眸。 那双形状漂亮的凤眸中,此时不复往常的幽深沉静,隐隐带着一丝紧张,就连眼尾,也似乎染上了几分焦急。 时颜不禁微怔。 他这紧张和焦急不似作假,这般有些青涩的反应,在时颜印象中,只在年少时的恒景身上见过。 能让名动天下的恒大都督露出这样的表情,时颜相信,他是真的在担心她会胡思乱想。 只是,他也没有否认她方才那个问题。 他对她上心是真,她像他先前那个心上人,只怕也是真。 时颜倒觉得没什么,所谓莞莞类卿,男人会喜欢差不多类型的女子,也很正常。 恒景这段时间对她那莫名其妙的态度,也能解释得通了。 她反而应该高兴的,她一直想知道恒景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会对她移情,自然也会对另一个与他先前那个心上人相似的女子移情。 时颜忽略心底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异样,嘴角微扬,道:“都……夫君放心,夫君对我的好,我是知晓的。” 这里没有旁人,他先前说过,私底下,她可以不唤他都督。 面前的女子笑得很美,红唇微扬,眼眸弯弯,恒景却总觉得,她这笑只是用来敷衍他的,无处不透着不走心。 他是知道她的,她从小时候就很会忽悠敷衍人,演起戏来总是轻易就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靠着这法子,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书籍、药材还是食物。 他心底微紧,微抿的唇角悄然染上淡淡的委屈,下意识抬起手想摸上她的脸,出口的声音不禁带上了一丝嘶哑,“你是真的知晓么……” 然而,不待恒景的手触上她的脸,就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随即,响起侍卫带着几分慌乱的声音,“都……都督,夫人,裴侍郎手底下的刘郎君到了府上,刘郎君无法在府上待太久,都督可要现在去见他?” 察觉到从都督那边射来的要杀人一般的视线,侍卫想哭的心情都有了。 要不是情况特殊,他是真的不想来打扰都督跟夫人啊! 恒景不禁握紧了时颜的手,暗暗平复了一下心绪,才沉声道:“我现在就过去,你带路罢。” 时颜本就被他方才的神情和语气弄得浑身不自在,刚想趁机抽出自己的手离开,手刚动了动,男人握着她的力度就立刻加重了几分。 时颜不禁有些讶异地抬眸,刚好撞上男人漆黑幽深的眼眸,他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暗叹一口气,道:“阿音,你不是说想亲自跟进品茗居那个案子?关于那件案子的事情,我先前都是交给裴严,裴严不方便来我这边,只能派他手底下的人过来。 我今天下午没什么事,与你一起过去听听那案子的进展罢。” 裴严,便是先前力挽狂澜,替虞欢喜洗刷了冤屈的那个刑部侍郎罢! 听恒景这么说,他分明是特意让裴严那边派人过来,跟她详细说明这个案子的情况。 只怕他今天这么早回来,就是特意回来陪她的。 时颜有些怔愣,心头不禁滑过一湾暖流,看了恒景好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好,谢谢夫君。” 她没想到,恒景会为她做到这一步。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恒景是很会照顾人的,他们相依为命那会儿,他总是喜欢充当保护者的角色。 走路的时候,他总是会默默走在最后,确保不会有一个人走丢,有人来找他们麻烦的时候,他总是会一声不响地走在最前头,把所有人护在当时尚显单薄的少年身躯之后。 但他当时会那么做,是因为他们是他的伙伴。 而他如今对她这么好,只是因为他对先前那个心上人的移情吗? 这样想想,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呢。 想到这里,时颜不禁悚然一惊。 她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她又不是恒景真正的夫人!失落个香蕉苹果西瓜梨! 不过…… 时颜抬眸看着前头牵着她往前走的男人,他的背影不复年少时的清瘦单薄,变得仿佛小山一般的高大宽厚,透过夏日单薄的衣衫,可以隐约看到他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纹理,随着他的走动,被衣衫勒出干净利落的线条。 举手投足间,满满的都是属于成熟男人的荷尔蒙气息。 恒景从以前开始就是极沉稳的,这样的沉稳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沉淀,最终变成了如现在这般,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对他产生信服的气魄。 时颜看着看着,不禁默默地别开了眼睛。 这样一个男人,是能轻易让女人喜欢上的。 她也许该庆幸她不是恒景真正的夫人,否则连她也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守住这颗心了。 那侍卫径直把他们带到了恒景那位于阁楼的书房里。 时颜刚进去,就发现,这里面已是有好几个人在候着了,除了时常跟在恒景身边的风玄知和周仰,还有她先前曾在恒景身旁见过的几个将领。 而房间正中央,站着一个穿着蓝色袍服、一双明亮的眼眸中满是机灵之色的年轻男子,那分明就是品茗居案子发生那天,给裴严送整理成册的人证供词的那个男子。 见恒景和时颜进来了,房间里的人立刻都站了起来,转向他们的方向行礼道:“见过都督和夫人!” 一边行礼,眼睛还一边八卦地看着他们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方才便见识过自家都督强行拉着夫人离开的人自是有着一种见过大世面的淡然,周仰还若有似无地松了口气。 其他第一回见自家都督紧紧地牵着一个女子的手的人都不禁眼眸大睁,一副青天白日见了鬼的神情。 时颜不禁轻咳一声,暗暗自我催眠,她如今是恒景的夫人,要淡定…… 却突然,只闻一个又惊又喜的大嗓门突兀地打断了这里所有人的思绪,“都督,夫人竟然愿意给您牵小手了!您可是充分地让夫人体会到您的雄风了!” 第61章 替夫君挣面子 在场众人顿时:“……” 风玄知暗暗地抽了抽嘴角,周仰连忙有些着急地拼命给张抑使眼色。 女子向来脸皮薄,这张大头这般乱说话惹恼了夫人怎么办,他就看不得他们都督好是不是! 不过,他们夫人也不是普通女子便是了。 想起方才在大门口那场惨绝人寰的审讯,周仰使眼色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家夫人的方向。 却见夫人正微微眯着一双魅惑勾人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大头,饱满的红唇轻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不给都督牵我的手了?还有敢问这位将军,你说的都督的雄风,指的是什么?” 张抑在军中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便是到了这权贵遍地的望京城也是改不了了。 只是,便是张抑再一根筋,听到面前女子的话,心里的警铃也下意识地响了响,常年在自家婆娘手下虎口逃生的经验告诉他,这时候的夫人,不好惹! 而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是秉持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八字真言,连忙下意识地立正站好,大声道:“就是昨天,钱小宝跟属下说,都督想牵夫人的手,被夫人嫌弃地避开了! 于是,属下们就给都督出了个主意,让都督晚上去找夫人,展示展示都督身为男人的雄风……” “闭嘴!”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他的底都要被这个不靠谱的下属掀没了,恒景难得咬了咬牙,沉着脸低喝了一声。 时颜不自觉地看向身旁的男人,他虽然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一双白玉般的耳朵分明红透了,就连脖颈处也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不禁微微一怔,有些好笑。 他这是害羞了? 其实,听了那男人的一番解释,她也猜到他所谓的一展雄风是什么意思了,难怪昨晚,原本声称有事去做的恒景突然来了她的院子,还一脸严肃地跟她说,他也是要面子的。 敢情他是被自己的下属下了面子! 时颜想到这里,终是有些忍不住,嘴角微扬,噗嗤一声笑了。 她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便连恒景也转头,凤眸深深地看着她,只是耳朵处,分明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红晕,让人看着就忍不住触碰一下。 时颜是万万没想到,恒景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而只是为他挣一 她轻咳一声,道:“谁说我先前嫌弃都督,不让他牵手了,分明是都督嫌弃我,不愿意我靠近他身旁。” 顿了顿,她的脸颊终是浮起了两抹淡淡的红晕,嘴角的笑容故意带了几分羞涩道:“而都督的雄风,我自然是一直都知晓的。” 她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顿时都露出一脸震惊夹杂着恍然大悟的神色,看着恒景的眼神,更为崇拜了。 果然不愧是他们都督啊! 张抑更是激动得脸色泛红,他就知道,都督怎么可能会被夫人嫌弃! 他回去后一定要告诉他的婆娘,他们都督不管哪一方面,都是汉子中的真汉子,男人中的真男人! 恒景没想到时颜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间,感觉自己的耳朵更热了。 他尽量神色淡然地看着身旁的女子,却突然担心起了自己牵着她的手,可会如他身上一般热,可会让面前人察觉到,他此刻心情的焦躁难耐? 在场唯一知晓真相的风玄知却是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自是希望陛下愿意安安心心地跟都督过日子,为了这两货,他一颗心都被折腾老了。 但从他的观察来看,陛下对都督分明还疏远着呢!而且别以为他不知道,都督昨晚压根没叫人进房间伺候,夫人跟都督就算能骗过所有人,也是骗不过他的! 在风玄知眼里,自家都督身上悲情男人这四个字还是被焊得死死的,至今还没有被动摇过! 就在这气氛有些微妙之时,一个爽朗带笑的声音响起,“没想到都督跟夫人竟是如此情深意重,羡煞旁人,小的真是差点被外头的传言骗过去了!” 说话的,正是裴侍郎派过来的那个刘郎君。 时颜这才想起,这里的主场应该是刘郎君才对,连忙看向他,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刘郎君吧?上回在望京府衙,我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刘郎君可还有印象?” 那刘郎君笑道:“当然!夫人当时在诡谲莫测的案件前依然淡定从容的风姿,让小的印象深刻,便连裴侍郎事后,也对夫人赞不绝口呢!” 时颜本就欣赏裴严,此时听他这么说,嘴角笑容不禁扬得更高,眼神也明亮了些许。 也许是先前做女帝时的习惯使然,时颜每每见到不可多得的人才,总是会异常兴奋,想方设法地要把对方勾搭……咳咳咳,招募到手。 一直注视着时颜的恒景见到女子亮如星辰的眼眸,一颗心不由得微微一沉。 她这样的眼神,他不陌生,先前她注视着她身旁那些男子时,就经常是这样的眼神。 面对他时,却总是疏远淡漠得,仿佛他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心里忍不住就燥郁了几分,握紧了手里女子的手,低声道:“先过去坐下。” 时颜下意识地觉得恒景的语气有些生硬,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察觉到女子重新投放到自己身上的眼神,恒景心里的燥意顿时消散了些许,不禁有些自嘲地扬了扬嘴角。 若是让她发现,自己对她竟有着那般恐怖的占有欲,她只怕立刻就要跑得远远的吧。 恒景不动声色地看了时颜一眼,牵着她就往主座的位置走去。 时颜探究地看了恒景一会儿,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思索一番后觉得大抵是自己感觉错了,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见恒景在主座坐下后,时颜正暗自琢磨着自己坐哪里,是不是应该坐到猝不及防地跌坐在了他正坐着的长榻上,不禁有些讶异地看了恒景一眼。 大兴有些类似于她先前那个国家的唐朝,这时候的人们是不兴坐椅子的,坐的时候,通常是直接在地上铺张席子或放个坐垫,讲究一些的人家则会摆一方长榻。 坐姿也很有考究,是小腿贴地,臀部坐在小腿和脚跟上的跽坐。 而恒景的书桌后面,摆的就是一方长榻。 他这一举动,不但惊到了时颜,在场其他人也被惊到了。 恒景却仿若未觉,看着时颜,淡淡道:“你坐我旁边便是,总归,我这方长榻够宽,坐上几个你也绰绰有余。” 第62章 我的夫人自是要与我比肩 恒景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都不禁眼眸微动,拼命压抑着心里的震惊才没有表现出来。 大兴朝讲究阶级之分,这样的意识渗透进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例如,都督为主,他们为属,都督自然坐的是主座,而他们根据自己的等级地位,由左及右,由上及下,自然而然地就会找到自己该坐的位置。 而都督的夫人虽然与他们的性质不同,但所谓出嫁从夫,大兴朝到底是以男子为尊,正常来说,这种面向外人的场合,女子都是坐在自己夫君的左后方,又或是左下首的位置。 便是皇宫里的帝后,也万万没有在群臣面前这般平起平坐的! 然而,他们都督如今分明是让夫人与他一起坐在上首的位置! 在场之人的心里,都不同程度地起了一番波澜,都督这样做,是暗示夫人以后要与他平起平坐,抑或是,他觉得这里都是他的心腹,所以没有这么讲究? 在场大部分人都倾向于是后一种可能性,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都督对夫人的重视,都可想而知。 即便是见识了夫人方才的手段的人,心里也不禁生出了一丝异样——都督对夫人的信任,也太过了罢!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是做下了什么不世之功,才得以与都督并肩。 时颜看了恒景好一会儿,才确认他不是开玩笑。 她不禁扫了在场其他人一眼,眉毛微微一扬,她自是无所谓自己坐哪里,能坐上首的位置,谁愿意屈居人下。 可是,在场的人,显然对恒景这个安排不怎么信服啊。 她收回视线,看着恒景笑容淡淡地低声道:“都督让我坐这里,就不怕旁人有意见?” 恒景黑眸沉静地看着他,慢慢道:“我的夫人,自是要和我比肩的。”顿了顿,他眼里透出微微的笑意,仿佛幽深海面上的点点星光,道:“还是说,阿音害怕旁人的眼光?” 那一瞬间,时颜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许是已经把她真实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了。 又或者是,他以前那个心上人就是这般惊世骇俗的性子,他只是单纯地又一次对她移情。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时颜都不得不承认,恒景对她的这种态度正中她下怀,不禁又挑了挑眉,红唇微扬,道:“都督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面色平静地上了榻,跽坐在恒景身旁。 在场众人:“……” 他们夫人竟还真的脸不红心不跳地坐下了!这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坐! 但坐于上首的人是他们主子,他们自是没有什么不敢的。 他们都不禁有些头脑凌乱了。 恒景看到时颜这模样,不禁嘴角微扬,眼神柔和,待她坐好后,才抬首看了下方所有人一眼,淡淡道:“诸位也清楚我们今天来到这里的原因,韩家暗窑一事,民间早有传闻,只是我们苦于一直找不到切实的证据。 前天品茗居一案,终于让我们从中窥探到了韩家暗窑的蛛丝马迹,案子疑点众多,明面上,是当朝户部尚书丧尽天良犯下的恶行,但案子背后,无处不是韩圻年和韩家的影子。 我已是传令裴严进一步探查这个案子和韩家暗窑一事,刘郎君今日过来,便是给我们汇报案子如今的调查进展。” 说着,他看向站在厅堂正中间的刘常明,道:“请刘郎君开始罢。” 在场其他人这才勉强把注意力从时颜身上移开,回到了刘常明身上。 时颜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只见他坐姿虽有些闲散,却神情肃穆,眼神专注,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子沉稳而威严的气势,不禁淡淡一笑。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恒景做正事的模样,不得不说,这男人确实是天生的将才,不过寥寥几句话,便把控了话题的走向,成为这里绝对中心的所在。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认真工作的男人,往往是最好看的。 刘常明立刻做了个揖,也收敛了脸上的情绪,道:“是,都督。 韩家暗窑这件事,最早是一年多前在民间流传的,只是传言刚出来便被人为地掐灭。 好几个州的刺史更是抓了好些百姓,以传播谣言的罪名对他们狠狠处罚了一番,至此,民间再也没有了关于韩家暗窑的传闻。 裴侍郎收到都督追查韩家暗窑一事的命令后,首先就追根溯源,想找到第一个传出这个传闻的人,只是,因为先前被抓之人的一番震慑,民间百姓对这件事噤若寒蝉,闻风丧胆,更为诡异的是,先前曾经被抓起来的那些人后来竟都从原来的住处搬离了,裴侍郎问遍了他们周边的人,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如今搬去了哪里。” 在场其他人眉头微皱,脸色都不约而同地沉了沉。 怪不得刘常明说,传言是被“人为”掐灭的! 这倒是符合韩家向来在大兴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做事风格。 刘常明继续道:“开头就遇到了种种挫折,就在裴侍郎也有些束手无策的时候,我们发现,当初被抓去的人,也不是全都搬了,还有一个姓林的妇人在被放回家后,便一病不起,短短几天内便逝去。 裴侍郎立刻调查了这林姓妇人的身世,发现她家里,竟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和她夫君年轻时住在靠近边疆的州镇里,在二十二年前北方青耳族入侵大兴时,他们家其他人都被残忍杀害,两夫妻好不容易活了下来,立刻搬到了远离边疆的青州居住。 生活虽然清贫,但两夫妻感情很好,小日子也算过得有滋有味,后来,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然而,天有不测风雨,林氏的夫君在他们女儿五岁时,便因病去世,她深爱亡夫,不愿再嫁,自己辛辛苦苦挑起了整头家,把女儿拉扯长大,原以为,等女儿出嫁后,就能过上轻松一些的日子……” 这苦命女人的故事拉扯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张抑性子冲动,忍不住一怕桌子咬牙道:“这样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怎会主动搅和进这样的是非中?那群酒囊饭袋不会是随便抓了几个人回去,就为了吓唬其他人吧!” 坐在张抑对面的一个眉眼风流的将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张大头,你敲开自己的脑子想想,若那林氏只是被人随便抓起来的,刘郎君犯得着浪费这么多口舌说她的故事吗?” 张抑眼眸一瞪,“蒋淮之,那你说说,刘郎君又是为何要说她的故事?!” 被唤作蒋淮之的将领暗暗撇了撇嘴,似是懒得理他。 在场其他人对他们的争执似是见怪不怪了,时颜不禁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这林氏是个关键人物罢,刘郎君说找到那林氏时,她已是病死了,身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我猜,关键点在她那个女儿身上,可对?” 似是没想到时颜会突然开口说话,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又瞬间回到了时颜身上。 张抑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蒋淮之的眼眸不禁微微闪烁。 刘常明也不禁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几分惊讶,很快便笑笑道:“夫人聪慧。 没错,裴侍郎查到林氏没有搬走,还病逝了后,有种她就是突破口的直觉,立刻加大了对她的调查,调查结果……却是让裴侍郎也有些怔然。” 第63章 恶鬼也在成长 刘常明顿了顿,才似乎低叹一口气,道:“裴侍郎调查后发现,林氏的女儿在她去世前一个月,便已不见了踪影。 林氏的女儿失踪时,刚满十六岁,长得十分漂亮有灵气,因她时常帮着她阿娘到集市上卖豆腐,在青州也算有些名声,很多人私底下说起她,都会唤她豆腐美人。 也因为她长得漂亮,她甫一及笄,便有许多人上门提亲,然而林氏只有这一个女儿,自是宝贝得紧,对女儿的亲事千挑万选,一直到女儿失踪前,都没有定下来。 林氏的女儿失踪后,左邻右舍都说,她不是被人拐子拐走了,便是跟自己的情郎跑了,然而,林氏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 她从女儿失踪后便变得疯疯癫癫,一直嚷嚷着她女儿是被恶鬼带走了,那个恶鬼身穿锦衣,腰佩白玉,每天晚上都来诱惑她女儿,她无法抵抗这个恶鬼,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恶鬼的同党带走……” 听着刘常明的话,在场的人都不禁后背发凉,这只是林氏的疯言疯语,抑或是,真的存在这么一个恶鬼和他的同党? 只听刘常明继续道:“后来,林氏就被青州刺史带回了青州府衙,跟其他暗中传播韩家暗窑这个传言的人一起受了处罚。 据说她一开始还把那恶鬼的面容画了下来,只是在她被抓后,那些画像都被府衙的人烧毁,而她身边的人对这件事讳莫如深,除了那些人尽皆知的事情,再也不愿意跟裴侍郎派过去的人多说什么。 因此咱们能调查到的事情,就只有小的方才说的那些了。” 刘常明说完后,其他人都不禁有些愕然,周仰眉头紧皱道:“这听起来,似乎跟韩家暗窑关系不大罢。 那林氏到死都没有说出拐带她女儿的人是谁,而韩家的人便是想要某个女子,也没必要亲自出手。 更何况,韩家人一直在望京,他们又怎会跑到千里迢迢的青州,去拐带一名平民女子?”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若林氏说的那个恶鬼是韩家人,她还把韩家人的面容画下来了,又岂会只是被抓到青州府衙,只怕早就惊动望京的韩家人,把她赶尽杀绝了! 那蒋淮之也眉头紧皱,道:“可是,在已经抓到了切实传播韩家暗窑这件事的人后,青州刺史没必要再往里面加一个无关紧要的妇人。 他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那林氏确实跟韩家暗窑的事情有关!” 时颜也不禁垂眸沉思。 没错,青州刺史特意把林氏抓去,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裴侍郎也是因此,才确定林氏跟她女儿是寻找韩家暗窑的突破口罢。 只是,他们终究迟了一步,若他们能在青州刺史把林氏带走前找到她,也许,他们就能掌握更多线索…… 突然,时颜脑中灵光一闪,豁然抬眸紧紧盯着刘常明道:“刘郎君方才说过,这件事是发生在韩家暗窑这个传言刚传播不久时罢?” 刘常明一愣,下意识地点头,“是。” 时颜紧接着问:“当时被青州刺史抓去的人,除了林氏,都是确实传播了韩家暗窑这个传言的人,这件事可有证据?” 刘常明虽然不知道时颜想做什么,还是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因为是各地府衙公开审判的,都留有卷宗,不会有错。” 在场其他人都不禁看着时颜,各自的脸色都有些微妙。 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弄得,好像她真的会查案似的。 端坐在主位上的女子却在这时候,微微扬了扬唇,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最开始关于韩家暗窑这个传言,其实有两个源头。” 刘常明一愣。 其他人也愣了愣,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看到底下众人或困惑或质疑的视线,时颜也不在意,只淡淡一笑,道:“所有人都不知道韩家暗窑这个传言是怎么传播开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传言最开始,就跟韩家挂上了钩。 它不是叫刘家暗窑,不是叫张家暗窑,偏偏叫韩家暗窑,为什么?以韩家做事的小心谨慎,又怎会轻易让自己暴露!” 就在这时,一个胡子拉碴,虎头环眼,长着一身黑熊般的粗肉的将领似是终于忍不住,大声道:“这有什么好想的,肯定是最开始传播这个传言的人知道这个暗窑是韩家人做下的龌龊事呗!” 他眉头紧皱,脸上甚至带了几分不耐烦,仿佛时颜问了句什么废话。 周仰立刻皱眉,道:“袁朗!” 这家伙,对着夫人是什么语气呢?都督可还在看着! 他不由得看了自家都督一眼,见他脸色幽深难测,虽一言不发,透露出来的情绪却绝不是开心! 心里的小鼓不禁响了响,却忍不住困惑,都督怎么一直不开口说话呢? 时颜却似乎没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悦,还轻笑一声,甚是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位将军说得没错,这只能说明,第一个传播传言的人,肯定知道这个暗窑跟韩家有关。” 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表扬了的袁朗:“……” 这种事不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吗! 他们这个夫人,本事没多少,想出风头的野心倒挺大。 袁朗本就是个暴脾气,脸上的不耐顿时更压不住了,若是在军营里遇到这般不自量力的小兵,他早上去收拾他了! 其他人看着时颜的眼神,也不禁更为困惑,个别人眼中的不满已是按压不住了。 时颜却仿若未觉,嘴角的弧度甚至扬得更高了,继续不紧不慢道:“因此,我怀疑,最开始传出韩家暗窑的人,其实是韩家的内鬼。 也只有韩家的内鬼,才能那么刚好而精准地知道,这个暗窑跟韩家有关。 然而这个传言刚传出去没多久,他就被找到并处理了,所以这个传言没能大范围地传播开来,这是第一个源头。 而第二个源头,很可能是……来自于这个暗窑的受害者。 他们也许不知道这个暗窑跟大兴高高在上的韩家有关,但他们作为切身的受害者,也许会在某一时刻,不小心探知到一些关于这个暗窑的蛛丝马迹,继而让暗窑的存在受到威胁,就比如刘郎君说的林氏。 然而,这个源头到后来也断了,就我们知道的,后来民间再也没有任何关于韩家暗窑的传闻,为什么?” 原本以为时颜只是故意在找存在感的众人听到她紧跟着的一连串分析,都不由得有些懵。 这听着,似乎还真的是在正儿八经地分析啊! 听到她最后抛出来的那个问题,很多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倒是一直听得很认真的张抑立刻就给了回应,“对啊,为什么?” 一旁原本也打算回应自家夫人的周仰:“……” 不禁表面正经,内心暗恨。 被抢先了! 时颜看了他一眼,扬了扬唇,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道:“因为,恶鬼也在成长。” 她用了那林氏疯言疯语时说的恶鬼二字,却是无端地让在场之人的后背又凉了凉。 方才对时颜爱答不理甚至心存不满的其他将领惊讶之余,都不由得定定地看着主座上的女子,思索起了她说的话。 什么叫恶鬼也在成长?这听着也太瘆人了罢! 然而,主座上的女子突然不往下说了,还甚是悠闲地执起面前的茶盏,慢悠悠地品尝起了里面的清茶。 这可让心肝被提到了半空中的众人有些焦急了,最终,却是方才开口说话的那个袁朗忍不住,脸色有些涨红地道:“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夫人怎么说着说着便不说了!” 坐在他斜对面的蒋淮之顿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袁老二,你还好意思觍着脸问夫人,方才一脸不耐烦地回夫人话的又是谁?” 时颜不禁微微挑眉,看了看蒋淮之,眼神不禁在他略显熟悉的眉眼上停留了一会儿。 这里,倒也不全是脑子不好使的。 袁朗的脸顿时涨得更红了,突然一拍桌子道:“蒋淮之,你再叫我一声袁老二试试! 我方才、方才哪有对夫人不耐烦了,我明明是在回答夫人的问题,夫人还表扬了我呢!” 蒋淮之对此的反正是撇过头轻嗤一声。 眼看着这两人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时颜轻笑一声,适时地开口。 她的目的,也不是真的那般恶劣地吊人胃口。 “我方才那句话,便是表面上的意思。 我虽然是头一回听说韩家暗窑的事,但也大概理解这是样什么东西。 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一个从青涩到熟练的过程。 韩家暗窑初初诞生之初,各项规则定然也十分不完整,有没有可能,最开始的时候,韩家暗窑的客人是可以亲自去挑选自己的猎物的,他挑选好后,再拜托暗窑里的人把那个猎物抓回去供自己享用,然后再由暗窑里的人替他善后。 只是,主事的人后来发现,这种方式太容易留下破绽,所以下令废除。 现在去韩家暗窑的宾客,也许可以向暗窑提出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也可以在暗窑已有的人中挑选自己喜欢的,却不再被允许亲自去外头挑选自己的猎物。 所以,后来的受害者们再没有机会接触到暗窑中的一切,这第二个源头,自然……也就断了。” 时颜说完后,房间里诡异地静默了一瞬。 在场的人不禁你看我我看你,眼中无不透出同一个意思——娘的,见鬼了! 他们这个夫人也太敢猜了吧!只是,这些猜测听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这其中,最惊讶的要数刘常明。 他有些怔然地看着主座上的女子,突然,深深地做了个揖,甚是真情实感地叹息道:“夫人的分析,与裴侍郎先前的分析相差无几,小的深感佩服!” 第64章 夫人的捧场王 刘常明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不禁更是震惊了,一个两个都暗暗躁动了起来。 他们大多是跟随恒景在战场上打仗的将领,对于打仗一事自是无比精通,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一番大道理来,然而对于其他事情,尤其是这查案之事,他们着实是个门外汉。 很多人在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上,更是接近于小白。 因此,他们大多数人都对那些能在朝堂上长袖善舞、笑里藏刀的大臣有着一种天然的崇拜,像裴侍郎之流,就是他们崇拜的对象。 若时颜这番分析只是单纯分析,他们可能还没什么感觉,但此时听刘常明说,他们夫人的分析与裴侍郎的分析相差无几,他们都不禁愣了,惊了。 反应过来后,看向时颜的眼神顿时都带上了浓浓的敬佩之情,就仿佛时颜说了多么了不起的话一般,跟方才的态度相比,简直有了180度的转变。 时颜:“……” 这不都是些很普通的分析么?看他们的眼神,就仿佛她已是找到了韩家暗窑的决定性证据似的。 而且,这场讨论到现在,作为谋士的风玄知和她身旁的恒景都好像过分沉默了罢!她就不相信这么简单的分析,他们会分析不出来。 时颜不禁默默地瞥了端坐于左下首的风玄知和身旁的男人一眼。 风玄知正悠悠地剥着瓜子仁吃得欢快,察觉到自家夫人的视线,不禁无辜地朝她眨了眨眼,笑了。 看来陛下多是跟望京城里的老狐狸接触,对于这些从战场上回来的只会打仗的武将不太熟悉啊。 他们中有几个人的脑子确实让风玄知很有拆开来探究探究的冲动,但大部分人能跟随都督到现在,脑子自然还是有的,只是他们常年在军营生活,心思向来纯粹,对于人的划分,也没有望京城那些人那么多弯弯肠子。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是否认可一个人,主要看的不是那个人是男子还是女子,或是身份、地位,单纯是看那个人有没有能让他们心服口服的能力。 若一个人能表现出让他们心折的能力,便是叫花子也能获得他们的认可,反之,若一个人是草包,便是皇帝老子来了,他们心里也是不服的。 都督煞费心思地安排了这么一场议事,还特意吩咐他手下的心腹,除非确有要事都必须出席,为的是什么,风玄知岂会不知?难得有让他休息的机会,他何乐而不为? 毕竟他平日里要带跑这一大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汉子,简直不是一个累字可言! 只是,被夫人这般看了一眼,风玄知也觉得自己这般完全撒手不管也有些不厚道,不禁扬了扬唇,道:“那是,咱们都督的夫人又怎会差到哪里去!” 他这句话似乎一下子戳破了众人面前那一层纸,有变成自家夫人捧场王趋势的张抑立刻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对对对,咱们都督是什么人物?都督的夫人自然也是不一般的,区区分析一个案子又有何难!” 一旁的周仰默默地瞥了张抑一眼,却难得认同张抑的话一般点了点头,肃颜道:“方才夫人在外头审讯人的法子也很是巧妙,会分析案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蒋淮之也不禁看了主座上的女子一眼,虽然什么也没说,一双眼睛却明亮了不少。 其他将领见开了头,各种恭维话更是不要钱一般往时颜头上砸。 “哈哈,是啊,先前咱们真是被韩圻年骗了,竟然连咱们夫人这么厉害都不知道!” “嗐,我才要说韩圻年那混球被夫人骗了呢,他知道夫人这么厉害,会舍得派夫人过来吗哈哈哈。” “我看有我们夫人在,捉到韩圻年那一伙人的小辫子是迟早的事!” 努力保持微笑的时颜:“……” 越说越夸张了喂! 一旁的恒景一言不发,抬起手执起面前的茶盏浅酌了一口,看着身旁女子的黑眸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就知晓,她会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 时颜眼见他们越说越起劲,只能轻咳一声,强行把话题转回正题上,看着站在书房正中间的刘常明道:“我不过是随口分析几句,自是不能跟裴侍郎比的。 刘郎君请继续往下说罢,裴侍郎确定林氏和韩家暗窑有关后,还做了些什么?” 刘常明这会儿看着时颜的眼神也比方才热切了不少,轻笑一声道:“夫人过谦了,若今天在这里的是裴侍郎,只怕会忍不住跟夫人深入探讨一番。 根据相关传言的出现时间,韩家暗窑应该是这一两年出现的,如夫人所说,它的各项规则显然在逐渐完善,运转得也越发成熟。 自那之后,别说相关的传言了,韩家暗窑几乎是完全隐身,民间的百姓大多数也已是相信,先前那些传言只是一些无耻之徒对韩家的污蔑。 若不是裴侍郎追查到了林氏女儿的事,估计也要怀疑,这韩家暗窑是否真的存在。 只是指向韩家暗窑的证据确实少之又少,裴侍郎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切入口——从调查近两年各州失踪的人口下手。” 时颜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在昨天遇见了关娘子被拐带的事情后,她也曾经有过这个想法。 既然人口拐带是韩家暗窑补充货源的重要方式之一,这几年大兴各地的失踪人口中,必然就有韩家暗窑的受害者! 这裴严,确实是有能力的。 时颜不禁有些惆怅,这弄得她越来越心痒了,她先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么一颗好苗子呢? 刘常明自然是不知晓面前的女子在打他上级的主意的,继续道:“裴侍郎花了整整一年时间,以查案为借口,把大兴这两年来大部分的失踪人口情报都收集了起来。 平日里没工作的时候,裴侍郎就待在家里,对这些失踪人口进行筛选查找。 因为整个大兴的失踪人口太庞大,裴侍郎几乎是日夜不停地筛选了一个多月,才把可能是韩家暗窑受害者的人都筛选了出来。” 刘常明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那痛苦的一个多月,不禁苦了一张脸,道:“而也就是最近,裴侍郎才终于对韩家暗窑这个案子,有了些眉目。” 其他人不由得听得起劲,张抑又是个沉不住气的,见刘常明顿了顿,忍不住又一拍桌子,急吼吼道:“什么眉目,快说啊!” 第65章 呵有他可爱 说得有些口干舌燥的刘常明不由得幽幽地看了张抑一眼。 敢情他把他当成说书的了? 就算是说书的,也有休息的时候罢! 时颜看到他的表情,不禁轻笑一声,朝侍立一旁的一个奴仆道:“是我们怠慢了,给刘郎君倒杯茶水。” 刘常明见夫人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禁有些囧,连忙摆手道:“不、不用劳烦夫人了……” “刘郎君既然来了我们都督府,便是都督府的贵客,”时颜眼眸弯弯地道:“刘郎君先喝口茶水罢,要说案子的情况也不急于一时。” 刘常明看着上首笑得柔美惑人的女子,一张脸不禁涨得更红了,连忙行了个礼,道:“那小的先谢过夫人了!” 难怪连名满天下的恒都督也拜倒在了自家夫人的石榴裙下。 这都督夫人不但聪慧过人,还美得跟个天仙似的,最重要的是心肠还好。 这样的女子,谁会不喜欢! 一旁的恒景听到时颜的话,眼神不禁更柔和了些许,微扬的眼角透出淡淡的愉悦。 若不是脑中理智残存,他都要忍不住伸手握住时颜的手了。 她说,进了他们都督府的都是都督府的贵客。 她这以主人家自居的语气,他喜欢。 刘常明喝了口茶水后,才继续道:“裴侍郎最初对失踪人口的筛选,是把那些老弱病残和大部分男子筛选了出去,留下的都是年纪不会太大、且有着几分姿色的女子和……咳,男子。 随即,小的和裴侍郎试图按照不同人的特征,把被筛选出来的这些人分类……” “为何要分类?”那名唤袁朗的将领又忍不住大声道:“这些人里可能有那什么鬼暗窑的受害者,把他们筛分出来后,不是应该立刻去调查他们失踪的情况,看看他们背后有没有韩家在捣鬼吗?” 蒋淮之瞧着就喜欢跟袁朗作对,看了他一眼,单手托腮懒洋洋道:“袁老二,你自己没有那个脑子呢就别瞎提问题了,很影响进度好不好? 方才夫人不是说了吗,后面对那些人的拐带都不是暗窑的人出手了,他们估计联合了什么拐带团伙,查他们失踪的情况能查出什么来?不是浪费时间么!”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袁朗显然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火星四射地道:“蒋老狗,我说了,不许再叫我袁老二! 我不过是这几年武术比试都输给了你罢了,你有胆子现在就出来跟老子单挑!” 其他人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单挑个毛啊单挑,没看他们还在正儿八经地议事么!都督和夫人都在这里看着呢! 简直是丢他们这些同僚的脸! 立刻有人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把脾气火爆的袁老二按回了座位上,示意了一下主座的位置,恨铁不成钢地道:“都督和夫人在看着呢!” 那袁朗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眼眸微眯,脸色讳莫如深的自家都督,连忙仿佛学堂里被夫子抓到开小差的学子,唰一下坐正身子,却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斜对面的蒋淮之一眼。 看到这场面,时颜的嘴角不禁扬得更高了,忽地,却像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亮黯然了些许。 曾几何时,她身旁的人聚在一起说话时,也时常这般打打闹闹,让人十分不省心。 只是如今,她手底下的人,再也无法聚齐了…… 就在这时,她搁在膝盖上的左手突然一热,时颜心头微跳,男人手掌温暖而宽厚,因常年练武而带茧的手摸上她的时,会有淡淡的粗糙的触感,却不难受,反而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时颜发现,她竟然已经渐渐习惯恒景的手,以及他这时不时的动手动脚了…… “在想什么?”恒景分外留恋女子的手的光滑柔嫩,下意识地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嗓音微哑地低声道。 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然而在看到女子突然黯然下来的眼眸时,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把她的手握进了手里。 她方才那模样,仿佛一瞬间离他很远很远,就像他没有机会参与的那七年,让他的心不由得有些慌。 感觉到男人的动作越来越放肆,时颜脸颊微热,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想把手抽回来,却一如往常,抽不回来,只能默默望了望天,低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手底下的人都挺有趣的。” 恒景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禁瞥了底下众人一眼,眉头微皱。 有趣? 呵,有他有趣么? 时颜没再搭理身旁的男人,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抬眸看了底下的人一眼,淡声道:“裴侍郎把筛选出来的人分类,是为了探查暗窑里的宾客选人的规律罢。 毕竟,暗窑说到底就是一门生意,它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满足它里面的客人的。” 时颜短短几句话,就又把话题的走向拐了回来。 不知不觉间,这场议事的主角,已是由恒景,变成了她。 在场大多数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微妙的转变,而察觉到了的人,都在无声地纵容着。 风玄知瞥了一脸有妻万事足的都督一眼,不禁深深怀疑起了,都督也是在借机偷懒吧! 刘常明又忍不住佩服地看了上首的女子一眼,点头道:“是的,夫人说得没错!就像去饭馆吃饭的客人一般,大部分客人都有自己的口味,这种口味一旦固定下来了,就很难再有改变。 裴侍郎觉得,这个暗窑中的客人在挑选人时,定然也会有自己的喜好偏向,通过对被初筛出来的失踪人口分类,我们说不定能找出那个暗窑中的客人喜欢的类型,从而通过这条线索,追查到暗窑里都有哪些客人! 而筛查后的结果也不出裴侍郎所料,这些失踪人口中,确实,存在着一些十分巧妙的相同点……” 刘常明抿了抿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阴沉,道:“例如,这里面有好几个年龄都在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已然定亲却还未嫁人,在当地有一定才名的女子。 又例如,有好几个已然嫁人并生了孩子,正……有着身孕,模样姣好的女子。 甚至,还有好几个不到十岁的女童,她们的共同点是都长得可爱玲珑,出身富贵人家,家里人对她们十分宠爱,把她们养得天真浪漫,十分引人喜欢……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也许还是巧合,但当发现的相同点越来越多,且同一类型的人,在失踪时间上都有一定规律后,裴侍郎已是可以确定,这一切,都定然不是巧合!” 这一番话,听得在场的人都异常沉默,沉默中又蕴含着说不出的荒唐和气愤。 最终,还是张抑打破了这一份沉默,狠狠地一拍面前的矮几,险些把矮几拍折,咬牙恨声道:“这群畜生!” 就连恒景也顾不上吃豆腐了,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常明暗叹一口气,道:“这些发现,裴侍郎早已是写成了卷宗,打算呈给都督了,谁料就在这时,发生了品茗居的案子。 这个案子,却是又一次佐证了裴侍郎的猜测……” 一直没说话的时颜这时候眼眸一抬,眼神暗沉,以无比肯定的口吻道:“可是品茗居里死去那个女子,对上了裴侍郎先前整理出来的的其中一类人?” 第66章 只能从他身旁离开 刘常明已是对时颜的分析能力见怪不怪了,闻言点了点头,沉声道:“是,虽然还没查出品茗居案子中死者的背景,但裴侍郎特意派人去义庄详细了解了一番,得知那女子模样娇媚,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且……” 说到这里,他突然脸色怪异地看了时颜一眼,显然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 时颜挑了挑眉,他看的是她,而这个房间里,除了她之外,都是男子。 他是什么话说不出口,时颜想想便能猜出一二,忍不住轻笑一声,道:“刘郎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品茗居案子发生时我就在现场,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已是看了。” 刘常明不由得想到了从别人那里得知的品茗居那个案发现场的画面,脸色不禁有些涨红,娘来的,他跟在裴侍郎身边,什么诡谲古怪的案发现场和案子没见过?!但要他当着一个女子、还是一个这般貌美矜贵的女子的面说这些,还是有些太挑战他的神经了! 但夫人说得也对,她案发现场都见过了,方才也跟他们探讨了这么多,确实没什么好避讳的,于是深吸一口气,道:“那个死者应该很早以前就不是处子了,而且她身上有多次堕胎的痕迹,仵作判断,她先前应是风月场所里的人。” 刘常明这话一出,在场的男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多少有些不自在起来。 先前说的暗窑、挑人之类的话虽然够出格了,但好歹没有直接说到那男女情事,谁能知道更出格的还在后头呢! 难怪方才刘郎君的神情那般怪异啊! 在场的一些大老粗下意识地就看向了主座上的时颜,恒景察觉,脸色不由得微沉,暗暗地紧了紧时颜的手。 他无法忍受阿颜被旁的男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就算那些男人是自己的下属也一样。 在场的大老粗虽然神经大条,但对自家都督的反应还是很敏锐的,立刻心肝儿一颤,快速地移开了视线。 时颜不禁似笑非笑地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她还以为他要一直装死下去呢,原来还是有在认真听的。 她重新把视线投到了下方的人身上,仿若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道:“先前裴侍郎从失踪人口里分类出来的其中一类人,可就是风月场所的女子?” 见面前的女子那般落落大方,刘常明心里的最后一丝不自在也消失不见,点了点头,叹息道:“是,而且,更为巧合的是,户部尚书去年曾在达州任职,同一时间,达州发生了三起风月场所女子失踪的事件!”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忍不住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没有心思去顾忌时颜的存在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那些女子,确确实实就是他们要找的,韩家暗窑的受害者啊! 百密终有一疏!连韩圻年也不可能想到,他们精心耕耘、满心以为不会有人察觉的暗窑,最终会以这种方式,向他们逐渐展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袁朗狠狠咬牙,恨声道:“畜生!有了这些证据,我们就能向世人揭穿韩圻年那伙畜生的真面目了罢!” 然而,他这满腹愤恨、热血沸腾的话,换来的却是一室沉寂。 袁朗:“……” 忍不住有些窝火道:“你们怎么回事?!难道听到了这些畜生做的事,你们都不生气吗!” 他的兄弟们变了!变了! 最终,还是刘常明好心地开口解释道:“袁将军,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们如今几乎可以肯定,我们筛选出来的大部分失踪人口就是韩家暗窑的受害者。 但我们没有确实的、可以指向韩家的证据,甚至没有确实的可以证明韩家暗窑存在的证据。 前天晚上,户部尚书已是被捉拿归案,韩家暗窑已是跟品茗居这个案子彻底切割了,就算我们现在把查到的情况说出去,又如何证明,那些失踪的人口跟韩家有关,跟那个暗窑有关? 我们手中所谓的证据,大多都只是分析和猜测,确切来说,那些都不能算是证据。” 袁朗:“……” 娘的,查案也太他奶奶的复杂了! 不能只有分析和猜测,还要有确实的证据,要在战场上,他早就攻敌几百回了! 风玄知看着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袁朗,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让他们这一群武将来分析案子,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好在,事情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他看向端坐于主座上的女子,就见她抬了抬眸,淡声道:“没错,要揭露那些人的真面目,必须找到确切地证明韩家暗窑存在的证据才行。 虽然裴侍郎在这一方面已是有了巨大的进展,但韩家暗窑的宾客都非富即贵,他们在韩家暗窑释放的都是自己最黑暗龌龊的一面,在平日里的生活中,他们定然不会轻易让自己这一面暴露,因此,要通过暗窑里宾客喜欢的人的类型来确定宾客的身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罢。” 刘常明立刻点了点头,不禁再一次感叹,要是今天是裴侍郎亲自来到这里,只怕要激动万分了! “夫人说得没错,就拿那户部尚书来说,此人平日里装得再正经不过,家里小妾通房也不多,更是从不进那些烟花之地,谁能想到,他偏偏就喜欢那些烟花之地里的女子,还有着……有着那般不齿的癖好。 而且,大兴的达官显贵数以千计,要从中精准地找到哪个人有哪方面的私癖,又哪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因此,裴侍郎最近也是头都大了,天天拉着小的收集大兴达官显贵的私密事。” 似是想到了最近暗无天日的生活,刘常明的脸色又垮下来了。 时颜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不管什么时候,衣冠禽兽都是最难辨别的,想了想,道:“那麻烦刘郎君晚些时候把裴侍郎这段时间整理好的案子情况都呈上来,我亲眼目睹了品茗居的案子,心里大受震撼,也希望为破案尽一份力。” 这是时颜第一回直截了当地说,她要介入查探韩家暗窑一事。 在场众人却都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人对此有什么意见。 经过方才这一遭,他们心里对这个夫人的看法,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恒景见状,嘴角微微一勾,终于坐直身子,开口道:“刘郎君,你回去传达裴严,以后韩家暗窑这件事,由我夫人亲自跟进,其余人若没有什么事情,便各自回去做事罢。” 刘常明心头微震,看了看上头的男人,低头行礼道:“是,都督!” 时颜不禁转头看了看恒景,眸光微动。 事到如今,她哪里看不出恒景组织这场议事的用意。 恒景对她的信任和纵容,她是挺惊喜的,但一想到这只是因为她是他夫人,就忍不住苦恼。 她先前还想过等时机成熟,就跟他摊牌自己对他没有夫妻情谊,并以想报复留侯为理由,替他做事。 现在知晓了自己很可能是他移情的对象,这句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时颜不禁暗叹一口气。 还是得在恒景对她的感情没有很深之前,尽快给他找到另一个移情的对象。 否则,等到事情无法控制的时候,她也只能做一回渣女,直接从他身旁……离开了。 第67章 单方面的强取 时颜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有些烦躁,被人逼着当渣女的感觉,她算是体会到了。 就像虞欢喜说的,恒景对她来说,多多少少是不同的,这天底下她最不想伤害的人里,有恒景一个。 她甚至无法抑制地怨怪起了恒景先前那个心上人,她怎么像谁不好,偏偏像她呢?好吧,是她像那个神秘的女子…… 这时候,再看到恒景还握着她的手的那只大手,时颜只觉得更烦躁了,面无表情地道:“若都督没有旁的事,我也先回去了。” 书房里的其他人已是都离开了,如今,就剩下她和恒景,还有若干个仆婢。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恒景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眉头微蹙,低声道:“发生什么了?” 时颜一愣,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恒景形状漂亮得近乎魅人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眉头蹙得更紧了,突然抬手伸向她的眉心,道:“我瞧着,你心情有些不太好……” 时颜心头微跳,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避开了恒景的手。 恒景的手就这么顿在了半空中,那双凝视着她的幽黑双眸,一瞬间似乎有受伤的神色掠过。 时颜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些压抑,有些难受,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愧疚。 恒景眼神中的异样转瞬即逝,他很快没事人一般收回手,原本握着她的那只手也松开了,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看得她心底是越发愧疚了。 “我……”时颜直觉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张了张嘴,竟脱口而出,“我饿了,想回去吃饭……” 这话一出口,她砍了自己的心情都有了。 这可以荣升为年度最烂借口榜首了吧! 但、但这也不完全是胡说八道,她回到都督府的时候已是午时,正是要吃午膳的时候,却因为房娘的事还有刘常明突然来访,午膳一拖再拖,只在方才议事时,抽空吃了几块点心。 现在,应该都快要到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了,肚子饿也是正常的! 恒景眸色微闪,哪里看不出面前女子的不自然,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 但面前人心里本就没有他,他如今是单方面的强取,某些方面来说他也是挺卑鄙的,一直瞒着她,就是想让她继续做自己的夫人,因此即便心里难受委屈,他也没有指责怨怪她的资格。 甚至忍不住反省起了自己,是不是对自己的感情太不收敛,唐突了她?明知道她不想与自己待在一处,明知道她对两人间的肌肤相触心有抵触,却还是忍不住仗着她对自己的纵容,一再越界。 只是,这种在心底埋藏了太长岁月的悸动,在她面前简直是经不起一点挑战,他有时候甚至是无力收敛自己这份冲动,完全是凭着体内最原始的本能靠近她。 恒景一时只觉得心头梗得厉害,却又不能让眼前人察觉,听到她说自己饿了,才惊觉自己忘了问她有没有用午膳,不禁万分懊恼,看着她沉声道:“抱歉,忘了问你有没有用午膳。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你便别回自己院子了,直接在我这里吃点东西罢。” 说着,转头就吩咐侍立一旁的仆婢去备膳。 时颜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了,看着面前垂着眼帘去拿桌上的茶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恒景,她终是忍不住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没问我,我也没问你啊,夫君可用过午膳了?” 恒景执着杯盏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见她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眸中,分明晃动着再真切不过的关切之意,心底终是忍不住有暖流滑过,稍微缓解了心头的抑郁,嘴角微扬道:“还没,所以刚好可以与你一起吃。” 她就知道! 时颜瞥了他一眼,十分怀疑她若是不说吃午膳,他会不会记得还有这件事,不禁道:“我今儿只是因为突然发生的事情太多,才来不及吃午膳,夫君平日里的事情比我还多,要更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才是。” 她还不知道他吗?这家伙做起事来总有一股轴劲,常常会为了做事忘记吃饭,有时候吃饭吃到一半遇到事情了,都能把碗扔了跳起来去忙活。 不过也亏得他这性格,时颜和其他伙伴在她靠医术获得第一笔金前,才不至于饿死冻死。 那时候的恒景就像头充满了干劲的小牛,什么都肯干,东家需要人就去东家,西家需要人就去西家,还把比自己小的一群流浪儿组织了起来,让他们到处在城里转悠寻找干活的机会,随时来找他汇报。 所以很多事情很早以前就注定了,他这样的人,就算当初被她丢到了边疆战场,也注定是能活得好好的。 也幸好,他好好地活下来了。 听着时颜下意识的叮嘱,恒景只觉得心头越来越热,某种悸动又一次蠢蠢欲动要冲破他的理智,然而手只是动了动,他就猝然回神,暗暗地把它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好一会儿,才嗓音微哑道:“阿音,我说过,我是头一回当人夫君,什么都不懂,你若是有什么想法,或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都可以随时与我说。” 时颜一愣,不由得看着男人纯黑如墨的双眸,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很多事情,她很想说,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说。 时颜暗叹一口气,随便找了个话题,彻底把方才他们间微妙的气氛盖过去了。 这顿饭,倒是吃得平和而安定。 吃完饭歇息了一会儿,时颜见恒景还有事要忙,便想离开了,离开前突然想到一件事,问:“夫君,过几天,我们是否要去参加韩家的满月宴?” 恒景微愣,眼神不动声色地沉了沉,“是谢七娘与你说的?” 时颜昨晚跟他说了那被拐带的关娘子的事情,自然也说了遇到谢七娘的事情。 见时颜点了头,恒景眼中悄然掠过暗芒,双手握了握拳,道:“韩家确实要在五天后举办满月宴,请帖应是已经发过来了。 我会让陈应以后每天给你汇报府里的大小事务,那些事务,你想理就理,不想理的话,抛回给陈应便是。” 时颜不禁扬了扬眉,她这个主母做得也太轻松了吧,简直是夫君帮着偷懒啊! 不禁扬唇一笑,道:“好,谢谢夫君。” …… 时颜离开后,恒景也没做其他事,只沉默地坐在座位上。 风玄知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自家都督一脸严肃、生人勿近的模样,不禁下意识地道:“都督,你又在陛下那边碰壁了?” 第68章 时颜其人 见到自家都督僵了僵后,眼含杀气地看向他,风玄知忍不住哈哈一笑,道:“都督每回情绪有异,几乎都跟陛下相关,也不能怪属下这么想。” 看到自家军师那明显带了点看好戏的神情,恒景忍了忍,才道:“玄知,咱们在这望京,待了多久了?” 风玄知眉微扬,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道:“快八个月了。” “已经八个月了,”恒景嗓音突然变得低沉,慢慢道:“也是够久了。”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天,风玄知还是忍不住有些兴奋,“都督,你可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了?” 恒景眸中有杀意流转,沉声道:“也是时候要离开了,在这里,我只怕保不住她。” 她是谁,不言而喻。 望京到底是韩家的地盘,他们在这里处处受限,每天要面临的危险数不胜数。 就连一个小小的满月宴,他也没法说不去就不去。 以前只有他一个人,且他早已存了起事的心思,自是不会想那么多。 可是,如今,阿颜回来了。 便是为了她,他也必须好好想想,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做。 到底要怎样,才能在保她安全无虞的情况下,替她打下一片,她可以无忧无虑生活的土地。 …… 时颜回到院子里时,喜儿还没从方才看着那男人受刑的阴影中走出来,见到时颜顿时像见了鬼,哇一声哭着转身就跑。 时颜:“……” 她真没有欺负小朋友的爱好啊!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躲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喜儿,没心思理她,径直走到书房里,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白纸,一脸沉思。 恒景对她的态度,是在她性情大变后才改变的,这么说,像他那个心上人的,应该是她,而不是苏妙音。 要给恒景找到另一个移情的对象,必须先归纳出他想要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就是要归纳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要自己归纳自己的性子着实有些困难,她又不是什么自恋的人喜欢天天赞美自己……时颜想了片刻,便提起笔,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下了几个词: 肤白 貌美 绰约多姿 仪态万方 时颜写完后,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算是大致把她的外貌归纳出来了,虽然恒景显然看重的是内涵,但外貌定然也不能太差,否则怎么能一眼就吸引到恒景的注意力呢! 接下来,就要归纳一下她的性子了,时颜想了想,又十分笃定地写下了几个词: 蕙质兰心 别具慧眼 颖悟绝伦 百折不摧 就在她写得兴起之时,一旁传来喜儿幽幽的声音,“夫人,你这是在写什么?” 专心致志的时颜顿时有些被她吓到了,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她身旁的小丫头,好笑道:“你不怕我了?” 小丫头的身子僵了僵,虽然依然脸色苍白,还是嘴硬道:“夫人割、割的又不是奴婢的肉,奴婢为什么要怕夫人!” 说着,仿佛想快速跳过这个话题一般,又问了一句:“夫人,你在写什么啊?” 她不识字,平日里夫人练字,她也不会凑过来问,但方才夫人写字时的表情似乎有点怪,似愁似喜,似苦恼又似兴奋,她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才忍不住过来问了一句。 时颜刚好也想让别人看看她归纳得对不对,嘴角微扬道:“我先前不是说过,想为都督找几个房里人么?今天那房娘说都督突然对我态度大变,是因为我与都督先前那个心上人很相像,我就想归纳一下都督喜欢的女子的类型,好为他找到合适的房里人,你来听听。” 昨天她对恒景说要为他纳妾时,喜儿也是在的,时颜干脆直接把这个借口用下去了。 喜儿闻言,脸色却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夫人,你是真的想给都督找房里人啊?都督昨天听到你说那样的话,好像、好像挺生气的啊!” 虽然房娘今天说的那些话让她大受震惊,但她觉得,都督对夫人不是一点情意都没有的,否则,他也不会对夫人那般呵护备至,今天早上离开前,也不会用那让她也脸红心跳的眼神看还在熟睡的夫人。 时颜微微垂眸,也忆起了昨天恒景那倏然大变的脸色,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意又涌了上来,但很快被她无视了过去,笑笑道:“都督只是还没从过去的情伤中走出来,我再怎么说,也不是都督真正的心上人,多找几个人一起服侍都督,让都督不要这么孤苦寂寞不好吗? 你听着啊,若你觉得有哪里不妥,就与我说。“ 喜儿不禁有些怔然地看着面前的夫人,有一句话缓缓地从心底里冒了起来——夫人对都督,不会是一点情意都没有吧? 她先前在留侯府,见多了后院的女子为了男人争风吃醋的事情,留侯夫人甚至因为留侯对妾室的过度宠爱,跟他大吵了几回,闹得整个后院鸡犬不宁。 若夫人心中有都督,又怎么能忍受都督去宠幸旁的女子?更别说主动给都督添房里人了! 然而,喜儿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了自家夫人念出的一长串赞美之词,整个人顿时成了:== 这……这……虽然大部分确实是事实,但哪有人会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自己的啊! 时颜念完后,笑眯眯地看向喜儿,“如何?” 喜儿有些艰难地消化了这一长串词汇,虽然她没读过书,但这些词是什么意思,她大概能猜出来,忍不住轻咳一声,幽幽道:“夫人,你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时颜一愣,立刻拿起笔做好准备,虚心道:“你说,我记下来。” 喜儿一脸认真,“夫人漏了凶残这一点。” 寻常女子,哪会像夫人那般随随便便就削人家的肉啊! 时颜:“……” 好像……有点道理。 暗处埋伏的暗卫:“……” 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不过,都督说了,以后夫人的事,他们不用再时时与他汇报。 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更担心了。 只怕再这样下去,都督被夫人卖了也不知道啊! 接下来几天,难得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而从裴严那边送过来的案件情报过于庞大,时颜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待在房间里研究韩家暗窑这个案子。 韩家暗窑是抓到韩家小辫子的绝佳机会,若真的能证实韩家暗窑的存在,不能说一下子让韩圻年失势,但让他元气大伤是必然的。 这几天,恒景也似乎很忙,常常早出晚归,若不是他宁愿睡长榻也要跟时颜蹭一个房间,时颜可能一天下来都见不到他一面。 这样难得安逸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第五天。 因为明天就是去韩家参加满月宴的日子,时颜作为恒景的夫人,出席这样的场面自然不能太寒碜,因此这一天,陈应特意遣了几个婢女过来,替时颜选明天参加宴会的衣服首饰。 自从上一回房娘事件后,陈应虽依然对她不冷不热的,但言行举止间,显然对她尊敬了不少。 时颜也不在意,而明天韩家的满月宴,她更不在意。 参加那样一个小人的孙子的满月宴,她为何要盛装打扮? 只是感情用事归感情用事,时颜心里再膈应,该有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她看了一眼那几个婢女带来的各类首饰和衣服,嘴角微微一扯,道:“你们帮我随便选一选罢。”便走到了一边,继续翻看裴严那边送过来的案子卷宗。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喜儿有些讶异的声音,“虞郎君,你……你怎么过来了?” 时颜微愣,立刻抬起头,眉头微蹙。 自从上回恒景夜闯她的房间撞破她和虞欢喜“切磋书法”后,虞欢喜便再没有主动进过她这个院子。 她便是有事情找他,也是以书信联系,或者约他到都督府的院子里,以请教他的名义闲聊。 虞欢喜虽放荡不羁,但也算知轻重,而且她的话,他多少还是听的。 他如今直接来了她的院子,只能说明——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发生了! 第69章 他的阿颜 时颜立即坐直身子,扬高声音淡声道:“喜儿,请虞郎君进来。” 自家夫人发话了,喜儿再不乐意,也只能带着虞欢喜进了房间。 幸好如今是青天白日,房间里又有陈管事派过来的婢女,便是请虞郎君进去,也不怕引发什么闲话。 虞欢喜很快出现在了门边,虽然脸上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时颜又如何看不出,他眉眼间拧着的那一抹凝重。 其余几个婢女多少听闻过自家夫人向这个暂居他们都督府的客人请教讨好都督的事的传闻,见虞欢喜进了来,虽然有些意外,也没有多惊讶,还你看我我看你,暗暗抿唇偷笑。 虞欢喜见到时颜,立刻悠悠笑道:“夫人这几日忙于事务,许是都忘了前几日让我帮夫人解惑一事,我已是把我的想法都写在了这张纸上,夫人请过目罢。” 时颜自是知道自己没有让他解劳什子惑的,他不过是找个借口,让她去看他手上的书信。 时颜笑容淡淡,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信,也不急着看,让喜儿带虞欢喜到一旁坐下后,才展开了手中的书信。 书信第一行,就让她心头微震,险些掉了手里的纸。 只见上面写着——西南道爆发叛乱。 大兴依山川形势划全国为十道,道下辖州,西南道,正是薛寻先前担任刺史的允州所在的地方! 也是薛寻失踪之处! 西南道这会儿突然爆发叛乱,很难让人不把它跟薛寻联系在一起。 果然,书信下一行就写了——当地百姓言,曾在叛军中,见过与薛寻相似的人物,很可能,薛寻便是叛军的首领。 纸上写的文字不多,也就这么几行,却已足够时颜心里掀起巨浪。 她暗暗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却还要做出一副含羞的模样,微笑道:“这件事曾经困惑了我许久,多谢虞郎君解惑,看了虞郎君的回复,我心里确实清明多了。” 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书信折了起来,放进了袖袋中。 她这几天没有出去,身边也没有可以替她打探消息的人,是以,外头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恒景虽然说,他派去她身边的人,她可以随意调用,他不会过问,但他们到底是恒景的人,很多关乎到她真实身份的事情,她暂时无法心无芥蒂地让他们去办。 却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天,就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 那天在畅音楼,她听说了薛寻失踪的事情后,说不焦急是假的,但她如今毫无根基,也没那个能力去打探消息。 她原本是想着,等进一步获得恒景的信任,慢慢介入他跟韩圻年之间的争斗后,再寻个机会,向恒景打探薛寻的事。 从先前虞欢喜跟她说的话来看,恒景分明在寻找薛寻的下落。 可是,还是来不及! 她不知道薛寻怎么突然就起事了,在她的印象中,薛寻向来阳光乐观,性子却偏偏与他这嘻嘻哈哈的表象相反,十分沉得住气,一件事,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定然不会轻举妄动。 薛寻会叛乱,只能说明,他被逼到了绝境。 而不管他叛乱的原因是什么,他如今的处境都十分危险,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时颜嘴角紧抿,双手的拳头不自觉地越握越紧,直到一声呼唤倏然拉回她的神智——“夫人?夫人!” 时颜抬眸,看向不远处嘴角含笑,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的虞欢喜,只听他慢悠悠道:“我知晓夫人心里烦恼,但这感情之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起来的,我还是要规劝夫人一句,切莫急躁。” 切莫急躁。 对啊,切莫急躁。 她如今急躁,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她已是失去了方之明和沈一时,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失去薛寻。 时颜默默闭了闭眼睛,再抬眸时,神态已是恢复如常,微微笑着,有些羞涩地道:“虞郎君说得对,看来便是有虞郎君解惑,我这心态若是没放正,也是万万不可的。” 其余人哪里知晓他们在说什么,还以为他们在聊怎么笼络都督的心呢。 一干婢女忍不住抿唇,暗暗笑得更欢了。 唯有喜儿在一旁,颇有些头脑凌乱。 夫人……不是不喜欢都督吗?怎么还一直在向虞郎君讨教呢? 难道夫人便是这么一个大爱无私的人?便是心里爱惨了都督,也希望有更多人服侍都督,只盼着都督快乐? 这还真是……这还真是太感人了! 喜儿一下子像参透了什么真理,看着自家夫人的眼神不禁更熠熠生辉了。 当晚,时颜原本想等恒景回来,想办法向他打探一下西南道叛乱的事,然而这晚,恒景回来得尤其晚,在喜儿第十回催时颜上床歇息的时候,时颜终是暗叹一口气,应了。 她如今心里乱糟糟,就算等到恒景回来了,也难说会不会在他面前露出马脚。 还是等她心绪平复一些,再打探消息罢。 一直到接近丑时(凌晨一点至三点),晚归的男人才踏着漆黑的夜色,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院子里。 自从他在时颜的房间歇下后,喜儿便被赶去了旁边的耳房休息, 因为他回来时特意放轻了声音,主仆二人都没发现有人过来了。 恒景一手轻轻推开房门,一手轻按眉心,想到今天西南道爆发叛乱的事情已是在民间传开了,就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他早在四天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然而他忙活了这么些天,得知的消息依然有限。 西南道在大兴南边,紧邻着边界,韩圻年年轻时曾在西南道任节度使,在那边的势力盘根错节。 如今,在西南道任要职的多是韩圻年的心腹,把整个西南道把控得严严实实,恒景多次想派人进去获取情报,都无果,或者,只能获取到一些没什么用的情报。 他跟风玄知早就觉得,西南道里说不定藏着韩圻年的什么秘密,在薛寻弹劾莱州刺史未果反被判罪,最终不知所踪后,他们才会那般重视这件事,为的,也不单单是觉得薛寻是阿颜的人。 当然,后一个原因也很重要,他虽然嫉妒那些人在那七年间能陪在阿颜身边,嫉妒得心肝肺都疼了,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陨落。 因为,这样的话,阿颜定会很伤心。 恒景进了房间后,鼻尖顿时弥漫开一股熟悉的暖香气息,那股气息瞬间包围了他的全身,仿佛渗透进了他每一根脉络中。 是阿颜身上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总能轻易安抚他内心的烦躁,让他心底归于安宁。 每每走进这个房间,他才有一种,终于回到了家的感觉。 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内室,恒景一如往常地先去看了看床上的女子,不无意外地,见到她的眉心又微微蹙起。 这个毛病,是她进了宫后才有的,但他记得,曾经的她,眉头还没有蹙得那么深,那么紧。 他心头浮起熟悉的刺痛,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女子的眉心。 这般寂静漆黑的夜,总能勾起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负面情绪。 看着面前睡得无知无觉的女子,恒景眼底,悄然泛开暗茫。 每当这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想,在他被排除在外的那七年,是否也有男子曾经在这样的夜靠近过她身旁,嗅到过她身上暖香的气息? 是否有男子如他一般,在她被噩梦缠身的时候,这般安抚过她?甚至,与她同睡一床,把她轻柔地拥入怀中? 这样的想法仿佛一把把刀刺入恒景内心,他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却如自虐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制止自己这样想下去。 第70章 自己的夫人要光明正大地看 在心底的情绪快要满溢而出时,恒景猛地闭了闭眼,再一次把一切不堪和阴暗深藏心底。 曾经的他,不是觉得,只要阿颜能回来,只要他还能像先前那般陪伴在阿颜身边,就够了吗? 是这几天阿颜对他的纵容让他变得贪心?还是那一声又一声“夫君”蒙蔽了他的心,让他以为,他如今与她,真的是夫妻? 恒景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却发现她的眉头依然紧蹙着,丝毫没有舒展开来的趋势。 不禁微微一愣,轻抚她眉心的手顿了顿。 往常在他这样的安抚下,阿颜的眉头早就舒展开来了,今晚,梦中的女子却似乎揣着比先前更多的心事,就连他的安抚,也无法让她放松丝毫。 恒景的眉头也不自觉地紧锁了起来,想起今天门口的侍卫跟他说,虞欢喜下午时来过一趟,顿时明了了什么,眼眸微沉。 好一会儿,他才把自己的手从女子的眉心移开,取而代之的,是微微俯身,在她饱满柔润的额头轻柔落下一吻,低低的叹息,带着让人心醉的温柔和渴望在这房里扩散—— “阿颜,让我来守护你,可好?” 让我来守护你,就像从前一般。 只求你不要再把我推开,不要再一次,从我的人生里消失。 …… 时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虽然韩家的满月宴晚上才开始,但一般出席这种重要场合的妆容服饰都要捣鼓上大半天,曾经的女帝生涯已是让时颜对这些事十分熟悉。 她早上几乎是刚刚练完武,吃完早膳,就被陈应派来的一众侍女拖到了浴室里,被像头待宰的猪一般里里外外地刷了一遍,然后被按在梳妆镜前,开始捣鼓她的头发和脸。 时颜昨晚为了等恒景,本就睡得晚,又因为心里揣着事,没怎么睡好,发型妆容做到一半就打起了瞌睡,直到,身旁传来众婢女的请安声,才稍微回了点神。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身旁响起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这是夫人今天要带的首饰?” 时颜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睛往旁边看了一眼,就见到高大俊挺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想跟他打声招呼,就见他一手拿起梳妆台上的金镶青金石蝴蝶青鸾流苏步摇,喃喃道:“这些首饰也太素了些……” 时颜:“……” 这还叫素?而且他这是什么眼光,竟然能一眼就从一堆首饰中挑出最繁复奢华的一款…… 他也就在做他那些木头小玩意时,眼光才勉强是正常的罢! 时颜嘴角微微一抽,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些首饰足够了,都督今天没有旁的事做?” 恒景转头看向她,眉眼柔和道:“这些天忙于公务,没有时间陪你,晚上反正要一同去韩家,我便早些回来了。” 说完,似乎还对她的首饰耿耿于怀,手指轻点她的首饰盘,道:“这些首饰,真的够了?” 时颜:“……”忍不住又气又好笑地道:“够了,我估摸还要弄上一段时间,都督无聊的话,就去一旁做做事罢!” 她可怕他突然拿出一根类似于他先前送她的夜明珠发簪那样的首饰,要她带上! 恒景哪里看不出自己被嫌弃了,忍不住轻咳一声,道:“我去书房里处理公务,有需要就派人来喊我。” 时颜很想跟他说,没什么需要,你别添乱就行,但想到他是特意放下公务赶回来的,还是心头一暖,弯了弯嘴角道:“好。” 中午时,时颜也只是简单吃了几口饭,就继续让人倒腾她那张脸和头发了,这似乎让某男人很是不满,到了下午的时候,他干脆拿着本书坐在了房间里。 时颜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觉得他今天就是太闲了,也没管他,继续闭眼想着自己的事。 经过一晚上的冷静,她也没有昨晚那么急乱了,虽然很担心薛寻那边的情况,但她如今没有理由问恒景这方面的事情。 还是得想办法自己打探一番,还有,想想有什么是她能做的…… 看来得抓紧时间查探韩家暗窑的存在了,不管是为了挫伤韩圻年的锐气,还是分散他的精力,韩家暗窑都绝对是个重量级的武器。 突然,替她梳妆的其中一个侍婢偷笑着凑到时颜耳边,低声道:“夫人,您瞧瞧,都督在偷看您呢。” 时颜微愣,缓缓张开双眸,透过面前的青铜镜,果然看到后头榻上的男人哪是在看书,正身子闲闲地倚在榻延上,一眨不眨地透过镜子看她呢,眼神专注得近似于恍惚。 时颜这一抬眸,恰巧和男人的视线通过镜子碰撞在了一起,男人似乎僵了僵,清俊的脸上若有似无地掠过一丝不自在,立刻抬起手捂了捂唇,移开了眼神。 那小模样,活像小屁孩暗地里偷看女子被抓包的神情。 面前的镜子是黄色的,所以看不清恒景的脸色,但时颜猜,他此时的脸颊和耳朵,定然已是覆上了一层可疑的薄红。 忍不住就“噗嗤”一声轻笑出声,她这一笑,恒景似乎更不自在了,暗暗坐直了身子,手里握着书卷,表情严肃,做出一副专心看书的模样。 但思及她方才的笑靥,又觉得分外好看,不止是她的笑,她今天整个人都仿佛在发着光,好看得不得了。 恒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书,终是忍不住,抬头又看向镜子的方向,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笑成了月牙儿的明眸,一颗心狠狠一跳,在心湖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终是没辙地扬了扬唇,干脆放下手里的书,光明正大地看了起来。 反正她如今是自己夫人,不看……却是亏了。 时颜倒是没想到恒景脸皮这么厚,干脆光明正大地看起来了,一双眼儿弯得越发深,眼里盛着浓浓的笑意,就仿佛她的眼眸里盛着满天的星辰,看得恒景越发恍惚,心跳如鼓,那种想要与她亲近的欲望就像心里的小爪,不停地抓挠他心,虽不激烈,却着实难熬。 旁边的一众侍婢被这两人暗搓搓的小动作引得好笑不已,又忍不住脸红心跳。 谁能想到,他们都督对一个女子上心的时候,竟是如此炙热赤诚,就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让她们这些旁人看着,都仿佛甜进了心里。 能得这样一个男子全心对待,他们夫人是何等幸运啊! 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的侍婢忍不住,含笑道:“夫人,您跟都督的感情真好,真是羡煞旁人呢。” 时颜微微一愣,这才察觉到,她和恒景方才的这些小动作暧昧丛生,倒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新婚小夫妻似的…… 这个想法一出,她顿时心头一跳,纵是心里有些慌,脸上也习惯性地带着一副淡定的假面具,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 她最近可是入戏太深?简直都要忘了,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了。 看到女子收回了视线,恒景心头一空,嘴角微抿,握着书卷的手不自觉地加了点劲。 他总觉得,有时候,他明明已是离阿颜很近,有时候,却又很远。 等时颜梳妆打扮完,已是日落时分。 看着沐浴在橘黄色日光下盛装打扮的女子,恒景失神了片刻,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走过去,右手微微抬起,似乎要握起她的手,抬到一半,又有些拙劣地收了回去,背到身后,悄悄揉搓了一下大拇指和食指,垂眸看着她,低声道:“走罢。” 时颜不禁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她方才还以为,恒景要握她的手。 真是想多了。 走向大门口的一路上,恒景一直在低声嘱咐她到了韩府后的事情,“一会儿,男宾和女宾在宴席开始前应是会分开行动,我已是安排了几个会武功的侍婢跟在你身旁,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忍耐。” 顿了顿,他淡声道:“反正你记住,你是我的夫人,没有什么是需要忍的。” 时颜看了他一眼,前几天她在街上与苏妙灵和韩雪晴她们发生的事,他定然已是听说了,不禁微微一笑,道:“好。” 笑意却未达眼底。 对于她来说,见到韩圻年那一伙人,她没有立即上前与他们刀剑相向,已是在忍了。 第71章 这是如今的都督夫人 陈应早已是备好了马车,时颜上马车后,没一会儿,韩府就到了。 他们来得算晚,韩府大门口已是一片清净,在门口等候的仆婢见到他们,立刻上前迎接,见到利落地从马背上跃下的恒景,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笑得谄媚地迎上去道:“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终于来了,小的已是在这里等候多时。” 恒景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到马车边,亲自把时颜扶了下来。 那管事看得眼神微闪,传闻恒都督对其夫人的态度大变,如今对其夫人甚是宠爱看重,看来不似作假啊! 他不由得暗暗观察了那从马车里出来的女子一番,眼皮不禁跳了跳。 只见她着一身碧玉色及胸襦裙,外头披一件大红色梅花纹大袖沙罗衫,如此艳丽的颜色却没有喧宾夺主,反而把女子白皙娇美的面容衬托得更为端庄大气,一头墨玉般的青丝挽成了一个繁复优雅的灵蛇髻,上面佩戴的饰品摇曳生姿,显然都是一等一的珍品。 更惹眼的是女子脸上的表情,落落大方,一双灵动漂亮的桃花眸似笑非笑,身上自有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矜贵傲气,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主。 难怪前几天三娘子回来后大发雷霆,说苏家那女人恃宠而骄,不知好歹,还说留侯府那群人只怕骗了韩太傅,故意说嫁去都督府那个女儿是个怯弱无能,不能成大事的。 眼前这女子,到底哪里跟怯弱无能这四个字挂钩了! 时颜朝围在他们身旁的韩家仆婢微微一笑,在他们震惊不已的视线下,被恒景牵着走进了韩府的大门。 直到他们从自己眼前走过去了,管事才倏然回神,连忙小跑几步上前,搓着手笑道:“接下来,就由小的给都督和都督夫人带路罢,如今离宴席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男宾都在流觞池边,由咱们二郎君陪同着交流切磋,女宾则都在芳华苑那边,由我们夫人亲自带着赏花看戏。 都督和都督夫人,只怕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了。” 虽然早知道会如此,恒景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沉了沉,看向一旁的女子,低声道:“阿音,待会宴席开始前,我来找你。” 恒景不是在意外人眼光的人,他若是愿意,自是可以不管不顾地陪着时颜去女宾那边。 只是,他这回过来也是想趁机探探韩家人对西南道叛乱的态度,而带着时颜去那遍地是男人的地方,他更不愿。 时颜哪里看不出他眼底的沉肃,不禁有些好笑地扬扬嘴角,道:“都督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谢七娘应该早就到了,到时候谢七娘也会陪着我。” 谢语盈曾写信热情邀请她与她一同到韩府,时颜觉得麻烦,便婉拒了。 这整得,好像她要去什么刀山火海似的。 虽然这是韩府,但今天是韩圻年嫡孙的满月宴,韩圻年自是不会愿意在这样的日子发生什么幺蛾子,顶多也就刁难一下她。 但那些小手段,还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恒景眉头微蹙,虽然依然不放心,但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时时伴在阿颜身边,最终暗叹一口气,看着时颜被韩府的婢女带走了,才转身带着周仰往另一边去了。 时颜跟在领路的侍婢后,一路观察着周围的景色。 只见韩府内部繁复而气派,处处透着不显眼的奢华,便是路上随随便便遇到的一个小厮都脸带傲气,仿佛在韩府做事,他的卖身契就要与众不同一些一般,嘴角不由得微扬起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 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颜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鼓锣喧天之声,又见那一处的灯火显然要比别处要更亮一些,心里顿时了然,只怕地方到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到了在花丛掩映之下,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的女宾,正前方的戏台子上,几个穿着戏服的戏子正在卖力地表演,唱的是一出喜庆的麒麟送子的剧目。 其中一个坐在正中间的主位上,正笑眯了眼睛看戏的中年妇人察觉到有人来了,立刻转头看去,那双沾染了岁月痕迹却依然犀利的眼眸在见到时颜时,精光一闪,很快便又扬起笑意,柔声道:“哎呀,都督夫人终于来了,我还想着都督夫人只怕要宴席开始后才能过来呢。” 说着,主动站了起来,朝时颜走去。 时颜眼底快速掠过一抹寒芒,垂眸掩下了,微微一笑,朝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妇人盈盈行了个礼,道:“见过韩夫人,我与夫君来迟了,还望韩夫人不要见怪。” 这人,时颜认得,是韩圻年的夫人严氏,而她身旁正扶着她的那个年轻的华服妇人,只怕是她的大儿媳赵氏。 严氏笑容慈祥地看着她,悠悠叹息道:“我那顽劣的幺女晴儿前几日才与我说过夫人。 听闻晴儿和夫人的妹妹在畅音楼与夫人起了些矛盾,害夫人受委屈了,我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向来被我们宠得无法无天的,夫人不要见怪才是。” 嘴里说着歉然的话,那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眸却已是不动声色地把时颜上下扫视了一遍,心里暗暗震惊。 这苏妙音,她先前也是见过的,然而,眼前这个艳光四射、眼含犀利的女子,却是没有一处能跟先前那个怯弱胆小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恒景那武夫的能耐,他们都知晓,因此她夫君先前没想过那般明目张胆地派一个人到那武夫身旁,给他赐婚,不过是找个借口把他唤回望京,并警告他一番罢了。 因此,谁嫁过去,他们压根不在乎。 只是,哪里能想到,这本该是颗废子的女人摇身一变,竟还成了一个角色了。 严氏想起自家女儿那天从畅音楼回来后说的话,眼眸不动声色地沉了沉。 因为这女人当时那一番省吃俭用的鬼话,她原本想大搞特稿的嫡孙满月宴都被迫收敛了不少,连带着生活的其他方面也不好太奢华铺张。 而那武夫在民间的声望却因为那件事有了明显的好转,气得她夫君前几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便是把留侯骂得狗血淋头,也没办法扭转曾经发生的事了。 因此,严氏此时见到面前的女人,心里十分不畅快。 这苏妙音以为自己嫁了个男人,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呵,好笑,她生平最看不起这种狐假虎威,其实一点本事都没有的女人。 更别说,她那个男人,是他们韩家如今最大的敌人,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时颜见状,只是暗笑一声,突然低叹一口气,道:“夫人客气了,那件事,我也有错。 是我没沉住气,灵儿是我妹妹,我作为她阿姐,不管如何,都该多多迁就她的。” 她这话一出,严氏便一愣,眼眸微微眯起。 周围密切留意着她们那边情况的一众女宾也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无不被面前女子的淡定和厚颜惊到了。 畅音楼那件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哪有秘密可言,早在第二天便传遍了望京城。 于是,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都督夫人身边的侍卫护主心切,把苏家的六娘子……吓尿了! 虽然听说是苏六娘先上前挑衅的,但都督夫人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么,反倒是苏六娘经过这一遭,都没颜见人了,日后找婆家时,只怕都要遭人嫌弃! 她已是占尽了上风,这会儿不但理直气壮地接受了韩夫人这明显只是客套的歉意,话里话外,竟还在暗指苏六娘蛮横任性,无理取闹? 这也太过了罢! 众人都不自觉地看向了不远处青着一张脸、腮帮肌肉紧绷的留侯夫人,心里啧啧感叹。 她们若是留侯夫人,今日只怕都没脸来参加这宴席了! 留侯夫人许氏身旁一个粉衣女子见状,连忙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道:“母亲,我知晓你心里不好受,但阿姐如今有恒都督在后头撑腰,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何况,父亲说了,我们要找机会探探阿姐的话,看她是不是一门心思向着恒都督了,母亲还是暂时不要与阿姐起冲突为好。” 说话的是留侯的其中一个庶女——苏五娘苏希雨。 原本,她是没有资格来参加这个满月宴的。 但苏妙灵因为畅音阁的事不能见人,留侯担心许氏一时冲动,会不管不顾地与苏妙音起争执,便选了较为沉稳的一个庶女陪同许氏出席宴席。 毕竟,如今他们留侯府能不能重新得韩太傅重视,重点在苏妙音身上啊! “你听听那小贱人说的是人话吗?!” 许氏哪里不知道那些道理,但想到自家女儿不知道在被多少人戳脊梁骨,一双眼睛都气红了,“她毁了我的灵儿,不但一点歉意都没有,还那般理直气壮!她不过是仗着有那武夫撑腰罢了!” 苏希雨看着那女子的眼中,也悄然掠过一抹鄙夷。 对,她不过是仗着有恒都督的宠爱罢了,她没出嫁前,可是最没用软弱的一个,天天被苏妙灵欺负,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说实话,她竟然能得恒都督宠爱这件事,本身就够让人惊讶了,她凭什么? 据说那恒都督二十有四了,身边还一个女子都没有,只怕只是图一时新鲜罢! 毕竟她这个阿姐虽然什么都没有,但还算有一张脸的。 她跟苏妙灵之间的争斗,她没什么兴趣,她们两个斗个你死我活才好,这样,她可能反而还有出头之日呢! 第72章 单方面碾压(第一更) 见面前的女子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严氏抿了抿唇,深谙后宅多年,她哪里看不出这女人心思不简单,只怕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对付的。 越是清楚这件事,心里就不禁越恨,留侯竟然跟他们说,他这个女儿最是安分守己?乖巧柔顺?呵,这乖巧得,都要骑到他们韩家头上了! 她嘴角微微一扬,淡声道:“是么?都督夫人倒是个好姐姐呢。念夏,带都督夫人去坐下吧。离宴席开始还有一些时间,都督夫人可以先与众位夫人娘子聊聊天,看看戏,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跟我说便是。” 时颜淡定地无视了她那句充满嘲讽的好姐姐言论,点头道:“韩夫人客气了。” 现在就知晓客气了?方才韩夫人替她女儿表达歉意的时候,咋就不知道客气一下呢? 旁边的夫人娘子都不禁心里冷笑,看着时颜的眼神都带着淡淡的不齿。 能参加韩家嫡孙满月宴的,都是望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是什么不懂朝堂斗争的平头老百姓,自是知道这都督夫人的身份代表着什么的。 因此,时颜坐下后,良久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前跟她搭讪,身边人声窃窃,戏台上戏曲嘈杂,这一切热闹都仿佛与她无关。 时颜嘴角凉凉地一弯,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还悠悠地拿起茶盏,一边啜饮一边看着戏台,仿佛真的在十分专心地看戏一般。 心里不由得暗暗感叹,幸好这回没带喜儿这丫头过来,否则她定然又要咋咋呼呼地替她抱不平了。 忽然,身旁传来的一个轻声细语的女声,打破了这短暂的清静—— “阿姐,你近来可好?母亲身子不适,担心过来会传染了病气给阿姐,特意让我代表她过来问候问候阿姐。” 时颜微微挑眉,转头看向盈盈朝她行了个礼的粉衣女子,却见她梳着一个俏皮可爱的垂挂髻,左右留着两束调皮的刘海,衬托得她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越发散发着独属于少女的那份灵动,一双眼儿微微垂成了一个温良乖巧的弧度,瞧着,就是一个谦恭柔顺的妹妹。 时颜不禁笑了,留侯府的人来得倒是快,她还以为,她多少还能多清静一会儿呢。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四周围一圈,便见左边不远处,一个妇人正频频转头看她,一张保养良好的脸上写满了对她的不甘怨恨,嘴角弧度不禁扬得更高了,淡淡道:“是么?母亲身子不适还坚持来参加韩家的满月宴,也是不容易呢。妹妹特意过来问候我,我这做姐姐的自然不能怠慢,碧云,给苏娘子添个席子。” 苏希雨脸色微微一僵,这女人分明在嘲讽母亲故意装病不过来,方才看到她跟韩夫人对峙时,她就有所察觉了,她这个阿姐似乎变得比以前棘手了不少。 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连性子都变得嚣张了。 苏希雨有些拘谨地笑笑,缓缓地在婢女铺好的席子上坐下,道:“谢阿姐,阿姐怎么唤我妹妹了,以前阿姐都是唤我五妹的。” “哦,是么?”时颜脸色不变,“可能是太久没见到五妹,忘了罢,毕竟自我嫁进都督府后,这还是我头一回有机会见到五妹呢。” 这又是在暗嘲留侯府对她不闻不问的事情了! 苏希雨又猝不及防被面前的女人呛了一下,交握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不行,不能再这样被她牵着鼻子下去了,她这回可是带着任务过来的! 若是她能完美地完成任务,说不定就能让父亲和母亲对她更为重视,毕竟如今父亲和母亲能仪仗的女儿,就只剩她一个了。 这样一想,苏希雨心底越发傲然镇定了,抬眸看着面前美丽而矜贵的女人,做出一副有些焦急的模样道:“阿姐可是在怨怪你嫁进都督府这半年多时间里,父亲和母亲对阿姐毫不关心的事? 但阿姐,事情不是这样的啊!父亲和母亲一直很关心阿姐,只是他们畏惧恒都督。 传闻都说恒都督杀人如麻,冷心冷情,当初三朝回门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满心期待地准备了一番,却谁想连恒都督和阿姐的影子都见不着,父亲和母亲担心不知道是不是恒都督对咱们留侯府有意见,这半年多来才不敢过去看望阿姐,连派人过去关心阿姐都不敢。” 时颜有些百无聊赖地听着她这蹩脚得三岁小娃娃都不愿意相信的解释,只在最后淡淡地扬了扬嘴角,“是么?这惧怕得,连遣人来问上一句都不敢,父亲和母亲倒是不怕他们的女儿已是被他们所惧怕的恒都督吞吃入腹了呢。 我嫁进都督府后,给父亲和母亲写了不少书信,跟他们说了我在都督府的担忧和害怕,可是,连一封回信都没收到,想来,也是因为父亲母亲对恒都督过于惧怕了。” 听喜儿说,恒景当初确实没把三朝回门这件事当一回事,那时候他只怕完全没把苏妙音当作自己正儿八经的夫人,却没想到,这件事被留侯府的人拿来当作他的小辫子了。 苏希雨见自己说了这一大通,面前的女人依然不为所动,话里话外都是讽刺,脸色不禁一僵,暗暗抓了抓自己的襦裙,咬牙道:“阿姐,难道你只能看到自己的痛苦以及父亲母亲没关心你的表象吗?你为人儿女,难道就不能体会一下父亲和母亲的不容易? 不管如何,你如今确实得了恒都督的宠爱,但父亲母亲呢?依然日日为你担忧!你过上了好日子,不想着孝敬父亲母亲便罢了,竟然还一味地怨怪他们。 以前的阿姐,可不是这般不懂体谅、心胸狭窄之人……” 呵,还道德绑架上了。 时颜即便不是苏妙音,也忍不住为她感到可悲,微微扬高声音,打断了苏希雨的话,“五妹,既然你这般心疼父亲母亲,孝敬父亲母亲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你阿姐我呢,向来不喜欢说那些假惺惺的话。 我先前在留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与我都心知肚明,父亲和母亲到底是因为什么这半年多来对我不闻不问,我清楚得很,至于你,为什么突然跑过来,跟我说这么一番可笑至极的话,我也清楚。” 苏希雨脸色微白,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似笑非笑的女子,耳边,她那无情无义的话还在响起: “你说我不懂体谅也好,心胸狭窄也罢,反正那些过去,我无法忘怀,我那个父亲对我亲生母亲做过的事,我也无法体谅。 你回去,把我这段话说给父亲听便是,既然他们当初已是放弃了我这个女儿,如今,又何必假惺惺地过来对我说什么关心的话?” 时颜不是苏妙音,对这个假仁假义的留侯府,她是半点也不留恋。 苏五娘有句话说错了,留侯不是没派人找过苏妙音,只是他每次找苏妙音,都是给苏妙音下一些愚蠢的命令,想让她从恒景身上获得什么情报好去讨好韩圻年,真正的苏妙音,早已是被留侯害死了。 他们来找她为的是什么,她岂会不知?只怕韩圻年因为先前畅音楼的事迁怒了留侯,但看她如今那般得恒景重视,又忍不住打起了小心思,想让留侯探一下她的口风,看她还能不能继续为他们所用。 有什么细作,能比一个人的枕边人来得更隐秘,更有杀伤力? 时颜懒得跟他们玩双面细作的游戏,更不会因此,做出任何伤害恒景的事情。 因此,这留侯府,自是能甩就甩,他们天天在她面前晃悠,她嫌心烦。 第73章 两条胳膊都往外拐了(第二更) 听苏妙音说完这一番绝情的话,苏希雨脸色更僵了,忍不住咬了咬牙,压着声音道:“阿姐,你、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你这是不要父亲母亲,不要整个留侯府了吗?! 再怎么说,父亲、母亲和留侯府的人,才是阿姐真正的亲人! 恒都督待阿姐再好,到底不是阿姐的血亲,恒都督对阿姐好的时候,是阿姐的夫君,一旦对阿姐感情消退了,他对阿姐来说就只是一个外人! 阿姐,你能保证恒都督会一辈子对你好吗?恒都督这样的人,以后后院又怎会只有阿姐一个,若是恒都督身边有了新的人,冷落了阿姐,阿姐又该如何? 阿姐如今胳膊肘往外拐,完全偏向了恒都督,就不怕让父亲母亲寒心,以后阿姐有难的时候,再也没有留侯府这个倚仗吗!” 时颜淡定地听她说完,突然举起了两只白皙纤细的手臂,在苏希雨面前扬了一下。 苏希雨一脸警惕地看着她,“阿姐想做什么?!” 这苏妙音不会是说不过她,恼羞成怒想打人吧? 只是,她还知道恼羞成怒,说明她还是懂得她那些话中的道理的…… 却突然,苏希雨看到面前的明艳女子弯了弯眼眸,笑容绝美地道:“五妹不是说我胳膊肘往外拐吗?确实不错,我还两条胳膊肘都拐了呢,五妹可看清楚了?” 苏希雨:“……!!!” 这女人,简直没脸没皮!哪有人会那般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对娘家无情的! 她就那般急着断了自己的后路?哪个女人不知晓,娘家才是自己最强力的后盾,她现在自以为得了恒都督的宠爱,就能一辈子无忧无虑了,果然,蠢货就是蠢货! 苏希雨只觉得一股热气一下子冲上了自己的头脑,让她忍不住涨红了脸,站了起来,有些口不择言道:“你……你绝对会后悔的!你以为恒都督那样一个人物,真的就会对你这样一个女人死心塌地!等恒都督对你感情淡薄,移情别恋的时候,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什么?夫人,恒都督对你感情淡薄,移情别恋?!他奶奶的,以前怎么没看出那家伙是个这般见异思迁的人物!看我不臭骂他一顿替夫人讨回公道!” 苏希雨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娇小可爱,举止神态却是说不出的英姿煞爽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此时正双手叉腰,一脸怒容地看着她,仿佛真的要去找那个负心汉骂上一顿一般。 这不是……这不是那闻名望京城的滇国公府七娘子——谢语盈吗? 苏妙音是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个人物! 苏希雨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身旁的女子轻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搭理我了。” 谢语盈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见外地把苏希雨原本那个坐席拉了过来,在时颜对面坐下,满腹抱怨地道:“我阿娘怎么也不让我过来,我好不容易才用上茅房这个借口偷溜过来了。先别说我了,夫人,方才她说恒都督冷落你是怎么回事!” 边说,边大剌剌地伸手指了指一旁完全僵住了的苏希雨。 时颜抬眸看了她一眼,抿唇笑了笑,“凡事听清楚再说话,这是我五妹,她方才不过是表达了一下对我的关切之意,担心有朝一日,都督对我感情淡薄的话,我该怎么办。” 谢语盈有些讶异,啧了一声道:“感情淡薄了能怎么办?凉拌呗!世间女子又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没有了男人的打扰,这日子过得更自在了不是?” 苏希雨是第一回听到这般惊世骇俗的言论,眼眸一下子瞪大。 时颜忍不住笑了,嘴角含笑点头道:“确实,果然还是七娘了解我。” 谢语盈看着面前女子的笑靥,忍不住又有些失神了,闻言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笑。 比苏妙音认识谢七娘更让苏希雨震惊的是,苏妙音和谢七娘竟那般要好! 便是谢七娘再莽撞胡闹,贻笑大方,也架不住她有一个好爹和高贵的出身!滇国公府可是世代功勋,滇国公如今更是手握重军,向来受圣上和韩太傅的倚重,又哪是只有一个闲职的自家父亲可以比的! 这女人到底是有什么手段,不但得到了恒都督的宠爱,还笼络了谢七娘! 时颜看苏希雨一张小脸已是彻底沉了下去,也懒得再跟她拉扯,淡淡笑着道:“五妹一直站着作甚?谢七娘是我朋友,五妹不必拘谨,坐下一起聊聊天罢。” 便是苏希雨再天真,也知晓这女人如今确实是厉害了许多,如今又多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谢七娘,不是她能招架得过来的。 不禁暗暗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行了个礼道:“不了,我还要回去跟母亲复命呢。今晚我跟阿姐说的,皆是我的肺腑之言,谢七娘不管怎么说,也是谢家的娘子,跟我们是不同的,希望阿姐还是多多考虑一下罢。” 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时颜不禁扬了扬眉,笑容凉薄。 这是在暗搓搓地说,谢七娘再无理取闹,也有滇国公府替她撑腰呢。 如苏希雨这般的女子,从生下来开始就在攀附别人生存,后宅女子那一套做法早已是深入她肺腑,自是无法理解,其实女子完全可以谁都不靠,只靠自己就能活得精彩纷呈。 这也不能怪她,只是命运没有给她旁的选择机会罢了。 谢七娘见苏希雨离开了,才单手撑着腮帮,撇了撇嘴道:“这竟然是夫人的妹妹,真是跟夫人完全不一样呢。” 时颜没搭理她的话,唤身旁的碧云给她倒了杯茶水,淡淡笑道:“你这般跑过来,只怕你阿娘要气疯了。” 以滇国公府目前的立场,滇国公夫人自是不愿意看到谢语盈跟她走得太近的。 但不得不说,在这样的场合,有一个心里没有弯弯绕绕的人陪她聊聊天,心里还是舒坦的。 一想到这个,谢语盈就心烦,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自是知晓阿娘不让她来找夫人的原因,只是她烦透了这种暗搓搓的勾心斗角,而且说实话,她对那个总是道貌岸然的韩太傅实在喜欢不起来。 还不如那个总是沉着一张脸、脸色比狗还难看的恒都督。 “她被我气疯的时候多着了!”谢语盈不想多说这件事,刚想问问时颜先前那个关娘子如今如何了,就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阵隐隐的骚动。 随即,韩夫人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响起——“没想到多罗亲王和安溪郡主真的来了,你们今日才到达望京,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我不是遣了人与你们说,不用特意过来一趟吗?” “哈哈,韩夫人,我虽然不了解你们大兴的习俗,但我的金仆与我说,大兴最重子嗣传承,韩夫人今天嫡孙的满月宴,我与表兄自是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了!” 一个爽朗清脆的女声响起,那有些生硬的大兴话分明带着一股来自于草原上的自由自在的气息。 时颜立刻抬眸看向不远处那个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具有浓浓异域风情的服饰的女子,一张脸讶异过后,悄然沉了下来。 她说金仆,金仆、银仆和黑仆,可是北方青耳族才有的玩意! 这女子,是青耳族的人! 青耳族的人,怎会来到这里! 第74章 都督夫人也不过如此(第三更) 那安溪郡主身旁一个模样俊朗、有着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同样穿着异域服饰的男人向前一步,朝韩夫人严氏行了个礼,微微一笑道:“安溪说得没错,我们既然是代表我们族人前来与大兴签订和平协议的,自是要表现出我们的诚意。 我还特意请教了大兴的百姓,托人给韩夫人的嫡孙打造了一副纯金的长命锁。宾塔,呈上来!” 站在那男人身后的一个面无表情、身材魁梧的男人立刻应了一声,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走到了韩夫人面前。 韩夫人看了一眼,微微笑道:“多罗亲王和安溪郡主有心了,念夏,带亲王和郡主坐下,好生招待。” 仔细看,可以看出,韩夫人在完美无缺的笑容底下,隐藏着的一丝惶恐,便连那笑容,也显得有几分僵硬。 毕竟青耳族和大兴对峙了这么多年,死在这个凶残勇猛的民族手上的大兴百姓不知凡几,一个正常的大兴人在面对青耳族人时,不可能完全心无波澜。 在看到多罗亲王时,时颜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心里却终于对目前的情况明了了几分。 当年,她也是见过这多罗亲王的,在恒景第一回从边疆回京之时。 那时候的恒景带兵大败青耳族,夺下了无上军功,青耳族人死伤惨重,提出了投降,当初跟着恒景一起回到望京的,便是这个多罗亲王。 然而,谁料,青耳族内部并不团结,一部分人希望和平,更多的人却希望继续侵略大兴,为自己族人赢得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 恒景回京没多久,青耳族就趁着恒景不在,又一次集结兵力进犯大兴,而这多罗亲王知道消息后,立刻狼狈离京,好不容易才逃回了青耳族。 却是没想到,这一回,青耳族又一次派了这个亲王前来求和! “嗤,那些青耳族人都奸诈得很,我可不信他们求和的诚心!”谢语盈突然眼含不屑地道:“不过,这一回他们估计真的元气大伤了罢,我听说恒都督这一回回京前,为了杜绝后患,派人把他们三分之二的兵士都坑杀了,我阿爹说,青耳族至少三年内是没有能力再次进犯大兴了。” 时颜眼中暗光流转。 这一点,她也猜到了,韩圻年之所以那般无所顾忌地把恒景唤回望京,只有可能是青耳族那边暂时构不成威胁。 事实上,若不是有青耳族的存在,韩圻年早就容不下恒景了。 突然,时颜微微一愣。 谁都知道,青耳族的存在是韩圻年不敢动恒景的一个重要原因,那为何,恒景会突然对青耳族下那般重手呢? 他难道不知道,青耳族一旦没了威胁,他就要面对来自韩圻年那边的滔天恶意了吗? 恒景跟青耳族斡旋了那么多年,在跟青耳族的对峙上,他十分熟练,且有着独到的优势,这怎么看,都比跟韩圻年这种老狐狸斡旋来得好吧? 时颜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不远处,那个安溪郡主突然道:“呵,听闻今天恒都督与他夫人也来了这满月宴,敢问韩夫人,不知道在坐的人里,可有都督夫人?”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唰唰唰地投向了有些猝不及防的时颜,安溪郡主随着那些目光看过去,当看到端坐在一丛开得正盛的花丛边,因为这些忽如其来的目光眯了眯眸的明艳女子,嘴角微微一扯,突然嗤笑一声道:“原来,这就是传闻中恒都督的夫人,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这句话中浓浓的敌意,任谁都听得出来。 谢语盈脸色一变,刚想说什么,却感觉身旁的女子伸手按了按她,向她投去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时颜没搭理谢语盈满是困惑的眼神,淡淡地与那安溪郡主对视,这一看之下,不禁挑了挑眉。 方才那安溪郡主是侧对着她的,她没看清她的模样,此时面对面地细细看了,才发现她竟是个妖媚入骨的美人,面似芙蓉,香腮染赤,耳坠明珠,一袭大红色裙裳勾勒出她引人遐思的身材,一双媚眼儿中含着浓浓的凉薄和嘲讽,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时颜。 突然,伸手朝时颜一指,下巴微抬,十分不客气地道:“你这样的女人,凭什么成为那个男人的夫人?本郡主不服,你可有胆子来与我比试比试,若是你输了,便把你男人拱手让来!” 在场的大兴女子哪里听过这般直白又嚣张的话,底下的骚动声不禁越发大了。 这、这青耳族的女子好生不知羞耻!看上别人的男人便罢了,竟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说要抢! 而且,她看上的竟然还是恒都督!她难道忘了那成千上万死在恒都督手底下的青耳族人吗?! 一旁的多罗亲王连忙拉了拉安溪郡主,低斥道:“安溪!” 他们青耳族没有大兴那么多条条框框,男女之间交往也自由很多,且因为青耳族尚武,很多女子在挑选夫婿时,都会举办比武大赛,便是女子,也以武艺高强、精通马术为美。 安溪郡主这一行为,放在青耳族是十分正常的,只是放在大兴,显然就十分不合礼俗了。 安溪郡主一直看着时颜,见她坐在位置上,没有站起来,也没有丝毫迎战的意思,忍不住就火了,不顾身旁表兄的制止,冷笑一声道:“本郡主本便是为了和亲而来!与其嫁给别的乱七八糟的男人,倒不如嫁给恒都督,用你们大兴的话来说,那算知根知底不是?” 她一开始确实只是好奇那个男人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当真的看到了她,发现她竟是那么一个畏缩懦弱、空有美貌的女人时,她心里忍不住火了。 那个男人杀了他们数不尽的族人,把他们青耳族王族的颜面踩在脚下践踏,更是把他们青耳族当成圈养的狗一样,不想杀的时候,就逗他们玩玩,想杀的时候,就往死里折腾。 她恨那个男人,却也无法忍受,站在他身旁的竟是那般平庸的一个女人! 多罗亲王自然了解自己的表妹,虽然知道她执念上来了,劝服她的机会微乎其微,还是咬牙又低斥了一声,“安溪!” 时颜微微挑眉,看了看不远处似乎一脸焦急、却完全没有上前制止的韩夫人,又看了看周围不少已是从震惊变为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神情的夫人娘子,嘴角忽然微微一扯,笑了。 原来如此,韩家的刁难,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只怕安溪郡主他们的到来并不是偶然,韩家知道以安溪郡主的性子,见到她和恒景必然会心绪不稳,出言刁难,这才把她引到了这满月宴上来。 而且,方才她说,她是为和亲而来,而且直言了,想嫁给恒景。 韩圻年一门心思要给恒景添堵,定然十分乐意达成她这个心愿。 不管韩圻年最后会不会让安溪郡主嫁给恒景,这个口,她都得先堵上了。 毕竟,她说了要给恒景赔一个夫人,在找到合适的人选前,她可不能让一些妖魔鬼怪把那个位置占了。 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站了起来,看着不远处有些讶异的安溪郡主,道:“行,就请郡主来说说,要如何比试罢。” 说着,她眼角微扬,淡然道:“那是我的夫君,我不可能把他让给任何一个人,郡主还是趁早去找另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嫁去吧!” 第75章 都督夫人的嘴(第四更) 时颜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这女子竟还真的接受挑战了!他们多少听闻过青耳族的习俗,那安溪郡主提出来的比试,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肯定是比武! 这都督夫人未出阁前,只是一个只有一手字还算拿得出手的所谓才女,自小的性子最是软弱胆小,所有见过她的人对她最深的印象就是那总是低垂着的头,虽然她如今似乎仗着恒都督的宠爱嚣张跋扈了不少,却又拿什么来跟那安溪郡主比? 她以为她背后有恒都督,安溪郡主就不敢对她动真格吗?简直天真好笑!她那个好夫君可以说是青耳族所有人的仇敌,安溪郡主只会把对恒都督的仇怨发泄到她身上,可不会有半点手下留情! 惊讶过后,大部分人都露出了嘲讽的神情,觉得这女人实在自以为是,愚蠢无知!不过,这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今天在这儿出糗,反而能给他们提供一个笑料不是吗。 苏希雨和留侯夫人许氏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满脸的幸灾乐祸,许氏还兴奋地哈了一声,眼中闪烁着夹杂着滔天仇恨的快意,“这小贱人也有这一天!那安溪郡主最好不要手下留情,狠狠折辱她一番,让她从此在这望京城里也抬不起头来才好!” “母亲,放心,肯定会的,”苏希雨温声细语的,眼里的嘲讽却快满溢而出了,“据闻青耳族的人从孩童时候起就舞枪弄棒,驰马试剑,不管是男子女子都彪悍得很,又哪是阿姐这个从来没习过武的人可以对付的?阿姐这回定是要为她的无知自大付出代价了。” 等她出糗惹了恒都督的嫌,就知道没有留侯府的撑腰,她什么都不是了! 一番话,说得许氏心里又是兴奋了几分,眼睛一眨不眨的,唯恐错过任何一副画面似的。 在场的人,只有谢语盈大惊失色,不自觉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道:“不可!夫人,你有习过武吗?你以为那安溪郡主是我们望京城的贵女,会与你比什么琴棋书画?要真比的话,让我来……” 那安溪郡主扫了眼谢语盈,嗤笑一声道:“怎的?难不成恒都督是你夫君啊?在我们青耳族,一个人若是看上另一个人的夫君或妻子,提出比武抢人的事情再正常不过。如今夫人既是应了我的比武,就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们大兴的人不是常常说什么金口玉言吗?难不成唯独都督夫人的嘴与旁人不一般?” 谢语盈见她这得意的模样,更是气急,“你!” “七娘,确实是我先应了她,”时颜这时候却开口,打断了谢语盈的话,一张原本明艳的脸有些苍白,微微垂眸道:“是我冲动了……” 谢语盈这下更确定时颜不知道安溪郡主说的比试指的是比武了,忍不住急得咬牙,“夫人,你确实冲动了!” 她刚想说,既然夫人不知晓那安溪郡主说的比试指的是比武,就跟大家伙解释解释,大家都会理解的,就听那安溪郡主得意道:“我也不想被你们说我欺负人,韩夫人,麻烦你把你们府上有的兵器都拿出来,要用哪种兵器比、怎么比,我全交给夫人来决定!” 谢语盈闻言更气了,这安溪君主嘴里说着比试的方式让夫人选,实则已是圈定了比试的范围,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瞧她这得意的表情,分明已是猜到了夫人完全不懂武! 她一个青耳族人,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胆子在他们大兴撒野! 谢语盈刚要再说什么,身旁的女子就伸手轻轻按住了她,耳边,同时响起女子轻柔淡然的声音,“是么?安溪郡主可不要后悔才好。 若我赢了,安溪郡主需记得,往后再也不能说要嫁与我夫君的事情。” 谢语盈微愣,直觉有什么不对劲,转头看了时颜一眼,却见她看也没看她,只淡淡笑着看着对面的安溪郡主,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流转着温和却坚定的光芒。 跟她方才说自己冲动了时的眼神,似乎一个天,一个地。 安溪郡主微愣,她不是个蠢的,自然也看出了那都督夫人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她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大兴的女子,又看她这柔柔弱弱的模样,下巴一抬,道:“行,本郡主今儿个也学学你们大兴的人,给自己镀个金口,本郡主说过的话,绝没有反悔的道理!” “好,我自是相信郡主的,”时颜点了点头,转向一直没说话的韩夫人,嘴角微微一弯,道:“那便不用麻烦韩夫人把所有兵器都搬出来了,拿两条鞭子来便是。” 安溪郡主身旁的多罗亲王闻言,眉头微微一蹙,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身旁的安溪郡主抢了先,“哈哈,鞭子,夫人,你确定要跟我比鞭子?” 安溪郡主的表情因为拼命压抑着兴奋显得有些扭曲,眼里散发着嗜血的光,朗声道:“那就请韩夫人借我们两条鞭子罢!今日为求公平,本郡主就不用自己带过来的鞭子了!” 说着,解下原本绑在腰带上的一捆九节铜鞭,随意往地上一扔,铜做的鞭子掉到地上,顿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听着,就忒沉。 “蠢货!”许氏笑得更兴奋了,“那安溪郡主随身带着鞭子,想也知道她最擅于用鞭,她不是眼睛瞎了就是脑子坏了!” 苏希雨也很想笑,但她直到这时候,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从刚才她跟那女人相处的感觉来看,她脑子不像有问题的,相反,还精得让人生恨,她不可能没看到安溪郡主随身带着鞭子! 如果说她一开始应下安溪郡主的比试要求,是冲动自大所致,那如今她主动选择用鞭子比试又是为何?不会是想找死吧? 谢语盈见状,也忍不住咬了咬牙,但夫人的手还按着她的右手,她直觉,夫人不是那般任意妄为的人,她这样做,定是有原因的。 虽然这只是她们第二回见面,但她就是无端这样认为。 严氏这时候,终于开口说话了,轻叹一口气,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道:“既然安溪郡主和都督夫人都同意比试,我作为主人家,也没有扫兴的道理,也算是在宴席开始前热闹一回罢。 念夏,秋蝉,去找两幅鞭子来,让戏班子不要唱戏了,把戏台腾出来,给安溪郡主和都督夫人切磋用。” “是!” 眼见着两个婢女要离去,时颜叫住她们道:“稍等,麻烦两位拿鞭子的同时,拿一桶浆糊和两盆花瓣过来。”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愣。 比试鞭子,要浆糊和花瓣做什么? 时颜微微挑眉,眼神明亮地看着对面也有些愕然的安溪郡主,道:“郡主不是说,比试的方法也由我来定么?比试鞭子,可不仅仅只有一种方式。” 仔细看的话,能看出,那容颜绝艳的女子在说话时,眼底分明流转着一丝狡黠。 一直眉头紧皱的多罗亲王看着她,不禁心头微跳,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跟多年前那个高傲矜贵、风华绝代的女子,似乎重合到了一起。 原来,大兴朝那般聪慧且引人注目的女子,远不止一个啊。 第76章 让人惊艳的她(第五更) 安溪郡主被她呛了一下,便是心里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重,也只能咬了咬牙,道:“当然,只不知道,都督夫人到底想如何比试?” 她自小学习鞭法,不管怎么比,都不可能输!她就不信那女人还有什么扭转局势的招! 多罗亲王暗叹一口气,他就知道,安溪这性子迟早要惹事。 只是…… 他眼神暗暗变得暗沉。 这一局,她只怕赢不了。 时颜弯了弯嘴角,淡淡道:“很简单,待会拿到鞭子后,让人在鞭子上涂上浆糊,我与安溪郡主拿着涂了浆糊的鞭子站在戏台上,命人从旁撒出花瓣,最后,谁鞭子上粘的花瓣最多,谁就赢,如何? 今天再怎么说也是韩府的满月宴,这样的日子,自是不适合喊打喊杀,见血更是不吉利,我认为这种比试方式,更为适合今天的日子。” 在场的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都督夫人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哪有人在孩子的满月宴上还打打杀杀的。 而且这比试的法子,听着倒别致。 安溪郡主心里不太乐意,武器拿在手中,不就是用来打人的么?大兴的女人果然就是矫情,竟然用鞭子来玩这些小把戏。 还说什么满月宴不能见红,在他们青耳族,比试见红才说明这场比赛够激烈,有血性,见红从来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情!这群人这般文文弱弱的,难怪被他们青耳族压着打了上百年。 要不是那个可恶的男人……要不是他,她何须来到这里受这种屈辱! 安溪郡主想到这里,心里恨极,一双娇媚的眼中蔓上红血丝,嗤声道:“行,那来罢。” 不管怎样,她都不可能输! 她的鞭法在青耳族中无人能敌,不过是接几瓣花瓣,又有何难! 多罗亲王一脸欲言又止,只是看安溪郡主已是红了眼睛,知道事到如今,没有人可以阻止她了,只能暗叹一口气,走到了一边去。 一双眼睛,却是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都督夫人,眼神幽暗。 这就是那男人的夫人? 呵,那男人何德何能,竟能得到这样一个女人。 很快,时颜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时颜拿起韩府提供的鞭子看了看,是纯牛皮制作的七节软鞭,韩府拿出来的东西,质量自是不用说的。 她看向不远处也拿起了鞭子的安溪郡主,淡淡道:“安溪郡主把比试方式的决定权交给了我,那我便把比试顺序的决定权交给安溪郡主吧,安溪郡主是想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安溪郡主看着她这似乎一点也不紧张的模样,就忍不住心里冒火,有种自己被人小看了的感觉,突然解开鞭子重重在地上抽了一下,冷笑道:“还是我来罢,我怕夫人这娇娇弱弱的模样,上台没多久就结束了,那就不好玩了,不是? 说实话,我挺好奇的,夫人穿着这一身衣服,确定能把鞭子挥起来吗?” 说完,嘲讽地看了时颜一眼,就拿着鞭子上了戏台。 在韩府的仆婢帮安溪郡主在鞭子上涂浆糊的时候,谢语盈走到时颜身旁,看了看她这大袖罗衫,皱眉道:“夫人,你要不要去换身衣服?” 那安溪郡主穿的是一身便于活动的窄袖紧身裙,夫人却是穿着这盛装的华服,光从这衣服看,就落于下风了。 时颜大拇指轻抚鞭子,看了谢语盈一眼,突然微微眯眸,轻笑一声道:“无妨,如果我穿成这样,都能在对方最擅长的领域里打败她,才能彻底把对方击垮,不是么?” 谢语盈一愣,有些讶异地看着身旁的女子,有种这一刻,才真正认识到她是个什么人的感觉。 这还真是……某种意义来说,她跟恒都督那家伙也是挺般配的。 心里忍不住就有些酸楚,若是陛下还在,看到恒都督娶了个这样的妻子,定然很开心。 虽然陛下表面上对恒都督很刻薄嫌弃,但谢语盈知道,陛下心里是很关心恒都督的,否则也不会把他送的东西都好好地收起来了。 在她们闲聊之时,戏台上的安溪郡主已是做好了准备,拿着那根涂满了浆糊的鞭子站在戏台正中间,旁边五六步远的地方,一个小厮捧着一个装满了花瓣的花盆,突然用力往安溪郡主那边一扬。 在安溪郡主上台前,时颜已是说了这场比试的两个规定:一,从开始到结束,鞭子都不能落地;二,在所有花瓣落地后,比试就算结束了。 因此,必须要在所有花瓣落地前,让自己的鞭子尽可能多的沾上空中的花瓣,这时间,短得可以说眨一眨眼就没了。 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一切动作,紧紧地盯着戏台上那个猛然挥动起了鞭子的纤细身影,却见她动作利落,手腕有力,每一鞭都仿佛带着猎猎的风响,在他们眼前呼啸而过。 似乎没过多久,安溪君主的鞭子上就沾满了粉色的花瓣。 许氏忍不住大笑道:“好!好!我倒要看看那小贱人拿什么跟人家比!” 便是他们这些外行人,也能看出,安溪郡主绝对是个用鞭的高手啊。 然而,他们没发现的是,多罗亲王和谢语盈看着看着,眉头微微蹙起,时颜更是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唇。 果然……就如她想的一样。 很快,所有花瓣都落到了地上,戏台旁一个拿着铜锣的小厮立刻大力敲了敲,朗声道:“安溪郡主比试,结束——” 安溪郡主立刻收起了手中的动作,两手托着沾满了花瓣的鞭子,微微喘着粗气,眉头却是紧紧皱着。 没想到,这比试比她想象中的要难!她平日里都是用鞭子打人,一抽一个准,然而人的面积自是比花瓣大上许多,方才那么多花瓣在她眼前飘过,她别说要抽准了,压根看都看不清,只能胡乱挥上一通。 只是,即便如此,也已是足够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沾满了花瓣的鞭子,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不屑地看了台下的时颜一眼。 时颜却没看她,拿起自己的鞭子走上了戏台。 安溪郡主一愣,忍不住咬了咬牙。 这女人,着实让人火大! 就看她待会输给她后,要怎么痛哭流涕! 早在安溪郡主结束的时候,就有仆婢上台把戏台打扫干净了,时颜等鞭子上完浆糊,便拿着它走到了戏台中间,一袭碧绿色裙子连着那大红色的大袖罗衫,在晚风中轻盈飞扬,在戏台上比别处更为通明的火光照耀下,美丽圣洁得仿佛随时要飞回那九天之上。 众人都不禁有些看愣了,一旁抱着满满一盆花瓣的小厮也看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眼里掠过一丝阴暗,手大力一扬,却见盆里的花瓣没有朝着戏台正中央的时颜而去,而是洒到了她前头! 观众们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谢语盈更是下意识地大喝一声,“你奶奶的!” 却见那戏台上的女子抬头看了看,一双桃花眸微微一眯,突然挥舞着手中的鞭子一个转身,就旋到了那花瓣雨下落的中心,手中的鞭子连同她飘逸的衣裳快速舞动,纯黑色的鞭子柔软如灵蛇,又隐隐带着仿佛能甩断一切的锋芒,由上而下,带着某种有节奏的韵律,在众人眼前甩出了重影。 围观的人都不禁看呆了,明明同样是挥鞭子,这都督夫人给他们的感觉,却分明与安溪郡主不同。 如果说安溪郡主甩的鞭子虽然飒爽有力,却失了些节奏,这都督夫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游刃有余,每一步每一鞭都仿佛跳舞一般,让人看得不由得暗暗感叹,完全被戏台上那个纤细柔美的身影吸引了全部心神。 恒景和其他男宾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也同样被台上那女子的身姿所惊艳。 一众望京城的权贵都忍不住暗暗惊叹:“这女子是谁?望京城里,什么时候竟出了这么一个艳惊四座的女子!” 恒景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的女子,心跳一点一点加快,生平头一回有一种,想不管不顾把她带回家藏起来,不让其他任何人窥探到她身上光芒的自私想法。 他的阿颜,本就该像绝世的宝石一般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只是,当她的光芒终于被世人窥见,他又忍不住心生惶恐,担心这样一颗绝世的宝石,从此不再只归自己所有。 第77章 护妻心切(第一更) 直到戏台上那个翩跹的身影停下了脚步,众人才恍然梦醒。 一些人也才终于记起了这是一场比试,下意识地看向了那女子托在手上的鞭子。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却见那条鞭子上粘满了花瓣,连一丝儿缝隙都没留,若没见过那条鞭子原来模样的人,估计连它是什么颜色都看不出来! 而他们分明记得,方才安溪郡主的鞭子上虽然也粘满了花瓣,但花瓣与花瓣之间有不少缝隙,即便现在还没数各自获得的花瓣数,众人心里已是有了一个预感—— 只怕这回,安溪郡主要惨败了! 许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台上的女子。 不可能!苏妙音怎么可能会耍鞭!她对那小贱人再了解不过,她连正儿八经地教人琴棋书画的先生都没给她请过,她又是从哪儿学的这一手鞭法! 苏希雨也震惊不已,脑中除了“不可能”三个字,再也无法思考其他。 安溪郡主眼见着那女子把鞭子交给了一旁的侍女,要走下戏台,才回过神来,顿时勃然大怒地几步跑上了戏台,挡住了她的去路,有些失去理智地咬牙道:“你会鞭法?!” 时颜微微挑眉,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地扬了扬嘴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会鞭法了? 我夫君可是举世闻名的沙场大将,一身武艺出神入化,让敌人闻风丧胆,我作为他夫人,会耍一两手鞭子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吧?” “你!”安溪郡主这下子哪里不知道她被耍了,又听她故意提起她那个夫君,说什么他令敌人闻风丧胆,心里的新仇旧恨顿时全数被勾起,突然“哗啦”一声解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回来的九节铜鞭,手狠狠一扬,就朝时颜抽去,“你这奸猾狡诈的贱人!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得罪了本郡主是什么下场……” “夫人!” 戏台下的谢语盈失声大叫,下意识要冲上戏台,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来的滇国公夫人的贴身侍婢一把扯住。 “娘子,夫人说了,你不可再这般胡闹了!那都督夫人不是我们应该靠近的!” 戏台上的时颜早在安溪郡主解开铜鞭的时候,眼中便掠过一抹寒芒。 在她失了理智地朝她挥鞭前,她早便做好了准备,刚要往旁边闪躲,一个高大挺拔的熟悉身影突然就仿如一阵风般出现在了她面前,大手一伸,轻而易举握住了那带着冰冷杀气的鞭子,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的沉冷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谁给你的胆子对我夫人动手?!” 时颜一怔,惊讶地瞪大双眸。 恒景什么时候来了这边? 就在这时,脸色有些发黑的多罗亲王也快步赶了过来,一把拉住明显还没回过神来的安溪郡主,深吸一口气,沉沉地警告道:“安溪,这里是你胡闹的地方吗?快给都督夫人道歉!否则,别怪我直接把你捆在住处,安心等着出嫁!” 本来见到恒景,心里的仇恨火焰又往上冒了一些的安溪郡主听到这威胁的话,更是气得双眼泛红,“我凭什么给她道歉!是她装模作样耍了我!害我在所有人面前出糗!她就是个卑鄙的毒妇……” “安溪郡主,”时颜嘲讽地看着她,淡淡道:“我不知道,我是哪里让你觉得自己被耍了,说起来,安溪郡主明知道大兴的女子与青耳族的女子不同,自小不会学武,却依然非要我与你进行武术比试,这又是什么心理呢?” 什么心理,欺负人的心理呗! 谢语盈见时颜安全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听她毫不客气地回怼了那安溪郡主,只觉得大快人心,忍不住便哈一声大声道:“对啊,安溪郡主既然那么光明磊落,方才怎么就非要与夫人比试武术,而不是比试那琴棋书画呢!” “你们这两个……”安溪郡主忍不住涨红了一张脸,那娇媚的面容一下子变得狰狞而刻薄,眼见着她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就听依然扯着她那条铜鞭的男人脸色倏然更沉了些许,一字一字道:“我方才问了,是谁给你的胆子对我夫人动手?” 安溪郡主下意识地看了那男人一眼。 当触及他那一双满溢杀气的沉黑双眸时,一颗心猛然一颤,那种在战场上被他当方面碾压屠戮的恐惧瞬间袭上心头,安溪郡主的四肢一下子软了,不由得往后踉跄了一步,一旁的多罗亲王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恒景却似乎没指望她开口回答,见状薄唇微微一扯,转头冷冷地看向不远处的严氏,道:“莫非,这就是韩府的待客之道?” 嗓音清冷,那眼神和说出来的话语却差点让严氏稳不住脸上完美的笑容,一颗心微微颤抖。 她这下确信,这武夫是真的十分重视他这个夫人了! 竟然因为这件事,就公然在所有人面前问责她,这是完全没把他们韩家放在眼里! 他怎么敢! 纵然心里恨极,在众目睽睽下,严氏也只能暗暗咬了咬牙,扬起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道:“恒都督这是误会我了,这场比试,我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但无奈,都督夫人和安溪郡主都说要比,我作为主人家,也不好拂了宾客的意。 安溪郡主方才的行为……我也很惊讶,可能郡主年少气盛,先前比试显少尝过输的滋味,这才一时冲动罢。 这件事,确实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恒都督护妻心切,着急也是难免的。” 严氏这带着安抚意味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不禁心起波澜。 因为韩家在大兴朝的地位,这位夫人不管表面看起来多么和善可亲,其真实的性子也是绝不好惹的,他们也从没见过她这般妥协的模样! 看来,便是如今恒都督某种意义上被困在了望京,韩家也不敢轻易动他。 在场的都是人精,心里顿时一阵了然。 然而,这番话听在谢语盈和时颜他们身旁的都督府仆婢耳里,却是让他们忍不住火冒三丈! 她说那安溪郡主方才的行为只是因为年少气盛?若那一鞭子真的打到他们夫人身上,后果不堪设想!她这话,分明是故意淡化了安溪郡主行为的恶劣性,妄想把这件事轻轻掀过! 恒景脸上的神情不禁更为沉冷,眼眸幽黑地看着严氏。 严氏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又哪里见过这般从刀光剑影中杀出来的眼神,嘴角的笑容一时更僵了,隐隐有些站不住。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过了一瞬,恒景终于启唇,淡淡道:“我这二十四年来,好不容易才得了个这般合心意的夫人,自是不能让旁人伤了她分毫。 这种心情,韩夫人应该理解。” 时颜不由得抬眼看向依然挡在她身前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心跳有些不受控地加快。 以恒景夫人的身份跟他相处得越久,就越忍不住感慨,恒景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真的全心全意地对她好,不掺一丝杂质,如此赤诚而热烈。 她总是觉得恒景对她这忽如其来的感情只是移情,是不是对恒景……有些太不公平了?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一阵请安声响起,“见过大郎君!” 时颜一下子收回心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韩府的大郎君,也就是韩圻年的嫡长子韩修临,时颜自是认识的。 也许是韩圻年做了太多亏心事的报应,他这个嫡长子从生下来就双腿残疾,一直只能坐在轮椅上,也因此显少出现在人前。 时颜对他最深的印象,是他那一双阴冷至极仿佛躲在暗渠中的某种毒物的眼睛。 严氏听闻大儿子来了,也似乎愣了愣,连忙朝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走去,道:“临儿,你怎么过来了?” 第78章 一天比一天会撩(第二更) 韩修临长了一张英俊却苍白的脸,闻言,嘴角轻轻一扯,道:“母亲莫非是觉得,儿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严氏连忙道:“自然不是,母亲只是……” 韩修临却冷着一张脸打断了她的话,“父亲和二弟忙着招待旁的宾客,修与还在被父亲禁足,整个韩府也就剩我这个富贵闲人无所事事了,父亲便遣我过来看看,母亲这边是否出了什么事,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严氏似乎拿这个大儿子完全没辙,噎了一噎,才暗叹道:“没事,方才发生了一些事,母亲已是处理好了。” 就在严氏母子俩说话的当口,时颜下意识地扫了跟在韩修临身后的一众仆婢一眼,眼睛突然猛地顿住,因为震惊和不可置信,瞳孔不自觉地微微张大,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却见在韩修临身旁站着的是四个婢女,而这四个婢女的模样,都让时颜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强烈熟悉感! 她隐隐觉得某件事的真相似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心跳猛然加快,恨不得现在立刻回到都督府,好去验证一下此时快要塞满她脑子的想法。 直到,时颜感觉到微微的窒息,韩修临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那双阴翳至极的眼眸一抬,仿佛丛林中的毒蛇般朝她看来,才睫毛微动,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 心底的震惊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畅快和嘲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她这些天得到的韩家暗窑的线索,是完全连接在一起了! 韩修临看到那女子仿若不经意移开的视线,眉头皱了皱,只是,从小到大这种暗搓搓对他好奇鄙夷的视线他看多了,当下只是脸色阴暗地扬了扬嘴角,冷冷地对严氏道了句:“宴席快开始了,麻烦母亲带众位宾客到华锦堂去罢。” 说完,没看周围任何人一眼,兀自转着轮椅就离去了。 他身旁四个婢女匆匆朝严氏行了个礼,也快步跟了上去。 就在时颜不自觉地看着他的背影沉思之时,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方才,可害怕?” 时颜微愣,抬眸看向低头眼眸专注地看着她的恒景,微微一笑道:“都督不用担心,我好歹已是学了一段时间的鞭法,还是周副将亲自教导的,怎么也不能给都督和周副将丢人不是?” 那上扬的唇角,隐约还带着一丝俏皮。 恒景却忍不住嘴角微抿,方才在流觞池,听到有人说她出事了时的惶恐心情,他实在不想经历第二遍,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轻柔地替她把有些凌乱的刘海拨到了耳后,低声道:“给我丢人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确保你的安全。” 时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有加快的趋势,不禁在心里暗道一声,完蛋! 这狗男人简直一天比一天会撩! 恰好这时候,严氏在招呼人往华锦堂走去,连忙脸颊微热地移开视线,道:“反正现在没事就是,宴席要开始了,我们过去罢。” 恒景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神,一颗心有些窒闷。 然而,这种满腔的感情得不到回应的感觉,他竟然已是渐渐开始习惯,汹涌而出的苦闷也已是习惯性地把它压回心底,嗓音微沉地道:“好。”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说话期间,周围的人一直在暗搓搓地看着他们,直到见到他们转身离去了,才面面相觑,脸上俱是满满的震惊和感叹。 那天天在沙场上打滚的恒都督对着自己的夫人,竟是那般温柔关切,那双黑曜石般黑得纯粹的凤眸中,仿佛只能看到一个女子,在场很多女子一时都忍不住羡慕又嫉妒。 不管那恒都督的立场如何,都不可否认他是个强大而优秀的男人,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能被那样一个男人全心呵护? 却是没想到,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苏妙音竟然得了那样的造化,还、还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耀眼明艳得让人自惭形愧! 多罗亲王也不禁深深地看着那个离去的柔美身影,想起她方才在戏台上曼妙夺目的身姿,一颗心不自觉地收紧,最终,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他好不容易又遇到了一个让他心向往之的女子,可惜她早已是名花有主,还是……那个男人的夫人。 想到这里,他的眼眸倏然一暗。 实在是……可惜了。 因着方才的发现,时颜接下来的时间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幸好经过与安溪郡主比武那件事,其他人都明显不怎么敢惹她了,加上恒景一直护在她身旁,这一晚上倒也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只是,再一次见到一脸伪善的韩圻年和韩修旭父子时,时颜眼底终是忍不住起了杀意,悄悄地往恒景身后站了站,就怕自己这滔天的恨意一时藏不住,就这样被韩圻年那老狐狸发现了。 恒景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却只是侧眸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更挡住了她些许,迎向笑得意味深长的韩圻年,淡淡道:“恭贺韩太傅喜得金孙,我与夫人给小郎君备了份薄礼,已是交给令府的管事了,希望这份薄礼能进韩太傅的眼罢。” 韩圻年四十几岁的年纪,鬓角的头发已是发白,只一双眼依然泛着精光,身躯凛凛,威仪孔时。 只见他看向跟在恒景身后的时颜,突然轻轻一笑,“听闻令夫人方才艳惊四座,一手鞭法耍得神乎其神,怎么如今看着,却似乎有些内敛?” 恒景不动声色地又挡了挡时颜,嘴角笑容泛着冷意,“许是方才耍了一下鞭子,累了,毕竟,我与夫人都没想到,来韩府参加满月宴还需要表演鞭法。” 韩圻年哪里听不出他话中有话,一双眼睛猛地眯了眯,却也没说什么,只哈哈一笑,道:“是么?这件事,确实连我都意想不到。” 恒景嘴角扯了扯,没再说什么,行了个礼,就带着时颜往给他们备好的位置去了。 韩圻年一直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突然,冷笑一声,咬牙吐出一句话,“留候这兔崽子!” 原本在他掌控中的事情,却因为那女人的出现,一次又一次地生出岔子! 方才,竟又让她借着他们韩府的满月宴,狠狠出了一回风头。 只怕今晚过后,恒景身边有一个超群绝伦、聪慧机敏的夫人这件事,就要传遍大兴了! 这无疑又要让恒景那竖子的声望大大提升一回! 他都要怀疑,留侯那家伙是故意坑他的了! “那个安溪郡主也是个蠢货!”一直没说话的韩修旭突然咬牙道:“若不是她闹出今晚这件事,咱们迟早能找到机会把她塞给恒景,如今全被她毁了! 恒景身边那个女人实在棘手,若留侯那老不死没法给我们一个交代,就等着看咱们怎么‘报答’他罢!” 韩圻年收回看着恒景他们的目光,嘴角紧抿,眼中寒光四射。 他可不指望留侯能给他们什么交代,那样一个女子,可不是留侯那个蠢货可以掌控得了的。 不过,她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内宅女子,恒景如今对她的重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若是能好好利用这一点,那女人说不定反而能成为恒景那竖子的一个软肋! 呵,这倒是比那竖子以前无欲无求的时候,更好对付了。 第79章 这奇怪的心情(第三更求订阅求月票~) 晚宴结束后,恒景也懒得在韩府多逗留,直接带着时颜就离开。 时颜跟在他身旁往外走,不自觉地看了看一旁恒景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恒景最近都不怎么牵她的手了。 明明前几天的时候,他总是时不时就动手动脚一下,便是她想挣也挣不开。 这几天,倒是规矩了不少。 时颜突然发现自己心底竟然隐隐有些失落,一颗心不禁微微一跳,有些惊讶,又有些茫然,这种莫名其妙又患得患失的感觉,她也不知道怎么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急急的呼唤—— “阿姐,等等!” 时颜的心神一下子从自己纠结奇怪的心绪中抽了回来,转头看向远远朝她小跑了过来的苏希雨。 她这个五妹倒是出乎意料的有毅力,她自认为方才跟她已是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没想到她还是不依不饶地凑过来。 恒景眉头微皱,脸色明显有些不耐,却还是看了看她,道:“你若是想与她聊聊,我就在一旁等你。” 时颜不禁抬眸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好,我就与她简单说几句话。” 她倒是要看看,她还能与她说什么话。 她是完全不想跟留侯府的人继续纠缠下去的,时颜一边走过去,一边还在暗暗思索,是不是应该再放几句狠话,彻底断了留侯府对她的那些小心思。 苏希雨似乎没想到时颜竟然主动朝她走了过来,微微愣了愣,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知道如今已是不能再用以前的目光看待这个阿姐了,也知道她方才评价留侯府的话都是事实,她们的父亲母亲确实都是自私自利、目光短浅的人,要说父亲母亲对他们这些子女的爱有多少,那是个笑话。 只是……他们也没法选择她们的出生,不是? “阿姐,”苏希雨轻吸一口气,低声道:“我承认,方才我是骗你的,父亲和母亲先前,确实从没有关心过阿姐。” 若是他们真的关心阿姐,当初,就不会任由苏妙灵欺负她了。 时颜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微微一愣。 “父亲突然让我来探一探阿姐的口风,看阿姐心里还有没有留侯府时,我其实也是很奇怪的。” 苏希雨不懂朝堂上的事情,父亲突然让她这么做,她只能猜,也许是父亲见阿姐这般受恒都督重视,起了利用阿姐借恒都督的势的念头。 虽然如此,但苏希雨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女子本弱,不管是单靠娘家还是单靠夫家,都无法在这世间立足,倒不如趁着自己现在有价值,和自己的娘家处好关系,抓紧机会生下恒都督的嫡子。 这样,即便恒都督以后对阿姐感情淡薄了,冲着这个以后能继承恒都督爵位的嫡子,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像先前那般对阿姐不管不顾。 这不过是、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的策略罢了! 苏希雨不禁握了握拳,道:“可是,阿姐,你可有想过,即便父亲母亲突然这般关心你有别的目的,但你也能趁机借留侯府,在都督府站得更稳不是吗?阿姐,你……” 时颜看着她,嘴角突然微微一扬,道:“五妹,为何你总是觉得,女子一定要依靠着别人生存呢?” 苏希雨一愣,忍不住就咬了咬唇。 又是这样的话!又是这样的话! 苏妙音如今能这么说,不过是因为她有了依靠,不再像她和姨娘那般无依无靠罢了! 她一时冲动,忍不住道:“阿姐,你别天真了!你明知道,我们从来没有旁的选择!你还记得的吧,父亲母亲除了对苏妙灵他们几姐弟,对其他儿女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我们在留侯府向来只能看着母亲的脸色过活。 那些留侯府的仆婢也是一样的,表面对我们尊敬,其实暗地里对我们不屑得很。 生活物资时有克扣我们的,这就算了,但我姨娘、我姨娘身子不好,却一直没有多余的钱去请好的大夫,去抓好的药,我求了父亲和母亲好多回了,父亲和母亲一直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直到……这回……” 直到这回,父亲对她有所求,为了让她更用心地替他做事,特意请了望京城最好的大夫给姨娘看病,还让姨娘从以前潮湿阴冷的院子,搬去了一个向阳的、适合养病的院子,送到姨娘那边的生活物资,也比以前好了不少。 她也不想依靠别人生活,只是,事实上,她只有依靠着父亲和母亲,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时颜看着苏希雨这激动的样子,忍不住暗叹一口气,道:“我知晓一切都不容易,只是,你真的努力了吗?在没钱的时候,你可有想过可以用其他法子赚钱,在那些仆婢克扣你和你姨娘的生活物资的时候,你可有想过,有其他法子得回你们应得的?” 苏希雨有些怔然,下意识反驳道:“这些事,哪有阿姐说的那么简单。 我们不过是一个女子,生来便注定了嫁人生子,便是先前的那些女帝,即便坐上了皇帝的位置,不也没有能力管理大兴,只能依靠身旁的人么? 时颜:“……“ 不禁默默地望了望天。 得,到头来,锅在她身上,是她没有做好榜样。 “罢了,”时颜看到不远处的恒景已是频频地朝她张望,嘴角微微一扬,无奈地淡声道:“确实是我强人所难了,五妹也不必担心我,我说了,我有能力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便有那个能力。 我劝告你一句,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花功夫了,要想你和你姨娘的生活过得更好,还是另外想办法罢。” 说着,没再看明显还想说什么的苏希雨,朝恒景走了过去。 恒景看着她走到他身边,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不禁眉头微皱,道:“怎么了?” 时颜一怔。 他似乎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动,明明她在走过来的一路上,自认为已是稳定好情绪了。 她看了恒景一会儿,眼眸微微一弯,“没什么,我们回去罢。” 恒景看着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只是,终是没说什么,领着她上了已是停在韩府门外的马车。 时颜一路上都在想事情,感觉没过多久,都督府就到了。 下了马车后,恒景走到她身旁,柔声道:“你今天肯定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说着,十分自然而然地带着她就往她居住的院子走。 时颜看着和她并肩而行的男人,有些失笑。 这男人估计都忘了,那不是他的院子了。 看着看着,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又移到了他那双修长宽厚的大手上,方才在韩府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纠结心情又涌了上来,她一时失神,竟控制不住地道:“都督,你如今心里还会挂念你先前那个心上人吗?” 第80章 你为何不牵我的手(第一更) 恒景的脚步猛地一顿,转头看着她,那张白皙俊朗的脸上,分明是无比讶异的神色。 时颜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连忙轻咳一声故作淡定,一双眼睛却不住地偷瞥面前的男人。 这个问题也算正常吧,她是他如今的夫人,要说一点都不在意他先前那个心上人,说出去也没人信。 可是,现任对上前任,是修、罗、场! 她承认,她是又一次冲动了。 只是,她也确实好奇,恒景会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却见面前的男人讶异过后,好看的眉头一下子紧锁,脸色微沉道:“阿音,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时颜一愣,眼睛眨了眨。 什么人,不就是对先前的心上人念念不忘,看到与自己心上人相似的人,就迅速移情的人么? 咳,好吧,她承认,这个人设是有那么一丢丢渣。 恒景看着面前女子有些躲闪的眼神,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不禁有些无力,也有种说不出的憋屈,抬起手捏了捏眉心,郑重其事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字道:“夫人,有些话我只说一遍,由始至终,我心里,都只有一个人。” 时颜有些怔然,恒景这回没有唤她阿音,而是用了夫人这个称呼,却是让他的话更多了一丝郑重和缱绻。 被他一双漆黑如墨,似乎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的眼眸看着,时颜忍不住有些心虚,脸颊也悄然有些热。 他说,他由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一个人,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先前喜欢他那个心上人时,心里确实只有她,只是,如今,他对她,也是认真的? 恒景一开始对她态度的改变,可能确实有她像他先前那个心上人的原因在里面,但他后来待她,确实是无比的用心和赤诚,若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他单纯的移情,确实对他太不公平了。 所以,他是真的对她这个人,生出了感情? 时颜这样想着,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无措和焦急,明明她最开始想的是,不能让恒景真的对她生出感情,要在那之前,给他找到另一个移情的对象。 心里,甚至还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意,让她不由得有些慌张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是、是么?我就知晓都督是个一心一意的好男人。” 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话语有些凌乱,时颜连忙撇过头,装模作样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恒景看着面前的女子,完全不知晓她在想些什么,心里不禁有些郁闷,只是,又着实拿她没辙,暗叹一口气道:“阿音,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问我便是,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时颜微愣,瞥了他一眼,“问什么都可以?” 恒景点了点头,幽深的眼眸中隐藏着一抹认真,“什么都可以。” “那……”时颜只是犹豫了一瞬,便道:“你最近怎么都不牵我的手了?” 这话一出,不止恒景,连跟在他们身旁的仆婢都愣住了。 片刻后,一众仆婢忍不住暗暗偷笑。 原来夫人今晚的反常是因为这个啊! 只怕夫人是醋了,在撒娇呢! 时颜虽然觉得问出这个问题怪不好意思的,好像她多么想恒景牵她的手似的,但她心里向来憋不住事情。 而且……她似乎对他牵她的手,也没想象中那么反感,还怪想念的。 恒景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喉咙一下子紧了,下意识地把手握起松开,又握起松开了好几回,才发出了声音,嗓音说不出的暗哑,“你……愿意让我牵?” 时颜更奇怪了,点了点头,道:“愿意啊,怎么不愿意?” 心里不禁暗暗嘀咕,敢情恒景这几天不握她的手,是觉得她不愿意? 咳,是她的错,是她的戏演得没到位。 这清脆柔美的嗓音就仿佛这天底下最好听的音符。 恒景不敢置信之余,眼睛倏然热了热,只觉得自己年少时的悸动、孤身一人在边疆浴血奋战时的无尽孤独和思念,以及成年后一次又一次痛彻心扉的求而不得,都在面前女子亮如星辰的眸子中消散了些许。 面前的女子也许只是单纯发出自己的疑问,又或者只是为了欺瞒他而演的戏。 恒景却已是心满意足,他伸手轻柔地牵起女子的手,把她纤细小巧的手一点一点地包在自己的掌心里,如此的珍而重之,仿佛那是什么珍宝一般,一双漂亮的凤眸微扬看着面前的女子,薄唇微弯,眼中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盈盈笑意,道:“好,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这般牵着你。” 时颜的心,又狠狠地噗通了一下,这跳得,让她都有些胆战心惊了。 她不禁暗暗嘀咕。 在这样的男色面前,谁能招架得住啊! 只是,她也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她似乎对眼前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如今自己还似乎被他怨恨了的男人,生出了些什么了不得的想法。 竟然还那般矫情地在意起了他先前那个心上人!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若是可以,时颜还真想捂脸哀嚎,痛骂这操蛋的人生一回。 只是在恒景面前,这自是不可能的。 她就这样有些神色恍惚地被心情大好的男人一路牵回了房间里,原本被单独留了下来的喜儿见到自家夫人和都督这恩恩爱爱的模样,满腹的怨言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后,忍不住喜上眉梢地想,这出去了一回,都督和夫人的感情似乎更好了呢! 果然,单独相处有助于增进男女之间的感情啊! 她顿时笑嘻嘻地十分狗腿地凑上来道:“都督,夫人,洗澡水已是准备好了,奴婢伺候两位沐浴罢。” 有些神游天外的时颜没察觉到小丫头无比暧昧的眼神,听到沐浴两个字,立刻点头道:“好,你准备一下,我这就去。” 她觉得,自己急需用水来浇一浇脑袋清醒清醒。 小丫头眼睛更亮了,欢天喜地地应了一声,便和其他几个仆婢一起簇拥着时颜去沐浴了。 时颜劳累了一天,只觉得这样泡在温热的水里,全身的疲劳都散去了。 她双手搭在浴桶的边缘,头枕在上面,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浑身懒洋洋的,方才那些心烦意乱的事情一下子仿佛没影了。 “夫人,”一旁的喜儿突然眼睛亮晶晶地道:“奴婢可要给你涂一些香油?” 时颜一愣,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涂香油作甚?又不是要出门,晚上睡觉还满身香精的味道,怪别扭的。 “哎呀!”喜儿见到夫人这不解风情的模样就忍不住焦急,剁了跺小脚道:“夫人,你跟都督感情都这么好了,难不成还要让都督睡外间的长榻啊? 你与都督头一回同床共枕,当然得好好准备一番,给都督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啊!” 第81章 逼他从了她(第二更) 时颜被喜儿的话吓得一呛,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跟恒景同床共枕了! 喜儿被她这反应惊了惊,连忙不住地帮时颜拍打后背,“夫人,你、你没事吧?” 她也没说什么吧,夫人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时颜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又气又无言地瞪了喜儿一眼。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恒景有些焦急的声音随之响起,“阿音,你没事吧?” 这个院子不大,浴室就设置在西耳房,加之这些古代建筑隔音又不怎么好,恒景会听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时颜想起喜儿方才同床共枕的话,脸色涨得更红了,无奈方才被那一口口水呛得太厉害,这下子一急,竟是咳嗽得更剧烈了。 外头的男人久久听不到回复,又听时颜咳得越发厉害,一颗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没想就一把推开浴室的门,大步迈了进去,跨过了挡在面前的屏风。 直到他整个人被一阵香软甜美的雾气所包围,有些发热的大脑才一下子恢复了几许清明,一双眼下意识地往不远处坐在浴桶里的时颜看去,一股热气顿时由下而上地奔腾而来,让他有些心慌意乱,却又像被什么迷住了心窍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却见因为咳嗽而脸泛红色的女子正浸泡在一汪清水中,露出来的肌肤洁白细腻得毫无瑕疵,仿佛一块温润诱人的美玉,修长的脖颈被湿润的黑发紧贴着,肩膀优美圆润的曲线蜿蜒而下,浸入了水中,再往下的…… 恒景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紧促的心跳声,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这时候的他,就仿佛一个在沙漠中行走多日的旅人,只盼望着能立刻有一汪清泉来浇灭他心头熊熊燃烧的火焰。 忽然,他看到那还在不住咳嗽的女子扬起眼帘,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眸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谴责看了他一眼,顿时身子微微一僵,双脚终于恢复了知觉,转过身去,轻咳一声道:“你没事罢?” 有事都被你吓没事了…… 便是知道大概率已是没用了,时颜还是不动声色地往下缩了些,俏脸通红,有些羞恼地道:“没事了……” 他这么冒然进来也不过是关心则乱,时颜好像也没有责怪他的立场。 只是,想到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时颜的脸还是忍不住又热了热,见某男人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忍不住恼道:“你还不出去?!” 这是待上瘾了是吗? 恒景的身影似乎又僵了僵,片刻后,暗哑至极的嗓音似乎带着一丝艰难响起,“抱歉……” 说完后,便大步走了出去,动作无比轻柔地替她关上了门。 浴室里仿佛一下子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模样,只是那过快的心跳和脸上一直高居不下的热度告诉时颜,方才发生的事情不是幻觉! 她不禁猛地捂了捂脸,哀嚎了一声,好一会儿,才透过指缝偷偷看了看自己水下的身体。 幸好,她这个身体该有的地方都有,没有比她先前那个身体差到哪里去,所以,方才也不算丢人,是吧? 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她又忍不住哀嚎一声。 完了,自己是真的没救了! 一旁被两个主子的态度弄得有些懵的喜儿:“……” 夫人到底在做什么啊,虽然方才那个乌龙有些羞,但夫人和都督是夫妻,这是迟早的事啊。 别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在夫人出嫁前,她可是积极主动地学过一些相关知识的! 不过,都督的态度也好像有点奇怪呢,竟然还对夫人说抱歉,感觉有点客气。 但这也看得出来,都督是真的很尊重夫人,以前留侯府里的那些男人,哪里会在乎自己身边的女人是什么想法。 喜儿虽然也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但过往的经历告诉她,都督是真的很爱护夫人呢。 喜儿不禁有些忧愁,“都督对夫人这么好,夫人怎么总是推开都督呢?”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夫人,你不会是不知道夫妻间要做的事情吧!” 是了,当初留侯夫人对夫人压根不上心,出嫁前也没有遣人去跟夫人说嫁人后会发生的事情! 她自己也是私底下找留侯府相熟的婢女问了一下,才了解的。 喜儿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忍不住东瞟瞟西看看,凑到时颜耳边偷偷摸摸道:“夫人,你可要奴婢给你找几本那方面的书来看?当初刘姨娘的婢女小芳就给奴婢看了不少呢!” 时颜:“……” 现在把这丫头打包送出去还来得及吗? 因为这一个小插曲,时颜难得在浴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了来。 恒景已是没事人一般坐在房间的书房里,手里拿着一卷书,似乎在很认真地看,听到时颜走进来的声音,他抬了抬眸,耳朵却终是忍不住有些红了。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时颜连忙轻咳一声,装作什么都察觉不到的样子道:“我洗完了,夫君也抓紧时间去清洗一下罢。” 恒景低低地唔了一声,没说什么,拿起喜儿替他备好的衣物就往浴室里走。 男人这故作淡定的模样实在太可爱,时颜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心情凌乱到了极点后反而奇异地平静了,甚至想问一问恒景方才的观后感。 只是,仅剩的理智还是让她悬崖勒马,看到恒景离开房间后,便走到榻边,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嗯,思绪终于清明了。 只是,思绪清明后,先前的烦恼又全数涌了回来。 这事情的进展怎一个乱字了得,她不可能以苏妙音的身份一直待在恒景身边,而若让他知道她就是时颜,还不知道会不会勾起他对她的怨恨,到时候,再多的感情都要变质。 要不,等他对她的感情更深一点后,再把她是时颜这件事告诉他,然后跟他好好解释一番当初她为什么那样对他? 时颜不由得沉思。 如果,他还是在意,就、就把他困在墙角,逼他从了她! 她就不信,他还真会对她做出什么来! 这样想着,时颜不禁微微一愣。 很多事情,都似乎悄悄改变了。 刚刚重生的时候,她笃定一旦让恒景知道她的身份,他定然就会再次送她去投胎。 然而如今,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恒景会真的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 恒景这回沐浴,也花了差不多是平时两倍的时间。 他动也没动那早已烧好的热水,只拿着一桶又一桶的冷水往自己身上浇。 每每感觉自己心头的火焰下去一些了,脑中就忍不住浮现出方才在这个房间里见到的一幕,鼻间又嗅着那还没散去的温软甜香,轻而易举地再次勾起了他心底的火。 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恒景身体又僵了僵,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提起一桶冷水,又一次兜头浇下。 在他终于再次踏进房里时,发现那个乱他心神的人正端坐在书桌后面,神色认真地看着手里的卷宗。 跟他方才的状态分明不同,女子认真得连他走到了她身旁都没察觉,似乎真的完全没有受到方才那件事的影响。 恒景心头又忍不住有些窒闷,暗叹一口气,低声道:“这么晚了,还在看什么?” 时颜被他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你洗好了?”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夫君,你坐,我有些事想与你说一下。” 恒景看到她眉眼间的认真,只能先把心里头的旖旎思绪放下,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问:“什么事?” 第82章 失踪女子与神佛(一更) 却见时颜手上拿着的卷宗分明是一副画像,而她面前的书桌上,也已是摊开了几幅画像。 恒景粗略扫了一眼,一双眼睛一下子顿住了,快速观察了那些画像一番,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皱眉道:“这是……” 这些画像,时颜这些天晚上时常会摊开来看,因此恒景自是不陌生的——这是裴严送过来的他筛选的大兴失踪人口画像! 裴严是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他送过来的画像,也是仔仔细细地按照他先前分好的类别送过来的,每一个类别都有他写的相关情况的卷宗。 恒景在前几天时颜看的时候也看了一眼,那个卷宗详细记录了这一类别的失踪人口都有什么特征、有什么相似点,以及各自的失踪时间和裴严自己的分析猜想,不用想也知道,裴严定是花费了大量时间做这方面的整理。 他当初看上的,也正是裴严的认真和一丝不苟。 时颜道:“这是裴侍郎送过来的画像,但,这些画像,都是我从裴侍郎不同的类别中抽取出来的。 而大部分的画像,都来自于裴侍郎整理的有待分类这一类别。” 恒景闻言,又快速地看了那几幅画像一眼,肯定地道:“你可是觉得,这几个失踪的女子,应该单独成为一个类别?” 面前的画像加上时颜手中那副,一共是六幅,恒景看着看着,一双黑眸越发暗沉,不自觉地拿起一副画像又详细端详了一番。 也难怪裴严把这几个女子都分在了不同的类别中,甚至觉得她们不隶属于任何一个类别,还有待分类。 这些画像旁都详细写了这些女子的个人情况,从这些情况看,这些女子丝毫没有相似之处! 年龄最大的有三十多岁,最小的十二三岁都有。 家里有贫有福,有些已是做了母亲,有些则还没出嫁。 她们的五官,也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然而,在恒景看到这几个女子的第一时间,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要具体说这种感觉是什么,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非要说的话,只能说,她们看起来,都十分端庄周正,不是那种身处高位的端庄,而是……一种让人在她面前都不由自主正经起来的端庄。 瞧着,倒像是那些寺庙里的神佛才会给人的感觉! 恒景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让他整个人的动作顿了顿,眼眸幽深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时颜见到他表情的变化,便知道他也感觉出来了,伸出手慢慢划过面前的画卷,嘴角噙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意道:“我先前说过罢,我小时候,曾经因为身体不好被送到了望京城外的大相国寺静养,我记得,在大相国寺,供奉了一尊据说能帮人驱逐病魔的女神像。” 那时候,她几乎走遍了大相国寺的每一个庙宇,叩拜了见到的每一尊神像,求他们保佑她身边的人平安、健康。 只是后来,她明白了,与其指望那虚无缥缈的神佛,还不如指望自己,因此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任何一家寺庙。 恒景立刻便知晓了她说的是哪一尊神像,因为预感到什么,声音越发低沉,“西王母。” 他不自觉地再次看了桌面上那几张画像一眼,心头说不出的讶异。 西王母是存在于神话中的人物,各地流传的西王母画像都有细微的不同,但,大兴主流承认的西王母画像就那么几幅。 便是那几幅西王母画像依然会有细微的不同,有那么几个点还是一样的。 第一,就是西王母身上那股慈悲庄严、让人看着便心生平静的气质。 第二,便是西王母的眉眼间,总会蕴藏着几分英气,因为大兴流传的西王母故事中,西王母曾经带领天兵天将驱逐入侵人间的恶鬼,是个英姿煞爽的女神将! 这几个女子的气质,看着,确实跟传说中那位西王母有着无法言说的相似性,因为气质这样东西,本来就是十分玄妙、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是以,若不是有什么从旁指点,一般人哪里能想到这一层! 时颜不禁满意地弯了弯嘴角。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不管什么事情,都一点便通! 她继续淡声道:“没错,这几个女子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都跟流传至今的西王母画像有着相似之处,特别是气质,那是最独一无二、无法错辨的。 而方才,我在韩府,也见到了四个跟这些女子有着相同气质的人……” 恒景抬眸看了看她,沉声道:“韩修临身旁那四个贴身侍婢。” 时颜倒是没想到恒景连这个都留意到了,一时不禁有几分遇到了相处默契的伙伴的喜意,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些天我天天看着这些画像,韩修临那四个贴身侍婢,立刻就让我想到了这几个女子!” 恒景看着有些掩不住心底激动的女子,眼神不自觉变得柔和,小时候见到她不过几天就把一整本医书都记了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记忆力是极好的。 时颜因为兴奋,没有察觉到对面男人的神情变化,语气忽然一转,带着几分凉意道:“而我这些天见到的有着那般气质的女子,可不止韩修临身旁的贴身侍婢。” 恒景自然察觉到了她这细小的变化,看着她,沉声问:“谁?” 阿颜最是护短,她这样的眼神,他不陌生。 那是在她身边的人有了威胁或受到了伤害时,才会有的眼神。 时颜抿了抿唇,沉声道:“我前几天救下的关娘子。” 恒景的眼神一下子暗了几分,便听面前的女子轻轻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方才看过了,这六个女子里,有三个女子的失踪是有着一定的规律的,基本都是三个月左右,就会失踪一个。 与这个规律不相符的是第一个、第二个和第六个女子,第一个女子和第二个女子失踪的时间相差了半年有多,第五个女子和第六个女子则相差了不到两个月。 然而,我们手上这些失踪人口,无法涵盖韩家暗窑所有受害者,有些女子失踪后,家里人可能没去府衙报案,又有可能,有些女子不是通过被拐卖进到这个暗窑的。 而那些女子在暗窑里经历了些什么,我们也全然不知。 一个人的行为上多多少少会存在着一些惯性,这些惯性不是轻易会改变的,所以,我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性,这些气质上与西王母相似的女子,是为了韩大郎而准备的。 而这些女子在韩大郎手里留存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三个月。” 时颜说着说着,想到了那天品茗居那个女子凄惨而毫无尊严的死亡方式,不禁又轻吸了一口气,道:“而最后一个这一类的女子失踪的时间,距今,已是快四个月了。” 第83章 夫妻默契(二更) 如此,一切事情便都串联起来了! 她的猜想没错,那天被她和谢语盈救下的关娘子,确实跟韩家暗窑有关,上一个跟她类似的女子,可能早就死在那个肮脏而绝望的地方了。 也因为要她的人是韩修临,那群人才明知道品茗居案子这个风波还没平息,还要冒险在第二天就把她送往那个所谓的“庄子”。 时颜不禁握了握拳头。 一直追查的韩家暗窑终于有了头绪,她明明应该开心的,只是,心里分明有着一丝无法忽视的沉重。 也许,受害者是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一想到当初那个眼中满含求生欲、为了对抗体内的麻药几乎把嘴唇咬烂了的女子,时颜就忍不住暗叹一口气,实在不忍心把她跟品茗居那个死状凄惨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突然,她感觉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一热。 时颜下意识地看向了对面的恒景,却见他神色如常,淡声道:“按照你的说法,一个人一旦有了某种习惯,就很难改变,何况,根据韩修临要人的频率来看,他在那方面的瘾分明不小。 如果按你所说,那个关娘子是为了他而找来的,在他发现事情失败后,定然忍不了太久。 而他要的人太特殊,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找到的。” 时颜心知,这男人定然又察觉到她心绪的变化了,他这是在用他的法子安慰她,嘴角不禁弯了弯,道:“是,否则那些人也不会冒险拐带关娘子。 关娘子可是就住在望京城附近的关家村,从这些失踪人口的情况来看,他们一向是不在望京城附近找自己的目标的,想来也是害怕别人会把这些失踪的人与曾经流传过的韩家暗窑联系在一起。 他们这回会拐带关娘子,想来是实在找不到另一个相类似的女子了,这还说明了一点……” 时颜还没说完,恒景就道:“这还说明了,韩修临要人要得很紧,所以他们才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别处找另一个可以替代的人。” 时颜不禁看着对面的男人,一双桃花眼慢慢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点了点头,道:“对。” 所以,韩修临肯定很快便会有所行动,这种种迹象表明,他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这一点,两人都没有说出来,但两人都知道,对方定然都清楚这一点。 时颜脸上的笑意不禁更为灿烂了,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暖意和欢喜。 当初她的一众伙伴里,就她和恒景的心智最为成熟,因此很多时候发生了事情,都是她和恒景合作去解决。 例如遇到来挑衅的混混时,恒景一般会在前头吸引他们注意力,给她一个眼神,她就带着其余伙伴转头就跑。 她心里清楚,恒景是不会傻得跟他们拼命的,在他们跑了后,他也会找准机会跑,他们留下,只是给他拖后腿。 又例如,常年招蜂引蝶的恒景有时候会招惹到几个死缠烂打的女子,每到那时候,他就会把只想在一边看好戏的她提溜过来,而她每每都是一边不情不愿地瞪他,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充当恶毒女配帮他打发掉这些没有眼力劲的女子。 在她嘴里,恒景有时候是经常玩弄女子感情的大猪蹄子,有时候又是为了自己远在家乡的未婚妻守身似玉的天下第一好男人,反正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恒景每每都是又无奈又好气地看着她,然而,不管她怎么编排他,他都似乎不会生气。 更多的时候,他们的默契都是体现在恒景在修理他们破烂的东西时,她蹲在一旁默默地给他递过去的工具上; 体现在她在给人看诊时,恒景一言不发地守在她身旁,给她解决一切会影响到她看诊的麻烦上…… 她却是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她会再一次体会到他们之间这种合作无间的默契。 恒景被女子眼中的笑意晃了一下心神,不禁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如今,指向所有线索的蛇已是找到了,我们要做的,只差把它引出来。” 而引蛇出洞,只要诱饵放足了,又有何难。 “对,”时颜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方才已是吩咐暗卫,让他再一次在民间传播韩家暗窑的消息,并且把韩家暗窑和品茗居那案子联系起来。 同时,在表面上,收回暗中守在关娘子身边的人。” 恒景立刻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品茗居的案子刚刚发生,韩家暗窑的人肯定有所顾忌,这时候,若民间再次兴起韩家暗窑的传言,他们短时间内是绝对不敢大肆行动了! 而韩修临又哪是等得住的人,若他执意要暗窑中的人再给他找一个女子过来,他们很可能……会再次对关娘子下手! 只是,恒景忍不住皱了皱眉,沉声道:“用关娘子当诱饵自是可行,只是,你需得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先顾及自身的安全,不可冲动做事。” 她的性子,他岂会不了解,她既然用了关娘子做诱饵,就已是把关娘子当作了自己的责任,自是不会让关娘子受到任何伤害。 然而,若韩修临真的有所行动,他们就等同于跟一直隐在暗处的韩家暗窑正面对上。 这期间,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会遭来无法想象的祸害! 时颜不禁有些好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任性冲动的人吗?” 恒景点了点头,沉声道:“是。” 即便只是一点点的任性冲动也不行。 就算只是一点点的任性冲动,都可能会让他再次失去她。 时颜不禁微微瞪大眼眸,感觉自己的风评受到了伤害。 她一时也分辨不出恒景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只能无奈地笑笑,保证道:“行,我答应你,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第一时间让人通知你,这样可行?” 恒景竟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才点了点头,“行。” 时颜简直要被他逗笑了,见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如今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他们这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忍不住脸颊微红,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道:“我要去歇息了,你也早些歇息罢。” 即便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要让她立刻便付诸行动,也是有些难的。 恒景不自觉地握了握有些空虚的手心,只是,今天知道她愿意让他牵她的手,已是让他无比满足,看着她柔声道:“好,你去歇息罢。” 顿了顿,他又道:“阿音,我说过,不管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跟我说,这一点,你还记得罢?” 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替她得来。 便是她要这个天下,他也愿意替她打来。 待她愿意信任他,愿意把他放进她以后的人生和计划中,他就把心底埋藏的一切都告诉她。 只要能确定,她不会再一次轻易把他推开。 第84章 一个巨大的外挂(一更) 这句话,恒景似乎很早之前就跟她说过了。 只是,他这会儿用这种神情再一次说出口,时颜竟觉得,这不止是一个夫君在体贴自己的妻,还蕴含着什么深意。 想起恒景今天说,他觉得她不愿意给他牵手时的表情,时颜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她觉得她这个便宜夫君,也许是多少察觉到了她先前对他的情谊没有多少真心在的,枉费她还觉得自己的戏演得很好。 然而,便是她有再多需求,她能跟他说么? 她想把韩圻年千刀万剐报仇雪恨,想把韩家全部人都狠狠地踩下去让他们再没有翻身之日,想救如今身处叛乱漩涡中的薛寻,还想找到其余先前跟随她的伙伴…… 甚至还想保护好大兴和大兴的百姓,尽到她先前没有尽到的女帝责任…… 这每一件事情都太沉重,要付出的代价也不知道凡几。 她自是知晓以恒景的能力,若他愿意帮她,无异于给了她一个巨大的外挂,但在目前,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不能单方面决定把他拉进她自己的仇恨和私欲中来。 她如今虽然觉得恒景不会真的伤害她,但她自重生后,跟他相处的时间到底太短,她不敢说自己对如今的恒景已是了如指掌,事实上,恒景的很多想法,她依然是不清楚的。 例如,他对韩家,甚至于对这个天下,是什么想法。 他手底下人才济济,那些人跟着他,定然也是为了一个大好的前程,定然不会觉得自己的主子会一辈子屈居在韩圻年身下,做一个受人掣肘甚至被人当作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大都督。 她受他吸引是真,这些现实的问题必须考虑,也是真。 若他知晓了她是时颜,是曾经的女帝,先不说他与她之间的私人恩怨,若恒景真的对这个天下存了什么心思,能毫无芥蒂地帮她吗?对于她手底下的人,能当作自己的人一般善待吗? 他与她未来的追求和想走的路,又一样吗? 如果时颜只是一个普通的内宅女子,自是不会想那么多,夫唱妇随,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是了,然而,她不是。 虽然她前一刻才想着,若恒景知道真相后不愿意从了她,她逼也要逼着他从了,但她其实很清楚,若恒景的不愿意是因为跟她有着观念和立场上的分歧,她对他这个人再欢喜,也是注定走不到一块的。 他们到底,已经不是没进宫前生活中只有自己和身旁几个伙伴的少年少女了。 时颜想了许多,表面上却依然笑容清浅,点头道:“好,这是自然的,我可不是什么委屈自己的性子,有需要夫君帮忙的地方,我自是会说的。” 恒景看着她,想了想,终是没跟她说他今天在宴席上打听到的西南道叛乱的事情。 他知道她心里定然很焦急,他若是想不动声色地告诉她这方面的情报,也有自己的法子。 只是,她今天又是与人比试又是想案子的事情,定然很累了。 对于恒景来说,任何事情都没有面前的女子来得重要,若他跟她说了西南道叛乱的情报,她今晚只怕又要睡不好。 还是用其他方法让她知晓那些情报罢。 他只想她今晚能睡个好觉。 …… 自韩府满月宴这一晚过去后,时颜又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她的诱饵已经放出去了,这会儿也不能急,只能效仿垂钓人,耐心地等鱼儿上钩。 喜儿这段日子在都督府过得那叫一个身心舒爽,身为夫人身边唯一的一个贴身侍婢,她在这府里的地位可谓直线上升,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尊敬地唤一声“喜儿姐”,便连那个常年黑着一张脸的陈管事,见到她也要对她点头示意一番。 时颜自己还没有祸国妖姬的自觉,喜儿便已是十分自觉地有了祸国妖姬身边侍婢的自觉了。 这天,她正心情十分愉悦地替坐在树荫下看书休息的夫人捶肩,无意中说起外头这些天传得风风火火的传言。 “夫人,那天在韩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啊?外头都说,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聪慧机敏,还武艺高强,直把那青耳族派来的安溪郡主打得痛哭流涕,跪地求饶!还说姑爷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娶了夫人。 姑爷在百姓的嘴里,也成了一个疼爱夫人,不许任何人欺负夫人的好夫君,原本说姑爷冷血无情、并非良配的那些人口风都变了呢!我可听说啊,这些天姑爷城外的军营外头,多了许多没事就过来晃悠一下的小娘子,还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想干什么!” 喜儿说得义愤填膺,时颜却是忍不住嘴角微扬,翻过一页书道:“是么?” 这些传言传得甚是夸张离谱,时颜却不怎么讶异。 以大兴百姓对青耳族人的痛恨,这些传言只会越传越离谱,不过,这正合时颜的意。 时颜眼里,悄然掠过一抹犀利。 那天,她应了那安溪郡主比试的要求,可不仅仅是为了替恒景扫除一个后患,还是存了踩着她给自己扬名的心思。 她以后要走的路艰险万分,便是她找到了那些先前追随她的人,只怕也是不够的,她还需要更多能人为她所用。 没有一个好名声,又怎么能吸引到这天底下宝贵的人才呢。 喜儿没料到自家夫人听到她后半段话后,还能这般平静,忍不住剁了跺脚,道:“夫人,如今外头可一堆人在觊觎姑爷呢?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哼,那些墙头草妖艳贱货,先前夫人嫁给都督时,她们背地里嘲讽得多么起劲,这会儿就显得她们巴巴地凑上来的嘴脸是多么好笑。 比起担心姑爷会被那些妖艳贱货吸引注意力,喜儿更担心夫人这咸鱼一样的态度。 这府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夫人和都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督至今还睡在外间的长榻上呢,虽然那张长榻又宽又长,她还在上面细心地铺上了厚厚的床褥,睡起来理应一点也不输给床榻,但重点不是这长榻睡得舒不舒服,而是都督如今还没跟夫人同床啊! 夫人再这样不让都督上她的床,都督说不定、说不定真的要被那些妖艳贱货抢走了! 时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好担心的?” 若恒景是那般轻易便看上旁的女子的男人,先前就不会被人传他冷血无情、没有正常人的情感了。 何况,她看上的人,她还是有信心的。 喜儿:“……” 不禁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家夫人,在心里暗暗思索,是不是要真的搜刮一些那方面的书籍给夫人看看才行? 夫人这看起来,就是一副还没开窍的样子啊! 第85章 干一番大事业(二更) 时颜好笑地看了喜儿一眼,哪里不知晓她在想什么。 只她这些天忙得很,一边要小心谨慎地引韩修临这条蛇出洞,一边还要想办法收集西南道叛乱的情报,哪有心思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只是,她原本以为西南道叛乱的情报会很难收集,没想到前两天虞欢喜突然跑来跟她说,他在都督府闲逛的时候,偶然听到了恒景手下几个将领在讨论西南道叛乱的事情。 于是,时颜知道了,西南道如今的叛军首领确实是曾经的允州刺史——薛寻,他带领着手底下的人,已是占领了位于西南道的莱州、滨州和颍州,因为他的叛乱太过突然,西南道的其他人和韩圻年一开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而薛寻手底下的兵,除了当初他任刺史时跟着他的一小队兵士,就全是普通的百姓,而让天下人震惊的是,这里面的大部分百姓,都曾经是西南道的山贼! 于是,大多数人自然都认为,薛寻这是狼子野心,与那些心狠手辣的山贼合作,妄想颠覆大兴的政权。 如今,薛寻的情况确实是很危险的,他手底下那些临时组建起来的杂兵又如何能对抗朝廷的正规军队,也是多亏了他们那批杂兵里有几个能力不错的将领,他们又拿着一众官员以及其亲属作为人质,城门关闭只守不攻,这才一直熬到了现在。 然而,消息传到朝廷后,韩圻年大怒,立刻派了骠骑将军袁立宏率领五万军士前去镇压叛乱,而大军正是在韩家满月宴之后的那一天出发的。 算算时间,他们如今应该快到西南道了。 一旦朝廷的五万援军到达,薛寻他们又如何能抵挡? 最后结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时颜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忍不住一片纷乱。 薛寻会选择叛乱,只怕也已是有了赴死的心思。 只是,他绝不是那种做事没有规划的人,他在明知道迟早会被镇压的情况下还选择起事,定然有他的原因! 虞欢喜说,薛寻失踪前曾跟他说过,他便是死,也不会辜负她的期望,这让时颜确定,他这回起事,不是单纯地起事那么简单。 他是想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去达成一个什么目的。 但是,薛寻那边的情况,还是远比她想的要严峻,她一开始还以为,以薛寻谨慎的性子,他便是叛乱了,也不会与韩圻年正面对上,却谁想他直接占领了三个州,这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节奏啊! 而她如今能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要说她身边有能力救下薛寻的人,只有恒景,只是,就算恒景现在看着对她有了些情意,这些情意能让他出手帮她吗?她又有什么理由让他帮她救薛寻? 而现在就向他坦白她就是时颜的事?那情况就更复杂了。 时颜想到这里,拿着书的手不自觉收紧,差点要把手中的书揉皱。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她这些天的焦虑和无力,全数转化为了对韩圻年和韩家的怨恨,只是,老天爷似乎有意磋磨她,她这边的事情也毫无进展。 她精心布了个局,只是,那条狡猾的蛇却迟迟没有出来的迹象。 时颜闭着眼睛靠在了摆放着柔软靠枕的榻上。 虽然她知道耐心是猎人最重要的品质,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有耐心的人只怕也要心生焦虑罢? 若不是她发现自己的心绪有不稳的迹象,也不会特意让自己放下手头的事情,在院子里歇息一会儿,试图找回心底的平静。 喜儿见自家夫人闭上了眼睛,也十分贴心地闭嘴不说话了。 夫人最近似乎很累呢,虽然夫人没说,但她就是知道。 夫人这几天天天窝在书房里,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脸上的笑容也明显少了,眉眼间总是不易察觉地凝聚着一股子忧虑。 她都这么担心夫人,别提都督了。 这些天,都督每天早上起来后,都会叮嘱她不要吵醒夫人,让夫人睡到自然醒。 晚上不管多忙,也总会想办法提早一些回来,没法提早回来的时候,就会尽量抽时间回来陪夫人吃个晚膳。 只是,夫人和都督之间看着很亲密,但还是感觉隔了一层。 这隔的一层,也许就是夫人总是不愿意与都督同床的原因。 也许夫人不愿意与都督同床,也不仅仅是因为对夫妻间要做的那些事情不了解。 喜儿虽然天真懵懂,但也是有所感觉的,现在的夫人似乎藏着很多不愿意为外人道的心事,这样的心事让她似乎跟谁都隔了一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们和夫人之间,还没有夫人与那个虞郎君来得亲近。 啊呸呸呸! 察觉到自己脑中的想法,喜儿不由得慌了慌,连忙晃了晃小脑袋,把这个不得了的想法晃去。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闪电一般从屋顶处落下,把想得有些入神的喜儿吓了一跳。 一直闭着眼睛的时颜猛然睁开双眼,那双眼中哪有一点睡觉后的迷糊和茫然,依然是精光四射,暗藏寒意,立刻坐直身子,看着单膝跪在她面前的暗卫道:“发生了何事?” 她这些天,派这些暗卫去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一直在等待结果的事情,也只有一件。 时颜心中已是有了预感,下一息,果然听那暗卫道:“夫人,守在关娘子身旁的暗卫传来消息,说方才,有一批人趁着关娘子爹娘外出,装作问路的旅客把关娘子拐走了。 看方向,他们似乎是在往望京城外南边的方向走,我们已是分了几个弟兄一路追着他们而去,夫人,您看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望京城外南边的方向?她记得,那一片有许多达官显贵的私人庄子! 这是要直接把关娘子送到他们的庄子里! 看来韩修临就像她和恒景想的,本来便不怎么有的耐心已是被消耗殆尽了,那些向来谨慎的拐带团伙拐了人后,竟然没有去别的地方进行中转,直接就往目的地送去了!可以想见,韩修临要人要得多急! 时颜猛地站了起来,道:“我派去监视韩大郎的暗卫呢?可有消息传来?” 那暗卫立刻道:“有,韩大郎在前不久,也上了马车,径直往城外去了,这个消息,与关娘子被掳的消息是差不多时间送来的!” 他奶奶的! 时颜不禁暗骂了一声。 那韩大郎到底是有多猴急!前脚刚把人家拐走,后脚就急匆匆地过去享受自己的猎物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这说明,他们的时间不多。 必须要在韩大郎把关娘子糟蹋了前,把人救出来! 时颜抿了抿唇,快速平复了一下心绪,冷声道:“你派一个人前去城外军营通知都督这件事,再派一个人去滇国公府把这件事告知谢七娘。” 那暗卫一愣,一时想不明白,为何要把这件事告知谢七娘。 时颜却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道:“遣人立刻备好出行的马车,其余人,都与我一起,立刻赶往望京城城外!” 说着,她嘴角一扯,脸上闪过寒芒,一字一字道:“好不容易把蛇引出洞了,不把他们的老巢搞得天翻地覆,可对不起我这些天的辛苦等待。” 第86章 夫人别太小看都督了(一更) 陈应听闻时颜要出府,问清楚情况后,立刻备好马车,并亲自坐在前头,充当车夫的角色。 看到时颜有些讶异的眼神,他道:“此行十分危险,都督在城外军营不一定赶得及回来,属下自是要护在夫人左右。” 顿了顿,他道:“若属下要夫人等到都督回来后再行动,夫人定是不愿意的罢。” 时颜自然不可能等到恒景回来再行动,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她觉得恒景不一定会亲自过去,她不知晓恒景跟韩圻年之间的争斗到什么程度了,但他目前还在望京,在韩圻年的地盘,若是太嚣张,只怕很容易被韩圻年抓到把柄。 这样,她等不等他回来也没差。 时颜点了点头,利落地上了马车道:“走罢。” 他们这回出去,带了四十名府中的侍卫,都是陈应精心挑选出来的数一数二的能手。 朝中规定,各地诸侯进京,随身携带的侍卫不得超过百名,各府中用于防卫的侍卫也不得超过百名,恒景进京还带了一个营的军士已是十分特殊了,韩圻年对他的容忍最多就是让那些军士驻扎在望京城外,若是恒景胆敢带着他那些军士踏进望京城门,随时要被韩圻年扣上一个反叛的大名。 因此,时颜这次行动也不好太高调。 当然,侍卫虽然只有四十名,加上暗中埋伏的暗卫,也已是不少了。 出了望京城门没多久,时颜就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呼唤,“夫人!” 时颜撩开帘子,便见到一身黄色衣裳英姿煞爽的女子正策马而来,一头黑发随着马蹄翻飞,没一会儿就跑到了她的马车旁,怒声道:“那群人拐子真是好大的胆子!姑奶奶我救下的人,是他们还可以觊觎的?看姑奶奶我这回不直接把他们的双手双脚都废了,让他们一辈子都别想再害人! 那群人现在去了哪里,夫人知道么?” 时颜看了看跟在谢语盈身后的一大群侍卫,点了点头道:“我那天送了关娘子回去后,因为担心那些人拐子贼心不死,特意拜托了关娘子家附近的几户人家帮忙看着点关娘子,关娘子被掳走的时候,恰好被他们一个邻居看到了,那邻居一边派人告诉我们这件事,一边悄悄跟在了那马车后面。 只希望我们还来得及。” 听到时颜最后一句话,谢语盈咬了咬牙,狠狠打了打马屁股,就跑到了前头去,声音随着风远远飘了过来,“肯定来得及的!夫人,我先过去,你们这边谁能带路?” 时颜眸光微动,扬声道:“江在,带着一小队人先给谢娘子带路。” 前头立刻传来江在的应答声:“是!” 看着谢语盈的身影逐渐跑远,最后从她眼前消失,时颜嘴角微抿。 她当初选择坐马车,就是等着勃然大怒的谢语盈骑马过来,在前头充当先锋。 毕竟,那怎么说也是韩家的暗窑,她待会要直面的,很可能是韩家的人,让谢语盈身先士卒,不仅会让对方有所顾忌,还能稍微减弱恒景和都督府在这件事中的存在感。 而且她很清楚,以谢语盈这嫉恶如仇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除非是韩圻年亲自来了,否则只怕没什么人可以拦得住她。 虽然她知道,这个做法是目前来说最好的,但利用了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时颜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陈应看到谢七娘一马当先的身影,立刻也猜到了自家夫人这么做的原因,心里讶异之余,忍不住真心实意地道:“夫人,多谢你对都督和都督府的维护。” 他哪里看不出,夫人这么做都是为了都督和都督府。 他们这个夫人,确实是聪慧机敏得可怕,不但对朝廷那千丝万缕的关系有着惊人的敏锐度,还能轻易把它们玩弄在手心中。 只是,一个人会性子大变得如此彻底吗?夫人这变的不仅仅是性子,连眼界、心性都完全改变了罢! 陈应按了按这不合时宜冒头的困惑,又狠狠打了打马屁股,沉声道:“只是,夫人,你也不必过于小看都督。” 时颜微愣,一时想不明白陈应这话的意思。 她什么时候小看恒景了?这大兴唯一能让韩圻年忌惮的人,她怎么敢小看。 想不到,也只能暂时不想了,因为马车很快来到了一处布满了一片片广袤农田的地方,农田旁边,都是一栋一栋占地广阔的庄子,皆是属于望京城中各大显贵家族所有。 那些庄子星罗密布,因为庄子主人的特殊性,普通百姓很少会来到这边,而在这里的住户大多是隶属于某个大家族的农户,自然也不会轻易窥探主人家的秘密。 倒是一个藏脏纳垢的好地方! 先前派去跟踪拐带关娘子那伙人的暗卫一路都有留下都督府的人才能看懂的记号,到了这个遍地庄子的地方,记号似乎有些难找,陈应往往是走一段路,便停下来一小会儿。 马车也左拐右拐的,一直往某个偏僻宁静的地方去了。 时颜不禁冷笑一声。 这韩家,倒是会找地方。 突然,不远处传来谢语盈的厉喝,“你们都给我滚开!我乃是滇国公府的七娘子,谁敢拦我!” 一个有些绷紧的男声紧接着响起,“谢七娘,这是我们宣平侯府的庄子!便是滇国公老人家来了,也没有硬闯的道理!” “我说了,”谢语盈显然已是跟那些人周旋一段时间了,语气越发不耐烦,突然压了压声音,道:“我有个朋友被人掳进了这个庄子,我怀疑你们这里是某个拐卖团伙的据点,若是我朋友出了什么事,你们十条命也赔不起,滚开!” 说完,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便响起,随即,是一片刀剑相向的声音。 时颜下了马车后,立刻紧了紧手里握着的一条九节软鞭,眼中寒光一闪,道:“上去支援谢七娘!” 便解开手中的鞭子,也快步跑进了那一团混战中。 时颜一边解决着不停涌上来的侍卫,一边观察着四周围的情况,很快便察觉了,这个庄子确实不对劲。 虽然这里不在望京城里面,但府上储备侍卫数量不超过一百也适用于望京城周边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各个大家族实际没有那么乖,暗地里养暗卫的不少,但也是不敢摆到明面上来的。 而这个庄子,光是在这门口阻拦他们的侍卫,都快要超过一百人了!而且人数还在源源不断地聚集过来! 时颜暗暗咬了咬牙,里面的人察觉到外头有异,定然会有所动作,他们不能恋战,必须在他们把某些东西藏起来前,冲进去直捣黄龙! 第87章 这女人还是有几分能耐的(二更) 时颜猛地使劲一举抽翻了两个提刀朝她涌过来的侍卫,厉喝道:“不要在门口恋战!江在,掩护我进去!” 早在见到时颜时便回到了她身边的江在低喝一声,“是!”便突然冲到时颜左前方,一剑砍翻了三个侍卫,道:“夫人,请随我来!” 时颜看了他一眼,便看出了他选的方向是敌人最少的,不禁嘴角微微一扬。 恒景亲自选到她身边的人,果然一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她在五六个侍卫和若干个暗卫的保护下,终于杀出了门口的混战圈子,一进了庄子便立刻往里面跑。 “夫人!” 身后传来谢语盈的声音,她显然也成功杀出来了,只见她身旁带着七八个侍卫,匆匆跑到她身旁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时颜眼眸一沉,“搜!” 这里十有八九就是韩家暗窑的其中一个窝点,这里面定然有证明韩家暗窑存在的证据! 便是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证据翻出来,然后,把人救出来! 谢语盈莫名地有些热血沸腾,朗声应道:“是!”说完,一扬手,对身旁的侍卫道:“都给我分散去搜,必须把关娘子安全救出来……” 然而,她话音未落,不远处便猛然传来一声厉喝,“放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容你们肆意行事不成!” 时颜立刻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的回廊处,一个疾言厉色的中年男子大步迈了出来,脸上分明写着惊怒,那眼神,仿佛要把他们这些闯入者生吞活剖一般,瞧他的穿着打扮,应该是这里的管事。 而他身后,三个身着华服、脸带怒色的男子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脸色阴郁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不是韩大郎韩修临又是谁! 时颜的脸色不禁更沉了。 这地方,他们绝对找对了!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怎么里面还有两个臭丫头!” 站在韩修临旁边的男子看着很年轻,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脸倒是清秀至极,然而脸色暗哑无比,眼睛下方的黑眼圈黑中带青,看着便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他是三人里面最年轻的,也是最沉不住气的,立刻便炸毛了。 时颜看着他,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真是久违了,韩十郎韩修与。 “哦?”三人中最后那个华服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右手拿着的扇子轻敲左手手心,走前一步道:“这不是谢家七娘和传说中的都督夫人么?怎么,两位今天这般有闲情逸致,特意来我们宣平侯府的庄子玩耍?” 却见他容貌是三个人中长得最好的,甚至有些偏女相了,唇红齿白,只是一双眼睛凉薄至极,看着时颜的眼神带着仿佛看到了猎物一般的兴奋,让时颜生理性不适。 听他这主人家的口吻,他只怕就是宣平侯府的人。 “都督夫人?这里面有那个都督夫人?” 韩修与讶异地看了方才说话的男人一眼,韩府满月宴时,他被关禁闭了,因此没看到那个听说惊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女人。 他又扫了时颜和谢语盈一眼,很快凭借发型和妆容锁定了时颜,脸上顿时露出玩味又不屑的神情,“原来,你就是那个男人的夫人,瞧着也不过如此!” 时颜挑了挑眉,扬了扬嘴角,“韩十郎是吧?你可知,前几天,才有一个人说过与你一模一样的话。” 韩修与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个愚蠢没用的安溪郡主,她竟然把他比作她的手下败将?! 他顿时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咬牙切齿道:“你们突然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来作甚!便是你是恒景的夫人,也没有擅闯别人宅邸的道理!” 谢语盈也是沉不住气的性子,立刻双手叉腰怼了回去,“你以为是我们想擅闯吗?!我跟你们门口的侍卫说了,我有个朋友被人拐子拐带了,有人看到那伙人进了你们庄子!我要求侍卫让我进来看看情况,是那些侍卫死活不放我们进来! 我那个朋友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她在这期间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你说我能不急?!” 对面几个男人的脸色瞬间有几分怪异,那管事下意识地看了看后面的三个华服男子,见他们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作了个揖道:“这可能是个误会,今天这庄子里,只有我们家世子和韩府的两位郎君。 这庄子宽敞宁静,周围又景色宜人,我们家的郎君时常会请友人到庄子里玩耍。 不知道谢娘子和都督夫人是听谁说,那伙人进了我们庄子的?” 也许是知晓了她们的身份,那管事一改方才的态度,对她们十分恭敬。 这是想套她们话呢! 时颜暗暗嗤笑一声,不待她说话,谢语盈就没什么耐心地道:“谁跟我们说的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那个朋友到底在不在你们庄子上!你说这只是误会,也得拿出证据来才行!” 时颜不禁看了一旁的谢语盈一眼,心里十分宽慰。 这种时候,有个一根筋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身边,就是会让事情简单很多啊! 那管事遇到这般直肠子的人,也显然有些无法招架,脸色僵了僵。 宣平候世子却是轻轻笑了,突然又走前一步,眼神狂热地看着时颜,突然伸出鲜红色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唇,道:“谢娘子要证据,当然可以,你们大可以带人把我这个庄子都搜寻一遍,但若是最后没找到人,谢娘子和……都督夫人又要如何赔偿我?” 说到“都督夫人”四个字时,他眼神晦暗,语气悄然往下压了压,透出说不尽的旖旎暧昧气息。 那天在韩府见到在花瓣雨中挥舞鞭子的女子时,他心里就对她生出了说不出的阴暗欲望。 这般明艳且傲然的女子,他还是第一回见,他迫不及待要把她压到自己身下,碾碎她的傲然,玷污她每一寸身体,让她像只狗一般匍匐在他身下,再也无法露出像那天晚上一般自信而高傲的神情。 加上,她还是那个男人的夫人。 心底的欲望,就涌动得更加疯狂,更加迫不及待了。 同为男人,江在一眼就看出了那宣平候世子眼中的龌龊,顿时涨红了一张脸,有种自己心中最为神圣的东西被人玷污了的愤怒,往夫人身前站了站,挡住了那男人的视线。 那可是他们都督的夫人! 这男人,怎么敢! 时颜的脸色也不由得冷了冷,然而,瞧宣平候世子这自信挑衅的神情,只怕里面最重要的证据,都已是被他们藏起来了! 她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头,只是都到这一步了,他们是定然不能退缩的,扬了扬头,淡声道:“好,我与谢七娘都只是为了救朋友而来,若是发现这件事是我们弄错了,我们自是会好好向世子赔罪!” “哦,”宣平候世子脸上的神情越发玩味了,看着时颜的眼神亮得吓人,道:“既然如此,夫人现在就可以想了,到底要如何‘好好’与我赔罪。” 便是单纯如谢语盈也察觉出这世子的不对劲了,有些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拉着时颜径直往前走,“既然如此,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夫人,这个庄子可不小,我们分开搜索会比较快。” 时颜却只是略作沉吟,道:“暂时不用分开,我们先去内院。” 便是这样的庄子,也是分前院和后院的,前院一般是让人活动、招待宾客的地方。 而后院,就是住人的地方。 宣平候世子闻言,脸上那玩味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看着时颜的眼神不由得暗沉起来。 这女人…… 竟然还真是有几分能耐的。 第88章 非礼勿视(一更) 只是,这有什么用? 她们不可能找到什么东西,绝对不可能。 宣平候世子脸上的暗沉只是一瞬,很快又再次扬起笑容,看向身旁的韩修临和韩修与道:“两位,一起去看看?” “呵!”韩修与心里还憋着对那个都督夫人的气呢,立刻道:“看!肯定要看!就看一会儿她们什么都找不出来的时候,我怎么羞辱她们!” 宣平候世子对这两位爷心里还是有些顾忌的,见韩修临一直没说话,还特意看向他又问了一遍。 韩修临扯了扯嘴角,眼中闪着暗沉狠厉的光,一字一字道:“不过是两只不知死活的耗子。” 他不禁想起了满月宴那天,那个都督夫人凝视他的眼神。 那女人当天,还不知道在心里怎么嘲笑他呢!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又不知死活的女人。 他眼中暗色更浓,出口的话,却依然平静而冷冽,“走,得让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知道,说错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着自家大兄,韩修与不禁暗暗打了个寒颤。 他这个大兄是真的生气了。 而他这个大兄一旦生起气来,可是六亲不认的主,发起狠来,连他都害怕。 果然,惹到一个欲求不满的男人是最恐怖的! 呵,那两个女人死定了! 时颜带着人径直进了内院,一个个院子地搜了过去。 刚搜了没一会儿,时颜就发现了这里的怪异之处——这庄子里的每一个房间,都装修得十分精致奢华,用的每一样东西都分明是精挑细选而来的。 特别是每个房间的床榻,都比寻常人家的大上不少,上面铺着做工精致、厚实柔软的床褥,每个房间,还有不同的风格。 有些房间用色绮丽,粉帘飘飘,充斥着一股还没散去的淡淡熏香,可以想见,这些熏香燃起来的时候,是多么香浓。 有些房间十分素雅,用色雅致,处处透着江南水乡一般的温柔气息。 而有些房间看似普通,但时颜上上一世可是来自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又哪里看不出那些挂在墙上的铁链、悬挂在屋顶上的铁圈、造型奇特的凹陷小板凳之流,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越看,心里的恶心越甚,再看看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们的三个华服男人,只觉得在这里的都不能称之为人,就是一群畜生。 在她们走到那间墙上挂着铁链和一些看着与兵器很像的小玩意的房间时,宣平候世子突然别有意味地道:“这间房,可是韩大郎来我们这边时最喜欢住的一个房间呢。” 时颜脚步一顿,不由得又看了这个房间一眼。 若是他们没有及时赶到,关娘子可能就会被关在这间房里,承受地狱一般的痛苦。 谢语盈自是听不出宣平候世子话中的深意,忍不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自嘀咕,他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她对他们谁喜欢住哪个房间可没什么兴趣。 只是,那个韩大郎还真是奇怪,明明双腿残疾什么都做不了,还喜欢睡在武器堆里。 说起来,这些武器甚是奇特,有好些连她都说不上名来。 宣平候世子顿时像被触到了什么神经,仰头大笑起来。 谢语盈看着他的眼神更嫌弃了,拉着时颜快步往前走,悄声道:“夫人,那个宣平候世子的脑子大抵有点不正常,咱们还是离他远点吧。” 时颜不禁好笑地看着她,心里暗暗感叹,有时候什么都不懂也是一种幸福啊! 然而,他们一连搜寻了七个房间,都一无所获。 那宣平候世子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们,一直在说风凉话,“怎么样啊,夫人,我这庄子里干净吧?你可想好怎么‘好好’向我赔罪了吗?” 一直守在时颜身边的江在抿唇瞪了那宣平候世子一眼,把他那张臭嘴削下来的心都有了。 只是,心里也隐隐有些惶恐,若是最后真的什么都没找出来,又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们走到了一个分叉路口。 时颜瞥了那宣平候世子一眼,作势往左边走,见宣平候世子嘴角的弧度更往上扬了一些,又脚步一转,看向谢语盈淡声道:“走罢,先从右边找起。” 她清楚地看到宣平候世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快速沉了沉,心里更是笃定,快步走进了右边的一个院子里。 刚进那个院子,时颜的眉头就猛地一皱。 却见那个院子,与其他几个院子都不同,其他几个院子都只有一个主卧,这个院子里却没有主卧,而是有十几间大小差不多的房间,倒有点像大户人家的奴仆居住的地方。 而这里的空气中,分明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 院子里有一口井,井边有一棵大树,只见在大树下头,有人用竹竿支了个架子,看起来是晾衣服用的,只是此时的架子上,空空如也。 突然,时颜眼神一凝,快步走到那个架子旁边,从地上……捡起了一件水绿色的肚兜。 她们身旁的一众侍卫顿时都红了脸,眼睛左右闪躲,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 便连神经大条的谢语盈也有些不自在,重重咳了两声。 一直跟着他们的三个男人终于变了一下脸色,宣平候世子维持着嘴角边的笑意道:“啧,这可非礼勿视了。 这是我们庄上侍婢住的院子,只怕是哪个粗心的侍婢收衣服时掉了一件。” 时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脸色,嘴角一勾,道:“是吗?” 说着,时颜转头,看了一下身旁的侍卫道:“把每个房间,都仔细搜查一遍。”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要搜仔细了。” 她身边的人顿时察觉出了她语气的不对劲,神情一震,道:“是!” 跟着他们的三个男人脸色却是更难看了,看着他们都进了房间里后,韩修与咬牙道:“到底是谁做的事情!找死!” 那管事连忙诚惶诚恐地低声道:“事发突然,小的……小的已是尽力了。” “十郎放心,”宣平候世子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了握,看着在房间里搜查的人影,恨声道:“他们什么都不会找到。” 很快,这里的十六个房间都尽数搜查完了,这里的房间自然是没有旁的院子的房间大的,但每个房间都收拾得干净整洁,到处都是女子居住过的痕迹。 谢语盈很快领着一干人来到也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了的时颜身边,沉声道:“夫人,什么都没有。” 要说可疑的地方,确实是有的。 这里的每个房间都放满了各种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衣柜里的衣服也有着不同的款式,甚至有些款式看着……甚是让人一言难尽,脸红耳赤。 这哪是一个正常侍婢的房间! 谢语盈虽然不清楚内情,但心里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她虽然觉得这个院子很可疑,但光凭那些疑点,也说明不了什么。 而且,她们这回进来的目的,可是找关娘子的!她们找了这么久了,连关娘子的影子都见不到! 时颜眼角余光看到那三个男人脸上的神情更为得意了,不禁暗暗握了握拳,道:“再找!” 最重要的线索定然就藏在这个院子里。 揭示关娘子下落的线索,也定然在这里。 不管如何,她今天都要把它找出来! 第89章 若胆敢伤她一根头发(二更) 这一回,时颜亲自一个个房间地搜,不管是屋顶上的房瓦,还是周边的墙面,都没有一寸遗漏地细细看了过去。 平西侯世子和韩家兄弟看他们的气焰明显弱了下来,嘴角弧度扬得更高了。 宣平候世子甚至大声道:“夫人,你可看够了?再这样下去,天都要黑了罢。” 查到最后一个房间时,连谢语盈的语气都有些犹豫了,“夫人,会不会真的是我们搞错了啊?” 虽然……这个院子看起来确实怪怪的,但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内院,说不定这里的主人家有些什么怪癖呢? 她可是听阿娘说过,有些大家族的郎君混起来,可是会把家里的侍婢都收房的。 要是住在这里的侍婢都已不是单纯的侍婢了,这些房间里的异样,也说得通。 时颜一声不吭,继续细细地查看着。 他们不会找错地方。 肯定就是这里。 这时候,她已是走到了这个房间的床榻边,床榻上挂着一副厚厚的粉色帘子,然而,如今已是盛夏,别的房间床上挂的帘子都已是换成了薄的。 这张床上的帘子,怎么还是厚的。 时颜眼神忽地一沉,道:“帮我把帘子拆下来,一寸一寸地看过去!” 江在一愣,虽然心里是越发不安了,还是道:“是!” 谢语盈欲言又止,只是看时颜明显没有放弃的意思,也打起精神,陪她仔细查看那个帘子。 时颜看得很是仔细,忽地,她眼眸一动,心跳不自觉地悄然加快。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却见那个帘子边缘的位置,有人用不显眼的浅黄色丝线,在那里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字—— 井。 时颜死死地盯着这一个字,仿佛看到一个饱受摧残的女子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在帘子上绣下了这一个字。 那个女子知道,这个庄子不是绝对安全的,否则,她们也不会时不时地要被人藏起来。 她们被藏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个庄子的秘密有可能被发现的时候。 这个女子很聪慧,也很有耐性,她平时也许装得十分乖巧,把身边所有人都骗过去了,也为自己赢得了一线生机。 她满怀期望地在这个帘子上最隐秘的地方绣了这个字,便是天气变热了也不愿意把帘子换下来,就盼着有朝一日,有人能发现她这个小秘密,把她从地狱一般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时颜忍不住暗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把这个字掩盖了起来,突然站起来道:“走罢。” 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这块帘子哪里会有线索的谢语盈一愣,抬头有些傻傻地看着时颜,“啊?” “也许,真的是我们搞错了。”时颜一边淡声道,一边往外走,“我们去跟宣平候世子致歉罢。” 这里到底是韩家暗窑的巢穴,她身边带的人不够多,若是真的跟他们起冲突,只怕占不了上风。 她也没想过就在这里跟他们起冲突。 她不是专业破案的人,接下来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破案的人做了。 谢语盈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她向来不喜欢想那些太复杂的事情,心里又记挂着关娘子,听时颜这么说,立刻站了起来,道:“既然这是一场误会,关娘子不在这里,我们便快点去其他地方找罢!” 这个院子不大,那三个男人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自然把时颜和谢语盈的话都听到了耳里。 宣平候世子脸上的神情完全舒展了开来,隐含不屑地看着朝他走来的时颜,心里竟有些失落。 啧,果然,看起来再厉害的女人也不过是个女人。 到头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一旁的韩修临却依然沉着一张脸,突然,薄唇微启,冷声道:“来人,把这里的人都抓起来!” 他话音一落,四面八方突然涌出几十个侍卫,瞬间把他们团团围住! 这一变故,不禁时颜他们那边的人惊了,连宣平候世子和韩修与也一脸讶异地看着韩修临。 韩修与嘴比脑子快,轻吸一口气问:“阿兄,你这是为何?” 他们既然什么都找不到,就让那两个女人过来道歉一下,他们趁机羞辱一下她们就好啦! 阿兄这会儿突然摆出这阵仗,不是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这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时颜暗暗心惊后,沉着脸看向韩修临,道:“韩大郎,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如果我们发现这是一场误会,会诚心与你们道歉。” “呵,”韩修临眼神阴暗地看着她,慢悠悠道:“都督夫人可是觉得,我的腿瘸了,所以脑子也不好使? 方才都督夫人搜索其他房间的时候,可是仔细得很啊,一个角落都不放过,非要亲自去看上一眼。 然而,那副帘子,你只是看了一半,其余的地方还没看或者只是你身边的人看了,你却似乎完全不在乎,这跟都督夫人方才的态度,似乎不太相符啊。” 时颜的脸色猛然一沉。 这韩修临,竟是个这般心细如发的人,大意了! 江在和谢语盈闻言,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时颜。 韩修临这时候,冷声道:“来人,那那副帘子拿过来!都督夫人,你知道的吧,这个庄子藏着的秘密,可多了,而这天底下唯一能保守秘密的人,只有死人。” 其中一个侍卫应了一声,拿着那副粉色帘子就往韩修临走去。 谢语盈又惊又茫然,“我们不知道你所谓的秘密是什么!谁没有秘密,为了那所谓的秘密对我们动手,值得吗?!你们又怎么跟我爹交代?跟恒都督交代?!” 这时候,韩修临已是快速查看完了那副帘子,盯着帘子上绣的那个小小的井字,嘴角越扬越高,“确实,得编个好一点的借口才行。 谢娘子,你说,你和都督夫人追上那伙拐带团伙,和他们厮杀途中遇害,这个借口怎么样呢?” “卑鄙!”谢语盈见过卑鄙的人,却没见过这般卑鄙的,不由得咬牙。 时颜这时候,悄然往后一步,凑到江在身旁道:“待会,听我命令。” 他们还有人在外头,只要想办法离开这里,让他们知道他们这里的情况,一切还是有转机的。 江在喉咙微窒,点了点头,“好。” 他便是拼死,也会把夫人安全送出去! 时颜却是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只是就算她安全逃出去了,恐怕这庄子里的证据又要被他们全数毁掉。 她派了人去通知恒景,恒景那边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不管怎样,都要先趁乱把关娘子和其他女子救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而她跟韩家这梁子是彻彻底底结下了,出去后,若恒景还想维持跟韩圻年表面的平静,她也不能继续待在他身边了。 时颜豁然抬眸,一双桃花眸中掠过寒芒,悄然把手伸进袖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 只不过,这是出去后才要考虑的事情了。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大喝一声“上”,就见屋顶上突然哗啦啦下饺子一般跳下来了一群黑衣人。 跳得她都呆住了。 那些黑衣人跳下来后,手起刀落,瞬间就把围着他们的侍卫砍翻了大半。 来人是敌是友,一目了然。 然而很快,外头又涌进了十几个侍卫,把韩修临几人团团围住,护着他们后退。 韩修临看着时颜几人,恨声道:“给我把他们都杀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又生! 却见一个侍卫突然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只见他一身的伤和血,右边的眼睛已是红肿得睁不开了,狼狈地扑到韩修临他们面前,惶恐地道:“世子,外头……外头恒都督带了人来了! 很多人……很多人……恒都督说,若咱们胆敢伤他夫人一根头发,他就把这个庄子和这里所有人,都夷为平地!” 第90章 不合时宜的温情(一更) 现场微妙地静了一下,时颜忍不住震惊地看向江在,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恒景怎会亲自过来? 江在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看她,仿佛在说——夫人在这里,都督又怎么可能不亲自过来? 韩修临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侍卫,忍不住怒吼道:“你们就不知道先把那武夫稳住吗?!一群蠢货!” 侍卫吓得瑟瑟发抖,但想到外头的修罗场,还是忍不住绝望地道:“稳不住啊!恒都督带了人过来,看到大门口有打斗的痕迹,二话不说就杀进来了!方才属下进来的时候,恒都督已经杀到前院了,只怕很快就要来到这里……” 仿佛为了响应他的话,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和刀剑碰撞声,并且在以飞一般的速度靠近他们这个地方。 谢语盈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得瑟地大笑,双手叉腰瞪着韩修临三人,“没想到吧!你有本事就来杀我们啊!杀我们啊!” “你!”韩修临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庄子虽然有比别处更多的守卫,然而看现在的情况,对方带来的人分明是他们的好几倍不止! 他们——没有胜算了! 他忍不住瞪向时颜怒声道:“恒景竟敢在望京城附近带着大批兵士行动,他这是想造反不成?!” “哦,是吗?”时颜也终于平静了下来,看着韩修临似笑非笑道:“那不知道,这个井里藏着什么秘密,让韩大郎不惜要把我们杀了呢?” 韩修临三人的身子猛然一僵。 “来人!”时颜冷声道:“把这个井里里外外都给我检查一遍!” “你敢!”这下不止韩修临,其他两人也猛然色变,甚至想要亲自冲过去阻止,却被时颜他们身前的黑衣人一把拦住了。 时颜好笑地看了垂死挣扎的三人一眼,见他们的人已是围在井边仔细检查了,也走了过去。 这个井,他们自然早已是看过了,从外观来看,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井。 不过,如今看来,这里面定然另有玄机。 时颜蹲在井边仔细观察着,没发现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异的安静,直到,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没事罢?” 时颜一怔,下意识抬头,当看到手里拿着一炳染血的长剑,清冷俊秀的脸上明明带着扑面而来的嗜杀之气,那一双弧度漂亮的凤眸却在见到她时,自然而然地柔和了下来的黑衣男人时,原本一直高高提着的那颗心,竟就那般轻易地落了下来,忍不住对面前的男人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恒景的眼神不自觉地更柔和了些许。 一旁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嘴狗粮却没意识到这是狗粮的谢语盈:“……” 这温情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在紧张的对峙中吗?! 就在这时,时颜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旁边一个侍卫同时兴奋地大声道:“找到了!找到了!” 也不知道他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阵哗啦巨响突然从面前的井中传出,时颜的心弦一下子绷紧,站了起来凑到井边往里面一看,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却见原本井里的水都不见了,只能看到黑洞洞的井底,而井底分明没有水!方才落下去的水,也不知道都去哪了! 不用想也知道,井底另有乾坤! 时颜刚想让人下到井里看看,就突然,听到从里面传来一阵阵恐惧压抑的低泣声,那低泣声里还夹杂着一个焦急期待的女声,“谁?谁在外头?!” 是关娘子的声音! 时颜不自觉地和谢语盈对看了一眼,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欣喜,只是,谢语盈脸上除了欣喜,还满是震惊。 井底下竟然有女人! 还不止一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时颜身旁的侍卫利落地往自己身上绑了条绳子,就跳了下去,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韩修临不禁犹如困兽之斗,咬牙低吼道:“恒、景!你别得意!当初你逼迫我父亲同意你带兵驻扎在望京城外,但我父亲也明说了,你在望京城期间,你手下的兵不得离开营地一步!否则就视同谋反! 你等着、等着……” 这件事,时颜先前便听虞欢喜说过了,据说在她死后那一年,恒景大败青耳族,韩圻年要恒景回京复命,恒景却不愿意,给出的理由是,青耳族人现在只怕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他一个人上路,心里惶恐。 神他妈的心里惶恐!这句话谁都可以说,就这在战场上日天日地的厮不能说好嘛! 韩圻年当心手握重兵的恒景会趁着朝政不稳闹事,硬是咬着牙应下了他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要求,但规定他只能带一个营的兵士,就这样把恒景唤回了望京,把他又如现在这般软禁了大半年。 直到后来,青耳族又开始蠢蠢欲动,才把恒景放了回去。 时颜不禁微微蹙眉看向身旁的男人。 这也是她觉得恒景不会亲自过来的原因,只是,他还是来了。 还来得忒高调了。 恒景似乎察觉到了她心里的不安,安抚一般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腕,带着薄茧的宽厚手掌带着让人心安的温暖气息,透过他们相触的肌肤迅速传到了时颜心里。 这期间,恒景一双利眸依然看着韩修临,嘴角微微一扯,道:“谁说,我带来的人,是我手底下的兵了?” 韩修临一怔,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猛地转头去看跟着恒景而来的人。 “哎哟,老夫上了年纪后就没这么跑过了,恒都督,这个庄子到底有什么问题,你就告诉老夫罢!” 然而,不待韩修临看清跟随恒景而来的那些人,一个微微沙哑的中年男声就突然响起。 随即,一个身穿大红色官服、面容敦厚中带着一抹犀利的中年男人和另一个年轻一些的男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见到这院子里的场景,脸色猛地一顿,有些滑稽地张大了嘴。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修临眼眸猛地瞪大,一颗心顿时仿佛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中。 恒景这杀千刀的竖子! 时颜立刻就认出了,那个年轻一些的男子是裴严。 而那个中年男子,时颜不认得,但很快,院子里方才进来的几个侍卫就大声喊出了他的身份,“司马卿!” 司马卿……莫非,他是如今的大理寺卿?! 这么说,这里的人手很可能大部分是大理寺和刑部的!而不是恒景的! 难怪恒景那般有恃无恐! 裴严就算了,是自己人,但那大理寺卿,明显一脸懵,恒景定是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把人叫了过来! 时颜顿时有些掩不住兴奋地看向恒景,恒景察觉了,转头看着她,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有些柔和的笑容。 那双沉静温和的黑眸里,分明满满的,都是她的身影。 第91章 如此强大的他(二更) 时颜被他这样注视着,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一红,移开了视线。 恒景一愣,不禁嘴角微抿。 她这些天心情都不怎么好,晚上睡觉时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可正因为知道,心底才更抑郁。 所以,方才乍然见她向他展露那般灿烂的笑颜,他才觉得意外,但又掩不住心底的喜悦。 只是,那样的笑颜也不过转瞬即逝。 她又一次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直忍不住注视着他俩的谢语盈:“……” 喂喂,你们两位是什么意思啊! 方才明明温情得仿佛这里是什么鲜花遍地的花园,现在怎么又给她整西风飘飘这一套! 女人的脸都变得没有你们快好么! “都督!” 突然,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一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年轻男人突然快速跑到恒景身边,笑容灿烂得仿佛盛开的向日葵,“属下把井里的女子都救出来了!是属下发现井!咱们这才能那么快把那些女子都救出来!” 说完,一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自家都督,求表扬的心情都快溢满整张脸了。 时颜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张抑说的,那句她不给恒景牵小手的话好像就是出自这个男人嘴中。 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叫钱甚多罢? 嘴角不禁下意识地抽了抽。 恒景现在心情可不怎么美好,看到这张讨人嫌的脸,就更不美好了,脸色猛然一沉,看了他一眼就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钱甚多:“……” 他被都督瞪了吧?他绝对被都督瞪了! 啊啊啊,为什么啊!他明明完全在按照都督的命令做事啊!而且还超常完成了呢! 就在这时,钱甚多感觉身旁有一道……甚是一言难尽的眼神在看着他,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他们夫人! 钱甚多虎躯一震,有些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夫人,你是不是又不给都督牵小手了?” 时颜:“……” 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跟在恒景身后走了过去。 这二货的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难怪恒景在面对他时,总没有好脸色。 感觉自己似乎被两个主子嫌弃了的钱甚多:“……” 有种自己离死亡又近了一步的感觉呢QAQ 此时,被救了出来的女子都缩在一个角落里,见到这满院子的狼藉,都又惊讶又恐惧。 她们已是如惊弓之鸟,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把她们吓得心胆俱裂。 “夫人!” 突然,一个轻柔的女声带着哽咽响起,时颜循声看过去,就见穿着一身月牙色衣裙、头上的发髻都已是凌乱不堪的关娘子从一群女子中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时颜身边,“噗通”一声跪下。 时颜一愣,连忙蹲了下来,要把她扶起。 “夫人,我知道,夫人一定会来救我的。 夫人,我做到了是吗?我身后的姐妹,从此就能离开这个魔窟了是吗?” 看着女子柔美的脸上掩不住的坚强和坚定,时颜心头一柔,主动握起她的手,嘴角微扬轻声道:“是,你做到了,你很勇敢。” 这次让关娘子充当诱饵的事,时颜在事前已是告诉了她,并告诉她,若她不愿意,她可以找一个与她身形相似的人假扮她生活一段时间。 只是,当初那群人拐子近距离与她接触过,这世上又不可能找出与她完全相似的另一个人,找别人假扮她的话,很容易被拆穿。 时颜以为,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不会愿意答应这种事,谁知道她犹豫了不过半天,就应下了。 她告诉时颜派过去的人,她不想这天底下还有其他女子经历如她一般的噩梦,而且,她相信,不管如何,夫人都会保护好她的。 听到时颜的话,关娘子一直忍着的泪水顿时如雨水一般落了下来,只是,嘴角依然忍不住微微扬起,眼里带着重获新生一般的璀璨光芒。 看着她眼中满满的信任和敬重,时颜微微一愣,突然有些晃神。 这样的眼神,她见过。 先前那些追随她的人,每每看向她时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只是,她终究是让他们失望了。 所幸,她这一回,还是护住了面前的女子。 她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恒景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时颜,转头看向依然一脸茫然的大理寺卿,淡声道:“司马卿,我请你过来,是因为我夫人与我说,她有一个朋友被一个拐卖团伙拐走了。 我夫人的朋友被拐走时,恰好被旁人看到,我夫人这才追到了这里来。 我担心我夫人遇上拐卖团伙,会遭受不测,这才特意请人把司马卿和裴侍郎请过来,并向你们借人。 毕竟,你们知晓,以我的身份在这望京城附近活动,是多有不便的。” 早在听到恒景说到拐卖团伙时,司马卿就一震,忍不住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黑着一张脸不言不发的韩修临三人。 心下却也立刻明白了,这恒都督为什么独独请了他和裴侍郎过来。 朝堂上的人,虽然大部分的人都追随了某一个派别,但也有只想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不想攀附权贵的。 他和裴侍郎,都属于这样的人。 要说他们完全不怕韩家和韩太傅,是假的,但恒都督来找他们时,完全没跟他们透露这件事跟韩家有关!还特意说事态紧急,请他们多带一些人手过来。 而这些他们带过来的人,这下子,无疑都成了这件事的证人。 若这庄子里真的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只怕这个秘密,今晚过后,就不再是秘密了。 时颜忍不住抬头看着身边清冷俊美的男人。 这男人,确实是强得有点过分,如此的心思缜密,从容不迫。 想来也是好笑,她先前见到世间少有的人才,都会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把他收为已用。 唯独对着恒景时,总是心生犹豫,甚至,生出一丝近亲情怯般的惶恐。 也许是因为这男人太强了,强得单凭他自己一个人便可以独当一面,她只怕自己驾驭不了他。 又也许是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在她心中,就是不一样的。 恒景说完,便上前把时颜扶了起来,淡淡道:“既然我夫人已是成功救出友人,我与夫人便先行离去,接下来,应该是司马卿和裴侍郎的工作了。” 边说,边紧紧握住了时颜的手,再也没看四周围一眼,就往外走。 如今这院子里这么多人证,又有裴严留下坐镇,他倒是不担心韩家还能跑了。 时颜不自觉地一直看着他,直到,两人快要走出这个庄子时,才忍不住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亲自过来。” 恒景一愣,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一双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道:“你在这里,我自是要过来。” 那般的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说着,眼眸微暗,“我已是准备好了一切,若是司马卿和裴严还不来,我就会带人进去。 可是这样的话,韩圻年定然会以谋反罪指控我,到时把你救出来后,只怕就要立刻离开望京,回我先前的驻地淮北。 这般颠簸流离,定然会让你更遭罪,所幸,司马卿和裴严及时赶来了。” 时颜有些怔愣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已是想得那般深入。 连被指控谋反,紧急离开回淮北这个可能性都想了。 然而,便是事情真的到了那地步,他想的也只是,这般颠沛流离会让她遭罪。 他定然有自己的计划,若他不是亲自来救她,他完全不用打乱自己的计划。 她自认没有拿多少真心去待他,她何德何能,得他这般全心对待。 时颜不禁垂了垂眼帘,再次抬起来时,眼里带了丝连她自己也没发现的紧张,不自觉地舔了舔唇,道:“都督,你先前说,我有任何需求,都可以与你说,是吗?” 第92章 他对我而言很重要(一更) 女子一双桃花眼清莹秀澈,仿佛一湖清泉盈盈流动,只是此时那双美得仿佛能惑人心神的眼眸中,带着几分紧张和掩盖不住的浓浓期待看着他。 看得恒景一颗心紧了紧,这样的眼神,他要如何拒绝? 便是她此时要他的命,他只怕也是会给她的。 “你说。” 他听到自己嗓音有些暗哑地开口。 时颜又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想救一个人。” 恒景微愣,心里已是有了预感,“谁?” 时颜抿了抿唇,道:“先前的允州刺史、如今据说是西南道叛乱首领的……薛寻。” 恒景整个人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时颜好一会儿不敢看他的表情,突然,只听他轻声问:“为何要救他?” 嗓音似乎越发沙哑了。 为何要救他?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时颜深吸一口气,道:“他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去。” 时颜一直垂着眼眸,于是没发现,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伤痛和狠厉。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颜才听到一声低哑得快要辨别不出来的——“好。” 时颜猛地抬头,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方才那个“好”字是她的幻觉吧!绝对是她的幻觉吧! 然而,面前男人的神情告诉她,方才那个字确实是他说的。 时颜都快有些头脑凌乱了。 救出薛寻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薛寻如今可是叛军首领,一不小心,他就会被拖进这个漩涡中,被认为是薛寻的同党! 她一方面期待恒景真的能帮她救薛寻,一方面,又无法相信这件事。 她甚至想握着恒景的肩膀使劲摇晃,逼问他,你有仔细思考过吗?你真的真的有仔细思考过吗? 然而,男人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突然松开她的手,转头率先往前走,“其他事情,先回去再说。” 时颜一怔,恒景显少会主动松开她的手,往往都是她自己挣开的。 上一回他主动松开她的手后,整整好几天没有再牵过她的手。 只是,内心的震惊让时颜没法细想恒景的异样,直到回到都督府,她都在质疑方才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吗? 回到都督府后,恒景一如既往地先把她送回了院子里,只是,一路无话。 直到他们站在院子门口了,恒景才顿了顿,道:“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去罢。” 时颜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不禁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一时也不知道是怕他反悔方才的事情,还是担心他会继续追问她为什么要救薛寻。 恒景看出了她眼底的紧张,心底微微刺痛。 这般自虐,却又心甘情愿,连他也惊讶于自己的忍耐力。 “你放心,”他抬起手,似乎是想理一理时颜的头发,顿了顿,却又放下了,道:“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反悔。” 说完,没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时颜不禁怔怔然地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 他嘴上说着不会反悔,但脸上的神情,分明十分不情愿啊。 时颜有些内疚,她这件事,确实是强人所难了罢。 等他一会儿回来,她再与他好好说说。 若……他当真不愿,就算了吧。 只是,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问题,说不失望,是假的。 时颜暗叹一口气,回到了房间里。 谁料,恒景这一走,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 时颜知道他一整个下午都在书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身边的人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她透露恒景的行踪,仿佛在期待她会做些什么。 只是,他一直没有在她面前露面。 晚膳的时候,她还特意遣了喜儿去问恒景要不要与她一起用膳,破天荒地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时颜心里奇怪之余,被恒景那一声“好”震惊得有些恍惚的脑子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已经百分之九十确定,恒景大抵是不愿意帮她救人的。 这也很正常,事实上,他下午答应她,才是不正常。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答应她呢? 是因为所谓的……爱吗? 这个字一出,时颜先被冷了冷,向来浸泡在阴谋诡计中有些X冷感的脑子让她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谁会为爱这般肤浅的东西做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 可是,今天下午恒景亲自去往宣平候那个庄子时,就已是在损害自己的利益了啊。 那就是,他觉得去救薛寻那件事损害的利益,比他亲自去庄子救她的多? 这样想也合理,毕竟冒险进去庄子,还可能揭露韩家的恶行,但去救薛寻,真是吃力不讨好,目前来看,没有对恒景有利的地方。 时颜想到这里,自觉领悟了什么真理,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是无可奈何。 恒景不愿便不愿罢。 她还是再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救到薛寻。 此时的都督府书房里。 刚听说了某件事的风玄知气匆匆地闯了进去,连请安都忘了,拳头紧握看着主座上的男人,把这个狗逼主子的头打爆的心都有了,“都督,你方才遣人给西南道附近咱们的人都送信了,是吗?都督要介入西南道叛乱的事情?” 恒景抬眸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是。” “都督怎的都不与属下说一声!” 他可是军师啊军师! 他们无端端介入西南道叛乱做什么?吃饱了撑着? 虽然韩圻年对西南道的态度十分可疑,薛寻突然在那里发起叛乱也引人深思,但……他们完全可以隐在背后收集情报,再伺机行事。 完全不必去趟这趟浑水啊! 而且……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与他说,都督还当他是他的军师吗?他真的甩手不干了信不信! 恒景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方才才决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与你说。” 虽然这个回答依然很欠扁,风玄知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方才”这个词,不禁一愣,“难不成,这是陛下……” 他们是最早收到西南道叛乱这个消息的人之一,都督要介入,早就介入了。 会让都督做下这个听起来有些离谱的决定,并决定得那么仓促的原因,只有一个…… “玄知,阿颜今日开口拜托我救薛寻,还说薛寻,是她一个很重要的人。” 恒景淡淡道,忽地,凤眸里透出几许伤痛和茫然,嗓音渐渐变得沙哑,“薛寻到底是对她有多重要,让她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来拜托我。” 还因为他,这些天一直心情恍惚,心事重重。 在睡梦中也辗转反侧,眉头紧皱。 第93章 这是……失宠了 果然。 风玄知只觉得一点也不惊讶,这天底下大抵只有陛下,才能那般轻易地让都督改变主意。 看着都督眼底翻滚的暗沉情绪,风玄知知晓,都督又在吃那陈年旧醋了。 薛寻当年作为少年才子,新科状元,与陛下接触的机会可不少,不知道什么时候,民间还流传开了,陛下看上了新科状元的美色,意图把他收入自己罗帐的传闻。 只是,想也知道,人家薛寻可是以绝对的优势获得的状元,在他之下的榜眼跟他差的何止一大截,简直是降维打击,瞧着便有大好的前途,又怎么能跟那些只能出卖美色依附女帝的玩物比。 后来,民间甚至流传出了,女帝为了逼迫这位少年才子从了自己,曾经把他直接拉进了宫里的小树丛中,和他在里面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薛寻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衣裳凌乱,连一双腿都是晃的。 从此以后,这位少年才子每每见到那位女帝,就如同老鼠见了猫,跑得飞快。 而且据说,曾经惨遭这位女帝蹂躏的人可不止那位薛状元,还有不少朝廷中的青年才俊。 这个传言越传越烈,到了最后,宫里那位女帝在百姓们嘴里,简直成了一个专靠吸食男人精元而活的女妖精。 只是,女妖精又如何呢?在百姓们眼里,那位女帝头上的皇帝头衔本就虚得不能再虚,只要她不向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伸出毒手,那些传言他们就只当是图一乐呵。 那个传言,他们和都督自然也听说了,当时都督的脸色便不太好,但陛下类似这样的桃色传言多如牛毛,哪里能全部在意过来,风玄知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没想到,都督直到如今还牢牢记在心里呢! 风玄知不禁有些讶异,脑中产生了一个十分了不得的想法。 都督不会……把关于陛下的每个传言都记在心里了吧。 那他还真是小看都督的悲情程度了。 他也没法安慰都督,毕竟那些传言是真是假,谁知道。 风玄知自认不是什么精通情感问题的人,只能轻咳一声,道:“都督,你确定要介入西南道的叛乱了?” 恒景收起眼中的阴霾,看了风玄知一眼,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窗边,背着手沉沉道:“是,西南道明显藏有韩圻年的一个大秘密,薛寻又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这回救了他,让他欠咱们一个人情,也是一件好事。 咱们若能同时从他嘴里套出韩圻年的秘密,对咱们以后的行动也有利。” “可是,”风玄知依然眉头紧皱,“薛寻如今在百姓间的名声可不好。” 他那批起义军大部分都是山贼构成的,山贼自古以来在百姓心中就是地方恶霸一般的存在,薛寻跟那批人混在一起,自然会给人一种同流合污之感。 而且,薛寻这起义有些莫名其妙,完全没有缘由,这就不能怪别人把他尽往坏处去想了。 若被人发现都督竟然援助这样的薛寻,只怕都督的声望也会受影响…… “我了解,”恒景暗声道:“所以这回对薛寻的一切援助,都从暗中进行,目的只有一个——把薛寻活着带回来。” 活着带回来这句话的深意可多了,只剩一口气也算活着。 风玄知莫名从自家都督最后那句话中感觉到了一股子阴森,不禁暗暗打了个冷战,不过看都督依然如此理智,没有完全被美色……咳咳,冲晕了头脑,风玄知还是很欣慰的。 风玄知不禁朝恒景深深作了个揖,道:“都督英明,这般看来,都督所做的决定皆从大局出发,属下自是没有任何异议的。” 恒景不禁瞥了风玄知一眼,哪里听不出自家军师话里隐藏的意思。 他自然不可能拿自己手底下的人开玩笑,他的感情,是他一个人的,与他手底下的人无关。 不管如何,他都不会把手底下那些人作为达成自己私欲的筹码。 风玄知察觉到了自家都督的眼神,忍不住暗暗撇了撇嘴。 他自是相信自己看中的主子的,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决定出山帮他。 但他作为正儿八经的军师,突然发现自家狗逼主子瞒着自己做下了这么重大的一个决定,他阴阳怪气几句怎么了! 啧,罢了,自己决定跟随的主子,跪着也要跟完,反正离是不可能离的了。 身前的男人没再说话,一双较往常更为幽深暗沉的凤眸只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嘴角紧抿,侧脸线条俊朗而立体,竟无端地透出几分孤寂来。 风玄知看着,忍不住轻叹一口气,道:“都督,既然你如此在意,何不直接问一问陛下?” 恒景微愣,不禁看向他。 “听都督方才说的,虽然陛下只是拜托了都督去救薛寻,没有向都督明说她的身份,”风玄知道:“但陛下也说了,薛寻是她很重要的人,都督大可以顺着陛下这句话,去套一套陛下对薛寻的看法。” 套一套她的看法吗? 恒景嘴角抿得更紧了一些,背在身后的手也不禁紧紧握了起来。 若是他想,他自是有无数种方法套她的话。 只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他心底在惶恐着,最后的结果,是他不愿意接受的罢。 …… 接下来几天,时颜竟难得的没有再见到恒景一面。 平时有事没事都要在她面前晃一晃的人,这几天竟然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晚上也不赖在她房间的长榻上了,遣人来和她说了句今晚不在她这里睡,就没了下文。 时颜从一开始的困惑和紧张到后头的胡思乱想和隐隐不安,只花了两天的时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失宠? 这臭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觉得她提了个让他很为难的请求么,那他直接跟她说啊,她看起来就是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么?她又不是拿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非要他答应! 而且,明明是他先前说,不管什么需求都可以跟他说的! 她是脑子抽风了才会信了他的话。 在第三天晚上,时颜依然见不到恒景的身影时,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坐到了书桌后面,再一次翻开她先前整理的关于西南道和这回西南道叛乱的一切情报。 罢了,就当是真的失宠了罢。 最坏的情况,也坏不过刚刚重生的时候。 虽然没了恒景这一个巨大的外挂,但她自己也定是能找到救薛寻的法子…… 可是,还是好气啊啊啊! 愤怒之余,还涌现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 这混蛋,当初莫名其妙牵她手的人是他,非要赖在她这儿睡的人是他,表现出一副非常关心她的模样的人是他。 到头来,她才是被甩的那一个,凭什么! 时颜气上心头,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院子。 不行,不能再被那狗男人牵着鼻子下去,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得当面跟他问清楚。 若是确定了他跟她终究不是一路的,她也得提早想一下,以后要怎么继续跟他相处了。 第94章 她和恒景之间的关系(一更) 喜儿被时颜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追了上去,“夫人,你去哪?” 夫人这些天的心烦意乱她是看在眼里的,她不清楚都督和夫人之间是什么情况,一开始她以为都督只是忙于公务,才疏忽了夫人,多看几天后,她就明白了——都督和夫人绝对是吵架了! 虽然心里也很焦急,但自认对后院男女主人那些事十分熟悉的老油条·喜儿倒没有夫人那么焦急。 都督不过是人不过来罢了,该做的事情可一样没少! 周副将依然每天早上准时来教授夫人鞭法,他们院子外头的守卫依然一如既往兢兢业业,最重要的是——那个冷脸陈管事见到她时,依然客气得很! 喜儿这心立刻就定下来了,别的人就算了,周副将和陈管事可都是都督身边的人,他们的态度便代表了都督对夫人的态度,夫人那么急做什么?依她看,夫人就应该摆摆架子,都督不过来,夫人也不理都督,就看谁最先受不了。 最先受不了的是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天天只能睡外间长榻的人可不是夫人! 想到这里,喜儿都想叉腰仰头大笑三声了。 主子跟得好,日子过得爽啊! 然而,夫人却显然一天比一天沉不住气,这会儿还气匆匆地走出院子了,瞧夫人走的方向,分明是要去都督的书房找都督。 喜儿这会儿终于有些急了,夫人这么做,只会把原本她们占尽优势的局面打破啊! 留侯府众多妾室的内斗经验告诉喜儿,笑到最后的,往往是最沉得住气的! 夫人如今在气头上,若是到了都督面前控制不住脾气,无理取闹地和都督吵,都督对夫人有再多感情也要淡了! 于是,喜儿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努力想把自家夫人劝回去,“夫人,都督现在正在书房做事,你这样贸然过去不太好吧?而且……而且,夫人现在不适宜和都督吵,夫人要不先冷静一下再过去?” “吵?”时颜冷笑一声,脚下步子不停,“谁跟他吵了?我是去跟他一拍两散的!” 喜儿:“!!!” 完了完了,夫人绝对是气晕头了。 喜儿觉得,她作为祸国妖姬身边唯一的侍婢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夫人失宠那天,就是她回到过去苦巴巴的日子之日QAQ 喜儿还想硬着头皮劝说几句,谁知道,都督的书房就到了。 她们过来之前,时颜已是问过府上的侍卫,确认了恒景如今在书房,而且书房里没有客人。 时颜直接走到了三层阁楼前面的侍卫前,扬了扬下巴道:“进去与你们都督说一声,我来找他。” 她这语气绝对是不怎么好的,带着几分高冷和挑衅。 那几个侍卫脸上却莫名地溢满欣喜,事实上,这欣喜之情早在远远地见到她的时候就有了,直到听到她说出要找恒景,那几个侍卫连忙让到了一边,仿佛生怕她要反悔一般道:“夫人,请进!请进!都督方才出去了,但都督说今天都不会出府,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他们双眼闪闪发光,一颗心在跳跃,看着时颜的眼神就像她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似的! 夫人终于来拯救他们了! 天知道他们这三天是怎么过的!都督虽然不是会随意向身边人发脾气的性子,但一旦冷下脸来,也是很恐怖的! 更别说,都督向来做事严谨,吹毛求疵,从以前开始,但凡他抓到自己手底下的人犯了什么错,罚起来可从来不会手软! 因此,他们对都督向来是又敬又怕,而这几天,都督吹毛求疵这个毛病似乎更严重了,连他们喘气声音重了些都要被他抓过去狠狠批判上一通,说他们若是在外头出任务,喘气这么大声是生怕敌人没发觉他们的存在?! 然后,二话不说罚他们每人原地做了一千个俯卧撑,做得他们老腰都要断了! 而这一切一切反常,皆是因为——都督和夫人吵架了! 要知道,自从都督和夫人的感情好起来后,都督在这府里最常待的地方就不是书房了,而是夫人的院子。 都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朗温和,平易近人,平时脸上竟然也带笑了,让都督身旁一众饱受他摧残的人老泪纵横。 事实上,他们听很久以前就跟在都督身旁的人说,都督以前就是那样的,那时候还没有位居高位的都督清朗如玉,如竹如松,一眼看过去,飒飒如松下木,朗朗似山泉风。 只是,都督这一切都在三天前变了!还有越变越回到过去的迹象!众人心里门清,都督跟夫人吵架了,而且,肯定是都督被夫人嫌弃了那种! 否则,都督又怎会是那种状态,那简直和被自己婆娘抛弃了的状态差不了多少好么! 所以,这会儿见到夫人竟然亲自来找都督,一众人都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眼泪都要下来了。 时颜:“……” 看他们的眼神,莫名有种小绵羊掉进了狼窟里的感觉怎么回事? 时颜有些热乎的脑子也被这些眼神看得冷静了一些,道:“既然都督不在,我……” 她可记得当初恒景为了试探她,把她晾在了这儿一整个下午的事。 那狗男人如今对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态度,要是他起了什么坏心眼,又晾她一下午怎么办? “不不不,夫人!”一众侍卫顿时慌了,左看右看,把一个看起来傻一些的一把推了出去,“他……他有话想与夫人说!” 被推出去的侍卫:“……”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谁这是哪里他要做什么? 然而,被身旁一众伙伴一瞪,他一个激灵,硬着头发道:“夫……夫人,属下保证,都督真的很快就会回来的,若……若都督不回来,属下就引颈自尽!” 时颜:“……” 那倒不必,大兄弟。 看着眼巴巴地看着她的众人,时颜也说不出先回去这句话,只能暗叹一口气,道:“行罢,我进去等一会儿。” 看着一众侍卫顿时喜不自胜的神情,时颜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走进去,直接上了二楼恒景的书房。 恒景的书房里向来是没有其他外人的,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见到的两个侍婢,只是为了监视她而设。 那时候恒景,对她还是如此的警惕和……厌恶。 若他如今真的对她没有感情了,那他对她又是什么心情呢? 应该不会像最开始那般警惕和厌恶了,但……也不会再像前段时间那般待她了罢。 从今以后的状态可能是,他对她不会再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她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他与她之间唯一的联系,也不过是那段可笑的婚姻关系。 虽然她先前已是说了要向他投诚,但恒景手底下人才济济,他要找人做事,其实压根不需要她。 时颜想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重生后,她头一回这般认真地思考,她与恒景之间的关系。 第95章 恒进那个心上人是她(二更) 最开始,她确实有想过借助他的势力报仇,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她如今除了想报仇,还想救薛寻。 如果恒景不愿意帮她,她也只能开诚布公地跟他谈谈。 她当然可以设局让恒景不得不帮她,但对方是恒景,她不想这么做。 她如今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向他借人。 如果,他连借人也不愿意,那她便只能从都督府离开,自己去往西南道。 就算她如今还没想好具体要怎么做,也总比她只能待在都督府焦虑强。 时颜想清楚了,心态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喜儿听说都督如今不在书房的时候,心里是狂喜的,她现在烦恼的是,要怎么在都督回来前劝说夫人离开。 然而,没等她想好怎么劝说,一旁的夫人就突然往不远处的书架走去,喜儿一怔,连忙有些着急地追了上去,“夫……夫人,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找本书消遣一下,等都督回来。” 时颜看也没看喜儿,径直走到书桌右侧的书架前。 若恒景这回又让她干等一个下午,她离开前定然要锤爆他的狗头! 突然,时颜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书房左边靠墙的地方扫了扫,不由得一怔。 原本放在那里的无字牌位,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不见了。 连带着上面原来摆放着的木头小玩意,也完全不见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恒景把那些东西收起来了吗?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时颜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陈应。 陈应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时颜的存在,想来是。方才有客来了咱们都督府找都督,都督到前厅迎客去了,属下这番是过来书房替都督拿点东西。 那客人不会待很长时间,劳烦夫人在这里稍侯一会儿了。” 那客人只能去到前厅,说明那客人不是恒景的人,至少,不是恒景的心腹。 一般来说,恒景见自己的心腹,一般都会选在这个书房。 时颜点了点头,看着陈应到书桌左侧的书柜上拿了一卷卷宗,就要离去,忍不住唤住他道:“陈管事,稍等。你知道,都督原先摆在这个书房里的无字牌位去哪里了吗?” 陈应似乎没想到时颜会问他这个问题,愣了愣,才道:“都督让属下把那个牌位毁掉了。” 时颜眼眸微瞪,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毁掉了?那……那不是都督先前那个心上人的牌位吗?” 因为过于震惊,时颜都忍不住有些结巴了。 她顶多想到,恒景可能把那个牌位收起来了。 还有些自恋地觉得,也许他这么做,是因为她。 但她万万没想到,他是直接把那个牌位毁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先前真心喜爱过的人,而且人死为大,就算有了新人,也不至于把牌位毁了吧! 陈应眼眸中也不禁现出几分迷惑,说实话,都督当时让他把牌位毁掉的时候,他也很惊讶。 至今也想不明白,都督这么做的原因。 只是,他作为下属,也不好过多揣摩都督的心思,只点了点头道:“是,都督大概是一个月之前让属下毁掉的。” 一个月之前…… 那不就是恒景开始对她态度大变的时候吗! 时颜张了张嘴,顿了顿,才道:“陈管事可知道,都督先前那个心上人是谁?”说完,为了让自己这个问题显得不那么突兀,还低低咳了一声道:“我……有些好奇,我一直以为都督是十分喜爱她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陈应眉头皱了皱,才道:“都督确实十分喜爱她,她初初逝去那会儿,都督大受打击,直接一口心头血吐了出来,犯了旧病,养了差不多半年才好了一些。 否则,那时候韩圻年又如何能把都督唤回望京。” 那时候韩圻年忌惮手握重兵的都督,他们又何尝不忌惮韩圻年。 若是都督巅峰之时,韩圻年自是没什么好怕的,偏偏那时候都督旧疾复发,身子虚弱,无法与韩圻年正面对抗,这才随便寻了个借口,逼迫韩圻年允许他带兵回京,在望京城养了大半年的伤。 所幸一直到都督离开了望京城,韩圻年也没察觉到都督曾经身子抱恙。 时颜听到这里,却是更惊讶了,心底甚至涌起一丝微酸的情绪。 这听着,恒景对那女子确实用情很深啊,如今又为何…… “毕竟,”陈应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一般道:“那女子是自小和都督结下的情谊,在都督心中的分量,自是不一般。 属下最早是在军中认识都督的,那时候都督还只是一个小兵,随军到了战火纷飞的边疆。 在那地狱一般的、随时没命的地方,都督却总是很乐观,他一双眼睛时常都是亮着的,不管遭遇了什么,便是处于生死存亡之间,他都没想过自己会死。 他时常对属下说,在望京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回去,便是为了她,他爬也要爬回望京。 他还说,那女子最是口是心非,他离开望京那天,他看到她站在城墙上偷偷看他了,明明就在前一天,她还对他疾言厉色,说他是她的累赘,她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他。 因为那女子这一句话,都督发誓,他不会再成为她的累赘。 都督说,他要变强,变得更强,这样才能护住她。” 因为这破釜沉舟一般的信念,都督在战场上勇猛无比,努力砍杀每一个凶狠狰狞的青耳族人,用尽了一切拼命往上爬。 所有人都说,如今都督在战场上的模样,就像地狱里来的煞神。 却显少有人知道,那时候的都督,比现在更像。 他曾经见过那个挺直如松的少年一身血水地站在战场上,便是身子已是摇摇晃晃,一双眼睛依然亮得惊人,神情淡定地思考着突围的法子。 只因为他说,有个女子在望京等着他,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所以,陈应最开始发现都督对夫人态度不一般的时候,是无法置信的。 他不怎么相信用情那般深的都督,会那么容易便忘记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 只是,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即便无法相信,也必须相信了。 心里,却多少还是有些恍惚和感概的。 陈应说完,猛然发现面前的女子眼眸微睁,似乎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颗心微微一咯噔,连忙道:“抱歉,夫人,属下说得太多了……” 便是他这样不懂情趣的大男人,也知道一个女子是不可能不介意自己夫君先前那个心上人的。 只是夫人乍然提起牌位的事,他一时感慨,竟忍不住说多了。 他见面前的女子依然怔怔然地看着他,分明一副没有回过神来的模样,不禁一脸懊恼,道:“夫人,实在抱歉,属下逾越了,夫人请相信,都督如今待夫人绝对是一心一意的……” 时颜虽然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中,也记得,陈应是回来替恒景拿东西的。 她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陈管事急的话,就先离开罢,别耽误了都督的事。” 陈应依然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两天都督和夫人似乎在吵架,他这不是火上添油嘛! 只是,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他也确实急着给都督送卷宗,只能行了个礼,道:“夫人,那属下便先告退了。”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夫人千万别胡思乱想。”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书房。 独留时颜还在里面,头脑一片嗡鸣。 这让她怎么不胡思乱想! 踏马的,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恒景先前那个心上人,就是——她?! 第96章 老娘不跟他玩了(一更) 可是,不对啊,她都对恒景做出这样那样的事情了,他怎么会喜欢她! 要是换成她,被人这般羞辱冷待,她不说心里恨死那人了,对他也定然没有好脸色的! 可是,陈应那番话里,连当年她在城墙上偷看恒景这件事都提到了,陈应嘴里那个女子,除了她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时颜有些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和迷茫。 恒景喜欢她。 恒景喜欢的……竟然是她! “夫人,”一旁的喜儿见到自家夫人这变幻莫测的神情,都要急死了,“陈管事说得对,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不管怎么说,都督那个心上人已是……已是去世了,都督对她用情再深,也是过去的事了!如今都督的夫人是你,都督心里的人也是你!” 夫人方才的心态就已经很不稳定了,再听了陈管事那些话,可不得炸了啊! 虽然……虽然她也被方才陈管事说的那个故事感动了一下,竟然还替都督和他先前那个心上人觉得遗憾可惜,但她对夫人的忠心是不会动摇的! 而且,如今都督一颗心显然都在他们夫人身上,为了夫人,都督还把那个女子的牌位毁了! 喜儿想到这里,背脊顿时又直了,紧紧盯着自家夫人,想着若是发现事态不对,她便是拖也要把夫人拖回院子! 时颜震惊到了极致,脸上呈现出来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听着喜儿吱吱喳喳的话,她面无表情地把眼神投到了她身上。 不对,恒景过去喜欢的人,是她。 现在喜欢的人,也是她。 而这是因为,她们是同一个人! 她纵是在情感方面有些迟钝,基本的脑子还是有的。 陈应方才的话就像她重生后对恒景这个人的感觉的最后一块拼图,这块拼图拼上后,恒景这段日子做的所有事,才有了一个最终的完整答案。 他定然早就知道她、是、时、颜、了! 所以他对她的态度才会突然大变! 才会把她的牌位毁掉了! 才会对她说,她不是什么人的替身,他心里,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最最重要的是,在她突然说要去救薛寻时,他才似乎不怎么惊讶,还没有过多追问! 时颜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这件事的,但她现在心里出离的愤怒! 这混蛋,瞒着她看她被骗得团团转很好玩是吧?她还以为成功获得了他的信任,以为他把她当成了他先前那个心上人的替身,还觉得自己玩弄了他的感情,为此无比愧疚…… 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时颜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逐渐适应了心里头的震惊,嘴角微微一勾,一双桃花眼里寒光毕现。 很好。 喜欢瞒着她是吧?喜欢耍她玩是吧? 老娘不跟他玩了! 喜儿看到夫人这表情越来越诡异,心里的不安不禁越来越重,吞了口唾沫道:“夫、夫人……” 她怎么觉得,夫人这表情不像是伤心,而是要去打人呢。 然而,不待她说什么,她就见夫人突然迈开脚步,大步往前走。 喜儿一愣,连忙追了上去,不待她问夫人她要去哪里,就见夫人径直走到了守在阁楼大门处的一个侍卫前,嘴角扬起一个微冷的弧度,道:“你,一会儿告诉你们家都督,如果他今天不来见我,就永远别想见到我了。” 原本见到夫人突然走了出来还冷着一张脸心里便有些不安的侍卫:“!!!” 仿佛觉得给他的刺激还不够,他又听面前女皇般微微抬了抬下巴的夫人冷冷道:“我今晚便收拾东西,明天一早离开都督府。” 侍卫:“!!!!!!!!” 都督又做了些什么!竟然都气得夫人要离家出走了!!! 不要啊啊啊,那他们的生活绝对会比过去更难熬! 然而,夫人显然不想跟他们多说,说完转身就快步往外走。 被吓得五官都变形了的侍卫连忙开口,却只来得及问出一句,“夫、夫人,夫人离开都督府,是打算去哪里?” 夫人和留侯府间的关系,还有这些天和留侯府间发生的矛盾,他们是知道的,夫人这时候也不好回留侯府。 她突然要离开他们都督府,是要去哪里啊! 时颜脚步顿了顿,转头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个让他们又是意外又是惊悚的答案,“西南道。” 时颜说完,便没再理被吓得集体变成了木头桩子的侍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而也被夫人吓懵了的喜儿直到回到院子了,也还没回过神来。 直到,她见到夫人竟真的开始收拾东西,才一个激灵,急急忙忙跑了过去按住夫人,“夫、夫人!你方才说的都是气话吧?你不会真的要离开都督府吧!夫人离了都督府,能去哪里啊?那、那西南道现在可到处是叛军,正常人哪里会去那里!” 就是因为夫人最后要去西南道那句话,喜儿才觉得,夫人绝对只是怒急攻心,随便说出那些话吓唬吓唬都督的。 时颜好笑地看了喜儿一眼,没心思跟她解释太多,只淡淡道:“天下之大,自有我的容身之处,只是,这个地方,不一定是都督府。” 在恒景的书房里时,她已是想过,要亲自前往西南道救薛寻。 她其实并非一无所有,她做女帝时积攒下来的人还在,虽然他们如今已是各散东西,不知道是否还愿意认她这个主子,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像青蔓一样,已是背叛了她。 但她如今已是没有其他方法,虞欢喜一直跟薛寻在一起,她相信薛寻没有背叛她,心里也还有她。 所以,她必须救下薛寻。 而要救下薛寻,她需要强大的帮手。 既然恒景这条路走不通,她只能去找她先前的其他伙伴。 总归,她只有开始行动了,才能真正找到事情的解决方法。 看到夫人这平静得甚至可以称之为理智的神情,喜儿小心肝一跳,突然觉得,夫人方才说的话,也许都是真的。 夫人是真的想离开都督府。 喜儿心头一片凌乱,见夫人兀自转身又收拾起了东西,想哭的心都有了。 她忐忑不安地跟在夫人身后,一直转头看着外头,十根手指都要被她绞断了。 都督怎么还不来? 都督再不来,夫人、夫人就真的要走了啊! 第97章 我心悦你(二更) 终于,在夫人开始收拾一些贵重的首饰银子时,外头传来侍卫整齐划一的请安声,“见过都督!” 喜儿眼睛一亮,立刻看向身旁的夫人。 却见夫人也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抬头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突然,淡声道:“喜儿,你先出去。” 喜儿自也知道主子间的事不是她能插手的,虽然心里依然十分不安,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夫人,你与都督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你……你先别太激动。” 时颜忍不住冷笑一声。 误会?她现在对他的误会,有她先前对他的误会多? 想到这点,时颜心里依然忍不住有些冒火。 这男人,可真行啊! 几乎是喜儿话音刚落,大门便被猛地推开,一身暗蓝色波浪纹窄袖袍服,显得整个人更为俊秀英挺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一双凤眸在这个因为时颜方才的动作稍显凌乱的房间扫了一眼,顿时脸色一变,腮帮肌肉似乎紧了紧,快步走到时颜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说出口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慌乱,甚至是惶恐。 “你想做什么?” 时颜抬眸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挣脱了他的钳制,道:“问心阁前的侍卫理应告诉都督了才是。” 问心阁,便是恒景书房所在的那个阁楼的名字。 恒景自是从侍卫那里听说了她要做什么了,只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不敢置信,还有种茫然的不安,轻吸一口气,哑着嗓音道:“你真的要离开这里?去往西南道?” 漆黑如墨的凤眸中,无比清晰地涌现出了一丝伤痛。 她竟然要为了那个薛寻,亲自前往那般危险的西南道! 他都说了,他会帮她,她难道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时颜看到了他眼底的伤痛,微微一愣。 男人此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每一寸线条,都似乎在散发着他心底的伤痛、茫然和不安,这样的表情,却是让他整个人更感性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成熟男人独有的性感和脆弱。 这弄得,反倒像做错事的人是她一般。 时颜脸上的冷然有些维持不下去了,忍不住轻咳一声,道:“是,我方才去你书房,就是想找你说这件事的,既然你不愿意帮我救薛寻……” 恒景听到这里,眉头猛地微蹙,下意识哑声道:“谁说,我不愿意帮你救薛寻了?” 时颜猛地抬眸看了看他,好一会儿,才道:“是,你没说不愿意帮我救薛寻,但你这几天对我避而不见,甚至我主动找你你也不愿意见我,难道不是因为你心底其实并不想做这件事,不舒坦吗?既然你不愿,我也没有逼着你去做的道理。” 恒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心里原本是应该好笑和讶异的,她这些天到底脑补了些什么东西! 他承认,他这些天确实故意在避她,也承认,他心底其实,并不怎么想救薛寻。 但他从来没想过不帮她! 他开口想说什么,却听面前的女子继续道:“你知晓的……” 时颜顿了顿,一双漂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声音突然低了几分,“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不是喜欢勉强人的性子。” 听着面前女子的话,恒景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狠狠缩了缩,脑子一下子有些嗡鸣,只是,他终究保留了一丝冷静,纵使握拳的双手紧得都在隐隐作痛,依然能稳着嗓音开口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自然不用他解释了。 时颜觉得,再被那样一双似乎一颗心碎了被揉在里面的眼眸看着,她的话就要说不下去了,于是顺势转身,继续装作整理方才的首饰,淡淡道:“嗯,我知道了,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时颜的,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轻易接受了这一切……” 时颜不禁顿了顿。 事实上,她是十分讶异的,借尸还魂这件事,便是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没法立刻便接受,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竟然就接受了。 只是,现在讶异这个也没用。 事实就是,恒景确实知道了,也接受了。 时颜暗叹一口气,道:“其实我知晓,我那个请求强人所难了,抱歉,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就问了出来。 你有你的立场和追求,你不愿意帮我,我也不会怪你。 但……” 但她也有她的立场和追求。 然而,她话没出口,就感觉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时颜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一扯,下一息,她就感觉自己被拉得一个旋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被按在了墙上。 只是,当她的后背快要贴到冰冷坚硬的墙面上时,有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揽住了她的后脑勺,避免她的头会被磕到。 时颜有些怔然地看着面前一下子与她近得呼吸相闻的男人,脑中第一时间闪过的想法竟然是—— 卧槽,明明最先说要把他逼到墙角逼他从了她的人是她! 怎么到来头,她才是被逼到墙角的那一个! 时颜莫名有些紧张地看着依然眉头紧皱眼神有些晦暗不明的男人,一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你既然知道,我已是知道了你是阿颜,”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过了片刻,恒景终于薄唇轻启,一双汹涌彭拜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字道:“那你可是也知道了,我心悦你。”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 听到那句低沉沙哑的“我心悦你”,时颜的心,狠狠地跳了跳。 她拼命维持着脑中的理智道:“我知晓,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你心悦我,与你不愿意救薛寻不相关。我也不可能因为你心悦我这件事,就放弃救薛寻。 恒景,你如今处于这个位置,手底下有成千上万的军士追随着,你自然会有自己的立场,这一点我了解。 便是你如今看在我的情面上救了薛寻,以后,你又要如何对待他?若是薛寻不愿意归顺你,若是他有自己的其他想法,你以后又能容得下他吗? 薛寻是我的人,你可以不去想这些,但我不能不去想。” 纵使,她其实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没有留恋,只是对于大兴,到底有了一份无法割舍的责任感。 不管她以后是什么身份,她都希望大兴能往一个更好的方向走,并在这其中,出一份力。 若恒景真的存了那逐鹿天下的心思,她很难确保他以后做的事和对身边事物的态度,是与她一致的。 两个人相处,最致命的不是生活中那些琐事和矛盾,而是价值观不相符。 这是她在确定要不要继续和面前的人走下去前,必须考虑,并提前说清楚的。 恒景听着面前女子的话,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分毫,全身的肌肉也不自觉地紧绷。 因此,他也没有察觉女子在说这些话时,那明显软了下来的眼神和语气。 听时颜把话说完后,他眼中掠过几分茫然,突然深吸一口气,暗暗咬了咬牙,道:“阿颜,莫非你竟是认为,我这些天对你避而不见,是因为对这个天下有什么想法,所以在你让我帮你救薛寻后,对你生出了什么隔阂?” 时颜看着他,有些不解。 难道不就是这样吗? “你就没想过?”恒景再次深吸一口气,拼命忍下心底掐住面前女子那条纤细白皙的脖子的欲望,咬牙一字一字道:“我是因为觉得,你对那个薛寻过于重视,心里才会不舒坦,才会……不敢见你么?” 第98章 臣救驾不力请陛下责罚(一更) 时颜猛地瞪大双眸,看着恒景的神情,完全是呆住了。 恒景在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他这些天的反常,全是因为他觉得,她对薛寻的在意太过了,他心里不舒坦? 所以,他其实是在……吃醋?! 看着面前女子这难得呆呆傻傻的神情,恒景抿了抿唇,心底又酸又涩,还有着淡淡的无奈。 不怪她,她心底本便对他无情,又如何能想到那一方面。 而且很多话,他也没有对她说。 而现在再不说,也许……便再没有机会了。 “阿颜,我与你,在我十五岁那年去了战场后,便再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恒景再开口时,嗓音已是没有了方才的激动,甚至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但那里面始终没变的,是那仿佛被过于漫长的岁月一遍一遍地冲刷而显得有些沉重的伤痛和期待,因为过于浓烈的感情,他说出来的话都仿佛带着潮潮的湿气,“你不知道,在那不长眼的战场上,我有过多少次命悬一线的时候。 甚至,有时候我举目远眺,眼光所到之处,都是鲜血和已是没了生气的尸体,我那时候也有想过,也许什么时候,我就会变成这满地尸体的其中一个。 我什么都不怕,甚至不怕死,我七岁时家里便遭逢剧变,在这世间颠沛流离大半生,还有什么怕的?我那时候唯一怕的,是最后无法再见你一面。” 时颜的一颗心早就随着他的讲述,变得越发柔软,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她只觉得心里微微一刺,竟有种微酸微痛的感觉扩散了开来。 她张了张嘴,刚想问他一句,那时候是真的不怕吗?身上受的伤多吗?心里……怨她吗? 只是,面前的男人显然不想给她开口的机会,眼眸沉黑,继续道:“终于,三年后,我凯旋回京,等到了再一次见到你的机会。 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又觉得担忧,又觉得忐忑。 我担心你一个人在望京是否有被人欺负,担心我与你这么久不见,你是不是对我生分了,又忐忑,我如今依然不够强,若是还无法护住你,怎么办。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不愿意认我了……” 似乎说到了痛心之处,男人眼眸中的黑又浓郁了些许,掩盖住里面快要倾泻而出的伤痛,哑着嗓音道:“我知道你在宫里的生活也不好过,你不愿意认我,定是有什么缘由的。 只是,这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不够强,还无法护住你,无法让你无所畏惧地活在这世间。 所以,纵使我再想接近你,我也忍下了,我逼着自己一步一步变得更强。 我以为,终有一天,当我把你身旁对你有危害的人都尽数除去后,你就会愿意看我一眼了,就会愿意认我了。 所以阿颜,如今的恒景,都是因为你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我过去对这个天下没什么想法,以后也不会有。 这个天下再好,终不是我想要的。 何况……” 恒景突然松开压制着她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突然一撩袍服,在时颜无比震惊的眼神下,单膝下跪,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军礼,沉沉的嗓音依然带着几分沙哑道:“你是君,我是臣,保护君主,为君主排忧解难,皆是为人臣子的职责。 陛下,臣……救驾不力,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沉痛而有力,时颜无法想象,他到底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也无法想象,这样一句话,到底在他心里留存了多久。 以前作为女帝时,除了最开始无所适从的那段时间,她已是渐渐接受和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她知道自己是君主,是帝王,是这个国家最尊贵不二的人。 在面对其他人时,她总是能自然而然地摆出女帝的架子,只是在面对恒景时,她总是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这个人,在她心上的烙印太深也太过复杂,她无法把他看成自己一个普通的臣子,是以,也从没想过,他会对自己有什么忠君思想。 然而,此时,看着面前对自己单膝下跪的俊秀男子,看到他原本高傲矜贵的头颅微微垂着,她才想起,对啊,他们之间除了年少相识的情谊,这段日子里产生的暧昧情愫,确实还有着这么一段君臣之情。 她看着他,见他一直只是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在向她赔罪,她不开口的话,他是不会起来的。 时颜轻吸一口气,勉力压了压心底的震撼和恍惚,开口道:“你起来罢,这件事……也不怪你。” 毕竟她那时候,只想着把他往外推,也没想过,要依靠他做什么。 恒景这才沉沉道:“谢陛下。” 说着,站了起来,一双黑眸依然看着她,哑声道:“所以,陛下,你不必想太多,但凡是你想要做的,我都会竭尽全力替你达成。 救薛寻这件事,我并没有不愿,我承认,我心里对他是有一些芥蒂,但……这属于我私人方面的感情,不会影响到我的决策。 至于我隐瞒你我早就察觉到了你身份这件事……” 恒景顿了顿,终是有些艰涩地道:“是我不对。 我担心若是让陛下知道我已是察觉到了你的身份,陛下会像过去那般再一次推开我,甚至,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去找寻你过去的伙伴。 毕竟,陛下心里信任的人,似乎由始至终只有陛下先前身边的人,从来没有我。 陛下说让我去救薛寻是强人所难,其实,我才在强人所难罢。” 说到这里,恒景轻笑一声,带了几分自嘲,“明知道感情这种事无法勉强,还做出了那般卑鄙的事情。 陛下若是怨怪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从此以后,我会认清自己的身份,唯愿陛下……多少能对我有一些信任,愿意把我作为你的一个倚靠……” 虽然自见面以来,阿颜没说过怨怪他瞒着她这件事,但他再了解她不过,若她不是生气了,不会做出明天就离开都督府这般仓促的决定。 事已至此,他已是不奢求他的感情能得到什么回应,唯愿的,是她还愿意让他在她身旁。 如果,她连这一点也不愿意…… 恒景心底已是沉痛得有些麻木了,猛地闭了闭眼眸,掩盖眼底翻滚的狠厉,一个转身,就要离开。 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的时颜看着恒景要离开的身影,一愣,心里竟莫名有些慌乱起来,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开口有些急声道:“唉……” “你跑什么?” 撩完就跑,算什么英雄好汉! 第99章 不走肾也不走心(二更) 恒景脚步猛地一顿,转头有些无法置信地看着扣在他深蓝色袖子上的白皙小手,一时还以为,这是自己心底太过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时颜忍不住瞪着他,有些羞恼地道:“还说你心悦我呢,还说你把我当成你的陛下呢,连话都不给我说一句就跑,这就是你的态度?” “我不……”恒景下意识地道。 他不是不让她说话,他只是怕听到什么让他情绪失控的话。 “不什么不?你听好了,若我真的铁了心要走,是不会让侍卫通知你的,” 时颜不自觉地咬了咬唇,扯着他衣袖的手不自觉收紧,心跳无比清晰地在一点一点加快,让她也忍不住有些紧张了起来,道:“我让侍卫通知你,就是想让你来留我的。” “我承认,你隐瞒我把我耍得团团转这件事让我很生气,但……我过去也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我们就算扯平了。” “我确实不知道你这些天在……吃醋,也不知道你心底,原来是这样想的。” 说到这里,时颜终是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什么都不说,什么都闷在心底,他知不知道,很多事情差点就被他这闷骚的性子搞砸了! “我也确实以为,你对这个天下有什么想法,所以会担心,以后我们会在什么关键问题上有什么分歧,最终会闹得不可收拾。 但是,纵是如此,我也不想轻易放弃……” 时颜顿了顿,白皙的双颊微微泛红,虽然心跳的声音大得快要让她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还是轻吸一口气,说了下去。 “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了,所以,在我发现自己竟然对一个人产生了这样一种情绪时,我才不想轻易放弃。 恒景,你听明白了吗?我……我对你不是全无感情的,所以,纵使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纵使我已是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我还是想跟你聊聊。 如果……我们间的分歧没有特别大,还有磨合相处的可能,我还是希望能和你继续走下去的。” 时颜在说这一段话时,强迫自己一直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这人,向来最讨厌拐弯抹角,扭扭捏捏。 她与恒景之间的误会已经够多了,因为这些可笑的误会,她与他疏远了快十年,甚至……差一点阴阳相隔,无法再见面。 如今既然有机会,她自是要一次性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彻底翻篇,迈向新的生活。 只是,她鼓起勇气说完这一番在大兴的女子看来十分不矜持的话后,面前的男人却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俊朗的线条似乎都绷到了紧致,整个人顿在原地一动不动,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时颜看着看着,不禁有些失望,嘟囔道:“你好歹有一些反应啊。” 不指望他欣喜若狂,但至少……不要像块木头一样吧! 难怪她以前压根看不出他喜欢她! 面前的男人却真的很给面子地给了她一点反应,只见他微微启唇,十分艰涩地吐出一句,“你想我有什么反应?” 时颜:“……” 这话问她,她要问谁!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方才紧张忐忑的情绪也被冲散了,握着他衣袖的手慢慢松开。 罢了,不指望他有什么反应了,反正她要说的话都传达到了就是。 然而,不等她把手收回去,一直一动不动的男人就突然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随即,越握越紧,越握越紧。 一双漆黑幽深的凤眸带着一种拼命忍耐的疯狂和执着看着她,仿佛要把她就这样刻进自己眼中一般,嗓音微颤地一字一字道:“你可想好了?方才的话,我要当真了,若我当真了,那你的手……” 他便再也不会放开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便是她以后想反悔,他也绝不会放开了。 他总是担心自己过于浓烈的感情会把她吓跑。 只是,面前的女子不懂,还一次又一次仿佛不要命一般地撩拨他。 恒景觉得,终有一天,他也许真的要把自己的命给她。 时颜瞬间被他眼中那浓郁得仿佛化不开的情绪惊到了,只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他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分明在微微颤抖。 她的心不禁一软,主动反手握了握他的大手,弯了弯嘴角,故作愤怒道:“难得我掏心掏肺说了那么多话,在你眼中难道都只是玩笑话……” 话音未落,她就感觉手被人一扯,带动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扑进了面前男人宽厚温暖的怀里,被他紧紧抱住,耳边,只能听到他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道:“阿颜,我不是在做梦吧……” 时颜:“……” 您老的力气都要把她的腰折断了,还问她这是不是在做梦? 而且瞧他这样子,哪一点像把自己当成臣子,把她当成君主了? 这抱人不是抱得挺放肆么! 时颜原本还想调侃他几句,然而,感觉到男人高大俊挺的身躯竟然在微微颤抖,她终是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下,伸手回抱住了他,悄悄把有些烧红的脸颊往他的肩膀上埋了埋。 虽然她作为女帝时,流传最广的是她沉湎美色、荒唐淫逸的名声,但那都是假的啊!既不走肾也不走心。 因此,现在这情况,她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 就在这时,她透过男人的肩膀看到不远处的大门处,有个小脑袋悄悄伸了进来,原本满脸的忧愁,在见到里面的景象后立刻转变为说不出的欣喜,立刻就缩了回去。 顿时就有些不自在了,轻咳一声,想把面前的男人推开,却发现,推不动。 不禁有些羞恼道:“你抱疼我了!” 面前的男人似乎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轻轻松开了她,一只手却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松松地揽着她的腰,低头看着她,那神情,分明还带着一点如在梦中的恍惚,“阿颜……” 时颜发现,还是听恒景叫她“阿颜”时感觉最自然,只是,这个称呼同样也阔别了快十年了。 看着他的神情,她心头微软,道:“恒景,我说出口的话就不会反悔,我也不需要你把我当成君主,毕竟,我如今已经不是了。 你愿意帮我救薛寻,我很高兴,不管能不能成功,我总归是欠了你一个人情……” 面前的男人皱了皱眉,显然是有些不满意了。 时颜忍不住暗暗撇了撇嘴。 呵,男人。 不管他嘴上说把她当成什么,忤了他的意,他说不开心还是不开心。 “欠你人情还不高兴啊?”时颜瞥了他一眼,道:“你不妨与我说说,你对我避而不见的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你对西南道叛乱这件事,都是什么想法?” 她还有件事没有与恒景说。 她与恒景说了那件事后,他定是会生气,而且会是不一般的生气。 在那之前,还是先撸撸虎须,把他先撸温顺了。 第100章 撒娇(一更) 时颜说到“避而不见”四个字时,还特意咬重了语气。 恒景脸上快速闪过一丝不自然,终于松开了揽着她的腰的手,说话时还带了一丝情绪还没平复的沙哑,道:“我已是给我在西南道附近的人都传了消息,让他们想办法潜进薛寻的军中,援助薛寻,在薛寻有危险时,尽全力把他救下来。 薛寻如今还在广招兵士,要潜进去不难。 但薛寻起兵叛乱这件事疑点重重,在弄清楚情况前,不好贸然插手。” 时颜点了点头。 这般看来,恒景确实是做了事情的,还做得很聪明。 不管怎么样,恒景的立场问题是存在的,这跟他本人怎么想无关,主要是看他手底下的人怎么想。 那些军士一心一意追随他,把他尊为自己的主子,恒景自然也要对他们的忠心和期盼负起责任,若是他贸然行动,被卷进薛寻叛乱的风波中,又要如何跟他手底下的人交代? 因此,在彻底弄清楚薛寻叛乱的原因前,用这种暗中行动的方法是最好的。 恒景看着面前女子这专心致志的神情,凤眸微微一眯,抬起空着的左手轻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继续道:“西南道位于大兴最南边,且那里的人都是韩圻年亲自安插过去的,守卫比别处森然不知几许,可想而知,那里定然藏着韩圻年一个大秘密。 薛寻举报莱州刺史林立任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却反被陷害之后,我才开始注意到西南道,并派人潜进西南道查探情况。 但一来西南道情况特殊,二来时间太短,我至今没有收到关于西南道什么有用的情报。 唯有一条,让我十分在意……” 虽然他现在已是大概知道,阿颜对薛寻的感情不是他想的那般,但看到她那么在意旁的男人,心底还是有些不爽。 男人的手带着一些老茧,触碰到她柔嫩的脸颊肌肤,有些粗糙的瘙痒,时颜的心神立刻被拉回来了一些,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要抗议,听到恒景的话,立时又忘了这件事,连忙追问,“什么?” 恒景的眼神暗沉了几许,“我派过去的人说,西南道那边刑法特别严苛,往往一些小事,就要对百姓重惩,而且西南道那边,特别喜欢罚百姓服劳役。” 时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各地的刑罚不是刑部在管吗? 刑部每年都要核查各地呈上来的案子,若是有不合理的地方自是会驳回,情况特别怪异的,还会到当地实地探访,若是整个大兴,只有西南道那边的刑罚如此严苛,理应早就引起刑部的注意了。” “一般来说,确实是这样,”恒景有些嘲讽地道:“只是,官场上同一派别的人向来官官相护,裴严是刑部侍郎,他是我的人,然而,他的上级刑部尚书,却是韩圻年的人。 我在得到消息后,立刻便派了人去问裴严,裴严回复说,每年对西南道案子的核查,都是刑部尚书亲自在做。” 时颜轻吸一口气,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般就可以确定了,西南道那边,百分之百有鬼! 可是,西南道刑罚严苛,喜欢罚人去做劳役这件事,跟薛寻突然起兵叛乱有什么关系呢? 又跟韩圻年想隐瞒的秘密,有什么关系? 时颜正垂眸沉思,没发现面前的男人正眼眸幽深地看着她,视线在她脸上一寸一寸逡巡,仿佛唯恐漏掉任何一个小细节一般,心底其实还是布满不真实感的。 他的阿颜竟然真的回来了,而且,她说,她心里对他也有感情。 虽然他先前已是认定面前的女子就是阿颜,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惶恐的,如今听她亲口承认,一颗心才彻底落了下来。 虽然面前的女子与阿颜在相貌上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但她给人的感觉、身上的气息、甚至很多下意识的小动作,都跟以前的阿颜是一模一样的。 恒景心头后知后觉地涌出一股温热,下意识地想更亲近面前的女子,心底的贪恋有了发泄的出口后,似乎更肆无忌惮了。 只是,终究怕吓到她,恒景最后,只是无比克制地又在她柔嫩的脸颊上摩挲了一下,低低道:“当初你……的时候,疼吗?” 时颜一愣,思绪被拉了回来,抬眸看着他,当看到他眼底的心疼和沉痛时,立刻便明白了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他是想问她,她死的时候,疼不疼。 自重生而来,头一回有人这么问她,关心她当时疼不疼。 时颜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被他摩挲了这么久,她早就适应他掌间那些老茧了,还歪头在他手心轻轻蹭了蹭,似撒娇似抱怨地道:“疼,当然疼。” 恒景的黑眸中立刻掠过浓烈的杀意,嘴角紧抿,好一会儿,才沉沉道:“我定是会把伤害过你的人都杀了,替你报仇。” 看到男人浑身紧绷仿佛随时要去跟人拼命似的,时颜轻笑一声,眼中带着几许寒芒道:“即便你不杀,我也会杀的。” 不止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那些惨死在韩圻年手下的人。 时颜又不禁想起了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结局的方之明和沈一时,心里便是再甜蜜,也无法掩盖汹涌而上的恨意,主动抬起手握住了恒景抚在她脸颊上的大手,看到面前的男人顿了顿,因为她主动的碰触整个人似乎僵住了,轻声道:“恒景,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 恒景感受着女子手心的微凉温润,大脑难得有些无法运转,“你说。” 时颜深吸一口气,道:“我要亲自去往西南道。” 这句话仿佛晴天一个霹雳,瞬间把恒景已是有些变成了浆糊的脑子劈了回来,黑眸中现出几分讶异,下意识地道:“不行!” 时颜挑了挑眉,也没急着说什么,把他的大手拉下来握住了,扬了扬下巴道:“恒景,你该是了解我的性子,我跟你说这件事,不是寻求你的认同的。 我早就决定了,不管我与你聊过之后会是什么结果,我都会亲自前往西南道。” 见男人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头越皱越紧,时颜终是心底一软,温声道:“你该是知道,我不是会在意气用事之下做决定的人,虞欢喜与说我,薛寻在失踪前,曾与他说过,他便是死,也不会辜负我的期盼死去。 薛寻已是有了死志,而且他现在做的事情,很可能是为了我而做的,要救一个一心求生的人很容易,但要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很难。 如今最有可能让薛寻改变他的想法的人,只有……” 她。 恒景自是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底的不安和惶恐让他无法如此深明大义。 他紧紧握着女子的手,全身僵直得仿佛一个石雕,好一会儿,才嗓音暗哑地冒出一句话,“阿颜,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救下薛寻,你就不能为了我,留在这里?” 第101章 男人的小心思(二更) 她只知道薛寻如今存了死志。 却不知道,曾经的他,也存了死志。 事实上,若是她再晚一些回来,他可能就会在望京起事了。 他无法想象,若是再一次失去她,他会如何。 一想到这种可能,恒景的一颗心就猛地缩了缩,握着时颜的手更紧了。 时颜觉得自己的一双手都要被他捏碎了,忍不住谴责地瞪了他一眼,只是恒景的心情她也不是不懂。 若是恒景非要去做危险的事情,她定然也会很生气。 可是有些事情,注定只能她去做。 面前的男人纵是再情绪不稳,在她瞪了他一眼后,还是顿了顿,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松开了些许。 时颜不禁嘴角微扬,心底又甜又暖,朝他扬起一个甜甜的笑意道:“恒景,我不能为你留下来,但我能为了你,再次回到你身边。” 面前的男人愣了愣,神情似乎松动了些许,只是,眉头依然紧皱,时颜轻咳一声,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抽出自己的两只手,在恒景有反应前,脸颊微红地凑过去主动抱了抱他,低声道:“而且,我知道你肯定会派人保护我的,可是? 现在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其实已经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了,我曾经还以为,你定然不会愿意帮我呢。 我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的人,你知道我是时颜,应该也知道,我前些天其实在骗你的吧?我会耍鞭,不止会耍鞭,还会舞剑、骑马、射箭……” 在女子主动抱上来那瞬间,恒景觉得自己的大脑又空白了一瞬,感觉到怀里那个纤细柔软的躯体,只觉得身体又僵硬了些许,喉咙干涩得不行,喉结有些难耐地上下滑动了好几回。 好一会儿,才晓得伸手回抱住怀里的女子。 那一刻,恒景才明白了什么叫得偿所愿。 听到她说的话,他心里暗道,他当然知道。 当初,他手下的人还被她用鞭子抽过。 否则,他也不会派他身旁最老实憨厚的周仰去陪她演这场戏了。 时颜忍住心里头的轻微羞涩,仰头看着他,笑眯眯道:“所以,便是为了你,我也保证不会让旁人伤到我分毫,这样可好?” 见到面前女子那比花还要动人的笑靥,恒景又要如何说出一句“不好”。 而且,他其实也知晓,不管他怎么反对,她决定了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只是,心底终是不愿的,他看了时颜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嘴角,道:“你要保证,绝不能受伤。” 时颜听他的语气终于有了松动,眼眸一亮,立刻点了点头。 “你去西南道的护卫,必须由我安排,你不能插手。” 时颜犹豫了一下,道:“别太夸张就行。” 毕竟,他们这回是暗中行动,若是他给她整出一大队人,还怎么暗中行动? 恒景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深深地凝望着她,道:“还有,等事情一了结,便要立刻回来。” 若是可以,他自然是想陪她亲自去的。 只是,他如今这个身份不能乱跑,而且望京城还有些事情,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韩家暗窑虽然被成功找出来了,但韩圻年自是不会轻易承认这是他们韩家的暗窑,最近都在想方设法把这个大锅推到宣平候身上。 然而,当时韩修临和韩修与也在现场是板上钉钉的,那些被救了出来的女子也指认了,这两个人也是曾经参与迫害他们的人,这一点韩圻年是没法甩掉的,因此,便是他把暗窑这件事推到宣平候身上了,民间百姓对他和韩家的看法,也产生了微妙的改变。 而他要做的,就是暗中搅局,让他这口大锅无法甩得那么干净,让他的名声进一步受到影响。 还有,进一步把韩修临和韩修与拖下水,让韩圻年无法从中作梗让他这两个儿子被轻飘飘放下。 韩圻年膝下只有三个嫡子,他对自己这三个嫡子有多么看重世人皆知,便是现在没法彻底击垮他,先把他最心爱的两个儿子击垮,也够他受的了。 想到这里,恒景的眼眸中掠过一抹锋利的寒芒。 那些都是伤害过阿颜的人,若是让他们死得太容易,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自是要让他们都尝过这世间所有痛苦和绝望,再慢慢一点一点地死去。 时颜嘴角的笑容扬得更高了,点了点头道:“好!” 说完,她作势就要松开他,男人察觉了,抱着她的手立刻紧了紧,有些依恋地把头深埋进她肩膀,低低道:“让我再抱一会儿。” 他这个姿势,却是比他们先前任何一次拥抱都要亲密,时颜能清楚感觉到男人高挺的鼻梁轻轻蹭到她脖颈的肌肤,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她肩膀处,仿佛在她心间轻轻撩拨一般,脸不由得更红了。 这还真是…… 这男人对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倒是完全无缝衔接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抱够了的男人才轻轻松开了她,却还是拉着她的手,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咳,终于到这个问题了。 时颜眼神飘忽了一下,说出口的话有些心虚,“明天。” 薛寻那边的情况万分危急,若是可以,她甚至想今天就走。 恒景:“……” 若不是不舍得,他真的想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时颜转头看去,就见到喜儿笑容无比灿烂地站在那里,道:“都督,夫人,时候已经不早了,可要奴婢给你们摆上晚膳。” 时颜看到这小丫头贼兮兮的表情,就知道她定然脑补了不少,突然有些好奇,若是她知道她明天还是要离开,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她看了一眼恒景,见他没有异议,点了点头道:“好,摆上来罢。” 小丫头笑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准备了。 时颜突然想到一件事,瞥了恒景一眼,道:“都督今晚不会还要在这里睡吧?” 她这时候故意唤他都督,显然带了几分调侃的心理。 恒景僵了僵,想到自己先前那些小心思,忍不住手虚虚握拳抵到唇边,低咳一声,道:“你房间里那张长榻睡着甚是舒适,唯有在那张长榻上,我才能睡得踏实。” 时颜看着他这故作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终是忍不住笑了。 行罢,反正他们也不是睡在一张床上,他要留下来便留下来罢! 反正……她其实也是希望他留下来的。 第102章 互表心意后的后遗症(一更) 事情说开后,时颜只觉得一身清爽,晚上吃饭时忍不住多吃了一碗,一直拉着恒景说他们间的事,从小时候说到现在。 中间那些身不由已又痛苦无奈的事情,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 今天才算是自恒景十五岁离开望京后,他们真正重逢的日子,只有在恒景身边,她才能找回那种无忧无虑、心里踏实的感觉。 在她心里,恒景一直都是家人一般的存在,这是他们间的关系无论怎么改变,都不会变的。 明明晚膳时的气氛如此温馨和谐,一旁的喜儿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方才夫人已是与她说了,吃完饭后要继续收拾行李!她明天要出一趟远门! 她大惑不解,夫人和都督不是已经和好了吗!现在看着,他们也不像吵架的样子啊! 而且夫人连她要去哪里都不与她说,她感觉自己失宠了呜呜呜QAQ 吃完晚膳后,时颜瘫在榻上和恒景休息了一会儿,便去沐浴了。 恒景赖在她房里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在她的浴房里沐浴的,衣服和日常用品什么的早就都搬过来了。 她沐浴完后,一边让喜儿替她擦干头发,一边看男人拿着自己的换洗衣物,难得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往一旁的浴房走。 不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自从他们相认后,他们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她可以厚着脸皮以恒景的夫人自居,唤恒景“夫君”,那是因为她心里很清楚,那就是在演戏。 然而现在,她是时颜,也是在以时颜这个身份和他相处,他们之间顶多就是一对刚刚开始相处的小情侣,连谈婚论嫁的地步都还没到。 是以,她自是无法再用之前的心态对待恒景了。 恒景也是一样的罢,以前他们是夫妻时,他有着十足的理由赖在她房间里,甚至,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过来,占据她房间的一席之地,如今身份转变后,他所做的这一切,就显得十分不君子了。 听到她的笑声,恒景转头似乎有些无奈懊恼地看了她一眼,薄唇微微一扬,透出几分宠溺的味道来,打开门便走了出去。 时颜忍不住笑得更甚了,肩膀抖个不停。 完蛋,她现在看恒景,有种他越来越可爱的感觉了,这是什么毛病? “夫人,你还在笑!” 喜儿一想到自己很大可能已经失宠了,就忍不住哭丧着一张脸,“夫人,奴婢实在不明白,你明天为什么还是要走呢?你跟都督不是都和好了吗?夫人连去哪里,去多久都不告诉奴婢,是不是奴婢做了什么让夫人不开心的事,夫人对奴婢有意见了?” 说着说着,都想哭了。 时颜收了嘴角边的笑,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我这回出门与都督无关,只是去办点事,办完事便会回来了。” 不告诉她去哪里,自是因为懒得解释,而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解决这件事要花多长时间。 喜儿看到夫人和自家都督的状态,就知道夫人这回离开与都督无关,只是,她依然十分忧愁,小嘴扁得都能挂酱油瓶了。 “奴婢自五岁起就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夫人从不会隐瞒奴婢什么事,奴婢更没有试过与夫人分开,呜呜呜,夫人就不能带着奴婢一起去吗?” 时颜看着一脸忧伤不舍的小丫头,眼神不禁柔和了几分。 不管怎么样,这丫头对原主确实是忠心耿耿的,她重生后,因为她的陪伴,也不会觉得太孤苦伶仃。 “你就安心留在都督府,等着我回来便是。放心,你是我身边的人,都督府的人不会欺负你的,都督也定会护着你。” 看夫人是铁了心要“抛弃”她了,喜儿越发忧伤了,又扁了扁嘴,道:“夫人还好意思说呢,你这回突然要出远门,都督定是比奴婢更担忧不舍,方才用晚膳时,都督瞧着心里就装着很多事,饭都没吃多少。” 时颜微微一愣,有些无奈。 这小丫头有时候是真的观察细致。 恒景虽然松口让她去西南道了,但心里定然还是很不愿意的。 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跟恒景都不是普通的娘子郎君,在一起定然要比旁人要艰辛一些了。 她装模作样地瞪了喜儿一眼,道:“你行啊,你到底是谁的贴身侍婢,这般心疼都督,要不你去做都督的贴身侍婢好了。” 喜儿顿时剁了跺脚,“夫人!” 不过,被她这样一调侃,喜儿的多愁善感也被吹散些许了。 她继续替时颜擦头发,突然想起什么事,道:“对了,夫人,今天门卫那边派人来说,苏五娘又过来了。” 时颜挑了挑眉,没有多惊讶,只淡淡道:“是么?” 自从韩府满月宴后,苏五娘便一直想求见她,这几天来找她的频率是越来越勤了。 时颜知晓,她不过是被人推出来的罢了,而她最近找她的频率越来越勤,说明留侯府的处境越来越不好过了。 她懒得应付她,她第一回来的时候就跟陈应说了,但凡她过来,随便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便是。 喜儿看到时颜这完全不把苏五娘当一回事的模样,不禁再一次暗暗感叹,夫人是真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事实上,她现在都快想不起,夫人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了。 喜儿帮时颜把头发擦得半干后,便帮着时颜继续收东西。 在他们东西收得差不多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穿着一身黑色单衣、头发只是松松挽起、浑身上下还散发着水气的男人走了进来。 却见他沐浴后,一张脸更显得清俊秀气,那张白玉般的脸上哪里再有半分身为武将的戾气,甚至显出了几分清雅之美来。 只是他一双墨玉般的凤眸目光澄澄,气质清朗,便是那张脸再怎么招人,也不带半分女气,一头半湿的黑发垂落肩头,只是那般简单地看了时颜一眼,时颜就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擦,难道这也是互表心意后的后遗症吗?她以前虽然觉得这男人长得好看,但也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他好看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啊。 偏偏这时候,一旁的小丫头还凑到她耳边,暧昧而快速地道:“夫人,你明天就要出门了,今晚,就多多补偿都督罢!” 说完,仿佛生怕妨碍到什么似的,快速朝她和恒景行了个礼,便匆匆跑了出去,还十分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第103章 这是补偿(二更) 听到门砰一声关上的声音,时颜:“……” 忍不住暗暗咬了咬牙。 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看她回来后怎么收拾她! 说什么让她补偿恒景呢,她能怎么补偿? 到底是曾经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时颜脑中顿时跑过一堆黄色废料,一张脸不由得烧了起来,看着面前十分秀色可餐的男人,低咳一声道:“怎么洗了这么久?” 可能是行军打仗时养成的习惯,恒景沐浴向来是很快的,然而这回,她擦完头发后还把行李都收拾完了,他才回来。 恒景看了看她收拾好的行李,脸色终是无法抑制地沉了沉,暗叹一口气,走到靠在榻上休息的她身旁,低头看着她,伸手碰了碰她还有些微湿的头发,道:“方才,我唤人去准备你明天出门时的护卫了。 周仰和钱甚多会跟着你,你别看钱甚多似乎不怎么靠谱,但他脑子灵活,江湖朋友多,最是适合做这种任务。 而周仰做事向来稳妥,他跟着你我也放心。 作为假身份的通牒和路引也已是准备好了,明天你带着一起上路便是。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明天你在午膳后便开始出发,那时候街上人多,城门的守卫刚好又到了换岗的时间,检查不会很严格,到时候你身边的人会找准时间让你混在人群里出去。” 听他安排得周到,时颜只能不停点头,心里,却也终于渐渐升腾起了一丝离愁。 虽然理智上知道,她这一趟是必须亲自去的,但他们只是相认了不过一天就要离开,心里还是很不舍的。 她犹豫了一下,突然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腰上,有些依恋地蹭了蹭。 她明显感觉到面前的男人顿了顿后,身体迅速地僵了,僵硬之余,身体的温度还似乎快速升了起来,好一会儿,一双大手才轻轻搭在她细瘦的肩膀上,嗓音带了一点难耐道:“阿颜……” 这声音也似乎带上了浓浓的水意,听在时颜耳中,让她身上的温度也有些失控了。 她大概能猜到男人身体这些变化的原因,便是还想多抱一会儿,也只能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抬起头看着恒景,一脸认真道:“这是感谢。” 顿了顿,嘴角一扬,“也是补偿。” 说完,不待恒景说什么,便又低咳一声,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去睡了。”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的恒景看到女子染上了浅浅胭脂色的脸颊,黑眸中终是忍不住现出了淡淡的宠溺笑意,身体虽然冲动难耐,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做什么的时机,只在女子跑走前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看着她柔声道:“好,晚安。” 顿了顿,又道:“不用担心,其他事情都交给我便是。” 听到他这句话,时颜恍惚中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 记忆中那个俊秀清朗的少年就总是喜欢说这句话,不管遇到了什么事,他总是喜欢笑着对他们说:“不用担心,一切事情交给我便是。” 时颜心头暖融融的,嘴角微弯点了点头,道:“嗯!” 这一晚,时颜觉得自己应该会睡不好的,却没想到,她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连梦都没有一个。 起来简单洗漱后,她便开始准备出门的事宜了,一边准备还一边遣人把虞欢喜唤了过来。 恒景既然已是知晓了她的身份,她自是不用再用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掩盖她和虞欢喜的关系了。 她把恒景已是知晓了她的身份这件事和她接下来的计划与他说了,谁知道这家伙听完后,竟一点也不惊讶,还翘着二郎腿把啃完的瓜子壳往桌子上一丢,嗤笑道:“我早就知道那家伙会忍不住对小颜儿出手了。” 时颜微愣,眼眸猛地睁大,“你一直知道恒景喜欢我?!” 虞欢喜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又嗤笑一声,“那家伙若不是喜欢你,何苦每次见到我都一脸见到仇人的表情,也就小颜儿你这般迟钝的人,才会迟迟没有发现。 呵,我没料到的是,小颜儿竟然也会喜欢他,看来他的手段虽然卑鄙,但最终达成目的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气还是带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 时颜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狠狠瞪他,“你既然早就知道,怎么不早一些与我说!” 若是她早知道恒景喜欢她,她……她可能就能更早跟他相认了! 虞欢喜瞥了她一眼,一脸无辜道:“我知道他先前喜欢你,但我又怎么知道他现在喜不喜欢,而且,他传说中那个心上人一直没有指名道姓的,我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心上人。 再说了,我看他不爽,就不想他好过。” 时颜:“……” 这最后一句,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时颜一直瞪着他,瞪得眼睛都疼了,才无奈地败下阵来。 跟这么一个没脸没皮又随心所欲惯了的人生气,最后气到的只会是自己! 虞欢喜看着对面气鼓鼓的人,突然道:“还有,小颜儿,你可知道刘将军……” 时颜还在生气,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刘将军怎么了?” 刘将军刘前,是和薛寻同一届的武状元,也是她手底下的人。 当年他考上武状元后,在望京城待了没多久,就被调到了大兴西边的边境地区驻守,时颜也就只能在他每年回京述职时见他一面。 她没记错的话,虞欢喜先前说,她去世后的某一天,刘将军就突然带着一队人马消失了,至今不见踪影,他现在突然说起刘前,莫非是又有他的消息了? 虞欢喜眼神莫名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一些小事,你即将出远门,还是等你回来后再说吧。 陛下……” 他突然正儿八经地唤了她一声,倒是让时颜有些不习惯了,不禁看向他。 就见唇红齿白、容颜绝色的男人看着她,带着几分叹息郑重道:“请陛下一定要救出薛刺史,当初我走投无路之时,是薛刺史收留了我,这份人情,我还没有还给他呢。” 时颜闻言,抿了抿唇,点了点头,也十分郑重地道:“好。” 恒景似乎很忙,一早上就不见了人影,但快到午间的时候,他还是早早地回来了,一直陪着她直到用完午膳,然后陪她走到了后门处。 她这次要隐瞒身份出行,自是不能大摇大摆地走前门的。 恒景送她时,身边也只带了一个一直对她挤眉弄眼的风玄知。 虽然她早就听恒景说了风玄知也知道她的身份,但看到他这模样,时颜还是觉得他很欠扁。 而且,他先前帮着恒景忽悠她的那些话她可还记得呢! 后门外已是停了一辆看着十分朴实无华混进人群中便要被忽视的马车,打扮成车夫和普通百姓模样的周仰和钱甚多已是在马车上等着了。 恒景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直到看时间已是差不多了,时颜才动了动自己被牵着的手,道:“恒景,我走了。” 恒景抿了抿唇,虽然满心满眼都是要不顾一切把她留下来的欲望,还是低低道:“好,注意安全。”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字道:“还有,一定要早些回来。” 时颜扬起一个笑容道:“好。” 说完,挣脱他的手,便走了出去。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的身影,恒景本就紧握的拳头一点一点收紧,直到马车已是看不到了,才僵硬地转身,道:“回去罢。” 风玄知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道:“都督,只要你与陛下心意是相通的,你们定会很快又见面。等到这个天下彻底安定下来了,都督和陛下也就能好好地在一起了。” 恒景顿了顿,只是很快,又开始迈开了脚步。 一双凤眸中,有极度忍耐的暗茫在不停翻滚。 等到这个天下彻底安定下来了…… 这样的话,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安定这个天下,然后亲自把这个天下,捧到她面前。 第104章 都督定是爱惨了夫人(一更) 因为恒景周到得过分的安排,时颜十分顺利地出了城,一路往西南道的方向而去。 要说唯一不完美的,就是某个一直在一旁幽幽地看着她的大男人。 时颜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转向身旁的钱甚多,皮笑肉不笑地道:“钱将军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某人似乎等她问这句话很久了,立刻神情激动地要说什么,外头充当车夫的周仰平板无波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夫人,你别太高看这家伙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骑兵校尉,可不是什么将军。” “周仰!能在几十万人的军中做到校尉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好不!何况我可是都督亲卫兵里的校尉!便是别的营的将军见到我,都要恭恭敬敬的!” 钱甚多立刻炸毛,吼完后见到时颜瞥向他的眼神,立刻发现自己跑题了,连忙正经危坐,满脸沉痛地道:“夫人!你为什么非得去救那个什么薛寻啊!你不知道现在西南道正是最乱的时候!都督明显担心得不行!方才都督看着夫人离开的眼神哦,啧啧啧,属下都要看不下去了! 夫人,你要救人让都督派派人去便是了!莫非……莫非那薛寻是夫人的亲兄弟不成?” 昨晚收到这个任务的时候,钱甚多是很震惊的,第一反应是——都督被戴绿帽子了? 第二反应是——惊!都督竟然帮着夫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毕竟,从明面上看,夫人跟那个薛寻八竿子打不着,夫人非要不顾自己的性命亲自去救他,让人实在无法不多想啊! 都督……都督定然是爱惨夫人了,才默默一个人吞下了心里的痛苦,还派出他们这些得力干将去帮着夫人救奸夫! 嗷!陷入爱情中的人,总是卑微的! 时颜看着他这痛心疾首的样子,无语了片刻,知道他定然又脑补什么了,似笑非笑地道:“钱将军想多了,薛寻和我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钱甚多见夫人竟然真的回答他了,立刻得寸进尺地问:“那夫人跟那个薛寻是什么关系?夫人为何非要亲自去救他?” 不是他看不起夫人,夫人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后宅女子,便是亲自去西南道了又能做什么! 虽然所有人都说,夫人最近变化很大,不但变得聪慧果决了,在韩家满月宴上,还比试赢了青耳族那个安溪郡主,甚至连那个韩家暗窑,都是夫人找出来的! 但那些事都是发生在风平浪静的望京,如今战火纷飞的西南道又怎么和望京比! 那里的人可都是拿着真刀真枪去干的啊,一不小心可是会没命的! 更别说这件事,还牵涉到那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叛军头子薛寻,便是都督手底下的精锐去了,都不一定有办法救出薛寻,夫人亲自去不是送死么?! 都督也是的,怎么就真的陪着夫人胡闹呢!宠妻也不是这样宠的啊! 钱甚多越想越有些欲哭无泪,头一次对自家英明神武的都督产生了怀疑。 时颜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淡淡一笑,道:“我亲自去,自是因为我有必须亲自去的缘由。” 这种事,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跟他说清楚。 罢了,反正他们一路上都会跟着她,很多事情,便让他们亲自去体会罢。 听到自家夫人的话,钱甚多不禁又是不解又是迷茫。 什么叫必须亲自去的缘由? 这种时候跟他打哑谜,真的很狡猾啊啊啊!他心里的好奇都要破体而出了! 只是,见夫人已是看着窗外,明显不想再跟他多说了,钱甚多有些不甘心地道:“夫人,那你与我们都督……” “我与你们都督好得很。”时颜终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我与薛寻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别瞎脑补,你们都督是让你们来保护我的,不是一个劲地唠叨的。” 这家伙怎么连想的事情都跟他们主子一模一样? 她看起来就那么像那种吃着碗里还想着锅里的,咳咳,女海王么? 钱甚多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什么,听到自家夫人的话,立刻把嘴巴闭上,默默蹲到了一旁画圈圈。 夫人似乎越来越嫌弃他了呢…… 呜呜呜,为什么啊?明明他是如此忠诚护主体贴善良头脑聪明…… 忽地,钱甚多眼神一变,停下了画圈圈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体。 同一时间,时颜感觉他们马车的行驶速度明显变慢了。 时颜眼中冷光一闪,淡淡道:“可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如今是下午,在外行走的人本来就多,加上他们先前一直走的是大路,便是有人跟踪一时半会儿也辨认不出来。 然而从方才开始,他们便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时颜知晓周仰是故意的,这是为了在彻底远离望京前,看看他们身后可有跟着什么小尾巴。 钱甚多看了看身旁女子那镇定自若的模样,有些意外,点了点头道:“听声音,后方五十步远左右的地方,有一辆马车一直跟着咱们。” 时颜不禁看了他一眼。 竟然光听声音就能辨认出后方有什么,还能估算出那辆马车离他们有多远。 难怪恒景说,这家伙虽然爱耍宝话又多,但最是适合出这种任务。 “有谁跟踪人会坐马车?”时颜轻笑一声,闲适地倚靠在安置在马车座位上的软靠上,闭眸淡淡道:“派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罢。” 女子这淡然的模样,就仿佛他们如今还在安全舒适的家里,而不是正在郊外,被一辆来历不明的马车跟踪似的! 钱甚多不禁怔怔然地看了时颜一眼,心里恍惚间仿佛领悟了什么,连忙和外头的周仰轻应了一声,“是!” 随即,只听一阵哨声从前头周仰坐着的位置传来,两旁的林子很快响起轻微的细细簌簌声,不过是几息的功夫,时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尖叫声、马儿受到惊吓后的嘶鸣声、惊慌的大喝声还有刀剑相撞的声音同时响起,瞬间打破了这片人烟稀少的林子的宁静。 听着不停传到耳边的声音,时颜忽地睁开眼眸,眉头微皱。 为何那些尖叫声里,会有女子的声音? 而且,明显不止一个! 第105章 就凭她嫁了个好夫君吗(二更) 周仰和钱甚多显然也发现了异样。 周仰立刻把马车停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车外就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夫人,跟踪的人已是抓到了。” 顿了顿,他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说,道:“要怎么处置抓到的人,可能要夫人亲自去看过后,才能定夺。”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若是跟踪他们的人是敌方阵营派来的,都是直接处理。 便是来人身份特殊,不能直接处理,她身旁不还有钱甚多和周仰呢? 会是什么情况,还要她亲自去看过后才能定夺。 时颜想着方才听到的女子尖叫声,眼神微冷,点了点头道:“好,护送我过去罢。” 直到看到被一群黑衣人牢牢围在正中间,一双腿早已被吓软站都站不起来的苏妙灵和苏希雨时,时颜眼眸微微睁大,片刻后,冷冷地低笑了一声。 竟然是——她们! 也不奇怪,苏希雨这段时间时常来都督府求见她,有时候一等能等一天,许是她今天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她离开的身影,满心以为这是与她说上话的好机会,就跟上来了。 只是,这个苏妙灵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满脸恐惧的苏妙灵见到时颜,眼眸立刻亮了亮,看着时颜大声道:“苏妙音,这些都是你的人对不对!你快让他们滚开!我可是留侯府的嫡出娘子,这些低贱的人凭什么用剑指着我!” 时颜挑了挑眉,看到她这还有胆子朝她大吼的模样,嗤笑道:“苏妙灵,你莫不是忘了吧?你这不是第一次被我的人用剑指着了。 不过,你这回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好像没尿裤子呢……” “苏妙音!” 一阵扭曲的尖声大叫顿时响起,苏妙灵仿佛一只竖起了尾巴的猫,又恨又怕地瞪着她,“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想想那都是谁害的!因为你……因为你……望京城里没有人愿意向我提亲了!原本那些向我提了亲的人家都一夜之间变了脸,打死都不愿意承认他们向我提过亲,还在外头和别人一起……一起嘲笑我! 苏妙音,我恨你!我恨你!是你毁了我的人生!是你!我发过誓,一定要让你也尝尝我的屈辱!” 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她恨不得死去,天天窝在家里不愿意出门,后来,她听说了那女人在韩府满月宴上做的事情,听到外头的百姓盛赞她巾帼不让须眉,把她传得跟天上的女神将下凡似的。 她越听心里越恨,凭什么她如今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只能躲在家里,那女人却能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还赢得如此高的声望! 她不服!不服!!她要让那女人也尝尝被绝望吞噬的滋味! 于是,在知道阿爹一直有派五娘去找那个女人后,她逼着五娘把她一起带去了都督府。 她去都督府没有让任何人知晓,连阿娘也不知道,阿娘如今觉得她丢尽了面子,要是知道她竟然敢外出,定然是不许的。 只是,她跟着五娘去了都督府好几天,连那女人的面都没看到,直到今天,她去都督府时,无意间透过被风吹起的马车帘子,看到了那女人! 那女人便是变成灰了她也认得!她立刻让车夫调转马车,跟着那女人的马车一路而去。 她本来想找个机会把那女人拦下来,却没想到,那女人竟一路出了望京城,而且,身边只跟着两个人,那两个人也奇怪地穿得十分朴素,这压根不像大都督夫人出行的阵仗! 她感到奇怪,又隐隐地觉得兴奋,那女人这般偷偷摸摸外出,定是去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要跟上去,让世人看清她的真面目! 却哪里能想到,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哦?”时颜耐着性子听完她疯狗一般的怒吼,忽地,嘴角一扬道:“我倒挺好奇,你要让我怎么尝尝那屈辱的滋味呢?来人,把他们的马车彻查一遍!” 脸色狰狞的苏妙灵闻言,身子一僵,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一旁的苏希雨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对着他们的锋利剑尖,虽然也怕到了极点,还是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阿姐,六妹……只是气急了胡说八道,阿姐如今是大都督夫人,六妹能对阿姐做什么呢? 阿姐,我们这回跟上来只是意外……我发誓,我和六妹回去后什么也不会说,阿姐就……” 放过我们吧。 她早就跟苏妙灵说了,苏妙音这回外出情况很不对劲,让她不要跟下去,然而苏妙灵就跟疯魔了似的,她怎么说也不听。 她在家里被这六妹欺负惯了,心里对她到底是有一些畏惧的,被她用眼神威胁了一番,劝阻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只是,如今看着身旁围着她们的一圈黑衣人,苏希雨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就是把苏妙灵敲晕了,也要把她拉回去!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直面死亡,便是表面再如何装得淡定,一颗心也是快要崩溃了。 然而,不待她把话说完,方才被时颜指派去搜马车的其中一名暗卫就举起一个黑色的小布袋朗声道:“夫人,属下在马车里发现了这样东西!里面装的是一把袖箭,箭头上应是涂了毒,是什么毒,属下暂时看不出来。” 苏希雨话音猛地一顿,转头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妙灵。 她明明说,她已是知道如今的苏妙音不好惹了,留侯府还能不能保住如今的荣华富贵,关键点在苏妙音身上,她不会乱来。 她要跟着她一起过去,不过是想趁机透透风,顺便,如果有机会见到苏妙音,想为自己那天在畅音楼对她的无礼道歉。 她甚至为了替她保守她跟了出来的秘密,连侍婢也没带。 她自是对这个向来任性蛮横的苏妙灵的话不怎么相信的,只是,她以为,苏妙灵再任性,也至少懂得顾全大局,在明知道留侯府将来的命运都在苏妙音手上时,她再怎么样也不会乱来。 却没想到,她因为心中的仇恨,连留侯府都不顾了! 苏妙灵感觉到身边人投向她的视线顿时变得杀气腾腾,一颗心猛地颤了颤,抖着声音大声道:“我没有!那不过是……不过是一些会让人身体发痒的粉末!我不过是想让这恶毒的女人也当众出丑!尝尝我这些天的滋味! 先做错事的明明是那女人!是那女人哪!” 这女人身边凭什么总是有这么多人护着! 就凭她嫁了个好夫君吗?! “哦,是吗?那苏六娘对我还挺仁慈呢。” 时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懒得验证她的话是真是假了,突然从袖袋里翻出一瓶翠绿色的小瓶子,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也要礼尚往来才是,来人,给他们每个人都喂下一颗瓶子里的药丸。 注意,一定要确保他们每个人都把药丸……彻底吞下去了。” 时颜一边说,一边四处扫了一眼。 被抓的人,除了苏希雨和苏妙灵,就只有一个她们的车夫。 呵,幸好人不多,她这回出门带的药不多,每一颗可都宝贝得很呢。 第106章 夫人风采依旧啊(一更) 苏妙灵猛地瞪大眼睛,因为恐惧不停往后挪动,大吼道:“我不吃! 苏妙音我告诉你,你这是谋杀亲妹!你会被万人唾弃的!阿爹阿娘知道绝不会放过你的!你就是只没有心的恶鬼,心狠手辣的刽子手,你死后注定下十八层……唔唔唔!” 苏妙灵那些难听的话还没骂完,就被一个黑着一张脸眼神仿佛要杀人的暗卫一下子按住,不由分说地把一颗小拇指指甲大小的药丸塞进了她嘴里。 苏希雨脸色惨白地看着被迫把药丸吞了下去的苏妙灵,在另一个暗卫走到她面前意图按住她时,狠狠咬了咬唇,红着眼睛道:“我……我自己吃,放心,我会吃的…… 阿姐,这世上,我唯一放不下的人是我姨娘,我姨娘一直体弱多病,若我……若我今天死在这里了,恳求阿姐看在我们曾经姐妹一场上,多少照拂照拂我姨娘…… 我便是到了地底下,也会感恩阿姐,为阿姐祈福的!” 说完,终是忍不住哽咽一声,一脸壮士断腕一般的表情把药丸吞了下去。 时颜好笑地看着他们,抬了抬下巴道:“谁说,我让你们吃下去的是毒药了?” 被迫吞下了这颗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药丸的三人猛地抬头,满脸期待地看着时颜。 “哦,不对,”时颜又忽地慢悠悠道:“确实是毒药,但不是会立刻要你们命的毒药罢了。” 原本一脸期待的三人:“……” “你这恶毒的女人!你就是想折磨我们取乐!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好过!我要拉着你一起死!” 苏妙灵只觉得再也受不了了,突然红着一双眼睛就朝时颜冲去,然而刚刚站起来,就被一个暗卫面无表情地又推回了地上,顿时无比绝望无比凄惨地……“哇”一声哭了。 时颜:“……” 不禁有些嫌弃了看了某巨婴一眼,突然能理解她为什么能做出当众尿裤子这种社死的事了,也懒得继续与他们多说,淡淡道:“放心,你们吃下去的虽然是毒药,但我手上有解药,只要每三天吃下一颗解药,你们自是不会那么轻易死去。” 说着,嘴角微微一扬,道:“就是,要麻烦几位跟着我们走一趟了。” 她这回出门是秘密行动,自是不能放这几个人回去。 虽然带着她们有些麻烦,但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带着他们,在需要用到一些炮灰的时候也许还能派上用场。 当然,到了西南道后,他们能不能活下去,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苏希雨知道自己不会立刻死去,怔愣了一瞬,深吸一口气问:“如果……如果不吃你的解药,我们会怎样?” “哦?你想知道?”时颜微微挑眉,笑得意味深长,“也不会怎样,就是会肠穿肚烂、全身流脓而死罢了。” 周围众人:“……” 这还叫没什么! 想想就恐怖好么! 特别是对于从小就爱美的女子来说,这种死亡方式无疑是这天底下最恐怖的噩梦! 苏希雨本来就惨白的脸色一下子更白了,原本在哇哇大哭的苏妙灵也一下子止了哭声,满脸恐惧和不敢置信地等着时颜。 而她们的车夫……这个可怜的人早已吓得表情有些痴呆了。 时颜看着他们的反应,还心情很好地低笑一声,道:“放心,只要你们乖乖听话,解药我自是不会少了你们的。 我们还要赶路,回马车罢,你们三个,自己跟上来便是。” 说完,就转身,径直走回了自己的马车上。 被捕获三人组已是一脸呆愣,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仰和钱甚多:“……” 夫人还是风采依旧啊! 周仰是见识过时颜拷问先前那个齐王的探子的手段的,此时也见怪不怪,只暗暗感叹一句,就要跟着夫人走回去。 没走几步,他就发现钱甚多还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奇怪道:“快走啊,别让夫人等急了。” “不……不是!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惊讶!” 钱甚多猛地回神,眼睛瞪得圆溜溜地道:“咱们夫人不向来是聪慧高贵端庄优雅的吗!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夫人会做毒药,还……还能面不改色地威胁人!” 这威胁人的业务,都比他还要熟练了好么! 周仰一脸看乡巴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罢了,这家伙爱脑补,平时又总被都督嫌弃,不是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都督都不会把他叫到自己身边,他不清楚夫人是个什么人也是件很正常的事。 这样想着,突然觉得他还有点可怜呢怎么回事。 钱甚多:“……” 虽然周仰什么也没说,但他的眼神又像什么都说了。 不禁觉得十分羞愤,发泄一般地瞪了苏希雨他们三人一眼,恶狠狠道:“听到了没有,夫人让你们跟上!” 说着,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夫人所在的马车上了。 接下来的一路,时颜分明发现钱甚多对她的态度变了。 他一改一开始对她的质疑,十分殷勤地又是问她要不要喝水,又是问她累不累,要不要闭眼休息一下。 然而,不管他是什么态度,时颜对他的感觉都只有一个字——烦! 在钱甚多第十一次腆着脸凑上来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时,时颜终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降贵纡尊地吐出了一句话:“我什么也不要,你——闭嘴!” 钱甚多:“……” “噗!”马车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十分可疑的憋笑声,满心憋屈的钱甚多羞愤地瞪了周仰所在的方向一眼,大声道:“周仰!你别以为你憋着笑我就听不到你的笑声了!” 说着,又十分不甘寂寞地凑到了前头去,和周仰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只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的时颜:“……” 不禁暗暗地望了望天,再一次怀疑,恒景把这个人派过来是不是为了报复她非要亲自去西南道救薛寻这件事的。 所幸,钱甚多就是再闲不住,也是不敢过于忤逆时颜的,在时颜让他闭嘴后,他便是再憋屈,也不敢再随便吵着时颜了。 苏希雨他们三人因为毒药的事,也不敢再跟她对着干,一路上她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苏妙灵常常一脸怨恨不甘地瞪着她外,倒是乖得很。 他们一路上伪装成去西南边探亲的大家庭,因为恒景准备充分,甚至多给他们准备了几份通牒和路引,以备不时之需,完美解决了苏希雨他们几人的身份问题。 因此他们去往西南道的一路上,十分顺利,没遇到什么波折。 发现这点时,时颜只觉得心里又暖又踏实。 恒景是越来越细心了,以前,他虽然也喜欢照顾人,但到底存了几分男生的大大咧咧,太精细的活他也做不了,例如,他就曾经给生病的她煮过一碗又咸又甜的粥,让她永生难忘。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这般细心而谨慎。 就在她想得有些入神之时,外头传来一声低唤。 “夫人,属下有事禀报!” 第107章 他们夫人的本事(二更) 是周仰的声音。 他们已是越来越接近西南道了,估计今天傍晚就能到达西南道最西边的一个州——柳州。 在进入柳州前,时颜先派周仰去打探了一下西南道里的情况。 西南道共辖十个州,薛寻如今占领的莱州、滨州和颍州都位于西南道的东南边,因此,主要的战场也在那边。 进了柳州后,他们再往前走三四天,就能到达前线战场了。 时颜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亲自见一见薛寻,但前线战火纷飞,自是无法言说的危险,她带的这些人足够自保,但到了不长眼的战场上,也是不够用的。 因此,她得想一个办法,能够更安全妥帖地接近薛寻,并看看,能不能帮到他。 “夫人,不出我们所料,西南道里的百姓几乎都逃出来了,方才属下去打探消息的时候,他们听说咱们还要往西南道里面去,都无比震惊。” 周仰脸色微沉道:“属下还打听到,韩圻年派去的五万军队早在十五天前便到达西南道了,如今那五万军队驻扎在了据说薛寻所在的颍州城外。 然而,薛寻一直只守不攻,而且薛寻那边的叛军人数似乎在急速增长,袁立宏带领的五万军队一直攻不下薛寻占领着的州,双方处于僵持状态。” 听说薛寻那方还在坚守着,时颜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听到周仰的话,她微微挑眉,“你说,薛寻那边的叛军人数在急速增长?” 这可有意思了。 “是,而且,有一件事,夫人大抵已是听说过了,”周仰顿了顿,道:“薛寻手底下的叛军,除了薛寻,脸上几乎都带着一个铜制面具,那些新加入薛寻军中的人,也是一样的。 因此,百姓也称呼那些叛军为面具军。 属下往西南道的一路上,一直在想薛寻这么做的用意,直到方才,属下心里有了个猜测……” 这个消息,时颜早在望京时就听虞欢喜说过了。 她眸色微闪,道:“哦?什么猜测,说来听听。” 周仰顿了顿,道:“属下觉得,那些去投靠薛寻的人,大抵都是大兴里对韩圻年、或者说韩家心怀怨恨之人。 韩圻年这么多年来,虽然一直努力钻营自己的名声,但他实际上做的龌龊事可不少!每一百个百姓里,总会有一两个百姓能看穿他的真面目,或者,曾经惨遭他毒手的。 所以,薛寻从起事以来,就一直没隐藏自己的身份,薛寻年少成名,在大兴曾经显赫一时,他这样做,为的,就是用自己的声望,把这些对韩圻年或韩家、更甚者对大兴如今被奸臣把控的情况不满的人吸引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自家夫人的表情,见夫人一直认真地注视着他,甚至表示认同一般点了点头,不禁大受鼓舞,继续一鼓作气道:“然而,韩圻年和韩家在大兴势力庞大,一般人便是对他们心有不满和怨恨,也不敢明着反对他们。 而薛寻此次虽说起义了,但他到底只是一个文官,手里没什么起义的实力,最开始追随他的人甚至只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山贼,因此,那些人虽然投靠了他,却也对他不怎么信任,担心他万一起义失败,他们也要被韩家怀恨在心。 因此……” “因此,他们才要带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一直忍着不说话的钱甚多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骂了句“娘”,愤愤道:“这就是一群鳖种!有勇气反,没勇气承担后果!老子倒是对那个莫名其妙的薛寻改观了,至少他没带什么狗屁面具!” 时颜不禁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难得认同钱甚多的观点。 而周仰的猜测,与她的想法,也是一致的。 薛寻很可能一开始便是打着利用自己的名声吸引大兴各地对如今韩家把持朝堂这件事不满的人到自己身边。 然而,韩圻年在大兴势力庞大,这样的人再多,仓促间也是不可能对抗得了韩圻年的。 所以那些人虽然怂,但他们会不相信薛寻,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能理解。 这一点,薛寻肯定也清楚的,所以很有可能,吸引那些人到他身边,也是他原来的计划之一。 他到底想做什么?发起一场不可能成功的叛乱,然后把那么多对韩家不满的人聚集在自己身边,到底想做什么? 时颜嘴角微抿,忽地,抬头看向周仰,道:“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听说在朝廷派去的五万援军到达西南道前,西南道里用于抵抗薛寻叛乱的兵力只有区区八千! 那大部分还是原来隶属于薛寻所占领的那三个州的守军,以及从西南道别的几个州里调过去的守军。 然而西南道紧邻着大兴最南边的边境,西南道的节度使李恺志同时是大兴南边边境军的统领,手下所辖的兵力有二十几万。 怎么在薛寻起事后,韩圻年没有让李恺志从边境军里调兵力过去镇压叛乱,反而千里迢迢让骠骑将军袁立宏从望京发兵到西南道去呢?” 即便边境军有着守卫边境的重任,不可轻易离岗,但事急从权,临时调一两万过去,还是可以的罢! 周仰微微一愣,摇了摇头道:“这一点,都督也提到过,但属下暂时没想到韩圻年这么做的用意。” 时颜沉吟片刻,忽地,眼眸微冷,低笑一声道:“我没记错的话,李恺志驻扎在西南道与边境交接的衮州处,那里同时也是边境军的大本营。 韩圻年不愿意让边境军轻易离开衮州,莫不是衮州里,有什么他见不得人的东西罢!” 周仰微愣,突然像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瞪大,“这般看来,薛寻的叛军一路进攻的方向,似乎就是……衮州的方向!” 薛寻最后攻占的州是颍州。 而颍州离衮州,就差了一个州而已! 时颜脸色更沉了,只觉得,她似乎知道薛寻想做什么了。 他想一路攻往衮州,只是,他攻往衮州到底想做什么? 就他手底下那些人,又如何与人多势众的边境军对抗! 而他如今僵持在颍州,一是因为袁立宏率领的五万援军到了,二也是因为,他没想到韩圻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用驻守在衮州那边的边境军,致使如今衮州在重重军队的守卫之下,无法轻易入侵罢! 时颜眸色微沉,必须要在薛寻继续有行动之前,接近他,好好跟他聊聊。 她放下马车帘子,沉声道:“继续往前走罢。” 到了太阳快要落山之时,他们终于进了柳州。 进柳州城门倒也算顺利,虽然柳州城门的守军对于他们如今还要进西南道感到震惊,但在时颜声泪俱下的一番讲述下,他们很快相信了他们几兄妹的阿爹阿娘都在西南道,他们作为商人的阿爹阿娘去了西南道没多久,西南道就爆发了叛乱,他们也与阿爹阿娘失去了联系,百般担忧下,才决定在叛乱还没有特别严重前,去西南道找一找自己的阿爹阿娘这个故事。 钱甚多不禁啧啧感叹地看着自家夫人,暗暗嘟囔。 夫人这胡说八道的本事,也快比他还厉害了。 然而,这样的顺利在进了柳州没多久后,就被打破了。 只听一声女子的尖叫从他们身后的马车里传来,随即一阵马匹嘶鸣声和女子焦急的叫唤声传来。 “六妹!” “你们疯了!你们都疯了!这里可是西南道!那个发生叛乱的西南道啊!西南道里的人都巴不得远离,就你们这群疯子还非往里面闯!疯了!疯了……” 时颜立刻撩开帘子,看着那个疯疯癫癫地往远处跑的粉色身影,低喝道:“钱甚多!” 这里是在大街上,虽然现在柳州大街上的人不多了,但还是有的。 因此,她不能发动暗卫,只能让钱甚多去把人拉回来。 钱甚多应了一声,推开车门就跳了出去。 关键时刻,他还是靠谱的,很快就把发疯的苏妙灵抓住了。 时颜也立刻下了马车,走到了苏妙灵面前,冷冷地看着她。 钱甚多早在抓住她时就点了她的哑穴,此时苏妙灵说不出话,又被钱甚多牢牢制住,只身体还抖得跟筛糠似的。 时颜盯着她的眼睛,忽然压低声音,嗓音温柔地一字一字道:“听好了,我耐心有限,你再发疯,我不介意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虽然觉得她罪不至死,她也不怎么喜欢杀人。 但她若继续这样给她找麻烦,她不介意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把她埋了,就当是全了她重生一回与她的便宜姐妹情。 钱甚多:“……” 夫人明明在跟他手里那个女人说话,他为什么反而打了个冷战。 时颜说完,一个转身,就要往回走。 忽地,她脚步一顿,看着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两个男人,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那两个男人中看起来比较壮的一个不动声色地看了脸色灰白的苏妙灵一眼,龇牙笑了。 “几位,你们似乎遇到了麻烦,看你们远道而来,我们好歹是本地人,总要展现一下本地人的热情好客,不知道你们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周仰眉头微皱,刚想回绝。 时颜忽地,眼神在他们两人的食指上扫了扫,身体微微一顿,心里有几分不敢置信一闪而过,下一息,已是走上前去,笑容淡淡道:“好啊,我们确实刚好……遇到了一些麻烦呢。” 第108章 她与她们是不同的(一更) 周仰和钱甚多:“……!!!” 夫人在做什么,这两个人明显别有目的啊! 虽然暂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出门在外,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两个男人见时颜这么爽快,也有些讶异,互相看了一眼,哈哈一笑道:“这位……夫人倒是出乎意料的直爽,既然如此,就请各位跟我们来罢。” 说完,转身就走。 时颜正要跟上,周仰连忙快走几步,凑到时颜耳边有些焦急道:“夫人,你为何要搭理他们?夫人莫不是认识他们?” 时颜十分干脆道:“不认识。” 见到周仰顿时露出更是惊讶不解的神情,时颜淡淡一笑道:“但是,我认得他们食指上带着的铁指环。” 周仰一愣,他方才倒是没有留意什么铁指环! 一旁的钱甚多也没有留意那两个男人手上是不是带着什么东西,只是听了时颜的话,他瞪了瞪眼眸,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属下记得,食指上带着铁指环是千问阁的标志!千问阁先前是江湖上专门替人搜集情报的组织,只是这两年,它突然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在江湖上出现过!” 难为他在这般激动的情况下,还记得要压低声音。 周仰一听,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千问阁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突然找上我们?” 对于这个问题,时颜也很奇怪。 说起来,她跟千问阁间的渊源,可是也不浅呢。 她刚想说先跟上去再说,就听钱甚多突然得意洋洋地道:“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以前可见过千问阁的阁主林也,还与他一起喝过酒!” 周仰顿时一喜,“真的?你可是跟他们阁主很熟?这样的话,他们多少也能卖你一点面子,不会对咱们夫人出手吧!” “咳……”钱甚多突然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忽,“应该……算熟吧……” 时颜和周仰:“……” 看这小表情,就知道这两人肯定不熟! 时颜暗暗摇了摇头,看到前面两个男人见他们没跟上去,已是转头怀疑地看着他们,淡淡道:“不管如何,先跟上去再说罢,千问阁的人突然出现在如今的西南道,也很耐人寻味不是吗?” 千问阁,是当初她出钱,林也出力,一起创建起来的。 说实话,会在这里见到千问阁的人,她很讶异。 一方面,心里隐隐期待他们出现在这里与他们是一样的目的。 另一方面,又隐隐担忧,如今的千问阁,已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千问阁了。 见时颜铁了心要跟上去,周仰和钱甚多面面相觑,虽然心里依然有很多不解,也只能低低应了一声。 时颜原本要重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想了想,她脚步一转,到了苏妙灵和苏希雨所在的马车上。 苏希雨脸上的慌乱和惶恐仍然没有褪去,见到她,立刻咬了咬唇,道:“阿姐,抱歉,六妹这几天的情绪都很不稳定,我已是竭尽全力稳住她了……” 时颜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缩在马车角落里一脸怨恨恐惧地瞪着她的苏妙灵,她被点了哑穴,至少有两个时辰不能说话,只是,这不妨碍她用眼神咒骂她。 时颜忍不住轻轻一笑,看着努力做出一副淡定模样的苏希雨道:“我知晓你是一个乖孩子,你不用太紧张,这些天,我虽然带着你们上路,但到底对你们缺了些关注。 你现在心里定然很奇怪,我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到西南道来罢?”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时颜对这个苏希雨,倒是真的有些佩服了。 她一路看着他们往西南道而去,心里的恐惧定然不会比苏妙灵少,但她从没有表现出来。 她很聪明,也够沉着,知晓在这种时候,怎样才能让自己更好地活下来。 苏希雨微愣,更用力地咬了咬唇,道:“我……我心里确实很奇怪,但阿姐若是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会多问。” 说着说着,她眼神微红,道:“我……我只希望阿姐在事情了结后,看在我这么听话的份上,能放我回去见见我姨娘。 经过这一回,我知晓了,阿姐与我们是不同的。阿姐有着一般女子没有的能力和魄力,虽然我不知晓阿姐在这种时候来西南道做什么,但阿姐总不会是什么事都没有来这里瞎逛的,阿姐定然是要做什么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 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若不是因为这回的意外,我都不敢想象,有一天我会离开家、甚至离开望京那么长时间…… 我不想瞒着阿姐,我一路上都很惶恐,很害怕,我只想回家里待着,陪陪我姨娘……” 时颜听着女子有些语无伦次的话,眼神微微柔了。 她一开始对这女子不理解,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她姨娘、为了自己能在那样一个深宅大院活得更好罢了。 她是留侯府里,难得的一个努力而坚强的好女孩。 “好,等事情了结,我会送你回去。” 时颜淡淡道:“但你可有想过,回去后你又要做什么?你说过,留侯是因为想利用你接近我,才对你和你姨娘好,但你也知道,我是不可能再为留侯府做什么了,你和你姨娘的好日子,终究要结束。 到那时,你可有想过,你自己和你姨娘会有一个什么结局?” 会有一个什么结局?不过是回到最开始的日子罢了。 不,也许更糟糕,事实上,在她频频去找阿姐却没有结果时,父亲和母亲已是变得十分焦躁,甚至会把韩太傅施加给他们的压力发泄在她身上。 若是父亲母亲确定她任务失败了,不但会把这段时间给予她和姨娘的一切收回去,还很可能,会把心里的火气迁怒到他们身上。 她姨娘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若是失去了好的环境和大夫,只怕没几年好活了。 而她也已是到了婚嫁年龄,只怕到时候,会被母亲随便指配给一个男人,若母亲对她心里存着火气,那她的婚事,更是不敢想了。 这样的将来,真是怎么想,怎么让人压抑绝望啊! 她努力了这么久,挣扎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逃避这样的将来,只是为什么,结果反而更糟糕了呢? 难道努力就没有回报吗?还是这是她和她姨娘注定的命运,因为她们出生低贱,所以注定了,这一世不管她怎么努力,都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第109章 都是熟人啊都是熟人(二更) 看着苏希雨渐渐红了的双眸,时颜眸光微闪,已是明白了一切。 她顿了顿,看着马车窗外淡声道:“五妹,可记得我跟你说过,女子不一定只能依靠别人而活,因此,也不一定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说你先前从来不敢想,有一天会离开留侯府、甚至离开望京这么长时间,可是,这些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确实发生了。 你从出生起就在留侯府,连门都没有出过几回吧。这回,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你可以尽情地看看大兴的山河,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看看不同地方、不同生活环境的女子,都是怎么生活的。 然后,你可以再仔细想想,以后自己可以怎么生活。 放心,在那之前,我会尽力护住你,你有很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想。” 苏希雨怔怔然地看着面前舟车劳顿了这么多天依然明艳动人的女子,心底因为她这温柔平和的话语似乎大受触动。 只是最后,也只是咬了咬唇,道:“可是……可是这回离开望京,若不是有阿姐在,我也是不可能安全来到这里的。” 时颜收回眼神看了看她,微微挑眉道:“谁说你能平安活到现在是因为我?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你足够聪明,会审时度势,所以,从来不会做一些愚蠢而无用的事情……” 时颜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了角落里的苏妙灵一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若不是你一直压制着苏妙灵,她早就发疯了,而我,也早就容不下你们了。 五妹,我可以实话与你说,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很危险,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只需要像先前那般,帮我看管好苏妙灵就行。 这一回,我会让我身旁的一个暗卫帮着你。 除此之外,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苏希雨下意识问:“什么事?” 时颜看着她,微微一扬唇,“保护好自己。我虽说会尽力护住你,但你若是不懂自保,我再怎么尽力也没用。” 苏希雨这一回,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眼眸潮潮的,心里也潮潮的,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她觉得自己努力没用的时候,面前的女子告诉她,她会平安活到现在,靠的其实是她自己。 在她觉得自己天生低贱,不配过上好的生活的时候,面前的女子说,她可以趁这个机会看看大兴各处的风土人情,再好好想想将来要怎么做。 从没有一个人,甚至连她的姨娘也没有,这般地肯定她做出的事情,然后循循善诱地告诉她,你完全可以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哽住了,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哑声道:“好,谢谢阿姐……” 时颜看到她这模样,嘴角的笑容不禁更上扬了一些,刚想再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了。 没过一会儿,外头就传来周仰的声音,“夫人,地方到了。” 时颜淡淡地“嗯”了一声,打开马车门自己跳了下去,看到苏希雨带着苏妙灵也下了来,才快速扫了四周围一眼。 却见他们此时正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这条巷子似乎远离大路,十分清净,左右都看不到什么人影。 那两个男人走到了大门边,侧身对他们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微微一笑道:“各位,请进罢。” 周仰抿了抿唇,满脸警惕。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个男人不是善茬,只是,如今都到了这里了,再想回头也迟了。 他暗暗地和钱甚多对看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地护在时颜身旁,在那两个男人的注视下,慢慢走了进去。 进去后就发现,这是一个两进制的院子,刚走进大门,就见到最前头的庭院里,有好几个身高体壮的大男人正在那里练武。 那几个大男人听到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看到时颜几人,有些稀罕地笑笑,“哟,陈刚,方回,你们怎么回事,出去一趟,带回来这么多娇客。 这里可不是什么柔弱的女子该来的地方啊!” 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扫了周仰和钱甚多一眼。 时颜也快速扫了他们一眼,见到他们每人的食指上,都各带了一枚铁指环,不禁微微皱眉。 她明明记得,因为千问阁是以搜集情报为生,里面的大部分人都精通轻功,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个个也有个性的很。 然而这里的几个男人,看身形就不像会轻功的,别说不会轻功了,他们压根没有一点江湖高手的风范,瞧着,更像是普通的靠体力活为生的男人。 这与千问阁以前那些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哈哈,阿大,你以为陈刚和方回脑子是傻的?他们能带这几个人回来,说明,这几个人就不是普通的柔弱女子啊。” 另一个男人瞥了时颜他们一眼,嘴角一勾,意味深长道:“只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敌是友罢了。” “是敌是友,试试不就知道了!” 其中一个脸色冷峻、黝黑的脸上有一条硕大的疤痕横穿右眼的男人突然低喝一声,从一旁的武器架子上拿起一柄长枪,猛地指向了时颜。 周仰和钱甚多脸色一变,周仰立刻拦在了时颜面前,一只手已是握上了腰间的剑柄。 其他人见状,也似乎没有阻拦那个男人的意思。 陈刚和方回看了一副备战状态的周仰一眼,那被唤作陈刚的男人似笑非笑道:“方才在外头,我们就察觉了这两位兄弟武功底子不一般。 会在这种时候,带着两个能人异士到咱们西南道来的,你说你们目的单纯,咱们也无法相信。 何况,那边那个小姑娘的状态,明显很奇怪……” 他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被苏希雨牢牢牵着的苏妙灵,眼眸忽地一沉,轻笑道:“放心,咱们也不是什么坏人,若你是与我们目的一致的,我们也许还能合作一番。” 时颜看着他,也轻笑一声,“若你们发现,我们与你们目的不一致呢?” 陈刚和方回对看一眼,还是陈刚开口,嘴角笑容显得越发散漫,“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只能在你们形成威胁前,先把你们……一一除去了!” 他话音刚落,就只闻一声“哗啦”声响,他们两个连同院子里的男人,都同时拿起了自己手边的武器! 周仰和钱甚多紧紧抿了抿唇,几乎是同一时间也抽出了腰间佩剑,警惕地聚到了时颜身边。 现在这里有七个人,他们若是硬闯,离开应该不难。 只是,谁知道这院子里还有没有更多的人!何况,他们可都是千问阁的人,只怕对付起来不会简单! 苏希雨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双腿又软得快要站不住了。 只是,她狠狠咬了咬唇,维持自己的神智,并紧紧地抓着情绪又开始有些不稳的苏妙灵。 她相信,阿姐会没事的! 所以,她一定要做好阿姐给她的任务,并按阿姐说的,好好保护自己。 时颜慢慢地扫了他们一眼,低低笑了,“是么?说起来,我与你们的想法一样,若是咱们目的相同,完全可以合作。 只不知道,各位英雄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是那陈刚开口,只见他颠了颠手里的大刀,看着时颜道:“夫人说了你们的目的后,我们自然也会坦白我们的目的。” 周仰脸色一沉。 这群人好生警惕! 这是要把主动权,完全握在他们手上了。 时颜脸上的笑容也收了收。 若他们两伙人的目的一致,自是最好。 只是,她不了解现在的千问阁,自是不能冒险。 得想办法,先把他们的话套出来。 就在这时,钱甚多突然哈哈一笑,站直身体,把剑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副自来熟的模样道:“咱们都是兄弟!何必一见面就刀剑相向,闹得这么僵! 说起来,你们都是千问阁的人吧,你们手上的铁指环,我可熟悉了。 我还和你们的林阁主月下喝过酒呢!你们林阁主可在,我刚好与他叙叙旧!”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这男人竟然说,他认识他们林阁主! 在场的人顿时不淡定了,一致看向了陈刚。 陈刚震惊过后,沉吟片刻,突然沉声道:“去把宗护法请出来!” 时颜微微一愣。 宗护法。 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个宗护法吧。 钱甚多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他故意说出他认识林也的事情,是想套他们的话。 林也本人不大可能会亲自来到这里,只是没想到,林也确实不在,却有一个显然是他身边的人在! 他……他虽然确实跟林也喝过酒,但不过是泛泛之交,他甚至是之后才晓得跟他喝酒的人是千问阁的阁主。 要是那人真的是林也身边的人,他就要穿帮了! 只是,也不一定,他钱甚多在江湖上也算叫得出名号的!说不定林也回去后,有跟身边的人提到过他呢! 钱甚多想到这里,不禁挺直身子,脸上露出矜贵而淡定的一代高手的表情。 看到他这模样,一众大男人心里更是忐忑了。 周仰不禁看了这小子一眼,默默祈祷这小子能靠谱一回,帮助他们度过这次危机。 否则、否则他就别吹牛了,他打死也不会再信他! 很快,一个白衣飘飘、长身而立的少年就走了出来,原本尚显青涩的脸庞经过岁月的打磨,变得越发锋利而清俊,只是,一双黑眸中依然带着几分独属于少年所有的执着和坚韧。 时颜看着他,有些失神。 只有见到了这些旧人,她才会感慨,原来时光,是真的过了那么久。 “宗护法!” 其他男人对他显然十分尊敬,朝他行了个礼,才指了指钱甚多道:“这男人说他认识林阁主,还与林阁主一起月下喝过酒,不知道宗护法可认得他。” 少年缓缓地看向了钱甚多,好一会儿,嘴唇微启,冷冷地说出了三个字—— “不认识。” 第110章 不可思议的夫人(一更) 众人顿时哗然。 那陈刚嗤笑一声,看向钱甚多道:“我就说,咱们阁主是什么人物,哪是什么人都能认识的! 这位兄弟,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咱们现在不过是友好交流一下,你这样满嘴谎言,可显得诚意不足了啊。” 钱甚多身子一僵,忍不住跳了起来,“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是谁!爷在江湖上闯荡的时候,这小屁孩可能还没出生呢!谁说我说谎了,我就是认识你们阁主!有本事,就让你们阁主亲自出来和我对峙……” 听到钱甚多说出“小屁孩”三个字,时颜心里一咯噔,暗道一声“糟糕”。 某人可最讨厌被人唤作“小屁孩”了。 果然,钱甚多话音未落,那宗护法就脸色一沉,暗暗咬了咬牙,一字一字道:“这都是哪里来的流氓混混!咱们聚在这里可是有重要的任务要完成的,不容一点差错!这种满嘴谎言的可疑人物,就该立时抹杀了! 陈刚,方回,你们到底在做什么!阁主是因为信任你们,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你们想让阁主失望吗!” 陈刚和方回原本还想说什么,听到他最后那句话,顿时身子一震,也暗暗咬了咬牙,沉声道:“来人,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虽然还没套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那男人满嘴谎言肯定是事实了。 宗护法可是阁主身边的人,若那男人真的认识阁主,宗护法怎会不知道! 围着他们的一群大男人脸色顿时变了,看着他们的眼神染上了浓浓杀意。 周仰气愤之下,忍不住狠狠瞪向一旁的钱甚多,有些失控地低吼,“你这家伙!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他不该相信他的!他因为相信他被坑的次数还少吗? 啊啊啊,为什么他还是会忍不住相信他啊! 钱甚多见这些人一言不合就变脸,也又急又气,大声道:“我哪里不会说话了!我说的都是事实!那就是一个小屁孩!我就是认识他们阁主啊!” 混蛋,这般看来,只能暴露他们的暗卫了。 这样说的话,这里的人,就一个都不能留了! 都督派到夫人身边的都是一等一的暗卫,要对付他们完全不会有问题。 只是,多少有些可惜了,若是能得到千问阁的帮助,他们去见薛寻的任务就能多一条门路完成。 这什么宗护法,还说自己不是小屁孩!这般暴躁易怒,一点也不堪大事! 自那宗护法出现后便一直没说话的时颜这时候沉了沉眸色,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突然走前一步,轻笑着道:“宗护法是吗?我手底下的人不会说话,惹宗护法生气了,还望宗护法见谅。 但我手底下的人却绝不是在说谎,他与林阁主只有一面之缘,林阁主不记得他,没有与身边的人提起过他是正常的。 说起来,真正认识林阁主的人,是我才对。” 原本杀气腾腾的一众大男人顿了顿,顿时满脸讶异地看向时颜。 就连周仰和钱甚多也猛地转头,看向时颜的眼中露出震惊,只是幸好他们反应快,立刻便收起了脸上的情绪,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样。 他们自是不相信夫人是真的认识那林阁主的,夫人这般说,应该只是想忽悠忽悠这群人罢。 只是,这群人瞧着就不好忽悠啊!何况,还有那么一个暴躁又自以为是的什么宗护法在! 那宗护法阴沉的眼神立刻投到了笑容浅淡的时颜身上,冷冷道:“事到如今,还满口胡话……” “我话还没说完呢,宗护法就觉得我满口胡话了?” 时颜嘴角微弯,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道:“说起来,我跟林阁主也好多年没见了,只不知道,林阁主的箫,可是依然跟以前一般吹得好?我还记得林阁主以前最爱吹的一首曲子,是《春江花月夜》罢。” 宗护法身子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时颜。 她怎会知道阁主会吹箫,且……阁主最爱吹的一首曲子是《春江花月夜》?! 阁主一向不出现在人前,江湖中人除了知道他姓林,叫林也,别的消息几乎无从得知,按理来说,知道阁主这喜好的人,除了他千问阁里的人,没有旁人知道才对! 钱甚多也不禁用眼角余光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心里再惊慌,脸上也不敢表现出来。 卧槽,夫人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夫人不会是瞎编的吧?在那什么宗护法面前,若是瞎编,很容易被拆穿啊! 还不如直接开打,把这些人打得心服口服呢! 时颜却依然脸色不变,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宗护法,“宗护法何必如此震惊?我说了,我与林阁主相识,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稀奇的? 说起来,不知道岑娘子如今……身体可好了一些没有? 我记得上一回见到林阁主的时候,林阁主还在为岑娘子的病情殚精竭虑呢。” 宗护法这回,眼眸忍不住瞪大了,瞳孔微缩。 她竟然还知道岑娘子! 还……还知道岑娘子身体不好,阁主一直烦恼岑娘子的身体状况! 岑娘子的身体状况,在他们千问阁里可是秘密。 千问阁的其他人可能知晓阁主身边有这么一个岑娘子,但只有阁主身边的几个心腹,才知道岑娘子的身体不好,一直在求医。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宗护法终是忍不住,咬牙一字一字道:“你怎会知道我们阁主这么多事情!” 时颜挑了挑眉,笑了,“我不是说了,我认识林阁主,我知道这些……” “不可能!”宗护法忽地大吼,“你若是认识林阁主,我怎会不知!” 虽然钱甚多也对自家夫人竟然那么了解那林也的事很是震惊,但听到那宗护法的话,还是忍不住气笑了。 “你以为你是你们阁主什么人啊,难道你们阁主在外面交了什么朋友都必须向你汇报吗?” 说着,还暗暗嘟囔了一句,“说你是小屁孩就是小屁孩。” “你!”宗护法立刻眼神凶狠地瞪向钱甚多。 时颜无奈地看了钱甚多一眼,看向宗护法道:“实在不好意思,待会,我定会好好惩治他。 但是,我手下的人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我知晓宗护法是林阁主的心腹,但也不代表,林阁主什么话都会与你说。 例如……林阁主先前为了岑娘子的病情到处求医,他那时候结识了什么人,求助了什么人,宗护法也不是完全清楚的罢。” 那宗护法一愣,眉头紧皱地看着她,又咬了咬牙道:“你的意思是,你是咱们阁主当初为岑娘子求医时认识的,你又是什么身份?能让咱们阁主亲自求到你那里去!” 第111章 我是恒都督的人(二更) 这回,时颜倒是没有直接回答他了,而是轻笑一声,眼里含着几分凉意道:“我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宗护法总不会还觉得,我在说谎吧? 我是什么身份,我一会儿自是会表明。 只是,就像陈刚方才说的,我们双方现在是在友好交流,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已是主动配合你,回答了你们那边许多问题。 而你们似乎到现在,还什么都没有跟我们说呢,这怎么看,都对我们不怎么友好罢!” 宗护法一愣。 一旁的陈刚忍不住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这女子好生厉害,这一点,确实是他们这一方理亏,说是友好交流,其实他们压根没想把主动权让出去,打着的是让他们先把所有事情吐出来,他们再做决定的心思。 这样,只要明确了这群人的身份,知道他们与他们目的一致,就可以把他们吸收进他们这一阵营中,成为他们的助力。 反之,若是发现他们是敌人,就把他们提前除去,就算出了漏子,他们中有人逃走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泄露他们的秘密。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这样做也不过是自保,但确实,显得他们有些仗势欺人了。 何况,就像那女子说的,她如今已是回答了他们很多问题,他们若是再这样捂着自己这边的事情,没有诚意的人,倒成他们了。 钱甚多立刻撇了撇嘴,道:“对啊!咱们夫人一开始就是十分配合你们的,你们借口要协助我们邀请我们过来的时候,我们都不愿意夫人过去,是夫人坚持要过去! 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看不出你们的邀请有问题啊?咱们夫人这么做,不就是因为认识林阁主,觉得你们千问阁可以合作,才冒险走这一回么? 谁知道,千问阁的待客之道是这样的!真是白瞎了咱们夫人对你们的信任!” 最开始带他们过来的陈刚和方回更尴尬了,活像自己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似的。 何况,如今看来,他们确实认识林阁主。 他们这样做,确实过分了! 他们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犹豫地看向宗护法,道:“宗护法,你看……” 宗护法依然沉着一张脸看着时颜,好一会儿,才道:“行,那你们可以问我们一个问题。” 看着他这纡尊降贵的嘴脸,钱甚多很是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娘的,这臭屁又自以为是的小子实在让人很不爽,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时颜也不禁皱了皱眉。 林也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怎么把好好的一个孩子,教得那般不懂人情世故。 她没有多说什么,笑容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在西南道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千问阁的人面面相觑,还是那宗护法开口,臭着一张脸道:“这个问题是我们最大的秘密,若是你们的目的与我们不同,被你们知道了我们的目的,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时颜也知道他们定然不会那么轻易告诉她,挑了挑眉道:“这是你们最大的秘密,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吧,我个人还是很敬重林阁主的,也十分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待会,我们倒数三二一,一起说出我们的目的,目的一致便合作。 若目的不一致,所谓相逢也是缘,这一回我们还是好聚好散,下一回见面便是敌人,这般,你们觉得如何?” 千问阁几人又互相对看了一眼,宗护法嘴角紧抿,眼神阴沉地看了时颜好一会儿,才道:“好。” “宗护法爽快,”时颜笑眯眯道:“那便由我先倒数,三……” 周仰和钱甚多一颗心微微提起,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千问阁的人也不约而同地微微俯下身子,这是猛兽出击的前兆。 宗护法冷冷道:“二……” 时颜:“一!” 几乎是同时,时颜和宗护法道: “我们是为了支援西南道的叛军而来。” “我们在西南道是为了协助西南道的叛军。” 听到这两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场的其他人怔愣了一瞬,眼中顿时炸开惊喜,立刻便解除了原本的备战状态。 时颜一双桃花眸不禁更弯了,看着对面的宗护法道:“看来,我们的目的一致呢。” 不待宗护法开口,陈刚就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我看人可是很准的!我看到夫人的一瞬间,就直觉,你们会是我们的同伴!” 一旁比较文静的方回不禁瞥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马后炮。” 周仰和钱甚多也不禁面露喜色。 这下,他们隐藏的暗卫就不用暴露了。 而且,这下子还能与千问阁合作,瞧千问阁这几个人的情况就知道,他们已是在西南道蛰伏了一段时间,甚至有好些人就是西南道里的人,知道的情报定然不少,他们这坎坷的任务,总算看到了一点曙光了! 然而,他们高兴了没多久,就突然听那宗护法冷冷道:“我们目的一致,自是最好的结果,只是,咱们千问阁可不是和谁都能合作的。 你们既然知道我们千问阁,自是知道我们千问阁的实力。 若是你们的实力与咱们千问阁差上太多,那我们还是各自行动罢,我可不想与你们合作,到头来还被你们拖后腿。” 钱甚多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瞬间弹出了好几个井字,伸长脖子皮笑肉不笑地瞪了宗护法一眼,“你这小鬼!老子忍你很久了!你要搞清楚,巴巴地凑过来让咱们到这里来的可是你们千问阁的人,不是老子想攀上你们千问阁才过来的!” 听到他一口一个“小屁孩”,“小鬼”,宗护法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好了,不管怎样,我们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同一个目的,就算做不成同伴,也是同道中人,有什么话都好好说吧。”陈刚立刻尴尬地上来打圆场。 这一点他与宗护法的想法不一样,他们如今要做的是什么?可是叛乱这样的大事啊!自然是人越多越好!管他们是什么苍蝇蚊子呢,与他们目的一致,能用就行! 这个宗护法啊,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孤傲难处了一些! 时颜似笑非笑地看着宗护法,倒是没有生气,还低笑了一声道:“难道你家里长辈就没有教过你,与人说话时,别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都要把话说得好听一些? 你这态度,可很容易四处树敌啊,到时候吃了亏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吃的。” 宗护法听到她这仿佛长辈一般的话,顿时眉头紧皱,狠狠咬了咬牙。 这句话,当然有人与他说过。 只是,那个人已经死了!抛下这世间所有东西,抛下所有人,不负责任地死了! 所以,他为什么要听她的话?他就要与她说的对着干!就看她、就看她在地底下,待得安不安心! 时颜看到这小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恨,心里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深究,继续道:“你这样说,就是想让我说出我的身份是吧? 没问题,既然咱们都要合作了,该坦诚的事情,自然都是要坦诚的。 我一直以来,都在恒都督手底下做事……” 听到恒都督三个字,在场的人都眼眸微睁。 恒都督?这天底下,能叫得上名号的,也就只有一个恒都督了! 那可是大兴如今,唯一一个可以与把持朝政的韩家对着干的男人啊,也是大兴如今,最强大的势力之一! 他们怎会不知!怎么可能不知! 看到他们的表情,时颜嘴角微扬,一字一字道:“我这回来到西南道,也是奉恒都督命令而来。 如何,我这个身份,可够资格与你们合作了?” ------题外话------ 大家是不是不喜欢看剧情啊?感觉一到剧情章节,看的人就好少。 第112章 一根金光闪闪的大腿(一更) 千问阁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瞧她这句话说的,她这个身份,当然够资格与他们合作!应该说,即便她不愿意与他们合作,他们求也要把他们求过来好么! 千问阁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江湖里一个门派,又如何跟手握重军的一方霸主比!说实话,他们先前想都不敢想,竟然能拉拢到这么一个伙伴! 陈刚满心激动之下,正想说话,却再一次被宗护法打断,只见他依然黑着一张脸,嘴角微微抿了抿,道:“你说你是恒都督的人,可有证据?何况,你不过是一介女流,恒都督又怎会用你这种女人……” “宗护法,”时颜嘴角笑意微凉地看着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这回可轮到我跟你们说了,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 谁说女人就没有能力做事了?女人与男人一样,都是人,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自然也能做。 我记得,你们千问阁里,可是也有不少女子,你这句话,是要把她们也一起得罪了不成?” 宗护法微微一愣,难得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这句话,那个人也曾经对他说过。 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跟那人相似的话! 宗护法想到这里,心底微微一痛,暗暗咬牙看着时颜,却也没再说什么。 陈刚实在拿这个宗护法没辙了,他虽然是千问阁的人,但西南道是他家乡,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西南道能变得更好。 因此,他可怕宗护法这态度,会把时颜一行人赶跑。 若他们真的是恒都督的人,可那是一条金光闪闪的大腿啊! 他连忙转向时颜道:“宗护法不是看不起夫人的意思,我们虽然听过恒都督的大名,但到底与他不熟,恒都督是在军中起家,所以宗护法才会对恒都督手下竟然有女子感到讶异罢! 说实话,方才宗护法那个问题,我也是想问问夫人的,就像我们千问阁的人,右手食指上都会带着一个铁指环做证明,不知道夫人身上,可有你是恒都督的人的证明。” 宗护法脸色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却难得地没说什么。 要他们拿出证明身份的证据,也算是合理的要求。 时颜点了点头,解下了系在腰带上的一个巴掌大小的令牌,递给周仰道:“拿过去给他们看看罢。” 那宗护法接过令牌看了一眼,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就把它递给了一旁凑上来的陈刚。 陈刚不敢多看,满怀敬畏地快速瞄了一眼,便走过去递还给了时颜。 虽然他没见过恒都督的令牌是长什么样子的,但这个令牌摸起来沉甸甸的,做工繁复精致,一看就是纯金打造,上面还雕刻着一个张牙舞爪的虎纹,带着扑面而来的迫人气势,就仿佛那统领千军万马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一般。 在大兴,这样的虎纹,历来只有坐上了大都督之位的人才有资格使用。 见时颜把令牌收起来后,宗护法沉声道:“陈刚,你去招待一下这几位客人,没什么事,别来烦我。”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钱甚多嘴角抽个不停,拼命压抑着现在就把这没有礼貌的小屁孩狠狠揍上一顿的冲动。 他奶奶的!他们也不是非得跟千问阁合作的好不! 陈刚连忙凑上来陪着笑脸道:“咱们宗护法年纪尚小,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各位请先到客厅里喝杯热茶罢,咱们既然目标一致,很多事情自是要好好交流一番。” 时颜收回看着宗护法的眼神,淡淡一笑,“好。” 他们坐下后,立刻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皮肤略黑、但长了一张十分可爱的娃娃脸的女子给他们送上了热茶,笑着朝他们点头致意后便离开了。 苏希雨不禁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个女子。 她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一个看起来如此普通的女子。 她刚刚没听错的话,阿姐和这里的人来到西南道,都是打着支援叛军的心思而来。 这一个事实让她震惊得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都是空白的,她知道阿姐来到西南道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但打死她都想不到,阿姐要做的竟然是叛乱这样……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这个阿姐,到底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胆了!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面前的女子,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阿姐。 因此,乍然见到这么一个女子,她是很惊讶的。 这样一个……可以说是反贼的窝里,怎会有这么一个女子? 时颜留意到了苏希雨的眼神,笑着看向陈刚道:“方才那个女子也是你们的人?” “哈哈,算是吧,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陈刚暗叹一口气,忽地正了正脸色看向时颜,道:“说起来,她也是西南道这边的受害者。 你们既然会来到西南道,还说要支援叛军,想必也是知道西南道的情况的吧?” 要说正事了。 时颜坐直了一下身子,看着陈刚淡淡道:“知道一些,但我们到底不是西南道本地人,知道得不多。 我听说,西南道的刑罚比大兴别处都要严苛,而且,动不动就会罚人去做劳役,可是如此?” 陈刚不禁咬了咬牙,道:“何止如此!不过……” 他忽地,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道:“恒都督既然不清楚西南道的情况,又为何要派夫人过来支援西南道的叛军?我原本以为,恒都督也是看不惯西南道那群狗官的所作所为,才派出了夫人。” 面对他的试探,时颜也不慌,笑笑道:“虽然我们都督不清楚西南道的实际情况,但最终的目的与西南道的叛军是一致的。 我们可是听说,最近大兴各地,有很多同样对大兴如今的朝堂不满的英雄好汉都汇聚到了西南道,他们为什么而来,我们自然也是为什么而来。” 他们真正的目的,自是还不能告诉他们。 但她说的,也不算假话,只是有所隐瞒罢了。 他们又何尝不是有所隐瞒呢?就例如,千问阁这样一个以搜集情报为生的江湖门派,为何突然要插手西南道的叛乱。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们聚在这里,也不是为了探听各自的秘密而来,只是因为他们如今目的一致,可以合作做这么一件事罢了。 这件事做成后,他们又要做什么,各自是什么立场,那都是以后才要考虑的事情了。 陈刚自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禁哈哈一笑,道:“夫人实在是聪慧大气,难怪夫人身为女子,却能如此得恒都督重用!” 先前,他其实跟宗护法有过同样的想法,恒都督怎么会派出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子去插手西南道的叛乱! 现在想想,他完完全全是小看了面前的女子,实在是惭愧,惭愧至极啊! “既然如此,我就先与夫人说一下,西南道先前的情况罢。” 他脸色微微一沉,嘴角紧抿,道:“对于西南道的百姓来说,以前的西南道,说是一个地狱也不为过。” 第113章 一头更强大的老虎(二更) 站在时颜身旁的周仰和钱甚多闻言,不禁暗暗对看了一眼。 西南道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这里的百姓,用“地狱”两个字去形容它。 苏希雨也不自觉地被陈刚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表情有些怔怔。 地狱……是什么意思? 她自出生以来就没有离开过望京,甚至没怎么离开过留侯府。 经历过的最痛苦无助的事情,也不过是姨娘身子不好,府里没人把姨娘当一回事,而她身为一个庶女,不管她怎么努力,都似乎无法帮到姨娘。 但不管他们这些庶子庶女怎么被轻视,得三餐温饱也是没问题的,甚至还有侍婢服侍,每个月还有例银,因此,虽然她总觉得自己在留侯府的日子很不如人意,但也从来不会想到用“地狱”这个词去形容。 地狱一般的生活,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许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陈刚的脸色越发沉重,“夫人说,西南道这边的刑罚比大兴别处要苛刻,这种说法实在是太温和了。 那何止是苛刻,那简直是不把百姓当人看! 你们能想象,一个在街上流浪的孩子不过是因为饿得受不了,偷了一个包子,就被罚五年的劳役吗? 能想象,一个去城里摆摊的妇人,不过是为了捡掉落地面的一枚铜钱,冲撞了贵人的马车,就被罚鞭刑二十,并且要服三年的劳役吗?!” 陈刚越说越是愤恨,一旁的众人却是震惊得眼眸微睁。 这哪里是刑罚,这简直就是随便寻个由头重罚你,毫无逻辑可言啊! 可是,如果西南道这边真的如此过分,怎会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不管恒景怎么派人去打探,也顶多打探回来一句“西南道的刑罚比别处苛刻,动辄便罚人去服劳役”这样的话。 时颜眉头紧皱,把心里的疑问说了,陈刚轻笑一声,脸上是恨极的情绪,“你以为西南道里的百姓不想说?不想求助别人? 然而自从四年前那李恺志担任了西南道的节度使后,便严格限制西南道的百姓外出,能自由进出西南道的人,唯有那些得官府庇护的官商人家,很多普通百姓这四年来,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西南道! 便是有百姓千辛万苦出去了,也是不敢说出西南道这边的情况的,因为一旦被官府察觉到你对外传播了这些消息,对你的惩罚又哪止普通的服劳役……” 陈刚说着说着,不禁牙关紧咬,“但凡那些对外散布了西南道情况的人,都会被直接带到李恺志所在的衮州,据说有人曾经看到那些人被李恺志活生生的五马分尸,自此,便再没有人敢在外头说西南道的情况了。 外头的人,又哪里可以得知西南道的这一切!” 时颜几人都听得沉了脸色。 方才陈刚说,西南道变成地狱,是从四年前李恺志来到这里担任节度使开始的。 这说明,如果西南道真的藏有什么秘密,那定然就是从四年前开始。 李恺志不让西南道的百姓出去,不一定只是为了掩盖西南道这般专制严苛的统治,也许还是为了,防止泄露隐藏在西南道中的那个秘密! 苏希雨又哪里听过这些可怕血腥的事情,不禁被吓得捂住了嘴,只觉得方才那男人说的一切,都仿佛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一般,以前的她便是编故事也编不出这般可怕的生活。 便连一直只晓得满脸怨恨地瞪着时颜的苏妙灵,也不由得被陈刚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陈刚继续嘲讽地道:“衮州有李恺志亲自坐镇,它的封闭恐怖程度,更甚于西南道其他州。 我没亲自去过衮州,但我听说,李恺志从来不把百姓当人看,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会直接骑上马在城里狩猎活人,简直畜生不如! 你们方才问我,给我们送茶的那个女娃是怎么回事是吧?她姓文,我们平日里都唤她文娘。 她其实不是我们西南道的人,她家乡在大兴东北边的衡州,因为家里穷,她爹要把她和她妹子卖到窑子里,她不想自己和妹子这辈子就这么毁了,连夜带着妹子逃离了家乡,打算去投靠在衮州做生意的舅舅一家。 谁知道,她们刚刚进了衮州没多久,她妹子就因为买包子时手里的铜钱掉了,去捡铜钱时刚好遇上骑着马回城的李恺志,挡了他的路。 李恺志一怒之下,竟然直接就……直接就把人射杀了!文娘甚至连救她妹子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子倒在了地上,被李恺志的马踩塌了过去!” “这……这他娘的也太过了罢!” 钱甚多终于忍不住,暗暗咬牙大声道:“西南道这个地方还有没有皇法了!朝廷不是每年都会派人巡视各州的吗?! 要是真发生了这种事,朝堂上那些天天说着为民造福的大臣就吭都不吭一声?!” 陈刚嘴角一扯,脸上嘲讽更甚,“也许他们不是不想吭声,而是,李恺志头上有一头更强大的老虎罩着,他们不敢吭声罢了! 你以为,当初的薛刺史为什么那般高调地状告莱州刺史林立任,那林立任可是李恺志手下的一条狗,向来喜欢拍李恺志的马屁,然而在旁人面前,又狐假虎威。 薛刺史是因为亲眼看到了林立任因为有百姓对他不敬,就随意把那个百姓处死,才彻底忍不下去,想靠这般高调地状告他,逼迫朝廷重视西南道的情况。 谁知道……他的做法确实是引起广泛关注了,却也引来了那头大老虎的注意,自身难保。” 苏希雨怔怔然地听着这一切,虽然她对那些朝堂上的事情向来不感兴趣,但因为薛寻当初名声大盛,他派人高调地状告莱州刺史那件事也一度传得沸沸扬扬的,因此,便是她,也多少听说了那件事。 这个男人嘴里说的那个罩着李恺志和林立任的老虎,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 不待苏希雨在心里默念出那个名字,一旁的时颜便一字一字道:“韩、圻、年!” 陈刚见她这般直接地说出了韩圻年的大名,不禁看了她一眼,轻呵一声道:“没错,李恺志和林立任之流为何那般肆无忌惮,不正是因为有那韩圻年在背后撑腰么! 经过薛刺史那惨痛的尝试,西南道很多有志之士都醒悟了,想依靠朝廷彻底脱离这个地狱是不可能了,能让西南道的百姓还有一条活路的,只有——造反! 我们一群弟兄之所以聚在这里,就是打着起事这个目的而来的。 只是,我们没想到,在我们有所行动之前,薛刺史便已是揭竿而起……” 时颜看着他,淡声道:“所以,你们暂且按兵不动,是想看看薛刺史那边的后续发展,再做决定是吧?” “是,而如今的情况,夫人也知道了。 薛刺史虽然成功占下了三个州,但朝廷的援兵也到了。 我们的情报没错的话,薛刺史手上应该有三万多的人,但那些人都是临时组建起来的杂兵,不管是从数量还是实力上,都无法与朝廷的正规兵相提并论。 薛刺史能苦撑这么多天已是难得,再这样下去,他们被朝廷的军队镇压是很快的事,我们这些天一直在想的,就是怎样援助他们。” 陈刚赞赏地看着她,越与这个女子相处,便越觉得,这个女子着实不一般,这般冷静淡定的气度,可不是一般人所有的。 顿了顿,他道:“得知恒都督也有意支援西南道的叛军,我心里实在激动,不管怎样,有恒都督在背后支持,我只觉得心里像吃了颗定心丸一般。 不知道夫人可愿意告诉我们,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看看我们,怎样可以更好地进行合作。” 第114章 传奇一般的人物(一更)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见薛寻一面。 对他们来说,支援叛军什么的,也不过是顺便的事了。 当然,对着陈刚,话是不能这么说的。 时颜淡淡一笑,道:“就像我方才与你们说的,我们先前远在望京,对西南道的情况不熟悉,恒都督虽然做了支援叛军的准备,但还没有具体的计划。 恒都督的意思是,把这次行动的决定权交与我,等我来到西南道,打探清楚情况后,再做行动。” 这话也合理,定然是实地考察过后,才能做出最精准的计划。 “既然如此,”陈刚突然凑近时颜,压低声音道:“夫人可要听听我们这边的计划?” 时颜微微挑眉,不动声色道:“请说。” “我们有人混进了薛刺史的起义军中,昨天,我们的人送来了最新的情报。” 陈刚嘴角微抿,道:“薛刺史如今在颍州,他一直紧闭城门,只守不攻。 而朝廷派来的袁将军似乎想集中人力一把拿下薛刺史,把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了颍州城外,薛刺史占下的三个州才至今没有失守,撑到了现在。 然而,这般只守不攻,固然能依靠微弱的兵力抵挡住强大的敌人,但……其中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时颜眉头微皱,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周仰就沉声道:“守城,意味着把自己困在了一座孤城里,别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 一旦城里的粮草见底了,那朝廷的官兵打都不用打,敌人自是会自行崩溃!” 陈刚不禁赞赏地看了一眼周仰,叹息道:“不愧是恒都督手下的人!对行军打仗一事,一点便通! 没错,这般只守不攻最致命的弱点是——粮草无法得到补给!城里那么多百姓和官兵,每天都要吃饭,一旦没了粮食,便是神仙也熬不下去! 而我们的人昨天传来的情报里说,如今薛刺史所在的颍州城里的粮草,最多再撑五天就见底了!” 陈刚说到最后,声音里不禁带上了一丝沉重。 时颜不禁捏紧了拳头。 五天!竟然只有五天! 这五天就等于薛寻那边的死亡倒计时。 到那时候,颍州城里,才会变成真正的无间地狱。 难怪那袁立宏和薛寻僵持了这么多天,似乎一点也不急,敢情他也已是摸清了薛寻那边的底,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陈刚缓了缓,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而昨天,已是过去了一天,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短短的四天了。 我们如今手上弟兄不多,满打满算只有三千多人,但里面大部分人都是西南道本地的百姓,他们都是愿意为了西南道付出生命的死士,我可以打包票,他们一个,可以抵上朝廷官兵里的十条狗! 他们如今都分散在西南道各处,这两天,我们会统一往西南道的陈州而去,陈州在颍州的西北边,与颍州之间还隔着一个通州。 如今,西南道各州的守兵大部分都被调去了颍州战场上,朝廷许是觉得所有的叛军都集中在颍州了,别的地方都安全了罢。 呵,这倒是给了我们机会。 我们计划的是,从今天开始,从现在所在的柳州杀起,每经过一个州,就把那个州的刺史和他手底下的人都杀了,挂在城门上。 然后,在两天后,一路杀到陈州汇合,然后在陈州,燃起一场大火,占领陈州,顺带把朝廷那些官兵的视线,彻底吸引过来。” 时颜恍然道:“你们这样做,是想逼得袁立宏不得不分散他的兵力,派出一部分人去对付你们罢! 往陈州过去的一路上把所经过的州的刺史都杀了,是想激怒袁立宏吧?如果你们只是单纯占领陈州,袁立宏还不一定愿意放下即将看到胜利曙光的颍州,冒险分散兵力去对付你们。 毕竟虽然你们占领了陈州,但等他收拾完薛寻那边,再去收拾你们也不迟。 但若是你们把西南道各州的刺史杀了,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对朝廷赤裸裸的挑衅!” 选择占领陈州,也是同样的目的罢! 如果袁立宏本人足够冷静,便是再如何愤怒,区区四天还是等得起的。 然而,陈刚他们计划占领的可是就在颍州旁边的陈州啊! 陈州离颍州只隔了一个通州! 这说明什么?说明若他想暂时放任陈刚他们不管,陈刚他们很可能就会一路攻往颍州,最后形成的局势,就是他自己的军队被人前后夹击,成了妥妥的夹心饼干! 陈刚方才说,薛寻那边有三万多人,而陈刚这边有三千多人,虽然论人数还是不及朝廷的官兵,但也差不了多少了,他们这般前后夹击,不一定没有胜算! 这样,即便袁立宏不愿意分散自己的兵力,他们也不一定就会输了啊! 时颜也终于明白了,明明他们计划今晚就开始行动,陈刚他们为什么今天还在街上闲逛,到处找“志同道合的伙伴”了。 这个计划虽然好,但他们如今人数太少也是事实,要加大他们这边的胜算,当然是他们这边的人越多越好! 陈刚见时颜已是理解了他们的计划,不禁嘴角微扬,道:“我们计划把各州的刺史杀了的目的,可不止夫人方才说的为了激怒袁立宏,我们还是为了……” “哈,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能不知道?” 一旁的钱甚多看到他这故作神秘的样子,撇了撇嘴万分不屑地道:“你们这样做,还是为了向百姓展示你们的立场,这样,若是有与你们一样对朝廷和官府不满的百姓,就会加入你们,扩大你们的队伍!” 陈刚微愣,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是我小看恒都督手下的人了! 没错,我们这段日子都在努力扩大我们的队伍,可是之前,我们招人的动作只能暗地里做,能招募到的人有限,如今既然决定行动了,自是要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让整个西南道的百姓都知道我们的存在!争取一举攻下朝廷那五万大军! 夫人,你觉得我们这个计划如何? 有一个问题,我还想冒昧问一下夫人,不知道夫人那边,可以调动的人手有多少?” 说着,不禁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时颜。 对于恒都督来说,他们这边的几千人,估计都不够看罢! 那可是个动不动就率领百万雄师的传奇一般的人物啊! 第115章 做梦都想见她一面(二更) 时颜一看陈刚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在说这个问题前,有件事,我必须先跟陈郎君说清楚。 此次都督派我过来,乃是秘密行动,我们都督如今的处境,陈郎君应该多少了解,现在还不到都督与韩家正面起冲突的时候。 因此,我希望陈郎君能向我们保证,你和今天在场的千问阁其他人,都不能把我们的身份泄露出去。 我之所以与你们千问阁坦诚我们的身份,是因为我们确实希望与一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合作,另一方面,也是因着我对林阁主本人的尊敬和信任。” 如今这样的情况,她自是不担心陈刚他们会把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这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 至于事情结束后嘛,他们又何来证据证明恒景的人曾经参与他们的行动?自始至终,他们都是隐藏在暗处的。 就算有一些流言蜚语,也不怕,就算没有流言蜚语,韩圻年也足够容不下恒景了,一些没有证据的流言蜚语,也不过是让韩圻年对恒景更警惕罢了。 陈刚恍然,连忙郑重地点头,“这一点,请夫人放心,某可以在这里发毒誓,夫人和在坐各位的身份,除了今天在场的人和我们阁主,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否则某天打雷劈,永世不得为人!” 听他说得正式,时颜做出一副满意的样子点头道:“我自是相信陈郎君和林阁主的为人的。 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我如今能调用的人手有多少。 因为我们此次要在暗中行动,很多人手不方便调用,因此,可能要让陈郎君失望了。 我们如今能调动的人,也就只有区区五千多人。” “五……!”陈刚猛地瞪大双眸,差点跳起来。 他们在西南道招了多久的人啊,至今招到的也不过三千多人! 这位夫人一开口就说可以带来五千多的援军,竟然还说要让他失望了,他惊喜都来不及了好么! 不愧是恒都督的人!开口就是豪气! 是他没见识了! 时颜含笑道:“没错,五千多人,而且我也可以向陈郎君保证,这五千多人,一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汉。” 在离开望京前,恒景已是把他在西南道那边可以调动的人手尽数交代给她了,并一再叮嘱她,要用人的时候就用,即便暴露了他的身份也没关系。 总归,她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恒景跟她说的人手远不止五千,但要在不暴露恒景身份的前提下调动人,五千多人已是极限了。 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时颜还是想尽量不暴露恒景的身份。 说实话,在恒景向她交代那些事情的时候,时颜才知道,恒景这些年,到底在整个大兴布置了多少人数! 她不禁暗暗感慨,幸好她最终把恒景拐到手了,没有让他成为自己的敌人! 陈刚立刻激动道:“我……我自是相信夫人和恒都督的!” 有了这五千多人协助,他们跟朝廷那五万大军的差距,可是又拉近不少了! 何况,那可是恒都督手下的兵啊,他们那临时组建起来的杂兵自是没法跟恒都督手下的兵比的! 虽然如今势头似乎一片大好,周仰却依然脸色微沉,忍不住道:“可是,不知道陈郎君可有想过,即便我们成功打败了袁立宏的五万大军,朝廷也不会任由西南道被叛军占据,迟早还是会派人过来。 远的不说,西南道的节度使李恺志手下的军队,就有二十万,虽然韩圻年如今似乎不愿意调用李恺志手下的军队,但若是形式继续恶化下去,韩圻年未尝不会出动李恺志。 到时候咱们手上那几万的兵马,又如何打得过李恺志的大军。” 时颜看了周仰一眼,没说话。 周仰说得没错,虽然韩圻年现在不愿意动用李恺志,但在西南道情况继续恶化的情况下,他动用李恺志的可能性很大,即便不是李恺志,也会是其他人,到时候他派过来的人马,只会是如今的好几倍。 他们即便赢了这一回,没有万全的准备,又如何面对这一轮又一轮的攻势。 因此,即便大兴不满韩家的人不少,可至今没有一个人敢明着站出来。 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是见到薛寻,并想办法把薛寻带回去,这些叛军最后的结果如何,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不是她冷血,而是这么多年来,她清楚地知道,她能做到的事情有限,也无法救下所有人。 她如今手上的势力不够,远不到明着与韩圻年对着干的程度。 而恒景虽然有那个能力,但他有自己的计划和做事的节奏。 恒景虽然说,他依然把她当作自己的陛下,可是,先别说她从来没把恒景看做自己的臣子,在她对恒景那边的情况还没有十分了解的情况下,她也不可能自以为是地指挥他做事。 可是,她可以不去想那些叛军的结果,陈刚他们却不能不去想。 陈刚沉着一张脸,显然这个问题,他也是想过的。 好一会儿,他才长舒一口气,道:“对于我们这些西南道的百姓来说,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了。 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很微小,我们也必须去尝试一回。 就算失败了又怎样?失败了,也顶多一死,好过像之前那般提心吊胆,身不由已地活着。” 刚好这时候,文娘也走了进来,听到陈刚的话,嘴角微抿,脸上露出淡淡的哀伤。 陈刚看了她一眼,哈哈一笑道:“何况,我们也不一定会死!就算失败了,躲起来休整一段时间再尝试便是了!总归,我们得为西南道的百姓和那些无辜惨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似乎是被陈刚的话勾起了不好的回忆,文娘微微低下头,眨去眼底的水花,抬头看着他们笑笑道:“午膳做好了,大家吃点东西再接着说罢。” 说完,朝他们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 苏希雨不禁一直看着她,忍不住小声道:“这个……文娘子,也要跟着你们一起行动吗?” 陈刚看了她一眼,笑笑道:“当然,文娘可说了,她要亲手为自己的妹子报仇,你别看文娘文文静静的,狠起来,我们这些大男人都自愧不如。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她的吗? 她妹子死后,文娘心里又恨又痛苦,然而,李恺志可是西南道的节度使,在那时候的文娘眼里,唯一能治他的人,只有远在望京的当今圣上。 文娘愤恨之下,竟然想去望京告御状,我是在柳州的一家地下武器铺子里遇见她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这家店可以买到又便宜又好的武器,我见到她时,她正冷着一张脸在那里挑匕首。 那时候,薛刺史已是发起叛乱了,我自是对她买武器这件事很好奇,本来想上前询问一下她,看看她有没有可能成为我们的伙伴的,谁知道,我刚走过去,话还没说上一句,她就突然像匹受惊的小狼一样,一匕首朝我划了过来。 哈哈,我右手手臂上那条伤痕,就是被文娘划出来的。” 他边说,边拉起右手的袖子,朝他们展示上面一条已是愈合了的刀疤。 苏希雨怔怔然地看着。 谁能想到,那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子,会有那般痛苦坎坷的过去。 然而,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她都似乎不会怨天尤人,而是想尽办法解决遇到的问题。 因为要被家里人卖到窑子里,就和自己的妹妹离开了家,千里迢迢来到衮州。 妹妹无缘无故被人杀害了,就想办法替妹妹报仇,不管她面对的敌人是多么强大而恐怖,也从没想过放弃。 这个天底下,竟然会有这般勇敢而坚强的女子…… 陈刚给他们展示完伤痕,就把袖子放了下去,低低笑着道:“后来,我知道了她的遭遇后,就明着跟她说了,她就算跑到望京去也没用,那个李恺志之所以那么嚣张,就是因为望京城里有人罩着他,那个人,连皇帝也不敢惹。 文娘这才放弃了去望京这件事,加入了我们。 后来,你知道她怎么跟我说吗?她说,若以前的女帝还在世就好了,她若在世,定然就能理解她和她妹子身为一个女子的不易,定会想办法帮她替妹子报仇。 哈哈!文娘身为普通人家里的女子,对朝堂之事不清楚很正常。 她与我说,她之所以会那么想,是因为她阿娘至死也没生出一个儿子,她们阿爹看她们百般不顺眼,从小就对她们又打又骂,说她们是赔钱货,因为她们,他才没有一个可以继承香火的儿子。 后来,她阿爹要把她们姐妹卖到窑子里,是因为他要拿卖她们的钱,去娶隔壁村一个据说生出了三个儿子的寡妇。 因此,她一直希望这天底下能有一个人理解她们生为女孩儿的痛苦和不易,能保护她们这些女孩儿,当听说咱们的皇帝是个女人后,就一直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十分向往,做梦都想去见她一面,女帝死去的时候,她独自伤心了很久。 只是,她不知道,不管是先前的女帝,还是如今的皇帝,都不过是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罢了!” 陈刚说着,忍不住嘲讽一笑,道:“什么皇帝,呸!正是因为他们皇室懦弱无能,才被奸臣把控了朝政,让我们百姓如此痛苦! 而且,不是我看不起女帝,大兴朝至今出现过四个女帝,就没有一个对大兴真正起到作用的! 说实话,若先前那个女帝没有出现,也许坐上皇帝这个位置的,就是齐王了,这般,韩圻年还不一定有机会把控朝政!咱们西南道,也不用遭受如今的一切了! 照我说,先前那个女帝就不该出现!不能出现!” ------题外话------ 时颜:呵,我让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以后才能狠狠打你的脸! 第116章 正太养成计划(一更) 时颜没想到陈刚最后会说这样的话,嘴角不自觉地抿紧,一瞬间,竟觉得呼吸也有些困难。 真要说的话,她当初,也并不想被找到。 虽然在女帝那一世时,她有着前前辈子的记忆,但那辈子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是个还没毕业的医学生,懵懵懂懂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也只能努力地在这个世界生存。 乍然被韩圻年找到,面对他背后庞大的势力,她压根无法反抗,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开挂的金手指,有的,只是上天怜悯她,让她再一次重生的这一次机会。 谁不想平平淡淡幸幸福福地过上一生呢?她本就不是什么野心很大的人,若是可以选择,她就想做一个寻常的老百姓,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然后,普普通通地成亲、生子、育儿,找一个愿意陪她共度此生,白头偕老的人。 周仰和钱甚多也不禁有些尴尬地对看了一眼。 虽然他们跟在都督身边的时间不算长,不像陈管事和风军师那般清楚知道都督和先前那个女帝间的羁绊,但自家都督和女帝小时候那段情谊,他们还是知道的。 而且,他们好歹跟在都督身边那么久了,哪里看不出,都督其实并不像民间传的那般,对那个女帝心怀怨恨,相反,每年到了女帝的忌日,都督都会消失一段时间。 他们不知晓都督去了哪里,但这已足够看出,都督对那个女帝的重视和怀念了。 乍然听到旁人这般批判都督的故人,他们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然而,不待他们想出要怎么回应陈刚这段话,门口处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把在座的几人都狠狠吓了一跳。 时颜下意识地朝大门口看去,就见那宗护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正脸色异常黑沉地看着他们。 他的旁边,原本就做工粗糙的木门被毁了大半,像个被一拳打了肚子蜷缩了起来的老人一般,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想想便知道它方才经历了什么苦难。 陈刚连忙站了起来,失声道:“宗护法,你怎么了?” 宗护法不是说回去休息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他无端端发什么脾气?瞧他这样子,活像有人杀了他祖宗十八代似的! “陈刚,注意你的言辞,”宗护法暗暗咬牙,眼神狠厉地看着他,直把陈刚看得心头一颤,“那个女帝,可不是你可以随便议论的人。” 陈刚和在场其他人都一愣。 时颜看着宗护法,怔愣过后,嘴角不自觉微扬。 还算这臭小子有点良心,没有彻底长歪。 不枉费她当初把他从乞丐堆里挖了出来。 宗护法说完,转头就离开了,只留下房里一群人面面相觑,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和话语弄得一头雾水。 钱甚多心直口快,看着陈刚直接问:“喂,你们这宗护法,不会跟嘉明帝有什么渊源吧?” 曾经那个女帝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被韩圻年操纵在鼓掌间的草包,但他们跟韩圻年周旋了这么多年,还看不出来吗?那只是那个女帝的表象。 实际上,那女帝心机深沉着呢,不知不觉瞒着所有人培养了一批自己的势力,在她死后,她培养的势力被韩圻年毁去了不少,但定然还有更多她手下的势力,是没有被人发现的。 别的不说,如今西南道的叛军首领薛寻,就很有可能曾经是她的人。 因此,他们千问阁的宗护法若是跟那女帝有什么渊源,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那个宗护法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三年前女帝薨逝的时候,他才十三四岁罢! 啧,那女帝不会那么丧心病狂,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能下手吧! 陈刚眉头紧皱,“我没听过宗护法和嘉明帝间有过什么联系,事实上,这个宗护法,我也就认识没多久,和他不熟。” 时颜微愣,眸色微不可察地深了深,看着他道:“你是千问阁的人,先前就没见过宗护法?” 她还不清楚林也是个什么人吗?他自由浪荡惯了,能不管的事情就不管,通通丢给身边几个心腹去做了。 她把宗向南那小子交给他时,他就哈哈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陛下,我可不是专门替人带孩子的大善人,你把孩子交给我,以后我可是要让他替我做牛做马的。” 那时候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行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吗?懒得骨头都要松了罢。 你手下就左翼和邬安常两个可以使唤的人,天天被你使唤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我看你人手不够,主动给你送个小正太过来,让你从小养成,你还有意见?” 林也对她时不时蹦出几个他听不懂的词语这件事已是习以为常了,而且,还十分聪明地学以致用,“小正太?这就是你跟那小子说过的正太养成?” “正……正太养成什么!”仿佛自己隐秘的龌龊心思被人揭穿了一般,时颜难得有点炸毛,“这是向南那小子跟你说的? 我的娘!我不过在那小子面前随口说过这么一句,竟然就被他记住了!小屁孩什么的真的太恐怖了太恐怖了!你快给我把他领走!今晚就领走!” 回想起那似乎已是十分遥远的过去,时颜的心忍不住柔软了一瞬。 从如今向南被林也丢到了西南道负责这么一个重大任务来看,林也确实在兢兢业业地实行着“把人培养大了,就让他做牛做马”这个方针。 而且,据他所知,为了尽快把向南培养成他可以使唤的……咳咳,培养成才,林也向来是把他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 因此,陈刚怎么可能才认识向南没多久?千问阁里的人,理应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罢! 陈刚倒是坦诚,道:“我确实是千问阁的人,但我加入千问阁的时间不长。 事实上,这里所有人加入千问阁的时间都不长。 我们是一年多前才知晓千问阁的存在的,那时候,我们饱受官府的折磨,有心改变现状却不知道怎么做,林阁主突然便出现了。 他带着宗护法,找上我们说,可以帮我们脱离苦海,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我们要听他的话。 后来的一切行动,包括扩大我们的伙伴队伍,策划起事,都是林阁主带领着我们做的。 林阁主就像天上救苦救难的神仙,在我们最痛苦彷徨的时候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一天起,我就暗暗发誓,若是林阁主真的能带领我们西南道的百姓脱离苦海,我便是把我这条命都给他又何妨!” 第117章 我还真佩服你夫君(二更) 时颜听得有些怔愣,心底突然又酸又软,充斥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 一年多前,她没记错的话,薛寻正式请求调去允州做刺史,也是一年多前。 他们定然是知晓了西南道这边的情况,觉得韩圻年定然借着西南道这个地方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会纷纷来到这里。 他们虽是各自行动,但目的很可能是一致的! 薛寻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辜负她对他的期望,那林也呢?林也也是如此吗? 到头来,倒显得她才是那个最没用的人了。 时颜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 陈刚说完,回想起方才宗护法那暴躁的模样,有些后怕地道:“不过,不管怎样,既然宗护法不喜欢我说嘉明帝的事情,我便不说了罢。” 他虽然打从心底里觉得那个女帝没用,也对宗护法竟然如此维护她感到讶异。 但他对指引了他们前进方向的千问阁有着浓浓的崇拜和感激之情,区区一个没有实权的女帝,宗护法不喜欢他说,他不说便是。 说着,他站了起来,朝时颜他们笑笑道:“我们去吃午膳罢,吃完午膳,还得为今晚的行动做一下准备,这几天肯定会比较辛苦了,夫人要做好心理准备才好。” 时颜回过神来,朝他笑笑,“这是自然的。” 也站了起来,跟着陈刚走出了前厅。 因为人比较多,他们用午膳时,是直接在庭院里搭了两个台子,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热闹。 直到一顿饭快吃完了,时颜还没见到宗向南的身影,不禁看向坐在她斜对面的文娘道:“宗护法不和我们一起用午膳吗?” 文娘微微一笑,“宗护法从来不与我们一起用膳,他经常独来独往的,我平日里都没怎么见过他。” 时颜点了点头,刚想收回视线,就见文娘似乎犹豫了一下,道:“夫人,你是从望京那边来的,那你可见过那个韩太傅? 听说……听说一直包庇李恺志那种小人的就是他,我实在想不明白,那样一个草菅人命的小人,有什么好包庇的!” 说着说着,她的表情微微扭曲,眼中透出彻骨的仇恨来。 时颜嘴角微微一抿,点了点头,道:“见过。 韩圻年十分懂得钻营自己的声望,在百姓间的名声很好,若李恺志做的事传了出去,对他的声望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说实话,我对他会包庇这么一个小人,也很惊讶。” 文娘听得微愣,咬了咬牙道:“那他为何还要放任李恺志这么做!” 时颜轻轻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也许李恺志手上有他的什么把柄,又或许,对李恺志下手危及到的利益,比不对李恺志下手危及的利益要大罢。” 文娘也知晓,这个问题暂时是没有答案的,只是失去妹妹的痛苦在她心里不断发酵翻滚,她迫切地想找一个发泄口,忍不住呜咽一声,道:“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妹妹千辛万苦来到衮州,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结局!陈刚说,若当初那个女帝没有出现,这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枉费我……枉费我先前那般憧憬向往那个女帝,甚至想着,这辈子能见到那个女帝一面就好了! 她若没有那个能力,当什么皇帝!如果……如果当初坐上皇帝之位的是齐王,事情会不会就会不一样……” 时颜听到这里,便是心里有些难受,也忍不住嗤笑一声,道:“先前那个女帝是没用,但她由始至终,也不过是韩圻年手中的棋子罢了。 只是,那个齐王也不见得有用到哪里去,他当初争夺皇位时败给了韩圻年,便是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了,也不一定就能把韩圻年压制住。 远的不说,就说如今的西南道。经过薛刺史高调地状告莱州刺史那件事后,齐王会不知道西南道的情况有异吗? 若他当真正视了自己身为皇室中人的责任,存着造福百姓的心思,早就该有所行动了,而不是直到如今还窝在自己的封地里,一声不吭。” 若当初齐王真的斗赢了韩圻年,她也不用遭受后来的一切了。 她就没有不甘吗?她也是有的! 文娘有些怔然地看着时颜,好一会儿,轻轻咬了咬下唇。 了解了一切事情后,她何尝不知道,先前那个女帝也不过是那韩太傅手中的棋子。 她不过是,为自己先前的无知和天真感到羞赧,并暗暗埋怨,为什么那个女帝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却不能好好振作起来,夺回自己该得的一切。 明明,她可以替大兴所有女子,做成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让天下人,至此对她们女子改观的。 时颜看着她,忽然暗叹一口气,道:“你可以对先前那个女帝失望,但希望你不会因此,对全天下的女子失望。 我听陈刚说,你曾经盼望先前那个女帝可以理解你和妹妹生为女子的痛苦和不易,并能保护你们。 虽然……那个女帝是做不到了,但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你如今做的事,不也是在拯救和保护西南道的百姓吗?要保护别人,不一定要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当然,若自身没有实力,也是无法保护别人的。 我们如今虽然都很弱小,但只要心中存着希望保护某个人的想法,就定然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 也许,曾经的女帝也想过让自己变强呢,只是最终失败了罢了。 然而,不管最终结果怎么样,无愧于本心便是。” 文娘怔怔然地看着时颜,忽地更咽了一下,道:“我没有夫人说的那般伟大,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替妹妹报仇。” 她自觉没有那个能力拯救和保护其他人,若不是妹妹突然死得那般悲惨,她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她从来,希望的都是有人能来保护她,而不是充当一个保护者的角色。 其实,这样想想,她这想法是多么可笑啊,她一厢情愿地认为先前的女帝可以保护她和妹妹,又一厢情愿地对她失望,归根结底,不过都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出发,觉得那个女帝没有满足她的想象罢了。 她又怎么知道,那个女帝实际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有她不知道的痛苦和身不由已呢? 说到底,真正弱小的人,是她罢了。 因为她不够强大,才会一味地盼望着让别人保护她,才会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时颜淡淡地笑着看着她,“只是想为自己的妹妹报仇也没关系,你身为一个女子,能不畏惧敌人的强大,不顾一切地为自己的妹妹报仇,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一旁一直听着她们说话的苏希雨连忙道:“对啊,我也觉得你很了不起,我想象了一下,若是我遇到你这样的事情,可能只会怨天尤人,手足无措,又哪里敢去挑战那么一个可怕的敌人呢! 文娘,我先前……一直觉得女子一个人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的,但你给了我很大的触动,你能走到这一步,靠的都是你自己,你真的很了不起!” 文娘有些讶异地看着苏希雨,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改变他人想法的存在。 她先前,只想着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改变世人对女子的看法,也觉得,这世间能做成这件事的人,只有她了。 然而,面前的夫人和这个女子告诉她,其实她也可以成为改变世人对女子的看法的那个人。 她怔愣过后,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豁然开朗,看了看苏希雨,又看了看时颜,微微笑着道:“听说你是夫人的妹妹?夫人那般厉害,可比我了不起多了,夫人都没给你触动,反而我还给你触动了?” 这个夫人,是她在有限的生命里,见过的活得最通透、最让人敬佩的女子!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若是、若是当初的女帝是她,也许,她真的能做出一番成绩来,让天下人知道,她们女子,也是可以挑起这个天下的。 苏希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颜,突然右手握拳,凑到唇边轻咳一声,道:“我阿姐的厉害,已是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看着阿姐,我没法被触动,只会被深深地打击。”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时颜挑了挑眉,忍不住抬手敲了敲苏希雨的头,笑着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调皮了!” 文娘终是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她们坐着的这个地方,一时间变得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一下子吸引了院子里其他人的目光。 陈刚不禁走了过来,看了看文娘,笑道:“我还从没见过文娘笑得那般欢快的样子,夫人,可真有你的!” 许是席间气氛太轻松,陈刚看着浅浅微笑的时颜,忍不住问:“对了,夫人,你夫君应该也在恒都督手下工作吧?你这般一个人来到西南道执行任务,你夫君定然很担心罢! 我还真佩服你夫君,若是我,定是不放心我婆娘一个人去做这般危险的事情的!” ------题外话------ 感谢大茅桃的打赏和月票,吓到我了哈哈哈~其实,时颜手下有很多好男人啊好男人~~ 被单独留在了望京的某男人:……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118章 思汝甚多望梦中有汝(一更) 大抵八卦是天底下所有人的通性,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刷刷刷地投向了时颜,对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子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夫君,有着浓浓的兴趣。 时颜微微挑眉,突然有些心虚,眼神瞟了瞟道:“我夫君啊……他现在应该很担心吧。” 不是应该,是肯定很担心。 时颜至今还记得,恒景送她离开前那个阴郁至极又隐忍至极的眼神,若不是他清楚她的性子,也足够尊重她,定然不会愿意放她离开的。 这样想着,时颜一颗心不禁微微一软。 说起来,她都离开望京六天了,不得不说,确实有点想他了。 她离开前,他们刚刚互相知晓对方的心意,寻常人正是最如胶似漆的时候,也就只有他们,才会这般身不由已,刚心意相通就要离开罢。 也是时候,给他写封信报个平安了。 一旁的周仰和钱甚多默默地望了望天。 都督何止担心啊,只怕都坐立不安了罢! 苏希雨小心翼翼地看了时颜一眼,她知晓阿姐是故意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这些人的,阿姐不说,她也不会说。 不过,她其实也很好奇,都督明明那般珍爱疼惜阿姐,又怎会愿意让她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呢。 这时候的她不知道,有时候适当地放手,也是一种爱。 正是因为太过珍惜疼爱对方,才知道,一味地把对方禁锢在自己身边,只会让对方逐渐失去灵性,并把对方推得越来越远。 陈刚不知晓真实的情况,看到时颜这躲闪的眼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轻咳一声,道:“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这是夫人的私事,我不该这般冒犯夫人。” 一边说,一边用无法言说的怜悯眼神看着时颜。 夫人这神情,不会她夫君已经……已经不在这世间了吧! 那也可以解释,夫人为何会一个人来做这般危险的任务了,若是有了家室的女子,一颗心多多少少会被自己的家牵系着,显少有那般的勇气和魄力来做这种随时丢掉小命的任务! 他不该这样问的! 瞧夫人还这般年轻呢,真是可惜了。 时颜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不禁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只是,她一颗心早已飞回望京那人身边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给恒景写信要写些什么,因此虽然觉得陈刚这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吃完饭后,文娘便带着时颜、苏希雨和苏妙灵到后院的房间里休息。 陈刚说,他们计划今晚午时开始行动,先把柳州刺史和他手底下的人杀了,然后便马不停蹄地一路往陈州而去。 时颜想着接下来几天估计都没时间好好休息了,打发了周仰和钱甚多去和陈刚一起做准备,便让苏希雨跟着她到房间里,先好好睡上一觉。 时颜到了房间里后,先坐到了书桌后面,摊开一张纸,仔仔细细地把她这些天做的事情和一些猜想都汇报了一遍,最后,她微微抿着嘴角一笑,写上了一句话——“思汝甚多,愿梦中有汝。” 写完后,她又从头到尾把信读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它折好放进了信封里,唤来一个暗卫,把信交给了她,这才软软地伸了个懒腰,到床上小睡去了。 这一睡,就是一个下午,时颜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太阳正是要下不下的状态,从窗口看出去,天地间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她揉了揉额角,感觉自己精神一点了,下了床穿好鞋子,淡淡道:“周仰他们那边的准备如何了。” 窗外很快跳进来一个黑影,在她面前单膝下跪,沉声道:“准备一切顺利,周副将和钱校尉也已是派了人去通知我们在西南道附近的人,两天后统一在陈州集合。 如今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夫人可要再休息一会儿?” 时颜摇了摇头,道:“睡够了,我也该去做点正事了。 接下来的行动,带着我五妹她们到底不方便,我得先想办法安顿一下她们。” 暗卫应了一声,很快就如他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时颜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里的房间很多都已是住了人,因此,给她和苏希雨她们的两个房间都是临时整理出来的,并不挨在一起。 时颜住在第二进的院子里,而苏希雨她们住在第一进的院子里。 第二进的院子靠里面,自是更为清幽安静,时颜猜想,住在这里的应该都是地位比较高的人。 她想了想,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往苏希雨她们的房间走去,然而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就顿了顿,有些讶异地看着不远处趴在一张石桌上的男人。 那身形和打扮,时颜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宗向南那小子! 这张石桌就在第二进的院子里,旁边还有着一颗茂盛的梧桐树。 却见此时,他的脚边和石桌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几个酒瓶,手上甚至还握了一个。 橘红色的夕阳洒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的身形,让他整个人更显出了几分颓废之感,头发上和身上还落着几片叶子,一看就知道,他在这里趴了有一段时间了! 时颜看着看着,心里突然腾地一下燃起了一团火。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所有人都在为今晚的行动做准备,他身为天问阁那边的统领,竟然在这时候买醉! 咳,虽然方才她也抛下所有事情补了一觉,但她那是为了用最完美的状态迎接接下来的事情,就他这模样,今晚还能指挥行动吗?! 他这样可对得起那些全身心信任他的伙伴,可对得起那些渴望有人带他们脱离苦海的西南道百姓! 这孩子,怎么竟会长成了这个样子!明明小时候,他虽然有些桀骜不驯,但一颗心还是善的,还是懂事的。 时颜带着一种类似于看到自家孩子长歪了的愤怒,几步走了过去,瞪了喝得烂醉的某人一会儿,直接就伸手推他的肩膀,“宗护法,醒醒!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行动今晚就要开始……喂!” 时颜只是弯腰拍了两下,就见原本趴在桌上的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少年突然晃晃悠悠地撑起了身体,右手猝不及防地抬起,一把拉住她,就这样……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抱着。 时颜顿时只觉得自己被浓郁的酒味和少年身上独有的淡淡梅花冷香气包围了,脑子一下子仿佛卡壳了一般,好一会儿都无法运转。 等脑子终于恢复了一些知觉,她第一个想法是——卧槽,这小子完了!完了!彻底长歪了,不但学会了喝酒,还学会了调戏女人! 第二个想法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恒景知道!否则,那个因为她和薛寻一些莫须有的传闻都能吃上那么多年醋的男人,知道这件事后,还不知道要发飙成什么样子! 第119章 阿姐你真的不要我了么(二更) 等时颜的脑子彻底回过神来,她连忙返身一巴掌拍在了紧紧抱着她的宗向南脸上,趁他被她打得有点懵,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怀抱,站在不远处有些羞恼地瞪着他。 “宗向南,你给我清醒一点!” 明显还迷糊着的少年下意识地捂着被打得通红的右脸颊,怔怔然地看着时颜,脑子里只记得方才抱着她时的饱满柔软。 就跟他无数次在梦中抱着那个人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美好得他竟然无比留恋,恨不得现在就把女子抓回来,继续抱着。 他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 都怪今天那个女人,莫名其妙地说了那么多和她一样的话,陈刚今天也莫名其妙地提起了她,让他心里一直强行关着的那道思念的闸门,一下子被打开,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思念和痛苦倾泻而出,让他挣扎都无法挣扎,整个人仿佛快要溺毙了。 他看着面前对他怒目而视的女子,一瞬间,觉得她竟跟他记忆中那道身影重叠在了一起,让他一双眼睛,不自觉红了,张了张嘴,痛苦而压抑地道:“阿姐,你终于愿意来看我了么? 阿姐,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多么想你。 你明明说,等我长大后就会把我接回去的,然后,就会让我一直陪着你,不再把我送走。 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跟着林阁主学习,长大,就是为了能早一些回到你身边,为了在我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不再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儿。 可是,你怎么突然就不在了啊!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但我找遍了整个望京,都找不到你。 阿姐,你是真的不要向南了么……” 时颜微愣。 “阿姐”,是他对以前的她的称呼。 那时候,她每每心情苦闷,就会偷溜出宫玩,韩圻年一开始还会派人跟着她,见她出宫后只是一个劲地吃喝玩乐,以为她只是在宫里待闷了,换个地方玩,后来也便慢慢放松了对她的监控。 对于韩圻年来说,她只要不尝试挑战他的权威,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在意,她行事越是骄奢淫逸,荒唐无度,越能衬托他在朝堂上的重要和权威,他何乐而不为? 宗向南,便是她某次出宫时,在一个乞丐堆里救回来的。 那时候,身子瘦弱的他被一群比他高大强壮的成年乞丐包围着,往死里殴打虐待,他却哼都不哼一声,只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样东西,一双眼睛仿佛野外没被驯服的狼崽子,泛着凶狠冰冷的光。 她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哪一个地方被触动了,竟破天荒地管起了闲事,让身旁的侍卫把他救了下来。 她一开始没想把他带回去,因此救人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有些好奇这小孩儿一直护在怀里的是什么。 于是,她偷偷跟在得救了的小孩儿身后,见他拖着一身的伤痕,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一条阴暗的巷子里,走到了窝在这个巷子里的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身边,把怀里一直护着的东西放到了他面前。 时颜这时候才看清楚了,那是几个用脏兮兮的油纸包着的雪白馒头。 这样雪白松软的馒头对于乞丐来说,无异于人间珍馐,难怪他会被人盯上! 却见他把馒头放下后,看了看那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的老乞丐,稚嫩的嗓音带着一股子冷淡道:“前几天,我吃不上饭快要饿死的时候,你把你手中的饼分了我一半,让我继续活了下来。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别人对我的恩情,我还是记得的。 这几个馒头,就当是我还你那天的半个饼的,这样,我以后,就不再欠你什么了。” 时颜微愣,完全没想到,他方才不要命一般护着的东西,竟然是用来还恩的。 顿了顿,他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那天的半个饼,再见。”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就要离开。 谁知道,走了没几步,就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时颜从隐身处走了出来,看着地上那个瘦瘦小小满身血污的男孩,静默了片刻,终是让人把他抱了起来,租了个院子把他安顿了下来。 自那之后,她养了他一段时间。 这小子也算聪明,一开始虽然对她满怀敌意,但后来发现她对他没有恶意,又是一张长期饭票后,他变得越来越乖,她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从来不会问她经常离开是去了哪里。 只是,时颜每次回去,都能看到他双手托腮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菩提树下,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仿佛在等谁回来。 后来,时颜觉得自己也不能一直这样养着他,于是,在某天,她把韩圻年派来监视她的人迷晕后,唤来了林也,把这小子塞给了他。 他那时候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难得像个普通小孩儿一般在她面前哭闹,说什么也不愿意走。 时颜担心他这样拖着,韩圻年的人就要醒了,要是让他们发现林也的存在,可不得了。 于是,为了安抚他,她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哄小孩,什么现在送走他只是为了他能更好地长大成人啊,等以后他长大后,就把他接回来,他们不再分开啊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时颜回想着当初自己随口胡诌的话,又看了看面前满脸痛苦责备地看着她的少年,嘴角微抽。 卧槽,这小屁孩,要不要把她说的每句话都记得那么清楚啊! 她拼命让自己冷静,看着宗向南道:“你冷静一点,我不是你阿姐,你认错人了……” “不!你就是阿姐!阿姐,你为什么不认我!” 谁知道,她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面前的酒鬼,他突然低吼一声,大步向她走过来就要抓住她。 时颜下意识地后退,暗暗一咬牙。 这小子现在明显失去理智了,真不行的话,也只能想办法把他打晕…… “阿姐!”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着急的声音传来,时颜转头一看,有些讶异,“五妹,你……” 随即,她看到苏希雨身后,眉头紧皱的文娘提着一桶水快步走过来,“哗啦”一声,就把一整桶水都泼到了还在发酒疯的宗向南身上。 时颜:“……” 看着面前面无表情地抱着一个空水桶的文娘,她忍不住暗暗感叹,不愧是要参与反叛的女子,做起事来就是干脆果断啊! 苏希雨也被文娘吓了一跳,只是,她心里担忧时颜,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时颜身上,“阿姐,你没事吧?” 时颜默默地瞅了她们一眼,“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不会方才的事情,她们都看到了吧。 苏希雨下意识道:“我们从宗护法突然抱住阿姐的时候就在了……” 说着,她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脸颊突然通红,捂了捂嘴道:“抱……抱歉,阿姐,这件事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宗护法怎么能这样!便是喝了酒,也不能这样随便唐突人的!” 时颜这时候,看到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的周仰和钱甚多他们在匆匆朝他们走来,暗叹一口气,道:“我没事,方才的事,你们便当没看见罢。” 苏希雨顿时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文娘也郑重地看着时颜,小声道:“放心,这件事关乎夫人的声誉,我是不会往外说的。” 时颜朝她淡淡一笑。 这时候,周仰他们也走到他们身旁了,看了看呆呆站在那里浑身湿漉漉的宗向南,又看了看时颜几人,皱眉道:“夫人,方才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时颜淡淡地看了宗向南一眼,“宗护法喝醉了,有些神志不清,我想着今晚的行动快开始了,就自作主张让人替他清醒清醒,希望没有冒犯到宗护法。” 陈刚心头微震,虽然他认识这个夫人没多久,但也知道她不是冲动行事的人,何况文娘也在呢,文娘他还不了解吗?若情况不是到了非常紧急的时候,她不会采用这般极端的方法。 他有些赧然,连忙朝时颜做了个揖道:“夫人,是我们让你见笑了才是!宗护法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可能这次行动在即,他有些紧张。 宗护法方才没有对夫人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周仰和钱甚多立刻万分紧张地看着时颜。 若是……若是夫人在他们的保护下,还能被旁的男人唐突,他们也没脸去见都督了! 时颜淡淡一笑,道:“没有,陈郎君多想了,陈郎君还是先让人带宗护法进房里换身衣服,休息一下吧。” 陈刚万分赧然地又朝时颜作了个揖,连忙过去拉着自家宗护法就往房间里走。 宗向南这小子倒是没说什么,乖乖跟着陈刚走了,只是,走一步就要回一下头,眼眸沉黑地看着时颜。 时颜被他看得心头微跳,总觉得,这小子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恒景说,她虽然身材样貌和以前不一样了,但人的气质和习惯是没办法轻易改变的,若是真正熟悉一个人,不会仅仅因为她的样貌和身形发生了改变,便认不出她。 这也是他当初那么快就确认了,她就是时颜的原因。 周仰和钱甚多自然看出了宗护法对自家夫人那奇怪的态度。 钱甚多忍不住气道:“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啊!咱们夫人是他可以觊觎的吗!若不是咱们要跟他们合作,我早就揍他个一千八百回,让他尝尝人生的苦了!” 第120章 他的执念(一更) 时颜收回看着宗向南的眼神,眼帘微垂,淡声道:“罢了,不过还是个孩子。” 她收养他时,她十七岁,向南才十岁,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如今她虽然换了个身体,但这个身体也已是十九岁了,不管在生理还是心理上,才十五岁的宗向南对她而言,也还是一个小孩儿。 向南对她那般执着是她始料未及的,毕竟她送走他后,见他的机会不多,每年也就能见他一两回。 而这孩子去了林也那边后,许是心里还生着闷气,又许是长大后,性格变得越发内敛,就算她难得见他一面也不怎么说话,只默默地跟在她身边,她说十句,他可能才回那么一两句。 因此,她还以为,这孩子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自此就要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不再有那种类似于雏鸟情节一般的幼稚心理了。 直到如今她才知道,他一直牢牢记着她哄他走时说的那几句话,还心心念念着,还能回到她身边。 钱甚多心里还气着呢,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什么小孩儿,虽然他在我眼里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但不妨碍他这个年龄段的男子早就开始想女人了!那些小书都不知道被他翻了多少本了……” “钱甚多!”周仰顿时脸色通红,狠狠地瞪了钱甚多一眼。 在夫人面前,说什么胡话呢! 这是看夫人对他们太好了吗?! 钱甚多也察觉到了自己不该在夫人面前说这般粗俗的话,只是心里还憋着气,又冷冷地“哼”了一声,转向时颜道:“夫人,你一定要小心着点这小屁孩,咱们也不过是暂时跟他们合作罢了,等西南道的事情了了,就江湖再见!” 时颜看着气呼呼的钱甚多,好笑地扬扬嘴角,“行了,跟个小孩儿计较什么,目前来看,千问阁其他人还是很靠谱的。” 说着,她看了一旁的苏希雨一眼,若有所思道:“只是,在今晚行动之前,我得找个地方先安顿好五妹她们。” 苏希雨心一紧,立刻有些惶恐道:“阿姐,你要丢下我们吗?” 时颜淡淡一笑道:“不是丢下你们,而是接下来的事情很危险,我带着你们,恐怕没办法保护你们的安危。” “我……”苏希雨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抿了抿唇,酝酿了好一会儿的勇气才道:“阿姐,我想跟着你们一起行动,可以吗?” 时颜微愣。 她们这回来到西南道本就是意外,她还以为,她心里是抗拒跟他们一起行动的。 “是阿姐说的,让我趁这个机会,多看看大兴的山河和各地的百姓,然后想想,我以后可以过什么样的生活。” 苏希雨轻吸一口气,道:“在来到西南道前,我想都不敢想,自己有一天会被卷入叛乱这件事,事实上,我一直以为大兴其他地方的百姓都像我在望京城见到的百姓一样,虽然不一定富有圆满,但至少是能过得平静安宁的。 既然我来到了这里,也知道了西南道的情况,我希望我多少也能做点什么,长一长我的见识也好,跟着阿姐你们学点东西也好,就是单纯地能帮阿姐做点事,我也很开心了。 所以,阿姐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可好?” 时颜微微挑眉,不禁有些欣慰。 她这个五妹也在逐渐成长了。 她虽然对留侯府的人没什么感情,但对这个便宜五妹,还是很欣赏和怜惜的,也确实希望她以后能找到一条路,彻底从她以前的生活中解脱出来。 只是,虽然她也很想带着她,但这次行动不一般,他们作为先头部队,没有充足的体力和敏捷的反应,不一定能撑得下去。 她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把她安置到别处的。 看到时颜微锁的眉头,苏希雨哪里不知道她是强人所难了,不禁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帘。 文娘看看时颜,又看看苏希雨,忽地,轻笑一声道:“夫人不介意的话,不若让你妹子跟着我罢!我被分派到的任务是后勤,替大伙儿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例如安置伤员,动员每个州的百姓,让他们加入我们等等。 我这工作强度不像先头部队那么大,但也是很重要的,做事也需要十分细致,我还嫌我手上的人手不够,且被分过来的都是一些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呢!若你五妹愿意跟着我,帮我做事,那是再好不过了。” 时颜微愣,不禁眼眸一亮,看着文娘道:“若我五妹愿意,文娘又不嫌带着我五妹麻烦,我自是没有反对的道理。” 苏希雨连忙道:“阿姐,我愿意!我愿意!” 说着,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太猴急了,不禁脸颊微红,低头小声道:“我愿意的,阿姐。” 文娘看着她,扬唇一笑道:“当然不麻烦,夫人不知道,我方才跟五娘聊了很久,可投契了。看着五娘,我就忍不住想起我那悲惨的……夫人就放心把妹子交给我便是!” 时颜看着直爽能干的文娘,也不禁嘴角微扬。 让苏希雨跟着她,她自是一百个放心的。 在让苏希雨跟着文娘离开前,她把她拉到了一边,细细叮嘱她道:“我会把苏妙灵单独留下来,派一个人看着她,你好好跟着文娘做事便是。 先前我说给你们吃的毒药,是骗你们的,那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一些会让人手脚虚软的药物,且你们吃下去的量不多,反应不会很大,你自己该是有所感觉的。 我每三天给你们吃的所谓解药,其实就是先前我给你们吃的那种药,你只要不继续吃,药效就会自然解除了。 只是,这件事,你先不要跟苏妙灵说。” 街上那件事后,苏妙灵虽然表现得非常乖巧,但她再怎么说也是颗定时炸弹,时颜把她留到现在已是仁至义尽了。 若是她还要发疯,便也只能,下手把她抹杀了。 苏希雨听说要把苏妙灵留下来,微微一怔,只是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阿姐,放心,我不会跟六妹说。” 她对这个六妹本就没什么姐妹情谊,这一路上之所以照看着她,一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二是觉得她们好歹是姐妹,不管她们间关系如何,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能照拂的地方便照拂照拂。 只是她会来到这里,说到底是因为苏妙灵,她很感激阿姐不计较她偷偷跟着她这件事,还愿意那般耐心地引导她,自然也没资格去管阿姐怎么处理苏妙灵。 时颜微微一笑,道:“行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跟着文娘去吧,我相信文娘会照顾好你的。” 苏希雨自是知道她此次一走,她们便是要分开行动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阿姐,你……你也要当心,照顾好自己,都督在望京定然很担心阿姐,阿姐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去。” 时颜眼眸微柔,点头应了一声,苏希雨这才万分不舍地转头走了。 随即,时颜回到了房间里,整理了一下,快到子时的时候,周仰来到她房外,道:“夫人,是时候出发了。” 第121章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二更) 时颜应了一声,走出了房间。 周仰立刻道:“夫人,给你准备的马已是在大门外候着了。 夫人确定……要自己骑马?” 时颜仿似没发现周仰话语中的犹豫,点了点头,下意识地看了看望京的方向。 她那封信已是送出去了,快的话,应该三天后便能到达望京。 等到恒景的回信送过来,她应该已是见到薛寻了。 希望一切顺利罢。 她也是希望能早点见到他的。 周仰见状,也没办法了,只能带着夫人一路往大门口走去。 到了大门口,时颜便见门外已是有十几个人骑马在等着了,细看之下,大部分都是他们今天见过的千问阁的人。 陈刚见到她,立刻走到她身旁道:“夫人,我们已是派了人去往柳州府衙了,我们最终决定采取夫人的建议,先不把那些狗官杀了,只是把他们绑起来带走,再一把火烧了他的府衙。 宗护法也说,这法子更好,那些狗官留着,作为证明他们曾经对西南道百姓施虐的证人也好,用来震慑那袁立宏也罢,以后总归是有用处的。 我们要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表明我们的立场,火烧府衙已是足够。” 时颜不禁瞥了他一眼,他们愿意采取她的建议,她很高兴,但他说话的这语气和表情,也为免太狗腿了罢。 何况他这话里话外分明在说,最终决定采用她的建议的人,是宗向南。 陈刚被时颜这样一看,连忙轻咳一声,正色道:“夫人,我们宗护法清醒后,也自觉让夫人见笑了,心里愧疚不已。 宗护法以前不会这样的!他虽然年轻,但做事十分果断沉稳,每次带领我们行动,都十分有条理。 希望夫人不要因为今天下午那件事,对我们宗护法有什么看法才好。” 时颜忍不住笑了,“是你们宗护法让你来说这番话的?” 到底是自己养过一段时间的孩子,那小子是什么性格,她还是了解的。 他可不是会那般直白地向人袒露心意的人,便是他为下午的事情感到惭愧,也绝不会在她面前说。 陈刚微愣,咬了咬牙道:“自然!” 他们接下来还要合作呢,若夫人因此对他们宗护法产生了什么意见,觉得他们不靠谱,还要怎么合作下去? 宗护法虽然没有明着跟他说那些话,但以他对宗护法的了解,宗护法突然在行动前买醉定是有原因的!他也没有说谎,宗护法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而宗护法若是没有能力,他们这一群人也不会服他。 他觉得,要想让他们间的合作更为顺利,这些事情还是要先解释清楚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冷着一张脸的宗向南就走了出来,冷冷地看了他们这边一眼,招呼也没打一个就往前头去了。 这哪有一点惭愧的样子! 分明比白天时更拽了好么! 站在时颜身旁的钱甚多抽了抽嘴角,凉凉地看了一脸尴尬的陈刚一眼。 陈刚还想说什么,突然,只听前头有人大叫一声,“火!我看到火烧起来了!吴川他们定然顺利完成任务了!” 时颜下意识地抬头往左前方一看,果然见那里,张牙舞爪的橙色火光似乎照亮了不远处那一小片天空,把那垂直而上的一缕缕浓烟衬托得更为不详。 他们这个地方离府衙有一段距离,但仔细听,还是能隐约听到府衙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喧哗尖叫。 就在这时,已是翻身上了马的的宗向南低喝一声,“走罢!” 便一甩马鞭,率先冲了出去。 时颜也没再管陈刚,利落地翻身上了周仰他们替她准备的一匹黑色骏马,转头看了周仰和钱甚多一眼,淡淡道:“我们也走罢。” 便一甩马鞭,快速跟了上去。 钱甚多看着自家夫人纵马前行的身姿,忍不住张大嘴,怔怔然道:“我还以为夫人说要自己骑马是开玩笑的。 夫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 以前没听说过,他们夫人还会骑马啊! 周仰也有些怔愣,他之前教过夫人一段时间鞭法,那时候夫人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在武艺方面什么都不会的世家女子。 所以他方才也以为夫人说要自己骑马,只是说说而已! 不过,夫人这段时间让他们惊讶的地方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他很快把心里的讶异和困惑抛到脑后,也一甩马鞭,跟了上去。 “唉!等等我!” 见自己被抛下了,钱甚多也连忙一甩马屁股,跟了上去。 一行人骑着马快速地跑过柳州城夜晚冷清的街道,一路往城门而去。 城门的守卫远远看到了他们,心头大骇,连忙拿起武器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城门!给我停下!” 见他们分明没有听他话的意思,他一咬牙,朝身后的弟兄一挥手,便冲了上去。 早有准备的众人立刻拿起手中的武器,两伙人顿时厮杀成了一片。 虽然柳州大部分守兵都被调到颍州战场去了,但一两百人还是有的,何况这里是城门,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这里,众人要想直接冲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周仰一刀砍翻不停涌过来的兵士,一边担忧着急地看向自家夫人的方向。 然而,当看到夫人灵活地挥舞着手里的软鞭,一鞭甩翻一个敌人,用比他还快的速度往城门而去的时候,他沉默了。 夫人这鞭法,不会是他教的吧? 他什么时候把夫人教得杀伤力这么大了! 还是,他失忆了,他其实早已把他的毕生所学都教给了夫人,夫人还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周仰只觉得脑袋一片凌乱,只是便是他震惊得不行,也没耽误了正事,快速解决了身边的敌人,就快速追上了自家夫人。 他们前面,已是快要杀出重围的宗向南不经意地一转头,当看到身后不远处正挥动着鞭子的时颜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女人,竟然也会甩鞭! 而且她这甩鞭的手法,为什么,会给他一种那般强烈的熟悉感? 就在他有些怔然之时,身旁一声厉喝传来,“宗护法,小心!” 下一息,陈刚策马来到了他身旁,一刀把原本要偷袭他的一个敌人砍翻在地,看着宗向南有些余惊未消道:“宗护法,这里守军虽然不多,但在彻底离开这里前,还是不能松懈啊!” 时颜也不禁快速地看了宗向南一眼,眉头皱了皱,只是很快便把注意力放回到了自己的战局上。 宗向南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气,突然一甩马鞭,用比方才还快的速度,一下子杀出了柳州城门。 他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她跟阿姐再像,也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罢了! 她不是阿姐,永远不会是他的阿姐。 很快,他们所有人便都杀了出去,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后,才停下略作休息,顺便等先前被派去烧府衙的伙伴过来与他们集合。 周仰策马走到时颜身旁,问:“夫人,你可要先喝点水,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时颜摇了摇头,道:“不用。” 说着,眼神微凉地看向不远处的宗向南,淡淡道:“宗护法,你不会是酒还没醒罢?方才那么紧急的情况,你竟然还能分神,你可知道,若陈郎君不是及时赶到,你可能就……” 时颜说这些话时,是有些愤怒的。 方才那惊险的一幕她看到了,即便差点出事的只是她身边一个普通的人,她也没法做到无动于衷,何况那是宗向南!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他这样的状态根本无法出任务! 林也派他过来前,便没有考虑到这点吗?! 然而,他话音未落,那神情冷冽的少年就突然暴躁地低喝一声,“你给我闭嘴!” 时颜微愣。 “我怎么样,都与你无关!”少年眼中闪烁着阴冷狠厉的光,时颜不陌生。 最开始见到他时,他便是这样一种眼神,仿佛野外对一切事物都有着浓浓警惕的凶狠的狼崽子。 其他人也被他这反应吓到了。 陈刚连忙道:“宗护法……” “你会与我们合作,也不过是有自己的目的,我们各取所需罢了。”宗向南冷冷地看着时颜,一字一字道:“你们的事情,我不会管,我的事情,你也少管。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有资格管我? 你也别以为,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与你合作,我与你合作,只是看在恒都督的面子上罢了。” 说完,策着马,转身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周仰和钱甚多气得脸都红了,这回,连脾气一向好的周仰也忍不住低骂道:“这家伙实在太过分了!他可知道,我们夫人可是…… 夫人,若不然算了!我们也不是非要求着与他们合作不可!何必受这窝囊气!” 时颜看着宗向南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还没开口说话,陈刚就哭丧着一张脸凑了过来,焦急道:“夫人,实在万分抱歉!等以后见到林阁主,我定会向林阁主禀报此事的! 虽然……虽然宗护法是我们这次行动的统领,但他也不能代表整个千问阁。 我们是诚心和夫人合作的,就请夫人看在我们和西南道其他百姓的面上,别把宗护法说的话放在心上!” 说实话,他也越来越看不懂现在的宗护法了。 以前的宗护法虽然性子孤傲,但从不会做出这般不顾大局,任性妄为的事情! 不得不说,今晚的宗护法,让他也常常忍不住要狠狠踹上一脚! ------题外话------ 感谢orchis137投的月票~抱住~ 第122章 他们的夫人彪悍得紧(一更) 周仰和钱甚多还在气头上呢,压根一点也不想搭理陈刚。 陈刚只能把祈求的目光投向了时颜,时颜静默片刻,淡淡一笑道:“宗护法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无道理。 我们如今合作,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我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否定我们间的合作。” “夫人!”钱甚多忍不住咬牙唤了自家夫人一声。 时颜却没看他,也没看陡然狂喜的陈刚,突然抬头看向不远处朝他们快速奔来的一长串火光,淡淡道:“看来,你们派去火烧府衙的人来了,我们继续上路罢。” 如今的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 向南也不是过去的向南。 既然他们实际上不过是一对陌生人,她又何必在意向南对她的态度? 钱甚多见夫人显然意已决,也只能先把心里的愤然按压下去。 临离开前,他暗搓搓地朝陈刚挥了挥拳头,“若是你们那什么宗护法继续对我们夫人不敬,别怪我不顾咱们还在合作,把那小屁孩当众揍趴在地喊老子爹! 要知道,咱们的人两天后也会到达陈州,人数,可不比你们千问阁的人少。” 陈刚听得眼眸微瞪。 何止不比他们少! 他们千问阁才区区三千人,他们一出手就是五千人啊! 这是威胁!红果果的威胁! 不过,说到底,先没理的人也确实是他们。 陈刚看着那几人离开的身影,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虽然不知道宗护法吃错了什么药,但这些天,他就辛苦一些,想办法隔开他们吧。 不过,没想到他们对那个夫人那般看重啊,竟然仅仅因为他们宗护法对那个夫人不敬,就这般威胁他,还想不与他们合作。 如果他们是因为别的不想与他们合作便罢了,这般因为私情就不顾全大局的,他实在有些想不通。 就仿佛,那位夫人地位很不一般,他们无法忍受那位夫人受到一点点不敬似的。 再不一般,她不也跟他们一样,也是恒都督手下的人么? 陈刚想了想,顿觉恍然。 只怕那夫人早逝的夫君在恒都督那边是很受敬重的罢,这就解释得通了,毕竟那样一个受人敬重的人的妻子,他们多多少少也是会另眼相看的。 更别说,那位夫人本身也那么有本事呢! 陈刚只觉得自己参透了什么真理,又是可惜又是敬重地看了那已是走远的女子一眼,认命地调转马头,去看管自家不让人省心的宗护法去了。 接下来几天,因为陈刚一直有意阻挠,时颜和宗向南倒是没再起什么冲突,事实上,他们压根能面对面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了。 而且,他们作为先头部队的任务十分艰巨,也没那么多时间让他们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两天后,时颜一行人终于顺利来到了陈州的城门口。 正如他们计划的,他们的行动一开始就在整个西南道引起了轩然大波,接下来他们去的州,显然都已是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早早地便安排好了人守在城门口防止他们入侵,自是没有柳州那么好拿下。 但因为如今西南道每个州所剩的守兵数量都不多,袁立宏那边不知道是没来得及调人过去支援,还是他不想分散兵力对付他们,倒是一直还没有什么动作。 因此,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他们还是一路顺利地打到了陈州。 只是,一到陈州城门口,时颜就不禁眉头微皱,一下子勒停了马匹。 只见陈州城门口,装备精良的兵士一字排开,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一片,最前方的一名兵士拿着一面显眼的黑色滚金边军旗,那上面写着的字分明是——袁! 是袁立宏派过来的兵士! 这里显然不像先前几个州,只有几百守兵那么简单了。 只是,这些兵士看着虽然唬人,但上惯沙场的周仰一看,便眉头微皱道:“这里的兵士,不超过两千人。” 时颜和千问阁其他人心里立刻便有了计较。 只怕袁立宏确实是忌惮他们的,这才特意派了军队过来阻挠他们继续前进。 只是,他担心这是薛寻那边的圈套,也实在不愿意放弃颍州那边即将胜利的局势,因此,他只派了这一小队兵士过来,可能觉得,这一千多人,已是足够应付他们了。 然而,袁立宏的消息显然有延迟性,一开始,他们确实只有几百人在行动,但随着千问阁和恒景在西南道附近的人逐渐和他们汇合,他们的队伍已是逐渐壮大。 昨晚,千问阁和他们这边一次性来了快两千人,如今他们这个队伍的人数,已是快四千人了罢。 其他弟兄要不已是到了陈州,在陈州里面或附近等着他们,要不就是还在赶过来的路上。 但不管怎样,他们这支队伍,要对付陈州城门口那一千多人的军队,都是绰绰有余的。 “哈,”钱甚多十分嚣张地扬了扬嘴角,“什么骠骑将军,原来只是个没脑子的草包,以为派这一千多人就能灭了咱们呢!” “醒醒,”周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分明是咱们被小看了好么。” 钱甚多龇了龇牙,道:“那老子今天就让他们知道,随便小看人,是会吃大亏的! 夫人,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你先到一旁休息一下吧,你已是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说到这个,周仰就不禁担忧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夫人。 钱甚多的话没有夸张,这两天他们马不停蹄地往陈州赶,别说合眼了,就是停下来休息一下的机会都没多少。 便是他和钱甚多都有些受不住,更别提夫人了。 若是被都督知道,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不过,这两天时间,倒是彻底刷新了他们先前对夫人的看法。 真不愧是他们都督的夫人,就是跟旁的女子不一般,彪悍……得紧! 时颜也确实感觉自己有些精神不济了,也没逞强,看着他们笑笑道:“好,你们小心。” 说完,便利落地翻身下马,拉着马往一旁走去。 周仰立刻打发了一小队他们的人过去护着夫人,毕竟如今跟前几天不一样了,他们手下有了充足的自己人,便是他们不在夫人身边,也能保证夫人身边有一定数量的人保护。 想起这一路上他们战战兢兢地保护夫人唯恐出什么差错的心情,钱甚多不禁仰头感叹,有种终于熬出头的感觉了! 等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完成,他们把夫人送回都督身边,就彻底解脱了! 被周仰打发去保护时颜的那一小队人的统领却有些不满,眉头微皱道:“周将军,我们特意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保护一个女人的!” 他们奉都督之命,埋伏在西南道附近,等了这么久,才等来了可以大展拳脚的机会! 天知道,他在接到召集令的时候,心里有多兴奋! 他就知道他们都督总有一天会颠覆这个已经腐朽不堪的大兴朝廷,到时候,便是他只是都督麾下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兵,能参与其中,也已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到时候,他再努力立几个军功,说不定还能让都督另眼相看,得到都督重用,走上人生巅峰! 只是,他没想到,这会儿到了要展示他们实力的时候了,他却被打发去保护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虽然这个女人看起来是他们这回行动的统领,他心里还是不服! 第123章 让夫人对都督更死心塌地(二更) 管她是什么身份,一个女子,便是再得都督重用,也断不可能像男子一般走得长远。 事实上,都督竟然派一个女子来作为他们这回行动的统领,他是很震惊的,也至今有些无法接受。 周仰微愣,没想到面前的男人会跟他说这么一番话! 反应过来后,他不禁眸色微沉。 虽然夫人和他们的身份暂时不能对外公布,但夫人名义上还是他们这次行动的统领,在这个男人心里,却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他打心底里看不起夫人,若夫人是个男子,他的反应可能便不一样了。 虽然知晓,世人对女子的这种轻视是很常见的,他和钱甚多一开始不也对都督竟然放心让夫人一个人去西南道感到无法理解么? 但理解他的心态,不代表他就可以这般公然藐视上级,不服军规。 在军队中,服从命令是最基本的要求,不管你心里是多么看不起这个命令,都必须无条件服从。 周仰沉着脸刚想说什么,一旁的钱甚多就挤了上来,哥俩好一般和那男子勾肩搭背道:“兄弟,看不起咱们夫人啊?” 那男子顿时有点受宠若惊地看了钱甚多一眼,虽然他不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他们手上有都督的亲笔手令和令牌,就知道他们定是都督身边的人。 何况,他和他们汇合的时间虽短,却已是足够看出这两人统领军队的能力了,他们不但是都督身边的人,还定然品级不低! 他连忙摇头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觉得,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替都督完成任务,带领手下的人冲锋陷阵,才是我们最该做的事!” “哦~” 钱甚多甚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嘴角一扬道:“别怪兄弟不提醒你,冲锋陷阵固然容易攒军功,但咱们夫人地位可不一般,你好好保护夫人,若是遇上了什么机缘或得了夫人青睐,这功劳,可不会比你杀几个敌人少啊。” 男子心里暗道,地位再高又怎样?她一个女人能上战场吗?能带领军队吗?他的野心可是在战场上建立一番丰功伟业,这些战场上的事情,又哪是一个女人能帮到他的? 那个女人,也不过是有点能力,在其他事情上比较得都督重用罢了。 与其想办法得她青睐,不如在战场上奋力多杀几个敌人,还比较容易达成他的目的。 于是,他正了正脸色,一脸刚正不阿道:“钱将军却是误会小人了,我想跟着两位将军冲锋陷阵,是因为这才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小人并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要做好自己的本职罢了。” 钱甚多挑了挑眉,轻笑道:“倒是挺会说话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自以为自己的回答入了这位将军的耳,不禁有些激动,道:“小的名叫武行文!” 这位钱将军是都督身边的人,若能有幸得他青睐,入他麾下,那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武行文啊,我记住了。”钱甚多笑眯眯道,“行罢,你带着你手下的人去准备一下。” “谢……谢钱将军!”武行文没想到钱将军真的不让他去守着那位夫人了,顿时一脸狂喜,朝钱甚多行了个礼,便兴奋地转头离开了。 周仰虽然一直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浓浓的不满,瞪着钱甚多道:“这么一个急功近利、不服军规的男子,不趁早把他处置了,是留着等过年吗?” 钱甚多挑眉看向周仰,笑得十分不正经,“你啊,就是太死板了,咱们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处置他不急于一时。 我这不是问了他的名字了么,这般看不上咱们夫人,当然是得把他带到都督面前,让都督亲自处置他啊! 让都督亲自下手,说不定还能讨好一下夫人,让夫人对咱们都督更死心塌地呢!” 毕竟,夫人前不久还对都督嫌弃得很呢,不让都督牵小手就是没多久前的事情! 虽然后面都督靠展示男人的雄风拉回一点夫人的心了,但钱甚多冷眼看着,夫人对都督的感情还是没有都督对夫人的多! 别的不说,夫人离开都督府那会儿,都督的眼神都要把夫人坐着的马车看出两个洞来了,夫人却狠心地连回头看一眼都督也不曾! 啧啧啧,夫人和都督间这些事,能瞒过所有人,又怎么能瞒过他这个情场浪子钱甚多! 为了让都督更多地得到夫人的心,他真是煞费苦心啊! 这么体贴入微的下属从哪里找!他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周仰有些无语地看着钱甚多,也不知道他那脑子又脑补了些什么。 但他说的话也算有理,如今不是收拾那武行文的最佳时机。 他不禁想起昨天,他看到夫人鞍马劳顿了这么久后,不仅人瘦了,脸色也白了不少,不禁万分担忧,也有些心疼,忍不住问她,为什么非要亲自参与进这么危险的行动中,她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坐着马车跟在他们后面,那些冲锋陷阵的活,交给他和钱甚多做便是。 那时候夫人是这样说的,“我们人手本来就不足,要是再分出一部分人保护我,只怕要影响咱们的行动。 何况,我再怎么说也是这回行动的统领,要想别人信服我,至少要做到亲力亲为。 何况,我是一个女子,天然地便会被认为不该参与到这样的行动中,自是要比男子多做一些了。” 他如今,算是彻底明白夫人那番话的意思了。 也不知道那武行文知道他们夫人的身份后,要吓成什么样子。 周仰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又另外找了一队人,把他们派到了时颜身边。 幸好后面找的那队人不像武行文那般有自己的花花肠子,应了一声,便往时颜那边去了。 攻陷陈州花了一些时间,但还算顺利。 时颜最终带着他们的兵马,踏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走进了陈州。 便是一些刚与他们汇合没多久,对时颜这么一个女统领感觉讶异和不敢置信的人,看到时颜面对这一切时变都不变一下的脸色,也不禁有些怔愣,心里对这个女统领的想法,多少发生了一些改变。 就在他们走进了陈州没多久,一个原本趴在地上满身鲜血的敌人突然嚎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就往时颜扑去。 其他人的脸色都不禁猛地变了,跟在时颜身旁的周仰和钱甚多也感觉心脏跳了跳,但倒也不至于惊慌。 不过是一个还没死透的小兵,还伤不了他们夫人。 却见时颜猛地抽出腰间的软鞭,手一挥把它舒展开,狠狠往前一抽,那个敌人连时颜的马都还没碰到,就被抽了出去,身子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狠狠地摔倒在了地面上,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其余众人:“……” 我的奶奶,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别看他们这个女统领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下凡似的,对付起敌人来那叫一个又狠又准!完全不带手软的! 武行文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怔然了半响。 想想也是,能被都督派出来充当这个任务的统领的人,定然不会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之辈。 不过,再……再厉害,一个女子的能耐,也不过如此罢了! 另一边,原本见到时颜遇袭,脸色刷地一下便沉了下来的宗向南再次见到这女子挥鞭的样子,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那力度,仿佛要把马鞭捏碎,一双眼睛,悄然红了。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天底下,怎会有一个和阿姐如此相像的人。 明明那张脸,和他记忆中那个女子一点也不像,但她的一举一动,又无不让他想起记忆中那个人。 就在这时,一阵“啪啪啪”的拍手声突然传来。 众人一怔,就见一个身姿如松、一身白衣的男子突然从一旁的一家客栈中走了出来。 只见他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张脸长得俊雅至极,脸上的每个部位都仿佛是上天精心的画作。 然而,这男人最惹人注目的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那闲雅洒脱、走在满地尸体中却闲适得仿佛走在竹林间的那股出尘气质。 时颜乍然见到他,握着马僵的手不禁收紧。 又是一个熟人。 这一趟,见到的熟人还真是不少啊。 天问阁其他人也不禁脸色一变,满脸激动地正要朝这个男人行礼,就见他轻笑一声,看着时颜,道:“这位夫人好利落敏捷的身手,让在下想英雄救美,都没机会了。 夫人这气度和身手,却是让在下忍不住想起一个旧人,心里一时,颇有些戚戚焉呐。” ------题外话------ 感谢大茅桃投的月票~抱住~ 第124章 他看起来很孤独(一更) 时颜闻言,微微挑眉,轻笑道:“是么?我竟然有幸与林阁主的旧人相像,不知道林阁主所说的旧人,是谁呢?” 林也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若有所思地道:“夫人先前可是见过在下?怎的会知道,在下就是千问阁的阁主?”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顿时回过神来了。 陈刚立刻震惊地看向时颜,道:“夫人,你不是说,你认识我们阁主么?怎么看我们阁主的意思,他并不认识你!” 宗向南也眼眸沉沉地看着时颜,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已是说明了一切。 面对他们的质疑,时颜倒是一点也不慌,道:“此事确是我不对,当初我骗了你们,真正认识林阁主的人,是我们主子,不是我。 只是,当时,我还不确定你们是否可信,因此没想过向你们透露我们主子的身份,后来我们达成合作后,事情太多,我一时竟也忘了坦白这件事。” 因为不能让恒景在这件事中的存在被太多人知道,时颜只能用“主子”代称。 也不知道这短短几天,陈刚他们可是已经他们两方合作的消息传递给林也了。 她记得,几年前林也曾经跟她说,他在替岑樱寻找治疗身体的药材时,曾经去过恒景的驻地淮北,见过恒景一面,还和他聊了几句。 他因为知道她和恒景进宫前曾经是伙伴,特意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她还记得,那时候林也说,恒将军气度不凡,英勇无畏,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好汉,然而,出乎人意料的是,他待人十分平和,重情重义,是个十分值得结交的人。 只是,他身边明明有很多人陪着,他却总觉得他十分孤独。 那时候,时颜心底里已是觉得恒景恨透她了,便是其实她也很想知道恒景的现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因此,初初见到千问阁的人时,她才敢说自己和林也相识,就是知道,日后便是被拆穿她这个身体其实和林也并不相识,也有法子圆上这个慌。 陈刚听得有些怔然,不过想想,当初夫人告诉他们她和林阁主相识时,他们还没互相透底,还属于相互猜忌的阶段呢。 她当时不愿意透露恒都督的身份,也很正常。 他一脸恍然地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一个沉冷的嗓音就响起,“你家主子认识我们阁主,甚至还能知道岑娘子的事情?” 这是自从时颜和宗向南正面起冲突那一晚后,宗向南第一回和她说话。 时颜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怎么不知道?或者你可以问问你们阁主,当初他是因为什么事和我们主子相识的。” 她可记得,林也说,他当初想找一味珍贵的药材,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才亲自求到了恒景那里,请恒景派人帮他一起找。 因此,恒景自然也是知道岑娘子的存在的。 宗向南闻言,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似乎隐约掠过一抹失望。 时颜微愣,只是很快回过神来。 应该只是她看错了罢。 林也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时颜和宗向南,眼中若有所思的情绪越发浓了,见宗向南没再说话,他轻笑一声,道:“实在惭愧,我前一段日子因为私事,离开了西南道一段时间,就在两天前才回到了西南道。 刚回来,我就听说了咱们的人在往陈州进发,我便带着手底下的人先到陈州候着了。 这位夫人和夫人的主子是什么身份,我还不清楚,只是看情况,夫人如今,应是在与我们千问阁合作罢。” 时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是的,虽然如今局势紧张,但咱们应该还是有时间找个地方坐下,和林阁主好好聊聊的。” 看情况,林也还不清楚他们合作的事情。 这般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先说清楚的。 毕竟别看林也一副温柔闲雅的模样,这人切开来里面是黑的,要是不先与他把事情说清楚,他对他们有什么质疑的话,他们什么时候被阴了也不知道。 这人,可比宗向南那小屁孩难搞多了! 林也眸色微闪,嘴角笑意扬得更高了,“夫人说得是,旁边刚好就是我昨晚住的客栈,环境十分清净,最适合聊天不过了,夫人不介意的话,请进罢。” 时颜看了他方才出来的客栈一眼,爽快地点了点头,便翻身下马,就要跟着林也走进去。 周仰和钱甚多立刻也跟着她下马,紧跟在了时颜身后。 林也眼角余光瞥了周仰和钱甚多一眼,眸中暗光流转,没说什么,转身带头走进去了。 客栈不大,但十分干净整洁,一楼是供客人吃饭休息的地方,二楼才是客房。 因为西南道的战乱,此时整个大堂空荡荡的,整个客栈除了一个缩在柜台处瑟瑟发抖的掌柜,便似乎没有旁的人。 时颜嘴角不禁微抽。 难怪林也说这个客栈环境十分清净,这哪是环境清净啊!这是压根没人好么!也是忒损了! 宗向南和陈刚也跟了进来,两方坐下后,林也也不急着聊,淡淡一笑道:“夫人这一路上奔波劳碌,定然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罢,我方才已是叫了客栈的人准备饭菜,一会儿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时颜不禁微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们自进来到现在,他哪有跟客栈的人说过准备饭菜啊! 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在方才出客栈前,跟客栈的人说的! 这说明,他早就预料到他们之间会有这么一番谈话了。 时颜静默片刻,嘴角一扬道:“林阁主甚是贴心,我确实已经饿了。” 只怕他虽然没有收到陈刚那边与他们合作的消息,但从这两天陆陆续续传过来的情报中,也猜到了他们的存在。 何况,他方才一直在城里,而他们在城外和袁立宏派过来的人打还是花了一点时间的,谁知道他已是观察了他们多久。 啧,这人的城府还是一如既往的深啊。 周仰和钱甚多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人不一般,看着他的眼神,也不禁带上了淡淡的警惕。 林也依然笑容浅浅的,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情绪上微妙的变化,还主动开口道:“方才在众人面前,夫人是不方便说出你家主子的身份吧?如今,该是可以放心说了。” 时颜也知道他们时间不多,暂时把别的心思压了下去,坐直身子,一五一十地把他们的身份和与千问阁合作的事情,都说了。 林也听完后,右手食指轻敲桌面,道:“原来,你们是恒都督的人啊…… 恒都督竟然也插手了西南道的事情,我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与恒都督产生这样的交集。 若那人还在,只怕又要明明很在意,又要装作不在意地听我说这件事了。” 第125章 他们夫人与嘉明帝(二更) 时颜说得口渴了,刚好喝了一口热茶,听到林也最后一句话,顿时呛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捂着嘴咳了好一阵子。 这家伙!他是怎么看出,他当初跟她说与恒景见面的事情时,她心里其实是很在意的! 周仰和钱甚多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担忧地道:“夫人,你没事罢!” 时颜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咳嗽,扬了扬手道:“没事。” 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也,“林阁主说的,不会也是林阁主的旧人吧?林阁主的旧人还挺多呢。” 周仰和钱甚多也不禁一脸古怪地看向林也。 听他说的,他那个旧人,也认识他们都督,还似乎与他们都督之间有什么渊源呢。 林也只微微笑着看着时颜,提起桌面上的茶壶,替她把快要空了的茶杯满上,含笑道:“夫人咳了这么久,快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谁还没有一两个旧人了?只是很巧,方才我说的那个旧人,与我说与夫人很相像的那个旧人,是同一个人。” 时颜原本想拿杯子的动作顿了顿,扯了扯嘴角道:“是么?” 这家伙不知道他们时间宝贵么! 若等袁立宏知道他们成功攻下了陈州,只怕要派更多人过来围堵他们了。 他们自是要趁机尽量靠近颍州,若是发现袁立宏还是不愿意分散更多的兵力来围堵他们,就要想办法和颍州城里的薛寻联系,和他们里应外合,围剿袁立宏! 没时间在这里听他扯什么旧人不旧人的好么! 时颜正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就听林也轻笑一声,道:“那个旧人,夫人应该也认识,她正是三年前突然薨逝的女帝——嘉明帝。” 时颜:“……” 她已经闹不懂,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了。 他这句话,却是仿佛晴天霹雳,让除了时颜和宗向南以外的人,都无比讶异。 周仰和钱甚多想的是,这林阁主竟然也认识嘉明帝!而且,听他的话,他和嘉明帝还似乎很熟! 而前几天,那个宗护法还因为维护嘉明帝,当着他们的面发飙! 他们,应该说,他们千问阁,与嘉明帝到底是什么关系! 最最让人惊讶的是,他竟然说,他们夫人与嘉明帝很相像?! 这……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都督也是认识嘉明帝的,某种意义来说应该很熟,那都督也觉得,夫人和嘉明帝很相像吗? 他们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都督不会是因为夫人和嘉明帝相像,才突然对夫人这么好的吧? 不,这不可能! 啊啊啊,他们的脑子要混乱了! 陈刚想的则是,竟然说嘉明帝和夫人像?怎么可能!若嘉明帝有夫人一半能干,当初就不会那么窝囊,让奸臣当道了! 这不可能!绝对是他们阁主弄错了! 时颜好一会儿,才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开口道:“是么?嘉明帝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没见过嘉明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与我相像呢。” 林也定定地看着她,忽地笑了,倒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是么?饭菜到了,我们还是先吃饭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方才在柜台那边瑟瑟发抖的掌柜和一个妇人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小声道:“客官,你点的饭菜到了。” 说完,仿佛在被人追杀一般,快速把托盘里的饭菜都摆在了桌子上,就转身忙不迭地跑了。 时颜看着桌上的饭菜,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时颜不怎么挑嘴,但有几样食材,她是打从心底里讨厌,平日里碰都不会碰的。 分别是苦瓜,香菜,西芹和大葱。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送上来的这六个菜里,有三个菜用上了苦瓜,大葱和西芹。 不过,西南道因为四季如春,本来就盛产果蔬,会出现这些食材,也不算奇怪。 除了这六个菜以外,还有一盆丸子汤,虽然都只是一些家常菜,但还算丰盛。 林也亲自拿起一个碗,舀了一碗汤放到时颜面前,道:“不管怎么说,有机会与恒都督合作,我觉得很荣幸,也很高兴。 夫人也巾帼不让须眉,身为女子,竟能挑起这么一个大梁,我十分敬佩,接下来,还请夫人多多指教。 夫人请用罢。” 时颜朝他露出一个职业假笑,舀起一勺汤放进了嘴里。 顿时,一股浓郁的香菜味扑面而来,时颜猝不及防之下,一阵犯恶心,差点要把嘴里的汤都吐出来。 幸好她及时反应了过来,死死闭着嘴巴,苦着一张脸痛苦地把嘴里的汤咽了下去,恶心得她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娘的,那四样东西里,她最恶心的就是香菜了! 林也立刻关切地问:“夫人,你怎么了?可是这汤不合你口味?” 时颜把汤咽下去后,立刻猛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因为方才的痛苦,一双桃花眸不自觉地浮起了一层水光,冷冷地看着林也。 这家伙,耍她呢! 林也被她这样看着,也半点不慌,笑微微道:“忘了告诉夫人,这是香菜肉丸汤,香菜味道奇特,不是所有人都吃得惯的,夫人平日里可是不爱吃香菜?” 时颜已是领悟到了什么,轻“呵”一声,“我不吃香菜,除了香菜外,还不吃苦瓜,西芹,大葱。” 周仰和钱甚多听得一愣一愣的。 夫人竟然有这么多东西不吃的吗? 那这桌子菜,简直就是在疯狂挑战夫人的底线啊! 他们没发现的是,他们夫人说完这番话后,林也嘴角边的笑容,一下子柔和了不少。 站在林也身后的宗向南神情有些呆征地看着时颜,一双眼眸里,是满满的不敢置信,和拼命压抑着的渴望。 她竟然连不爱吃的东西,都与阿姐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接下来,林也倒是没再说什么了,还主动地把时颜不吃的几道菜摆到了自己面前,脸上,一直带着一抹柔和的笑容,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一顿饭下来,气氛虽然有些莫名的诡异,但也算平和。 吃完后,时颜淡淡道:“谢谢林阁主的款待,我还要去看看我们这边的人还有多少没有到,林阁主慢用罢。” 说着,站了起来就要离去。 林也看着她不带什么情绪的神情,微微一笑。 瞧她这模样,只怕是生气了。 也是,被忽悠着吃下了最讨厌的香菜,以她的脾气,自是要气上几天的。 林也温柔地扬了扬嘴角,没有挽留她,只在她转身后,轻笑着道:“夫人,不知道恒都督可有与你说过,我有一个爱好,便是夜观星象。 夫人若是对那方面有兴趣,也可找时间与我一起探讨探讨。” 时颜脚步微顿。 他的意思是,他是因为这个,才猜到了她的身份的么? 时颜自是知道林也是懂得夜观星象的,也常常听他说要闭关看星,往往一闭关就是一个多月。 只是,曾经在信奉科学的年代生活过的时颜,自是对什么夜观星象一事嗤之以鼻的,也时常觉得,林也说闭关看星,说不定只是寻个借口把自己关起来偷懒罢了。 却是没想到,他是真的能看出些什么东西来的。 第126章 阿姐我怎么可以那样对你说话(一更) 时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是么?只是很可惜,我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说完,没再回头,走了出去。 林也一直眼神柔和地看着时颜离开的身影,忽地,只听身旁一个压抑着某种浓烈情绪的少年嗓音传来,“阁主,你为什么突然提到夜观星象?你可是……可是……” 他心里有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猜测,纵使他怎么跟自己说这不可能,那个女人不会是阿姐,心底深处,却又有一股浓烈的渴望在悄然蔓延,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 林也转头看了一眼宗向南,嘴角笑容不变,眼底却悄然掠过一抹叹息,道:“这件事,其实我到现在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你心里,应是已经有了答案了。” 宗向南一时间,呼吸不自觉停了,全身微微颤抖着,一双眼眸不知不觉间,竟仿佛有泪光在闪烁。 在场唯一状况外的陈刚看看自家林阁主,又看看自家宗护法,一脸懵逼,终是忍不住问:“林阁主,宗护法,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啊?那个夫人,莫非有什么问题。” 然而,他这个问题问出去后,便仿如泥牛入海,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他不禁有些尴尬,拼命想找点话题,以显示他也是知道一些东西的,想了想,道:“说起来,那个夫人的夫君在恒都督那里似乎挺有声望的,但应该很早就逝去了,若是林阁主觉得那个夫人有可疑之处,可以查查,恒都督身边是不是有那么一个英年早逝的得力干将……” 他话音未落,面前两个对他爱搭不理的男人就猛地抬头看着他。 宗护法便算了,这反应对于常年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的林阁主来说,算大了。 陈刚顿时有种自己立了什么旷世之功的自豪感,暗暗地挺了挺脊背。 哼,看你们之前对老子爱搭不理,现在……现在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 林也眸色幽深地看着他,若有所思道:“你确定那位夫人的夫君已是逝去了?” 宗护法道:“我……” 然而才开了个头,他就见宗护法突然转身,绷着一张脸大步走了出去,不禁有些懵。 宗护法是怎么回事? 想起他跟那位夫人之间的不对付,他不禁有些慌,他不会现在就要去跟那位夫人当面对质吧! 但他方才说的不过是他的猜测啊,还没得到证实的好不!就算林阁主和宗护法觉得那个夫人有问题,也先找到证据再说啊! 这贸贸然舞到别人眼前去,不是打草惊蛇么! 他连忙焦急地看向林阁主,道:“阁主,你快劝劝宗护法,方才我说的不过是我的猜测。宗护法先前就似乎不怎么喜欢那位夫人了,和那位夫人之间起了好几回矛盾,就算宗护法怀疑那位夫人在骗我们,也要找到证据再说啊!” 毕竟,不管怎么样,他们那边确实来了好几千人呢。 如果闹掰了,他们现在可打不过他们啊! 林也看着宗向南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难得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执起面前的杯子浅酌了一口热茶,不带什么情绪地道:“随他去罢,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说着,以陈刚听不清楚的声音低声道:“帮她带了那么多年孩子,也该把这个包袱丢回给她了。” 陈刚连忙问:“阁主,你在说什么?” 林也恢复了往常那闲雅慵懒的笑,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我说,你别总是无缘无故说别人家夫君逝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夫人的夫君,可是一位连我也惹不起的大人物。” 陈刚一怔,脸上莫名有些烧红。 没错,关于那位夫人夫君的事情,都是他自己瞎猜的。 不过,阁主看起来,似乎知道那位夫人的夫君是谁啊,还说,那是一个连他也惹不起的大人物。 陈刚顿时有些抓心挠肝的,那会是谁?那位夫人的夫君总不会就是恒都督吧! 哈哈,怎么可能,要是她是恒都督的夫人,恒都督又怎么可能派她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 若是真的,恒都督不是故意让自己的夫人去送死,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然而自家阁主明显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陈刚眼巴巴地看了他一会儿,也只能暗叹一口气,退下去兀自抓心挠肝去了。 …… 时颜走出客栈后,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嘴里依然充满那浓烈得让人想吐的香菜味。 她不禁暗暗磨了磨牙,心里问候了林也一千一百遍,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了一颗药丸,丢进了嘴里。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就热衷于做各种奇奇怪怪的药丸,有用来毒害别人的,自然也有对人有益处的。 她方才吃的药丸,便有清洁口腔,清新口气的作用,这种药丸主要是用一种十分坚韧的草药制成,可以嚼上很久,她寻常都是当作口香糖来嚼。 她咬了几口,感觉嘴里的香菜味没那么浓了,才满足地轻舒一口气,继续往前走,道:“走,去看看咱们的人来齐了没有。” 周仰和钱甚多立刻应了一声,“是!” 边说,边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 自从方才听到那林阁主说夫人与嘉明帝相像后,他们心里就对夫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小心翼翼的感觉。 毕竟他们都知道,都督对夫人的态度是突然大变的,如果都督对夫人突然态度大变的原因,是因为夫人与嘉明帝相像,那他们夫人也……也太可怜了罢! 周仰更是忍不住想起了先前房娘卧底的身份被揭穿时,曾大声嚷嚷,夫人在都督心里只是个替身这样的话。 都督先前喜欢的那个女子,不会就是嘉明帝吧? 他们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禁一阵心惊。 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让夫人知道的,毕竟夫人与嘉明帝再像,也不可能是嘉明帝啊! 他们可知道,嘉明帝虽然和都督年少时有过一段情谊,但两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闹掰了,导致后来嘉明帝对都督的态度不但非常恶劣,还动不动就嘲讽侮辱都督,连他们风军师都被那位女帝打过! 如果他们夫人是那位嘉明帝,他们才不喜欢呢! 现在的夫人多好,坚韧强悍又平易近人,通透心善又有原则,最重要的是,待都督还好,都督没有理由不喜欢这样的夫人! 他们也不明白都督怎么会喜欢那个嘉明帝,那个嘉明帝待都督那般刻薄无情,都督如果现在还喜欢她,他们反倒要怀疑自家都督是不是有什么被虐的特殊癖好了! 两人不禁越想越是愤然,看着自家夫人的目光,不禁更为满意了。 他们如今这个夫人,真的越看越好啊!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仰和钱甚多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在身后一阵风扑面而来时,他们同时转身,一把隔开猛然伸过来的一只手臂,把时颜护在了身后,摆出防御的姿势瞪着面前的人。 却见来人竟然就是方才才在客栈里见过的宗护法! 只见他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红通通的,脸上的情绪有些茫然,又有些说不出的渴望,怔怔然地看着时颜。 跟他先前的任何一个模样,都完全不相同。 周仰和钱甚多不禁微愣。 钱甚多向来看不惯这个小子,眼角跳了跳,没好气道:“宗护法,你突然搞偷袭做什么?我们夫人又遭你惹你了?” 却见那少年微微一颤,眼睛似乎更红了,一眨不眨地看着时颜,嗓子微颤地道:“不是……先前我那样说,是我的错,我怎么可以那样对你说话……” 周仰和钱甚多都被他这突然的认错吓到了。 他们还以为,这小子是宁愿死也不会主动认错的类型。 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见那个少年满脸渴望地看着他们夫人,颤声道:“阿姐,我怎么可以那样对你说话,你若是生我气,是应该的……” 第127章 以后由我来照顾你(二更) 周仰和钱甚多:“……” “!!!” 这小子喊他们夫人什么?阿姐?!他脑子坏了?! 竟然还敢用这么暧昧的语气跟他们夫人说话!就算他脑子没坏,他们也要把它打坏了! 时颜早在见到宗向南那副模样时,就猜到,他已是知道了一切。 也是,他本来就对她有所怀疑,方才林也的那些试探又如此露骨,他会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看着宗向南脸上那混杂着思念渴望茫然和小心翼翼的复杂表情,时颜心里也不禁有些感叹。 虽然不是没想到自己会有身份暴露的那一天,只是也没想到,会那么快。 可是不管如何,她都不可能当着周仰他们的面和他相认,现在,也绝不是相认的好时机。 她看着宗向南,淡淡道:“先前宗护法喝醉时,我已是说过了,我不是你阿姐,宗护法认错了。” 宗向南浑身猛地绷紧,咬了咬牙刚想说什么,时颜便又开口道:“我虽然不知晓宗护法嘴里那个阿姐是谁,但如今正是我们计划的紧要关头,我还是希望宗护法先以大局为重,其他事情,等西南道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你的阿姐在这里的话,定然也是希望宗护法这般做的。”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宗向南一怔,不禁看了时颜好一会儿。 这是他第一次那般仔细认真地,看面前女人的眼睛。 他其实在第一回见她时,就觉得她的眼神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只是因为他心里十分排斥把阿姐和其他女人联系在一起,他一直有意地不去直视她的眼睛。 此时这样看着,他只觉得鼻子更酸了,喉咙处一片干涩,眼眶发热,好不容易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就是我的阿姐,你不愿意认我没关系,只是这一回,我不会再让你从我面前消失了。 阿姐,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你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我的情绪影响我们西南道的计划,等西南道的事情了结后,我再来找阿姐。 阿姐,我知道你定然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不过没关系,从今以后,我能照顾你了。 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 说完,深深地万分不舍地看了时颜一眼,才转身,大步离去。 时颜看着少年离开的身影,不禁眉头微皱。 想到他醉酒时那个拥抱,时颜隐隐感觉到,这孩子似乎对她产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感情。 可是,这应该不可能罢!她跟他相处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何况,他们间年龄的差距摆在那里,她一直只当他是弟弟。 也许是她搞错了,他对她这异常执着的感情,只是雏鸟情节罢了。 而且,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以后由他照顾她,她也不需要他照顾啊! 时颜暗叹一口气,想着眼前要做的事情,只能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扫出脑海。 她正想转身继续往前走,突然发现,周仰和钱甚多正用一脸震惊和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她。 当然,欲言又止指的是周仰,钱甚多这个人似乎生来就不懂得什么叫欲言又止,他回过神来后,忍不住跳了起来道:“那小子什么意思啊!咱们夫人可不姓宗,他也不姓苏,咱们夫人可没有他这个弟弟! 还有,咱们夫人什么时候轮到他照顾了!当都督和我们都死了么!真是莫名其妙!” 说着,他看向时颜,当看到时颜脸上那有些无奈的神情时,他不禁有些惊恐了,“夫人,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那小子真是你弟弟?我没听说过,留侯府还有那么一个在江湖闯荡的小郎君啊!” 时颜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说了,他认错人了。好了,别那么多废话了,先干活要紧。” 说完,没再说什么,转头就往前走了。 周仰和钱甚多不禁互看了一眼,虽然还满肚子疑惑,但看到夫人这态度,也只能先把这些疑惑咽回了肚子里。 罢了,不管那小子对他们夫人存了什么心思,有他们在这里,他都别想得逞! 经过这一小会儿的休整,他们队伍里的人都已是恢复了精神气,此时都十分自觉地分成了两派,各自坐着休息。 时颜派周仰去他们那派人里了解了一下情况,知晓他们进城后,很多早已是到了陈州的人也与他们汇合了,他们先前通知的五千多人,基本都已是来齐了。 听完周仰的汇报后,时颜看着颍州的方向,眼中掠过一抹锋芒,淡淡道:“人来齐了,也是时候,与朝廷的大军正面对上了。” 周仰一脸担忧地看着时颜,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接下来要面临的战役,可不同于先前的小打小闹,那是真的军队与军队之间的血拼,一不小心就要丢掉小命那种。 他想让夫人不要参与这次战役,只是想想自家夫人的性子,还是放弃了。 夫人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哪是他说几句就能改变的,就连都督也没办法改变夫人的想法呢。 若是夫人当真要上战场,他也只能尽量护在夫人左右了。 毕竟,他来到这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保护夫人。 许是也知道事态的紧急,林也和宗向南也没再与她扯过去那些事,等双方的人都到齐后,便集结大军,马不停蹄地继续往颍州战场赶。 只是,宗向南虽然没再纠结于与她相认的事情,但总是若有似无地走在她身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无比警惕,仿佛生怕伤到她分毫似的。 他这一改变,不禁惊到了周仰和钱甚多,连千问阁的人都无比震惊。 陈刚就忍不住悄悄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夫人,你与林阁主吃完饭后,宗护法就去找你了吧?你到底与宗护法说了什么,宗护法对你,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就仿佛……仿佛……” 仿佛在他们宗护法眼中,这位夫人是什么易碎的瓷器,一刻也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一般。 就算宗护法和夫人聊过后,发现夫人确实是可信的,没有可疑之处,也不至于变化那么大吧! 时颜无奈地看着骑马走在她左前方的宗向南,轻叹一口气道:“也许是因为,你们宗护法比较热心肠?” 陈刚:“……” 娘的,热心肠这个词就跟他们宗护法无关好嘛! 说他们宗护法热心肠,还不如……还不如说路边的狗热心肠呢! 周仰和钱甚多也不禁暗暗地瞪着那宗护法。 虽然他对他们夫人的态度变好了,但他们依然看他不爽! 谁知道他对他们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一天后,他们顺利到达了通州。 而通州,就在颍州隔壁。 虽然中途,他们又遇到了一回袁立宏派过来的军队,但他这回派过来的人数还是不多,只比先前多了一千多人,在周仰他们出色的指挥下,他们几乎没废什么功夫就把他们击溃了。 如今的情形很明显了,袁立宏不愿意分出主力军去对付他们。 他还是想先拿下颍州里的薛寻,再去对付他们。 也是觉得,他们这边人数不多,定是不敢贸贸然和他正面对上罢。 而薛寻虽然有三万多大军,但都在颍州城里,如今颍州城城门紧闭,他们便是想与薛寻他们前后夹击,也没法给薛寻传递消息。 消息无法互通,又如何合作呢。 此时,他们就在通州的一间客栈里,神色凝重地思考着对策。 薛寻他们那边的粮草还有一天就要见底了,粮草见底最恐怖的不是忍饥挨饿,而是人们心态的不稳。 在那种极端紧张恐怖的氛围下,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正常的。 薛寻便是再有能力,在持续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只怕也稳不住大伙的情绪啊! 所以,他们的行动,必须尽早,越快越好。 林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指轻敲桌面,轻声道:“我昨天已是写了封信,派人绕小路送去给薛刺史了,我先前与薛刺史间有些渊源,他应该会相信我。 我在信中与他说了,明天凌晨太阳升起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就动手。 只是,袁立宏知道我们的存在后,显然比先前更为警惕了,在颍州附近的布兵和巡逻也更为严密,那封信能否顺利送到薛刺史手上,是个未知数。 若是那封信没有送到薛刺史手上,我们单方面动手,只是送死。 有什么办法,可以确定,薛刺史已是收到了我们的信,并决定与我们一起行动呢?” 时颜沉吟片刻,微微抬眸,嘴角微扬道:“我有一个法子,林阁主可以听听看,是否可行。” 第128章 他们陛下啊(一更) 林也看向时颜,眼眸下意识地变柔,道:“哦?什么法子,夫人请说。” “我知晓一种暗号,这天底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刚好,薛刺史就是其中之一。” 时颜淡声道:“若薛刺史收到了我们的信,明天凌晨不到,他定然就会在城楼上候着。 通州的南城门正对着颍州主战场的方向,一个人若站在颍州的城楼上,往前看,能看到通州的南城门。 在明天太阳没升起的时候,我们找几个人在南城门处摆出我所说的暗号,若薛刺史人就在颍州城楼,并收到了我们的信,定然会给予我们回复。” 这套暗号,是时颜以前为了和手底下的人安全碰面,一起创造出来的。 这套暗号十分简单,如今,这可以说是向薛寻传递消息最安全的法子了。 林也自然也是知道这套暗号的,闻言,眼眸不禁更柔和了几分。 虽然陛下一直没有向他们承认她的身份,但看她的态度,显然已是默认了。 他点了点头,也没问其他,便直接道:“夫人知道这样一套暗号,对我们来说固然是大大的益处,待会我便让人从咱们千问阁的人中挑几个可靠的人过来,夫人若不放心,也可以从你们的人中挑几个人出来,让他们今晚守在南城门处,随时准备放出暗号。” 其他人不禁一脸讶异地看向林也。 就这么问都不问就直接信了这夫人的话,真的好么?! 虽然他们如今是合作关系,阁主也似乎已是非常信任那位夫人,但那个暗号是什么好歹问一问啊! 毕竟每个人的见识不同,那个夫人说那套暗号没几个人知道,说不定他们听了后,发现那套暗号其实并没有那么神秘呢! 阁主这反应,整得他好像早就知道那套暗号是什么,所以问都不用问似的! 周仰和钱甚多讶异过后,眉头微皱。 是他们的错觉么?总觉得自从夫人和那林阁主吃完中午那顿饭后,夫人与他和宗护法之间,便多了某种无法为外人道的默契。 此时那林阁主对夫人所说的那套暗号问都不问一句的反应,就跟夫人对宗护法突然对她态度大变这件事一点也不惊讶的反应,某种意义来说是一样。 就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 时颜倒是没察觉到其他人的异样,说实话,她习惯这样和林也说话了,一时也没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道:“好,释放暗号用不了那么多人,我对林阁主自然是万分放心的,就用千问阁的人罢。” 由始至终,宗向南都站在自家阁主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时颜,听到她说到那套暗号时,一双眼眸立刻亮了亮,蕴含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激动和狂喜。 阿姐,她绝对就是阿姐! 不管她怎么不承认,她就是他的阿姐! 时颜和林也都是高效率的人,林也让人把挑选好的人带过来后,时颜和他们聊了几句,确认他们确实都是精选出来的机灵又靠谱的人后,便细细地把怎么释放暗号和释放暗号的注意事项与他们说了。 做完这一切后,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他们的人早已是严阵以待,已经是随时准备出战的状态。 如今,要等的就是太阳升起来那瞬间了。 许是最重要的几件事都已是安排妥当,时颜竟觉得有股困倦一下子涌了上来,让她不自觉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一直留意着时颜的宗向南立刻眼神一暗,有些焦急地道:“阿……夫……人,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如今还有点时间,若不然你找个房间休息休息罢。” 他想叫她阿姐,可是他知道,阿姐定然不会愿意听他这么叫。 他心底里又十分排斥叫她夫人,就仿佛,阿姐已是有所属一般。 明明……明明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他的阿姐已是自由了! 时颜眨了眨眼中泛起的泪水,看向宗向南微微笑道:“谢宗护法关心,我也正有此意。” 她熬了这些天的夜,身体早已是在崩溃边缘,完全是靠意志才撑到现在的。 如今,事情好不容易到了最后关头,能做的她都做了,若她再继续逞强,只会拖他们后腿。 何况,见到林也后,她一颗心定了不少。 有林也在这里主持大局,她是不需要太担心了。 那是一种常年一起奋斗后形成的仿佛已是本能的信任感。 她看向林也,淡淡一笑道:“接下来的事情,就请林阁主多担待了。” 林也看着她,眼神温柔,暗暗叹息一声,道:“应该的,夫人去好好休息罢。” 他们这个陛下啊,真是喜欢操心又要强。 先前在韩圻年重重的监视下,她尤可一次又一次地冒着被韩圻年发现的风险,把他们这些人聚集了起来。 好几次陛下的行动,他在一旁看着,都替她捏一把汗。 她也不愿意让旁人替她去联系那些人,她说:“他们都是因为我而聚集在一起的,其他时候,我可以让身边的人代替我去见他们,但十次里总得有一次,我得亲自前去。 这样,他们才能知道我的诚心和决心,不是么? 我对这些宝贵的人才,可都是很珍惜的。” 那时候他就想,若陛下没有了韩圻年的监视,还不知道会做到什么程度。 如今,他算是见识到了。 他们的陛下,不论外在怎么变,内里都是始终如一的。 时颜满意地点了点头,嘱咐周仰和钱甚多留下来与林也一起做准备后,便在客栈里随便挑了个房间,一头扎进了柔软的被褥中。 她不知道的是,被留下来的周仰和钱甚多在时颜走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也,道:“林阁主看起来,似乎与我们的夫人很熟呢。” 说到“我们的夫人”时,还特意加重了“我们”这个词的读音。 他们莫名有种危机感,觉得他们的夫人可能要被抢走了! 听到他们的话,宗向南的脸色刷一下完全沉了下来,眼底的情绪变得有些暴戾,想说什么,却被自家林阁主抢了先,“我与你们夫人之间昨天才结识,又何来很熟之说呢? 只是,她与我认识的那个旧人太过相像,我看着她,总是忍不住多了一份亲切之感。 何况,如苏娘子那般优秀能干的女子,我自是十分敬佩的,在我眼中,她不是你们夫人,而只是一个我十分敬佩的女子罢了。” 第129章 带孩子这个艰巨的任务(二更) 周仰和钱甚多听着,心里的危机感顿时更重了! 什么叫在他眼中,夫人不是他们的夫人,而只是一个他十分敬佩的女子。 夫人就是他们的夫人,一辈子都是他们的夫人! 钱甚多看了看笑得高深莫测的林也,又看了看脸色暗沉的宗向南,忍不住咬了咬牙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们的夫人。” 夫人再怎么优秀能干,都是他们的! 周仰和钱甚多这一瞬间,是真的想快点完成这个任务,离开这群莫名其妙的人,把夫人尽快带回都督身边了。 这两个人对夫人的态度很奇怪是一回事,最让他们心惊的是,夫人似乎对他们这奇怪的态度很习以为常,还十分信任这林阁主一般,让他们竟忍不住有些吃味。 夫人对林阁主的信任,似乎比对他们的信任还多呢! 他们也没法指责夫人,毕竟……毕竟他们都督似乎好像可能存在着把夫人当作嘉明帝替身的想法! 而夫人对他们都督的感情本来就不深,要是让夫人知道自己确实只是个替身,很可能真的会直接抛下都督,被被人拐去啊! 两人心里的危机感越来越重,满脑子都是夫人要被这两个人拐去,留下他们和都督两眼泪汪汪的画面。 不行!这回回去后,他们一定要旁敲侧击一下都督,让都督也有些危机感,对夫人更好一点,更快完全地拢住夫人的心才行! 林也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心里多少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 只是如今大战在即,向南的情绪又明显十分不稳定,为了避免出什么问题,他也只能暗叹一口气,站起来转移话题道:“不说那么多了,请两位将军与我一起,先去布置一下各方的人手罢。” 他这一动作,恰好挡住了他身后已是快要炸毛的向南。 得了,便是陛下回来了,带孩子这般艰巨的任务还是得他来。 而且,这回还不止带一个,一带就要带三个。 他这个陛下啊,也是忒不厚道了。 直到太阳快要升起来的时候,所有事情已是准备妥当,一干人等站在了南城门的城楼上,眺望着广阔而寂静无声的前方。 现如今的天空还一片漆黑,他们也只能隐约看到远方平地上,一些人和营帐和影子,间或夹杂着一些不断跃动的火把,火把有的就在原地不动,有的则在地面上四处游走。 游走的火把,想来就是袁立宏派去夜间巡逻那些人手中握着的。 这些游走的火把,这一整晚都没有断过,数量还不少,可想而知,袁立宏确实十分谨慎和小心。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他们这边或薛寻那边有什么异动,立刻就会被他们察觉。 周仰的眉头不禁皱紧,“如此看来,咱们派去送信的人失败的几率,很高。” 林也走到他身旁,一只手背在身后,淡声道:“是,若是咱们的信没有送到薛刺史手上,那咱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以他们如今的兵力,是断然无法撼动袁立宏的大军的。 若是薛寻那边确实没有收到他们的信,他们也只能……先撤退自保了! 薛寻那边,他们也是爱莫能助,只能祈求老天长眼。 周仰不禁和一旁的钱甚多暗暗使了个眼色。 他们都督在西南道附近能用的人,其实总共有三万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其他州的守军,一旦他们这回用了那些守军,都督的身份肯定是会暴露的。 不仅都督的身份会暴露,都督在大兴西南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势力,也会被一并暴露。 夫人就是考虑到这点,觉得为了这个任务牺牲这么多不值,才只调用了不会暴露都督身份的这五千多人罢! 可是如今,光靠这五千人多,要完成任务也似乎有点悬。 就算他们现在想调用剩下的两万多人,也已是来不及了! 只能祈祷,他们的信已是顺利送到薛寻手上了罢! 城楼上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而萧瑟。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带笑的女声响起,“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派人来叫我。 周仰,我不是说,你们上城楼的时候,就把我叫醒,与你们一起上来吗?” 众人顿时转头,就见一个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红棕色劲装,一头长发只简单地绑了起来的明艳女子正慢慢朝他们走了过来,一双魅人的桃花眸微微弯着,眼里仿佛有灵动的星光在闪烁。 周仰有些讶异,也有些赧然,憋了很久,才脸色通红地憋出一句,“属下忘了,请夫人责罚!” 时颜顿时好笑地看了周仰一眼。 周仰这性子不会说谎,他就是故意不派人叫醒她的,他这么做的用意,她也知道,因此也没打算真的责罚他,只淡淡道:“这回便算了,下回不可如此了。” 说着,她走到了城楼边缘,往远处看了一眼,道:“差不多该放暗号了罢?” 宗向南见状,立刻走到了风吹来的方向,替时颜挡住了夜晚微凉的风。 林也柔和地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你来得刚刚好,正准备放了。” 话音刚落,时颜就听到身后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她转头一看,便见身后,有三缕浓烟悠悠然地往天上飘去,就仿佛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三把直通到天上的白色梯子,随着晚间的微风,微微晃悠着。 她的眼眸一下子微沉,重新把眼神投到了对面那只露出若隐若现的轮廓的城楼上。 对面,理应就是颍州的城楼。 如果薛寻收到了他们的信,此时应该也在那里站着,像他们这般,看着对面。 只要他看到这三缕浓烟,定然会猜到,这是他们给他的信号! 当初,她每每与手下的人约好见面,在即将走到约定地点前,都会燃起三个火堆,或者朝天上放三枝箭。 如果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安全的,先到的人就会燃起两个火堆,或者朝天上放出两枝箭。 如果,先到的人觉得有异,就会只燃起一个火堆,或者只朝天上放出一枝箭。 这天底下,能看懂这个暗号的,只有那些曾经跟随她的人。 如果薛寻见到,他定然会有回应的! 周仰和钱甚多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暗号,也不清楚,他们夫人怎么会和薛寻知道同一种暗号! 但此时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他们看到夫人脸色凝重地看着前方,也不禁紧张了起来,跟着她一起往对面看去。 他们放出去的暗号能不能得到回应,决定着他们这次任务能否成功。 虽然他们依然不清楚夫人非要亲自见到薛寻的原因,但他们为这个任务已是奔波了这么多天,他们心底里,也是希望能一切顺利的。 城楼上的所有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了,只定定地看着对面。 终于,在天边开始隐隐泛出白光的时候,对面也有白色的浓烟悠悠地升腾了起来。 一缕…… 不,是两缕! 时颜看到那两缕悠悠升腾而起的浓烟时,一直高高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头平地上,袁立宏驻军的地方传来隐约的骚动。 想来是他们见到了这两座城一前一后升起的浓烟,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只是,他们可能会想到这浓烟有古怪,却绝对想不到,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太阳也缓缓升起来了,时颜脸色猛地一沉,一双桃花眸仿佛带上了隐隐的肃杀之意,沉着嗓音,一字一字道:“所有人听令,立刻整顿出兵,剿灭朝廷的大军,救出被困颍州中的弟兄!” ------题外话------ 男主很快就要闪亮登场! 某男人: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 第130章 他们的初见(一更) 周仰和钱甚多顿时神情一震,双手抱拳,沉稳有力地应了一声,便协同宗向南一起下了城楼。 在共同的敌人面前,他们便是再如何互相看不顺眼,也分得清轻重。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面前的敌人打败! 时颜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把视线转了回来。 突然,旁边传来一个轻柔带笑的嗓音,“我还担心陛下会坚持与他们一同到战场上去。” 时颜瞥了走到了她身旁的林也一眼,倒也没纠正他的称呼,淡淡道:“我们的人一不是没有士气,二不是毫无获胜的希望,这种情况下,主帅并不需要上场。 毕竟所有人都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主帅的责任本便是安坐帐中,起到一个定海神针的作用。 贸贸然地亲自带兵上战场,只是白白给敌人提供弱点。 林阁主不也定定地站在这里,完全没有跟上去的意思么?林阁主想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又何必问我呢?” 这是明着说他故意找茬了。 林也有些哭笑不得,收回看向她的视线,也看着前方,含笑道:“是,我们陛下一向是深明大义的,是我太不了解陛下了。” 顿了顿,他叹息一般地道:“毕竟,我也已是很多年没见过陛下了。” 时颜这回没有说话,两人之间,一时只能听到从远处袁立宏军中传来的杂音,和夏日夜晚的风吹拂过来的轻微声响。 就在林也以为时颜不会回答他的时候,身旁的女子突然轻而淡地道:“如今,便别再唤我陛下了罢,我已经不是你们的陛下了。” 林也微愣,不禁转头看了时颜一眼。 看了一会儿,他轻轻地一扬嘴角,嗓音柔和道:“您永远都是我的陛下。” 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认定的陛下。 曾经,他是望京林家的嫡出郎君,从出生那一天起,未来的人生道路就似乎已是被制定好了,他什么都不需要想,只需要按照家里长辈的指引往前走。 然而,偏偏他生来心思便比旁人要通透许多,那些要延续家族荣耀的言论听多了,大家族里虚伪的面具看多了,一颗心便也厌了,倦了。 比起与望京城里那些满肚子争名夺利心思的人周旋,他更喜欢找一个清净的地方,百无聊赖地躺上一整天晒太阳。 一个机缘巧合的情况下,他看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快步跑到了望京城的一处河堤旁,左右看了看,很是得意地扬了扬眉,笑眯眯道:“看我这回还不把你们这群烦人的跟屁虫甩开! 我这回用的可是会让人浑身起红疹的药物,只要沾上一点点,就会立刻有反应,又痒又麻,没个半个月消不下去。 这个药物附到人的皮肤上就会自然溶解,就这里那落后的医术,哪里能看出他们起红疹的真正原因,啧啧,我真是太聪明了。 韩圻年这老家伙想监视我,还早一百年呢!” 显然,这河堤附近开阔的环境给了少女十足的安全感,她嘟嘟囔囔地说着,突然像是忍不住一般,提高声音一脸愤然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殊不知,河堤石头上,他就在那里躺着,把这少女的话原原本本地听了进去。 韩圻年这个大名,他自然一点也不陌生,在这望京城,竟然还有人敢这样辱骂韩圻年? 他挑了挑眉,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慢慢站了起来,笑盈盈地看向正豪气万丈地站在河堤上的女子。 直到如今,他还记得当时一张脸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少女见到她,顿时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往后跳了一步,桃花眸圆瞪,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一般地看着他。 那时候他只觉得有趣,这一段小插曲,让他仿如一潭死水一般的心湖微微泛起涟漪,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瞬间警惕了起来的女子,道:“不知道娘子所说的那种药物是什么?我还挺感兴趣呢。” 他记得,韩圻年膝下有好几个女儿,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个女子是韩圻年的其中一个女儿。 心里还道,虽然那老狐狸无趣至今,却生了个还算有趣的女儿。 后来他才知道,她竟然就是当今圣上!两年前被韩圻年从民间找回来的轰动一时的女帝! 这可有趣了。 后来他又发现,这位女帝不安分得紧,时不时地就从宫里溜出来到处瞎逛,还时不时地以各种借口接近望京城中名动一时的各个少年才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暗中观察这个女子的一举一动,自然看出来了,她接近那些人,不是像传闻说的那般贪图男色,骄奢淫逸。 恰恰相反,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她看似放浪地接近他们,再不经意地向那些男子表明自己的身份。 若那些男子对她的身份表现得十分鄙夷或者似乎有所顾忌,她从此就不会再接近那个人。 而若那些男子在知道她的身份后,表现出了有那么一点的敬重,她都会想方设法继续与那个人接触。 而她接近的那些人,都十分巧合的,和明显是韩圻年派别的人都毫无联系呢。 他看得津津有味,自以为自己是看戏人,殊不知,在他看戏的时候,他也早已是被人盯上了。 某天,在他又一次看戏看得兴致勃勃的时候,那个女子突然走到了他面前,淡淡道:“林十七郎,你这般天天跟在我身后晃悠,瞧着你的人生似乎很无聊啊。 既然你如此无聊,要不要考虑和我联手,一起做点不无聊的事情?” 他完全无法想到,这个女子竟会对他说这么一番话! 那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已是看透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那眼神中,不带丝毫调侃,满满的都是仿佛散发着光芒一般的坚定,果决,和似乎笃定他会答应的自信。 林也想到这里,不禁再一次转头,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 从她对他说出那句话到现在,已是过了八年了。 天底下的人都似乎在变,只有她的心意一如过往般坚定。 就在这时,东边的太阳升到了一半,微弱而迷离的白光逐渐照亮了这个世界。 城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轰雷般的巨响,是他们这边兵士的奔跑声和呐喊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面颍州的方向,也响起一阵同样的震撼人心的巨响! 他们为之准备了那么久的至关重要的一战,打响了! 第131章 恒都督可会吃醋(二更) 时颜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搭在城楼边缘,紧紧地盯着远方的战场。 袁立宏的大军显然被他们这一突然出击打懵了,但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这几天本便处于高度戒备中,何况,他们和薛寻那边定然有袁立宏的探子,他们连夜把大军集结起来这件事,那些探子很可能早就报告给袁立宏了。 像袁立宏这般经验丰富的老将又怎么可能猜不到他们想做什么,加上方才他们两边突然升起的浓烟,他心里多少也是有数的。 如今,在他们两方人数相差不多的情况下,拼的就是双方的战斗力,和双方将领带领军队的本事了! 时颜正看得满心紧张,肩上突然一暖。 她微微一愣,转头看了林也一眼。 林也淡淡笑道:“夏天快过去了,凌晨的风,还是有点凉的。” 饶是如今情势紧张,时颜也不禁有些失笑,拉了拉被他披在肩上的披风,撇了撇嘴道:“这一幕若让阿樱看到,她定是要吃醋了。” 面对她的调侃,林也一脸淡然,还微微一笑道:“那如果这一幕被恒都督看到,恒都督可会吃醋?” 时颜眼眸微睁,有些讶异,“你怎么……” 林也轻轻一笑,“你忘了我会看星象了?” 时颜脸有些烧红,一脸怀疑,“这种事,看星象还能看出来?” “当然不止,”林也笑笑,重新把目光放到了战场上,道:“跟在你身边那个钱郎君,我几年前曾见过一面,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恒都督手底下的人,还是恒都督的心腹。 恒都督会把这样的人派到你身边,说明,他十分在乎你的安危。” 时颜听得不禁有些恍惚。 明明离开恒景也不过十几天,她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这几天因为忙于向陈州进发,她连想起他的时间都没多少,此时乍然听林也提起,心里的思念不禁十分不合时宜地涌了出来。 其实,方才她短暂地熟睡的时候,梦到他了。 那时候,她感觉自己回到了望京的都督府,回到了她住着的那个院子。 梦里的她也睡下了,只是明显睡得很不安稳,脑子里交织的都是过去与现在的种种事情。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紧皱的眉心,一点一点地轻抚着,仿佛十分执着地,一定要把她的眉心抚平。 他的动作同时也是十分温柔的,她躁乱的内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俊朗高大的男人,下意识地唤:“恒景……” 男人看着她,漂亮的凤眸中满是怜惜,忽然轻叹一声,带着点叹息道:“阿颜,我想你了,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你……” 时颜心头一酸,心底却是满的。 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想就这样不醒来算了。 时颜正想得有些入神,突然,只听下头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她连忙回神,凝神看过去,讶异地看到袁立宏军中的兵士,竟然在迅速向左右两边退散! 她不自觉地探出了半个身子,终于隐隐看到了,战场正中间,一个身披银甲的男人正站在一个由死去的兵士垒成的高台上,手里高举着一个头颅,正大喝着什么。 时颜听不清他说的话,但倒是认出来了,那个男人,是宗向南! 他显然做了什么十分了不得的事情,竟然让袁立宏的大军,以他为中心逐渐溃散! “呵,看来向南那小子成功取下袁立宏的人头了,不枉费我精心教养了他这么多年,”一旁的林也突然心情很好地道:“看来,这场战役,胜负已分了。” 时颜立刻转头紧紧盯着他,这家伙,怎么好像一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 林也有些无辜地回望她,突然叹息一声,道:“你不知道,向南那小子有多拼,他初初跟着我的时候,时常练武练到大半夜,出任务时也常常不要命一般冲在最前面,他说,他要尽快长大,回到阿姐身边。 这三年,这小子身上那股子气焰是越来越弱了,也就这几天,才重新燃了起来。 当他昨晚跟我说,他要亲手割下袁立宏的人头,尽快结束这场战役的时候,连我也惊了一下。” 因为谁都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主帅向来是被保护得最好,也最难攻击的。 想正面攻向主帅,那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只是那小子好的不跟他阿姐学,偏偏倔强这一点学了个十成十。 他下定了决心的事情便无法轻易改变,他最后也只能暗探一口气,嘱咐他万事小心。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还是以那般快的速度。 时颜听得有些怔然,不禁定定地看着战场上那个挺得笔直的身影,眉头渐渐皱起,最后也只能嘴角轻抿,把心里杂乱的心绪压了下去。 正如林也所说,自从宗向南以让人惊叹的速度拿下了袁立宏的人头后,袁立宏的大军便明显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接下来的战况,几乎是一面倒。 袁立宏大军的人,四处逃窜的四处逃窜,投降的投降,这样一来,便是还有不少人想顽强抵抗,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更别说,不管是周仰还是钱甚多,都是恒景手下一等一的大将,本来便是袁立宏没有被抹杀,他们也不一定会输,如今,更是打得心应手了。 不到巳时(早上9点到11点),底下的战争便已差不多结束,报信的人喜气洋洋地跑上了城楼,一边跑一边大叫,“林阁主!夫人!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时颜不禁笑着和林也对看了一眼,一起下了城楼,上了马,带上剩下的人,往颍州那边走去,与他们的大军汇合。 战场上几乎都只剩下他们的人,时颜刚来到颍州城门处,便见周仰、钱甚多和宗向南都在那里,正和一个面容严肃、皮肤略显苍白、一身文人气息与这个战场有些格格不入的男人站在一起,似乎在说些什么。 时颜看到他,不禁眼眸微动。 那个男子,便是薛寻,曾经的允州刺史。 她终于还是,成功把他救下来了。 就在这时,薛寻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转头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一双眼睛忽然亮了亮,脸上的严肃劲仿佛一下子垮了,快速走向下了马的林也,眼泪汪汪地道:“林也!你来救我了! 我就知道,我还没那么早死!老天爷还是长眼的!陛下在天之灵还在保佑着我! 我的陛下啊!你不知道,我都多少年没见过那个暗号了!看到那个暗号时,我掉眼泪的心都有了!” 看着面前这个哭丧一般毫无出息的男人,时颜不禁抽了抽嘴角,实在很难把他跟那个胆大包天发起叛乱的叛军头子联系在一起! 她不禁默默地望了望天,薛寻还是老样子啊!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其他人也明显被薛寻这猛然的变脸惊到了,一时相对无言。 林也意味深长地看了时颜一眼,笑道:“若不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才不会趟这趟浑水。 明知道这是会死的事情,还要闹这么一场,薛十郎,以前的你,可不是这般冲动的人啊。” 薛寻闻言,立刻正了正脸色,叹息道:“林阁主,我这般做并非一时冲动,我原本的计划是一路打到李恺志所在的衮州的……” 一旁的时颜立刻道:“衮州有李恺志二十几万的兵马,你是真不要命了?” 虽然早就猜到了他的想法,此时听他亲口说出来,时颜还是忍不住皱眉。 薛寻仿佛这时候才察觉到她的存在,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但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神情很快恢复正常,道:“我这条命,本来早就该没了,是我不服天命,才苟延残喘到了如今。 我自是知道我无法抵抗李恺志的兵马,因此,我本来就没打算带领我手下的大军打过去。 我把天底下对大兴朝堂不满的人聚集过来的目的已是达到了,坚持要去衮州,是为了我自己的事。 如果不是朝廷这五万援军,我早就解散我手底下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当被困颍州,感觉已经没有希望的时候,他也曾暗想,自己做这件事是否太冲动了。 他的强项本便不是带兵打仗,便是他再怎么天资聪颖,在不擅长的领域终是有些无措。 他死不要紧,他本来就没想过自己能活。 他只是后悔,把奔着他而来的三万多人也拖累了。 林也看着他,没问他的私事,道:“你把对大兴朝堂不满的人聚集起来的目的,是什么?” 薛寻道:“我……” 然而,他只开了个头,一个兵士就突然惊慌失措地朝他们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他们面前,张了张嘴,无比绝望地大喊,“林阁主,完了……完了!” 众人心底一沉,林也立刻向前一步,紧声道:“怎么了?” 那兵士似乎因为极端的恐惧,浑身颤抖着,话不成句。 “小人……小人是在前头五十里处放哨的,方才,小人……看到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他们……他们正朝着我们这边而来!小人看到了……他们旗子上写着的字是……李!是李!” 李! 西南道姓李的将领,只有一个! 便是西南道的节度使,手握二十万大军的李恺志! 时颜猛地瞪大眼睛。 这不可能! 韩圻年先前不是死活都不愿意动用李恺志的军队吗?! 她虽然也想过,他们如果打败了袁立宏的大军,韩圻年可能会因形势所迫,不得不动用李恺志的大军。 但绝不是这么早的时候!就在他们刚刚打完袁立宏的大军,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的这时候! 第132章 向他表明她的身份(一更)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禁万分沉重。 那个兵士显然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了,一个劲地问林也,“阁主,怎……怎么办?我们……我们这一点人,绝对打不过李恺志的大军啊!” 特别是,他们才刚刚打完一场仗,即便这场仗可以说打得还算轻松,他们还是有伤亡的,那精神状态,又如何比得上有备而来的李恺志大军! 要是和李恺志的大军正面对上,他们可以说,毫无胜算! 林也不禁握紧拳头,满脸肃容。 然而,他还没说什么,一旁的薛寻就突然轻叹一声,沉声道:“此事都是因我而起,林阁主,你能专程耗费如此多心力来救我,某已是十分感激。 只是,林阁主和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应该再因我而遭遇什么危险。 本来早在朝廷对我定罪的时候,我就在这世间消失了。 现在多活了这么一段时间,把这么多本来就对朝廷和韩圻年心有不满的人聚集起来,让他们亲眼目睹了西南道的状况,也让他们知道了,他们并不孤单,日后他们大可以聚集志同道合的伙伴,继续在这条路上奋斗,我已是心满意足。” 顿了顿,他嘴角微抿,道:“我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算无颜面见陛下了。 林阁主和各位伙伴,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们快走吧。” 时颜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终是忍不住嗓音沉冷道:“所以,你觉得自己早就该死了,现在便是有逃生的机会,也不愿意离开是吗? 薛刺史,你以为你这样做,你的陛下就会开心吗?她当初把你们聚集起来,确实是为了推翻韩圻年这把控朝政的奸逆小人,但她最根本的目的,不过是……” 时颜不禁有些哽咽,一时无法说下去了。 她不过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让他们不会再被奸人所害啊! 薛寻一愣,不禁再一次讶异地看向时颜。 他才与他们相见没多久,这些人中,他也就认识林也和宗向南,还没来得及询问其他人的身份。 这个明丽娇艳,眉眼却坚韧果决的女子,他印象中从没见过。 只是,看着这个女子,他一颗心莫名其妙地就有点软,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地洒脱一笑,道:“这位娘子似乎很熟悉我们陛下,我虽然不知道这位娘子是谁,但想来会特意来到这里救我的,多少是跟我们陛下有些关系的吧。 我们陛下身边似乎总是聚集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人,我也不知道,这天底下如我这样的人,到底有多少。 但我选择留下来,也不全是因为我们陛下。方才我说了,我有些私事要去往衮州,如今李恺志率领大军离开了衮州,正是给了我机会。 这一趟,我也不一定会死,谁都不想死。 何况,我最怕痛了,要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参与进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里,这些天,我连毛笔都没有拿起过几回。 若是我能活着离开衮州,我再来亲自和林阁主以及这位娘子致谢罢。” 因为时颜今天只简单地绑了条干净利落的马尾,薛寻也没察觉她已是嫁人了,只用娘子称呼她。 说完,他转向林也,道:“不知道能否再借用林阁主一些时间,我有些事情,在去衮州前,想与林阁主说。” 时颜眸色沉沉地看着他。 他想与林也说的,定然是关于韩圻年的事情,很可能便是他坚持要去衮州的原因。 他虽然猜测她和先前的女帝有什么关系,但到底是第一回见她,内心深处是不信任她的。 她不禁深吸一口气,看向了方才那个兵士说李恺志大军正在过来的方向,也许是还隔着一段距离,她此时站在平地上,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李恺志的大军真的来了,他们是肯定要离开的。 而若是薛寻不愿意走,她也没法强行让他离开,除非,她向他表明她的身份。 她此番过来本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救下薛寻,二是,查明韩圻年在西南道到底在做什么,并拿到证明他罪行的证据。 但听薛寻说的,这个证据很显然,连他都还没拿到。 而那个证据,很可能就在衮州。 但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办法了,她只能二选一。 薛寻显然是知道什么的,只是缺少证据,她先把人带回去,日后再想办法派人到衮州那边便是。 反正,韩圻年做下的罪行是永远存在的,但人死了,就真的死了。 毕竟这天底下,会有多少人像她那般幸运,还有重来一遍的机会呢。 林也听到薛寻的话,下意识地看了时颜一眼,低叹一口气,道:“这点时间,我自然是有的。” 薛寻自然看到了林也看向时颜的眼神,不禁有些奇怪。 他要与他说话,他看向那个娘子是什么意思? 那个娘子莫不是与林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不可能啊,他记得陛下曾经说过,林也早就被一个又凶又霸道的娘子定下了。 虽然他没见过那个娘子,但面前这个娘子不凶也不霸道,应该不是陛下说的那个。 周仰和钱甚多见状,也猜到事已成定局了,虽然他们是为了救薛寻而来,但薛寻不愿意走,他们也不可能把他敲晕带走不是? 虽然……虽然确实也可以这样做啦,但夫人不是没给他们下命令么! 想到李恺志的大军很快就要来到这里了,他们不禁看向时颜道:“夫人,我们还是……” 话音未落,颍州城楼上,突然传来一个无比惊讶的男声—— “报告!薛刺史,您快上来看看!远处好像又有一支大军过来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看起来,人数一点也不比李恺志那边的人少! 那支大军显然是冲着李恺志的大军去的!李恺志的大军已是停下来了!只怕,这两伙人要打起来啊!”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抬头,就见颍州城楼上,一个脸上带着铜面具的兵士正趴在城墙上,低头朝他们大吼。 从他所在的高度看过去,确实能看得更远。 薛寻下意识地和林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已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转身就快步上了城楼。 时颜也连忙跟了上去。 直到他们站在城楼上,才终于看到了方才那个兵士说的第二支军队。 第133章 他为了我而来(二更) 因为这两支军队离他们都有一段距离,他们这般看过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勉强能辨认出这两支军队在着装上的细微不同,但要看清那些人的脸,是不可能的。 这第二支军队,是何方神圣! 此时两支军队已是厮杀到了一起,他们分明是冲着李恺志的大军而来。 在大兴,除了他们,还有谁,有那般强大的力量,足以和李恺志手下的大军对峙! 时颜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扑通扑通的声音就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她心里有个很不可思议的猜测。 只是,不可能,恒景还远在望京呢!又如何能调动这么大批的军队! 瞧这军队的人数,绝对不止三万,即便恒景把他在西南道附近的人都召集起来了,也没那么多人啊! 何况,他做出这样的大动作,韩圻年定然就会察觉他插手了西南道的事情,他在望京的处境,岂不就危险了! 不可能,应该不是他。 时颜这样想着,却不自觉地往前走去,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城楼外面,凝神看着。 突然,一旁的钱甚多惊喜地跳了起来,“军旗!是咱们都督的军旗!那是咱们的人,夫人,那是咱们的人啊!” 时颜一怔,反应慢了半拍地看向钱甚多,一颗心虽然已是无比激动,还是尽量理智地道:“你确定那是我们的人?” “绝对是的!我们自己的军旗,我能认不出来么?便是只看到一个角我都能认出来!” 钱甚多无比激动地道:“这黄底红边的颜色,还有棋子上的绿色猛虎图腾,这天底下除了咱们都督,还有谁敢用那图腾! 夫人,都督会这般光明正大地挂上我们的旗子,只怕是彻底和望京那边决裂了啊!说不定,带队的人就是咱们都督! 咱们这些天都在忙于西南道的事情,外头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若属下没有猜错,外头只怕变天了!” 时颜在听钱甚多说那是恒景的军队时,便想到了,恒景会这般完全不遮掩自己的身份,只怕是彻底撕破和韩圻年之间的那层纸了。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随时要跳出来一般,表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淡定模样,厉声道:“如此的话,周仰,钱甚多听令!立刻带上我们的人前去查看情况,若确定那是都督的军队,便去支援都督,若情况有异,便速速回来禀报!” 周仰也早已是掩盖不住心底的激动,听到时颜的话,立刻和钱甚多行了个礼,大声道:“是,夫人!” 便转身,大步离去。 由始至终,一旁的薛寻都一脸状况外地看着他们,此时终于有些回过神来,张大嘴呐呐道:“你说……你说那是你们的人?你们……你们莫不是恒都督手下的……” 这天底下有胆子用猛虎图腾的人,除了大兴朝的大都督恒景,还能有谁!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搭救他的人中,竟然还有恒都督的人! 只是,不应该啊,他跟恒都督非亲非故,恒都督怎会无缘无故派人来救他! 他与他之间唯一算有联系的,顶多就是陛下了吧,但陛下早就跟他闹掰了啊! 他一直觉得这恒都督心里是怨恨他们陛下的,连带着,他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要杀人一般的眼神。 因此,他很早之前就怀疑,恒都督知道他是陛下手下的人了,也曾经跟陛下说过这件事。 那时候,陛下只是不以为然地道:“他若知道你是我的人,早就说出去了,你不是说他怨恨我,想报复我么,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怎会放过。” 他依然十分忧心地道:“恒将军心思深沉,且如今他手握重军,谁知道他对这个天下有没有想法? 若他也想争夺这个天下,想法定是会比旁人复杂许多,他若是知道了属下是陛下的人,却不往外说,只怕是想握着这个把柄,日后要挟陛下。” 陛下当时只一脸头痛地道:“是不是书读多了,想法就会复杂许多?管他怎么想呢,他现在不是没对外说你的身份么? 说不定,你觉得他对你有敌意,不是因为知道你是我的人,只是嫉妒你书读得比他多呢。” 他听得眼眸大睁,一脸不可思议,“恒将军那般的人物,还会嫉妒属下这点?” “哼,难说,毕竟恒将军小时候确实没读过多少书,”陛下轻哼一声,道:“小时候,有一回,他记账时写错了几个字,被我好生嘲笑了一番,气得他连耳朵都红了。 后来有一回半夜,我起夜时见到他自己一个人躲在一个角落里,就着一点微弱的灯光,在十分认真地看孩童识字启蒙用的《千字文》,一边看还一边小声地念,认真得,连我走到了他身旁都不知道。” 自从那回后,薛寻每每见到那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心里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恒将军小时候,原来连记账会用到的那几个字都不会写啊。 所以,他对他这莫名其妙的敌意,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嫉妒他书读得比他多? 因此,此时,知道了时颜他们是恒都督手下的人,他万分讶异,能想到的只是,恒都督不可能是为了救他而来,而是为了旁的目的。 而能让恒都督这般兴师动众的…… 薛寻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只怕恒都督也知道了西南道情况有异,猜到这里隐藏着韩圻年某些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罢! 而以恒都督的能力,若他当真要动手争夺这个天下,这天底下有能力阻止他的人,寥寥无几。 一旦让他知道了韩圻年隐藏在这西南道的秘密,他的起事便有了充足的理由,首先在民意上,就胜了。 只是…… 薛寻不自觉地拳头紧握。 他不清楚恒都督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无法安心地把大兴的天下,交到他手上。 因此,对于恒都督的到来,他开心不到哪里去。 他不禁看着时颜,眸色微微沉了下来,道:“恒都督插手西南道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他只是为了获取韩圻年在西南道的秘密,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罢。” 从如今的情况看,恒都督都出动他的大军了。 单纯为了西南道的秘密,也有点太夸张了。 薛寻对时颜的敌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林也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宗向南却是忍不住皱眉,脸色阴沉地看了薛寻一眼。 若不是他担心自己满身血污熏到了阿姐,他早就站在阿姐身前,替阿姐隔绝这家伙让人不舒服的视线了。 时颜此时心情好,忍不住轻笑一声道:“薛刺史说得没错,我们都督没必要为了韩圻年在西南道那点秘密,就这般劳师动众。” 薛寻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恒都督是为了什么而来?” 时颜一双桃花眸不禁弯成了两弯月牙儿,嘴角微微翘起,在薛寻讶异不解的视线下,带着浓浓的笑意道:“那当然是,为了我而来了。” 第134章 我来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梦(一更) 时颜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除了林也,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薛寻下意识道:“你说恒都督是为了你而来?这不可能,你……你到底是谁!” 宗向南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僵,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时颜,全身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时颜看了薛寻一眼,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反正,薛刺史不必担心,恒都督并不是什么利欲熏心之人,他心里也是与薛刺史一般,盼望着大兴和大兴的百姓能越来越好的。” 薛寻一愣,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虽然他还不清楚时颜到底是什么身份,但这并不是现在问题的关键。 现在最关键的应该是,大兴日后,将会何去何从。 他静默片刻,轻叹一口气,重新把目光投向远方的战场,道:“我心里,无比希望娘子说的话是真的。 然,当一个人有了足以颠覆这个天下的实力时,便是他什么都不做,也会让人敬畏。 更何况,如今他明显有所动作了。 说到底,也是我无能,不管我心底怎么想,也无法决定大兴未来的走向。 便是我拼尽全力发起了这一番叛乱,我心里也很清楚,我能做的只是在大兴这片土地上,燃起一簇又一簇反对韩圻年暴政的火苗。 大兴未来会何去何从,谁会成为新的大兴之主,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干预。 只是……”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道:“不管怎样,我心里也是希望大兴能遇到一个明君,能带领大兴以及大兴的百姓,走得更远的。” 他曾经誓死追随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从没想过投奔别的人,为别的人卖命。 他不是愚忠,只是这天底下,还没出现另一个让他认可的人罢了。 陛下还在生时,时常自嘲地说自己什么用都没有,只能被困深宫中,看着他们在外头出生入死,为她拼命。 其实陛下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就是因为认可她,对她抱有希望才会聚集在一起的,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她坚守本心,让他们感受到她不会轻言放弃的决心,他们便愿意为了日后由她带领的大兴赴汤蹈火。 陛下陨落了,他们这些人,也就散了。 便是他们再有通天的本事,没了陛下的带领,也只是如他一般,拼命挣扎,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最后便是死去,心里终是带着不甘。 许是薛寻这段话说中了在场众人的心事,大家一时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时颜嘴角微扬,眼神却微冷地道:“会的,但不管如何,那个人都不会是韩圻年。” …… 这一回的战争一直持续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 随着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响起,时颜看到远方的战场逐渐沉寂了下来,一队人马开始挥舞着军旗,快速地朝他们这边而来。 看到那熟悉的猛虎图腾,时颜心头微热,一转身,便带着身边的侍卫往城楼下走。 薛寻几人见状,犹豫了片刻,也跟着时颜走了下去。 不管恒都督这批大军是何来意,他们也是帮他们解决了李恺志这一大难题。 于情于理,他们都是要亲自迎接的。 几人在颍州城门口等了一会儿,那队人马便到了。 只见领头的是一个眉目俊朗,气宇轩昂的男子,一身银甲衬托出他高大矫健的身材,那双漂亮幽黑的凤眸中仿佛还带着从战场上沾染的血腥气,让人看着,便忍不住心生畏惧。 此时的他,没有了平日里那一丝温和俊朗,白皙的脸上,每一寸线条都紧绷着,仿佛出鞘的利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比锋利的锋芒。 时颜早在远远地看清了他的模样时,呼吸便有些乱。 是恒景。 竟然真的是恒景! 他怎会亲自出现在这里! 便是钱甚多他们确认了那是恒景的大军,时颜当时想的也是,恒景在里面的可能性,不大。 钱甚多说得没错,在他们专注于西南道的事情时,外面早已是变天了! 这也能解释,先前死活不愿意动用李恺志大军的韩圻年,为什么突然就让李恺志出兵。 只怕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恒景插手了西南道的事情,惊慌之下,只想着速战速决罢! 在她在西南道奋斗的时候,恒景也没有闲着。 想到这里,时颜一颗心突然就满满的,满得都似乎要溢出来了。 恒景早在见到时颜那瞬间,眼眸就一直锁在她身上,脸上的线条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些许。 还没等策马来到时颜面前,他便突然翻身下马,大步地朝时颜走去。 时颜挑了挑眉,嘴角弧度不禁扬起,一直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就这样站在原地,静静地等他走过来。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恒景在奔向她。 不管她怎么对他,怎么把他排斥在自己的世界外面,他对她的感情,都始终如一。 最终,恒景在离她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眸色深深地看着她,忽地,哑着嗓音说了句:“我差点以为,一切都是我的梦……” 时颜一怔,一时不明白,他说的是哪件事。 是她回来了的事,还是他们先前互诉衷肠的事? 亦或是,他此时见到了她的事? 她想了想,眼眸一弯,突然走前一步,张开双手抱住了他劲瘦的腰,只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做出这种事。 而且,还竟然连这男人身上那股子尘土和血腥味夹杂在一起的味道,都觉得好闻,甚至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她清楚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僵了僵,嘴角笑容不禁扬得更高了,轻声道:“那我来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你的梦。” 他们此时是真的见面了。 她是真的回来了。 也是真的,心里对他有着满满的欢喜。 时颜原本想抱一抱他就松手,谁知道她的手刚松开了些许,就感觉到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猛地搂住了她的腰,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耳边,男人醇厚好听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沙哑和温柔响起:“阿颜,比起在梦中相见,我更想像现在这样,见到真实的你。” 时颜微愣,立刻知道,他定是收到她写过去的那封信了。 都收到她写过去的信了,还说什么梦不梦的! 时颜严重怀疑,他就是故意这样说的,就想引发她心底的内疚! 她忍不住暗暗地锤了锤他的背,只是手触碰到的地方都是坚硬寒凉的铠甲,不禁咬了咬牙,轻声道:“放开我,很多人看着呢!” 恒景没有说话,只淡淡地扫了围观着他们的人群一眼。 微凉的视线最后在满脸震惊和不可置信的宗向南身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暗茫,一双手,倒是十分听话地松开了。 反正他和阿颜来日方才,不急在这一时。 他只需要确定阿颜的心意一如先前便是。 这时候,在场最为淡定的林也率先走上前来,笑微微地看着恒景,道:“恒都督,自淮北一别,我们已是快五年没见面了罢。 没想到我们今天,会产生这般特别的缘分呢。” 他说着,别有意味地看了时颜一眼。 恒景也不禁看了身旁的时颜一眼,心里明了了什么,不禁轻轻一笑,道:“确实,很特别的缘分。” 连他也没想到,阿颜竟然还与江湖上的千问阁有关系。 难怪先前林也在淮北看到他时,总是会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眼神看着他,也不知道当初阿颜在他面前,都是怎么说他的。 他这心上的人儿,身上还不知道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看到林也的眼神,时颜莫名有种谈恋爱被家里长辈抓包的尴尬感,轻咳一声,刚想让他们先进城里再说。 一旁的薛寻却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嘴巴张得老大地看着时颜,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话,“你……你跟恒都督到底是什么关系!恒都督早就有夫人了罢!” 第135章 他渴望她太久了(二更) 时颜不禁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抽。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认为,她是插足恒景和他夫人的第三者不成。 她不禁瞥了恒景一眼,意思是,快点把话说明白,别让这家伙胡思乱想了。 恒景却挑了挑眉,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突然,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阿颜,没有你的允许,我可不敢对外宣称你是我的夫人。” 时颜:“……” 男人温热的气息在他说话时,吹拂在她耳边,痒痒的,带着点无法言说的酥麻。 她不禁脸色微红地瞪了他一眼,这男人是什么意思,之前骗她做他的夫人,不是骗得挺得心应手么,现在让他解释一句,反倒矜持起来了? 恒景被她瞪了,心情反而似乎更好了,嘴角微微扬起,一双星子般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时颜被他看得脸颊越发烧红,心里连连骂了好几遍男色惑人,又瞪了他一眼,才转向显然比方才更震惊了的薛寻,尽量淡定地道:“薛刺史难道就没想过,我就是恒都督的夫人?” 薛寻眼眸一下子瞪大。 一旁原本满怀希望地看着她的宗向南,一颗心仿佛瞬间坠入深谷,自从知道她就是他的阿姐后的狂喜、激动和对未来的向往,仿佛都在她这句话后摔得粉碎。 阿姐……阿姐竟然真的嫁人了! 她的夫君还好好地活在这世间!而且,阿姐也明显是对他有情的…… 那他又算什么?他算什么? 时颜没发现的是,在她那句话出来后,一旁的男人嘴角一下子扬得更高了,便连眼角的弧度也往上挑了挑,眼底的柔情瞬间扩散了开来,看着旁边女子的眼神,仿佛要把人溺毙。 好吧,他承认,他有私心,他一直渴望着听到身旁的女子再一次亲口承认,她是他的夫人。 而且…… 恒景眼角余光,微不可察地掠过旁边眼神阴翳而沉痛的宗向南,眼底悄然掠过一抹嘲讽和阴冷。 也该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晓一下,有些人是他不该觊觎的。 不知道身旁某男人心里的醋都快淹死一池塘鱼的时颜见到面前众人这一脸震惊不已的神情,还有些茫然地看了林也一眼,“难道,我提示得还不够明显么?” 她方才说恒景是为她而来的这句话,已经是足够明显了吧。 林也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寻常人哪里会想到,堂堂的大都督夫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参与这样一个看起来并不重要的任务啊! 薛寻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时颜眉头紧皱,“既然你是恒都督的夫人,又何必亲自来西南道?而且,方才听你说的,你似乎跟我们陛下很熟……” 时颜看着他这万分不解的样子,忍不住笑开了,“瞧你说的,难道你就没想到,我特意过来,就是为了救你么?” 她本便没打算向薛寻隐瞒她的身份,方才,若不是恒景及时赶了过来,她早就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薛寻又讶异得嘴巴大张了,“夫人……夫人竟是为了救我而来?这……这真的是……” 时颜轻笑一声,刚想继续说什么,左手就突然被人一把握住,恒景略显低沉的嗓音响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到城里再说罢。” 他此时的语气,分明不同于方才的轻松愉悦,带了点让人无法忽视的阴沉。 时颜不禁看了他一眼,想起他之前吃薛寻醋的事情,不禁有些失笑。 敢情这男人又在吃醋了。 她不是说了,她跟薛寻只是很普通的君臣关系嘛。 不过,想起自己这段日子丢下他为薛寻出生入死的事,她莫名地有些心虚,轻咳一声道:“恒都督说得没错,如今战事已是告一段落,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们还是先回去各自整顿一下,晚一点再聚在一起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做罢。” 说着,她看向薛寻,淡淡一笑道:“薛刺史也是,如今李恺志的大军受到重创,凭借我们如今的军队人数,要攻下衮州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你要去衮州做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罢?” 薛寻微微一愣,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禁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听到那女子亲口说,她来西南道是为了救他,他此时看着这女子,除了最开始那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外,还多了一种无法言说仿佛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熟悉感。 他静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道:“是,衮州……藏着韩圻年最龌龊不堪的一个秘密,我答应了一个人,定会替他去衮州,把他的家人带回来,若是咱们能把衮州攻下来,自是最好不过了。” 他的想法没有改变,他依然不相信恒都督。 毕竟有多少人在极致的权力和地位面前,还能守住本心? 只是,他如今与恒都督之间实力悬殊太大,他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甚至连试探他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他莫名地就觉得,面前这个女子是可信的。 他本来就没有旁的选择了,倒不如让自己稍微相信一下她的话,这样他心里,还比较好受。 时颜挑了挑眉,也没急着问他那个秘密是什么,点了点头道:“薛刺史这样想,自是最好的。” 说着,没再看其他人,带着脸色明显越来越黑沉的某男人就走进了颍州。 宗向南看着他们两人那异常和谐的身影,脸色越来越难看,深吸一口气就要跟上去,却倏然被林也拦住了去路。 宗向南咬了咬牙,眼神痛苦地看着林也,“阁主!” 林也无奈地看着他,再一次感慨自己上辈子定是欠了陛下,所以这辈子才替她做牛做马来还,轻叹一口气,道:“向南,不要冲动,你是知道她的性子的,你可是想,她以后再也不愿意见你。” 宗向南身子一僵。 他知道,这般绝情的事,他的阿姐能做出来。 当初她说把他丢给阁主就丢给阁主,从此再也没有主动过问过他的事情。 他甚至怀疑,当初若他不是时常央求阁主让他跟着他一起去见阿姐,她早就忘了他的存在了。 她对他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他在她眼中,顶多就是一个她随手救下的小玩意。 可是,她不知道,她随手施舍给他的那点温情,给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温暖和归属感。 为什么?为什么最终能陪在阿姐身边的人,不是他?! 就凭那男人比他先认识阿姐,比他强大吗?! 林也看着仿佛要把牙关咬碎的宗向南,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独留一旁的薛寻依然一头雾水。 他们似乎在说跟那个都督夫人相关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而且,他们怎么都一副跟那个都督夫人很熟的样子!那个都督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呐! 这几人心中的纠结,如今的时颜自然是不清楚的。 她进了城后,看恒景满身的血污和尘土,直接找了个客栈,随便找了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房间,就走了进去。 她本来想说让恒景先换下这一身铠甲,然而不待她开口说话,她就感觉自己一直被握着的手腕被猛地往前一扯,下一息,她已是被扯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被紧紧抱住。 被箍得严严实实的时颜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无奈地敲了敲他的胸膛,“先把你身上的铠甲换了!” 他不知道,他的铠甲又硬又冰,让人靠得很不舒服嘛! 就她方才敲的那下子,这男人定然毫无感觉,就她的手疼上半天。 然而,向来对她温柔体贴的男人难得地有些耍赖,听到她的话,抱着她的力度不松反紧,下巴轻轻地在她头顶摩挲,哑声道:“让我再抱一会儿,否则,我真的要以为,我在做梦了。” 他没有说谎,自从她离开后,他就一直有种不真实感,每每看到都督府里空空如也的房间,他都会怀疑,关于她回来了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他思念太过,所产生的幻觉。 即便后来拿到了她亲笔写的信,即便他已是看了那封信无数遍,都能把这封信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他心底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依然无法散去。 甚至连做梦,梦到的都是,这一切都是假的,然后大汗淋漓地醒来。 他渴望她太久了。 也求而不得,太久了。 第136章 传说中的战损美人(一更) 时颜默默地望了望天。 梦,又是梦。 她都拿不准,这男人是在故意装可怜,还是真的这般患得患失了。 她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找到他手臂处没有铠甲覆盖的肌肉,狠狠一掐,感觉到抱着她的男人身子一僵,轻轻“嘶”了一声,手松了松,她连忙趁机挣脱了他的怀抱,微微挑眉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怎样,这次能确定,这不是梦了吧?” 看到女子桃花眸中闪动的狡黠之色,恒景不禁有些失笑,可是此刻,他确实无比真实地感觉到,面前的人是真的,先前发生的一切,也是真的。 一直以来紧绷的心悄然松了些许,恒景轻叹一口气,道:“夫人真是好狠的心。” 听到他那般自然而然地喊她夫人,时颜脸颊微热,暗暗瞪了他一眼。 虽然她现在确实是他的夫人没错,但他明明知道他们间情况特殊。 时颜也不知道这男人是脸皮厚,还是只是跟她开玩笑,撇了撇嘴道:“先把你身上的铠甲换下来罢,稍晚一些,还得去和薛寻他们商讨事情。” 说完,走到房间外,看了一眼一直隐形人一般守在这里的陈应,道:“陈管事该是有替都督准备替换的衣物罢?” 陈应会在这里,时颜一点也不奇怪。 恒景这回定是与韩圻年彻底决裂了,他在望京的人马,定然是能撤退的,都撤退了。 陈应立刻朝时颜行了个礼,道:“都督的衣物都在后方的后勤部队中,还没送到,但属下已是嘱咐人先到城里找几套适合都督的衣物送过来了。” 话音刚落,时颜就见不远处有两个兵士走了过来,一个兵士抱着一个水盆,一个兵士抱着两个包袱,见到时颜,立刻满怀恭敬地朝她行了个礼,道:“见过夫人。”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悄悄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原来,这就是他们都督的夫人! 果然好美,便是不施粉黛,也比他们村里最美的女子美多了! 难怪他们都督为了她,离开望京后便直奔西南道,一举打退了西南道节度使李恺志的军队! 这就是传说中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吧! 那个抱着水盆的兵士行完礼,便进了房间,把水盆放下。 另一个抱着包袱的兵士则把手中的东西往时颜面前一递,强忍着脸上的兴奋道:“夫人,这是属下替都督找来的替换衣物,还请夫人帮都督拿进去罢。” 时颜看着面前的衣物:“……” 怎么……怎么还要她拿进去? 难不成,还要她替恒景穿啊! 不过,她如今名义上是恒景的夫人,他们认为她应该替恒景穿衣,好像、似乎、其实……也算正常…… 时颜扯了扯嘴角,呵呵笑着拿过了衣物,便在陈应和那两个小兵殷切的目光下,走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一进房间,她脸上的职业笑容便消失,把手里的两包东西丢给了正笑微微地看着她的男人,轻咳一声道:“这是衣服,你自己会换吧?” 恒景接过时颜丢过来的两个包袱,一时也没想到时颜脑补了些什么,有些好笑道:“我自是会穿的,阿颜,你问这个问题,为免太小看我了罢。” 时颜瞥了他一眼,一颗心突然跳了跳。 这家伙本来便长得好看,现在他刚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的锋芒还没完全褪去,白皙的脸上甚至还留有几道灰尘的痕迹,显得颓废而又性感,竟是比先前更好看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战损美人? 她色胆包天之下,忍不住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扬了扬眉道:“我现在不是你的夫人么,我还以为,你会要求我帮你换。” 恒景微愣,白皙的脸上顿时掠过两抹可疑的红晕。 时颜见状,忍不住微微低头,“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恒景的眼眸顿时眯了眯,突然上前一步,把还在偷笑的某人一把抵到了墙上,微微低头,看着某人有些受惊地瞪大的桃花眸,一字一字道:“说起来,你才是我的陛下,理应是臣替陛下换衣服才是,陛下如今,可有这个需要?” 时颜:“……” 这眼神邪魅的男人是谁!完蛋,这家伙学坏了!再也不是那个纯情温柔的好男人了! 然而,时颜还没说什么,面前的男人便扬了扬嘴角,脑子里某根神经仿佛一下子通了一般,嗓音略显低沉地道:“当然,若陛下非要替臣换衣服,臣自是不敢不从。” 说着,收回了撑着墙壁的手,一双眼眸紧锁着她,一边往后退,一边开始解自己身上的铠甲。 完全就是一副,来吧,随便蹂躏我的神情。 时颜:“!!!” 完了完了,这男人是真的学坏了,竟然还会调戏人了! 她不禁满脸通红地瞪了恒景一眼,憋了好久才憋出了一句:“谁要替你换衣服了!自己换!” 便转身,快步走到房间里面去了。 看着时颜那恼羞成怒的模样,恒景终是忍不住,无声地扶着额角,满脸宠溺地笑了。 阿颜替他换衣服啊…… 这件事不能想,一想,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要烧起来一般了。 恒景换衣服很快,时颜走到里间没一会儿,就听到男人醇厚的嗓音道:“我换好了。” 时颜转头一看,果然见男人已是换上了一身黑色窄袖交领袍服,正在用水盆里的水简单地洗漱。 他身上那股子凛然的气场仿佛随着那铠甲的卸去,一起散去了,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清润温和,与方才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时颜不禁道:“你也太快了吧,我方才看你那铠甲繁琐得很,还以为解下它要花上一点时间呢。” 恒景把擦完脸的巾子丢回水盆里,轻轻一笑,“我这些年来,也不知道解过多少回铠甲了,对于我来说,解铠甲就跟解旁的衣物一样,没甚不同。” 闻言,时颜不禁想起了当年被她孤苦伶仃地丢到了战场上的那个少年,也想起了若干年前,林也跟她说过的那句——“恒将军身边明明有很多人陪,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些孤独。” 看着他的眼神不禁柔了柔,走过去道:“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们一会儿就要出去了。” 恒景看着她,无奈地道:“阿颜,要休息的是你吧。” 时颜微愣,就见恒景眼眸变得深沉,突然轻轻抚上她眼睛下方,皱眉道:“方才,周仰和钱甚多这两个家伙跟我说了,你这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瞧着,眼睛下方都青了,脸色也苍白也不少。” 一边说,一双凤眸又忍不住沉了沉。 他让周仰和钱甚多跟着阿颜,是让他们好好照顾她的。 谁料,这就是他们照顾阿颜的方式?让阿颜参与进这般危险的行动中便罢了,竟然还让她跟着他们奔波了这么多天,连觉都没法好好睡一个! 第137章 可否陪我一起睡(二更) 时颜闻言,不禁有些惊慌地瞪着他,双手抬起轻触自己眼睛下方,道:“我连黑眼圈都有了?” 她这些天哪有时间想自己外貌的事情,连镜子都没时间照,此时的样子定是好看不到哪里去的。 只是,先前没人说出来便算了,此时有人指出了这点,说的人还是恒景,便是时颜,也忍不住有些懊恼。 哪个女子不想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自己喜欢的人,她倒好,跟恒景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就让他看到了自己这么多天没有洗漱、也没有好好整理过的容貌! 她现在的样子定然十分疲惫,也不知道除了黑眼圈和脸色苍白,还有什么不宜见人的地方。 原本满脸气恼和心疼的恒景看到面前女子的表情,不禁微微挑眉,倒是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她在意的是自己有了黑眼圈这件事! 他不禁好笑地看着她,温柔地顺着她的话道:“是,有黑眼圈了。” 时颜的脸不禁更垮了,苦兮兮地道:“那我现在岂不是很难看?” 恒景嘴角笑容不禁扬得更高,终是忍不住,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凑过去在她额头上吻了吻,微微哑声道:“不难看,很好看……” 否则,他又怎会这般把持不住自己,只想一再地与她亲近。 感觉到男人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时颜的脸不禁热了热,轻声嘟囔道:“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哄我的。” 恒景与她额头对着额头,微微笑道:“那可要我向你证明证明?” 男人的眼神太过火热,火热得甚至有些露骨,时颜顿时觉得不止脸,连身子都似乎热起来了,连忙推开他,轻咳一声,道:“不用,管你是不是哄我的,反正我天生丽质,养一养就回来了。” 听到女子脸皮甚厚的话,恒景不禁有些失笑,手垂下来无比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就往里间走去,道:“我的阿颜自是天生丽质,但再天生丽质,也要休息。 如今局势稳定了,你便好好睡上一觉罢。 与薛寻他们商谈的事情,不用急,等你睡醒再说便是。” 时颜跟着他往里走,问:“那李恺志那边……” 恒景微微侧身看了她一眼,突然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在时颜惊讶地低呼出声前,把她放到了床上,低头看着他,幽黑的凤眸中蕴着淡淡的笑意,道:“李恺志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方才那场战役,他已是被我们俘虏,此时该是已经押送到颍州了。 衮州那边,我已是命周仰和张抑带着十万大军直接攻过去,李恺志手下虽然有二十几万大军,但如今兵力已是分散,他们又失去了主帅,正是如无头苍蝇一般无所适从,估计最晚到明天早上,就会有消息传过来。” 男人这般俯看着她的姿势,让他的脸占据了她所有视线,她所能感受到的世界中,一时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般。 时颜的心跳悄然加快,心底却无比安定。 她自是知道恒景来了,便再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忧心。 她方才那样问,不是因为担心李恺志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只是操心惯了,想问问情况罢了。 她看着男人的眼眸,轻声问:“你那十万大军,是从哪里来的?你怎会突然来西南道?韩圻年那边,现在如何了?” 恒景看着时颜这滔滔不绝地问出来的问题,不禁哑然失笑。 这个样子,还怎么入睡? 他直起身子,坐在床边,轻轻把她的头发抚到了脑后,低声道:“这些问题,你醒了我再与你慢慢说。 所有事情,你都不需要担心,好好睡便是了。” 说着,还拉起了一边的被子,给床上的女子密密实实地盖上。 时颜不禁默默地瞪了恒景一眼,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后,她再休息,不是一样么。 恒景却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笑看了她一眼,便要站起来。 袖子却猝不及防地被扯住了。 恒景有些讶异地低头一看,就见床上的女子正抬眸看着他,眼神有些躲闪,表情却装得淡定地道:“你留下来陪我罢。” 看到恒景瞬间幽深了几分的眼眸,时颜知道他十有八九想歪了,连忙清了清喉咙,道:“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等我睡觉了,再离开。” 这么多天没见,她也是很想他的。 听着女子难得带上了几分撒娇的语气,恒景心头一热,又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 何况,他根本一点也不想拒绝她。 他抬手,轻轻按住时颜扯着他袖子的手,坐回床边,看着时颜轻笑道:“是,臣遵命。” 说着,他突然一本正经地道:“便是陛下想让臣侍寝,也是可以的。” 只是,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就不好意思起来了,右手握拳轻抵唇边,掩盖自己有些发红的脸颊。 时颜不禁抽了抽嘴角,只是又忍不住有些好笑。 这家伙,是调侃她上瘾了是吧! 又害羞又要调戏她,也是忒幼稚了。 她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干脆翻过身子,对着墙面,道:“算了,别吵我,我要睡觉!” 恒景垂眸看着她,眼神又柔和了些许,没再说什么,只伸手,替她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虽然在昨晚,时颜已是小睡了一会儿,但那一点儿时间完全无法填补她这些天的疲累。 加上此时恒景就在这里,就在她身边,时颜心底无比安定,没一会儿,就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 睡得香甜的时颜不知道,另一边的薛寻,简直要疯了! 他直觉那都督夫人与他们陛下间定是有着什么关系,而且很明显,林也和宗向南也是知道的。 然而,当他去问那两人时,他们一个只是笑得高深莫测,一个阴沉着一张脸仿佛被人抢了妻子一般,他问题还没问完就被他的眼神吓跑了。 他心里不禁说不出的抓心挠肝,最重要的是,凭什么林也和宗向南那小子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明明当初,他陪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比那两货都多! 凭什么陛下告诉他们,就不告诉他! 他不再是陛下的最看重的左膀右臂了qaq 得知这一点,薛寻比得知自己快要死了还要受打击,一晚上都恍恍惚惚地游荡在颍州城里。 突然—— “薛刺史,你在这里作甚?” 薛寻一愣,猛地抬头,就见前方,某个应该早就离开了西南道的红衣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张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脸在夜晚灯火的映照下,美好得更不像存在于这世间的人。 薛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迎了上去,又哭又笑地道:“虞欢喜!你怎会在这里!你……你还好吧?我就知道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到底怎么来到这里的?” 虞欢喜笑着摇了摇头,“薛刺史,你还是与先前一模一样。我这回,是跟着恒都督一起过来的。” 薛寻一愣,不禁奇怪道:“你竟是去投奔恒都督了?你……你胆子也太大了罢!” 毕竟,他们跟恒都督一点也不熟,连他是个什么人也不清楚。 “谁说我是去投奔恒都督的,”虞欢喜扬了扬眉,道:“我是冲着都督夫人去的。” 都督夫人,又是那个都督夫人! 薛寻不禁更受打击了,这般看来,连虞欢喜都知道那都督夫人是谁,就他不知道! 陛下实在太偏心了! 他不禁无比哀怨地看着虞欢喜,道:“那都督夫人到底跟咱们陛下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虞欢喜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还以为,薛寻早就知道陛下的身份了。 毕竟,看陛下去西南道前的态度,她没想着向薛寻隐瞒这件事。 他思索了片刻,眼底掠过一抹狡黠,意味深长道:“为何就你不知道,自然是因为,陛下没把你当作自己人了。” 薛寻:“……” 不禁在心里默念,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虞欢喜,我们也算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薛寻幽幽地瞥了他一眼,道:“陛下不告诉我这件事,定是有她的原因。 大不了,我亲自去问都督夫人! 而且,我不明白的是,若她真的与我们一般,都曾经是陛下手底下的人,又为何嫁给恒都督。 难道,她已是决定要辅佐恒都督了么?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那般大费周章地来救我! 这件事,我定是要找她亲自问清楚!” ------题外话------ 感谢爱吃小鱼儿的猫的打赏,以及大茅桃的宝贵月票~么么哒 第138章 心机啊真是心机(一更) 时颜没想到的是,她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一大早。 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看着外头灿烂的阳光,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这里是哪里,以及,她怎会在这里。 “阿颜,你起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就在这时,一个醇厚好听的声音响起,时颜有些迷糊地转头,当看到头发微湿、穿着一身藏青色紧身袍服一脸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的恒景时,她不由得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朝他抬起了手。 恒景眼中笑意更深,走过去坐在床头,时颜顺势靠在他身上,被他抬手抱住,男人带了点晨间清爽气息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可是还困?今天没什么事,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时颜在他软硬适当的胸膛上蹭了蹭,心里暗暗感慨,这胸膛可真宽敞,还带着仿佛直透人心的温度,抱着,可不比抱枕舒服多了。 她又有些眷恋地在上面蹭了蹭,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懒懒道:“不睡了,否则我好不容易在你属 恒景只觉得她这些小动作,让他的一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更抱紧了她一些,笑容低低地道:“咱们陛下龙姿凤采,连当年最孤冷清高的林十六郎都能收为已用,我手下那些人,会敢对陛下不敬?” 时颜懒得跟他掰扯他与她之间的关系了,他非要喊她陛下,就让他喊呗。 反正论身份,她确实是他的陛下。 她被他暖暖的体温包围着,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坦的,微微闭上眼睛撇了撇嘴道:“你手下那些人怎么不敢对我不敬了?你可不知道,你手下那些人可傲得很,都想着跟随你建功立业,飞黄腾达呢,寻常人他们可不会放在眼里,更别提我一个女子了。” 恒景可以说是如今大兴,最有可能成为新的大兴之主的人了。 他手底下的人,说没有什么想法是不可能的。 时颜这些天,自然也察觉到了恒景麾下的人对她的不屑,只是她没放在心上罢了。 恒景听得眉头直皱,暗暗地把这笔帐也算到了周仰和钱甚多身上,沉声道:“若有敢对你不敬的,都交给我便是。” 他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疼宠都来不及,又怎么能让她被人欺负,还是被自己手底下的人! 时颜闻言,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好笑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顶多就是把他们赶出军中,他们心里看不起我的,照样看不起我。 我如今毕竟不比先前了,以前的我,身上再怎么说也有着皇室的光辉,如今的我,在大多数人心里,不过是你的夫人。 我自是要付出更多,才能让他们真正地把目光投注到我这个人身上来。” 说着,她抬了抬下巴,笑眯眯道:“虽然进度有些缓慢,但也算小有成果了,至少,在这些跟着我在西南道奋斗的人眼里,我首先是他们的统领,其次,才是你的夫人。” 恒景不禁抬起手,抚了抚她上扬的嘴角,眼眸轻柔,道:“是,我的阿颜最了不起了。” 只是,心底那一抹阴暗仍未消失。 他知道阿颜向来要强,只是,他不希望她那么辛苦,也不希望她再如这次一般,被卷进随时伤及性命的危险中。 天知道,当初,他多后悔让她一个人离开了望京。 这般让他彻夜难眠的担忧和痛苦,他是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时颜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点评了一句:“敷衍。” 便下床,穿上鞋子,坐到梳妆镜前梳妆去了。 这下子不仅他的怀里,连他的手都空了,恒景不禁握了握空虚的手心,嘴角微微一抿,走过去站在时颜身后,看着她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柔顺的黑发。 时颜透过镜面,看到这男人一直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不禁有些好笑,也有些说不出的羞赧,通过镜面晲了他一眼,道:“你可是闲得很,闲的话,就帮我打一盆温水来罢。 你早上沐浴了,我可连洗漱都还没有呢。” 瞧他头发还湿着,身上还有着淡淡的皂角香味,定是来这个房间前刚刚沐浴完。 还换了身新袍子!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这么骚包呢? 仿佛自己心里的某种隐秘心思被察觉到了,男人白皙的脸上微不可察地掠过一抹不自然,微微低头,右手握拳捂了捂唇,清了清喉咙,道:“好,你稍等。” 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时颜愣了愣,不禁有些纳罕。 他这是什么表情。 她突然有些醍醐灌顶,不会这男人是故意沐浴完才来找她的罢!就是故意给她施展美男计! 也不怪她刚醒来迷迷糊糊的时候,一下子就被他惑了心神。 心机啊!真的心机! 时颜不禁转头看着男人离开的身影,好笑地扬了扬唇。 以前倒是没发现,恒景在对待自己喜欢的女子时,是这个样子的。 很快,房间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时颜嘴角不禁扬得更高,主动走到大门处,把门打开,故意带了几分抱怨道:“怎么这么久?我等得黄花菜……” 说到一半,她就看到了紧跟在恒景身后的几个人,声音嘎然而止。 却见恒景身后,钱甚多、陈应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来的喜儿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和她面前正双手捧着一盆温水一脸淡定的男人。 喜儿回过神来,连忙小跑上去,一把接过恒景手中的水盆,急声道:“都……都督,这种事还是让奴婢来罢!” 天啊,她看到了什么!他们夫人竟然使唤都督替她打洗漱用的温水,还……还嫌弃都督动作慢! 老天爷啊,寻常人家都是妻子侍奉夫君,他们夫人倒好,真是完全不走寻常路! 而都督竟然还这般由着夫人,该说是都督太宠夫人了,还是他们夫人太了不起? 陈应也不禁微微皱起眉头,“都督,你需要人做事的话,唤属下一声便是。” 他们都督向来不喜欢人在身旁伺候,因此寻常时候,他都是在客栈楼下候命。 钱甚多讶异过后,却是忍不住有些惊喜。 他们都督原来还是会讨夫人欢心的!天知道,他和周仰这些天多担心夫人会被千问阁那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抢去,还无比担心都督就像他们想的,只是把夫人当作嘉明帝的替身。 现在看到都督这么给力,他这心就放下一半了! 第139章 劫后余生(二更) 恒景看了眼默默地用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颜,轻笑一声,道:“这么一点小事,倒是不用唤人,我自己来便是了。” 边说,还边看向时颜,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夫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感觉到其他三人顿时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时颜嘴角不禁抽了抽。 看到这么多熟悉的面孔,她莫名有种这里不是西南道,而是望京的都督府的感觉。 她不禁又默默地瞥了恒景一眼,撇了撇嘴道:“不用了,都督做事笨手笨脚的,既然喜儿来了,让喜儿伺候便是,都督便在一旁候着罢。” 喜儿:“!!!” 天啊,他们夫人这说的什么?还嫌弃起都督笨手笨脚来了!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她怎么觉得他们夫人的胆子又比先前大了不少,让她压力很大啊! 这样想着,她连忙不停地给自家夫人使眼色,“夫人,奴婢听陈管事说,早膳都已是备好了,再耽误下去,恐怕早膳会放凉。奴婢还是先帮夫人梳妆打扮罢。” 时颜看了看身旁的小丫头,心里多少是有些感慨的,扬了扬嘴角道:“好。” 说着,便转身走进了房里。 喜儿立刻紧跟了进去。 恒景这回没有跟着进去,看到房门被关上后,才转头,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狂喜的钱甚多,凤眸微微眯了眯道:“钱甚多,刚好,我有些事要找你,随我来罢。” 钱甚多被自家都督看得,不禁打了个激灵。 这是怎么回事!他最近没有做什么惹恼都督的事情吧!没有吧! …… 有了喜儿的到来,时颜没花多少功夫就收拾好了自己。 在梳妆过程中,她听着喜儿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对她的思念,她离开后都督府里都发生了些什么,这一路上她是多么彷徨害怕云云,这才有种,西南道的事情确实告一段落了,那紧张不安的日子已是过去了的感觉。 只是,喜儿虽然也跟着恒景来了西南道,但恒景和韩圻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是懵懵懂懂的。 她只记得,某天凌晨,她突然被人强行从温暖的被窝中提溜了出去,眼角的眼屎还没擦呢,就被丢到了一辆马车里,直接出了城。 一直到来到了西南道,她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说着说着,不禁咬了咬唇,道:“夫人,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了望京了?” 她虽然懵懵懂懂,但有些事情,她还是有感觉的。 时颜默了默,道:“短时间内,应是回不了了。” 喜儿脸上的神情不禁更纠结了,只是,她很快便舒展开了眉头,看着时颜道:“罢了,望京也没什么值得奴婢留恋的,只要……只要奴婢还能跟夫人在一起,不管去哪里,奴婢都不怕!” 时颜不禁扬了扬嘴角。 然而,不待她说什么,这小丫头就突然凑到她耳边,紧张兮兮道:“夫人,虽然奴婢蠢笨,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这一路上,奴婢听到很多百姓在说,都督要反了,都督这般,是要公然跟朝廷作对…… 都督是不是起事反叛了?那……那咱们以后,不会就是叛军了吧……” 那他们夫人要怎么办?这以后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颠沛流离。 若是都督成了还好,若是都督败了,他们夫人的下场会是怎样,她想都不敢想! 在都督越来越看重夫人的时候,喜儿还以为,他们夫人的好日子要到了。 谁知道,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呢! 时颜微微挑眉,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她夫人,早在她都督起事之前,就是叛军中的一员了。 不明所以的小丫头还在那里哀伤地感叹,“夫人遭受的苦楚,怎么总是比寻常女子多呢?只是,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只盼着一切顺顺利利,咱们的日子,能尽快安定下来罢。” 时颜收回看向她的眼神,最后照了一下镜子,确认自己的仪容没有问题后,站了起来,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保证护你周全。”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喜儿一愣,不禁怔怔然地看着时颜。 他们夫人似乎总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慌张,也不会害怕。 似乎连反叛这样的事,在夫人眼里,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都不禁好奇,他们夫人还能做出多少让她讶异的事情来了。 时颜刚刚打开了房门,便见到恒景正从另一边走过来,身后,跟着垂头丧气仿佛精气神都被吸走了的钱甚多。 恒景看到她,眼眸微微一亮,走上前十分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微微笑道:“走罢,下去吃早膳。” 时颜不禁好奇地看了钱甚多一眼,“钱校尉怎么了?” “没什么,”恒景语气温和,凤眸里却悄然流转过一抹凉意,牵着她往下走道:“我刚刚问了一下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昨天负责押送李恺志来颍州的就是他,许是这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累了罢。” 时颜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 也是,熬了这么多天,铁打的人都受不了,钱甚多累是肯定的。 她不知道的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钱某人闻言,不禁无比哀怨地看了自家都督一眼。 他奶奶的,都督明知道他累,还把安置战俘这种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塞给他!他都能预料,他接下来几天又要不眠不休地干活了! 方才,还被都督用他那吓人的气场摧残了那么久! 幸好他先前没有处理那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武行文,在都督方才责备他没有照顾好夫人时,他把那倒霉蛋推了出来,才暂时转移了都督的注意力,立了一功。 都督没有明着说怎么处置那家伙,只沉沉地说了句,晚上把他带到他面前,但钱甚多知道,那家伙的下场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唉~虽然莫名其妙被都督责备了一番,但这般看来,都督还是很看重夫人的。 他的心又往下放了一些了! 时颜和恒景吃完早膳,便到外头去查看情况了。 颍州城里,满是到处巡逻的兵士,见到他们,都立刻上前朝他们行礼。 而城里所剩不多的百姓在这劫后余生的时刻,虽然依然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走向,但这短暂的和平已是足以让他们感觉欢喜,一个两个都努力打起了精神,努力恢复正常的生活节奏。 虽然他们不知道时颜和恒景的身份,但看那些兵士对他们的态度,也知道他们定是什么大人物,见到他们,都不禁主动退到了一边,一脸探究惶恐地偷看他们。 也有一些胆子大的百姓,主动上前跟他们行礼,企图在他们面前混个眼熟。 毕竟,谁知道,日后统治他们颍州的人,会不会就是这对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男女呢。 多讨好他们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不管是谁上来行礼,时颜都是无比和气地对他们点头致意。 毕竟,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他们遭受的这一切都不过是无妄之灾。 他们是最无辜,最无助,也是最渴望能过上和平的日子的。 可以看出来,整座城在他们和千问阁众人的带领下,已是逐渐恢复了秩序和生气,清晨和煦的晨光仿佛给这种城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让人看着,便心情舒畅。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惊喜的女声—— “阿姐!” 时颜转头,便见不远处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阔别了好几天的苏希雨霍地站了起来,眼眸闪闪发亮地朝她跑了过来,难掩激动地道:“阿姐,你没事吧?我这些天老是担心阿姐,就怕阿姐出什么意外!” 时颜笑看着面前穿着一身素布罗裙,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的女子,道:“没事,你不看我好好地站在这里么?你是什么时候来到颍州的?” 苏希雨上下打量了时颜一眼,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和文娘是今早来到颍州的。 对了,阿姐——” 苏希雨的神情忽然凝重了起来,看着时颜咬了咬唇道:“有一件事,不知道阿姐可知道了……” 第140章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好(一更) 时颜看苏希雨神色有异,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 瞧阿姐这神情,她定然是不知道了。 苏希雨嘴角微抿,道:“我听咱们后来赶过来的人说,六妹……不见了,就在前天晚上。” 时颜微愣。 她当初把苏妙灵留在了柳州,派了身旁一个暗卫看着她。 这几天,她都没收到那个暗卫传递过来的消息,但她这些天在不停地赶往陈州,那个暗卫暂时联系不上她,或者消息有延迟,也是正常的。 那时候,柳州还有一些千问阁的人留守,只怕,苏希雨的消息,是从那些人嘴里知道的罢。 苏希雨看时颜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连忙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我听他们说,柳州出事后,柳州仅剩的一些官兵一直在挨家挨户寻找那天火烧府衙那批人的同党。 咱们留守的弟兄天天疲于应对那些官兵,六妹就是在某次那些官兵再次闯进来的时候,用上茅厕的借口偷偷离开的,现在,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时颜眉头微蹙。 听苏希雨说的,苏妙灵偷走绝不是一时兴起,只怕是策划已久。 算算时间,她是在刚刚吃完一次“解药”后偷走的,她理应不知道她给她们吃的所谓毒药是假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偷跑了出来。 这苏妙灵不是疯了,就是不要命了。 苏希雨自然也想到了这点,道:“阿姐,我……我总觉得六妹偷偷离开,是冲着你来的,你最近一定要小心一些。” 时颜看着苏希雨笑了笑,道:“五妹不必太过担心,我先前一直拘着她,是因为我的身份还不能泄露出去,如今西南道的情况已是渐趋稳定,她要离开便离开罢。” 顿了顿,她眼眸微微一眯,笑道:“而她要伤到我,可没那么容易。” 苏希雨这时候,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道:“对了,我听说,都督也来了……” 一边说,她眼角余光一边后知后觉地看到了某个高大俊朗的男人,顿时小小地吓了一跳,眼眸微瞪,轻轻嘶了一声。 看着她这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的表情,时颜好笑地看了恒景一眼,道:“有这么吓人么?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苏希雨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家阿姐。 不过,没想到,都督是真的来了。 今天早上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听错了。 都督公然与他们这些“叛军”混在一起,还带兵攻打李节度使的大军意味着什么,她多少是知道的。 事实上,从很早以前开始,望京城里就在悄然流传恒都督迟早有一天会反叛朝廷这样的话。 只是那时候的她不关注朝堂大事,也觉得反叛这种事离她太远,往往都把这些话当作流言蜚语,听过就算了。 没想到,如今恒都督是真的反了!而她……而她竟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连忙朝恒都督行了个礼,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时颜。 时颜挑了挑眉,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道:“都督,劳烦你先到一旁去罢,你在这里,影响到我妹子与我说话了。” 苏希雨的脸色顿时有些慌,急声道:“没……” 恒都督却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只有些无奈地笑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便依言转身,走到一旁去了。 苏希雨看得有些怔愣,不禁羡慕地道:“阿姐,都督对你可真好。” 在韩家满月宴上,她也亲眼目睹过恒都督是如何护着阿姐的,但她没想到,在这样的小事上,恒都督也会这般迁就阿姐。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怎么样,看的,不就是这些小事么。 阿姐前半生过得那么苦,如今,总算找到自己的归宿了。 时颜轻轻一笑,甚是凡尔赛地道:“还行吧。 五妹可是还有话想与我说?” 苏希雨收回心神,看了时颜一眼,突然低声道:“阿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是要和都督继续留在西南道么?” 时颜其实也猜到了苏希雨会说什么,不禁看了看四周围忙碌的人群,道:“短期内,应该会留在西南道。” 既然他们已是公然与韩圻年决裂了,便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 这些事情,她在吃早膳的时候,便与恒景细细说过了。 说着,她微微一笑,看着苏希雨道:“你还担心我呢,你该想的是,你以后怎么办? 若你想回望京,我随时可以派人把你护送回去,若你有其他想法,也可以与我说。 你是我妹妹,能帮到你的地方,我自是会帮的。” 苏希雨心头微热,这不是阿姐第一回说,能帮到她的地方,都会帮这句话了。 她点了点头,一脸感激地看着时颜,道:“谢阿姐。” 这些天,她跟着文娘,招募百姓,照料病患,安葬他们这边战死的人……做了许多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情。 她过去十五年的认知和想法,也被彻底地改变了。 她心里,也确实逐渐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只是,她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都督夫人,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许久了!” 时颜微愣,一转头,就看到穿着一身月白色圆领袍服、一脸惊喜的薛寻快步朝她走来,身后,还跟着许久不见的笑得意味深长的虞欢喜。 连喜儿都来了,虞欢喜也在这里,也不足为奇了。 时颜瞥了虞欢喜一眼,淡淡笑着看向薛寻,“薛刺史找我可是有事?” 薛寻急匆匆来到了她面前,倒是还晓得先作了个揖,才道:“我有些事想询问夫人,不知道夫人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时颜眼角余光已是看到恒景在大步朝他们这边走来,好笑地扬扬嘴角道:“如今,可能不太方便呢。 我今天早上已是派了人去和林阁主还有薛刺史说,在我昨天落脚的客栈先聚头商谈一下事情,如今已是快到约定的时间了,薛刺史可是没看到我派过去的人?” 薛寻一愣。 他一大早醒来便在颍州城里四处逛荡寻找都督夫人,倒是真没看到都督夫人派过来的人。 他还没问清楚都督夫人是什么立场呢,竟然这么快就要谈事情! 如今局势还不够明了吗?恒都督手上的势力是压倒性的,他和林也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加入恒都督麾下,为他效命。 二是离开西南道,自去再寻出路。 而他们就算能顺利离开,以他们那微薄的势力,又哪有什么出路可言。 最终也不过是,眼睁睁看着恒都督与韩圻年,争夺大兴这个天下罢了。 薛寻不禁嘴角微抿。 其实,就算他知道了都督夫人的立场,这一切也不会改变。 毕竟,他们陛下……是真的去世了,就算都督夫人其实没有忘记他们陛下,也顶多是把陛下默默记在心里。 她若是找到了一个明主,愿意全身心去辅佐,其实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他心底,只是终归有那么一点,不甘心罢了。 第141章 醋意(二更) 虞欢喜瞄了身旁的薛寻一眼,不禁暗暗撇了撇嘴。 薛寻老是说,他不是故意不去另寻他主,他只是还没找到一个他认可的、值得他去辅佐的人。 但虞欢喜知道,薛寻就是放不下陛下。 他可以说,是陛下身边,最无法接受陛下已是逝去的人之一。 只是,以他的能力,他若就这般慢慢退出朝堂,实在是件可惜的事情。 为了这件事,他这些年,都不知道与他吵过多少回了。 薛寻暗暗握了握拳,刚想不管不顾地继续把心中的问题问出口,就见恒都督已是走到了都督夫人身旁,拉起她的手道:“走罢,时间快到了。” 时颜扬眉看了他一眼,笑着看向薛寻,“等事情说完,我再去找薛刺史罢。” 说完,就转身,和身旁的男人离开了。 薛寻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罢,”虞欢喜看着某人这垂头丧气活像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率先迈开脚步悠悠道:“薛刺史,有些事情,你该是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薛寻身子微僵。 他哪里不明白虞欢喜这句话的意思,他是让他正视陛下已是逝去这件事。 这些年来,他也规劝过他很多回了。 他不认同他的说法,他哪是那般自欺欺人的人,他自是知道,他的陛下没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只是,他也无法在短短三年里,就忘记过往的一切,转而去辅佐旁的人罢了。 走在前头的时颜回想着方才薛寻的表情,一时也想不出,他想找她说什么。 看他的样子,他应该还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事实上,薛寻虽然博学多才,但在这些人际交往的事情上,一向有些迟钝。 时颜刚认识他那会儿,他就是个只会埋头苦读的穷书生,性子单纯耿直得让人忍俊不禁。 她最开始接近他的时候,他还以为她对他真的有那方面的意思,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全,还对她道:“陛……陛下,他们都说你想让臣侍寝,臣……臣什么都不会,只会读书写文章,若……若不然,你挑一本书,臣可以彻夜为你诵读。” 想到他那时候委屈巴巴又紧张兮兮的表情,时颜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一旁的男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见到旧人,就这般高兴?” 时颜抬眸看着他,啧啧笑道:“这醋味儿都要溢出来了,恒都督,中午你可要吃饺子,连醋都不用蘸了。” 恒景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也好,只要你陪我吃,吃什么都好。” 时颜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只觉得这男人是越来越可爱了,主动伸手抱住他的手臂,道:“我不是说了,我与薛寻之间什么都没有吗?那家伙迟钝得很,我怀疑他压根就不懂男女间那些事。” “哦?”恒景眉毛一扬,悠悠道:“这说得,陛下似乎很懂?” 他如今自是知道薛寻和阿颜之间什么都没有,比起薛寻,他更在意的是千问阁那个小子。 时颜大言不惭地点了点头,道:“略懂,略懂。” 恒景倒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承认了,不禁气笑了,惩罚一般地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略懂是多懂?臣可是要跟陛下好好请教请教了。” 时颜被他的表情逗得笑个不停,干脆赖在他身上,让他拖着自己走,笑眯眯道:“反正啊,你别乱吃醋便是了,我也不是什么男人都看得上眼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最后,也就沾了你这片叶子而已。” 恒景看着身旁这个毫无形象的女子,嘴角不禁微扬,凤眸里蕴着满满的柔情。 过了一会儿,他低低说了句:“你当初收的人,一个两个倒都挺忠心的。” 时颜一时没听清他的话,刚想让他再说一遍,忽地,眼前就出现了一个身姿挺拔,一张年轻的脸仿佛布满阴云的少年。 时颜脚步微顿,连忙不动声色地站直身子,放开身旁的男人,微微笑道:“宗护法来了?林阁主应该也到了罢?” 看着面前女子的笑靥,宗向南心底刺痛,垂眸有些狼狈地道:“我们很早就来了,却一直没看到人,我担心……你有什么事,便在大门口等着。” 时颜不禁抬头看了看日头,她应该是刚刚赶上时间了罢,怎么听他说的,她迟到了很久似的。 莫非是她派去传信的人说错了时间。 恒景握紧了身旁人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道:“宗护法多虑了,有我在,我自是会护好我的夫人。” 宗向南心底又是狠狠一刺,终是忍不住,眼底溢满杀气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但在被女子察觉前便收了回来,转头走回客栈里,沉声道:“进去说话罢。” 时颜看着这阴晴不定的少年,有些无奈。 她都不太清楚,要怎么跟如今的宗向南相处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春叛逆期? 而且,若她想得没有错的话,这小子…… “怎的这般看着别人的背影发呆?莫非这就是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其中一片叶子。”一旁的男人忽地微微俯身,在她的耳边低声道。 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时颜的脸不禁红了红,瞪了他一眼道:“说什么呢,他不过是个孩子,我有这么禽兽么?” 这般说着的时候,她不禁想到了那天宗向南醉酒后的那个拥抱,有些心虚。 恒景嘴角扬了扬,没再说什么,只是眼底,有几分凉意在流转。 呵,孩子。 那小子可完全没把自己当做孩子啊。 两人进去后,果然见林也已是悠悠然地在里面等着了,见到他们,还朝他们举了举手中的杯子,笑道:“夫人和都督昨晚休息得可好?” 时颜忍不住笑笑,“还行,倒是林阁主,不管在哪里,都似乎是这样一副闲逸洒脱的样子呢。” “夫人莫非还羡慕起我来了?”林也轻笑着,给恒景和时颜面前的杯子满上了清茶,道:“我跟夫人和都督不同,只是一介俗人,做不了什么大事,烦恼的事情,自也没有都督和夫人多了。”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薛寻和虞欢喜也到了。 林也看了一眼薛寻,好笑道:“薛刺史莫非昨晚没休息好?瞧着似乎没什么精气神啊。” 薛寻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他什么都知道,自然不懂唯一被蒙在鼓中的他的痛苦了! 他见林也给他满上了面前的茶杯,拿起杯子甚是豪迈地一口闷了,把喝茶这件事喝出了喝酒的气势,砰地一下把杯子放回了桌面上,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道:“夫人把我们聚在这里想说些什么,请说罢!” 时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实在搞不懂这家伙在说些什么,但还是依言开口道:“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估计都想到我想说些什么了。 如今,几乎整个西南道都已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但朝廷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就这样占据西南道。 我不清楚各位先前的心思,但大家会聚在这里,定然都是对朝廷有所不满的,而且如今,我们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顿了顿,她眼眸微沉,道:“恒都督与我,近期都会留在西南道,我希望各位能留下来,帮我们一起建设西南道,并为以后推翻韩圻年所在的朝廷做准备。” 她话说到这里,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场几人都不禁静默了片刻,忽地,林也轻笑一声道:“如此,我们是要光明正大地做这个叛军了?如此甚好,甚好,听着甚是刺激啊。” 宗向南嘴角紧抿,毫不犹豫地道:“我会留下来。” 不管怎么样,只要阿姐在这里,他就会留下来。 虞欢喜单手托腮,闲闲地看了时颜一眼,轻笑道:“想必夫人的问题也不是问我这个闲人的罢?但我在望京时一直住在都督府,如今在韩圻年心中,我大抵已是恒都督的同党了,我便是想离开,也离开不了。 我这条小命,我还是很珍惜的。” 时颜不禁嘴角微抽。 这种话他说出来,就不会觉得心虚嘛!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敢置信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响起,“你们……你们竟然这般轻易就决定留下来了?你们确定都想好了吗?” 薛寻满脸震惊看着林也几人,只觉得,他已经完全无法理解这事情的走向了。 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留下来的意思,就是要辅佐恒都督吗? 他不是要求他们要一辈子忠于陛下,只是,在他看来,选择对某个人效忠,应是件很严肃、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 当初他决定效忠陛下,也是想了很久之后的结果。 他无法接受,他们会那般轻易就决定效忠恒都督,就仿佛,这件事本就理所应当,完全不需要思考一般! 第142章 他的忠心(一更) 林也微微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一脸憋屈的薛寻。 宗向南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冷冷地收回视线。 虞欢喜连忙轻咳一声,在桌子底下拉了拉薛寻的袖子,眼角余光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恒景和时颜,道:“薛刺史,林阁主他们都不是随意做决定的人,他们决定留下来,定是已是经过深思熟虑了。 薛刺史这反应未免太大了罢?” 这是在暗示他,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先憋着。 毕竟正主在呢。 薛寻一愣,不禁嘴角微抿地看了虞欢喜一眼。 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虞欢喜教育顾全大局。 是啊,林也他们都不是那种做事不经大脑的人,他觉得他们决定得随意,谁知道这些年,他们是不是已经跟恒都督暗中联系已久。 昨天林也和恒都督见面时的样子,明显不是初相见,这两人先前就认识了。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别人的决定? 想到这里,薛寻静默了片刻,站起来朝恒景和时颜的方向深深作了个揖,轻吸一口气道:“谢夫人和恒都督抬举,方才某一时激动,冒犯了,还望夫人和恒都督不要放在心上。 夫人的提议,且待某回去仔细思考后,再回复夫人。” 时颜看着他这模样,不禁有些感慨,忍不住便想起了,若干年前,那个满脸紧张无措的少年也是这样回她的。 随后,他当真跑回去闭门不出,巴巴地思考了一个多月,就在时颜等得不耐烦,以为他只是寻个借口躲避她,想再想办法去逼问一下他的时候,薛寻满脸通红地主动来找她,十分郑重地给她行了个跪拜大礼,道:“臣从此以后,愿随陛下左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以臣忠心禀陛下。” 她暗暗摇了摇头,心里知道,若她不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薛寻多半是不会留下的。 知晓有一个人在她“死”后,还对她如此忠心,心里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只是如今,不是跟他明说这件事的时候,还是等她跟他独处的时候,再说这件事罢。 时颜笑着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个紧张低沉的嗓音,“都督,属下有十分紧急的事需向禀报!” 所有人都不禁下意识地看向了大门外。 一直没说话的恒景坐直了身子,看了看门外风尘仆仆明显是赶了很久的路来到这里的兵士,沉声道:“进来说。” 时颜不禁看了恒景一眼,饶是在这般紧张的时刻,眼眸还是微微一弯。 虽然薛寻还没松口说要留下来,但恒景也没有特意避开他说话。 他心底里是相信薛寻的。 而他相信薛寻的原因,是因为,相信她看人的眼光。 那兵士应了一声,大步走了进来,抱拳紧声道:“禀告都督,今天早上,周副将和张将军已是成功拿下了衮州。” 恒景听到这个消息,神色不变,只淡淡道:“他们可是在衮州发现了什么?” 这兵士的表情,可不带半点成功把城攻了下来的喜悦。 只有可能,他们在衮州城里,发现了什么让他们大为震惊的事情。 早在听到那兵士的话时,薛寻的身子便僵直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帘微垂,嘴角紧抿。 那兵士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十分难以启齿一般,沉声道:“是,我们在衮州城里,发现了大量由南越部落的男人组成的军队,以及……大量西南道的百姓。” 听到南越两个字,在场的人都不禁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对看了一眼。 南越,是大兴朝百姓对大兴南边一众还没开化的部族的称呼。 对于大兴大部分百姓来说,南越部族的人向来是十分神秘的,因为他们深局山中,以打猎为生。 他们不隶属于哪个国家,因为一直远离中原文明,又不像北方的青耳族那般积极地入侵和接触别的国家,他们还保留着十分纯粹而蛮横的野性。 大兴曾经有一个四处游历的文人误闯进了南越部落中,历时一年多好不容易回来了,整个人几乎快要崩溃,哭着对世人说,南越蛮子的恐怖更甚于青耳族,他们不仅会同姓相jian、吃人、祭拜邪神,还完全没有人性。 各个部族之间战争不断,那里的女人和小孩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没有地位的战利品,生活在那里,简直比生活在地狱还可怕。 他回去后,把他在南越的经历洋洋洒洒写成了一本书,用天底下最可怕的语言去形容南越部落的人,在他口中,南越部落中的人就和野外没有人性的野兽差不多,甚至比那些野兽更恐怖,因为他们比野兽多了身为人的智慧! 而那个兵士竟然说,衮州那里聚集了大量由南越部落的男人组成的军队! 这个军队是谁组建起来的,一目了然! 如果这就是韩圻年拼命想要隐藏的秘密,他对西南道那奇怪的态度,就不难理解了! 时颜不禁拳头紧握,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怒道:“韩圻年竟然勾结南越部落的人,他怎么敢!” 而他会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很容易懂。 这么多年来,韩圻年一直在兵力上受制于恒景,甚至受制于朝廷上的很多武将。 他虽然曾经担任西南道的节度使,手下握有一定的军队,但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回到了望京朝廷。 他手下的亲兵,又如何比得上恒景,和其他一些常年在军队中耕耘的武将! 正是因为他手上亲兵不多,他这些年才只能任由恒景的势力不断增长,因为他需要恒景帮他对付青耳族。 又因此,他在朝廷上才必须去讨好各方的势力,韩家暗窑便是他用来讨好各方势力的一个工具! 时颜当初带人闯进韩家暗窑时,敢把谢七娘拉进这件事中,也是知道,滇国公手上握有重兵,韩圻年十分需要滇国公的支持,因此不管谢七娘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轻易动她。 而韩圻年处处受制的根本原因就是——他手上可以用的亲兵不多! 所以,他势必会想方设法,去填补自己这个致命的弱点! 只是时颜没想到的是,他想到的方法,竟然是招募南越部落的人组建军队! 若是他真的把这支军队训练成了,可以想见,那必是天底下最蛮横难缠的一支军队! 只是,要驯化那些人,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时颜忽地,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那个兵士,“你方才说,衮州还发现了大量西南道的百姓?” 这般说着,她不禁想起了之前收到的西南道的一个情报——西南道刑罚甚重,而且,那里的官员很喜欢罚人做劳役。 她不自觉地紧咬牙关,因为想到的某个可能性,身子微颤。 韩、圻、年! 这卑鄙小人总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她对一个人的狠毒程度的认知! 第143章 她真想抱抱他(二更) 恒景察觉到了身旁女子的情绪,不禁眉头微蹙,抬起手安抚一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看向那个兵士道:“把你们在衮州看到的事情,都说出来罢。” 那个兵士点了点头,带着那一幅无法言说的表情道:“在衮州看到的事情,是属下这辈子见过的,最为残忍的事情。 衮州那些西南道的百姓,都是在西南道各个州犯了事,被罚到衮州做劳役的。 然而,他们做的哪里是什么劳役! 南越部落的男子虽然一个个都蛮横善斗,但到底从没有过打仗的经验,而且,他们各个部族间时常内斗,脑子里压根没有团结协作的想法,要把他们训练成一支正规的军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些被罚去做劳役的百姓,就是被用来驯化他们的工具! 到了衮州的人,青壮年的男子都会被用来当作这支军队训练时的活靶子,因为南越部落的人练武时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和嗜血的本性,李恺志不舍得让自己手底下的兵去陪他们练,就让这些百姓来! 听说,每每一场训练下来,能完整地熬过去的百姓,没有几个。 而女子……” 说到这里,他不禁顿了顿,看了时颜一眼,见时颜阴沉着一张脸,毫无惧怕之色,才继续道:“则被用来当作笼络南越部族的人的工具。 只要那些人乖乖的,愿意对韩太傅效忠,除了他们不用愁吃穿,还能随意享用那些女子。 他们用来训练南越部族的人的山谷里,专门建有一个院子,就是安放那些女子的。 听说几乎每天,都会有若干个惨死的女子被抬出来……” 时颜有些听不下去了,微微垂下眼帘,掩盖眼底快要倾泻而出的恶心和讥讽。 难怪她先前收到的情报说,西南道刑罚的力度是逐年增长的。 这样的消耗量,只怕去再多“服劳役”的百姓,都不够用罢! 难怪韩圻年拼死都要守住这个秘密。 韩家暗窑的事情暴露了,他也许还能推脱。 但他在衮州用大兴朝的百姓养这批南越军队的事一旦传出去了,他的声望就彻底完了! 薛寻这时候,沉沉地叹息一声,开口道:“看来如今,我没有必要再隐瞒这些事了。 当初,我正是知晓了韩圻年在衮州做的这些事,才决定要发起这场叛乱。 本来,我是打算找机会潜入衮州,拿到韩圻年养这批南越军队的证据,并替我一个友人,寻找他的妻儿。 如今,多亏恒都督来了,彻底攻下了衮州,衮州那些幸存的百姓,也终于能脱离苦海了。” 起事之前,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能做到这一步。 他原本以为,他顶多能借着那些奔着他而来的人,把西南道这黑暗的一面昭告全天下。 但那些还在苦海中的百姓什么时候能彻底得救,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管恒都督对大兴那至高无上的权势是什么想法,他的到来,确实是拯救了西南道的百姓。 恒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该说,多亏我夫人来了。当初坚持要插手西南道这件事的人,是我夫人。” 薛寻一愣,不禁怔怔然地看着时颜。 时颜现在却没什么心思揣摩薛寻的想法了,看向那个兵士问:“那些百姓,如今如何了?” 那兵士暗叹一口气,道:“周副将和张将军发现他们后,立刻便着手安顿他们了。 只是,南越那批军队如今还在衮州,如今衮州还有大量李恺志军中的军士,要如何处置那些人,还需都督指示。” 恒景静默片刻,道:“衮州的事态比较复杂,我刚好也想亲自去衮州看一眼,等我到了衮州后再说罢。” 那兵士立刻行礼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林也这时候,才轻轻敲了敲桌面,冷笑一声,“韩圻年的所作所为,真是连我也想不到啊。” 宗向南不禁担忧地看了一眼时颜,暗暗握了握拳。 听完那件事后,阿姐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 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阿姐其实是很在乎大兴,和大兴的百姓的。 那韩圻年,怎么敢! 几人接下来又商讨了一些事情,恒景见时颜脸色不怎么好,适时地停住了,道:“今天就先说到这里罢,今天稍晚一些,我会与我夫人到衮州去,西南道各州,我也已是派了人前去接管。 只是西南道事情繁多,不知道林阁主这段时间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林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这个人向来最烦管这些杂事了,但谁让我刚刚答应了夫人要留下来呢,我也不好当一个闲人。” 时颜不禁默默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以为她不懂他吗?他向来最懂得如何把最苦最累的活丢给手下的人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就是动动嘴皮子。 竟然还好意思叫苦? 恒景笑笑道:“林阁主愿意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有了林阁主的协助,我心里也安稳许多。” 说着,他扶着时颜站了起来,道:“没有什么事的话,大家就去做各自的事情罢。” 林也他们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事情都说开了,大家自是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唯有薛寻依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唉声叹气地跟着众人走出了客栈。 虞欢喜跟在他身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他知道都督夫人就是小颜儿后,会是什么表情。 想想,还有些期待呢。 时颜出了客栈,便对恒景道:“既然一会儿要去衮州,我便去和五妹再说几句话。” 恒景立刻道:“我陪你。” 时颜微微挑眉,好笑地道:“你陪我一早上了,我可不信你初到西南道,会没有事情做。 你不用管我,自去做事罢。” 恒景确实有很多事情做,只是,想起方才时颜听到衮州发生的事时的脸色,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时颜哪里看不出他的想法,轻轻推了他一把,低笑一声,道:“放心,我不是那般脆弱的人。 不管如何,我都定是会让韩圻年为他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这样说时,她眼底,流转着一丝再清晰不过的恨意。 恒景不禁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眼角,低声道:“阿颜,我只是不希望你背负太多东西。” 过去的,现在的,以及将来的。 如今有他在她身旁,她完全可以把心里的仇恨,分他一半。 更别说,有些仇恨,本就是他与她共有的。 时颜心底微动,不禁抬头看了恒景一眼。 若不是如今在外头,她是真的想过去,轻轻抱抱他。 她终是微微一笑,又推了面前的男人一把,道:“行了,别老赖在这里了,我不让你陪我也不是全为了你,我五妹见了你就不敢多说话,那是我妹妹,我可心疼。” 恒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终是道:“好,你有什么事的话,就让你身旁的人来找我。” 时颜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宗向南全程目睹了两人这无比自然而亲密的互动,一颗心已是疼得没有感觉,两边的拳头紧握,力度大得他能感觉到里面的骨头在叫嚣着抗议。 走在他身旁的林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向南,有些事情,当断则断。” 宗向南没有说话。 这些道理,谁都懂。 只是,有些事情,若真能说断就断,这天底下也没有那么多伤情人了。 他的目光一直下意识地跟随前方的女子,突然,瞳孔猛地一缩。 却见不远处的时颜,此时刚好经过了一条巷子。 而那条巷子里,突然有一丝银光,一闪而过! 宗向南什么都来不及想,下意识地朝女子的方向跑了过去,低吼一声,“阿姐——” 一旁的虞欢喜也刚好看向了那个方向,顿时倒吸一口气,紧声道:“小颜儿,小心!” 第144章 失控(一更) 时颜在他们喊出声前,其实已是看到了那抹充满杀气的银光。 只是,那时候她离巷子太近,想要躲开已是太迟,便是她身旁的一众侍卫,也只能堪堪把她往旁边猛地一扯。 那把朝她迎面而来的锋利匕首虽然没有如常插进她的皮肉中,却还是割破了她手臂的衣服,在上手臂上留下了一条划痕。 时颜感觉到从手臂处传来的轻微刺痛,没来得及去看袭击她的是什么人,便从袖袋中拿出了一个朱红色的瓶子,倒出里面一粒药丸直接吞了下去。 这是先前给虞欢喜吃过的能解大部分常见毒药的药丸,虽然不确定那把匕首上有没有涂毒,还是先吃一颗,保险为妙。 她刚把药丸吞下,左手臂就一紧,被扯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同时一只大手轻轻抬起,小心翼翼地轻触她右手划痕周边的皮肤,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疼惜和恼怒响起,“阿颜,你没事罢?” 时颜想朝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啊——!你滚开!你敢杀我!我阿爹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声音,好生耳熟。 时颜心底一沉,循声看过去,就见到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脏得几乎要辨认不出她原来模样的女子正狼狈的坐在地上,左手禁捂右手臂一处不断在流血的伤口,满脸惊恐的不住往后退。 她面前,浑身散发着浓重戾气仿佛地狱来的使者的宗向南拿着一把正在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地朝女子走去。 看清她的模样,时颜立刻便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果然是苏妙灵! 苏妙灵明显恐惧到了极致,已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你给我滚开!我知道,你是苏妙音那女人的奸夫!你们两个恶心死了!你以为你们那天在柳州干的龌龊事没有人知道么!苏妙音就是这样勾搭男人的吧! 以前没看出来啊,苏妙音那小贱人还有这样的本事,把身边一个又一个男人勾得失魂落魄,甘愿为她卖命! 凭什么!那小贱人明明最是恶毒无耻,她毁了我一生,还把我……把我带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凭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围着她转……” 听她的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宗向南眼中杀气暴涨,忍不住低吼一声,“你给我闭嘴!” 说着,就突然快速上前两步,手起刀落。 顿时,嘴还张到一半的苏妙灵杏眸圆瞪,布满恐惧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震惊和不敢置信,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不过片刻,从她脖子伤口处流出来的鲜血,便染红了这一小片地面。 时颜只冷冷地看着这一个画面,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她给苏妙灵的机会,已经足够多了。 这一回,即便宗向南不杀她,她也会,亲自动手。 她看着看着,突然只觉得手脚有些虚软,心脏处传来一阵刺痛,她心里暗道一声糟糕。 下一息,她便整个人瘫倒在了身后男人的怀里,耳边听着恒景紧张恐惧到逐渐变音的连声呼唤,逐渐失去了神智。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头还晕乎乎的,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了一眼。 这里……是哪里? 看起来,像是某个宅子里的卧房。 “阿姐,你醒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时颜循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到苏希雨快步朝她走了过来,跪在她床头紧张道:“阿姐,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颜看着她眨了眨眼,突然在苏希雨慌张的眼神下,右手撑着床面坐了起来,按了按还有些晕乎的脑袋,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阿姐,你刚醒来,快躺下休息罢!” 苏希雨连忙要扶着时颜躺下,见时颜摇了摇头不愿意,只能又是无措又是焦急道:“阿姐,你中毒了你知道吗?大夫说,幸好救治及时,而且毒药发作的时间比预想晚了一些,否则你就要…… 六妹真是好狠毒的心,竟然用那样的剧毒对付阿姐!我听说,那是一种只有西南道本地产的毒,出自西南道密林中一种树的树液,寻常人沾了这种毒,一滴便能致死! 也幸好阿姐如今在西南道,这种毒只有西南道本地产的一种十分稀少的药材能解。 虽然那个大夫说阿姐不会有事的,但阿姐昏睡了整整两天,我还是担心死了……” 时颜一愣,顿时眼眸微睁。 她竟然昏睡了两天!她还以为,她只是昏睡了一小会儿。 她更是坐不住了,就要下床,“都督呢?” 不待苏希雨再说规劝的话,不远处就突然传来一个低沉恼怒的嗓音,“你刚醒来,瞎折腾什么?” 时颜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到了她面前,一把抱起她,不由分说地又把她抱到了床上。 时颜:“……” 她只是中了毒,不是病入膏肓好么!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便见他一张明显带着浓浓憔悴之色的俊脸沉抑得不像话,一双凤眸就仿如暴风雨前的海面,蕴含着足以颠覆一片海域的波涛汹涌。 时颜看到恒景这个她从没见过的样子,怔了怔,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的喜儿连忙放下手里的水盆,满是惊喜和担忧地看着她,道:“夫人,你刚醒来,还是先在床上休息罢,你有什么事情,使唤奴婢去做便是。” 时颜有些无奈,不禁看了苏希雨和喜儿一眼,道:“大夫不是都说了,我没事了吗?行了,我暂时没有需要你们的地方,你们先出去吧。”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问题可不小。 她得想办法哄哄他才行。 苏希雨依然不放心,刚想说什么,喜儿却突然眼眸一亮,连忙朝苏希雨使了个眼色,半拉着苏希雨出去了。 夫人定是想跟都督单独相处呢! 都督这两天的情绪确实很不稳定,时常都像一个刚刚屠了人家满门的刽子手一般,便连钱校尉他们都不敢靠近都督一步。 这还不止,都督这两天就没合过眼,一直守着夫人,谁来劝都不听。 也就是方才陈管事说有要事禀报,才出去了一小会儿。 都督定是被夫人吓坏了,毕竟连她见到夫人昏迷不醒的样子时,都吓得六神无主呢。 确实也是时候让夫人好好地宽慰一下都督了。 时颜听到房门被轻轻关上了,才抬头看着依然阴沉着一张脸的男人,好笑地道:“怎么一副哭丧的表情?我可还没……” “不许胡说八道!”恒景的脸色瞬间更沉了,握着她手腕的力度一下子加重,以往常从没有过的强硬态度,凤眸里含着淡淡的红血丝道:“阿颜,这一辈子,你都不许再死在我之前。 若你就这样去了,我便是追到地府,也定是会把你再追回来。” 第145章 最动人的情话(二更) 时颜:“……” 这便是传说中的殉情宣言么? 她还是第一回看到有人把殉情宣言说得,仿佛把刀放在一个人脖子边威胁他似的。 时颜满心无奈,却在看到男人眼底掩藏不住的惊惧和恐慌时,心底的无奈尽数散去,只余淡淡的怜惜。 是她不对,明知道她先前死过一回,给恒景带来了多大的阴影,却还在他面前开这样的玩笑。 她想了想,又一次撑着身子吭哧吭哧地坐了起来,在面前男人再次脸色一沉打算发作的时候,轻轻地靠近了他的怀里,还拿起他一只大手搭在了自己腰上,撇了撇嘴道:“别人的夫君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说,我不会让你死在我之后,因为我怕你一个人孤独寂寞。 你倒好,全反过来了。” 感觉到自己的怀抱再次被充满,恒景心底的惶恐终于平息了几分,小心翼翼地抬起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握着她按在自己另一只手上的小手,哑声道:“不行,若我比你早去了,谁保护你? 阿颜,我不放心让你活在没有我的世界里。” 时颜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这般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心底不禁变得又潮又软。 我不放心让你活在没有我的世界里…… 这样简单而质朴的一句话,她却觉得,比天底下所有情话都动听。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突然听到身后的男人低声道:“阿颜,你可知道?这两天看到你昏迷不醒的样子,我总是会想到,那时候的你是不是也是这样,身中剧毒,身边却全是面目可憎的敌人,你想求助,也无法。 明明你出事前,我就在你的宫殿外,要是我再多留一会儿就好了,要是,那时候我不管不顾地冲进太和殿里,就好了……” 男人低哑的嗓音带着彻骨的沉痛响在时颜耳边,瞬间勾起了她前世死去那一天痛苦而无助的感觉。 她心脏不禁微缩,突然像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当看到男人微红的眼尾时,她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身子,抬起手勾着他的脖颈,轻吸一口气道:“是我不让你进来,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你的,你也不可能预料到我会出事,对不对?” 她没想到,这男人竟在介怀着这样的事情。 这些年,他到底有多自责,又有过多少这般痛苦而悔恨的时候? 恒景微微俯下身子,让她的手不会勾得那么费劲,一双沉黑的眼珠子看着他,眼白处布满红血丝,也不知道这些红血丝的出现,是因为他这两天没有休息好,还是心底翻涌的波澜过于剧烈。 她看着看着,心底突然就无比情动,不由得轻轻仰头,吻了吻他削薄的嘴唇。 抱着她的男人身子顿时僵住了,下一瞬,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搂着她的手,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却……连稍稍动一下都不敢。 不是他不想,而是担心她身子还虚弱,恐会伤到她。 这个吻一触即逝,时颜退回来后,还忍不住咋吧了一下嘴,暗暗感叹,没想到恒景全身上下都那般硬,嘴唇却软得很,就仿佛她前前辈子吃的一般,只是没有里描述的那般甜甜的味道。 难道,是她操作得不对? 历经三辈子还是第一次吻男人的时颜不禁陷入了沉思。 恒景紧紧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道:“阿颜,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颜从那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了出来,抬头看了恒景一眼,眼眸微微一弯,道:“就是,调戏你的意思。” 恒景:“……”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两只手都抬起紧紧抱着他的脖颈,整个人都赖进了他的怀抱里,轻声道:“也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意思。” 恒景心头一热,也紧紧抱住了她,却忍不住暗暗咬了咬牙道:“阿颜,你可是故意的?” 时颜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看着面前女子那双魅人而灵动的桃花眸,恒景只觉得似乎有一股热源从心底深处涌了出来,瞬间侵占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燃起了一股燥热的火。 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咬了咬女子的嘴角,嗓音里充满了无法疏解的郁闷和难耐道:“明知道如今,我不敢碰你,还这般招惹我。” 时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后知后觉地升起了一些温度,“噗嗤”一声低笑出声,故意魅惑地横了他一眼,道:“活该,我早说了,我已是没事了,是你们大题小作,非说我还要卧床休息。” 中毒这种事,只要毒解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这般被人当作瓷娃娃小心翼翼对待的情形,她已是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恒景闻言,不禁危险地眯了眯眼眸。 她可知道,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喜儿和苏希雨惊慌的声音,“薛刺史,等等!夫人现在暂时……” “等什么!我已是等了整整两天了!我明明听说,夫人已是醒了,你们别唬我!” 薛寻无比焦急而委屈的声音瞬间盖过了喜儿和苏希雨的声音,下一息,只闻砰的一声,一个人影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急声道:“夫人……不,陛下!你可是醒了?夫人,你可是我们陛……”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了房间里正以无比亲密的姿势靠在一起的两人,愣了愣,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嘴里不住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只是,很快,他就似乎反应了过来,大声嚷嚷:“恒都督,你在对我们陛下做什么!你……你怎么敢对我们陛下这般不敬!” 喜儿这时候匆匆走了进来,连忙不顾礼节地把薛寻往外拉,急声道:“薛刺史!奴婢早说了,夫人如今不方便见客!请薛刺史快出去罢!” 然而,喜儿一个女子,又如何拉得动薛寻一个大男人。 时颜从恒景怀里坐了起来,无奈地看着眼前像只癞皮狗一样的薛寻。 她被苏妙灵袭击时,宗向南和虞欢喜都失态地朝她喊出了以前的称呼,他定然是猜到她的身份了。 她能想到他心底有多震惊,他如今这疯疯癫癫的行为,她也算能理解罢!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就突然听薛寻低低地、充满了某种难言的期待道:“有一件事,我问完夫人就出去。 夫人,你……你告诉我,你是我们陛下吗?你……” 时颜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暗暗叹息一声,淡淡笑道:“是,正如你所想。” 喜儿一愣,不禁有些奇怪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 夫人在说什么?薛刺史发疯就算了,夫人也跟着发疯不成? 薛刺史这些天都疯疯癫癫的,一天能跑来问他们不下一百次夫人醒了没有,嘴里还时常念叨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她已是见怪不怪了。 不会是薛刺史的疯病传染给夫人了吧! 喜儿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顿时受到了惊吓,“薛……薛刺史!你这是在哭吗?” “我……我没事!”薛寻现在背对着时颜,时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从他的动作中,能看到他甚是狼狈地擦了擦脸,结结巴巴道:“我……我是太高兴,脑子不清楚,疯了。” 说着,他又哭又笑地往外走,大声道:“我疯了!疯了!” 只是,快要走出内室时,他脚步顿了顿,低声道:“夫人,臣……我在外头候着夫人,等夫人方便的时候,能与我,细细地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说一遍吗?” 时颜看着薛寻挺直却削瘦的背影,眼眸不禁柔了柔,笑着道:“好。” 她知道,薛寻故意做出这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是为了保护她。 就如林也他们一样,因为知道她的身份不宜四处宣扬,所以即便心里已是认定她就是时颜,却都不约而同地守口不言。 他们都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不明所以的喜儿忍不住满脸唏嘘。 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呢? 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好起来,真是可怜哦。 房间里好不容易重新回归安静,恒景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突然低低一笑,别有意味地道:“你的人,对你倒是感情深厚,忠心耿耿。” 看到他的表情,时颜莫名地想起了苏妙灵死去前说的那些话,不禁有些心虚。 只怕当时宗向南抱她那一幕,苏妙灵也看到了! 她连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们还在颍州吗?” 第146章 论家庭地位的重要性(一更) 恒景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把她重新拉回自己怀里,轻声道:“对,还在颍州,本来要去衮州的计划也搁置下来了。 这里是颍州原来的刺史府,我让人整理了一下,暂时在这里落脚。” 竟然是颍州原来的刺史府。 时颜又仔细观察了这个房间一眼,只见这个房间每一个细节都繁复华贵至极,不禁感叹:“西南道这些官员一个两个过的都是什么神仙生活,就是苦了百姓了。” 韩圻年藏了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在西南道,派来这里的定然都是他的心腹,特别越是接近衮州的州镇,越得是他信得过的人。 便是之前薛寻成功取得了韩圻年的信任,在他请求韩圻年把他调到西南道的时候,韩圻年也只敢把他调到位于西南道最边缘位置的允州。 这些人的嚣张程度可想而知,特别是李恺志,不管他在衮州犯下多大的恶行,韩圻年都不敢说他一句,唯恐把事情闹大,还得默默替他擦屁股。 其实到头来,反倒是韩圻年被这些人牵制了。 只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时颜想了想,嘴角微抿问:“衮州那批南越军队,你打算怎么处理?” 恒景眼中掠过一抹厌恶,道:“那群没有人性的家伙,韩圻年花了这一年多的时间,也只是把他们驯服了一半。 周仰传过来的情报说,李恺志麾下大部分兵士都向我们投降了,唯有这一群南越士兵就像野兽一样,见人就杀,完全无法说理。 周仰他们如今,也只能先把他们关起来。” 时颜想到至今为止,不知道有多少大兴百姓毁在了他们手中,脸上不禁现出深深的嘲讽,轻呵一声道:“既然他们如同野兽一般,就用对付野兽的法子对付他们好了。 饿他们几天,再闹事就狠狠抽他们一顿鞭子,他们自然很快就会知道,如今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他们身上背负的大兴百姓的血债,他们原来的主子要还,他们也必须还。 恒景看了怀里的女子一眼,换做旁的人,见到一个姿容绝代此时还带着几分重病过后的楚楚可怜的女子说出这般血腥残忍的话,定是要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恒景却神色不变,还伸手替她理了理垂落脸上的发丝,淡淡一笑道:“我便是如此嘱咐周仰的。 我来猜猜,阿颜要留下他们,可是已是有了处置他们的想法?” 时颜轻哼一声,道:“他们身上欠了多少西南道百姓的血债?随随便便放过他们或杀死他们,都是便宜了他们。 西南道如今百废俱兴,因为战乱,大部分有能力的百姓都离开了,留下来的多是一些老弱病残,还有没有能力离开的百姓。 如今,既然我们接管了西南道,自是要好好把它建设回来。建设西南道需要的劳力可不少,这批南越士兵刚好可以发挥作用了。” 时颜可没那么多人道主义精神,她只知道,那些受尽屈辱甚至惨死的西南道百姓,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那些南越兵士便是一辈子为西南道百姓做牛做马,都不一定能完全偿还他们身上的血债。 听着怀里女子的话,恒景不禁扬了扬嘴角。 阿颜的想法,与他差不多。 从小时候起,阿颜便是个锱铢必较的人,谁敢欺负她或是她身旁的人,她必是会加倍还回去。 这天底下最了阿颜的人,还是他。 这样想着,恒景那双漂亮的凤眸里,不禁悄然掠过一抹阴霾。 就在这时,空气中响起一阵十分轻微却不容质疑的“咕噜”声,恒景微怔,不禁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子,见她讶异之后,白皙的脸上快速浮起两抹红晕,一脸懊恼的神情,不禁忍不住轻笑一声。 原本便尴尬得想钻地洞的时颜听到男子的笑声,顿时坐直身子,转身作势要打他,“你还笑!换你躺在这床上两天不吃不喝试试!” 她自是知道她不可能真的不吃不喝,她就是气急了,怎么夸张怎么说。 恒景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像小孩儿一般揽进怀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低低道:“你是想刺激我不成?这两天,我倒是想昏迷不醒的人是我。 厨房每天都熬着小米粥,还备有一些小菜,就是当心你突然醒来没吃食,你先好好躺着,我去唤人拿点吃食进来。” 时颜瞪了他一眼,实在很想说,她是真的不想再躺了,再躺人都要变傻了。 只是,在恒景不容置疑的眼神注视下,她竟然……很没有出息地怂了,怂了! 最后,还是乖乖躺下。 看着恒景满意地舒展开眉眼后,站起来走了出去,时颜不禁暗暗伤感。 她怎么觉得自己这一回受伤后,家庭地位一下子下降了许多? 达咩! 不管怎么样,时颜还是被半逼迫地又在床上躺了两天,直到恒景请来的三个大夫都一再保证,她是真的没事了,恒景见她也确实气色红润了不少后,才松了口,让她出房间自由活动了。 这期间,薛寻和林也他们倒是没有来找她。 她问了恒景后,才知道,如今西南道所有官员几乎都被他们抓起来了,而西南道共有十个州,要管理十个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别的先不说,现在最紧迫的是——他们缺人,十分缺人! 便连一向不爱管事的林也也不得不开始管理起了两个州的事务,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薛寻知道了她的身份后,自是要留下来的,还是赶他走都不会走那种。 他因为有做刺史的经验,恒景毫不客气地让他一次性管理三个州,本来他早就该忙得脚不沾地,来找她的时间都没有了,但他傲娇啊,竟然敢直接对着恒景说,我只听陛下的话。 连一向吊儿郎当的虞欢喜都被他吓到了,生怕恒景一时生气,自家兄弟这小命就没了。 也幸好恒景大气,只淡淡一笑,也没去管他。 直到她醒过来那一天,薛寻确认了她的身份后,立刻便万分积极地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中,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日夜颠倒。 当然,这些事,恒景自是不会主动跟她说的。 跟她说这些事的,是如今整个西南道唯一的闲人——虞欢喜。 哦,不对,应该是唯二,她这两天被恒景强行按在床上,也是闲得没边了。 好不容易得了恒景的允许可以出门,时颜立刻便蠢蠢欲动,当即开始打理自己,打算到街上看看情况。 喜儿一边给她梳理头发一边担忧地道:“夫人,都督虽然说你今天可以出房门了,但没说夫人可以出府,夫人是不是要先遣人去跟都督说一声?” 其他人都这么忙了,作为主事的人,恒景自是只会更忙。 他在她昏迷不醒那两天抛下所有事务不管,已是算任性了,现在自是要把那两天的事情也一起补回来。 因此,他早上匆匆来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确实没事后,就离开了。 时颜听着喜儿的话,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地道:“不用。” 凭什么她出府还要他允许? 她这些天听他说的,一直窝在房间里“养病”,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喜儿一脸欲言又止,只是看到自家夫人这不容置疑的模样,也只能把到了喉咙口的话吞了下去,暗暗叹了口气。 罢了,这才是他们夫人,不是吗? 要是夫人乖乖听话,她倒要怀疑夫人是不是又要变一种性子了。 梳妆打扮后,时颜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喜儿往外走。 只是,刚走到庭院处,她脚步就一顿,整个人十分难得地,惊住了。 第147章 实在是艳福不浅啊(二更) 时颜这些天因为某种无法为外人道的心虚感,确实是乖乖地在房间里待了两天。 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在这个原颍州刺史的府邸里。 这个府邸不用说,自然是大气又豪华的。 西南道因为地处热带,有许多珍奇稀少的植物,而原来的颍州刺史显然对这些植物十分感兴趣,整个府邸被他弄得跟个植物园似的。 时颜还在某处院子里看到了一只被圈养起来的硕大的孔雀,不禁整个人默了一会儿。 然而,这所有的冲击,都不及她看到靠近大门处的一个庭院里的情景时受到的冲击大。 只见那里,一改府邸其他地方的清幽安静,挤满了一众正吱吱喳喳、人比花娇的……女子。 还尽是些一看便还没出阁的年轻女子! 地上,还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 时颜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其他人一时都没有发现她,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一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这原颍州刺史,还有收集未出阁的女子和奇珍异宝的爱好不成? 喜儿也是讶异了好一会儿,气急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陡然高扬的声音顿时吸引了在场一些人的注意。 一个原本被这些女子围在中间,一脸无措地不住擦汗的胖管事见到时颜,立刻眼睛一亮,匆匆走了上来道:“夫人,这……这里的女子和珍宝都是颍州几个大家族送过来的,奴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夫人您看,可要给这些女子安置住处?” 他也是临时走马上阵的,实在不了解如今掌控西南道的恒都督和他的夫人啊! 他是原颍州刺史的上一任管事,因为看不惯颍州刺史贪得无厌,搜刮民财,被颍州刺史革了职,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打进了大牢,眼看着不日便要与大牢里其他罪犯一起,被送到衮州做劳役了。 他先前是颍州刺史府邸里的大管事,知道的自是比一般人多,又哪里不知道,所谓的到衮州做劳役指的是什么! 只是,他又不管反抗颍州刺史,唯恐把自己的家人也拖累了,只能默默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就在他满心绝望,以为自己就要命尽于衮州时,颍州突然被叛军占领了! 后来,又听说那个名动天下的恒都督起兵反叛朝廷,直接把整个西南道都打下来了! 他被人从大牢里放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前几天,突然有人找到他家,说恒都督那里缺人,请他去暂替恒都督管理府上事宜的时候,他更懵。 只是,恒都督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是那等不知报恩的人,先前,他本就在烦脑要怎么向恒都督报恩了,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又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便是不给他钱,他也会去做啊! 他只是奇怪,恒都督这样的人物,身边竟然没有一个替他管事的人么? 他又哪里知道,因为人手极其缺乏,便连陈应都被抓了壮丁,被拉去做旁的事了。 恒景这才在无可奈何之下,找人查明了这个原颍州刺史的管事,确定他可信后,临时把他招了过来。 满打满算,这也不过是他走马上任的第三天。 谁能知道,还没等他熟悉自己这两个新主子的脾性,就来了这么一个大难题呢! 时颜这些天也是见过这个管事的,听了他的话后,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呵,颍州的大家族啊。 没想到他们行动得,比她预想的还早呢。 西南道起叛乱后,还留在这里的人,除了那些没有能力或者有苦衷无法离开的百姓外,就是这些与西南道本地官府勾连密切的大家族了。 在恒景带兵来到西南道前,他们压根没把薛寻的反叛当一回事。 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虾兵蟹将,迟早会被朝廷一锅踹了。 他们又怎么可能因为他们,放弃自己在西南道经营多年的产业和人脉呢? 谁知道天算不如人算,他们现在就是想走,也没法轻易离开了。 恒景已是下令,彻查西南道各大家族,一旦发现他们曾经与官府合谋谋害百姓,便重惩。 西南道如今要重建嘛,他们又自立门户了,正是处处都要用钱。 这样重惩一下这些大家族,既能立威,又能收买人心,还能补充一下他们的库房,何乐而不为? 她记得,恒景说,他是昨天早上发布这个命令的,这不过一天,这些大家族就巴巴地又送美人儿又送金银珠宝来了。 不得不说,恒景这艳福还真不浅啊。 听到那管事的话,在场的女子都不禁看了时颜一眼,脸上神色各异,有惶恐的,有探究的,有小心翼翼的,也有明晃晃的鄙夷的,真是精彩极了。 喜儿一听,更是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简直……简直放肆! 那些家族没见我们夫人在呢,竟然……竟然就敢那般明晃晃地把这些女子送过来!这是完全没把我们夫人放在眼里!” 那胖管事一愣,连忙紧张又惶恐地看了似笑非笑的时颜一眼。 虽然,他也听说过这个夫人不一般,恒都督没到西南道时,是她带着大军一路从柳州杀到颍州的。 但再怎么了不得,她的身份也还是恒都督的妻子。 在大兴,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妻子给自己夫君纳妾,可是一桩美事。 但也有一些霸道善妒的妇人,一遇到夫君纳妾的事情,就像爆竹一般一点就爆。 这就是他觉得这件事棘手的原因。 他不但不清楚恒都督对后院之事怎么想的,也不清楚都督夫人是怎么想的啊! 这件事太敏感了,一不小心,他就要把两个新主子得罪个干净! 如今,听到夫人身旁那侍婢的话,他心里一突。 完了完了,莫非都督夫人是个善妒的? 他竟然还问夫人要怎么处置这些女子,他要知道夫人这性子,就不会让这些女子在夫人面前晃,碍夫人的眼啊! 可是,这些女子都是颍州的大家族送过来的,按照正常的礼节,也不是说退就退的,何况,他还没问过都督的意思呢! 他连忙紧张地问:“夫……夫人,若不然,奴就先把这些女子带下去,就不碍夫人的眼了?” 喜儿一听,依然气得不行。 这是要让这些女子继续留在这府里的意思? 依她看,就该把她们都打发走了! 这些女子中好些人闻言,也十分气愤。 什么叫她们碍眼?她们再怎么说,也是出自颍州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的好么! 一个侍婢模样的女子甚至忍不住小声地跟自己的娘子道:“这都督夫人身边的侍婢真是好生无礼!都督夫人都还没说话,她就说个不停。 咱们娘子可是颍州严家的娘子,便是颍州刺史见了,都不敢给娘子甩脸色的! 娘子这般委身恒都督,已是十分委屈了,谁想……谁想还要被人这样折辱!” 心里忍不住加了句,有这样的侍婢,便可想而知,那都督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时颜带军从柳州打到了颍州的事,没有多少外人知道,便是那胖管事,也是进了这府邸后才偶然听说的。 因此,在这侍婢看来,时颜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后宅妇人罢了。 出生,还不一定有他们娘子好呢! 却见她身旁那个女子身材微丰,朱唇皓齿,长得甚是明艳,只是一张脸一直微微沉着,那双眼眸中丝毫不见对时颜的敬重,反而还透出淡淡的傲气和戾气来。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见那个都督夫人突然眼眸一转,直直地看向了她们这边,眼中凉意微转! 那侍婢顿时吓了一跳。 这里少说有二三十人,她方才说话更是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却没想到,那都督夫人看着没怎么留意面前的事情,却能那般精准地知道她在说话! 时颜这时候,终于开口说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那边那个娘子,似乎对咱们马管事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啊。” 被点到名的严家娘子微微一僵,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身旁一脸惶恐愧疚的侍婢一眼,甚是憋屈地俯了俯身子,道:“夫人想多了,儿的侍婢不懂事,方才她只是开口提醒儿裙子上有一处脏了,并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 严家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在整个大兴也叫得上名字的! 她虽然只是严家的庶女,但从小也是金尊玉贵地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可是,阿爹说,如今西南道被恒都督霸占了,为了让严家在恒都督的统治下过得更好一些,她必须做出牺牲。 她便是心里万分不服,也只能被当作物件一样送过来了。 此时,竟然还要被都督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般折辱! “哦,”时颜假装没看到她脸上的憋屈和怨恨,故意拖长调子应了一声,突然,嘴角一扬,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中,笑了。 “不管你这话是真是假罢,反正,马管事说错了,我一点也不觉得你们碍眼,我见到你们啊,是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所有人都怔住了,完全不明白这都督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马管事更是紧张又无措,只觉得自己就仿如走在一座吊桥上,什么时候踩错一步,他这小命就要没了。 他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主动出击,探明新主子的心意! 他看着面前笑容灿烂不似作假的女子,小心翼翼道:“夫人,你是真的没有不开心?你……你可是要把这些女子都留下?” 第148章 这都督夫人不一般(一更) 时颜一脸惊奇地看着马管事,仿佛他问了个多么不可理喻的问题似的,“留下,当然要全部留下!这好歹是颍州各大家族的一片心意,怎么能不留下!” 喜儿不禁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家夫人。 这……夫人到底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马管事则是一脸探究,莫非他又想错了?他这个夫人不是个善妒的,不仅不善妒,还是个分外贤良淑德的? 时颜也不管在场的人看着她的眼神有多怪异,又扫了满院子的女子和奇珍异宝一眼,眼里放出诡异的兴奋光芒,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马管事,把这些奇珍异宝都先收到库房里!要收仔细一点了,这可都是值钱玩意呢!” 时颜这贪财的神色一出来,在场一些女子不禁皱了皱眉,看着时颜的眼神带上了几分不屑。 这都督夫人不但神神叨叨的,竟然还如此贪财! 她们从没听过这都督夫人的大名,不过看她这穷酸样子,想必只是出自某个小门小户罢! 也难怪她不敢得罪颍州的各大家族了,只怕随便拿一个家族的名头出来,都能把她吓死! 一些心里打着小算盘的女子更是忍不住有些兴奋。 瞧都督夫人这蠢样,以后她们进了恒都督后院,岂不是能为所欲为! 到时候再想办法把恒都督的心笼络住,使点小手段挤兑一下这都督夫人,她们未尝不能把她挤下去,自己坐上都督夫人的位置! 毕竟,虽然恒都督如今是叛军,但恒都督的大名大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一个当世英雄,哪个女子会不心向往之呢? 何况,恒都督如今虽然是叛军,以后会怎样,又有谁知道? 马管事惊得嘴巴微张,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那夫人,这些女子,夫人觉得安顿到哪里比较好?前颍州刺史向来是把自己的妾室安顿在含香院……” “不用,我已是想好要如何安顿这些女子了。”时颜嘴角扬得更高了,眼睛闪闪发亮道:“在那之前,我要先把她们带到一个地方。 马管事,你现在立刻去找一些轻便易于活动的衣服出来,让这些女子换上。 两刻钟后,再回到这里集合!” 说完这段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时颜便转身,悠悠然地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坐下歇息。 在场的一众女子便是再如何有教养,也忍不住骚动了起来。 这都督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们被送过来,是为了服侍恒都督的! 然而听都督夫人这话,她这哪是让她们去服侍恒都督的意思啊! 马管事管理宅邸那么多年,也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忍不住转向自家夫人的方向,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道:“夫……夫人,您说的轻便易于活动的衣服,到底是哪种衣服?” “不明白?”时颜扬了扬眼角,甚是理解地点了点头道:“也对,你刚来没多久,会不理解我的意思也正常。 江在!” 自从恒景到了西南道后,江在便作为她的贴身侍卫,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一直静默无言的江在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行了个礼朗声道:“在!夫人有何吩咐?” “你带几个人,协助马管事完成我下达的命令,”时颜脸上明明带着笑意,在场的人却无端地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只听她悠悠然道:“若有不服从者,打二十杖便是,毕竟都是一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一开始也不宜太过严厉不是?” 在场众女子:“?!!!” 不服从的人都要被打二十杖了!这还不叫严厉?那她所谓的严厉到底指什么?! 而且,这是管理后院的方式吗?这分明是管理军队的方式好不! 然而,不等她们在心里吐槽完,那个叫江在的侍卫便应了一声,朝都督夫人身旁的一众侍卫扬了扬手。 那十几个侍卫立刻整齐划一地跑了过来,把一众女子团团围住,刷地一下抽出腰间佩剑,冷冷道:“所有人都安静!跟我们走!” 一众女子:“……” 她们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吓得吭都不敢吭一声。 好些个胆子小的,已是吓得要扶着身旁的人才能站稳了。 马管事也是吓得全身的肥肉颤了好几颤,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感悟到了,这都督夫人不一般,到底是不一般在了哪里。 他到底也服侍过那么多达官显贵,多少是能读懂每个人的心思的。 他虽然依然想不到这都督夫人到底想做什么,但算是看出来了,这都督夫人没想过让这些女子去服侍都督! 既然闹明白了这一点,他就好办事了。 他连忙跑到了前头去,接过了管理这些女子的活,大声道:“你们都随我来,快点!” 见到那些女子在一众侍卫冷冰冰的注视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快速跟着马管事离开了,时颜满意地扬了扬嘴角,单手托腮闲适地倚靠着一旁的栏杆,道:“这群女子还算乖。” 喜儿:“……” 夫人,您都让您的侍卫抽出利剑了啊!她们敢不乖么! 她忍了忍,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夫人,你到底想让这些女子去做什么啊?” 时颜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当然是去做她们该做的事了。我还得感谢颍州那些大家族呢,知道我们缺人,就巴巴地给我们送了这么多人过来。” 喜儿:“……” 夫人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她总觉得,夫人这个笑,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毛骨悚然! 有了时颜叫过去的侍卫监督,所有人都不敢拖拖拉拉,不到两刻钟,便都回来了。 却见那些女子身上那些繁杂的首饰和精美的拖地衣裙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普通老百姓穿来干活的素布麻衣。 当然,也有个别女子还是不服气,有着自己小心思的,没有把自己身上的首饰都摘下来,还暗搓搓地留了根簪子或者留了条项链。 时颜见了,也只是微微一笑,道:“很好,都跟我来罢。” 她也不是那种没有人性的老板,只要她们的小心思没有影响到正事,便随她们去罢。 一众女子虽然又是不解又是憋屈,只是看了看依然围着她们的一众侍卫,都只能把心里的不甘强行往下咽了。 时颜悠悠然地走到了最前头,直接领着一众人走到了大门处,打开了大门。 众女子顿时僵住了。 这都督夫人要带她们去的地方竟是在外头吗?! 她们先前可都是颍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别说穿成这样走在大街上了,便是抛头露面也是少有的! 她们再一次确定,这都督夫人定然出自穷酸人家了! 只有穷酸人家的女子,才会这般不在乎自己的形象,随随便便抛头露面! 她自己有这种穷酸习惯便是了,做什么还要拉她们跟着她一起丢人现眼! 23qb. 第149章 灵魂拷问(二更) 终于有女子忍不住,憋屈地道:“不知道夫人想带我们到何处去?我们被送过来,是为了服侍恒都督的,不是……” 她话音未落,离她最近的一个侍卫便“唰啦”一声,把腰间的佩剑抽出了一些。 那个女子顿时被吓得嘴巴一闭,再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了。 时颜倒是真的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那个女子一眼,道:“是么?可惜我们都督暂时不需要别人服侍呢。 我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你们谁不想留下的,现在就可以自请离去。 若还想留下的……”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嘴角扬起的那抹笑让在场的女子都心肝儿发颤,“就给我乖乖听话。我这里,从来不养闲人。 而若是你们向我展现了你们的用处,我自是也不会亏待你们。 继续走罢。” 说着,就转身,径直往前走了。 一众女子顿时满脸惊慌地互相对看了一眼。 她们怎么可能说离去就离去!她们很多都是被家族寄予了厚望送到这里的啊!若是随随便便回去,定会受到整个家族的唾骂。 更有甚者,有些女子根本不是某个家族的人,她们或者只是一个低贱的侍婢,或者只是被人从外面买回来的,因为她们有一定的姿色,才被送了过来讨好恒都督。 这种情况下,她们更不可能回去,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对于她们来说,与其回去,还不如留在这里拼一把。 恒都督还没见过她们呢!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需要她们服侍! 也许这个都督夫人只是因为嫉妒,才故意折腾她们,想让她们知难而退呢! 这样一想,几乎大部分女子都深吸一口气,以一种甚是悲凉的决绝神色跟上了时颜。 只有一两个胆子小或者实在抹不开面子的死活都不愿意跟上去,哭着要回家。 这些人,时颜也懒得管了。 她带着身后这二十几个女子,一路往城外走去。 如今的颍州城虽然人少,但大街上还是有人的,见到这一群脸色怪异穿着打扮莫名与她们十分不和谐的妙龄女子,都不禁朝她们投去了讶异的视线。 街上还有不少正在四处巡逻的兵士,都是恒景和千问阁的人。 先前曾跟随时颜从柳州打到颍州的人,几乎都能认出时颜,后来知晓她竟然是恒都督的夫人时,震惊之余,竟也觉得,天底下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与恒都督并肩而立! 后来,他们更是听说有一个小分队的统领因为对夫人不敬,被都督亲自赶出了军营,更在把他赶出军营前罚了他两百杖刑,最后他是躺在担架上被人抬出去的,好不悲惨! 自此,便是有些人先前还有些看不起这个女统领,这会儿都不敢把自己这些小心思表露出来了! 何况,更多人脑子都是清醒的,他们夫人早在带领他们时便展现出了过人的能力和坚韧不输给男子的心性,他们崇敬夫人都来不及,又哪里会仅仅因为她是女子便看不起她! 因此,他们见到时颜,都纷纷上前恭敬地朝她行礼。 他们心里其实也对都督夫人这一行为感到讶异,但他们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便是心里再怎么讶异,也不会表现出来。 倒是跟着时颜的一众女子都惊了。 这些兵士,为什么都一副对那女人十分尊敬的模样! 而且,为什么有那么多兵士认得这个女人? 即便她是恒都督的夫人,她平常也只是待在后院中罢,如果说恒都督手下几个心腹将领认得她是能理解的,但他们这一路走过来,几乎遇到的一大半兵士都认得这个都督夫人! 还分明不是只有那些统领认得她,连那些小兵都似乎与她很熟的样子! 她们惊讶之余,心里那种穿成这样走在大街上被人评头论足的羞耻感和憋屈感倒是少了一些。 到了后来,她们更是没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她们累得没力气想了! 也不知道这都督夫人到底想带她们去哪里!她们都已是出了颍州城了,还在不停往前走! 对于一些女子来说,她们今天走的路,都快赶上她一年下来走的路了! 终于,在她们累得感觉双脚都没了知觉的时候,都督夫人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她们淡淡一笑道:“到了。” 那模样,哪有半点方才走了大半天路的疲惫! 终于有女子不堪忍受这样的痛苦,有些恼怒地咬牙道:“夫人,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这里,四周围都是大片大片的田地,此时这些田地上,一个干活的人都没有。 这些田地不是没有主人,而是它们的主人,大都在战乱中逃跑了。 时颜淡淡地看了那个开口说话的女子一眼,却见是那个严娘子的侍婢。 看来她平日里过得挺滋润的,也嚣张惯了,在先前她已是警告过她一回后,还敢开口。 幸好她家娘子那张脸虽然黑得仿佛能滴墨,但还算知道分寸,没有贸贸然开口说什么。 时颜扬了扬眉,笑了,“我不是说了么?我这里不养闲人。” 说着,她拍了拍手,她事先派到这里来的几个侍卫立刻把已是准备好的一众锄头、铲子、犁等用具都丢到了地上。 众人的眼眸都不禁瞪大了。 连喜儿也嘴巴大张,完全没料到自家夫人会来这么一出。 夫人要这些女子做什么,现在已是很清楚了。 只是,别说这里面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便是寻常女子,除非本来便出生农家或因生活所迫,也不会去干农活罢! 一股诡异的静默顿时在人群中蔓延。 时颜却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还在淡声道:“当然,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先前连田地都没见过,一下子让你们干农活是不现实的。 如今也已是到了夏末,不是播种的时机,你们刚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学习一下怎么干农活。 我已是找人联系了几个农家,到时候,他们会每天给你们上半天课,其余半天,你们自己便钻研琢磨。 在你们的田地有所收成之前,我会养着你们。 等你们的田地有了收成,这些收成,都尽数归你们所有! 届时,我会替你们开辟买卖你们这些收成的渠道,到时候所有利益,取了要上交的赋税,都尽数归你们所有……” “荒……荒谬!” 所谓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 最先爆发的,还是严娘子身旁那个侍婢,只见她牙关紧咬,脸上满是荒谬的神色,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地道:“夫人,你这是让我们娘子做这些贱民的活不成!我们娘子从小便是金尊玉贵地长大的,别说做农活了,便是寻常的家务事都没有做过! 夫人,奴婢知晓你不愿意看到恒都督身边出现旁的女子,但你……你也不能这般折辱我们!” 这一回,其他女子也忍不下去了,纷纷应和。 “是啊!竟然让咱们娘子做这种事情,简直难以想象!” “这都是些贱民才干的活!凭什么要我们做!” “我……我阿爹阿娘从小到大,连路都不让我多走的呜呜呜,今晚回去,我的脚肯定要长水泡了……” 看着越来越躁动的人群,时颜半点也不慌,只眼眸微凉地看着,突然,轻笑一声。 她这一声笑音量不大,但因为在场所有女子都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自是不会错过她这一声意义不明的笑。 见她们的声音终于渐渐小了下来,时颜才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严娘子的侍婢,道:“有句话,你说错了。 恒都督身边会不会出现旁的女子,不是我愿不愿意就能左右的,他若真的有那个心思,没问题,我成全他便是。 我也不是那种离了男人便活不下去的女子。 倒是你们……” 时颜顿了顿,扫了面前满脸震惊的众女子一眼,一字一字道:“你们是真的觉得,你们这般通过讨好男人活下来,比那些通过自己的劳动过上富足生活的人,高尚到哪里去吗?” 23qb. 第150章 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好事(一更) 众女子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时颜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待时颜继续说什么,其中一个女子就忍不住咬牙道:“夫人,你说得倒简单,谁想能靠自己,却偏偏要去靠别人? 我们被送过来就是为了服侍恒都督,这也不是我们自己能选择的。 夫人自己是恒都督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夫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倚靠恒都督过上万人敬仰的生活,就有资格这般看不起我们吗?” 时颜不禁看了说话的女子一眼,见这女子眼神坚毅,拳头却紧握,分明十分不服气。 她不禁轻轻一笑,道:“这位娘子又是从哪里看出来,我如今这一切都是倚靠恒都督而来的? 当然,若你有能力让一个人心甘情愿被你倚靠,也是你的本事。 但我方才不是说了,如今的恒都督,并不需要你们服侍,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也可以安排你们与恒都督见一面。” 时颜顿了顿,嘴角凉凉地一弯,道:“况且,即便你们真的入了恒都督的眼,恒都督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女色耽误正事的人。 你们家族的命运并不取决于你们,而是取决于他们自己先前做过的事,懂? 何况,你们也知道,西南道如今在恒都督统治下,以后的西南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谁都不知道。 与其等突变到来时束手无策,不如先学一门可以自力更生的技能,到时候不管如何,至少能保证自己温饱无忧,不会轻易被人左右自己的命运。 我与你们同是女子,你们的难处,我多少能感同身受,如今我给你们指明的这条路,在我看来,是对你们最好的选择。 我还是那句话,若你们觉得可以接受我这个安排的,就留下,若觉得无法接受的,可以自行回去,我不会有任何阻拦。” 强扭的瓜不甜,只有等她们真的愿意了,她这个安排才会有意义。 时颜话已是说到这里了,在场的女子哪里不知道,这都督夫人是断不会改变想法的了! 只是,大部分人依然觉得她这个做法匪夷所思,不管怎么样,让她们去做只有低贱的农民才会做的农活,还说是为她们好?! 骗鬼呢!就算是鬼也觉得这是个笑话好么?! 她定然就是在故意折腾羞辱她们呢!只是为了让自己这个行为看起来好看一点,才强行冠上这么一个听起来大义凛然的理由罢了! 好几个女子实在受不了这个屈辱,狠狠咬了咬牙,有几个人直接转头气呼呼地走了。 有两个女子倒是还算沉得住气,晓得跟时颜行了个礼,硬邦邦地道了声“谢夫人抬举”,才告辞离去了。 时颜只脸色淡然地看着,没有阻止,也没有说什么。 这些离开的女子都是带着自己的侍婢一起走的,一看就知道,她们都是本来就出生于世家大族的娘子。 这些本来便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可能压根不知道要实现基本的温饱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又哪里愿意吃这样的苦呢? 最后,原本二十六个女子,只剩下了十四个。 时颜扫了一眼,有些惊讶地发现,那个严娘子和她的侍婢竟然还在里面。 她扬了扬眉,没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你们就在这附近休息一下罢,晚一些会有人给你们送午膳过来,下午才正式开始上课。” 时颜还没迈开脚步,其中一个身段姣好、长了张鹅蛋脸、五官甚是精致的女子便小心翼翼地开口,“夫人,奴婢有问题想问夫人,夫人说,这些农田日后的收成和收益,都尽归奴婢所有,这话是真的吗?” 时颜脚步一顿,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见她虽然长得美,身上却没有大家娘子所有的那股子贵气和娇气,又听她自称奴婢,心里立刻明了了几分,转身看着她认真道:“自然是真的。” 那个女子紧接着问:“那……那如果这片田地的主人突然回来了呢?” 时颜嘴角一扬,道:“如今西南道已是在恒都督统治之下,很快便会出台新的土地条例,便是他们回来了,我们也自有安排。” 何况,这一大片田地本是颍州一个大地主所有,那个大地主通过官商勾结、陷害农民等等方法,强行霸占了这一大片田地。 便是他敢厚着脸皮跑回来,时颜他们又哪会那般乖乖地把田地送回他手上。 她这两天待在房里,也不是真的就只是养病那么简单的。 那个女子眼神亮了几分,有些激动地道:“奴婢是在农户出生的,小时候也时常帮着家里人做农活。 奴婢小时候也曾幻想过,若是我长大后,能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田地便好了。 但奴婢的阿娘却说,女子是没有资格获得田地的,除非……除非女子嫁人后,夫君早亡,才有可能继承夫君留下来的田地。” 而她因为家里穷,在她八岁时便被卖到了大家族里当侍婢,这个天真得甚至有些白日做梦的想法,也便渐渐被她忘记了。 直到这时候,听到都督夫人的话,她才想起小时候这个想法,不禁有些兴奋。 若她真的能有自己的田地,能靠自己的劳作养活自己,她又哪有不愿意的? 何况,若都督夫人说的是真的,前期她们没有收成的时候,都督夫人愿意养着她们,也愿意请有经验的农户教导她们耕种的技巧,后期有所收成后,还能帮她们开辟买卖粮食的渠道。 这简直就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啊! 虽然干农活很辛苦,她也有点担心自己身为一个女子,不一定能坚持得下去,但都督夫人既然给了她们这一个机会,试试又何妨? 反正她与那些世家大族的娘子不同,她只是一个奴婢,她若是回去,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不如留下! 时颜看着已是有好几个女子理解了她的想法,满脸兴奋,不由得扬了扬嘴角,道:“我也知晓你们先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前期要你们承担这么一大片田地的耕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届时,我也会派人来协助你们。 只要你们努力学习,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 “稍等,都督夫人,恕奴婢想得有点多。” 眼见着好几个头脑不清醒的女子竟然都一副十分认同那都督夫人的说法的模样,那严娘子的侍婢又忍不住了,咬了咬牙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即便夫人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诓骗我们,夫人又能保证,您今天对我们的承诺都能实现吗? 别的先不提,夫人也说了,恒都督很快便会颁发新的土地条例,新的土地条例是什么,夫人又知道吗? 若是到时候,恒都督颁发的土地条例与夫人承诺我们的完全不同,夫人又能怎么做? 后院女子向来不过问政事,夫人又能说服恒都督为我们改变他的土地条例吗?!” 23qb. 第151章 当众撒狗粮(二更) 时颜不禁挑眉看了那个侍婢一眼。 想不到她还能提出这般有深度的质疑。 她又看了站在那侍婢身旁依然黑着一张脸的严娘子,淡淡一笑。 只怕她那番话,是在旁人的指导下说出来的吧。 她扬了扬嘴角,慢慢道:“难道后院女子不得参与政事,是什么天底下所有人都要遵守的真理吗?我不用说服都督,我……” 她话音未落,一个低沉醇厚的嗓音便接过了她的话头,“我夫人说出来的话,便是条例。” 所有人都一怔,猛地转头,看向了声音传过来的方向。 却见那里,一个身姿高挺、容貌俊朗无匹的男子大步朝他们这边走来,径直走到了都督夫人身边,低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我的夫人并不需要知道我的想法,她只需要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去做便是。” 所有认出了恒景的人都立刻朝恒景行礼,大声道:“见过都督!” 这如雷贯耳的行礼声拉回了在场一众女子的神智,她们不由得眼眸微瞪,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容貌气质都分外出众的男子。 这个男子,竟然就是恒都督! 她们没想到,恒都督竟然是个这么好看有魅力的男子! 而且,他方才说什么?他说,他夫人说的话,便是条例。 她们第一反应都没把恒都督这话当真,只怕这恒都督只是太宠爱自己夫人,才这般由着她胡来罢! 只是,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她们羡慕嫉妒得心态有些扭曲了。 时颜不禁奇怪地看了恒景一眼,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恒景低头看着她,温声道:“方才我在府衙里做事,突然听从外头回来的侍卫说,你带着一大群女子浩浩荡荡地往城外去了,我有些不放心,便来看看。” 说着,眼神中不禁透出了几分谴责。 他今天才准许她出房门,没想到她不但出了房门,还直接连城都出了。 时颜装作没看到他的眼神,轻咳一声道:“是么?” “嗯,”恒景也没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与她说这些私己话,扫了面前一众素布麻衣的女子一眼,眉头微蹙,“这是在做什么?这些女子哪里来的?” 说到这个,时颜的底气就回来了。 这男人还好意思谴责她,也不想想,这个烂摊子,到底是因为谁而来的? 然而,不等她开口说什么,人群中一个柔美秀丽至极的女子突然噗通一声,精准地跪倒在了恒景面前,一双蕴满柔情的双眸泪光闪闪,不过一小会儿便哭得梨花带雨地道:“都督,奴婢乃是通州曹家家主亲自挑选来送给都督的,郎主送奴婢过来前,曾千叮咛万嘱咐奴婢,一定要好好服侍都督,奴婢也断不敢让郎主失望。 谁想……谁想奴婢刚到了都督在颍州的府邸,连都督的面都还没见着,就……就被都督夫人勒令换上这身莫名其妙的衣服,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来到了这里,奴婢的脚感觉都要废了。 奴婢只是想尽到郎主送奴婢过来的本分,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奴婢也不知道都督夫人为何要这样对待我们,也许……也许是我们哪里碍了夫人的眼吧!” 她这一番话,讲得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动人心扉,把时颜衬托得那叫一个无理取闹,心胸狭隘。 加上她这张我见犹怜的脸蛋,一身粗布麻衣都无法遮掩的丰满身材,只怕寻常的男人,一颗心早就化成水,对这美人儿满怀怜惜了。 时颜听着听着,不禁有些讥讽地扬起嘴角。 这个女子方才一直没有说话,就是所有人都在抗议她的时候,也十分沉得住气。 原来,等的就是见到恒景这一刻呢! 恒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那女子一边说,还一边在偷偷张望面前男人的反应,见状,心里不禁大喜,哭得更凄凉了,一边哭,还一边悄悄地朝恒景的方向挪移。 “你说,你们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 恒景突然,沉着嗓音道。 那女子闻言,立刻哽咽一声,用力点头道:“是,好多姐妹都累倒了,我们也不知道都督夫人为何……” 谁料,她话还没说完,面前的男人就突然转身,一双凤眸紧盯着身旁的女子,脸上的神色带上了一丝强行压下的隐忍,一字一字道:“夫人,我说过的话,你可是都忘了?你身体刚刚痊愈,还不宜这般长时间的活动!” 跪在地上的女子脸上的表情顿时成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恒都督不是应该恼怒地呵斥那都督夫人一番,然后怜惜地把她扶起来带回来府里嘛! 怎么听起来,恒都督生气的原因是……是心疼都督夫人呢! 其他女子也一脸意外和讶异,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时颜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心虚又涌起来了,只是她转念一想,她为什么心虚!她身体早就好了!若不是因为恒景关心过度,她早两天就该出来了! 这样一想,她的腰杆顿时挺直了,斜眼看着身旁的男人,撇了撇嘴道:“你说的话我当然没忘,但我也说了,我身体早就好了,你忘了我可是会医术的,多运动运动,还对身体有好处呢!” “你……”看着说话说得理直气壮的女子,恒景又是心疼又是没辙。 他每每想到前几天她瘫倒在他怀里怎么叫都叫不醒的样子,和前两天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他就有些心悸。 若不是那些大夫对他千保证万保证阿颜没事了,阿颜也一副再也无法在房间里待下去的模样,他恨不得她在房间里再待上个十天八天! 只是,要斥责她,他也是舍不得的。 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口气,软了语气道:“我很担心你,你便当是为了我,这段时间再好好调理一下自己的身子可好?” 在场的女子看到恒都督这模样,都不禁震惊了。 那个名动天下让北方青耳族闻风丧胆的恒都督,竟然是这么一个宠溺疼惜自己夫人的男人么! 这宠溺得,甚至连斥责她不好好照顾自己都不舍得! 别说对方是恒都督了,便是普通男人,也没几个能做到这个程度啊! 这样的男人,如何让人不心动! 只是,有了方才那个女子的例子,便是心里还有那方面心思的人,也不敢再轻易表现出来了。 时颜看着恒景那双温柔而幽深的双眸,一颗心跳了跳,可是,面前还一堆眼睛看着呢,她也不好继续跟他争论这件事,只能先点了点头,道:“反正,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自是知道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的。 都督,反倒是你,人家方才跟你说了那么长一段话,你没点表示,也不太好吧?” 时颜说着,淡淡地瞥了还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把话题转了回来。 地上的女子顿时脸色一白,心里一阵不安,连忙朝恒景膝行而去,张嘴想说什么。 恒景却先她一步,眉头紧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既然你也知道你碍了我夫人的眼,便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来人!把她拖下去杖五十,然后送回通州曹家!” 江在立刻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侍卫上前,不顾那女子怎么鬼哭狼嚎,强行把她带了下去。 其他女子看到这一幕,脸色都白了。 做完这一切,恒景便牵起时颜的手,转身离去。 他对阿颜如何处置这群女子没什么兴趣。 他只想快点把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夫人带回去,让她好好休息。 然而,就在这时,又一个突兀的女声想起—— “都督请慢。儿有一个问题想询问都督。 都督说,都督夫人说出来的话,就是条例。 儿想知道,都督这话可是认真的?毕竟都督刚来,理应不知道都督夫人方才说了什么。 因为……都督夫人方才说的话,关系到儿日后要做的事,儿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毕竟,都督夫人说的那些话,历朝历代都可以说是头一回,实在很难让人想象,都督日后真的会实行这样的条例。” 23qb. 第152章 只有她有资格(一更) 恒景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说话的,是一个气质高雅、行为举止分明与旁的人不同的女子。 虽然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却掩盖不了她身上那股经年累月养成的气质。 时颜也转头看向她,眼角微微一扬,心里暗笑一声。 是那个严娘子。 这回,她终于没有再躲在她那个侍婢之后,有胆子光明正大地站出来了。 恒景立刻便猜到了这女子出身不一般,只是他兴趣寥寥,只冷冷道:“我确实不知晓我夫人方才说了什么,但我相信我夫人,论治国之才,她的才能远高于我。” 论治国之才,她的才能远高于我…… 如果众人方才只是因为恒都督对他夫人的宠溺疼惜感到讶异,听到恒都督这句话,她们是实实在在地震惊了。 恒都督竟然说,他夫人有治国之才! 除了大兴前几任女帝,大兴至今没有出现过女子从政的例子! 便是前几任女帝,有两任女帝也不过是挂了个皇帝的头衔,唯一一任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女帝,最后的结果只是证明了她目光短浅、自以为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恒都督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那般坦然地说他夫人有治国之才,而且他夫人的治国之才,远远高于他! 这恒都督到底怎么想的! 他、他真的是传说中那个在战场上横扫千军万马的恒都督吗! 严娘子也震惊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见恒都督转身又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连忙道:“等等,恒都督,请恕儿愚笨,你方才那些话的意思,可是指都督夫人以后会参与到治理西南道的事务中?”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离去的步伐,恒景脸上的不耐烦之色更重。 他其实本来便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军中的兵士甚至暗地里唤他玉面阎罗。 他所有的好脾气和温柔体贴,都给了身旁的女子,其他人在他眼中都一个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眸色更冷,看着严娘子的眼神,就仿佛她是一只讨人嫌的老鼠,道:“先不说别的,你有何资格问这些问题?” 严娘子一怔,脸上顿时现出无比羞恼难堪的表情。 她怎么没有资格问这些问题? 她……她可是西南道严家的人!西南道的人见到她,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 她甚至有自信,便是当今圣上见了她,都不一定敢怠慢她! 这个下贱的武夫,竟然说……竟然说她没有资格问他问题?!还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简直欺人太甚,自傲自大! 等着罢!等到他们严家翻身那一天,看她怎么把他踩在脚下,狠狠羞辱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恒景说完那番话,便没再搭理她,拉着时颜转身离开了。 一众女子见他们走远了,顿时忍不住互相对看了一眼,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恒都督方才那样说,只是因为他想讨好自己夫人吧!他又怎么可能真的采用那都督夫人随口说出来的话做新的土地条例呢!” “对啊!都督夫人也许可以提议,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懂那么多,恒都督愿意听她的提议已经是很好了。” “严十三娘竟然还问恒都督,是不是会让都督夫人参与治理西南道!老天爷,这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啊!难怪恒都督那么生气!都不愿意回答严十三娘的问题!” “嘘!小声点,别让严十三娘听到了! 不过,我跟你想法一样,恒都督方才不回答严十三娘的问题,定是因为她那个问题太可笑了,惹恒都督生气了……” 众女子正窃窃私语,突然,只听旁边传来一声不大不小却刚刚好让她们都听到了的嗤笑声。 众人都不禁被吓了一跳,连忙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那里,一个穿着一身苍绿色斓袍、面容清秀而文气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正冷冷地看着她们。 众女子都不禁被惊到了。 方才恒都督气场太强大,让她们竟一时忽略了其他过来的人,是以她们现在才发现这个男子。 这个男子是谁?瞧他这通身的气度,和周围跟着他的侍从,便可知,他定然也不是一般人! 突然,一个女子惊讶地唤出声来,“你……你不是先前允州的薛刺史?!” 说话的女子正是来自允州,先前这个薛刺史走马上任的时候,允州各大家族都争先讨好他。 她跟着家族里的人出席过相关的宴席,见过这位薛刺史一面,因此这会儿一下子便认出了他。 其他女子闻言,又哪里不清楚他到底是谁,连忙朝那男子行了一礼。 严娘子借行礼时低头的动作,掩盖脸上一闪而过的仇恨。 这就是在西南道发起叛乱,让她原本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天翻地覆的男人! 若不是因为他,她现在哪里需要受这样的屈辱! 老天何其不公!为什么这样的逆贼能活得好好的,而她们……她们却要沦落到如此境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薛刺史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方才,还发出那般嘲讽的耻笑,心里不禁都一阵紧张。 忽地,却听他淡淡道:“都督夫人参与西南道的管理可是有什么问题?” 众女子一怔,完全没想到他一开口,说的竟是这个话题! 都不禁无比惊讶地看着他。 听这薛刺史的语气,他似乎也觉得都督夫人参政一点问题都没有! 恒都督这样说便罢了,竟然连薛刺史也……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恒都督没有回答那什么严十三娘的问题,确实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没有回答的必要。” 薛寻又不禁嗤笑一声,眼眸发亮,似乎心情很好地道:“都督夫人参与西南道的治理,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只有她有那个资格去治理西南道!” 不止西南道,他们陛下,本就有那个资格去治理整个大兴! 这有什么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也算恒都督那家伙识趣,没有否认这一点! 天知道,这些天,他多担心他们陛下会被恒都督压制,毕竟如今,恒都督手上的兵力,可比他们多多了。 别管恒都督方才那番话是真是假,至少,方才那番话证明,他还是知晓他们陛下,也是他的陛下的! 第153章 连我都是属于陛下的(二更) 当初他身上那些爵位和赏赐,固然是他自己从战场上打回来的,但以韩圻年对他的忌惮程度,能不给他的爵位和赏赐,自是不会给。 这当中,陛下暗搓搓替他推动了多少,他就不一一赘述了。 陛下还以为他看不出来呢! 知晓了这一点的薛寻只觉得说不出的心旷神怡、神清气爽,原本狂奔过来想找陛下叙叙旧好好哭诉一下他这些年的思念和忠心的心思也暂时忘了,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没管被他这番话弄得一脸懵的众女子,转身就蹦跶着离去了。 众女子这会儿,哪里再能把恒都督方才那番话当成只是他讨好自己夫人的手段。 只是,要她们完全相信,也很难。 都督夫人真的能参与西南道的治理? 所以,她今天承诺她们的话都是真的吗? 她们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在做梦,只是,这一切,怎么比做梦还要让她们难以置信呢? 严十三娘沉着一张脸看着那薛寻离开的身影,两边的拳头不禁越握越紧。 明明同样是女子,为什么那个都督夫人不但能得到恒都督的宠爱,还能得到那个叛军头子薛寻的认可,甚至……甚至很可能有资格去管理他们整个西南道! 她向来心高气傲,只是,去像男人一般治理百姓这件事,便是在西南道出事之前,她也想都不敢想。 她跟那个都督夫人到底差了什么?不过是没有她那般会折腾羞辱人罢了! 她不服!不服! 她不会回严家的,她倒要留下来好好看看,那个都督夫人要如何管理西南道,又能做出一番什么事情来。 这样,等以后朝廷的官兵把这些人收拾了,她才好知道要怎么嘲笑羞辱他们,不是吗? …… 另一边,时颜自是不知晓薛寻后面还说了那一番替她拉仇恨的话的。 恒景拉着她径直走到了他方才骑着过来的一匹黑色骏马旁边,先把她抱了上去,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把她揽在自己怀中,驱动马匹,慢慢向城里走去。 时颜看他这模样,便知晓他今天大抵是挺闲的。 也是,没日没夜地忙活了近两天,也是时候要稍微休息一下了。 她舒服地窝进了他的怀里,闭上眼睛,道:“你可知道,方才你怼得毫不客气的那个女子,是谁?” 恒景空出一只手抱着她的腰,淡淡道:“我可没有怼她。” 他虽然没听过怼这种说法,但理解意思还是没问题的。 从很久以前起,阿颜说话时,便时常会冒出一两个他没听过的词语,他都已是习惯了。 时颜不禁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他形状完美的下巴,好笑道:“人家的脸色都黑得像地上的泥巴了,还说没有?” 恒景低头看着她,一脸认真道:“阿颜,我要真的怼她,她就不止黑脸那么简单了。” 说着,他淡声道:“何况,她还不值得我花那么多心思。” 时颜微微挑眉,立刻便明白了这男人的意思。 他的意思说,那严娘子还不值得他花心思怼她。 她不禁在他怀里笑成了一团,道:“若那心高气傲的严娘子听到你这番话,晚上都不用睡觉了。” 被气的。 她还是头一回知道,恒景那么会气人。 恒景不禁更紧地抱住了她,以防止她笑得太激动摔下马去。 似乎被她这笑声感染,他嘴角的弧度不禁上扬了一些。 好吧,若是知道她会那么开心,他还是愿意花一下心思的。 时颜笑完了,便说回了正题,眼眸微光一闪,道:“方才那个女子,是严家的人,也就是……韩圻年的夫人娘家那边的人。” 方才那些女子去换衣服的时候,她让马管事把这些送礼过来的家族名单给她过目了一遍,看到写在第一行那个严家,她立刻便想到了韩圻年的夫人。 她可不会忘记,他那个夫人,可是也姓严。 一般列这种名单,都是按照家族的影响力由大到小往下列的,严家会在第一位,说明严家在西南道是最有影响力的家族。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韩圻年在西南道做出养南越士兵这样的龌龊事,定然需要有一个自己完全信得过的心腹在附近监工。 而韩家虽然旁系众多,但直接派韩家的旁系过去,只怕会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恰好韩圻年的夫人严氏,就是他当初任西南道节度使时娶的,严氏的本家就在西南道,让这样一个本来就驻扎西南道、又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家族替他监视在西南道养南越士兵的事,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西南道的严家不仅是韩夫人的娘家,更是严氏的本家! 恒景眉头微蹙,不禁轻嗤一声,道:“怪不得……” 怪不得那个女子那般胆大包天,目中无人。 他不禁又低头看了怀里的女子一眼,道:“既然如此,你还把她留下来?” 只怕严家这般对他示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们心底里可能还想着韩家什么时候就会派兵过来,重新收复西南道。 只是,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如今重建西南道,第一个开刀的,定然就是严家。 时颜也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朝他淡淡一笑道:“严家这不是把她送过来了么?既然人送过来了,便是我的人。 我也给了她机会走,她就是不走啊。 我虽然与韩圻年有仇,但我也不是那种会无故迁怒的人。 我说了,我会给她们机会过一种新的生活,我就会遵守我的承诺。 至于她们会不会领情,便是她们的事了。” 恒景忍不住低低一笑,“是,她们都是你的人了。” 时颜斜瞄了他一眼,“恒都督似乎很不服气啊?那你说说,她们不是我的人,还能是谁的人?” 恒景嘴角忍不住扬得更高,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子,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笑道:“没有谁的人,连我都是属于陛下的,她们自然都是陛下的人。” 时颜这才撇了撇嘴,有些满意地暗暗扬了扬嘴角。 恒景不禁抬起手,轻轻摩挲着她偷笑的嘴角,道:“对了,方才你到底承诺了那些女子什么?怎么她们竟都那般不敢相信,仿佛你说了什么无稽之谈一般?” 第154章 他唯一的贪恋(一更) 说起这个,时颜忍不住眼角微扬,道:“也没什么,我说,日后会请人来教她们做农活,等春天到来,她们可以自己承包一块田地,那块田地日后的收成和收益,都尽归她们所有。 如今西南道跑了很多百姓,人口大量不足,有了很多废弃的田地,我听虞欢喜说,这些天,你都在与薛寻他们谈论怎么把百姓吸引回来。 历来吸引百姓回来,都是许诺给他们直接上户籍,分田,减免赋税等等,然而,历朝历代大多看重的都是男丁,几乎没有会给女丁田地的。 不管是男丁还是女丁,只要用好了,都是十分优良的劳动力,那为何我们不能一改历朝历代的做法,承诺也给女丁田地呢?” 恒景微愣,若有所思道:“难怪那些女子都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阿颜,我对给女丁分田地没意见,在条例中加上这么一句,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只是,像方才那些女子的情况到底少见,大兴大多数女子,都是依附自己的夫君或者家族而活,即便我们加上了这么一句,会一个人过来西南道过日子的女子,也不会多。” 时颜眼眸微亮,看着恒景道:“不多也没关系,何况,即便是依附夫君或者家族而活的女丁,难道她们就没有资格得到田地么? 我们可以按人口分派田地,例如一户家庭有三口人,夫妻俩和他们的孩子,只要他们的孩子成年了,便三个人都可以分得田地。 这对于吸引人口,也是有好处的不是么?历如一家三口人,即便那夫妻俩的孩子已是一个成年男丁,他们去到别的地方,也只能分到两人份的田地,但来到咱们这里,便能分到三人份的田地,你觉得,他们会选择哪里?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看重男丁,以男丁利益为先,是因为他们觉得男丁才是有用的劳动力,他们要用各种条例吸引更多男丁,却忽略了,只要给予女丁机会,女丁不一定不能也成为优良的劳动力。 何况,所有男丁都需要娶妻生子,他们娶的妻是女子,生的孩子,也有可能是女子,尊重女子,给予女子重视,对于整体社会的和谐,有利无害。 只有这样做,才能首先从观念上改变,女子是男子附庸的想法。 我以后想创造的国家,虽然不一定能做到人与人完全平等,但某些没有道理的偏见,自然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时颜这番话在如今的大兴,可以说是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换做一般人,只怕会仿佛看一个异类一般看她。 然而恒景自小和她生活在一起,类似的想法,他以前也听她说了不少。 何况他小时候有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对于穷苦的百姓来说,男女之间的界限倒没那么分明,因为当穷得饭都吃不起的时候,管你是男是女,都一样要干活,一样要担起一头家。 然而,这世间大多数规则偏偏是位于上层的人制定的,他们不愁温饱,脑中想的只是怎么维护和最大化自己的利益,让自己的管理更为简单。 因此,他们粗暴地给男子和女子划分了界限,明确了男子和女子各自该做的事情,并照此制定了各种条例。 听到时颜这番话,恒景虽然有些意外,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沉吟了片刻,道:“阿颜,但你可有想过,每个百姓承担田地的多少,关系着他们日后要交的赋税。 女丁同样是普通的百姓,自然也应该有资格拥有自己的田地,但男女之间在体力上天然存在着差异。 大兴历来的土地条例是,只要是成年男丁,都会授田百亩,如果说一个成年男丁,勉强可以承受这百亩田地的劳作,一个成年女丁,却不一定可以承受这么大的劳作量。 到时候要缴纳赋税时,他们却要交同样的赋税,这对于女丁来说,这些田地岂不是反而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恒景这是在很认真地考虑她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察觉到这点,时颜不禁嘴角微扬,道:“你说的不错,可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很简单,授予成年女丁的田地亩数可以比男丁少,女丁所需要缴纳的赋税,也可以少于男丁。 若是有女丁想自立门户,也应该予以准许。 最重要的是,女丁必须要有拥有土地的资格,否则,她们一辈子都只能成为别人的附属。” 改革不宜过于激进,何况,恒景说得没错,男女之间生理上天生的不一致,也决定了,对男女之间的政策不能粗暴地一致。 她要做的只是迈出给予女子独立自主的条件的这一步。 其余的,不急,也不能急。 恒景微微挑眉,又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才低低笑了,道:“阿颜说得没错,这法子确实可行。 只是,这期间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探讨,等到时候与薛刺史他们具体商讨后,再制定出具体的条例也不迟。” 他已是可以想象,这个条例一旦颁布出来,将要引发多大的反响。 只是正如阿颜所说,这天底下有些固有的偏见,本便是毫无意义的。 阿颜所说的条例,如今听起来也确实可行,顶多可能会遭到一些墨守成规的士大夫的批判。 如今,他们只是管理一个小小的西南道,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试行一下阿颜所说的这个条例。 反正,这个天下,他本便是为她而打。 她想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他都会不惜一切协助她。 他唯一的贪恋,便是怀中的女子。 只要她心里有他,能像现在这般,让他一直陪在她身旁,他已是满足。 他不禁抱紧了怀中女子细软的腰肢,就这样揽着佳人慢慢驱马行走在这万顷良田中,偶尔会有夏末微凉的风吹过来,带来淡淡的清新的青草和土地气息。 这般宁静安然的日子,他似乎已是很久没有过了。 他微微低头,把下巴搁在女子的头顶上,低声道:“阿颜,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所有会妨碍你的事物,我都会为你扫除。 韩圻年那边,至少这半年是没空来理咱们的,咱们也不必太过心急,先把根基打扎实,这样,才能尽可能地保全自己的实力和兵力。” 时颜闻言,不禁抬眸看着他,问:“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你离开望京前,到底对韩圻年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说,他至少半年内没法来理咱们?” 第155章 夫人和都督倒是有闲情逸致(二更) 这些天她一直忙于西南道的事情,和恒景重逢后,不是在休息的路上,便是在干活的路上,前两天还因为中毒昏迷了两天,完全没有时间和他好好聊一下他离开望京前发生的事。 而她在西南道,望京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本来就有所延迟,因此,她如今也不知道韩圻年那边到底如何了。 她没急着问,也是基于心底对恒景的信任。 她相信恒景自是会把事情都处理得很好,若是有什么紧急的情况,他定然不会隐瞒,会第一时间与她说。 恒景低低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件事了。 前两天,我也已是抽空和林也他们交流了一下望京那边的情况。 自从韩家暗窑的事情被发现后,朝堂上很多本来就看韩家不顺眼或处于中立的官员都大感震惊,一直逼着韩圻年给个说法,韩圻年在民间百姓中的风评也骤降。 他本来想把暗窑这件事都推到宣平候身上,然而,因为暗窑被发现时,他两个好儿子都在现场,那些获救的女子更是直接指认他两个好儿子参与了拐卖和逼迫她们的全过程,他便是想推脱也推脱不干净。” 时颜挑了挑眉道:“然后,你又从中推波助澜了一下是吧?” 恒景忍不住笑了,“阿颜好生聪明,好不容易抓住他一个把柄,我又怎会轻易放过。 他曾经想派人暗中把获救的那些女子都杀了,制造成是宣平候下的手,被我派去保护那些女子的人制止了。 我随即,派人把裴侍郎先前查到的所有事情编成了一个故事,派人大肆在民间传播。 韩圻年这回,也不敢明着制止民间的百姓传播这件事,先前他能成功制止韩家暗窑的传闻,是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个暗窑确实存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便是想制止也有心无力。 然后,在我估摸着时候差不多的时候,我派了一群死士,在韩圻年出行时,装成愤怒的群众朝韩圻年扔臭鸡蛋。” 时颜一怔,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恒景这样做的原因。 “你这是故意激怒韩圻年。” 韩圻年本就被韩家暗窑的事逼得束手无策,便是心智再坚韧的人,在那种情况下都要崩溃,何况是这些年一直顺风顺水的韩圻年。 这时候,恒景派人故意羞辱他,就等同于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恒景有些讥讽地道:“没错,韩圻年也如我所料,当场勃然大怒,派人把朝他扔臭鸡蛋的人拖下去打一百大杖,直接把三个人打死了。 民间百姓这下子,更是气愤到了极点,朝堂上反对韩圻年的声音越发多,便连你的好阿兄齐王,也趁机掺了一脚,指使朝堂上支持他的那些大臣狠狠给韩圻年添堵。” 说到那个这些年都躲在靖州不敢往外踏出一步的靖王,时颜不禁抽了抽嘴角,实在很不想提起那个窝囊废。 她撇了撇嘴,道:“那被打死的三个人,也是你安排的吧?” 韩圻年这些天只怕焦头烂额到了极点。 也难怪恒景大摇大摆地带着大军离开了望京,他都没法追究了。 恒景淡淡一笑,道:“没错。” “只是,”时颜想了想,道:“虽然现在舆论对韩圻年很不友好,他手上的势力还在罢?你怎么就笃定他半年内没法来理咱们呢? 如果说他忌惮你手中的百万大军,你大部分军队都在淮北那边,按理来说,你现在在西南道,他反而更好对付咱们才对。” 等到恒景回了淮北,或者恒景让他淮北的兵力来到西南道,韩圻年才要慌好么! 恒景凉薄地牵了牵嘴角,道:“我要对付他,自然不会只靠无法杀人的舆论。 这段时间民间反对韩圻年的声音空前高涨,加上薛刺史在西南道发起的叛乱,让一些本来就对朝廷不满的人都起了心思。 我让我安插在齐王那边的探子在他面前加了几把火,他立刻便心痒难耐地扶持了民间一个本来便反朝廷的组织发起了叛乱。” 时颜顿时恍然大悟,“内忧外患,难怪了!” “这还不止,”恒景笑得一脸纯良,“你可知道,在齐王扶持的那个组织发起叛乱的同时,北方青耳族又开始蠢蠢欲动,在我离开望京那天,我刚刚接到情报,说北方的青耳族已是又一次入侵了大兴。 而且,青耳族这回特意绕开了我管辖的淮北,从大兴另一边入侵。” 时颜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完全没想到,这段时间,外面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她也忍不住嘲讽一笑,道:“这盛世,正如韩圻年所想。” 先前青耳族不是没有尝试过绕开淮北从另一边入侵大兴,但恒景作为大兴抵御青耳族的一把利剑,不管他们从哪边入侵,他都会及时带兵赶到支援,断不会让青耳族的人越过大兴边境一步。 然而,如今,恒景是不会再轻易出兵帮助韩圻年掌控下的朝廷了。 其实经过去年的一场大仗,青耳族已是元气大伤,按理来说,韩圻年手上的兵力是足够抵挡如今的青耳族的。 但如今韩圻年声望不再,大兴内部又有齐王在暗搓搓搞事,韩圻年便是能分身,也处理不来这么多事情。 也难怪恒景会那般笃定,韩圻年半年内没法来理他们了。 这样也好。 时颜微微一笑道:“那咱们便稳扎稳打,如今韩圻年在衮州养南越士兵这件事也已是流传了出去,即便咱们不出手,韩圻年也迟早会被自己做下的阴德事折腾去半条命。 到时候,咱们看准时机再出手,争取一举拿下韩圻年,这样不仅能最大程度减少我们的损失,也能让百姓不要太遭罪。” 如今他们最重要的应该是,先经营起自己的名声,让民间的百姓更加认同他们。 恒景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阿颜想的,也正是他想的。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一味的进攻,只是最愚蠢的做法。 在韩圻年和齐王内斗之时,他们就把西南道好好经营起来便是了。 本来可以日行千里的骏马就这样慢悠悠地,花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了原颍州刺史的府邸。 时颜下了马,刚要走进去,就迎面碰上了一脸惊喜的陈刚,以及走在他身后的林也和宗向南。 “夫人!恒都督!”陈刚立刻迎上去给时颜和恒景行了个大礼。 话说,自从陈刚知晓时颜竟然就是都督夫人后,震惊了好久,想起自己先前竟然跟林阁主说过夫人的夫君很可能已是逝去了,心里就一阵心虚,连着好几天不敢出现在夫人和恒都督面前。 可是,他也不可能躲他们一辈子!他可是个有雄心壮志的男人!以后他能否得到重用还得看夫人和恒都督呢! 而且,他们林阁主绝不是那种会把他的话到处与人说的人,于是,今天听说林阁主要来找夫人和恒都督,他立刻便屁颠屁颠地跟来了。 时颜忍不住笑看了他一眼,道:“陈刚,这几天好像都没见到你。” 陈刚立刻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嘿声道:“夫人还记得小人,是小人的荣幸!” 林也也微微笑着走了上来,可是时颜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笑容透着一股子凉意。 “夫人跟恒都督倒是有闲情逸致,还有时间一起骑马回来。”林也皮笑肉不笑道:“在下这段时间忙得,连骑马散步是什么滋味都要忘了。” 看到林也眼睛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时颜很不厚道地“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饶是心性洒脱如林也,也忍不住暗暗吸了口气,道:“恒都督说最近会有一批人过来,到时候会分走一部分我们身上的工作,这都好几天过去了,请问恒都督,人呢?” 第156章 夫人英明(一更) 恒景不禁轻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林阁主特意从怀州那边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与我当面说。我说的那批人自然已是在路上了,最晚明天晚上就会到。 他们大多是先前便投靠了我的官员或士子,但我们要的人多,我也不可能把我的人全部叫过来,得留一部分继续安插在韩圻年那边。 因此,他们到了后,林阁主也许能清闲一些,但要想完全撒手不做事,只怕一时半会儿做不到。” 林也一听,惯性上扬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突然甚是认真道:“恒都督,既然我们如此缺人,我觉得,我们是时候面向天下广纳人才了,恒都督可有开科举的想法?” 他这些年闲适惯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彻夜不眠地工作,还是整整好几天! 便是千问阁刚刚组建起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这般辛勤过! 他能一直坚持到今天,连他自己都要感动了! 林也暗暗深吸一口气,默默地瞥了面前嘴角依然高高上扬笑得很不厚道的女子。 若不是为了陛下,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恒景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我自然有想过开科举,但我手下的都是只会行军打仗的汉子,大多数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又如何有能力操办开科举的事宜? 如今咱们周边的人,大抵只有薛刺史有能力去做这件事,但薛刺史一个人要挑起这一整个担子,未免太重。 最重要的是,咱们如今根基未稳,天底下的人都在观望咱们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做,在咱们做出些什么来之前就贸贸然开科举,只怕也没有几个人会愿意过来。” 林也一听,不禁眉头微皱。 虽然他急于把自己身上的担子丢给别人,但也知道,恒景说的不无道理。 虽然恒景在大兴本就有威名,但如今他只是占据了一个西南道,可以说,局势还不是十分明朗。 何况,恒景先前的名声都是在战场上打回来的,对于他是否有那个能力治理百姓,更甚者,他对如何统治大兴和大兴的百姓有什么看法,没几个人知道。 薛寻不知道都督夫人就是他们陛下前,不就因为不信任恒都督,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留下来吗? 便是陛下当初拉拢他们这些人,也是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取得他们的信任后,才赢得了他们的忠心。 天底下的人才也不是傻子,更甚者,越是有才能的人,对选择自己的主公会越谨慎。 如今,确实还没到他们开科举引流人才的最好时机。 这时候,一旁的时颜突然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河东道就在西南道上边罢,被誉为大兴四大书院之一的圣哲书院,就在河东道的惠州。” 林也一愣,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夫人英明!实在英明!虽然咱们如今没法主动吸引人才,但可以效仿先贤三顾茅庐,主动把人才请过来! 这天底下汇聚了最多日后有望成为国之栋梁的人的地方,除了书院,还能有哪里呢!” 何况,圣哲书院的现任院长余寻归,先前可也是他们陛下的人! 余寻归是当今天下的大儒,若是能说动余寻归主动投靠他们,不说这天底下别的士人会怎么想,至少追随余寻归的那些士人,多少也会受到他的影响,也来投靠他们! 到时候,他们还愁没有足够多的人才么! 他竟然没有想到这点,实在是失策!失策! 时颜看到林也这难得喜上眉梢的表情,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但有些话,还是要先说明白的。 “但其实,我与圣哲书院的余院长也不怎么熟,我自是可以尝试去请余院长协助我们,但不一定能成功。” 时颜身边的所有人中,时颜最不了解的,就是这个余寻归了。 他也是第一个她没有主动出击,便找上她,对她表示了忠心的人。 余寻归比上一辈子的时颜年长了十八岁,是时颜身边的人中,年纪最大的。 也许是有着年龄和阅历的差异,时颜总觉得读不懂这个余寻归,因此在他最开始对她释放善意的时候,她迟迟不敢给予他回应,就怕他是韩圻年派来试探她的人。 也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时颜才尝试着慢慢给予他回应,但也是试探为主。 然而,余寻归的身份太诱人,他是当年的大儒,手底下教出来的在朝为官的学生不计其数,虽然他没有任何官职,可在整个大兴的士人群体中,他有着举足轻重不可替代的地位。 这样一个人,代表的不止是他自己,更是他背后追随着他的那些人。 因此,对于这样一个人,时颜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段时间后,她便找了个机会和他促膝长谈,确认了彼此之间的同盟关系。 只是,就是在那之后,时颜跟他的联系也是不多的。 也始终不知道,余寻归当初,为什么会主动对她释放善意。 因此,如今她虽然想到了余寻归可用,心底也是没底的。 这一点,林也自然也是清楚的,只是方才,他一时高兴,没想到这点罢了。 他若有所思地道:“夫人的意思是,你想亲自去惠州,邀请余院长来咱们西南道?” 时颜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亲自过去,是最保险的。”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恒景不禁眉头微蹙。 虽然他认同阿颜的提议,也知晓阿颜亲自过去是最好的做法,但他才与阿颜重逢没多久,想起先前他独自在望京担心得寝食难安的样子,他又如何能容忍阿颜再次一个人去做如此危险的任务。 他刚想说什么,一个低沉的还带着几分独属于少年的青涩的嗓音便率先响起,“阿……夫人,我可以与你一同去。” 时颜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突然开口说话的宗向南。 在她中毒昏迷醒了后,这还是她第一回见到宗向南。 想起苏妙灵临死前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吵嚷的那些话,时颜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 她轻咳一声,刚想回绝,就见宗向南紧紧盯着她,嘴角微微一抿道:“我留在这里,也只能做些守卫的工作,但如今西南道可以用作守卫的人已是足够多了,我留在这里用处不大。 既然如此,就让我作为夫人的侍卫,陪同夫人去惠州罢。” 看到少年隐藏在黑眸深处的淡淡渴望,时颜不禁眉头微蹙,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她只觉得右手手腕一热,身旁的男人突然握着她的手腕,往前一步,低低一笑,笑声中却不带多少真心地道:“宗护法看来,很是关心我夫人啊。 但我的夫人有我从旁保护,宗护法的好意,我便代我夫人心领了。” 第157章 她要做位于上面那一个(二更) 时颜抬头看了一眼恒景,见他虽然面带笑意,但凤眸中泛着寒凉的光,若承接他这个眼神的不是宗向南,而是一般的人,只怕早就手软脚软,不敢看他了。 不禁有些好笑。 这男人是吃醋了不成? 她醒来后,恒景从没有问过她苏妙灵那时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差点都要以为,他是不在意了。 宗向南脸色沉了沉,丝毫不避让地道:“恒都督日理万机,只怕没有时间陪令夫人出这趟远门罢?” 恒景嘴角凉凉地一弯,“宗护法又知晓,我没有那个时间?” 说着,没再看宗向南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拉着时颜就往里走。 时颜最后看了微微低着头的宗向南一眼,暗叹一口气,没说什么,跟着恒景走了。 林也听到恒景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当然有时间了! 因为他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了 只是,谁让人家是手握百万大军的恒都督,更重要的是,是他们陛下的夫君呢! 他暗暗摇了摇头,看了身旁沉默不语的宗向南一眼,道:“向南,我以为你已是想清楚了。” “我知晓,”宗向南紧紧握拳,嘴角紧抿,道:“我现在只是想在阿姐身旁保护她。” 仅此而已。 其实,他本来也没妄想过能得到阿姐,只是陈刚那天说,阿姐的夫君很可能早逝了,这句话给了他希望,让他忍不住起了非分之想罢了。 如今,不过是一切重新回到起点。 他也不贪心,只要他能继续陪在阿姐身边,看着她,保护她,就已是满足。 另一边,恒景拉着时颜,径直走回了他们的院子里。 期间,他一直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时颜偷偷看了好几回,实在忍不住了,快走两步抱住他的胳膊,歪了歪头问:“啧,我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子酸味?” 恒景闻言,这才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淡淡一笑道:“我要说不在意那个小子,是不可能的,但我也不会对他做什么,他对你来说,意义不一般,不是么? 何况,我相信你。” 他相信阿颜,阿颜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若她对那个小子有旁的心思,她对那小子和他便不会是那样的态度了。 只要确定阿颜心里只有他,他就能稳住自己的心绪。 只是,看到另一个男人那般明晃晃地觊觎阿颜,心里还是很不舒坦的。 时颜挑了挑眉,忍不住嘴角微扬,道:“是,我收留向南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恒景不紧微微眯了眯眸。 他虽然知晓那小子对阿颜意义不一般,但听阿颜亲口说起,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表面上,却也只是淡淡道:“是么?” “嗯,”时颜没发现男人的不对劲,不禁陷入了某种沉思中,轻叹一口气道:“自从我把他扔……咳咳,托付给林也后,我也很少有机会见他,这一回,更是跟他隔了好几年没见,我也没想到,他变化那么大。 不但学会喝酒了,还酒后乱性!也不知道他先前有没有冒犯过别的女子!” 说到这个,时颜就忍不住咬牙,那种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学坏了的感觉又冒上来了。 因此,她一时也没发现,一旁的男人身子突然僵了僵,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时颜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不禁抬头问:“怎么了?” 看到男人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沉了下来,一双好看的凤眸危险地眯起,时颜心底不禁咯噔一声,暗道一声糟糕,有些怂地松开了他的胳膊,往后走了两步,清了清喉咙道:“你不是说你相信我么?” 恒景看到她这一脸无辜的模样,忍不住咬了咬牙,朝她走前了两步,一字一字道:“时颜,你先前没跟我说,他对你酒后乱性!” 他相信她,跟他对小子的所作所为愤怒,是两回事! 酒后乱性这个词可大可小,恒景一想到那小子可能对阿颜做的事情,一双眼睛就忍不住有些发红,直接出去把那小子一刀砍了的心都有了。 这件事确实是她理亏。 时颜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恒景,你先冷静……唉!”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被男人一把打横抱起,不顾她的挣扎径直把她抱进了院子里。 原本听到声音迎了出来的喜儿都看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都督对夫人那么粗暴! 时颜愤愤地瞪着上头的男人,见他紧绷着一张俊脸,露出一副她从没见过的严肃模样,也知晓他这回气得不轻。 见挣扎没用,她干脆不挣扎了,主动抬起手环住男人的脖子,还悠哉游哉地晃了晃双脚。 既然有人愿意抱她进来,她还乐得少走两步路。 原本满心愤怒的恒景:“……” 看着怀里朝他笑得比蜜糖还甜的女子,他简直又气又拿她没辙,径直把她抱到了床边,把她小心翼翼放下后,才双手撑在她两边,把她锁在自己怀里,眉头紧皱,咬牙问:“那小子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看他的表情,仿佛她接下来说的话,将要决定宗向南的生死似的。 时颜忍不住好笑地看着他,想了想,凑过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恒景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那小子对阿颜这样做了? 他浑身肌肉紧绷,牙关因为咬得太紧甚至透出了一丝疼痛,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快速蔓延,张牙舞爪地烧着他全身。 “这样……”时颜仿若没感觉到男人滔天的怒火,还慢条斯理地靠近他,和他额头对着额头。 然后突然,凑过去吻了吻他紧抿的薄唇,抿嘴一笑,“然后这样。” 恒景只觉得轰的一声,脑子的神智都要被烧没了,双手禁握成全,黑眸中的暗色浓郁得仿佛黎明前的暗色,深吸一口气,竟十分冷静地道了句:“我要去杀了他。” 说着,放开时颜,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唉!等等!”时颜终于发现自己好像玩过火了,连忙一把握着男人的手臂往回拉。 然而,因为她用力太猛,恒景又一时没有防备,她这一拉,竟是直接把男人拉到了床上,重重地压到了自己身上。 感觉到自己仿佛骤然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的时颜不禁在心里低骂了一声。 擦!这男人明明看着那般赏心悦目,怎么竟那般死沉死沉的! 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一定要做位于上面的那一个! 第159章 恒景的誓言(二更) 说实话,她重生后遇到的事情太多,还没来得及打听其他人的情况。 这回遇到林也他们,也实属巧合。 林也暗暗叹息一声,道:“不妥,大大的不妥。” 看到时颜越发蹙起的眉,他淡声道:“据说这些年,余院长一直闭门不出,专心修书,除了偶尔去处理一下书院的日常事务,从来不接见任何外人。 韩圻年前些年也想过用这些当世大儒提升自己的名声,曾经派人到惠州,想请余院长到望京讲学。 余院长却见都没见韩圻年派过去的使者,只说自己身体老迈,不宜远行,若不是忌惮余院长在大兴士子心中的地位,韩圻年定然无法忍下这口气。 最近这一年,听说他脾气越发怪异,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愿意见了,夫人此番过去,只怕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竟然连家里人都不愿意见。 时颜有些怔然。 印象中,余寻归虽然性子有些古板,但也不是这般脾气怪异的人啊。 那时候,他时常到望京讲学,偶尔也会把自己的夫人孩子一起带过来,虽然她没见过他的夫人孩子,但偶尔听他提起,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温情。 时颜抿了抿唇,问:“他这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据说,是从先帝薨逝后开始的。” 时颜:“……” 所谓的先帝,不就是她吗?! 林也这意思是,余寻归是因为她死了,才变得这般脾气古怪,莫名其妙的?! 可是,先别说她跟他其实没见过几面,她也不觉得她对余寻归的影响力会有那么大啊! 她很尊重他,敬仰他的学识和才华,但她与他之间,始终无法像她与薛寻、林也他们相处那般自然而毫无间距。 看着其他人瞬间刷刷刷地投向她的眼神,时颜连忙道:“可是,即便……即便先帝的死对他影响那么大,他也不用连家里人都不见了吧?” 林也看到时颜这模样,似乎觉得有趣,扬了扬嘴角道:“我只说了他的变化是从先帝薨逝后开始的,可没说他的变化是因为先帝的薨逝。” 时颜:“……” 敢情,还是她自作多情了? 感觉到主座上的女子幽幽投向他的眼神,林也扬了扬眉,心情很好似地道:“反正,这就是我了解到的所有事情,夫人到惠州后,要见到余院长,可能得花一番心思了。” 时颜严重怀疑,他这是在故意报复她方才嘲笑他有黑眼圈的事。 时颜坐直身子,一副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道:“多谢林阁主的告知,对了,听说林阁主身边有一位佳人,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幸见到那位佳人呢?” 林也执杯的动作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了时颜一眼,道:“等我闲下来的时候,自是会把她带给夫人看看。” 时颜顿时满意地笑了。 看来不管什么时候,阿樱都是这男人的死穴啊。 林也说完这些事后,便匆匆离去了。 时颜和恒景送完他们后,便慢慢地往回走。 恒景牵着时颜的手,看了她一眼,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惠州?” “自然是越快越好,”想到林也那浓浓的怨念,时颜道:“我这回与林也重逢后,还没见过阿樱,也不知道阿樱被他藏到哪里去了。 阿樱身中奇毒,一直靠林也到处找各种珍贵的药材给她吊命,他这回出来这么久,定是很担心阿樱,我也不好一直霸占着林也。” 上辈子,她其实已是隐隐找到了解阿樱身体里的奇毒的法子,还派了当时镇守大兴西边边境的刘将军,去帮她寻找她要的药材。 只是谁知道,药材还没找回来,她便被奸人所害。 而如今,据虞欢喜所说,她派去找药材的刘将军,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恒景虽然不认识时颜话里的“阿樱”,但几年前,林也曾经为了找某种珍惜的药材到了淮北,还求助了他,因此,他是知道林也身边有这么一个女子存在的。 他点了点头,道:“若我是林阁主,定然也很心急,他能留那么久,全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他都不敢想,如果身中奇毒的人是阿颜,他会是什么心情。 时颜道:“所以,我打算这两天便出发去惠州了,你……”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看了恒景一眼,道:“真的要与我一起去?” 恒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道:“整个西南道的事情,我都已是安排好了,暂时离开几天没什么问题,惠州也不是很远,来回也就八天左右,若事情办得快,咱们半个月内就能回来了。” 时颜一听就明白了,恒景的意思是,他陪着她去是没问题的,但最好能在半个月内回来。 她不禁好笑道:“向南说得对,恒都督日理万机,何必非要陪我一起去呢,我也不是没法独自出门。” 恒景现在听到那臭小子的名字,心里还有些火气,何况阿颜还唤他唤得那般亲密,不禁嗓音微凉地道:“我不陪着你去,莫非让那小子陪着你去? 何况,当时让你一个人去西南道的时候,我便暗暗发过誓,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做那般危险的事情。 在我可以做到的情况下,我自是要陪着你。” 时颜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微柔,想着惠州反正离西南道不远,他们此番过去,也就是想拜见一下余院长,理应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便点头应下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带着一众人,往惠州而去。 在快要出西南道的时候,陈应领着一个乔装打扮的小兵,走到时颜和恒景面前道:“都督,夫人,这是属下前几天派去惠州打探消息的兵士,他方才跟属下说了惠州如今的情况,属下觉得,有必要让他亲口跟都督和夫人说一遍。” 恒景看了那小兵一眼,道:“说罢。” “是!”许是没想到有机会亲自跟都督汇报事情,那小兵立刻行了个礼,有些紧张地道:“如今,民间有很多反对韩圻年的声音,各处州镇也起了很多反朝廷的帮派,很多韩圻年管辖下的官员,也开始滋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那惠州刺史,便是其中之一。 他趁着天下大乱,肆意地凌虐百姓,抢夺妇女和百姓的财产,更把城门紧闭,只许进,不许出,俨然惠州的土皇帝,弄得整个惠州民不聊生。 而且,他还……还威胁惠州的百姓说……” 见他说得有些吞吞吐吐,恒景眉头微蹙,道:“他威胁惠州的百姓什么了?” 那小兵立刻道:“那惠州刺史说,惠州就在西南道旁边,都督如今拿下了西南道,很快便会进攻别的州镇,到时候,定然很快就会进攻到惠州! 若有百姓不听话,到时候都督打过去,他就把那些不听话的百姓先推上战场送命。 而只要百姓乖乖听话,到时候都督打过来,他会派军队护送着百姓与他一起离开! 因此,如今惠州的百姓把都督当作洪水猛兽一般,天天都担心都督会带兵打过去,更是不敢不听那惠州刺史的话!” 第160章 跟着夫人和都督有肉吃(一更) 时颜听得脸色微沉,忍不住嘲讽一笑道:“那惠州刺史好大的能耐,大兴规定,每个州的守军最多是五千人,而每个州的百姓至少得上万人了罢,到时候真有人打到惠州去,那惠州刺史真舍得分出宝贵的兵力去保护老百姓? 他只是想趁天下大乱敛一笔财,最后自己一个人逃跑,逍遥快活去罢!” 其实,民间百姓对恒景这次反叛朝廷的看法,也并非是一味地谴责,大多数人都是处于观望阶段的。 这其中有韩圻年的声誉开始败坏的原因,也有恒景多年来保卫大兴国土,积攒下了良好名声的原因。 因此,若不是有人从中挑拨,民间百姓又哪会对恒景生出那么大的敌意,甚至把他视作洪水猛兽! 恒景沉吟片刻,道:“我们这回本就是低调出行,如今这般,在事成之前更是不能暴露身份了。” 周仰点了点头,道:“是的,都督,可要属下提前调动一批精锐部队布置在西南道和河东道的交接处,以备有紧急情况发生?” 惠州虽然不直接与西南道接壤,但西南道和惠州之间,也就隔了两个州,只要提前布置好军队,到时候一声令下,军队快马加鞭赶去惠州,也就不到一天的时间。 恒景道:“自是需要的,如今的惠州只许进,不许出,咱们事成之后若想离开惠州,少不得要折腾一番,自是要有万全的准备才可。” 周仰立刻应了一声。 时颜看了看那个小兵,道:“可有打听到圣哲书院和余院长的事情?” 那小兵点了点头,道:“在惠州刺史露出他的真面目后,圣哲学院里的学子都十分愤怒,有好几个学子甚至写了批判惠州刺史的诗文,跑到了府衙前大声朗诵,被惠州刺史派人直接关进了大牢。 其他人见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但圣哲书院在当地有很大的影响力,惠州刺史大抵害怕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派了官兵牢牢把控着圣哲书院,不许圣哲书院的学子和先生随意进出。 至于余院长,属下只打听到他也被关在了圣哲书院里,别的,属下也没打听出来。” 时颜不禁和恒景对看了一眼。 看来,要见到余院长的难度,又上升了。 “圣哲书院里的学子读的都是圣贤书,日后是要成为国之栋梁的,自是无法容忍这种欺压百姓的事情发生,”时颜淡声道:“如今,也只能先到惠州,再想办法见到余院长了,真不行的话,就直接把惠州打下来抢人。 你说这个提议如何,都督?” 说着,还眼角微扬地看了恒景一眼。 恒景扬了扬嘴角,借着桌子的掩盖握了握时颜的手,道:“夫人说得是,只是,我们原先的计划是先经营好西南道,再向外扩张,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自是和平解决为好。” 时颜自也知道这个道理。 毕竟,现在大部分百姓还不够信任他们,等他们把西南道经营好了,得了百姓的信任,再去对外扩张,会事半功倍。 那小兵默默地瞅着面前的两人。 真不愧是他们的都督和夫人啊!把打下一个州说得仿佛去市场买菜似的! 不是他们不想买,而是还没到买的时候。 啧啧,果然跟着都督和夫人,有肉吃! 因为布置军队又耽误了一天时间,等时颜他们来到惠州城门口时,已是三天后。 惠州城门前的守卫果然比别的州要严峻不少,只能看到进去的百姓,看不到出来的百姓。 那些进去的百姓显然还不知道里面已是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虽然对这夸张的守卫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多想,拿着通牒和路引乖乖排队等着进城。 这些人大多都是先前外出的惠州百姓,因为惠州离先前发生了叛乱的西南道比较近,会在这时候来到这里的外乡人已是不多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时颜和恒景这回,身旁明着跟着他们的只有周仰和江在两人。 四人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周仰便凑到恒景和时颜身旁低声道:“都督,从三天前开始,我们的人便开始陆续进城,如今已是进了有三十多人了,这几天,还会陆续有人进去。 但因为每天来惠州的人不多,若咱们的人一下子来太多恐会露陷,因此,每天最多进去十几个人。” 恒景点了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对付屈屈一个刺史,这些人已是够了。我们进去罢。” 他们准备充足,进城理应是没有问题的,然而,轮到他们时,守城的兵士见到时颜,一双眉顿时十分轻佻地扬了扬,无法抑制地“嘿”了一声。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样精美的可供亵玩的商品似的,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时颜眉头不自觉皱了皱,恒景和周仰几人也猛地沉了脸色。 恒景不动声色地把时颜拉到自己身后藏着,冷声道:“我的夫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恒景身上的气势足以压制千军万马,更别提眼前这几个小小的守城士兵了。 他们的心不自觉地颤了颤,连忙收回了看着时颜的肆无忌惮的眼神,嘿嘿笑道:“没什么,这位郎君,你们的通牒和路引都没问题,可以进去了。” 开玩笑,朱刺史可是下令了,不可以放走任何一个想进惠州的人。 这些人,现在可金贵着呢! 等到他们进了惠州,还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 看着时颜他们一行人渐渐走远的身影,方才对着时颜“嘿”了一声的兵士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傲什么傲,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呢!身边带着一个这么美的女人,迟早还不是被咱们刺史带回家,被咱们刺史压在身下成为dang妇!” 另一个士兵立刻笑得猥琐地道:“你就让他们傲,前几天不是有个女人认不清事实,在朱刺史想做好事时发疯伤了朱刺史,朱刺史一气之下,把她丢给底下的人了嘛。 真希望那个女人到时候也能那么傲,这样朱刺史一气之下,咱们说不定也能享一下艳福呢!” 其他几个兵士顿时心照不宣地嘿嘿嘿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兵士还忍不住道:“你还别说,方才那一行人,无论男人女人都长得忒好,听说咱们朱刺史可是个男女不忌的。 可是那个女人的夫君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身上的煞气那叫一个重,连我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说着,他不禁又回想起了方才那男人看着他们的眼神,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啧,不过,管他是什么身份呢,到了他们惠州,天皇老子都出不去了! 周仰见他们已是远离城门了,忍不住黑着一张脸道:“那群兵士好大的胆子!咱们夫人也敢觊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恒景脸上有杀气一闪而过,淡淡道:“走罢。” 这笔帐,他自是会慢慢跟他们算,不急。 几人正想先找个客栈落脚,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恼怒的大喊—— “你们给我走开!你们是什么地痞流氓吗?整天跟着我们家娘子!地痞流氓都比你们看着顺眼!” 第161章 他根本不在乎我(二更) 时颜他们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却见不远处一个卖菜的小摊旁边,两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女子正怒瞪着他们面前的三个大男人。 那三个大男人皆穿着官府差役的衣服,看起来流里流气的,此时正眼神轻佻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子。 方才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杏黄色衣服的女子,她站在一个面容清丽而柔弱的蓝衣女子面前,张开手臂仿如母鸡护着小鸡,明明眼底流露出几分恐惧,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瞧那两个女子的穿衣打扮,那个杏黄色衣裙的女子,应该是那蓝衣女子的婢女。 时颜看着看着,不禁眉头微皱。 如果她没认错,那个女子应该是…… 那三个男子像看两只小猫一般看着她们,为首的一个男子轻嗤一声,吊儿郎当地道:“我们当然不是地痞流氓,我们跟着你家娘子,可是为了保护她。 毕竟,她可是我们未来的刺史夫人呢,若是她出了什么差错,我们拿什么赔给朱刺史。 你们说是不是啊?” 一边说,还一边嘻嘻哈哈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个男人。 几个男人顿时笑成了一团。 街上其他人都不由得看向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什么。 就在这时,那个婢女咬了咬牙,突然一把抱起旁边小摊上的一箩筐土豆,猛地把箩筐里的土豆砸向那三个男人,同时大喊,“娘子,你快走!这里交给奴婢就是!” 那三个男人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顿时发出一阵吃痛而愤怒的咒骂声。 那个蓝色子看着柔弱,却也果断,咬了咬唇,便转身快速往前跑,很快拐进了一条小巷里不见了踪影。 “江在,”时颜立刻低声道:“追上方才那个娘子,想办法把她带到我面前!” 江在一愣,立刻应了一声,便快速朝那女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边,那个婢女还在胡乱地抓起旁边小摊上的东西朝那三个男人扔,妄想给自己娘子争取时间,只是这小打小闹也拖不了那三个男人多久,其中一个男人狠狠咒骂一声,冲上前一把扭住了那婢女的胳膊,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同时转头朝另外两个男人怒吼:“你们两个,快去追,要让她跑了,朱刺史可饶不了咱们!” 那两人闻言,脸色一变,也立刻朝着方才那蓝衣女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时颜不禁嘴角紧抿,心里暗暗祈祷。 只希望江在能在那两个人之前找到那个女子。 而抓住了那个婢女的男人明显把满肚子的火都投到了那个婢女身上,又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大喝一声,“贱人!敢暗算老子是吧!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老子可不是好惹的!” 说着说着,他眼里放出淫光,拼命拖着那婢女就往一旁的小巷走去。 时颜眉头紧皱,不待她说什么,一旁的恒景便沉声道:“周仰,跟过去,把那个女子带回来。” 周仰立刻应了一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时颜不禁抬眸看了看恒景,轻呵一声道:“那朱刺史有多嚣张,我如今算是见识了。” “嗯,”恒景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便往他们方才看好的一家客栈走,低声道:“那个蓝衣女子,可是有什么特别?” 时颜沉声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她……应该是余院长的女儿。” 恒景脚步微顿。 很快,他便重新往前走,脸上现出几分嘲讽,“那朱刺史竟然想娶余寻归的女儿,那男人看着蠢,野心可不小啊。” 余寻归身上的价值,人尽皆知,便连韩圻年当年被他那般毫不给面子地拒绝了,也不敢动他。 可以说,任何一个对这个天下有野心的人,都希望把这块香饽饽攥在手中。 还有什么比成为他的女婿,更直接有效的方法呢? 时颜眸色微凉。 这个天下是真的乱了啊,什么阿猪阿狗,都敢打它的主意了。 时颜和恒景在那个客栈里开了两间房,两人到房里休息了没一会儿,周仰便带着一个头上带着幂篱的女子走了进来,朝他们简单行了个礼后,便拿走了那女子头上的幂篱。 方才那个婢女的脸顿时带着满溢的惊恐和茫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周仰一松开对她的钳制,她便整个人缩在了角落里,抖个不停。 时颜了然道:“你点了她的哑穴。” 周仰点了点头,“属下把方才那个男子打晕了,搜了一下他的身,发现他身上有官府的令牌,他们是府衙的人没错。 他们看起来很看重那个蓝衣女子,若江在把那个娘子带了回来,恐会惊动官府,到时候他们挨家挨户搜查的话,咱们很容易暴露。” 时颜自也知道是这个道理,道:“即便他们要搜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等江在回来再说罢。” 她说着,看了缩在角落里的那个婢女一眼,软了声音道:“给这位娘子倒杯热茶,让她先冷静冷静。” 这一等,他们直接等到了半夜。 时颜直觉江在这么晚不回来,定然是有情况发生了,不管恒景怎么劝说,也不愿意上床休息。 恒景劝了好几回后,也实在拿她没辙,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周仰,下去叫客栈的人做点清淡的吃食上来。” 周仰顿时发现了,他们夫人果然连都督的话也不听啊! 想起前段时间他们在西南道执行任务时,怎么劝说夫人不要往前线去夫人都不听的样子,心里一下子便舒坦了。 夫人连都督的话都不听!他们当时那些焦虑担忧又算得了什么! 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婢女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他们,只觉得心里的警惕在一点点下降。 这群人,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啊。 何况,方才……方才若不是那个男人救了她,她就要…… 一想到那惊险的画面,她就不禁红了眼眶,默默地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一直到快丑时末的时候,终于有了些动静! 只见一颗小石子突然从他们敞开的窗户里飞了进来,本来便高度警觉的时颜几人立刻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一看,果然看到窗 时颜心里一喜,他果然把余娘子带回来了! 随即,周仰放下绳索,把江在和余娘子一起拉了上来。 余娘子见到房间里的他们,顿时满脸惊恐地躲到了江在身后。 那婢女见到余娘子,惊讶得眼眸圆瞪,立刻激动地冲了上来,却苦于被点了哑穴,什么都说不出口。 余娘子又惊又怕,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春杏,你……” “你的婢女没事,”时颜主动走上前,看着她淡淡笑道:“冒昧把娘子请到了这里,请问你可是余娘子,余院长的女儿?” 余娘子看了看时颜,又看了看站在她身旁气场强大的恒景,不禁退后了一步,带了丝哽咽道:“你们……你们到底是谁?莫非你们也是冲着我阿爹来的? 我告诉你们,你们对我下手没用的,我阿爹根本就不在乎我! 你们若想得到我阿爹的支持,便靠自己的本事,都冲着我来,算什么英雄好汉!” 第162章 他看重的唯有那人(一更) 想不到那余娘子看着娇娇弱弱的,性子还挺刚。 时颜见她又不自觉地缩回了江在身后,挑了挑眉道:“你阿爹当真不在乎你?连那朱刺史要强娶你也不在乎?” 余娘子脸色一僵,眼中快速掠过一抹痛苦。 只是,她似乎因此更加认定了时颜他们就是冲着她阿爹来的,咬了咬牙,突然一步一步往窗户那边走,“你们不要逼我,我……” 江在立刻眼疾手快地把她拉了回来,那余娘子一惊,下意识要尖叫,江在立刻把她扯到了自己身边,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看到余娘子惊怒地瞪着他的眼神,他脸上有丝不自在一闪而过,“抱歉,但你不要担心,我们郎君和夫人对你没有恶意。” 看到那余娘子的反应,时颜便清楚了,可能因为江在救了她,她心里是相信江在的。 但她不相信他们。 时颜轻笑一声,道:“江在说得没错,余娘子放心,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你和余院长的。 若我们当真有什么恶意,也不会特意把你的侍婢也救了回来,你可知道,方才你逃跑后,你的侍婢都经历了些什么么?” 余娘子身子微微一震,立刻看向一旁又焦急又担忧地看着她,却担心给她添麻烦不敢上前的春杏,眼中的泪水又不停地往下落。 时颜见她情绪似乎稳定下来了,才再次开口,“余娘子,现在我让江在放开你,你能答应我们,先平心静气地和我们聊聊,不要乱吵乱闹吗? 否则,我虽然无意伤害余娘子,但在必要的时候,也只能采取一些手段让余娘子冷静下来了。” 时颜这番话说得平和而冷静,余娘子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时颜这才给江在使了个眼色,让江在放开了她。 见那余娘子重获自由后,确实没有要继续吵闹的迹象,时颜不禁扬了扬嘴角。 到底是余寻归的女儿,不是那种无脑而鲁莽的。 她率先迈开脚步,走到了一旁的桌子旁,朝余娘子示意了一下,道:“余娘子,我们坐下聊罢。” 那余娘子犹豫了片刻,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江在,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坐下。 时颜和恒景这才在另一边坐下了。 时颜提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才道:“我没必要瞒着你,余院长先前于我有恩,在听闻余院长所处的惠州出了事情后,我便赶了过来,想看看我是否能帮到余院长。 却没想到,刚到惠州,就碰到了余娘子的事,余娘子虽然没见过我,但我先前是见过余娘子的。 余娘子是余院长的女儿,余娘子的事便是余院长的事,于是我擅作主张,让人把余娘子带到了这里来。” 余娘子没动时颜推到她面前的那杯茶,看着时颜道:“敢问夫人大名?” 时颜微微一笑,“我姓苏,这是我的夫君,姓恒。” 姓恒…… 余娘子的心脏微微一缩,不禁看向面前那个虽然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的男子。 他也姓恒。 这天底下,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应该只是巧合!那个人,又怎会和自己的夫人孤身进入惠州! 以他的能耐,要打下整个惠州,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她借着桌面的掩盖,暗暗握了握拳,十分慎重地开口道:“那敢问苏夫人和恒郎君,这回可是当真只是为了救我阿爹而来?” 时颜不禁笑了。 这余娘子虽然只问了两个问题,但每个问题都直击重心,毫无废话。 “这一点我也不打算瞒你,”时颜淡声道:“我们这一回,也是冲着余院长的声望而来。如今天下大乱,余娘子定然已是知道了罢,只要是心怀大志的人,都会渴望得到余院长的协助。 但正如余娘子所说,真正的英雄好汉不会用那些下作的手段,我们这回过来,是打算堂堂正正地拜访余院长,争取余院长的协助。” 余娘子似是没想到,她竟会那般光明正大地承认,他们就是冲着她阿爹来的。 虽然她目的不算纯粹,但看起来确实比那些伪善的人顺眼多了。 余娘子不禁沉默了许久。 她小时候,时常跟着阿爹走南闯北,到处讲学,见识自是比一般女子更多,对这个天下的局势,也比旁人更了解。 她知道,这个江山要易主了,所以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历如那丝毫没有自知之明的朱仁智。 她对他们到底是谁没兴趣,不管是谁来掌管大兴,都比那个让人作呕的朱仁智好! 她摇了摇头,有些苦涩地道:“虽然我很欣赏苏夫人和恒郎君这般光明磊落的做派,但我还是得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帮了我,我阿爹也不会因此就答应协助你们的。 在他心里,家人不重要,天下的百姓也不重要,他看重的,只有那个人罢了……” 时颜微微一愣。 那个人? 她始终不觉得,自己对余寻归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那余娘子嘴里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何况,”余娘子明显没想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话锋一转道:“你们又要如何救我和我阿爹?如今整个惠州都在朱仁智那混蛋的掌控下,我们连离开惠州都难。 而且,我阿爹绝对不会愿意就这样离开惠州的,让我丢下惠州的家人和朋友离开,我也做不到。” 时颜知晓她现在大抵是不会愿意跟他们说他阿爹看重的那个人是谁的,闻言,只若有所思地道:“我还以为,余娘子方才那般决绝地逃跑,便是想逃离惠州。” 余娘子眼眸微瞪,轻吸一口气道:“怎么可能,如果我就这样跑了,春杏就真的要没命了,我的家人,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我便是要逃跑,也绝不会牺牲身边的人! 我离开,只是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在我做完那些事情后,便会回去。 该我承受的事情,我不会逃避。” 时颜这下子,是彻底对她改观了。 一个人若连身边最亲的人都能牺牲,那她随时也能牺牲旁的人。 她脸上的笑容不禁更真情实感了一些,道:“你又如何知道,我们没法救你和你阿爹?你说的这所有顾虑,都并非什么难事。 惠州这一切苦难都是源于那个朱刺史,只要彻底把他解决了,夺去他手里的权,这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第163章 就是这么豪横(二更) 余娘子这回是真的听得有些呆了。 这娘子好大的口气!她这话说的,好像解决朱仁智,就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她身旁那个恒郎君甚至还点了点头,温柔地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轻笑一声道:“夫人说得是。” “等等!”余娘子连忙道:“别说那朱智仁手上握着五千守军,就算……就算你们真的有能力把他解决了,惠州以后又该怎么办? 莫非你们想占领惠州?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这是余娘子今晚第二回问他们是谁。 便是傻子,这会儿也看得出他们身份不一般了。 时颜看向余娘子,淡淡一笑道:“我们是谁不是重点,现在的重点应该是,惠州今后该怎么办。 方才你问我们,我们是否想占领惠州,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此番过来的意图并不是占领惠州。 但不管惠州将来会落到谁手上,都不该是那个朱刺史手上。 何况,惠州本来就有它自己的主人,那个人才有资格决定惠州未来何去何从,不是吗?” 余娘子眉头微皱,下意识问:“谁?” 时颜道:“就是……惠州城里的百姓啊。” 余娘子一愣。 时颜笑笑,道:“惠州人杰地灵,有当世大儒余寻归,有位于大兴四大书院之首的圣哲书院,惠州更是大兴历届状元所出最多的州。 惠州有这么多人才,你难道还需要担心没了一个禽兽后,惠州会有什么影响吗?” 余娘子越听,脸上的神情越发怔然,看着时颜的眼里,不禁闪烁着淡淡的坚定的光芒,最后,她深吸一口气,道:“夫人说得是,是我一时钻牛角尖了。 有那个禽兽在,惠州才会变得越来越黑暗,只有彻底除去那个禽兽,惠州才能有得救的希望!” 时颜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余娘子的担忧不无道理,如今大兴内部动乱频发,韩崎年自己也深陷泥潭,自顾不暇,若是这时候除去那个朱刺史,还不知道大兴朝廷有没有精力去管惠州这个烂摊子。 便是朝廷再派一个官员过来,谁知道会不会又是另一个禽兽? 只是,一味地担忧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只是纵容了那朱刺史的恶行。 不管怎么说,如今惠州这个样子,那个朱刺史是断不能留的。 见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时颜干脆直入主题,道:“我们可以协助余娘子除去那朱刺史,就是不知道余娘子,可愿意与我们合作?” 闻言,余娘子只觉得自己心头的激动慢慢降了下来,又不自觉地看了面前的女子好一会儿。 她自是察觉了,方才这个夫人是有意没有回答她问他们身份那个问题的。 只是,她也明显没有瞎编一番话来搪塞她的意思,她的态度明着说了,她如今不方便告诉她他们的身份。 只是,就如她方才所想,不管他们是谁,她都不在乎。 即便他们真的是带着野心而来,最糟糕的情况,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而且,她直觉,面前的女子可信。 这一回,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余娘子点了点头,咬了咬唇道:“我如今孤身一人,夫人愿意帮助我,犹如雪中送炭,我自是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 一旁的周仰暗暗松了口气。 他还担心余娘子戒心太重,死活不愿意相信他们呢。 毕竟如今这情况,若余娘子愿意与他们合作,他们行动起来会更方便。 “这样便好,”时颜也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余娘子现在可方便告知我们,方才你不顾一切离开要去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余娘子表情微微一僵,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我是去……找我阿兄去了。” 时颜微怔。 她知道余寻归育有一子一女。 听闻余娘子方才拼命逃开那三人的监督,就是为了去见她阿兄,时颜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嘴角微微一抿,问:“你阿兄,可是也想做什么来救你?” 话已经出口,何况,她也说了愿意接受他们的协助,那便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余娘子点了点头,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道:“我阿兄不愿意接受我要嫁给朱仁智这件事,在前些天离开了家,一直不见踪影。 在离开家前,他跟我说,不要怕,阿兄不会让你被那个禽兽糟蹋。 我……我担心我阿兄愤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单枪匹马,便是他找了人帮他,又如何斗得过朱仁智? 我嫂子和刚满三岁的小侄子还在家里等着他,我嫁便嫁了,顶多受点屈辱,但我不能让我阿兄出事。 我和朱仁智的婚事就在后天了,这些天,朱仁智盯我盯得紧,如果我再不放手一搏,只怕再也不会有机会。 只是,我没用,即便春杏协助我逃了出来,很是很快被他们追上了,若不是……江郎君在最后关头把我藏了起来,我可能已是被抓回去了。” 如果她这回被抓回去,再想逃出来,就难了。 她实在没有旁的办法了,这也是她孤注一掷,选择和面前这几人合作的原因。 时颜不禁和恒景对看了一眼。 余娘子说到这里,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握住时颜的手,咬唇道:“夫人,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我写一封信,你可否帮我找到阿兄,并交给他? 如今已是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我担心朱仁智找不到我,会为难我的嫂子和小侄子,我必须马上回去。 我如今虽然不知道阿兄在哪里,但我心里有几个阿兄可能会去的地点。 阿兄一直在圣哲书院读书,日常来往的人也就是圣哲书院的学子,会去的也就是那么几个地方,只要一一排查过去,总能找到他的!” 她这回逃出去,本来是想快速去那些地方查看一番,能找到阿兄自是最好,找不到,也没办法,到时候若阿兄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便是不顾廉耻地去求那朱仁智,也是必须把阿兄保下来的。 只是,她想得还是太天真了,她如何能想到,她连一个地方都没来得及去,就差点被抓回去了呢。 第164章 夫人该去睡觉了(一更) 时颜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没问题,我们会尽力把你的话传递给你阿兄。” 他们在惠州人手不足,若她阿兄是个可堪大任的,也许还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顿了顿,时颜问:“不知道余娘子方才说,余院长唯一重视的那个人,是谁?” 余娘子不禁眼帘微垂。 这苏夫人方才坦然地承认了,他们这回也是冲着阿爹的声望来的,她会问这个问题,不足为奇。 她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道:“这个问题,是我阿爹的私密事,恕我无法回答苏夫人。 苏夫人说,你会凭借你们的能力得到我阿爹的协助,若你们真有能力让我阿爹协助你们,大可以直接问我阿爹这个问题。 但我还是要提前与苏夫人说一声,我阿爹近年来脾气越发古怪,连我和阿兄都不愿意理睬,苏夫人方才问我,我阿爹是否连朱仁智要强娶我也不在乎,我可以告诉夫人,是的。 朱仁智遣媒人强行进入我家那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我阿爹虽然被困在圣哲书院里,但圣哲书院每天还是能派出几个人到街上采购物资的, 我不相信, 阿爹会不知道这件事! 只是, 他一如既往地仿佛没有我和阿兄存在,连遣人来慰问我一句都没有……” 余娘子说着说着, 眼睛不禁红了,使劲咬了咬唇道:“这几年,我阿爹一直住在书院里, 我见阿爹的次数屈指可数,连我阿娘去世的时候,我阿爹也没有去看她。 阿爹也越来越不愿意出门,别说离开惠州了, 最近一年,他连书院的大门也很少走出去。 这期间,不是没有过像苏夫人你们那般,想让阿爹用自己的声望协助他的人, 阿爹要不是直接拒之门外, 要不就是用别人也觉得可笑的理由拒绝他。 所以,苏夫人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阿爹并不是那般容易说服的人, 而我和阿兄, 也实在帮不了你们多少。” 余娘子说的用让别人也觉得可笑的理由拒绝,指的是余寻归拒绝韩圻年那件事吧。 他当时用的理由是, 他身体老迈, 不宜远行,但其实, 他今年才刚满四十岁,正是正值壮年的时候,又何来老迈一说。 这分明就是极其敷衍而且不给面子地拒绝韩圻年了。 所以, 林也当时才会感叹说, 韩圻年受到这般屈辱还不敢动余寻归,可见余寻归在大兴士子心中地位之重。 而这也是余娘子今天第二回提醒她这件事了。 时颜微微一笑道:“我明了的, 余娘子也不用过于担心, 我想救你, 也不全是为了得到余院长的支持。 朱刺史做事不仁, 欺压百姓,强抢民女,我相信任何一个心里还有良知的人,见到这种事都无法置之不理。” 余娘子闻言,点了点头,叹息道:“夫人仁义,若我这回得救了,我这辈子定然都不会忘记夫人对我的恩情。” 说着,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 我先把给阿兄的信写出来罢。” 看天色,很快便要天亮了。 她必须要在天亮之前回家,这样, 才能尽可能低地减少对家里人的影响。 余娘子很快就把信写完了, 和他们告辞后,便孤身一个人离开了客栈,连春杏要跟随她回去也被她严词拒绝了。 春杏一脸委屈, 可是她便是只是个侍婢也知道,她的存在毫无价值,何况方才她是被苏夫人他们派人救回来的,回去后,可能还要想办法解释当初救她的人是谁。 倒不如直接留下,反正只要娘子回去了,朱仁智就会消停了。 时颜站在窗边看着余娘子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才走回了恒景身旁,道:“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恒景看着她,淡淡一笑,“夫人不是有决策了吗?虽然我们暂时没有占领惠州的打算,但朱仁智那样的禽兽确实没必要再留下去。” 时颜眉一扬,道:“可是,朱仁智再怎么说, 手上也有五千守军, 对付他,只怕还是要动用我们先前布置下的军队了。” “余娘子不是说,她的婚期定在了后天?有一天时间,足够咱们的军队来到惠州了。” 恒景看着她,突然道:“反正这件事,都交给我便是。夫人,你该睡觉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陡然柔和了不少,看着她的眼神无奈又纵容,仿佛在看一个怎么都不愿意上床休息的顽皮孩童似的。 时颜被他这句话弄得,脸上微热,难得乖乖地“哦”了一声,见恒景顿时满意地扬起嘴角,拉着她就往房间里去,才想起什么似的轻咳一声道:“等等,我还没洗漱呢!” 真是晕头了,被他这美男计弄得,连洗漱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记。 啧,男色惑人啊! 因为睡得晚,时颜第二天,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了床。 起床吃了早膳后,他们便出门,开始按照余娘子给的地址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排查过去。 如今虽然大部分圣哲书院的学子都被关在了书院里,但余娘子的阿兄是余寻归的儿子,朱仁智妄想让余寻归辅佐自己,自是对余寻归的一双儿女百般讨好,在封锁书院后,特意嘱咐了在书院看守的守卫,余寻归和他的儿子都可自由进出圣哲书院。 回想起昨天余娘子说起她阿爹时那微红的眼睛,时颜暗叹一口气。 余娘子说得对,如今她被朱仁智逼婚这件事在城里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圣哲书院每天都会派人出去采购物资,里面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余寻归有心,别说找人去慰问一下自己女儿了,他自己亲自出来也是可以的。 只是,时颜不相信,这天底下会有父亲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子女,何况,从她以前和余寻归少有的几次对话来看,余寻归是在乎自己的家人的! 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便是再脸大,也不会觉得这件事是因为她“去世”引起的。 但林也确实说,余寻归的变化是在她“去世”之后。 时颜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连忙看向走在她和恒景右后方的周仰,问:“周仰,你今天早上,出去打探消息了是吧?” 周仰一愣,点了点头道:“是,属下主要打探的是关于惠州刺史的事情,夫人可是有什么事情想知道?” 第165章 两个直男(一更) 时颜点了点头,问:“你打听到的朱仁智,可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 周仰一愣,有些讶异道:“夫人怎会知道?那朱仁智行事确实十分奸猾小心,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力不行,却能晋升得很快,仅仅两年就成了惠州刺史的原因。 做下这般胆大包天的事情后,他比以前更为谨慎小心了,听说他现在出行,身边都带着三十多个兵士,把他围得密不透风,寻常人根本没法到他身边去。 他身边还有一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一个人能轻而易举打趴下一小队兵士,除了洗澡睡觉的时候,那个侍卫都会跟着他。” 一旁的江在不禁脸现嘲讽,“就这胆子还妄想争夺这个天下?他也就能欺负欺负这惠州的百姓了!” 时颜闻言,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余院长并不是真的不在乎朱仁智强娶余娘子的事,而是,他暂时也无法救自己女儿。 如今惠州在朱仁智掌控之下,便是余院长名声再大又怎样?在这惠州,也只能任由朱仁智作威作福,便是他不愿意把自己女儿嫁给朱仁智,朱仁智又岂会把他的不愿意当一回事? 而朱仁智进出身边都有侍卫守护,余院长便是想对朱仁智下手,也根本找不到机会。” 周仰一愣,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夫人的意思是,余院长看起来对余娘子不闻不问的,其实一直在默默地想怎么救下余娘子?” 时颜点了点头,“这天底下很少有不在乎自己子女的父母,何况……我先前在望京,曾有幸听过余院长的讲学,余院长不像那种会抛妻弃子的人。 而如果他真的想把余娘子从这个深坑中救出来,后天的亲事,便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这些天表现得对这件事不闻不问,说不定也是存了麻痹朱仁智的心思,让他以为他真的不在乎自己女儿要被强娶这件事,也拿这件事没辙,心里已是妥协了。” 周仰立刻点头,一脸佩服道:“对!到时候余院长作为余娘子的父亲,肯定会被邀请出席亲事,按照传统礼俗,余娘子还要和那朱仁智一起朝余院长敬茶。 属下确实没打听到一丝余院长曾对这门亲事表示反对的说法,在很多百姓心里,余院长也是没办法了,既然没办法改变自己女儿要嫁给朱仁智的事实,不如妥协,这样婚后,朱仁智还可能会对余娘子好一些。 这样的话,到时候就算余院长答应了出席亲事,也不会引起朱仁智太多的怀疑和警惕。 若余院长心里存了解决朱仁智的心思,那朱仁智朝他敬茶的时候,便是最好的时机!” 毕竟,那时候双方肯定会挨得很近! 而且,那是朱仁智成亲的日子,他就不信了,朱仁智成亲的时候还会让那个侍卫随身跟着自己! 江在也一脸恍然道:“如此,若余娘子成亲那天,余院长出现了,便说明,他很可能是抱着对朱仁智下手的心思去的。 到时候对朱仁智下手后,余院长不一定逃得掉,但若是安排妥当,他是可以拜托人趁乱带余娘子离开的。” 到时候惠州失去了朱仁智这个主心骨,定会大乱一段时间。 余娘子完全可以趁这个时机逃离惠州,到时候天地辽阔,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自由了。 这样一个猜测,让看似绝情的余院长,一下子就变成了可以为女儿牺牲自己的伟大父亲。 只是,这终归只是一种猜测。 江在带着带着几分叹息道:“若夫人所说的是事实,也挺好,属下瞧昨晚余娘子说起她父亲时,眼睛都红了,若她知道她父亲并不是不在乎她的,心里可能会好受一点。 只是,她定然也不会愿意看到余院长为她牺牲。” 时颜没再说话。 她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但她也无法确定事实就是如此。 毕竟,她心里虽然觉得余寻归不是会对家人那般绝情的人,但她跟他接触到底不多,他的真实性情,她也不敢说自己很了解。 而且,如果余寻归是在乎自己那一双儿女的,那这些年,他又为何不愿意见他们呢?甚至,连他夫人逝去的时候,也不愿意去见她最后一面…… 时颜想得有些入神,突然只闻身旁一个醇厚的男声道:“到了。” 时颜回过神来,看了看不远处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 这是余娘子跟他们说的第三个地点,在那之前,他们已是跑了两个地点了,都没找到余娘子的阿兄。 也幸好今天他们也算闲,有那个时间慢慢找过去。 “余娘子说,她阿兄以前最喜欢来圣哲书院后面的这处山坡上,和朋友们饮酒作诗,那里有一个前朝留下来的亭子,亭子旁边就是山崖,从亭子看出去,风景很是秀美。” 时颜回忆了一下余娘子跟她说的事,道:“她还说,她阿兄会在这个地方的可能性很大,我们上去看看罢。” 找完这个地方后,就剩两个地方没找了。 到时候找不到她阿兄,也只能暂且放弃。 但她阿兄曾说,一定不会让她被朱仁智这个畜生糟蹋,他失踪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声响,时颜怀疑,他说不定也是想等大婚那一天,趁乱救出余娘子。 那大婚那一天,可就热闹了! 这条上山的小路一看就是平时很少有人会走的,路面凹凸不平,两边都是草丛和树林。 恒景走了几步,便转头朝时颜伸出了手。 正走得吭哧吭哧的时颜扬了扬眉,虽然她并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弱女子,还是嘴角一扬,伸手把他的手拉住了。 走在他们身后的周仰和江在不禁偷偷对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产生了一种他们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的感觉。 两人都是还没成家的直男,哪里看得自己的都督和夫人这般浓情蜜意。 江在左右张望了一下,有些特意地开口道:“这个地方瞧着平日里根本没有人会过来,余娘子的阿兄竟然喜欢来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奇也怪也。” 周仰“嗯”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说不定在这里喝的酒,会更好喝?咱们这回应该带一壶酒上来的。” 时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她怎么觉得他们两个好像似乎貌似在尬聊? 是她想错了吧! 时颜正转着头,因此一时没有看前面的路况,突然,周仰神色一厉,猛地低吼道:“夫人小心!” 第166章 护妻(二更) 周仰神色有异那瞬间,时颜心里的警钟便猛地敲响了。 她下意识地要趴到地上,右手却一紧,下一息,她整个人便被身边的男人拉了过去,一下子撞进了他的怀抱,被他紧紧抱着转了个圈,退到了一边去。 与此同时,时颜看到空中有一抹锋利的银芒仿佛流星一般滑过,最后,稳稳地穿过她方才站着的地方,深深地插到了不远处的一处地面上。 随即,她听到恒景沉冷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周仰,追!” “是!” 周仰早已是准备好了,恒景一声令下,便仿佛箭一般冲了出去。 恒景这才放开时颜,眉头紧皱,“没事罢?” “没事。”时颜安抚地朝他笑笑,便看向了插在地面上的箭,眼神也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这支箭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这座山里,有古怪! 只是,攻击他们的除了这支箭,便再没有其它,而且在他们避开这支箭后,便没有其他箭矢追过来。 这说明,对方很可能只有一个人,而且,并不是专业的刺客! 时颜只静默了片刻,便果断道:“继续往前走。” 恒景没有说什么,显然也是觉得,继续往前走危险不大。 他紧了紧握着时颜的手,看着她道:“不要离开我身旁。” 说完,便转回头,脸色沉凝地往前走。 那个人攻击谁不好,偏偏攻击阿颜。 简直是……该死! 虽然觉得危险理应不大,他们这一回还是走得比先前慢了,警惕心也强了不少。 走了没一会儿,突然只闻前方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嗷痛痛痛!!!” 时颜一愣,快速地和恒景对看了一眼,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远远的,时颜就看到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下,周仰正反手按压着一个身上背着弓箭的男子,那男人被按得跪在地上,因为两只胳膊被残暴地反扭而痛得嗷嗷直叫。 见到恒景他们,周仰立刻道:“都督,这就是方才朝夫人放箭的人!属下追过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看情况,这附近暂时没有他的同伴……” “嗷!我没有!我不是故意朝你们射箭的!” 跪在地上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皙,长了张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圆脸,身上穿着天蓝色的袍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确实如时颜所猜想的,此人一看就不是专业的刺客。 甚至,看他的模样,感觉他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朝她射箭的竟是这样一个人,时颜还挺讶异的。 听到周仰的话,地上的男子明显急了,便是痛得头冒冷汗,五官狰狞,还是连忙嗷嗷惨叫道:“我……我原本只是想吓一吓你们,让你们离开!只是……只是我第一回对着真人射箭,有些紧张,射偏了嗷嗷!” 射偏了?! 时颜几人都一脸怀疑又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那个男人哭丧着脸道:“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各位好汉饶命,先把我放开吧!真的好痛啊嗷嗷嗷……” 时颜看到他这毫无骨气求饶的样子,嘴角一抽。 她怎么突然觉得,他说得也许是真的? 这人眼神不太好,这膝盖也有些软。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你们是谁!快放开子宏!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这般欺压弱小,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皇法了!” 时颜几人立刻循着声音看过去,便见不远处,有三个男子匆匆走了过来。 他们看起来皆是十分年轻,而且,身上都穿着统一的天蓝色袍服。 刚刚说话的,便是走在最前头的男子,却见他眉目清秀,身姿挺拔,看着,多少有些眼熟。 时颜不禁挑了挑眉。 看来,他们这回找对地方了。 “远行!嗷嗷嗷,救我!” 那被称作子宏的男子立刻很没有骨气地嗷嗷求救。 时颜不禁又抽了抽嘴角,看向周仰道:“把人放了罢。” 周仰一愣,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还是果断地松开了手。 于是,原本见到那三个男子后便像只长颈鹿一般挣扎着向前的男子一时失去平衡,就这样“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身上的弓箭和箭筒哗啦啦地掉了满地,看着好不狼狈。 “远行!”那三个男子吃了一惊,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时颜:“……” 她竟然差点被这么一个人暗算到! 简直是毕生之耻!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旁的恒景弯下腰,捡起了掉到了地上的弓箭和一支箭矢,竟似乎一本正经地鉴赏了起来,点了点头道:“弓是好弓,箭也是好箭,不错。” 时颜不禁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恒景身为大兴朝的大都督,什么好的兵器没见过,用得着这么稀罕这一副怎么看怎么普通的弓箭嘛! 突然,他把箭架在了弓上,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把弦拉开,“噗嗤”一声,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箭便射了出去,直直地射向了那个子宏……旁边的地面。 子宏显然始料未及,等反应过来,转头愣愣地看了一眼紧挨着他插在他旁边地上的箭矢,突然悲惨地“嗷”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已是走到了他们面前的三个男子身后。 那三个男子显然也被恒景的举动吓到了,为首被称为远行的男子最快反应过来,顿时震怒道:“这位郎君!你到底在做什么!我这兄弟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下如此毒手!” 恒景却突然叹息一声道:“方才,我不过是一时失误,实在是惭愧。” 他这句话,无疑让远行更为愤怒,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就听面前这个气势迫人的俊朗男人淡淡道:“不过,方才你口中的这位兄弟也因为失误,差点射到了我夫人,如今,便算扯平了罢。” 一旁的周仰和江在立刻轻咳一声,心照不宣地看了看天。 他们都督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善人啊,别管那个子宏用箭射他们夫人是故意还是失误,这件事确实发生了。 当时,若不是他们在夫人身旁,夫人只怕就要被那支箭伤到了! 都督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已经算是很克制了好么! 时颜也终于明白了恒景在做什么,不禁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这男人护短的性子,倒是还和少年时期一模一样。 远行似是没想到他们间还有那么一茬,怔愣了片刻,立刻转头看向自己兄弟,严词厉色道:“子宏,事情可真是如此?!” 子宏一脸委屈地扁了扁嘴,道:“是,我……我就说了盯梢这活我干不来的!我见到他们进了山,心里一慌,就……就不小心把箭射歪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他哪里想到,那个男人会那么记仇,还故意装作失误射他一箭呢! 要早知道,他……他就偷跑射兔子去了,这样晚上还能加餐,也不用被这么恐怖的一个男人惦记上了嗷! ------题外话------ 抱歉,这两天有点事,更新有点跟不上,说好要更新的,失言了(t ^ t)过几天要上限免了,上限免爆更!一次性补回来! 第167章 他是真的真的很高兴(一更) 其他两个男子顿时又气又好笑地瞪向子宏,其中一个男子恨铁不成钢地道:“平日里书院但凡举行射箭考试,你都是第一名,怎么遇到真人就这么怂呢!梁子宏啊梁子宏,你实在是丢光了咱们圣哲书院的脸!” 那梁子宏扁着嘴,却也知道理亏,不敢出声。 远行脸上的神色快速变换了一番,最终暗暗瞪了子宏一眼,走到时颜他们面前,作了个揖道:“是某一时情急,没有问清楚情况误会了各位,某深表歉意。” 将心比心,要是被无缘无故射了一箭的人是他妻子,他也要生气。 你一句无心就能把这件事带过去了,但被你的无心影响到了的人是实实在在地受到了伤害。 这男子只是这样吓一吓子宏,已是很好了。 时颜看着他这果断的样子,暗暗点了点头。 这余郎君还是拎得清的,若他知道他伙伴做下的事后,还一个劲责怪恒景,那他们也没必要花费心思跟他多说什么了。 时颜朝他笑笑,道:“余郎君不必如此,我夫君也不过是心疼我,并不是故意吓你友人。” 远行一愣,眼帘豁然抬起,紧紧地盯着时颜, 眼里带着深深的警惕和一抹探究, 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夫人怎会知道某姓余?” 其他几人听到余远行这句话,都身子一僵, 下意识地走到了余远行身旁,面色凝重地看着时颜他们。 面对着他们扑面而来的敌意,时颜脸色不变,只淡声道:“我自是认识你, 因为我们就是专程来找你的。” 见到余远行他们的脸色瞬间又凝重了不少, 有两个人甚至悄然把手探入了袖袋中,时颜也不卖关子了,道:“你有个妹妹,不日便要嫁给朱刺史了, 是吧?” 余远行闻言, 顿时仿佛被一根针狠狠扎了一般,突然冷声低吼道:“我妹妹绝不会嫁给那个畜生!” 说完,他后退一步, 冷冷地看着时颜他们,“你们可是那个畜生派过来的人?” 时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苗子是个好苗子,就是还是太青涩了点。 见恒景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她身前,时颜淡淡一笑,道:“各位不必那么紧张,我们的立场跟各位,理应是一致的。 我们不是朱仁智派过来的,而是受你妹妹所托来找你的。” 说着, 便拿出了余娘子昨晚写的那封信, 递给了余远行。 余远行满脸震惊,虽然脸上依然带着深深的怀疑, 还是接过了信件, 展开快速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立刻有些激动地快速把整封信看完了。 信的内容很简单, 只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冲动, 她如今一切都好, 还说,被她拜托来送信的这些人都是可信的, 他们也说了,想协助她逃离这个虎穴。 在她观察之下, 这些人应该都是有一定能力的。 只是,信的最后,她还是一再强调,万事都要以保全自己为优先,就算他无法阻止她嫁给朱仁智,她也不会怪他,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嫁给谁,其实都一样。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忘了, 嫂子和明儿都在家里等你。 看到最后,余远行的手都不禁因为内心过满的情绪, 而微微颤抖。 他比他妹妹长七岁,从小,妹妹就像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 阿爹在他们小时候时常出门讲学,鲜少有时间陪他们,他在妹妹面前的角色, 亦父亦兄。 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像花儿一样娇嫩的妹妹被朱仁智那种畜生糟蹋!便是拼上他这条命,他都是要想办法把妹妹救出来的。 只是,妹妹也说得对,他家里还有妻儿,他不能自私地抛下他们不管,他也不舍得。 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一直挣扎痛苦的原因。 他看完信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伙伴都觉得不对劲了,小心翼翼地问他:“远行,怎么了,信有问题吗?”才似乎回过神来, 看向时颜他们,哑声道:“我妹妹在信里说,你们是为了报我阿爹的恩情而来, 所以想帮我们一起救我妹妹, 是吗?” 时颜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 不错, 知道自己现在势单力薄, 因此见到他们,便果断地决定相信他们,要与他们合作。 时颜点了点头,道:“是,我们想帮助余娘子,不仅仅是因为先前曾经受到余院长的帮助,也是因为,这种事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无法容忍的。” 余远行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夫人可知道,你便是帮助了我妹妹,我阿爹也不一定会感激你……” 这两兄妹看来,都对他们阿爹怨念颇深啊。 时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余娘子也与我们说过了。” 余远行这才轻轻叹息一声,道:“那请各位随我们一起来罢,我这些天都在这里召集同伴,想救出我妹妹的对策,各位的大恩大德,我和我妹妹这辈子没齿难忘。” 说完,便率先转身,带着身旁的伙伴往前走了。 他早该想到的,朱仁智怎会知道他在这里。 会知道这个地方的,只有他身旁最亲密的人。 时颜也不急着跟上余远行,看了恒景一眼,见恒景拉起了她的手,淡淡地道了句:“走罢。”才嘴角一扬,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看来恒景也是觉得,余远行还算可靠,这才决定要与他们合作。 走着走着,恒景突然低低一笑,凑到时颜耳边低声道:“阿颜,你方才看我那一眼,可是想知道我的想法?若我不想与这群人合作,你会怎么做?” 时颜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当然转头就走了,我们又不是没有他们就没能力救出余娘子了。 可是到时候,可能还得花心思防止他们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作死的事情,会有点累就是了。” 对她来说,与他们合作,看着他们不要冲动行事的意义远大于可以多一份人手的意义。 看他们这一个比一个青涩的模样,让恒景这种沙场老将与他们合作,就是陪他们玩玩的程度。 不管什么年代,还没出象牙塔的学生,就是会比社畜要天真单纯啊。 恒景微微一愣,似乎从没想过,时颜会一脸认真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他不禁更紧地握住了旁边女子的手,低低一笑道:“知道夫人如此在乎我的想法,我很高兴。”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不管他和阿颜之间是什么关系,都无法改变他们一个是君,一个是臣的关系。 但显然在阿颜心里,她从没当过她自己是他的君主。 在君臣关系之前,她只是纯粹地,把他当成一个她在意的、需要照顾他想法的存在。 这一点,跟她对待其他人,显然是完全不同的。 发现这点,他是真的,真的很高兴。 第168章 谦虚啊要谦虚(二更) 时颜感觉到了身旁男人的愉悦,不禁瞥了他一眼。 她肯定在乎他的想法啊,这不是废话吗?用得着仿佛小朋友得到了糖果一般开心? 而且,明明两人互相坦白了心意后,恒景在与她独处时,已是不再夫人夫人地唤她,但时颜发现,这段时间,他与她独处时,又开始时不时地唤她夫人。 她怀疑这男人是故意的,但没证据。 不过…… 他想喊就喊罢,反正她如今,确实是他夫人。 时颜突然觉得脸有些热,连忙别开眼神,装模作样地朝四周围张望。 一群人一直往树丛里面走,终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栋小小的看起来十分破旧的木屋。 看外表,就知道这木屋已是在这里很久了,说不定已是很久没人居住了。 恒景若有所思道:“这应该是以前住在这山上的猎人留下来的房子。” 走在最前头的余远行这时候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道:“到了,我们这几天,便是一直待在前面的屋子里,我所有的伙伴也在里面。” 恒景看了看他,问:“你一共有多少伙伴?” 余远行脸色微微一白,嘴角紧抿道:“因为圣哲书院如今被控制起来了,我很多友人都在书院里出不来,如今还在外面的友人,都是在书院被封之前藏了起来,或者家里人骗朱仁智他们如今不在惠州,才得以自由活动。 所以,我们人不多,加上我们几个,也就八人。” 八人! 虽然早就猜到他们人不会很多,但时颜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只有八人! 就这区区八人,对上朱仁智, 不就犹如以卵击石么, 也难怪余娘子会那么焦急了! 余远行说完, 看着恒景道:“那请问,你们那边有多少人?我知道我们势单力薄,要想成功救出我妹妹, 必须有更多有能力的伙伴。 我妹妹在信里说,她觉得你们都不是普通人, 定是有一定能力的。 所谓铭记恩情存如血, 若这次能救出我妹妹, 我余远行这辈子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各位!” 时颜和恒景对看了一眼, 见恒景微微点了点头,才看向余远行,笑着道:“人手方面, 余郎君不用担心, 我们在惠州的人手虽然也不多, 但也有五六十人。 而且, 我们已是向城外的伙伴传了信,这两天, 他们会带上一批人赶来援助,若那批人来得及时,抵抗朱仁智, 应是没什么问题。” 岂止没什么问题,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如今, 在还没向他们公布他们的真实身份前,还是谦虚一点罢。 把话说得太满, 可能反而会引发他们更大的怀疑。 毕竟,朱仁智一直拿恒景恐吓惠州的百姓, 让惠州百姓形成了一种恒景迟早会带兵攻过来的感觉,时颜无法确定,他们心里对恒景的恐惧和敌意会有多大。 这也是时颜始终没有向余娘子坦白他们身份的原因之一。 余远行和他身旁几个伙伴听了时颜的话,都不禁一脸震惊。 他们在惠州竟然能有五六十个人手!他们很明显是外乡人罢!便是他们这些一直生活在惠州的人,在这般紧急的时刻,能找到的并完全能信赖的,也就八个人! 而且他们还说,他们还有一批人在往惠州赶来。 他们……他们到底是谁? 余远行不禁沉沉地看了时颜他们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妹妹信里那句“我觉得他们不是一般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隐隐害怕,他们这么做,是不是在引狼入室?若这些人也是冲着惠州或者他阿爹来的,又该怎么办? 可是,现在不是追究他们到底是谁的时候。 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出他妹妹。 而且,妹妹在信里也说了,她觉得他们可信。 虽然妹妹没说为什么她觉得他们可信,但他了解自己妹妹,她向来七窍玲珑,冰雪聪明,她说觉得他们可信,他便信她。 何况,便是他们确实心怀异心,惠州的情况,还会比如今更糟糕吗? 余远行暗暗地嘲讽一笑,郑重地看向时颜他们, 作了个揖,“清儿说得没错,各位确实都是有着奇才异能之人, 有夫人这些话,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有了各位的协助,我相信我们定能成功救出清儿。 外头说话不方便,各位请进屋里罢。” 余远行其他几个伙伴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显然也觉得时颜他们身份不一般,但余远行是什么心思,他们多少能猜到。 罢了,反正如今的情况已是够糟糕了,就让他们不管不顾一回罢! 小木屋里面看起来倒是比它的外表要好一些,虽然很简朴,但打理得十分干净,有床有桌子也有椅子,还有个炕,是冬天用来取暖用的。 可以说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屋子里原本坐着四个和余远行他们穿着一样服饰的男子,见到时颜他们,都讶异地朝他们投去了目光。 余远行立刻道:“这位是恒郎君和他的夫人,他们是受我妹妹所托来到这里找我的,后天的行动,他们会协助我们进行。” 时颜眸色微闪。 后天?那不就是余娘子大婚的日子么! 她没猜错,他们果然也是想在那天行动。 这些人显然都十分信服余远行,听了他这段话后,便放下了戒心,纷纷上来跟时颜他们打招呼。 寒碜了一番后,几人围着炕坐下了,时颜率先看向余远行,问:“方才余郎君说的后天的计划是什么,可能与我们说说?” 余远行不禁看了时颜一眼,眼里悄然掠过一抹异色。 其实,见到恒郎君在做如此危险的事时还带着自己的夫人,他是很讶异的。 更别说,那恒郎君时常不说话,只是让自己的夫人说,就仿佛,他夫人说出来的话就代表了他的意志。 是他信任他夫人,还是,他就那般自信自己的夫人有能力处理这些事? 只是,这样的异样只是在余远行心中萦绕了一瞬,余远行很快调整好了心思,道:“当然可以。 我们的计划是,在后天,清儿和那畜生……大婚之时,潜进那畜生的府中,找机会制造混乱,然后救出清儿。” 这计划听着实在太笼统! 时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你们打算如何如何潜进刺史府?又要如何制造混乱?你们要知道,朱仁智如今掌管着惠州五千守军,大婚那天,他定然会把大部分兵力调过来做守卫,别说救出你妹妹了,便是潜进刺史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169章 为何不大胆一点(一更) 余远行看了身旁一个伙伴一眼,指了指他道:“我这郑兄弟家里有亲戚是开戏班子的,这回朱仁智大婚要找戏班子,选的正是他亲戚家的戏班子。 戏班子人多,郑兄弟已是跟他的亲戚说好了,到时候咱们可以装成戏班子里的人混一部分人进去。 然后,我们再分几个人在朱仁智举行拜堂仪式的时候,在他家后院放一把火。” 时颜一脸恍然,点了点头道:“这样,你们就可以趁场面混乱的时候,让余娘子换上戏班子的服装,趁混乱离开刺史府。” 余远行点了点头。 只是,时颜突然嗓音一沉,紧接着道:“可是,你可有想过,刺史府当天定会有很多兵士守着,便是你们装成了戏班子的人混了进去,点了火,这火又能成功燃起来吗? 便是燃起来了,也定会有人第一时间去救火,即便这件事引起了朱仁智的注意,以朱仁智这般小心谨慎的态度,你又能保证他会第一时间亲自去现场查看情况?” 余远行身子微僵。 “最重要的是,”时颜一字一字道:“你又能保证,余娘子会愿意跟着你离开?我与余娘子不过有一面之缘,但我也看出了余娘子的心思,她很看重她的家人,也已是存了牺牲自己,保存家人的想法。 便是你的计划能顺利进行,我觉得,余娘子也不会愿意随你……” “我不需要她牺牲!”余远行突然,眼神悲痛地低吼道:“我的妻儿,我自己可以保护,我不需要我妹妹一个女子去牺牲!” 时颜顿了顿,看了他一眼,道:“所以, 这些可能会失败的点, 你都想过了, 是么?” 看他的模样,分明是长期处于压力下,精神处于奔溃边缘的表现。 因为他也觉得自己这个行动成功的可能性不高, 压力才会那么大罢! 余远行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 嗓音沉痛沙哑道:“是, 夫人说的这一切, 我都已是想过了。 可是,我没有旁的法子, 我知道自己很没用,巴巴地跑了出来,说会找到帮清儿的法子, 可是我折腾了这么多天, 别说想到一个好法子了, 我能找到的帮手, 也不过是寥寥几人,而我妹妹所谓的婚期, 却越来越近了。 我不怕夫人笑话,我也挣扎痛苦过,也曾想, 是不是就这样放弃,让清儿嫁过去, 会比较轻松?可是我做不到! 与其让我唯一的妹妹受到如此屈辱,我不如放手一搏, 顶多……顶多最后,我带着妻儿, 陪我妹妹一起死去!” “远行!” “余远行,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振作一点!” 他的其他伙伴立刻脸色一变,低声呵斥。 看他们的表情,他们确实是真心关心这余郎君的,也难怪会愿意陪他冒险了。 时颜看了他们一会儿,低低一笑道:“余郎君也不必如此悲观,方才你说的那个法子,在你们人手不足的情况下,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了。 只是,现在,不是还有我们么?我这里有一个建议,不知道余郎君可愿意听一听?” 余远行一愣,深吸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嘴角紧抿道:“夫人请说。” “我说了,如今,我们这边有五六十人,且一个个,都是能以一敌百的高手,”时颜嘴角微扬,慢慢道:“而且,我们还有一批人在赶来的路上,既然现在人手多了,余郎君又为何不想得大胆一些呢?” 余远行显然没听明白,“大胆一些,是什么意思?” “就是,”时颜一扬眉, 道:“咱们不需要花费心思潜入刺史府,咱们可以直接在朱仁智迎亲路上, 就把新娘子强过来!而且, 也必须同时把朱仁智解决了,让惠州回归到真正应该拥有它的人手上。 这样,才能免去一切后顾之忧,真正地帮到你们和余娘子。” 在场的人显然都被时颜这一大胆的建议惊到了! 这位夫人竟然说,他们要直接在大街上抢人!还要把朱仁智解决了! 他们何尝不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他们做梦都想把朱仁智那畜生砍了! 可是,他们又怎么能和朱仁智那五千守军抗衡啊!便是他们还有一批人在赶来惠州的路上,那些人能有朱仁智的守军多吗?有他们战斗力强吗?! 余远行还没说话,方才那个梁子宏就结结巴巴道:“不……不行的啊!我们绝对打不过朱仁智手上那些兵士的!我们这样冲过去,只是死路一条啊!”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已是说明了一切。 面对他们的质疑,时颜神色不变,道:“虽说那天,朱仁智定会把大部分守军调到自己身边,但我们今天打听到,朱仁智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自己娶到了余院长的女儿,所以大婚那天,他逼迫全城的百姓都到街上祝福他们。 街上的空间有限,他便是想多带几个兵士,也带不了,因此我猜测,他只会带一批精锐在身边。 我们两伙人加起来都有七八十人了。 我不敢说,凭借我们如今的人手,能轻而易举压制住朱仁智的人,但也绝不是以卵击石! 何况,难道朱仁智这般对惠州的百姓,惠州的百姓对他就没有一点恨意吗?” 余远行虽然不明白时颜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了惠州百姓上,但还是立刻咬牙道:“恨!当然恨!惠州没有一个人,是不想把朱仁智五马分尸的!” 只不过他们都只是普通百姓,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敢与朱仁智对抗!又哪里有那个能力! 时颜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余郎君觉得,到时候我们与朱仁智起了冲突,惠州的百姓可会有可能帮助我们?” 余远行一愣。 “只要我们道明我们的来意,我相信惠州的百姓都会支持我们的,”时颜也没想他回答,紧接着道:“既然他们不是不恨朱仁智的,那他们一直不敢反抗朱仁智,便只是因为没有人带领他们! 余郎君的父亲可是当世的大儒,我相信在惠州百姓心里,余郎君的地位定也是不一样的。 余郎君出面请求他们的支持和援助,我相信或多或少会有百姓响应余郎君……” 第170章 这长榻越来越不舒坦了(二更) 时颜话音未落,一个男子就忍不住咬牙道:“不用说,肯定会有人响应的! 即便向百姓寻求支持援助的不是远行,而是别人,也肯定会有人站出来! 咱们惠州的百姓从来不是任人践踏的软骨头!就像夫人说的,只是没有人去带领他们罢了!” 当初,朱仁智就是担心以圣哲书院的影响力,会煽动百姓团结起来反抗他,才会直接把圣哲书院封了。 夫人说得没错,便是他们在婚礼上把余娘子救了出来,也是治标不治本,朱仁智一天不除,笼罩在他们身上的乌云就一天不会消失! 他们先前不敢去想这些事,只是因为他们势单力薄,可是现在夫人都说了,他们有一批精良的人手,而且若夫人说的计划可以顺利进行,到时候街上所有百姓,都会是他们的帮手,还有什么时候,会比那时候更适合解决朱仁智呢! 其他人闻言,也不禁热血沸腾了起来,纷纷响应。 “对!朱仁智那畜生死不足惜!就该把他灭了!” “我做梦都想杀了他!夫人说得对!我们先前的法子失败的可能性太大,还不如直接去抢人!” “远行,你怎么看?” 坐在余远行身旁的一个男子这时候转向余远行,有些急迫地问道。 其他人也不禁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余远行。 余远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时颜道:“夫人说,你们还有一批人在赶过来的路上,是吗?夫人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解决朱仁智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回的行动,他最初的出发点,只是为了救清儿。 因为时间紧迫,他甚至没法好好做准备。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欲,把惠州的百姓卷进来后,却又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让他们白白牺牲! 时颜嘴角微扬, 道:“很大。” 事实上, 何止很大,只要他们的军队赶过来了,把朱仁智手上的兵士统统拿下, 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余远行看着面前女子灿烂自信的笑颜,不禁恍惚了一下, 很快, 便果断道:“好, 我相信夫人,就按夫人说的去做罢。” 其他人闻言, 都不禁一脸兴奋地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便是为了忠君爱国,为民造福。 比起只是救远行的妹妹, 解决朱仁智这件事, 更让他们心潮澎拜。 时颜笑看着面前这群年轻气盛仿佛焕发着勃勃生机的学子, 想了想, 道:“对了,余郎君,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要与你说一下。” 余远行立刻点了点头,道:“夫人请说。” “我觉得后天的大婚, 你父亲,也就是余院长, 很可能也会有所行动……” 时颜慢慢说着,清楚看到余远行脸色一僵, 眼里清晰地浮现出了愤怒和讽刺的情绪,不待时颜说完, 便扯了扯嘴角,道:“夫人,你们说,你们特意来到这里,是因为我阿爹先前有恩于你们,你们想来报恩,是吧? 在夫人眼里,我阿爹可能是学富五车、德高望重的大儒,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愿意用最好的想法去想我阿爹,但他绝不是一个好父亲! 阿爹不会来的,他早就不把我和清儿当成他的孩子,在我阿娘重病时,他都不来看阿娘一眼的时候,我便死心了。 我现在还唤他一声阿爹,但在我心里,他早已不是我阿爹了。” 余远行说到后头,牙关紧咬,眼眸通红,许是觉得自己这个模样无法见人,他说完后,便道了一声“失陪”,匆匆走到了外头。 他的一个伙伴看着余远行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暗叹一口气,向时颜道:“夫人莫怪,这些年余院长怎么对远行他们,我们都是看在眼中的。 我们不否认余院长是个值得尊敬的师长,但他确实不是一个好夫君, 好父亲。 这些年,我们每每在远行面前提起余院长,远行都会情绪激动, 望夫人见谅。” 时颜只微微一笑,道了声“没事”。 他们父子间的矛盾,她也确实不好插手,让他们自己解决罢。 余远行很快便冷静完回来了,时颜又与他们商量了一下明天行动的一些细节,便和恒景他们回了客栈。 到了晚一点的时候,余远行那边派了人过来,说他方才遣人回家打探了情况,明天余娘子出阁的吉时是巳时(约上午9点)。 “这吉时还挺早啊。”报信的人离开后,时颜看向恒景,道:“我们的人赶得及过来吗?” 虽然她今天分析了一通,又说迎亲之时,朱仁智不可能带太多人,又说可以煽动百姓帮助他们,但这总归是不确定的因素。 最能确保万无一失的,是他们的人能在那时候赶到惠州。 恒景算了算时间,道:“可能有点紧,但拖一拖时间,应该没问题。” 时颜单手托腮,道:“也只能这样了,说起来,我们这回来惠州本来是想秘密拜访余院长的,没想到在拜访他之前,咱们的身份就得先暴露了。” 但为了救余娘子,也没办法。 只能事后再想办法和余寻归好好谈谈了。 恒景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抬起手理了理她的刘海,道:“谁让我的夫人,是个心善又心软的人。” 听到某人又在暗搓搓地喊她夫人,时颜轻咳一声,嘟囔道:“说得好像这全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似的,你不也看不下去么? 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去睡觉……” 看着女子走回内室的身影,恒景双眸微亮,嘴角微扬带着淡淡的愉悦。 阿颜的变化,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阿颜最开始向他坦露了她的身份的时候,一副我不要再演戏了的模样,行为举止上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君,只会在人前时装装样子。 只是最近,他与她相处的模式慢慢像回到了最开始,她还没向他坦白的那时候。 但这回,他清楚感觉到,阿颜不是在演戏,她是真的在渐渐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君看待。 这个发现让他说不出的愉悦,同时,又隐隐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和心急。 一个人在厅堂里坐了一会儿后,恒景终是暗叹一声,起身,认命地走到了厅堂里的长榻上躺下。 罢了,一切都不能急,慢慢来。 总归,阿颜已是开始尝试接受他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长榻,躺得是越来越不舒坦了。 第171章 如果是我的女儿 第二天一大早,一众人便起了床。 吃早膳时,周仰走过来行礼道:“都督,夫人,属下已是给咱们在惠州的人都传了信,他们已是到了指定的地点,随时等候咱们这边的指令。” 时颜点了点头,问:“我让你派一个人到圣哲书院查看情况,如今可有消息传来?” 巳时便是余娘子出阁的吉时,余寻归若有心参加自己女儿的大婚,这时候应该出发了。 周仰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暂时没有任何消息…… 时颜微微垂眸,莫非她想错了?余寻归没想在今天做什么?他真的不在意他唯一的女儿要被迫嫁给朱仁智? 她想了想,暗叹一口气道:“叫那人继续盯着罢,有什么情况便过来与我说。” 周仰立刻道:“是!” 看着周仰离开后,恒景夹了个小笼包到时颜碗里,道:“再多吃点,一会儿一旦忙起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休息。” “哦,”时颜乖乖地点了点头,夹起小笼包咬了一口,问:“恒景,你觉得余院长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女儿要嫁给那种畜生吗?” 恒景看了看她,突然微微一笑道:“余院长的心思,我不了解, 但若是我的女儿,我定然不会让她被这样一个畜生糟蹋。” 若是他的女儿…… 时颜心头一跳, 才咬了一口的小笼包啪嗒一声就掉回了碗里, 有些讶然、又有些说不出的羞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好一会儿,才佯装不在乎地别了别眼神道:“什么你的女儿, 你的女儿连影子都还没有呢。” 恒景看着她的样子,又不禁愉悦了起来,轻笑一声道:“是啊, 所以,我只是设想一下,若以后,老天愿意赐我一个女儿, 我定会把她当作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时颜连忙又咳嗽了两声,没再说话。 只是,头微微低下时, 嘴角终是忍不住悄悄扬起, 心底热乎乎的。 恒景的女儿啊…… 她相信,恒景若真的有一个女儿, 他定会把她保护得很好。 两人吃完早饭后, 简单收拾了一下, 便出门了。 他们首先要去和余远行他们汇合。 今天是他妹妹最至关重要的日子,余远行定是比所有人都要焦急的, 一见到他们, 便立刻迎了上来,顶着一张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脸道:“恒郎君, 夫人,请问你们的人都来齐了吗?” 时颜笑笑道:“余郎君不必担心,我们的人都已是乔装成普通百姓埋伏进了人群中, 到时候行动, 只要咱们一声令下,他们便都会出来。 说起来, 我才要问你们, 你们可准备好了?你们这是……穿了两套衣服?” 时颜细细打量着他们, 当看到余远行领口处露出的那一抹天蓝色时, 有些讶异地道。 因为今天要混进普通百姓里,他们都没有穿圣哲书院统一的袍服,而是换上了普通的外出服装,还做了一些简单的伪装。 只是,余远行领口处露出的那一抹天蓝色,分明就是圣哲书院学子的袍服颜色! 余远行低头看了一眼,把露出来的那抹蓝色往里面塞了塞,沉声道:“我们一直以我们是圣哲书院的学子为荣,这回若是要带领百姓一起反抗朱仁智,我也希望是以我们圣哲学院学子的身份。 穿着这身衣服,代表了我们的信念和决心,也是时刻鞭笞我们,不能随便放弃,给圣哲书院蒙羞。” 时颜看着面前一众男子那正经而严肃的表情,嘴角扬了扬,点头道:“圣哲学院向来是惠州百姓的骄傲,百姓看到你们这身衣服,定然也会更积极地响应你们。 既然一切准备妥当了,我们走罢。 如今已是快到巳时了,余娘子应该快要出阁了。” 从余府到刺史府只有一条大路,其中有一家望月酒楼,时颜他们计划的便是在花轿到望月酒楼前时,出手。 几人今天都打扮得很低调,走到了望月酒楼前时,发现大路两边早已是站满了百姓。 这是朱仁智要求的,要全城百姓都出来庆祝他大婚。 只是,两边的百姓都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或是苦着一张脸,或是一脸疲累和悲戚,哪有一点喜庆的气氛!看起来不像要去庆祝大婚, 倒像是要奔丧! 时颜看着这场面, 虽然知道不应该, 还是忍不住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自古以来,民心都是最难获得的。 除了百姓, 两边还站满了兵士, 把百姓严严实实地拦在了他们后面。 时颜他们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兵士看了他们一眼,低喝一声,“怎么来得这么晚!快点站好!一会儿咱们朱刺史就要带着刺史夫人过来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唯你们是问!” 听到他嘴里的刺史夫人四个字,余远行脸上隐约掠过一抹屈辱,幸好最好忍下来了,乖乖站到了人群里。 时颜他们刚找到位置站好,一个领头模样的兵士就突然走到了大街上,“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挥舞着怒吼道:“你们一个个都是什么表情!哭丧呢!老子警告你们,若你们惹得咱们朱刺史不开心了,坏了朱刺史今天的好事,有你们好看!” 在场的百姓都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手上闪烁着寒芒的利剑,脸色微微一变,很快,人群中便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欢叫声。 慢慢的,欢叫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原本一片死寂的现场,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欢欣鼓舞。 时颜不禁和一旁的恒景对看了一眼,嘴角微抿。 突然,方才说话的兵士脸色一沉,大步走到了路边一对小夫妻模样的男女面前,大吼道:“怎么的?你们真的想奔丧啊!苦着一张脸给谁看呢!” 那个男子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妻子挡在身后,一脸悲戚道:“官爷,小的阿娘昨晚病死了,小的不是故意露出这样的表情的,请官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小的一定……一定好好地替朱刺史欢呼……” 然而,他话音未落,那兵士就怒吼一声,“晚了!” 同时挥动手中的剑,一下子把男人砍翻在地。 “夫君!”他妻子连忙扑到他身旁,浑身颤抖地哭喊着。 那兵士收起剑,轻哼一声,冷声道:“晦气死了!把这两个人给我拖下去,看了让人烦心!” 说完,他转向其他被吓坏了的百姓,大喝道:“你们看清楚了?要是还有谁敢不听话的,这个男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就是你们的下场!” 第172章 迎亲(二更) 众人静默片刻,顿时欢呼得更起劲了。 只是欢呼声中,隐隐透出一分苦涩。 时颜紧紧握拳,看着哀嚎着被拖走的那对小夫妻,眼神一点一点变冷。 直到恒景突然握了握她的手,才反应过来,见不远处一个兵士的眼神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了,连忙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跟着欢呼了两声。 那领头的兵士这才似乎满足了,走回了他最开始的位置上。 趁着那些兵士的眼神都不在他们身上,时颜偷偷看了身旁余远行他们几人,见他们虽然也在笑着欢呼,但一双眼眸分明透着极度的隐忍,紧握的双拳爆出青筋。 很好,还算沉得住气。 方才那兵士砍向那个男子的时候,她生怕余远行他们会沉不住气。 这下子,只会更加激发他们心底的愤怒,以及抵抗朱仁智的决心。 就在这时,方才那个领头的兵士高呼一声,“迎亲的队伍到了!” 百姓们顿时更卖力地呼唤,欢呼声犹如声浪,一波又一波地朝他们袭来。 时颜几人却是心念一动,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紧紧盯着迎亲队伍会过来的方向。 终于,在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 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只见他身材臃肿,长着一张大饼脸, 脸上溢满志得意满的笑容, 脸上的赘肉一层又一层地堆在了一起, 让他本来就如绿豆般大小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了,唯有那一口白牙, 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简直闪瞎人眼。 瞧他的样子,他应该有四五十岁了, 却非要迎娶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想想就让人恶心。 他右后方,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身形瘦削的男子骑马紧跟着他,估计他就是周仰所说的, 和朱仁智形影不离的贴身侍卫了。 时颜不禁皱了皱眉,小声道:“这朱仁智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夫人吗?” “呵,怎么可能!”余远行看着朱仁智的眼睛盈满仇恨, 咬牙道:“他先前有过三任夫人, 后院还有一堆通房侍妾,膝下的子女都九个了!他最大的儿子, 比我妹妹还要年长几岁! 这第三任夫人还是他前几天才休弃的, 还装模作样地与我妹妹说, 他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我妹妹!” 时颜嘲讽地扬了扬嘴角。 看来, 还是她高看他了。 就在这时, 迎亲的队伍已经快走到他们面前了,时颜立刻压低声音道了句:“准备!” 话音刚落, 他们旁边的周仰就把两只手指伸进了嘴里,长长地吹了声口哨。 口哨响起那瞬间,人群里突然同时跳出了五六十人, 手上皆拿着小刀软剑等武器, 直接就朝朱仁智的方向攻去! 朱仁智大吃一惊,连忙勒住马僵往后退, 他右后方那个男子反应极快, 立刻驱动马匹上前, 抽出腰间利剑, 利落地替朱仁智倒下了无数朝着他而来的攻击。 时颜看在眼里,心知朱仁智那个贴身侍卫确实不可小觑,就在这时,她听到恒景冷冷道了句:“周仰,你和江在一起去对付朱仁智那个贴身侍卫。” 顿了顿,他沉声加了句:“此人的剑术,是青耳族的路子。” 时颜一愣,猛地转头看向恒景。 青耳族?青耳族怎会跟朱仁智混在一起! 周仰和江在也脸色一变,应了一声,“是!” 便一起攻了上去。 余远行他们也没有耽误时间,抽出缠在腰上的软剑,也加入了战局中。 场面一时无比混乱,打斗声,百姓的尖叫声,逃跑声交杂在了一起! 时颜倒没急着上去帮忙,恒景也显然不让,他紧紧地把时颜护在自己身旁,手持利剑,站在不远处,只在兵士偶尔杀红了眼杀向他们的时候,挥剑把人砍翻在地。 眼见着百姓们越发恐慌,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更有一些兵士懒得分辨谁是真正的敌人,见人就砍,时颜的眉,忍不住越皱越紧。 余远行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还不公布自己的身份,把这些百姓团结起来? 幸好,余远行没有让她失望,他狠狠砍翻朝他涌来的五六个兵士后, 就在伙伴们的掩护上,跳上了跟在花轿后面装着余娘子嫁妆的箱笼上,一下子扯掉了自己穿在外头的袍服, 露出了圣哲书院学子统一的天蓝色袍服,大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大家请不要慌!我是余远行, 圣哲书院的余远行! 朱仁智狼子野心,人面兽心,肆意欺压我惠州的百姓,引得民不聊生,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我可怜的妹妹更是被强迫嫁给朱仁智这个畜生!我身为惠州的百姓,无法再忍受朱仁智的恶行,我身为清儿的哥哥,也无法忍受清儿的一辈子就这样被毁了! 我相信,惠州的百姓都不是任人欺压的软骨头!我们心里都有着自己的骄傲! 我今天在这里带人反抗朱仁智,若有跟我志同道合的人,希望能助我一臂之力!让惠州,重获它应有的和平和宁静!” 原本满脸惊慌的百姓闻言,都惊了,怔了。 躲在了一边被重重兵士包围着的朱仁智却是火冒三丈,大吼道:“混账!原来你先前一直不见人,就是在策划这件事!我早该派人把你抓回来的!若不是看你是余寻归唯一的儿子,还是我夫人的兄长,我……” “闭嘴!”余远行暴怒道:“清儿不是你夫人!她永远不会是你夫人!” 这时候,周围的百姓也渐渐回过味来了,顿时忍不住骚动了起来。 是余远行,圣哲书院的余远行啊! 他说得对,对于这个畜生,他们早就忍无可忍了! 再忍下去,反倒要被人笑话他们惠州百姓都是软骨头! 一些男人首先行动了起来,随便抄起身边的东西当武器,或是街上竖在地上的店铺牌匾,或是一些店家放在店门前的大缸……就朝朱仁智手下的兵士攻去。 一些找不到武器的,便是赤手空拳也冲了上去。 朱仁智见状,也没心思跟余远行说什么了,大吼一声,“你们这些贱民!你们真觉得凭借那混账就能打倒我么!等我解决了那混账,就来解决你们! 可是,如果这回谁帮我抓到那混账,我不但不会追究他做过的事情,还会把他和他的家人奉为我朱仁智的上宾,以后在惠州,保管不会有任何人敢为难他!” 朱仁智这段话一出,原本被激出了热血的百姓都犹豫了。 毕竟,朱仁智先前残暴的统治还历历在目,而余远行虽然是圣哲书院的人,还是余寻归的儿子,但他只带着这一批人,根本无法敌得过朱仁智的五千守军啊! 要是他们就这样追随他抵抗朱仁智,万一他失败了,他们也完了! 只是,虽然百姓们犹豫了,但也没有人响应朱仁智的话,转而去攻击余远行和他的伙伴。 时颜在一旁看着,暗叹一口气。 这场面,她先前就隐隐担忧过。 余远行在惠州的影响力,到底还不够大啊。 第173章 无法相信之事(一更) 这时候,站在她身旁的恒景突然看了城外一眼,嘴角微微一扬道:“我们的人,到了。” 时颜一愣,朝着他的方向看去,刚好看到了城外的天空上,缓缓升起了两抹浓烟。 如果那是她和身边的人惯用的暗号,两抹浓烟指的就是——安全。 她不禁看了恒景一眼, 恒景也恰好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仿佛在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时颜眉一扬。 这家伙什么时候知道她这套暗号的?竟然还让他手底下的人用起来了。 不过,如今他们的人来了, 那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了。 只是…… 她看向又开始隐隐处于劣势的余远行和他们的人,心里有些担忧。 就怕他们, 等不及援军过来啊。 余远行显然也看到了原本响应他的百姓一个两个都停下了动作, 朱仁智那边的兵士顿时趁机反扑,他们的人被打得节节败退,心里也十分焦急。 只是,偏偏此时,他大脑一片空白,竟是一时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可是,他必须说些什么!方才百姓的反应告诉他,他们是愿意帮助他的! 他们只是害怕朱仁智,还有,对他缺乏一些信心。 可是,他能说什么? 余远行心乱成一团,艰难地张开嘴,刚想再说些什么。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浑厚的嗓音,“各位乡亲父老,请听我说!” 这声音带着天然的穿透力, 一下子就传进了在场大部分人耳中。 时颜微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猛地抬头, 就见不远处望月酒楼二楼的平台上,一个身躯凛凛、容貌威严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 却见他穿着一身灰白色袍服,头戴纶巾,髯长二尺,文气中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安的老成持重,双手负在身后,一双寒芒看着底下混乱的局面,眼中带着让人看不透的幽深,和某种超越了他这个年龄的严肃沧桑。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惊到了。 这不是……他们惠州引以为傲的当世大儒——余寻归吗! 余远行也怔在了原地,眼里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 阿爹怎会在这里!阿爹怎会来这里! 这不可能!不可能! 余寻归虽然只是个文人,但他的气场也足以震慑在场的大部分人,众人手上的动作一时都放缓了,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朱仁智到底还是想借助余寻归的声望的,见到他立刻红着脸大声道:“余院长,您是特意来为晚辈和清儿祝福的罢! 令郎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突然带了一群人来闹事! 晚辈敬仰余院长,不想与余院长的家人交恶,请余院长好好与令郎说道说道罢!” 余寻归静静地听他说完,才淡声道:“我儿今日所做之事虽然鲁莽,但我很庆幸,他最终还是愿意站出来,保护他妹妹,以及咱们惠州的百姓。 他没有丢了咱们圣哲书院的脸,也没有丢了身为惠州百姓一员的脸!” 朱仁智眼眸大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听到后面,他眼里透出一抹怨毒,狠狠咬牙道:“余寻归,你……” 然而这一回,余寻归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突然声若洪钟地道:“各位,朱仁智所作之恶行,大家都清楚,我今日本是为小女而来,没想把各位卷入其中。 只是,我儿既然已是站了出来,且已是把各位卷入了这件事中,我余寻归斗胆恳求各位,助我儿一臂之力。 今日,我圣哲书院全体,将与所有惠州百姓,共进退!”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铿锵有力,声若洪钟。 几乎是他声音刚刚落下,道路的尽头处就传来一阵骚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却见那里,一群身穿天蓝色袍服的年轻士子们正提着利剑,骑着骏马,威风凛凛地朝这边快速而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望月酒楼门前突然传来几声惨叫,却是几个圣哲书院的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酒楼里走了出来,三两下就砍翻了原本守在酒楼附近的兵士。 一个容貌英气的学子把敌人解决后,还挽了个剑花,嘿一声笑道:“平日里咱们学的剑术和武术都没有用武之地,跟书院里的人比试,还得处处小心,生怕把人伤了,这下子,倒是有机会好好展示展示我的能耐了。” 一个正和另一个敌人颤抖的学子忍不住朝他低吼,“陈子路!你别说得你的剑术和武术多厉害似的!每次比试,你还不是得输给我!” 那陈子路脸似乎微微一红,猛地一剑砍翻了另一个上来的兵士,轻咳一声道:“那不过是……不过是我让着你! 得了,接下来的敌人交给我和其他弟兄就是,王猛,你去保护院长!” 说完,提着剑就冲了上去。 圣哲书院和余寻归在惠州百姓心中的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先前听了余远行的话,他们虽然有所动摇,但还是不敢相信,只凭余远行一个人就能带他们脱困的话,现在见到余寻归亲自来坐镇,圣哲书院的学子也都来了!又哪里再有什么顾虑! 一个两个瞬间都被热血冲了脑袋,怀着满腔的忍耐至今的愤怒,也冲了上去援助圣哲书院的人。 唯有余远行还怔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望月酒楼上的男人。 直到一声慌乱焦急的声音响起,“阿兄!”余远行才猛然回神,低头一看,就见一身大红喜服的余娘子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站在地面上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她身后,朱仁智那边的一个兵士正快步朝她而来,余远行眼中杀意一闪,立刻跳了下来,挡在自己妹妹面前,把朝着他妹妹而来的那个兵士砍翻在地。 余娘子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在了自己阿兄身后,紧声道:“阿兄,我没看错是吗?阿爹真的来救我们了?!” 她不想给他们添乱,原本是想就待在花轿里不出来的。 朱仁智手底下的人还把她看作朱仁智即将过门的妻子,轻易不会动她。 只是,看到许久未见的阿爹突然出现,她心绪开始不稳了。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更急于向别人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时候,她见到阿兄傻傻呆呆地站在箱笼上,周围都是敌军,一时心急,这才跑了过来。 余远行紧紧护着她,听到她的话,只咬了咬牙,冷声道:“我可不相信他会有那个心!这一切,都等解决了朱仁智再说!” 余娘子看着余远行,知道他心里,定是跟她一样的震惊和挣扎,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道:“好。” 就在这时,突变抖生! 第174章 传说中的恒都督(二更)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可忽视的马蹄声,听声音,来人数量不少!几十,不,至少有几百人! 听到声音的人都不禁讶异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不远处,一队身着铠甲的骑兵正快速地、悄无声息地朝他们疾驰而来! 身上散发出的, 是犹如阎罗一般冰冷嗜血的气息。 所有人心中,都不禁浮起了一句话——这队骑兵,不简单! 在他们还在发愣之时,那队骑兵便井然有序把所有人包围了起来,不管是从人数上, 还是气势上,他们与在场的两队人比, 都显然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一时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朱仁智眼眸大睁,被这一群显然训练有素的骑兵吓得呼吸都停了几息,好一会儿,才大吼道:“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怎么能进我惠州!” 明明惠州各个城门,他都派了重兵把守! 他们却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进到这里来,且身后,显然没有追兵,这说明什么? 想到这里,朱仁智眼眸睁得仿佛要裂开,心里的恐惧和不安似乎下一息就要把他的心脏撑破,一双腿都有些软了。 余远行看了看这群气势凛然的骑兵,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了时颜和恒景站着的方向,心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那位夫人昨天确实说,今天, 他们还会有一批人赶来惠州支援!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说的, 是这么一支训练有素、气势骇人的军队! 站在望月酒楼上的余寻归也眉头紧皱,紧紧地盯着那支骑兵。 随即,却见领头的一个兵士利落地翻身下马,径直穿过呆愣在原地的人群,走到了恒景和时颜面前,突然单膝跪地行礼道:“见过都督,见过夫人。 我们已成功制服了守在惠州四个城门处的守军,并派人控制住了惠州府衙里的所有人,要如何处置他们,还望都督和夫人明示!”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一下子传遍了此时显得异常寂静的大街,让在场的人都心肝儿一颤,震惊而恐惧地看向恒景和时颜。 那个兵士唤那个男人都督,是他们想的那个都督吗? 如此年轻,手上又有着如此强大的势力的人,除了那个恒大都督,还会有谁! 他……他怎会在这里?他不会真的来攻打他们惠州了吧! 余娘子怔怔然地看着恒景和时颜,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竟然没有很惊讶。 那个夫人其实跟她说了,她夫君姓恒,也说了,他们这回来惠州,就是冲着她阿爹而来。 她那时候其实就有所怀疑,她夫君会不会就是如今占领了西南道的恒景。 那位夫人虽然没有明着说他们的身份,但其实,她也一直没有隐瞒她。 时颜看了在场惶恐不安的百姓一眼,淡淡道:“先把人看紧,该如何处置他们,不是由我们决定的。 另外,把罪人朱仁智也一同拿下!” 那兵士立刻应了一声:“是!” 随即,转身一扬手,立刻有几个兵士翻身下马,朝已是快要站不稳的朱仁智而去。 “不!你们不要过来!来人啊!来人啊!” 朱仁智连忙想往后逃,然而四面八方都站满了惠州的百姓,他逃无可逃,只能抖着声音嘶哑地喊着他手下的人来保护他。 只是,在时颜他们的援军到来之前,朱仁智手下的人其实已是处于劣势,被余远行他们的人和惠州百姓打倒了不少,如今又被这么多明显对他们有敌意的人包围着,又哪里还有什么士气! 有几个兵士因为对朱仁智的恐惧,强撑着走了上去,却轻而易举就被朝朱仁智而去的兵士打败。 朱仁智见状,更是吓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了,连忙朝不远处正被周仰和江在缠着的男子厉声高呼,“吴衡!吴衡!快来救我!” 那名唤吴衡的男子面对周仰和江在的联手攻击,本就应对得吃力,闻言脸上一急,一咬牙正想强行突破周仰和江在的包围冲过去,却因为太急切露出了破绽,直接被江在一剑打落手中的剑。 周仰看准时机上前,长腿一扫,便把男人绊倒在了地上,随即,他完全不给他起来的时间,直接上前就把他制住了。 朱仁智见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也不挣扎了,心如死灰地被恒景手下的人抓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他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远在西南道的恒都督,怎么会突然悄无声息地来了他们惠州! 而且……还一副要替惠州百姓惩奸除恶的模样! 余远行冷冷地看着脸色灰白的朱仁智,随即,脸色复杂难辨地看向了恒景和时颜。 时颜这时候,也恰好看向他,笑笑道:“余郎君,余娘子,如今事情已是了解,我们会遵守约定,把惠州交回给真正拥有它的惠州百姓手上。 而要怎么处置朱仁智以及他手下的人,应该由惠州的百姓来决定。” 原本觉得他们惠州已是被恒都督占领了的百姓一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位……这位夫人在说什么? 她的意思是,她和恒都督没想要占领惠州,而是会把惠州交还给住在这里的百姓的意思吗? 而且,他们显然跟余院长那一对儿女认识! 余远行身子一僵,他还没完全消化恒郎君竟然就是恒都督这件事!更不相信,他们会那么好心,明明惠州唾手可得,还愿意把惠州还给他们! 他脑子里那团乱麻还没解开,他身旁的妹妹却突然走前一步,看着恒都督和他夫人,行了个礼一脸感激道:“恒都督,苏夫人,感谢你们拯救了儿的人生,都督和夫人的大恩大德,儿没齿难忘。 若不是因为都督和夫人伸出援手,不止儿,整个惠州的百姓还会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就冲这一点,都督和夫人就是我们惠州的大恩人。” 这一句话,一下子点醒了在场的其他人。 对啊,便是都督夫人方才说的话只是骗他们又如何!便是他们就是为了占领他们惠州而来又如何!这总比惠州一直被朱仁智那人面兽心的畜生掌控在手里好!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回确实是帮了他们,帮了惠州! 余远行不禁抿了抿唇,按下心底的滔天巨浪,走上前,朝恒景和时颜深深作了个揖道:“清儿说得没错,这一回,我们理应对都督和夫人表达谢意。 只是,某有一件事斗胆请问都督和夫人,为何要隐瞒身份来到惠州?都督和夫人,应该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帮助我们和清儿而来罢!” 第175章 时颜的决心(一更) 余远行兄妹在惠州百姓心中的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 经过他们方才那一番话,在场大部分百姓都冷静了下来,看着时颜他们的目光,也不像方才那般充满恐惧和茫然了。 时颜嘴角微微一扬,道:“我们来惠州的原因,我昨天也与余娘子说了。 不管如何,余郎君放心, 我们并不是为了占领惠州而来。” 余娘子一下子想起了时颜他们来惠州的真实原因,不禁有些忐忑地抬头看了看望月酒楼的二楼,却发现,他们父亲已不在上面了! 她正讶异着,就听旁边,一个低沉沧桑的嗓音传来,“没想到……恒都督竟然亲自来了咱們惠州啊。” 恒景和时颜循声看去,就见余寻归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来,百姓见到他,立刻自动地往两边散开,为他空出了一条路来。 时颜立刻带着恒景上前,和恒景恭恭敬敬地朝余寻归行了个晚辈礼,“晚辈见过余院长。” 余寻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突然道:“方才我听都督夫人说,你们并不是为了占领惠州而来。 都督和夫人帮助了惠州和惠州的百姓,我深表感激。 都督和夫人愿意把惠州还给惠州的百姓,我意外之下,也深深佩服都督和夫人的胸怀。 只是, 我惠州地小偏僻, 我虽然不知道都督和夫人到底为何而来,但只怕, 我惠州给不了都督和夫人想要的。” 时颜眼眸微闪。 他分明猜到了他们是为他而来,这时候这么说,不过是间接地拒绝他们罢了。 时颜也不急,微微一笑道:“余院长不是我们,又如何知道,惠州给不了我们想要的东西。 晚辈虽才疏学浅,但也知道一个词。” 余寻归看了她一会儿,问:“什么?”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时颜一字一字道:“我相信只要我们有足够多的诚心,总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余寻归似乎怔了怔,脸色却没什么变化,淡淡道了句:“那都督和夫人请便罢。”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一身大红喜服的余娘子突然跑到了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咬了咬唇,有些委屈和不解地道:“阿爹,你方才说,你是为了我而来的对不对?你还是在乎我和我阿兄的, 是吗?!” 余寻归看着面前自己的女儿, 好一会儿没说话, 就在余娘子忍不住又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低叹一声,淡淡道:“清儿,好好照顾你自己和你阿兄。” 这句话,又一次在他们和他之间划出了一条分界线! 余娘子呼吸一窒,越发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眼眸中满是痛苦和不解,“为什么?阿爹,你明明在乎我和阿兄的……” “清儿,算了!你难道还对他抱有希望吗!” 余远行突然走了过来,一把将余娘子拉到自己身后,狠狠瞪着面前的余远行,眼眸通红道:“他根本就没有心,在他不愿意来看我们阿娘最后一面的时候,我就已是认清了事实! 他今天会过来,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被朱仁智那个畜生糟蹋罢了!毕竟这说出去,是多么没面子的一件事啊! 在他心里,他压根就不在乎我们,更不在乎阿娘,他在乎的人,只有那个……” “余远行!” 一直温润儒雅的余寻归突然目眦欲裂,低喝一声,“你怪我,恨我,都是应该的,但不许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周围的人似乎被他这突然的暴怒吓到了,一时都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没说话。 余寻归突然,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道:“我确实不是个好夫君,也不是个好父亲,我当不得世人给我的声望,更称不上什么大儒。 你们……千万不要学你们阿爹那般失败和没用,特别是你,行儿,以后你妹妹,还有你的妻儿,都要靠你来保护。 你断不能再像现在这般意气用事,任意妄为了,阿爹,总归不能再陪在你们身边了。” 余远行眼眸微瞪,眼中的情绪复杂至极,有对父亲的痛恨、失望,却也有深藏其中的,对父亲的渴望和孺慕。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余寻归却已是收回了放在他们身上的眼神,径直离去了。 余远行猛地握紧拳头,牙关紧咬,却还是倔强地没有回头看余远行离开的身影一眼。 余娘子眼眸通红,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好几眼。 她身旁的余远行平复了一下情绪,走到时颜和恒景面前,沉声道:“都督,夫人,虽然你们没说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但我毕竟是圣哲书院的学子,你们,也是为了我阿爹而来罢。 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阿爹根本不想搭理我和清儿,便是我们想为你们在阿爹面前说几句话,也没办法。” 时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淡淡一笑,“没关系,你们和余院长之间的关系,余娘子先前也已是跟我们说了。 我们会靠自己努力说服余院长协助我们,只是,不知道余郎君和余娘子可愿意告诉我,余院长在意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人,余娘子和余远行都曾经提到过。 方才,余远行愤怒之下,差点在众人面前脱口而出那个人,却被余寻归制止了。 余寻归那时候的表情,是时颜也从没见过的激动和紧张。 她直觉,余寻归会变成如今那个样子,跟那个人有关! 而他们能不能说服余寻归去帮助他们的关键,也在那个人身上! 余远行脸色一白,嘴角微微一抿,仿佛十分不愿意说起这件事似的。 余娘子这时候却走了过来,看了看自己阿兄,又看了看时颜,暗叹一口气道:“都督和夫人如今是我和惠州的恩人,我们虽然无法帮你们在阿爹面前说话,但这件事,我们还是可以告诉你们的……” 余远行顿时脸色一变,道:“清儿!” “阿兄,”余娘子却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看着余远行带了点哀伤道:“我们没有旁的法子报答都督和夫人了,不是吗? 何况,阿爹先前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啊,他四处讲学,门下学徒万千,虽身处庙堂之外却仍然忧国忧民,然而如今,阿爹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圣哲学院里,不收徒,也不去讲学,更不再关注这天下之事! 阿爹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有那么高的声望,他的余生不该是这样度过的! 都督和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现在应该有一定的了解了,若都督和夫人能说服阿爹出山,以前那个阿爹……说不定就能回来了!” . 第176章 夫人夫人夫人(二更) 余远行微微一愣,没再说什么,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还穿着这身喜服呢,先回去把衣服换下来再说吧。” 看他的样子,他也愿意告诉他们,余寻归在意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时颜嘴角一扬,道:“若余娘子和余郎君愿意告诉我们, 那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余远行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最终叹息着道:“都督和夫人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暂做休息,你们帮了我们这么一个大忙,请让我们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时颜看了看恒景,见他没有异议,便点头应了。 临离开前,时颜唤来他们一个兵士,道:“方才迎亲队伍过来前,有一个郎君被砍伤了,他和他的妻子被拖了下去,你速去看看情况,把他们好好安顿起来。” 恒景也补了一句:“叫人找一个大夫去看看罢。” 那兵士立刻应了一声,转身便跑走了。 周边还没散去的百姓看到这一幕,都不禁面面相觑,眼里是满满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这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竟然还记着方才被砍伤的男子! 而且,看余院长他们的态度,恒都督和他夫人说没有占领惠州的心思,似乎是真的! 他们只是有事来惠州, 并顺便帮了他们! 恒景和时颜不知晓百姓们的心思, 刚要跟着余远行他们离开, 一个妇人突然跑了出来, 泪流满面地跪倒在了他们面前,哀声大哭道:“都督,夫人!民女恳求都督和夫人让民女见朱仁智那个畜生一面! 民女的女儿……唯一的女儿在五天前被那个畜生看上,连夜被抬进了那畜生的房里! 因为民女的女儿坚决不愿意被那畜生玷污,那畜生一怒之下,竟然……竟然把民女的女儿丢给了他手下的人……民女再见到民女的女儿时,民女的女儿已经是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了! 民女恨啊!好恨!做梦都想把那朱仁智千刀万剐!求都督和夫人给民女一个替民女的女儿报仇雪恨的机会!” 时颜脚步一顿,看着面前满溢着仇恨和悲痛的女人,眉头微微一蹙。 恒景看了看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阿颜,你想怎么做?惠州,是你坚持要帮的,要怎么处置,也该由你来决定。” 这仿佛在说,这烫手山芋是你自己非要招惹的,这些事,也该你自己去处理。 时颜不禁暗暗瞪了笑得闲适的男人一眼, 看向那个妇人, 放柔声音道:“让你去见朱仁智一面, 当然可以,但在选出新的可以主持惠州事务的人前,谁都不能擅自决定朱仁智的下场。” 那妇人顿时大喜,连忙不停朝时颜磕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这就足够了!只要民女能当面向他讨回民女女儿的公道,民女便心满意足了! 这样,民女以后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怕没脸见民女可怜的女儿……” 时颜见她把头磕得哐哐作响的,生怕她磕出什么毛病来,连忙道:“你起罢,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话音未落,突然又有好几个人走了出来,跪在那妇人身旁,哐哐哐地朝时颜磕起了头,各种声音顿时混杂在了一起! “夫人,小人可怜的妻也被那畜生糟蹋了,求夫人也让小人去当面向他讨回公道!” “朱仁智那畜生简直就是个强盗,小人家里是开古董铺子的,先前,他大摇大摆地带人走了进来,直接把小人铺子里最值钱的几个古董都拿走了!有一个还是小人家里的传家宝!求夫人也给小人一个讨回公道的机会!” “夫人,前几天那些兵士来收赋税时,小人不过说了一句怎么短短几天就收了好几回赋税,就被那些兵士拖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一顿!小人的腿就是那时候断的!求夫人也给小人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夫人……” 眼见着朝她哐哐哐磕头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杂,时颜头都要裂开了,突然体会到了,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天天听那么多人的愿望,烦都烦死了,难怪那些修道之人动不动就说要修身养性!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低喝一声,“行了,都停下来吧!” 跪在她面前的百姓都吓了一跳,有些惶恐地看着她。 时颜揉了揉额角,唤了身旁一个兵士过来,道:“在惠州新的主事者出来前,把朱仁智那厮绑了放在大街上,不管惠州的百姓要对他做什么,都不要阻止,除了一件事——别让他死了。” 律法最后的尊严,她还是要维护的。 那兵士立刻应了一声,“是!” 周围的百姓愣了一会儿,脸上顿时绽开喜色,不知道谁带头喊起了“都督万岁!夫人万岁!”,渐渐地,周围的百姓都在欢呼着他们的名字。 时颜也没想到,他们这样糊里糊涂的,就赢得了惠州百姓的拥护。 恒景忍不住低笑一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夫人,这算不算是我沾了你的光?” 时颜暗暗瞪了他一眼,小声道:“当然!废话不说了,快走罢!” 说着,拉着他便尽量坦然地在越来越高的声浪围绕下往前走。 余远行和余娘子见状,不禁掩不住惊讶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双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倾佩和叹息。 民心其实是很纯粹的东西,只要你站在百姓的角度想了,百姓自然便会给予你相应的回应。 他们现在甚至觉得,若惠州就此在恒都督和夫人的掌控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几人好不容易离开了群情激昂的百姓,一路到了余府。 余家是惠州本地的书香世家,余府还是很大的,处处透着经世流传下来的书香气息。 守在门口的门房见到他們,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少夫人!郎君回来了!少夫人!郎君终于回来了!” 那声音吼得,仿佛一个抛妻弃子的游子终于回来了似的。 余远行顿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看向时颜和恒景道:“让都督和夫人见笑了。” 很快,一个温婉柔美的妇人便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娃娃快步走了出来,见到余远行,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夫君,你回来了……” 这时候,她也见到了时颜他们,连忙抹了抹眼泪,道:“这些是?清儿,你……你怎么也回来了,你不用嫁了?” 余远行满怀歉意地看了自己的妻一眼,道:“发生了很多事,我晚点再与你说。这位郎君和夫人是我的贵客,夫人,麻烦你去准备一些茶和茶点过来罢。” 余远行的妻子虽然看着柔弱,却十分果断,立刻点头道:“好,关管事,麻烦给这两位贵客带路。” 说完,深深地看了自己夫君一眼,便带着孩子下去了。 余远行这才转向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轻吸一口气道:“那件事,是我阿爹的秘密,我原本打算,这辈子都不会与任何人说。 但,我相信都督和夫人。 都督,夫人,请罢。” . 第177章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一更) 时颜的脸色也凝重了几许,点了点头,随着余远行一路走到了客厅里坐下。 没一会儿,余远行的妻子就给他们送来了一壶热茶和一些茶点,她的情绪也显然稳定下来了,朝他们友好地笑笑,便走了出去。 余远行亲自给时颜和恒景倒了杯热茶,道:“都督,夫人,请。” 说着,他轻叹一声,眼眸里掠过几抹伤痛,道:“不知道都督和夫人,可认识先前的女帝? 不对,女帝还在世时,都督就已是夺得了功名,都督定是认识的罢。” 没想到自己一开始就被点名的时颜微微一愣,看着余远行道:“余郎君的意思是,你觉得你父亲在意的那个人,是……先帝?” 虽然种种迹象表明,余寻归突然性情大变跟她有关,但时颜怎么都无法相信,她自己会对余寻归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余远行嘴角紧紧抿了抿,万分痛苦地道:“是!我阿爹,其实一直暗地里支持那位女帝!这件事,我也是在那位女帝去世后才知道的! 那位女帝薨逝的消息传来后,我阿爹当晚就病倒了,自那之后,他一直沉默寡言,也不愿意和我们兄妹还有阿娘说话。 我们一开始没想到阿爹的异样是和那位逝去的女帝有关,还以为他只是心情不好,直到有一天,我晚上在外和朋友喝酒回来晚了,经过院子时,看到我阿爹躲在院子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正在烧什么东西,一边烧,嘴里一边喃喃着什么‘我对不起你’…… 我直觉阿爹特意选在深夜做这件事,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于是,我一直躲在暗处,直到阿爹把火灭了回了房间,才走了出来。 那时候,阿爹其实把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只是,天色终归太暗了,我提着灯笼找了一圈,还是在草丛里找到了一片写满了字的残纸,那是一封信,而信件最开始,写的便是——‘圣上亲启’! 那时候女帝刚刚逝去,新帝还没即位,何况如果阿爹这封信是写给新帝的,又何必在深夜把它烧了! 我那时候才知道,阿爹原来一直有跟那位女帝互通信件,他一直在背地里支持那位女帝!” 余远行神色激动,时颜却一句话都没说。 那时候,余寻归并不常去望京,他与她之间也确实有过几次信件往来,但她印象中,这样的信件往来也就两三次。 余远行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嗤笑一声道:“我看到那封信的一瞬间,以往的所有事情都联系起来了。 阿爹为什么总喜欢去望京讲学,一年至少去一次?直到那位女帝逝去后,阿爹才没再去过望京。 又为什么,阿爹在女帝薨逝的消息传过来后,便病了,还突然性情大变。 在那晚之后,阿爹甚至搬去了书院居住,没再回家,也不愿意见我们兄妹和阿娘。 后来,我阿娘病了,说想见阿爹一面,我和清儿去到书院找他,跪在他面前,他却始终不愿意点头,只说,他没脸去见我们阿娘。 在那之后没两天,我阿娘就病逝了,他来了,可是,我阿娘再也见不到了……” 时颜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就是说,余院长最后还是回去见你阿娘了?” 余远行咬牙点了点头,“是,他回来了,可是,我阿娘却等不及他了,如果他早回来一刻,又或许,他在我和清儿去求他的时候就回来了,又哪会这样! 亏我阿娘在临死前,还嘱咐我和清儿不要恨他,她说,你们阿爹也是不得已,他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为情所困? 时颜一怔,突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是,这让我怎么不恨!” 余远行突然,咬牙切齿道:“他已经是有妻有儿的人了,竟然还与那位女帝有私情!先别说,以他的年龄,都可以做那位女帝的父亲了,光是他为了那位女帝抛妻弃子这一点,就让人唾弃! 他对得起万千士子对他的崇敬么!对得起百姓加诸在他身上的声望么!对得起……” “等……等等!” 时颜难得有些结巴地打断了他,这种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瓜还如此劲爆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你怎么确定,你阿爹跟那位女帝之间有私情!也许,你阿爹只是想辅佐那位女帝呢! 你那天看到的那封信,理应没有任何指明他们之间有私情的证据罢!” 恒景的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 虽然他很清楚,阿颜和余寻归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但听到别人这么猜测阿颜,还是让他心里十分不爽快。 余远行不禁看了时颜一眼,隐隐觉得她的语气有点怪,她这话好像,她很确定那封信上没有证明他阿爹和那位女帝有私情的内容似的。 只是,他也没心思多想了,沉声道:“那封信上的内容,确实没有任何不妥,我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直接证明,阿爹和那位女帝之间有私情。 可是,我那晚看到的,毕竟只是一张残片,谁知道阿爹烧掉的其他信件上都写了些什么! 何况,那个女帝的名声向来不好,有传言说她的私生活淫乱不堪,我阿娘临去世前,还说了那么一番话…… 除了我阿爹和那位女帝有私情,我实在找不到第二种解释了!” 这种种下来,确实很容易让人想歪。 难怪先前,不管她怎么追问余娘子和余远行,他们都不愿意说出这件事,要是这件事是真的,这可是会让人身败名裂,名誉扫地的啊! 可是,她知道,这不是事实啊! 时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顺便悄悄扯了扯身旁男人的手臂,让他也冷静,看着余远行道:“这种种,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可是,我知道余院长的为人,相信他不会做出那般毫无廉耻的事情。 你身为余院长儿子,更应该相信余院长才对。” 余远行脸上现出浓浓的痛苦,道:“若是可以,谁愿意把自己的阿爹想得如此不堪!可是,种种情况告诉我,事实就是如此……” “不可能。” 突然,一个沉冷醇厚的嗓音打断了余远行的话。 余远行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恒景,却猝不及防地被他眼中的寒意惊了惊。 却见面前的男人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字道:“先帝并不是那样的人,她不可能与你的父亲有任何私情,与旁的男人,更是如此。” 第178章 她是我一辈子的挚友(二更) 时颜不禁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心里,突然浮起了一个她从没想过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她先前的名声确实不好,什么好美色、荒淫无度、逼良为娼的说法都是流传过的。 为了让韩圻年更加信服她已是放弃了朝政之事,她还在宫里养了一群所谓的乐师,长得一个比一个妖冶,虞欢喜便是其中一个, 时不时就把他们唤到她的宫殿中,彻夜玩乐。 那些乐师实际上是做什么的,全大兴的百姓估计都知道。 不知道恒景当时,是否有相信过那些传闻?他听到那些传闻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余远行没想到恒都督会替先帝说话,眉头皱了皱,道:“我知晓恒都督年少时与先帝有过一段情谊,但你必须承认,先帝后面确实变了! 我听闻,先帝沉溺于玩乐后,甚至都不愿意承认先前跟恒都督有过的情谊,还自恃身份高贵,一再侮辱恒都督的出身……” 圣哲书院的学子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报效国家,自然都不是死读书的人。 朝堂上的事情,他们多少是了解的。 因此,他当初发现他阿爹竟然暗中支持嘉明帝时,才那么震惊。 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嘉明帝真的就是一个不思进取, 只会吃喝玩乐的女帝。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再一次被恒景打断了。 只见他黑眸幽深冷寂,表情认真道:“嘉明帝没有不承认与我之间的情谊,她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我。 我与她年少相伴多年,我了解她,也相信她。 她是我一辈子的挚友。” 时颜心肝微颤,怔怔然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她是我一辈子的挚友…… 是啊,她与他之间的关系,除了君臣,情侣,还有,咳咳,夫妻之外,还有着朋友的关系。 事实上,她先前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他发展成现在这种关系。 进宫前, 她想的是,恒景会是她一辈子的朋友和伙伴,是这个世间最接近她家人的存在。 进宫后,她没办法,只能把他推远,那时候她想的是,即便恒景可能恨她,也不愿意再搭理她了,她还是会把她当作她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伙伴和朋友。 只是,她不知道,原来恒景也是这么想的。 她不禁借着面前矮几的遮掩,握了握恒景的手,在男人看过来时,朝他甜甜地一笑。 她突然好像有点能想象,恒景当初被她推开时,是什么心情了。 至少,他从没有恨过她,也至始至终,和她一样,把她当作他最重要的伙伴和朋友。 恒景被女子这个笑勾得心头发痒发热,忍不住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攥住了。 余远行倒是没想到,恒都督和嘉明帝之间,还有过这么一段隐情。 而且,看恒都督的表情,嘉明帝在他心中的地位,定是不一般的。 可是,他依然认为自己的想法没有错,否则,还有什么原因可以解释那一切反常的原因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恒都督,我知道你对嘉明帝有着不一般的感情,但是,你也没证据证明,她跟当初那些在她身边的男人都没关系罢! 你更没有证据证明,她和我阿爹之间,真的没有私情!” 这下不止恒景了,连时颜也忍不住皱了眉。 不过,她也理解他的心情,他迫切地想为自己父亲的反常找到一个原因,而且,他觉得他找到了,也坚信了这么多年。 这时候突然告诉他,不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一时定然不能接受。 何况,她暂时还没想到,要怎么证明以前的自己跟她阿爹之间没有私情! 时颜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还要为证明这样荒唐的事情烦恼! 她不自觉地揉了揉额角。 其实也不怪余远行觉得他阿爹和她有私情,毕竟他阿爹一切反常的原因,看起来都跟她有关。 可是,余寻归长了她多少岁啊!要说他跟她有私情,不如说他跟她阿娘有私情…… 时颜忽地,灵光一闪,浑身的动作都顿了顿。 等等,她记得,她那个便宜阿娘的家族,本家好像……就在惠州啊! 她的便宜阿娘,姓冯,冯家曾经只是惠州一个没有名气的家族,家里有过几个人在朝当官,但官职都不高。 直到她便宜阿娘的祖父在四十多年前抵御青耳族的战役中,立了大功,冯家才风光了起来,举家搬去了望京。 后来,她便宜阿娘的父亲也追随她祖父上阵杀敌,因为父子俩勇猛无比,立下赫赫战功,冯家一时成了大兴一个不可忽视的武将家族,她便宜阿娘之所以进宫当了皇后,就是因为冯家后来投靠了当时的皇太子,也就是她的便宜阿爹。 因为她便宜阿爹身体不好,那时候朝上暗搓搓支持别的皇子的大臣曾千方百计地把他打压下去,她便宜阿爹最后能顺利登上帝位,也是多亏了冯家。 只可惜啊,冯家到底根基不够牢固,在韩圻年掌权后,韩圻年担心身为她母族的冯家会暗搓搓支持她,在她登基后的头几年,便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把冯家打压了下去。 现在的冯家,早已从望京又搬回了惠州,因为担心韩圻年会继续找理由打压他们,他們这些年过得那叫一个低调,低调得时颜都快忘记,她还有个从没有来往过的母族,在惠州了。 此时突然想起这些事,她脑中一下子冒出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想法,让她不由得微微张了张嘴。 事情不会是这样吧…… 她一不小心,竟是吃到了自己便宜阿娘的瓜了? 恒景见余远行还执意认为自己阿爹和嘉明帝有私情,双拳不禁紧握,额角青筋微微暴出。 看到恒景这表情,余远行心脏微微一缩,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他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面前的男人是恒景,那个掌管着百万大军、可以轻易颠覆这个天下的恒大都督。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 虽然,他内心还是认为那就是真相,但作为君子,也不该一而再地挑起别人心中的痛楚。 他张了张嘴,刚想把这件事掀过去,面前的女子,却突然神色古怪地开口,“余郎君,不知道你们这里,可有熟知你阿爹年少时事情的人?” 第179章 当年的真相(三更) 余远行一愣,不解地看向时颜,“有是有,只是不知道夫人突然要找这样的人,所为何事?” 时颜便是心里有着强烈的预感,在没证实之前也不敢相信,只暗叹一口气道:“如果有那样的人,麻烦余郎君请出来罢,我有些事情想询问一下他。” 原来吃自己父母的瓜,竟是这般复杂的心情! 她突然有点理解余远行和余娘子的心情了。 恒景转头看了时颜一眼,虽然一时想不通她想做什么,但也什么都没说。 很快,一个中年男子便匆匆走了过来,朝余远行行了个礼,道:“不知道郎君唤老奴过来,有什么吩咐?” 这男子,正是方才跟着余远行的夫人出来迎接他们的关管事。 余远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向时颜道:“夫人,关管事在我们家做了四十余年的事,是从我祖父那一辈侍奉下来的,有什么问题,夫人大可以问关管事。” 时颜点了点头,看向一头雾水的关管事,直入主题道:“关管事,你认识……惠州的冯家吗?” 关管事闻言,身子下意识一震,满脸震惊地看着时颜。 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夫人……为何这么问?” 看到关管事的反应,余远行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猛地坐直了身子。 “不对,我应该问的不是你,”时颜摇了摇头,紧紧地盯着他道:“你们阿郎,小时候,应该认识冯家的人吧?” 阿郎,是大兴对家里男主人的称呼,男主人生下来的孩子,则称呼郎君。 时颜这个问题,明显问的是余寻归! 关管事怔怔然地看着时颜,一时仿佛不知道怎么回答。 “关管事!”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余远行紧了紧握拳的手,低喝道:“我阿爹跟冯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啊!” 惠州的冯家,当初可是显赫一时,是前任皇后的娘家,便是如今冯家已是没落了,他又怎会不知道! 可是,他阿爹,跟冯家又是什么关系?! 他阿爹的异常,莫非是跟冯家有关? 恒景也立刻表明了时颜的想法,不禁眼帘微垂,眉头微蹙。 关管事被时颜和余远行这般联手催促,早就有些招架不住,往后微微退了一步,咬牙道:“郎君,老奴答应了逝去的老太爷,也答应了阿郎,这件事绝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的!若这件事被旁人知道,余家……恐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余远行不是没脑子的人,这时候,自然也已是把所有事情联系了起来,眼神沉痛道:“跟阿爹有私情的那个人,不会……是前任的皇后娘娘罢……” 关管事立刻恐慌地道:“郎君!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那你就把一切告诉我!” 余远行突然有些崩溃了,这些年父亲对他们的不管不顾,以及怀疑父亲和先帝有私情给他带来的痛苦和折磨,让他再也忍不下去,猛地站了起来低吼道:“难道你非要看着我和清儿受尽折磨,才肯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吗?” “阿兄?”余娘子的声音突然从大门边响起,却是余娘子换好衣服过来了,见到自己阿兄这般情绪失控的一幕,她有些不安地走了过来,“到底怎么了?” 关管事一脸无奈和为难,看了看一脸愤怒的余远行,又看了看什么都不知道的余娘子,终是轻叹一口气,道:“既然,这件事郎君已是猜得差不多了,那也不算是老奴说出来的。” 余娘子有些愕然地看向关管事,下一息,就听他道:“阿郎……年少时,确实是与前任皇后娘娘,有过一段情。” 余娘子眼眸猛地大睁。 余远行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真相,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有些怔然地坐回了榻上。 而时颜…… 时颜内心毫无波澜,不仅毫无波澜,还有心情拿起茶杯浅酌了一口清茶。 这狗血啊,真是一盆接一盆,永不停歇。 事情已是开了头,关管事也毫无忌讳了,长长叹了口气,道:“但郎君,你要相信,阿郎不是那种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人,自从皇后娘娘进了宫后,阿郎便与她断了往来。 说起来,他们也只是可怜的一对。 冯家的本家在惠州,虽然前任皇后娘娘是在望京出生的,但每年,都会跟家里的长辈回惠州一段时间祭祖。 那时候,老夫人和冯家的老夫人是闺中好友,冯家的老夫人每每回到惠州,都与老夫人来往密切,那时候的阿郎才五六岁,前任皇后娘娘比阿郎年长一岁,两个孩子时常在一起玩。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男女之情。 待阿郎和前任皇后娘娘再年长一些后,两家便有意地不让他们聚在一起了,但两人感情好,常常私下里约好一起出去玩,踏青、赏月、划船……这惠州,就没有他们没有走过的地方。 待两家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两个孩子早已是情根深种,难分难舍了。 可是那时候,冯家……早已是决定,要把前任皇后娘娘嫁给那时候的皇太子,自是不能任由这两人这样发展下去。 最终,前任皇后娘娘在一个深夜,与阿郎话别后,便回到了望京,自此,两人再也没有见面……” 余远行和余娘子是第一回听这个故事,此时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时颜却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说实话,当初韩圻年把她找回宫里后,她的便宜阿娘早因为宫里这复杂的情况以及先前照顾她的便宜父亲,劳心劳力病倒了。 她回宫后,母女俩也没来得及发展出什么感情,她的便宜阿娘便病逝了。 她对她便宜阿娘唯一的印象,便是她终日靠在病榻上,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的模样。 却是没想到,那样一个仿佛被深宫吸去了所有生气的女子,曾经也有过那般美好而璀璨的少女时期,以及那般刻骨铭心的感情。 她现在听这个故事,也没办法完全把它当作自己母亲的故事来听。 因此,她对于故事中那对有情人悲惨的结局,是唏嘘可惜的心情居多。 厅堂里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余远行嘶哑沉抑的嗓音响起,“既然如此,阿爹为何还要娶我阿娘?阿爹……有爱过我阿娘吗?” 第180章 迟来的母爱(四更) 关管事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心里说不心疼怜悯他們,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们都已是长大了,有些事,也要学会承受。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道:“阿郎对夫人最后有没有感情,老奴不清楚。 但阿郎最开始娶夫人的时候, 是没有感情的,阿郎与夫人的婚事,是家中长辈的安排。 郎君和娘子都知道,夫人的娘家与余家是世交,阿郎与夫人,虽然不像他与前任皇后娘娘一般自小来往甚密,但也是自小认识的。 阿郎知道自己那时候还没有忘记前任皇后娘娘,不忍心用这种心态和旁的女子成亲,毁了她的幸福,于是找了个机会,与当时还没嫁过来的夫人说了,他心里有一个女子,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她若是不想嫁过来,一切都可以交给他解决。” 余娘子咬了咬唇,道:“阿娘……怎么说?” 关管事怜爱地看了她一眼,道:“让阿郎都惊讶的是,即便他这么说了,夫人还是坚持嫁给他。 夫人说,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心里便有了阿郎, 即便阿郎现在心里没有她也没关系, 她可以等。 婚后这么多年,阿郎和夫人也确实一直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直到,三年前嘉明帝薨逝……” 突然被点名,时颜怔了怔,也看向了关管事。 对啊,一切的不同寻常,都是从三年前她“去世”后开始的。 但知晓了余寻归和她便宜阿娘间的故事后,时颜也隐隐理解了,余寻归为什么对于她的“去世”反应那么大了。 余娘子突然,声音微哽道:“阿爹是觉得,没有保护好嘉明帝,心里十分内疚罢。 嘉明帝是前任皇后娘娘的女儿,阿兄也说了,阿爹先前一直在暗地里支持嘉明帝,不管阿爹支持嘉明帝是出于什么感情,他是想为嘉明帝做点什么的。 可是,嘉明帝却红颜早逝,阿爹那时候,定然觉得很无力、很自责……” 她时常与阿兄和阿兄的同窗来往,对朝堂之事多少是了解的。 阿兄发现了阿爹在暗地里支持嘉明帝后,也与她说了一些朝堂上的暗潮汹涌。 因此她知道,嘉明帝一直被韩太傅压制着,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荒淫无度……她是想夺回她应有的权力的! 而阿爹,明显是帮助嘉明帝的人。 岂料,关管事又摇了摇头,道:“娘子猜对了一部分。 三年前女帝薨逝,阿郎确实很自责,很愧疚,但这不仅仅是因为嘉明帝是前任皇后娘娘的女儿。 其实,在前任皇后娘娘去世之前,曾写了一封信,让她身边的人亲自送到了阿郎手上。” 所有人都一怔。 关管事继续道:“前任皇后娘娘在信里,拜托阿郎替她照顾她女儿,她说,她女儿自小流落民间,她一天都没有好好尽过身为母亲的责任,没有好好教导过她、疼爱过她。 她幻想了无数遍女儿回到她身边时的模样,也派了很多人去找,可没想到,女儿最终回来了,可是,她也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疼爱她,教导她。 她清楚知道女儿这回回来要面对什么,也看得出,那孩子是个机灵的,且从小生活在宫外,自由自在惯了,只怕无法忍受一直被韩太傅束缚着。 她很担心她女儿,只是,她女儿登上帝位后,韩太傅定然会打压冯家,她没办法拜托冯家照顾她,思来想去,她能想到的可以把女儿托付过去的人,就只有阿郎了。” 时颜怔怔然地听着关管事的话,只觉得,他的话似乎与她有关,又似乎与她无关。 只是,心底却有一股微酸的情绪,悄无声息地蔓延了上来,如潮水一般,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 脑中不由得想起了,她初初回宫时,第一回见到那个瘦得有些脱形的、毫无精神气的女人时,女人靠在软枕上,费力地抬起手,拼命往她的方向伸去,憔悴的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柔声道:“我的女儿,快来让阿娘看看,阿娘很想你……” 阿娘很想你。 那时候,时颜其实觉得有些奇怪,皇后娘娘为什么没有用“本宫”的自称,也没有把自己称为“母后”,直到这时候,时颜才感觉稍微了解了皇后娘娘的心情。 在她心里,她不是皇家的皇后,她也不是皇家的公主,她们,只是一对最普通的母女罢了。 她忍不住低下头,眨了眨眼,眨去眼底的水汽。 那是迟到的母爱。 只可惜,那时候灵魂并不纯粹的她,一直无法把那个女人当成自己母亲,也就没有体会到,她那深沉如海的感情。 旁边的男人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情绪,悄无声息地张开五指,和她五指双扣,默默地给她传递能量。 余远行和余娘子也听得一片沉默。 关管事又长叹了一口气,道:“阿郎接到前任皇后娘娘的信后,沉默了一整晚,第二天,他就唤老奴收拾行李,他要去望京讲学。 自从前任皇后娘娘入宫后,阿郎便没再去过望京,便是地位再高的人来请阿郎,阿郎也是不愿意去的。 老奴觉得奇怪,细问之下,才知道前任皇后娘娘给阿郎送信的事。 自那之后,阿郎每年,都必定会去望京讲学几回,老奴知道,阿郎定然已是想办法和当时的女帝取得了联系,只是,阿郎具体做了些什么,老奴不清楚。 直到三年前,女帝薨逝的消息,突然传来……阿郎猝不及防,更不愿相信,一直喃喃着陛下定是被奸人所害,当晚便要赶去望京一探究竟,老奴好不容易才把他拦了下来。 后来,阿郎病好后,其实偷偷去了望京一趟……” 余远行和余娘子有些愕然。 这件事,他们并不知道。 从以前开始,阿爹时不时便会闭关修书,一连几天不出现,他们已是习惯了。 关管事摇了摇头,道:“阿郎是偷偷出行的,回来后,阿郎仿佛变了一个人,一直说,我辜负了她对我的信任,我没有保护好她的孩子…… 那之后的事情,郎君和娘子都知道了……” 余远行听到这里,其实对这件事也接受得差不多了,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甘,狠狠一咬牙道:“他愧疚自责都是他的事!他为何非要牵连到我们和阿娘身上!甚至……连我阿娘的面都不愿意见! 我阿娘是欠了他,还是耽误了他啊!” 第181章 搞区别待遇(五更) 关管事这一回,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只能说,人无完人,纵使阿郎在外头获得了再高的声望,受到再多人的崇敬,他也不过是个人,是人, 便会有弱点,会犯错。 嘉明帝薨逝后,阿郎有一天晚上,把老奴叫去了书房,让老奴好好照顾夫人和郎君娘子。 老奴直觉阿郎做了什么决定,有些慌张地问了一句,阿郎沉默许久后,说,他这些天,天天晚上都会梦到前任皇后娘娘,心里满是对她的愧疚。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已是把年少那段感情忘了,但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对夫人不公平,他也无颜再见夫人了。 他会搬到书院里,用余生去搜集韩太傅的罪行,虽然希望十分渺茫,但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把韩太傅的狼子野心昭告世人。 而做完这一切后,他会亲自到黄泉下,向前任皇后娘娘谢罪。” 亲自到黄泉下…… 余远行和余娘子都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痛苦的关管事。 余远行连嘴唇都在颤抖着,好一会儿, 才哑声道:“你为什么, 一直不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关管事闭了闭眼,一脸无力道:“老太爷和阿郎都曾经逼着老奴发誓,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何况,阿郎是什么性子的人,郎君和娘子还不清楚么?阿郎下定决心的事情,又有谁能劝得动他? 若不然,这些年,阿郎便不会那么狠心,说不管郎君和娘子,就真的不管了。” 余远行和余娘子顿时都说不出话了。 是啊,便是关管事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他们痛苦罢了! 恒景暗暗看了时颜一眼,见她似乎平静下来了,才沉声道:“只是,这件事还是有奇怪之处,按理来说,如今的圣上也是前任皇后娘娘的骨肉,余院长若是想赎罪, 也可以想办法辅佐如今的圣上。” 其他人也不禁看向关管事。 确实是这个理,同样都是前任皇后娘娘的孩子, 怎么还搞区别待遇了啊。 关管事道:“老奴也问过阿郎这个问题,阿郎说,他已经没信心可以护住任何人了。 而且,当今圣上跟嘉明帝不一样,嘉明帝是个可造之才,她一直暗地里在对抗韩太傅,也汇聚了一批有才之士在自己身边,这样的人,他去辅佐,才会有用。 而且,阿郎其实是个责任心很重、也很骄傲的人,当初前任皇后娘娘给阿郎写信,把嘉明帝托付给阿郎的时候,阿郎已是把嘉明帝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嘉明帝突然被奸人所害,还死得那般不明不白,对阿郎打击,很大。 这三年,阿郎说是会去搜集韩太傅的罪行,但他其实一直把自己封锁着,连望京都不敢踏足一步,更别说去做其他事情了。” 时颜恍然。 难怪关管事方才说,余寻归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人,是人,便会有弱点,会犯错。 余寻归在她“去世”后做的事情,确实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却无力让自己走出来。 关管事说完后,整个厅堂,一片沉寂。 这就是一切的真相。 如今虽然真相大白了,时颜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关管事最后,朝余远行和余娘子深深作了个揖,道:“郎君,娘子,虽然老奴知道希望不大,但老奴还是希望郎君和娘子能想办法让阿郎从这件事中走出来,让阿郎不要再这般颓然下去。 老奴也深切地希望看到阿郎和郎君娘子,能变回以前那般,父慈子孝,合家团圆,老奴相信夫人在天之灵,也是这样盼望着的。” 余远行却始终青着一张脸,没有回复关管事的话。 关管事也只能暗叹一口气,又行了个礼,告退了。 他们郎君性子中的倔,和阿郎简直一模一样。 阿郎再怎么说,也确实做错了,这三年,阿郎让夫人郁郁而终,让郎君和娘子终日为父母的事情而痛苦,郎君和娘子自是不可能那么容易放下的。 他也只能,暗中期盼,一切可以好转罢了。 关管事退下后,余远行深吸一口气,转向恒景做了个揖道:“恒都督,方才我那般误会诋毁嘉明帝,是我的过错,还望得到恒都督的谅解。” 一旁的时颜不禁抽了抽嘴角。 得,明明被误解的她本人就在一边,却没资格得到他一声道歉是么? 恒景好笑地看了一眼时颜愤慨的表情,道:“没事,这件事你也不知情,只是无心之失,下一回记住,在证据充足前,不要随意给人定性便是。” 余远行苦笑一声,道:“还有下一回吗?我只盼着永远不要有下一回了。” 这样摧心蚀骨的痛苦,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回。 而且,虽然真相比他想的要好一些,他对他父亲的感情还是复杂至极。 余娘子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看向时颜,道:“夫人,如今……你们知晓我阿爹这几年反常的原因了,希望这对你們劝说我阿爹有帮助。 我……也是衷心希望阿爹能振作起来,让他的能力和声望,能真正用来造福百姓。” 时颜看着这个温柔善良的娘子,忍不住微微一笑道:“谢谢,说起来,我一直叫你余娘子,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余娘子一愣,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羞涩道:“我叫冰清,余冰清,夫人若不嫌弃,叫我阿清便好。”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颜他们便告辞了。 余远行送他们出府时,时颜看着他,道:“余郎君,我和都督先前说过,这个惠州是你们的,我们不会参与惠州的治理工作。 如今惠州没有一个可以主事的人,时间短可能没什么,长了,只怕就会乱了。 你是余院长唯一的儿子,也是圣哲书院的学子,我觉得,在这样的非常时刻,你可以带领圣哲书院的人站出来,选出一个大家都认可的人,暂时管理惠州的事务。” 余远行闻言,眉头一皱,下意识道:“其实,都督和夫人完全可以……” 第182章 女帝真猛(六更) “不,不可以!” 时颜一想到方才在街上被百姓们包围着,一声又一声“夫人”砸向她的情景,就忍不住皱了一张小脸,严肃道:“我们说好的,这回,我们只是帮助你们,惠州是你们的, 惠州将来何去何从,也该由你们自己决定! 我们至多能派人协助你们!” 难怪都说,基层工作就是个大坑啊! 在如今,恒景摆明要撂挑子不干,她又没带上可用的人过来前,这个坑她是不会接的,死都不会接! 余远行被时颜的态度惊了一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塞给她的是什么人人嫌弃的大麻烦! 这还有一点要与朝廷叫板,争夺这个天下的样子吗! 他下意识也严肃地道:“好,我一会儿便到书院去,召集书院里的先生和学子商讨对策。” 时颜这才满意地笑了。 看着身旁女子急着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的样子,恒景不禁扬唇一笑,拉起她的手道:“走罢,我們也该离开了。” 回去客栈的路上,恒景和时颜坐的是马车。 恒景见时颜一上马车,便坐在那里唉声叹气,不禁微微一笑,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抱着,道:“在烦恼怎么说服余院长?” 时颜点了点头,仰头看着他, “不到迫不得己的时候, 我还是不想暴露我的身份,毕竟这种事总归骇人听闻,越少人知道越好。” “嗯。” 这一点,恒景自是认可的。 “不过,”他淡淡道:“若余院长的心结是你母亲,只怕你不亮明你的身份,轻易无法说服他。” 余寻归虽然在大兴的文人士子中很有声望,但世人皆知,余家从不入官场。 当初,若不是前任皇后娘娘亲自写信求他,他也不会主动接近时颜,并辅佐她。 时颜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没办法,只能想办法把我的身份告诉余院长,只是,我贸贸然去说的话,余院长定会以为这只是我笼络他的计策,或者,直接把我当成脑子有问题的。” 看到女子这苦恼的模样, 恒景忍不住笑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道:“你慢慢想,反正,这件事解决得还算快,我们还可以在惠州待一段时间。” 时颜忽地,抬眸定定地看着上头的男人。 恒景微微挑眉,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每回这样看他的时候,想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由得眯了眯眸,故意做出一副危险的模样,道:“可是在想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时颜倒是十分诚实地点了点头,看得恒景都笑了,又笑又气,刚想说什么,就听女子道:“你当初,真的相信,我和虞欢喜他们什么都没有吗?” 恒景一愣。 时颜却是越想越想不通了,“我那时候的戏应该演得天衣无缝才是,为了不让韩圻年怀疑,我还特意让虞欢喜留宿在我宫里的时候发出一点……咳咳,让人浮想连篇的声音。 说起来,效果还不错,很长一段时间,宫里的侍婢都是用一种万分佩服的眼神看我。” 那时候宫里流传得最广的一句话是:女帝真猛!虞小郎只怕要三天三夜下不了床了! 甚至还有内侍开了赌局,赌虞欢喜能在她身边支撑多久才被榨干。 便连给虞欢喜准备饮食的侍婢,那段时间都于心不忍,给虞欢喜的食物里加了很多强身健体补身体的食材。 时颜越说越得意,一时没发现上头男人的那张俊脸,早已是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沉得彻底。 她说完,下意识地看了恒景一眼,差点被他黑眸里的阴郁吓得小心肝都要跳出来了,连忙轻咳一声道:“玩笑,只是玩笑……” 谁料,男人压根不买她的帐,伸出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想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低下头,和她鼻尖对着鼻尖,嘴角微扬,眼底却毫无笑意地道:“陛下的勇猛,臣自然是听说过的。” 时颜:“……” 若不是知道此时的男人比老虎还危险,她都要忍不住谦虚地说一声“还好,还好”了。 看到女子心虚又无处躲闪的眼神,恒景忽地,嘴角扬得更高了,心底的阴郁一下子散了一些,低声道:“我当初,自然是不知晓,你与他们之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只是,即便如此,也已足够让他痛苦万分。 这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见到那些常年环绕在阿颜身边的人时,都杀意陡生。 特别是那个据说最受她宠爱的虞小郎。 时颜闻言,敏锐地抓住了他这句话的意思,眼神也不东躲西藏了,看着他,道:“那现在呢?” 恒景这下子,眼眸都微微笑弯了。 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意。 他的阿颜,真聪明,也真可爱。 “现在?现在,我很确定,你与他们间的事情,都是假的。” 时颜一扬眉,下意识问:“为什么……” 然而,话音未落,她的唇便被堵住,男人在她花瓣般的唇上辗转反侧,温柔中带了点不愿意放手的执着,辗转了一会儿后,便突然仿佛这样的吻无法满足他心中贪念的万分之一一般,突然就紧紧按着女子的后脑勺,吻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时颜被他亲得,眼泪都出来了,一直死死扣着他的衣领,好一会儿,男人才放开她。 时颜连忙狠狠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脸色通红地瞪着他。 恒景却似乎很满足一般,抬起手轻轻摩挲她微肿的唇瓣,笑着道:“因为,若陛下当真在这一方面经验丰富,又怎会被我吻一吻,就红了脸?” 时颜:“……” 脸色瞬间,越加爆红。 天啊,这是哪里来的浪荡郎君!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柔体贴还带着点纯情的恒景好么! 这男人,越长越歪了! 时颜暗暗磨了磨牙,刚想不服输地跟他理论理论,她实践经验是没有,但理论知识,绝对称得上是大师级别的! 然而,就在之时,马车突然停了,外头传来周仰的声音,“郎君,夫人,客栈到了。” 时颜这才作罢,连忙挣脱了恒景的怀抱,暗暗在心里道了句,下次她再被他压倒,她就不姓时! 这才理了理方才因为耳鬓厮磨有些凌乱的发丝,甚是高冷地拒绝了恒景的帮忙,自己跳下了马车。 恒景跟在她身后,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 突然,时颜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一会儿,嘴角一扬,道:“我想到,要怎么说服余院长了。” 第183章 脸皮颇厚的恒某人(七更) 恒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她看着的,是一家卖字画的店铺。 恒景微愣,看向时颜道:“你想做什么?” “要想请余院长出山,总不能两手空空去,是吧?”时颜笑着凑到恒景身边,抱着他的胳膊道:“我记得,你小的时候画画方面就很有天赋, 现在如何了?” 那时候,她在她那个木头牌位前看到的木雕小玩意,就是出自恒景的手罢! 那些木雕小玩意,比他小时候雕得可精美繁复多了,也不知道他画画的技巧,是否也进步了。 恒景看了看身旁一脸有求于他的女子,好笑地道:“还行,你想我画什么?” 以她对这男人的了解,他说还行,就是没问题的意思! 时颜垂了垂眼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想画我阿娘。” 画那个,临死前还心心念念着她,嘱咐别人照顾她的阿娘, 那个,便是身体再虚弱,见到她时也努力扬起一抹微笑的阿娘。 恒景微微一愣,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挽在他胳膊上的手背,柔声道:“好。” 她初初入宫时,恒景和她其余三个伙伴, 是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的, 因此,她去见她那个便宜阿娘时,恒景也在。 虽然事情已是过去很久了,但两人一起回忆,总能差不多把当时的画面复原出来。 备好了作画的所有工具后,恒景和时颜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画纸,便细心地按照他脑海中的记忆,慢慢勾勒。 时颜双手托腮坐在他身旁,时不时和他讨论一下,哪个地方应该怎么画,哪个地方是不是他记错了。 画着画着,恒景是越来越上手了,时颜看着他笔下慢慢勾勒出来的栩栩如生的画面,有些怔然。 这男人果然谦虚了,这叫什么还行啊,简直就是不逊色于专业的画师好么! 她不禁嘴角微微一扬,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很会画画, 那时候小茉莉每每哭,你都会用树枝在地上画各种可爱趣怪的东西,逗她开心。 后来,闹得小茉莉有时候明明不想哭,但为了看你给她画画,就会装哭。” 说到后来,时颜的嗓音不禁有些哽咽,连忙垂了垂头,掩藏眼底的恨意。 小茉莉是当初随她进宫的其中一个人,也是韩圻年第一个动手的人。 她至今不敢回想,当她在后宫那个枯井里,找到已是了无生息的小茉莉时的感觉。 那时候,小茉莉才九岁啊!是他们中最小的孩子。 找到她时,她不仅已是没了生气,身上还布满可怕的伤痕,衣服都碎成了一条一条。 她哭喊着请求韩圻年找出杀害小茉莉的凶手,韩圻年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大抵是宫里的内侍不懂事,以为她刚进宫,就好欺负罢。” 随即,别说找凶手,他压根就没有管这件事的意思。 时颜那时候就明白了,小茉莉的死不是意外。 是韩圻年为了敲打她,派人把她杀死的。 恒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了低垂着头的女子一眼,眸中暗光流转,突然道:“阿颜,帮我调一下淡秋香色。” 秋香色就是偏暗的黄色。 时颜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帮他调好了颜色,放到了他旁边。 心里那些仇恨悲伤的情绪,也就这样被冲散了。 恒景清洗了一下毛笔,蘸取了一点秋香色,继续慢慢描画,道:“阿颜,你可知道,我的画画技术,为何会有那么大的进步?” 时颜摇了摇头,诚实道:“不知道。” 恒景眼中带上浓浓的柔情和笑意,温声道:“因为那些年,我远在边疆,时常想你想得睡不觉,可是,又见不到你。 那时候,我就会随便捡起一根树枝,或者一块石头,在地面上勾画你的模样。” 那时候,陈应还是他的队友,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就是当今圣上,还傻乎乎地道:“那就是你心里头那个女子?长得怪眼熟的……” 当时军队出征时,女帝特意站在城楼上看着他們离去,当时军中的人,都是见过女帝的模样的。 只是,那时候的陈应打死也不敢想,他画的就是当今圣上。 时颜还是第一回听说这件事,“啊”了一声,脸色微红道:“你就不怕被其他人看到啊,其他人看到,你要怎么解释你画的是谁?” 恒景笑得更愉悦了,“我就跟他们说,那是我老家没过门的妻子。” 时颜:“……” 这家伙,脸皮也是忒厚了。 恒景看旁边的女子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也不在意,继续笑微微道:“后来,我立了军功,生活条件好一些了,便会去城里买正儿八经的作画工具,每当想你的时候,就把你画下来。 想一回,就画一回,就这样,画了整整九年。 阿颜,你说我的画画技巧,能不好吗?” 时颜怀疑这男人在给她灌迷魂汤,虽然她没证据,但她确实听得晕乎乎的,也终于明白了,心底甜如蜜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嘴角微扬道:“那你画了这么多年,肯定画了很多副画了罢,如今,那些画都在哪里?” 恒景看着她,眸光柔软,“望京的府邸里有一些,当时走得匆忙,没法带走,只能让留下来的人处理了。 大部分的画,都在淮北。 阿颜,改天,我带你去淮北看看。” 去看看那个,他奋斗了近十年、留下了无数血汗的地方。 时颜的眼神也不禁柔了,点了点头,一口应下,“好。” 一直到了第三天深夜,这幅画才算画好了。 时颜看着画里那个倚靠在床榻上,神情虚弱、眼神却温柔的清瘦女子,她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哀哀地向看画的人诉说着她对周围一切的无力和无奈,以及她心底始终保有的那一抹温柔。 时颜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划过画中女子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觉得心底又有些酸了。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她初初进宫,见到她亲生母亲的那时候。 恒景看了看身旁的女子,抬起手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时颜在他温暖厚实的胸膛上蹭了蹭,哑声道:“恒景,我从没有一刻,这么强烈地感觉到我是一个孤儿。 我的阿爹阿娘,都不在了。” 第184章 阿颜我一直感谢你(八更) 她先前,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的阿爹阿娘和她没什么关系,顶多,给了她女帝这么一个棘手又麻烦的身份。 直到听了关管事的话,她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态度对他们是多么不公平,他们不是她唯一的阿爹阿娘,她却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恒景更紧地抱住她,侧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低声道:“没关系,阿颜,我与你一样,你还有我。” 他也还有她。 时颜在他怀里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站直了身子,提起毛笔,用她以前的笔迹,在画上写了一句话。 一切做完后,她又细细看了这幅画一眼,低声感叹道:“没想到你的审美那么雷人,在画画、雕刻这些艺术方面却颇有天赋。” 想起这男人先前送给她的首饰,她嘴角就不禁微微抽搐。 这叫天才和笨蛋之间,只一线之隔吗? 她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太小,恒景一时没听到,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 时颜立刻换上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没什么,我说,也不知道你在画画、雕刻这方面的天赋是哪里来的。” 恒景嘴角微微一扬,时颜却莫名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了几分怀念和伤感,“我好像没有与你说过罢?我阿爹以前是一个县令, 我画画和雕刻的天赋, 大抵是遗传了他。 只是,我阿爹性子过于刚直刚正,容易得罪人,我们一家,是被阿爹以前判过刑的一个罪犯放火……烧掉的。 那时候,我阿爹把我紧紧裹在怀里,拼死护送了出去,最后,我一点事都没有,我阿爹却没了。” 时颜微愣,一颗心突然闷闷地钝痛起来。 他們小时候相依为命的时候,难免会说到自己家里的事情。 恒景那时候每每都只是用一句“我家是被仇人灭门的”把他们打发过去,然后便默默地走到了一边。 她却不知道,这件事中还有这样的内情。 她静默片刻,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他精瘦的腰,低低道:“你还有我。” 她是他的家人。 他也是她的家人。 感觉到女子的心疼,恒景嘴角扬得更高, 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小时候, 心性还不够坚强, 总是没有勇气回想那天晚上的事情。 后来, 被你扔到边疆后,见多了生死,反倒看开了。 人总有一死,只要活着的时候,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的本心便是。” 时颜微微一愣,抬头看着他,眼角微扬,“所以,我丢你到边疆,你还得感谢我了。” 恒景轻笑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的唇,“阿颜,我一直感谢你。” 便是她装得再怎么凶,再怎么对他无情,他都知道,她这一切是为了保护他。 这让他如何舍得恨她? 男人笑得太好看,眼睛安静地弯起,嘴角的弧度疏朗而温柔。 时颜的脸微微一红,心里暗道一声“妖孽”,把他推开,卷起面前的画,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乡在江南道的岳州吧?等事情了结了,我陪你回去看看,可好?” 恒景眼神温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好。” …… 时颜遣人把画给余寻归送过去后,也没有旁的事情做了。 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等。 她若贸贸然地跑到余寻归面前,说她就是时颜,余寻归只会把她当作一个疯子。 还不如先给他一些暗示,让他自己先想透想明白了,再与他慢慢谈。 时颜没有等多久,在把画送出去后的第二天下午,周仰便敲响了她和恒景的房门,道:“夫人,余院长求见。” 时颜挑了挑眉,有些讶异,她还以为,余寻归会请她去书院里说话,没想到,他直接过来了! 也幸好,这里虽然是客栈,但在他们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后,恒景便把这一整个客栈包了下来,此时客栈里也没有其他杂人。 时颜想了想,道:“准备一个好一点的包间,把余院长请过去。” 这是家颇有档次的客栈,自是有单独的包间的。 时颜整理了一下自己,便一个人往准备好的包间走。 这是旧人会面,恒景也不便在场。 江在守在了包间门口,见到她立刻行了个礼,打开了房门。 就见房间里,余寻归已是安坐在了那里,见到她,立刻站了起来,给她行了个礼道:“见过都督夫人。” 时颜连忙道:“余院长不必多礼,于我来说,余院长是值得尊敬的长辈,我是晚辈,该我给余院长行礼才是。” 一边说,心里一边暗暗嘀咕。 瞧余寻归这模样,倒是镇定得很啊。 不过,余寻归本来就沉得住气,喜怒不形于色,他此时看起来镇定,谁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时颜把余寻归请回座位上坐下后,在他对面坐下了,笑着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温声道:“倒是没想到,余院长会亲自过来找我,我还想这两天亲自去拜访余院长。” 余寻归一直盯着她,突然,声音微哑道:“我为什么会过来,夫人是知道的罢。” 时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敢问夫人,那幅画,到底是怎么回事?”余寻归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字道:“你可是知道我与前任皇后娘娘之间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前任皇后娘娘病逝前的模样,以及,她身边的人?那幅画上写的那句话,又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是谁!” 最后那句话,又沉又重,凝结了面前这个男人心底所有的不解和急切。 时颜也不急着回答,只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余寻归。 她知道,那幅画定然会引起余寻归的震惊和怀疑。 虽然关管事说,她那便宜阿娘进宫后,余寻归便没再见过她,他理应也不知道她那便宜阿娘病逝前是什么样子的,身边又有什么人。 可是,她便宜阿娘曾派人,给余寻归送信。 想也知道,这么私密的一件事,她便宜阿娘不可能派别人去做,派的定然是身边信得过的人,而那个人,余寻归是见过的! 她印象中,她便宜阿娘去世前,曾把身边的老人都放出了宫,其中一个一直侍奉她阿娘的老嬷嬷,老家便在惠州所属的河东道。 关管事虽然没亲眼见过那个送信的人,但听余寻归提过,送信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看起来很慈祥温和。 于是,在画那幅画时,时颜特意让恒景把那个老嬷嬷画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除了前任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又有谁知道,前任皇后娘娘身边,有那么一个人呢。 第185章 简直要她的命呐(九更) 见余寻归一直用那种内敛且严肃的眼神盯着她,时颜淡淡一笑,道:“那余院长觉得,我是谁?” 余寻归眉头微微一蹙,他想了一晚上,有了无数种想法,可是又一一推翻。 可是,有一点, 他是很明确的。 他缓缓道:“你……可是先前嘉明帝身边的人?” 那幅画上,还有嘉明帝的字迹,提了一句话——“治国之难,在于知贤,且自贤。” 那是他跟嘉明帝说过的话! 而且,只有他知道,那句话,他只跟嘉明帝一个人说过。 时颜眸色微闪,微微一笑道:“如果,我说,我是嘉明帝身边的人,余院长会愿意出来辅佐我吗?” 余寻归眉头猛地皱紧,似乎难以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好一会儿,才冷冷道:“夫人野心当真不小,但我已是发誓,这辈子,除了嘉明帝,我不会再辅佐任何一个人。 何况,夫人先前若真是嘉明帝身旁的人,怎么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当今圣上还在皇座上, 那可是嘉明帝的同胞兄弟, 你这般做,岂不是背叛嘉明帝? 背叛了嘉明帝,竟还妄想我来辅佐你,简直痴心妄想!” 这话说得,可以说不客气之极,就差甩袖走人了。 时颜不禁微微笑了,眼帘微垂,不急不缓道:“先生的脾气,倒是还跟先前一般,泾渭分明,判若鸿沟。 但有些想法,我先前已是跟先生说过了,我又有什么野心呢?我最初决定走上这条路,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及身边的人罢了。 时人多不看好女子,何况是让女子坐上那个位置,因此, 当先生与我说,无论男女, 择贤任之时,我心里是十分感激先生的,先生那句话,给了我莫大的鼓舞。 这是我无论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事,都不会忘记的。” 听着时颜的话,余寻归的神情逐渐震惊起来,眼眸微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可能是生平头一次,连引以为傲的口才都忘了,只能发出“你……你……”的声音。 时颜神色不变,抬眸看着他,再次微微一笑,“我如今,依然是一样的想法。 我并没有什么野心,只是,韩圻年害我亲友,杀我同伴,此等深仇大恨,我便是下了地狱,也会爬回来,把他拖下去。 当初,是先生主动接近我,说要辅佐我,我还以为先生是韩圻年派来试探我的人。 如今,我只盼先生再次如过去一般,到我身边,指点我前进的方向。” 说着,时颜下了榻,认认真真地,给余寻归行了个跪拜大礼。 这种大礼,一般是晚辈面对敬重的长辈,子女面对父母,或者徒弟面对师父时才会行的大礼。 时颜作为女帝时,便曾经给余寻归行过这样的大礼。 余寻归已是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直到时颜站了起来,才晃了晃身子,摇着头,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我亲自去确认过的,先帝确实去世了。 如此荒谬之事,怎么可能!” 时颜并不意外余寻归的态度。 余寻归再怎么说,也是个学者,这辈子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书院,某些方面,会更因循守旧,循规蹈矩。 何况,他年纪也大了,年纪大的人,思想普遍会有些固执,他不像薛寻他們那般容易接受她的身份,很正常。 时颜也不强迫他,只柔声道:“不管先生信不信我,反正我能做的,都已是做了,便是先生最终决定不帮我,我也不会遗憾。 终归,如今的我,已不是过去的我,过去种种,我不好再提,无法拿回来的,也只能放手。 至于先生和我……前任皇后娘娘的事情,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 那时候,我记起冯家的本家在惠州,又想起先生先前主动接近一个没有实权的女帝,在那个女帝薨逝后受了如此大的刺激这种种事,本身就十分蹊跷,就想到,这一切,不知道是否与前任皇后娘娘有关。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关管事才与我说了那些陈年旧事,只盼先生不要责怪他。 关管事也十分担心先生,只盼着先生能重拾以前的志气和意气,女帝当年被奸人所害一事,并不是先生的错,她那时候所做之事,本就是在悬崖边行走,十分冒险,也十分危险。 便是先生最后依然不相信我,不愿意助我,也希望先生能为了惠州振作起来,如今的惠州,需要先生去指明方向。” 说完,她行了个礼,便要离开。 她早已做好了准备,要取得余寻归的信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然而,她刚转身要离开,就听身后,余寻归低沉微哑的嗓音响起,“夫人这几日不知道可有空,给老夫以‘治国之道’写一篇文章?字数不必多,两千字左右便可。” 时颜心肝一跳,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余寻归。 看到余寻归那严肃而认真的表情,她忍不住垮了一张小脸。 怎么没人告诉她,认个旧人还带考试的啊! 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来到后又是个没人管的流浪儿,自小压根没有正儿八经读过书。 只是当时为了看懂这里的医书,她和恒景他们每天都会去附近的学堂里偷学一段时间,又凭借着强大的自学能力,才最终没有沦落为一个文盲。 但让她看文章可以,写文章,那可真是难为她了。 更别说要像他们那样动辄写一篇几千一万字的文章,那是要她的命呐! 时颜方才的镇定从容瞬间都不见了,硬着头皮,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道:“敢问先生,真的要写吗?” 余寻归严肃地点了点头。 时颜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商量道:“就写一千字可以不?” 余寻归看着她这个样子,有些恍惚。 先前他知道陛下回宫后,韩圻年压根没有请人教导她学问,心里便火大,在考究完她的学问后,更是气得要晕厥过去! 除了会字,陛下的学问水平比大兴七八岁的孩童好不了多少! 这对于他来说,是顶严重的一件事!顶顶严重! 那之后,每回他与陛下见面,一大半时间都是在给她授课,他与陛下互通的那些信件,也多是以考究陛下的功课为主。 幸好陛下是个聪明的,也好学,唯有一点让他头疼的——陛下不爱写文章! 便是应他要求写了,也往往十分偷懒,能用一句话写完的事,绝不多写一个字! 什么引经据典,旁征博引,那是不可能有的!更别说要注重辞藻的华丽了! 他批评陛下,陛下还与他振振有词,说她会看就好了,哪需要自己亲自写。 可是他坚持,不自己亲自写,压根无法领略文章书写的精妙之处,很多文臣都喜欢玩文字游戏,往往一字之差或一句之隔,意思便天翻地覆,过往多少帝皇因为自己半吊子的学问水平,被那些文臣玩弄于五指之间。 因为这事,他与陛下争论了不下十回。 此时,面前女子苦着一张脸的样子,和过去那个无论如何与他辩驳,都辩驳不过他的女子的表情,微妙地重合到了一起。 他心里的情绪如翻江倒海一般,表面却还是镇定如常,用以往一般严肃的语调道:“不行。” 第186章 不是我是我们(十更) 时颜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把余寻归找回来的代价是继续她的地狱式学问训练?那还是……还是受着吧…… 送走了余寻归,时颜有些没精打采地回到了房里,见到恒景在那里闲适地泡茶,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狠狠锤了他的肩膀一下,“两千字的策论,你帮我写!” 恒景笑着把她的手握住,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问:“余院长让你写的?” 时颜苦着脸点了点头。 恒景轻笑一声,“那只怕是余院长给你的考验了,便是我心疼你,我写出来的,也不是余院长想要的。 何况,我不过是一个舞刀弄棒的武夫,在文采方面,可能还不如夫人。” 时颜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还舞刀弄棒的武夫呢,就没见过一个武夫又会画画书法写得好还会雕刻的! 想看她笑话就直说! 她也懒得跟他计较,发了一会儿呆,问:“对了,先前你说朱仁智身旁那个吴衡应该是青耳族的人,这两天有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消息来吗?” 恒景黑眸微沉,摇了摇头,道:“他死了。” 时颜一愣。 那吴衡身上可能藏着青耳族的秘密,恒景的人抓到他后,首先定是会防止他自杀!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会死了。 恒景淡淡道:“也是我们大意了,原来那吴衡身中剧毒,每隔三天就要服一次毒药, 在我们发现这点时, 他已是毒发,救不回来了。” 时颜眉头微皱,“只怕那毒药是用来控制他的,也是为了防止他被俘获这种事情发生。你觉得,青耳族为何会派吴衡到朱仁智身旁?” “是看如今大兴乱了,想趁机捣乱罢,”恒景嘲讽一笑,道:“青耳族可是个天生只会进攻不会防守的民族,这回,若不是我在离开淮北前把他们的主力军灭了,他们也不会甘于来大兴求和。 大兴各地冒出的反抗朝廷和韩圻年的团伙,还不知道有没有青耳族在里面煽风点火。” 时颜听得眉头紧皱。 恒景看到她的表情,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头,道:“不必担心,以青耳族如今的情况,他们再捣乱也成不了气候,顶多暗中扶持一下朱仁智这样的人。 我們还是按照原计划, 先把西南道治理好,让天底下的百姓知晓你的治世之策。” 时颜回过神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我的,是我们的,惠州便罢了,别的地方,你可不能都丢给我。” 恒景眉眼弯起,道:“好,我们的。 方才陈应传了信给我,薛寻已是把你先前说的土地条例整理成条文,公布出去了,除了土地条例,还有很多吸引百姓来西南道的利好条例。 据说效果很不错,这几天,很多先前西南道的百姓回流,还吸引了很多别的州县的百姓。” 这件事的后果是,西南道那边的事务又增加了不少。 陈应在信里还说了,林阁主如今的气场是越来越恐怖了,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他,话里话外都在催促他和阿颜快点回去,最好回去时成功带着一大群可以帮忙的人回来最好。 只是,这些事,自是没必要跟阿颜说的。 时颜听得有些开心,要写两千字策论的烦心事也忘了,“真的?那些百姓对新的土地条例没有异议罢?” 所有新兴事物出现,定然都不会顺利,会伴随着一些波折的。 恒景摇了摇头,道:“陈应在信里没有细说,只是提了句,便是有情况发生,薛寻他们也处理得很好。” 说完这句话后,陈应又在信里暗搓搓地催促了一回,让他们快点回来。 当然,这点,也是不用跟阿颜说的。 时颜又是开心又是担忧,“如此便好,那我们这边的事情也要快点做完了。 好吧,我现在就去构思文章去。” 说着,便站了起来,认命地往客栈房间自带的小书房去了。 因为许久没写过文章了,还是用那般拗口的文言文,时颜花了整整两天,才写出了一篇还算满意的文章,怀着小学生上交作业的忐忑心情,亲自去圣哲书院交给了余寻归。 余寻归那时候,只淡淡地说了句:“辛苦夫人了,我会尽快帮夫人批阅。” 便再没有说其他。 时颜顿时有种考完试了还不算,还得等待结果的苦逼心情。 只是,她区区两千字的文章,余寻归只怕不用一天就能批阅完,她回去等着便是了。 然而,时颜和恒景刚回到客栈,周仰便走了进来,行了个礼,脸色肃穆道:“都督,夫人,方才陈管事派人传来紧急口信,说安岚国的女皇派了他们的公主和使臣来了西南道,请都督和夫人可以的话,尽快赶回西南道。” 安岚国?! 时颜猛地一顿,有些讶异地看向周仰。 安岚国,是大兴南边的一个小国,与大兴以男子为尊的情况相反,安岚国向来是以女子为尊,继承皇位的也多是公主。 只是,因为安岚国比较小,人口也不多,向来是攀附强国生存,先前,安岚国一直攀附的是大兴,每年都会派人向大兴进贡。 恒景也愣了愣,蹙眉道:“安岚国就在西南道旁边,可以说,与西南道仅一山之隔。” 时颜看向恒景,有些开玩笑地道:“所以,你是觉得,安岚国的人是单纯来拜访一下它的新邻居的?” 恒景好笑地看了时颜一眼,道:“若真是那么简单便好了。只是,不管他们是为什么而来,我们也是要尽快回去了。” 毕竟,西南道真正主事的人,是他和阿颜。 时颜想了想,点头道:“也可,反正惠州这边的事情,我们已是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我要先给余院长写一封信解释情况。” 她能跟余寻归说的,也已是说了。 余寻归最后愿不愿意相信她,只能看他自己的选择,她继续留下来的意义也不大。 何况,她也确实挺好奇,安岚国突然派人过来是所为何事。 她简单写了封信,让周仰到圣哲书院送给余寻归后,便收拾起了行李。 他们这回过来是轻装出行,带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 但因为他们走得急,没时间一一和惠州认识的人告别,只能让一个兵士替他们给余远行他们传达口信。 他们先前也答应了余远行他们,在朝廷派来新的人管理惠州之前,会先把他们的兵士借给他们,守护惠州,因此,也省下了整兵回去这个步骤。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便准备上路。 却没想到,刚出客栈的大门,时颜和恒景便怔了怔。 第187章 恒都督被嫌弃了(十一更) 却见客栈外,围满了圣哲书院的学子,以及一些不明所以看热闹的百姓。 时颜一时有些怔在原地,就见余远行和余冰清从人群中向他们走来。 余冰清首先开口说话,一脸谴责地看着她,“夫人,你和都督怎么走得那么急?我昨晚接到你们的口信后,生怕没法当面跟你们说一声再见, 可是又担心这么晚了,你和都督已是歇下了,便不好去打扰你们。 今天我起了个大早赶过来,幸好还来得及。” 时颜不禁有些感动地看着她笑笑,“抱歉。” 随即看向余远行,微微一笑道:“听说你这两天忙着打理惠州的事务,我偶尔到街上,都能听到百姓赞扬你,说你做得很好。” 余远行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夫人谬赞了,我还差得远,连功名都还没考取,本该是没资格接手惠州的事务的。” 只是,圣哲书院的其他人一致推选他,他担心再推让下去恐会误事,只能先应下了。 时颜只笑眯眯地看着他。 余远行忽地,似乎有些犹豫道:“夫人曾说,惠州将来何去何从,应该由惠州的百姓决定。我瞧着,惠州的百姓十分认同都督和夫人,都督和夫人为何……” 时颜知晓他想说什么, 打断他, 一脸认真道:“余郎君,只要我们有缘,终会再见的。” 如今,不是他们不想收下惠州,而是还不到时候。 惠州和他们西南道之间,还隔着几个州,若他们只收了惠州,那几个州是不是也要去攻占?若不攻占,他们治理起惠州来,又十分不方便。 只能说,不是无缘,只是他们的缘分还没到。 余远行又哪会不清楚这些道理,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衷心希望,都督和夫人将来能顺利打下这个天下,解救大兴百姓于水火之中, 不管都督和夫人什么时候来到惠州,我们圣哲书院的学子和惠州的百姓, 都会欢迎都督和夫人的到来。” 这话,已是说得十分露骨了。 虽然他们暂时不会攻占惠州,但惠州的百姓,都已是认可了他们。 时颜不禁嘴角微扬,刚想说什么,突然只闻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一阵呼叫声传来。 “余院长!“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便见果然是余寻归来了,正穿过自动为他避让开的人群往她这边而来。 余远行兄妹是自知道自己阿爹年少时的事情后,第一回见到自己阿爹,脸上顿时都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的不自在。 余寻归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走到时颜面前,行了个礼,淡声道:“不知道夫人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余寻归这回过来,只怕不是单纯为了送她那么简单。 时颜点了点头,道:“自是可以的,先生请。” 两人一直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站定,余寻归首先开口,“夫人的文章,我已是批阅完了。” 时颜竟有些紧张,道:“先生觉得如何?” 余寻归静默片刻,突然退后一步,朝时颜深深作了个揖,嗓音带着淡淡的紧绷,道:“我这一刻,只想感谢上天。 不管……夫人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答应过夫人的事情,不会改变。 只是,夫人说得对,如今的惠州还需要我,我无视了自己肩上的担子,已是太多太多年。 待我完结了惠州这边的事情,我会亲自去西南道,拜见夫人。 只望夫人不要嫌弃我这些年的没用和愚钝。” 时颜一时,只觉得心胸开阔,余寻归只答应过时颜一件事,便是会尽一切所能辅佐她! 他这是相信她,并愿意继续辅佐她的意思! 她不禁露出一个笑容,连忙上前把他扶起,道:“先生愿意来帮助我,已是我的荣幸,我又哪里会嫌弃先生呢。” 余寻归这才站直身子,看着面前的女子,眼里蕴着复杂至极的情感,和至今还没散去的一丝恍惚,突然道:“只是,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要先让夫人知晓才好。” 时颜一愣,听他语气,似乎是十分重要的事情,连忙道:“先生请说。” “我余寻归这辈子,只会辅佐一个人,”余寻归一字一字道:“这一点,望夫人理解。” 一直到上了马车,时颜的脑子还忍不住徘徊着余寻归这句话,不禁好笑地看了身旁的恒景一眼,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道:“怎么办呢?恒大都督似乎被嫌弃了呢。” 恒景见她这般皮,忍不住想把她抓过来抱在怀里,担心他又像先前那般使坏的时颜连忙往旁边一躲,笑嘻嘻道:“都督可是恼羞成怒了?” 恒景又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掩下心里没法抱住她的失落,道:“这件事有什么好恼的?你手下的人,哪一个是正儿八经服我的?余院长不过是第一个直白地说出来的人罢了。” 说起这个,时颜还是有些自豪的,那可都是她一点一点拉到自己阵营的人啊。 她笑着道:“你的人也不服我啊,这不是很公平么。” 恒景一扬眉,突然一脸认真道:“那说明,我们以后绝对不能分开。” 时颜一愣,“为何?” 恒景:“这般,大兴只怕会更乱了。” 时颜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笑完后,还是说回了正题,“说起来,你有想到,安岚国派人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恒景眸色微沉,道:“我是想了一下,安岚国盛产宝石,先前,我便听说大兴朝廷让安岚国上供的宝石量很大,安岚国不胜负荷。 为了挖掘宝石,安岚国每年要在上面投入大量的人力和金钱,只是,大兴朝廷要求上供的宝石的量,却是逐年增加。” 时颜一愣,她先前连自己国家的事情都没能力管好,更别说去管别的国家的事情了,因此,她虽然知道安岚国每年都会向他们上供宝石,但其中的内情,还是第一回知道。 时颜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不堪大兴朝廷对他们的重压,想把宝压到咱们这儿,提前与咱們处好关系?” 时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便是安岚国想摆脱大兴朝廷的压榨,还太早了吧,就目前来看,他们只是占领了一个小小的西南道。 便连大部分百姓,都还在观望呢。 恒景摇了摇头,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来,还是得回去后,问了才知道。” 六天后,他们终于再一次回到了颍州。 然而,到了颍州后,他们还没回府,就看到颍州的大街上围满了人,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显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时颜和恒景对看了一眼,叫周仰和江在停下马车,便往人群走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一个暴怒的男声,穿透所有杂音有些刺耳地传来—— “到底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破土地条例!我婆娘听说了那个条例,直接把整头家都丢下了,还把我两个儿子偷走了! 想出这土地条例的人简直是黑心肝的,这是想全天下人都妻离子散不成!我不管!今天我不把我婆娘孩子带走,我就不离开!” 第188章 对付人渣的方法(一更) 时颜眉头一皱,就听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声紧接着响起。 她连忙快走几步,还没走进人群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放开她!你快要把她的头发扯下来了!来人啊!快来帮帮这位婶子吧!” 时颜一愣,这时候,一旁的恒景已是护着她挤进了包围圈里,便见包围圈里, 一个男人正五官狰狞地一手扯着一个女人的胳膊,一手扯着她的头发。 女人身旁,有三个孩子抱着她哇哇大哭,一个是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娃,还有一对看起来才四五岁的双胞胎兄弟。 而已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的苏希雨正拼命护着那女人,一边着急地回头瞪那个面容凶狠的男人,一边大声向周围的人求助。 其实,男人那边,好些路人已是在努力劝说他, 也有人拉着他的手想让他放手,但男人就像只疯狗一般,一副咬住了就死都不松口的架势,其他人又怕他情绪激动之下,用劲更大真的把女人伤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时颜看得心里的火气噌噌噌地往上冒,突然快步走向前,一把抱起一个正哇哇大哭的小男娃,高举着冷声大喝道:“放手!否则别怪我一失手,把你儿子摔了!” 那男人一愣,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像只王八一般被抱在半空中,四肢不断挥舞哭得肝肠寸断,顿时急了,红着脸大喝,“你这贱妇!你敢!” 恒景听到他对时颜的称呼,一张脸猛地沉了下来。 苏希雨这时候, 也终于发现了时颜的存在,又惊又喜地道:“阿姐,你回来了!” 时颜却没时间回应她,紧紧盯着那男人,声音冷得仿佛能渗出冰渣子,“我数三声,你不放手,你宝贝儿子会怎么样,你自己想。 一、二、三……” 见男人只狠狠瞪着她,没有放手的意思,时颜冷冷一笑,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松开了抱着小男孩的手。 “我儿!” 那男人的眼睛一时瞪得仿佛要裂开,猛地松手,就要冲过去接住自己儿子。 可是,与此同时,时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往下移了移,稳稳地便把小男孩接住了。 小男孩整个被吓傻了,含着一脸的鼻涕眼泪傻乎乎地看着她,连哭都忘了。 被吓得心肝快跳出来的男人怔了怔,反应过来后,顿时火冒三丈,“你这贱人!你敢耍我!看我不把你撕了!” 边说,边朝时颜冲了过去。 只是下一息,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时颜身前,抬起手狠狠一甩,便把男人甩了出去,只见男人重重地跌落在了地面上,顿时发出“哎哟哎哟”的哭嚎声。 在场的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愣愣地看了看脸色冷峻气场吓人的恒景,又看了看明显摔疼了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的男人,就听那个虽然好看但无端吓人的男子冷冷道:“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 苏希雨脸上的神情更惊喜了! 阿姐和都督都回来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正想唤恒都督一声,还坐在地上的男人突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气红了脸破口大骂道:“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命令老子!哈,你们也是被那什么破土地条例吸引来的吧! 我告诉你,要是真的分土地给你的婆娘,你迟早也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婆娘有了土地,心就野了,你就拴不住她了! 你别以为自己会比我好多少……” “刘有才!你别胡说八道了!” 一个歇斯底里的吼声突然响起,方才处于争端中的女子双手抱着自己的孩子,泪流满面地道:“我要不是被你逼到了绝境,我会狠心自己带着娃儿出来过活吗?! 便是我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我一个女人要养活自己和三个孩子,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谁都希望家里有个男人可以和自己一起分担这一切,你知道我在赶来西南道的路上,时时刻刻都在怀疑自己,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怀疑凭借我自己一个人的能力能不能养活这三个孩子吗? 我担心得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好,但即便如此,我为什么还非要离开你,这一点,你想过吗? 在你每当心情不好把我和女儿往死里揍的时候,你想过我和女儿也会疼,疼得太厉害也会死吗? 在你放着家里的田地不管,天天在外头喝酒赌博的时候,你有想过我一边带着三个孩子,一边侍奉挑剔的婆婆,还要一边去做农活吗? 你有想过当婆婆指着我骂,说我没用,才拴不住男人的心,故意找各种理由刁难我凌虐我,让我好几次恨不得一脑袋扎进河里死了时,是什么心情吗? 最后,你在外头赌博欠了一肚子债,竟然……竟然要把我们娘俩卖了!你以为我没有听到你跟村里那个刘婆子密谋的话吗?刘有才!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的妻子?有没有当我和女儿也是一个人!!! 是不是在你心里,只有可以继承香火的儿子才是你的家人,我和女儿,都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垃圾……” 女人喊得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一次性喊出来。 周围的人听得皱眉,又于心不忍,都不约而同地用指责和嫌恶的眼神看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的男人。 然而,他们没有料到的是,那男人听了自己婆娘的话,不但一点内疚和羞耻都没有,还猛地抬起手指着女人大骂,“是!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本来就是我花彩礼买回来的给我刘家延续香火的一样东西!你进了我家的门,就是老子的人,老子要怎么处置你都是老子的自由! 你和你那个赔钱货!老子早就看不顺眼了!把你们卖了,能给咱们刘家做最后的贡献,你们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女人狠狠咬唇,一时气得呼吸急促,脸色通红,“你……你这混账!” “反正,你生是我刘家的人,死也得是我刘家的鬼!”男人恶狠狠地说完,就要又一次冲上来拽那可怜的妇人。 只是,他刚向前走了一步,时颜就抱着怀里还没回过神来的孩子,猛地上前,一脚踢向那男人的膝盖。 男人猝不及防,又哪里料到一个那般美丽娇小的女子,力气竟那么大,被踢得“嗷”的一声,抱着自己的膝盖痛得像癞蛤蟆一般四处蹦哒起来。 第189章 妥妥的区别待遇(二更) 原本一脸恐惧的妇人不禁有些怔然地看着时颜,时颜朝她笑笑,弯下身子把孩子交还给她,语带歉意道:“抱歉,方才情急之下,只能用你的孩子威胁那个男人放开你,你的孩子没受伤, 就是可能有点受惊。” 女人连忙接过自己的孩子,孩子一到她怀里,顿时扁了扁嘴,“哇”地一声哭了,仿佛要把方才的害怕一次性哭出来一般。 女人虽然心疼,只是也知道面前的女子是为了帮她, 朝时颜笑笑道:“谢谢夫人,夫人也不过是好心, 总归……总归是我和孩子们命苦……” 见她说着说着,眼泪又仿佛要掉下来了,时颜轻叹一口气,道:“别哭,你到了西南道,以后就能有自己的土地了,你不用再攀附那个人渣生存,只要你勤快,就算日子艰苦一点,也总会比以前好。 现在,你要做的是,为了你自己和孩子们坚强起来。” “谁说她以后要留在西南道了!”便是那男人疼得还没缓过神来,听得时颜的话还是急了,连忙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去。 然而这一回,他又连自己婆娘的一片布料都没摸到,只见方才那个让人心底发寒的俊朗男子走到了他们面前,什么也没说, 只冷冷地看着他。 男人经历了方才一而再的毒打,早已没有最开始那么横了,脑子也回来了一些,看到面前男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杀气,他小心肝很不争气地一颤。 那个男人身旁,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看起来也十分不好惹的男人,这几个人看起来,都是一个可以打他十个的样子。 男子腿都不自觉有些抖了,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这里……这里到底还有没有律法了!这是我的婆娘和孩子,是我刘家的人,你们谁都没有权力把他们扣押着不还给我!” 听他还扯出律法来了,时颜就忍不住笑了,站起来走到恒景身边,冷冷道:“西南道当然有律法,西南道的律法便是,只要来到这里的人,无论男女,都可以获得自己的户籍和土地。 这位婶子在是你的妻子之前,也是一个人,是人,来了咱们西南道后,就能有自己的户籍和土地。 你若是留下来,一样可以得到户籍和土地啊,毕竟,律法可不会因为你是个人渣,就对你区别对待。” 男人见她话里话外都在讽刺他,不禁气得脸色通红,咬牙切齿道:“你!不管怎么样,那都是我婆娘,我们是有婚书的!除非她跟我回去解除婚书了,否则,她不能这样随意离开我们刘家!” “哦,是吗?但很可惜,那是大兴的律法呢。” 时颜却凉凉地一笑,道:“如今西南道已不隶属于大兴,大兴的律法可约束不到西南道的百姓,大兴的婚书,自然也与我们西南道的百姓无关。 你若有意见,大可以回去找你老家的府衙申冤,这一点,倒是不会有人拦着你的。” “你!” 男人被时颜气得脸都要绿了。 他是傻子,也自然知道,府衙的人不会管他这种事!难不成他们还能为他派人来西南道,帮他抢回他妻儿不成! 可是,他千里迢迢追到了这里来,要让他就这样离开,他哪里甘心! 何况,他欠了一屁股债,若他不把那贱人和赔钱货带回去,要他拿什么去还?! 越想不禁越是焦虑,忍不住又大声道:“但我婆娘现在可还不是西南道的人!别拿西南道那什么狗屁律法套在我和我婆娘身上! 我告诉你们,能想到给女人土地这种条例的人定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就该乖乖待在家里,以夫为天,看着自己夫君的脸色过日子! 被想出了那种狗屁条例的人统治,咱们男人的面子都没了!以后是不是有点什么事,家里的婆娘就可以仗着自己有一块土地闹翻天了啊!” 他正骂得起劲,一时没看到面前的恒景和时颜脸色越发沉郁。 也没看到周围很多被他同时骂了进去的女子,气得脸色都变了。 一些稍微有点底线的男子也实在受不了被这样的人渣代表,纷纷满脸谴责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一个讶异的声音响起,“陛……夫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时颜一怔,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薛寻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一小队官兵过了来,正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随即,就见他不情不愿地扫了恒景一眼,道:“恒都督也回来了啊。” 那语气,时颜发誓,绝对掺杂了一丝失望和浓浓的敷衍! 便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她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晲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恒景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寻,也懒得理他这些小心思,道:“薛刺史来得还真快呢,我寻思着,若不是我和夫人刚好路过这里,这可怜的妇人早就被带走了。” 薛寻瞥了一眼面前的情景,便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禁有些头疼。 这种事,这些天不是第一回发生了! 加上最近来到西南道的人太多,要处理的事情太杂,若不是他刚好在附近,这种小事他才懒得亲自过来! 几人正寒碜着,没发现一旁的百姓在薛寻喊出那声“恒都督”后,都震惊得一时仿佛自己在做梦。 那男人是恒都督?他们认识的那个恒都督? 可是,在西南道,也没有第二个人敢自称恒都督了啊! 那男子反应过来后,更是吓得腿抖成了一团,结结巴巴道:“你……你们莫非是……” 他不会是骂人,刚好骂到正主面前了罢! 时颜看了他一眼,不带什么笑意地扬了扬嘴角道:“对,我们就是你说的想出了那条狗屁条例的人,不是偶然碰到了这件事,我都不知道,你对我们想出来的条例意见那么大呢。” 那男人嘴巴一下子张得仿佛能塞进两个拳头,反应过来后,连忙一转身,“嗷嗷嗷”地哀嚎着,忙不迭地往外跑。 时颜:“……” 这也太没骨气了吧!方才当众骂她和恒景的胆子呢? 若他知道他们的身份后还能继续骂下去,她还能敬他是条汉子。 薛寻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他真不想管这样傻缺的事啊! 同时,十分熟练地喝令道:“来人,先把人抓回府衙,本刺史倒要好好问上一问,他对咱们陛……咳咳,他对咱们这个条例,到底有什么意见!” 时颜看了看薛寻这不耐烦的模样,忍不住扬唇一笑,“辛苦了。” 薛寻顿时一激灵,脸上哪里再有什么不耐烦什么嫌弃,一脸严肃,仿佛在朝堂上向圣上汇报事情般道:“这是属下该做的。” 一旁的恒景:“……” 真是妥妥的区别待遇啊。 这家伙面对他时,何时有过这样积极的脸色? 就在这时,一个娓娓动听、悠扬婉转的女声突然响起,“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琬灵给都督和都督夫人请安了。 方才,都督夫人那些话的意思可是,那个条例,是夫人与恒都督一起想出来的?” 时颜转头一看,顿时微微一怔。 却见人群中,缓缓走出了一个穿着绿色和粉色交织的纱裙的女子,女子长得十分美丽,是那种纯洁得甚至透出了一丝圣洁的美丽,一双眼眸温柔似水,柔柔地笑着给他们行了个礼,抬眸时,眼里波光流转,柔情满溢,仿佛能蛊惑人心。 她身旁,还跟着两个穿着统一的青色衣服的女子,看她这模样,便知道,这女子并非常人。 只是…… 时颜看着她的眼睛,眉头微蹙。 这女人,眼神看似多情,却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看久了甚至会觉得,她的多情都是她伪装出来的,她实则,再冷静沉着不过。 时颜淡淡笑着看向她,“你是安岚国的琬灵公主吧?倒是没想到,在这里就见到你了。 没错,那个条例,我也有参与制定。” 事实上,非要说的话,那个条例,完全就是她想出来的。 琬灵公主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伸手捂了捂唇,突然柔情脉脉地看向恒景,道:“想不到都督夫人竟如此能干,还如此体恤咱们身为女子的不易。 都督娶了这样的夫人,真是三生有幸呢。” 第190章 妻管严(一更) 时颜看着她,不禁挑了挑眉,眼神微凉。 这公主,也是挺神奇的,明明说的是她的事情,都能拐到恒景身上去。 恒景淡淡一笑,道:“确实, 我夫人愿意嫁与我,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恒都督这倒是谦虚了罢,”琬灵公主捂唇轻笑,“恒都督年少有为,头角峥嵘,是大兴出了名的当世英雄, 便是在我们安岚国, 也有不少恋慕恒都督的女子呢。 都督夫人虽然优秀, 但我相信都督夫人能嫁给恒都督这样一个当世英杰,定然也是很自豪的。 反观其他恋慕恒都督的女子,那是想嫁都嫁不了呢。” 说着,还微微低头,似乎万分可惜地叹了口气。 时颜:“……” 她确定,这不是她的错觉,这公主说的每一句话都茶里茶气,让人听着心里很不爽。 一旁的薛寻却无比兴奋地看着那琬灵公主。 他先前接待那琬灵公主,听她十句话九句不离恒都督的时候,就知道这公主心思不怎么纯粹了。 但他也懒得管,他至今对恒都督抢了他们陛下这件事接受无能,虽然恒都督暂时来看,还算尊重他们陛下,但他到底是男人啊!是男人都会有劣根性,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伤害他们陛下! 如果他是个一无所有只能攀附他们陛下生存的人般罢了,偏偏他那般强大,就算陛下被他欺负了,大抵也是没辙的, 只能忍气吞声, 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晚上睡觉时都要担忧得把被子咬破了! 这回刚好是个好机会,这琬灵公主摆明了对恒都督有些心思,长得又美,背后又有着一整个国家的势力。 虽然安岚只是个小国,但因为安岚盛产宝石,国家还是很富庶的,若恒都督真的有争夺天下的野心,能得到安岚国的支持,对他是一大助益! 就看他面对这琬灵公主是什么态度了! 但凡他有一点动摇,他都要向陛下死谏,这段孽缘,早斩断早好! 天底下好男人何其多,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恒景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琬灵公主,突然,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宠溺地道:“是吗?但据我所知,我夫人先前可是十分嫌弃我,若不是我不放弃,一再争取夫人的芳心,只怕夫人到现在都不愿意认我。” 说着,还轻叹一口气,似乎万分哀怨地看了时颜一眼,“你说可是,夫人?” 时颜:“……” 这男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戏精了? 她暗暗地瞪了那个男人一眼,道:“那是,以后想我如何待你,还得看你的表现。” 恒景只微微笑着看着她。 旁边众人:“……” 知道内情的都是一脸被酸到了的表情,不知道内情的则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原来……原来恒都督也会被自己夫人嫌弃吗?! 周仰和江在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 卧槽,这还是他们都督吗?这简直就是妥妥的妻管严啊! 虽然……虽然都督先前就隐隐有这样的症状了,但那好歹是在他们面前,在贵客面前的时候,好歹注意一下形象啊! 苏希雨却是忍不住暗暗红了脸,想撇开眼神又不舍得撇开。 她怎么觉得阿姐和都督好甜啊!看着就让人心跳加快,感觉到了男女之情的美妙。 害她也突然间想找个和她情投意合的郎君了!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琬灵公主神色不改,看了看时颜和恒景,突然长叹一口气,低声道:“恒都督和夫人感情真好,若让那些恋慕恒都督的女子看到,只怕心都要碎了。” 时颜暗暗望了望天,实在没耐心和这位公主周旋下去,笑眯眯地看向她道:“心碎的人,包括公主吗?” 周围众人:“……!!!” 卧槽,夫人也太猛了,虽然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琬灵公主有那个意思,但人家没有明着说不是? 这种时候,大部分人都会装不知道,便是心里警惕,想教育教育自己男人或做点防护措施什么的,也会私底下做啊。 “啊,”琬灵公主轻呼一声,小脸通红道:“夫人请不要误会,我虽然也十分崇拜都督,但我知道都督和夫人感情深厚,我完全不敢有那方面的心思。 毕竟,我这回过来,是带着我们安岚国和恒都督建立起友谊的意愿来的,又怎会做任何让恒都督和夫人不快的事情呢。” 建立起友谊…… 时颜眸色微闪,淡淡道:“是么?那是我误会了琬灵公主呢。 这里总归是在大街上,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回去再说罢。” 说着,她看向薛寻,指了指还呆立在一旁完全无法消化目前的情况的妇人和她的三个孩子,道:“薛刺史,这位婶子和她的孩子应该是刚到西南道的,你派一个人指引一下他们要如何办理落户手续,以及如何领取田地罢。” 薛寻立刻收起了方才看戏的表情,行了个礼,一脸认真道:“是,夫人,晚一些,属下会亲自到夫人府上,给夫人汇报这些天西南道的情况。 属下恭送夫人……” 说完,转向恒景,十分敷衍地行了个礼,“以及都督。” 恒景:“……” 这种“给你行礼只是顺便的若不是周围这么多人看着我才懒得这么做”的感觉,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呢? 时颜这才放心地转身,和恒景往他们的马车上走。 那妇人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拉着三个孩子“噗通”一声跪下,朝时颜离开的方向不停磕头,“谢谢夫人和都督,谢谢夫人和都督!” 她娘家早就没人了,若不是无路可走,她也不会冒险来到西南道。 却没想到,她刚来,就仿佛被天神眷顾了一般,得到了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的帮助,这让她以后在西南道开始新生活的信心,越来越足了。 她甚至忍不住想落泪,这一回,不是因为悲悯自己凄苦的身世,而是为了,她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而感到喜悦。 其他百姓这时候也才恍然回神。 他们大多是这段时间才来到西南道的,多少也带着点忐忑不安和观望的心态。 原来,这就是统领西南道的恒都督和夫人啊! 先别说他们能力如何,光从方才那件事来看,恒都督和都督夫人至少都是愿意帮助他们百姓的心善的人! 甚至,他们没有给他们一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感觉,这对于那些身处高位的贵人来说,实在是件很难得的事! 第191章 晚上别进我房门了(二更) 上了马车后,时颜不禁瞥了一眼身旁一直微微笑着看着她的男人,没好气道:“怎么笑成那个样子?人家琬灵公主摆明对你有意思,你可是很开心?” 恒景这一回,终于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一把拉住时颜的手腕,不顾她阻拦, 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墨玉般的黑眸熠熠生辉地看着她,“阿颜,你可是在吃醋?” 时颜轻呵一声,别开脸道:“想多了,我只是看不惯她那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对你有心思就有心思, 装什么深明大义呢?” 面前的女子虽然一口否认, 但恒景又哪里看不出来, 阿颜若不是在意了,也不会在这儿跟他使小性子,忍不住低低一笑,道:“阿颜,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吃醋,我开心的是这一点。” 时颜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看他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心里的愉悦仿佛都要倾泻而出了,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双手抬起,狠狠掐了掐男人紧实光滑的脸,龇了龇牙道:“你还真能给我招蜂引蝶啊,望京有个夏芜,青耳族有个安溪郡主,来了西南道后,一堆世家大族巴巴地往你身边塞人, 现下可好,安岚国还有个崇拜你恋慕你的琬灵公主。 我告诉你, 这回这朵烂桃花,我可不帮你解决,你自己解决去。” 恒景轻笑着握住时颜的手,放在手心里把玩,道:“阿颜,这话应该是我说罢,你现在该是能稍微体会到,我当年听到你那些传言时的心情了。” 时颜:“……” 卧槽,这男人可真能抓重点,一下子就让她从有理的一方变成了无理的一方。 恒景身边桃花虽然多,但都是些烂桃花,而她那时候,是着着实实在跟别人搞暧昧。 不禁低咳一声,气势不改地道:“反正,我这回可不帮你收拾烂摊子了,你若没处理好,晚上便别进我的房门。” 这件事可严重多了,比那琬灵公主莫测的心思还要严重。 恒景立刻一扬眉,苦笑着道:“阿颜,你可不能那么狠心,连我睡长榻的权利都剥夺掉。” 时颜:“……” 这话听着,怎么似乎散发着一股子哀怨啊。 “何况,”恒景慢慢道:“我不认为,那琬灵公主是真的恋慕我。” 时颜不禁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的感觉竟然也这么敏锐。 没错,虽然她很在意那琬灵公主对恒景的态度,但她觉得,那公主并不是真心喜欢恒景。 与其说她喜欢恒景,不如说,她只是在完成某种任务。 只是,这都只是她的感觉,何况,那琬灵公主顶多只是没有很狂热地恋慕着恒景,她至少对恒景是不排斥的。 她撇了撇嘴,暂时放下心里对那公主的不适,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琬灵公主眼里分明没有对你的情意,又为何故意做出一幅对你求而不得的模样? 先前陈应派人传口信过来的时候说过,那琬灵公主是安岚国现任女皇的长女,今年十九年,还没婚配,如无意外,下一任安岚国女皇就是她。 我不相信作为下一任储君的公主,会如她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单纯无害,满脑子儿女心思。 你……怎么想?” 恒景摇了摇头,淡淡道:“安岚国的事情,我先前没怎么留意过,也不太了解。 我已是派了人去请林也,千问阁先前专门替人收集各种消息,他那边理应会有关于安岚国的消息,便是没有,他消息灵通,打听起来也快。 而方才那琬灵公主说,她这回是代表安岚国,来与我们建立友谊的,这句话,多少是耐人寻味了。” 恒景虽然没有明着说是哪里耐人寻味,时颜又哪里不明白。 就像他们先前分析的,若是安岚国是来投靠他们的,也未免太急了,他们就那么相信他们以后定能颠覆大兴的政权,成为大兴新的主人? 毕竟,韩圻年如今虽然焦头烂额,但从势头上看,还是他占上风的。 “是,”时颜道:“但如果安岚国不是真心来投靠我们的,他们派出这个公主,还做出一副对你很有兴趣的样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自是没有答案的。 时颜最后,也只能淡淡一笑,道:“反正这段时间咱们也算空闲,就好好看看安岚国到底想做什么罢。 他们所谓的建立友谊,也得看看他们愿意付出多少诚意呢。” 马车很快回到了他们如今暂住的前颍州刺史的府邸。 因为对方怎么说也是一国的公主,恒景和时颜也是第一回正儿八经地接见她,薛寻也特意赶了过来,陪着他们一起接见。 那琬灵公主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明显细细装扮了一番,换上了一条宝蓝色裙子,外面穿着一件大红色钿钗礼衣,脸上的妆容也十分精致,瞧着,更多了一丝雍容华贵,脸上依然带着一副浅浅微笑的表情,在两个青衣侍婢的侍奉下走了进来。 她左后方,还跟着一个穿着深绿色麒麟纹衣袍的中年男子,瞧他的穿着,那应该是安岚国臣子的朝服。 时颜微微一挑眉。 这拜见,算是诚意十足了,反而是她和恒景回来后,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多少显得怠慢了。 那琬灵公主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屈膝行了个礼,道:“琬灵见过恒都督,见过都督夫人。 琬灵此番过来,是带着我国女皇的意志而来。 我们安岚国的情况,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大抵多少有所耳闻,大兴朝廷贪得无厌,一而再地加大我们安岚国每年要进攻的宝石量,我们安岚国每年为了准备进攻给大兴的宝石,已是殚精竭虑,损害到了民生根本。 再这样下去,女皇担忧安岚国最终会不堪重负,引起百姓不满,走上不归路。 因此听闻恒都督在西南道揭竿而起,与大兴朝廷对立的时候,立刻便下了决心,派出琬灵,来向恒都督表达我们的诚心。 只盼恒都督在实现自己的大业后,能感念我们安岚与恒都督一起奋斗的情谊,让我安岚不用再像如今这般,身负重担,无力喘息。” 时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她会说什么,她其实早就猜到了些许。 只是,越听她说下去,时颜越觉得这公主高深莫测。 她竟然完全无法从她的脸上,读到一点情绪,她至始至终都笑得十分完美,一双眼睛仿佛罩了一层迷雾,明明在说着自己国家的事情,却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一般。 恒景看着她,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琬灵公主说完后,站直身子,淡淡笑道:“当然,琬灵这回,也是带足了诚意而来。 琬灵这回来西南道,带了三箱珠宝,皆是世间罕见的珍品,那是琬灵给都督和夫人的见面礼。 另外,琬灵自知我们安岚弱小,无法在攻伐这个天下时助都督一臂之力,但安岚这些年在宝石采挖上,也算攒下了一点家底。 在恒都督逐鹿这个天下的过程中,我们安岚,愿意拿出国库一半的钱财,支援都督!”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便连早有预料的薛寻也不禁在心里啧啧感叹。 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安岚有着极其丰富的宝石资源,没有人具体知道安岚到底多有钱,但想也知道,他们的钱财,必定不会少! 他们之所以凭借一个小国苟到了现在,便是因为他们有钱,并舍得给钱,年年拿钱去安抚他们周边的大国。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安岚皇室有着一套只传给皇室中人的宝石挖掘技术,若是贸贸然为了安岚丰富的宝石资源去攻打安岚,只怕得不偿失。 而这琬灵公主如今竟然说,他们愿意拿出一半的国库支援恒都督! 这是当真铁了心要投靠恒都督啊! 可是,如此重大的代价,他们会只要恒都督一个虚无缥缈的口头约定? 薛寻不禁一下子来了精神。 只怕,他又要有好戏看了! 第192章 恒景的宣言(一更) 在座的,还有恒景的人。 这琬灵公主说的确实让人心动,安岚国一半的国库啊!要知道,他们如今与朝廷一刀两断,最缺的便是银子! 虽说以前,韩圻年有意打压都督,经常想方设法削减拨给都督的军费开支, 但他还指望着都督帮他对付青耳族,再刻薄也不可能完全不给。 有了朝廷拨过来的银子,再靠着淮北地区收上来的赋税,他们还是能紧巴紧巴地过日子的。 如今他们把朝廷踹开了,朝廷是脑子抽筋了才会继续给他们拨银子,幸好西南道以前还算富庶,各州府衙的库房都装得满满当当的,他们这段日子才不至于过得十分艰难,只要等西南道的百姓多起来,他们便能再次收取赋税了。 但……他们便是把西南道经营得再好,仅靠一个西南道要养活几十万的军队,也是很难呐! 这安岚国也不是傻子,这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如今最缺的东西,精准地抓住了他们的命脉。 恒景手下的人都不禁无比心动起来。 可是,他们再心动,理智还是有的,心里也产生了和薛寻一样的想法。 人的承诺都是虚无缥缈的,远不如利益的捆绑来得让人安心,这安岚国如此大手笔,定然不可能只是要他们都督一个口头约定! 恒景看着琬灵公主,静默片刻,才轻笑一声道:“我先前没怎么与安岚国接触,却是不知道,安岚国的女皇陛下竟是如此果断胆大之人。 只是,实在是有些遗憾,如今, 我们刚与朝廷断绝关系, 还没有攻略这个天下的计划,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成就大业,女皇陛下和公主倒是对我很有信心。” 琬灵公主嘴角微微一扬,柔声道:“我们安岚国和大兴的文化,是一脉相承,当初,我们安岚国的开国君主便是来自于大兴。 因此,我们安岚国跟大兴都流传着一句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恒都督已是离开了朝廷,朝廷断然无法容忍恒都督的存在,届时,不是朝廷把恒都督灭了,便是恒都督坐上大兴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恒都督如今没有计划没关系,以后总会有的。 我们女皇陛下确实是个十分果断胆大的人,她说,若我们在恒都督占据优势的时候来投靠恒都督,只是一般的盟友,但如果在恒都督初初开始时便向恒都督表达我们的诚意,那我们便是共同患难过的战友。 盟友和战友的意义,自是非同一般的。 当然,我们女皇陛下也是十分看好恒都督,相信恒都督能带领我们,从如今的枷锁和苦难中解脱的。” 恒景不禁微微眯了眯眼。 时颜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这琬灵公主,听到这里,忍不住眸色微闪。 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心投靠他们的,这番话倒是说得天衣无缝。 见恒景一直没说话,薛寻忍不住笑眯眯道:“都督,依属下看,安岚国这回诚意满满,半个国库可谓沉甸甸,琬灵公主也说得没错,都督如今没有攻伐这个天下的计划,以后总要有的,毕竟一山不容二虎。 便是现在不在战时,要养着都督手下几十万的兵士,已是十分困难,可以想见,到时候打起战来,需要源源不断的粮食、人力和兵器投入,只靠都督的封地淮北和西南道,只怕会难以支撑啊。” 恒景手下的其他人虽然觉得安岚国的要求不会那么简单,但心里也是跟薛寻一样的想法,只是都督还没有表明自己的意思,他们不敢开口罢了。 如今见薛寻开口说了,不禁纷纷附和道: “是啊,属下也觉得,安岚国这诚意十分充足,若安岚国真能助都督成就大业,以后咱们都督罩着一个小小的安岚国又有何难!” “安岚国的女皇陛下想不到如此有魄力啊,哈哈哈!以前真是小看安岚国了!” “有了安岚国的帮助,都督定会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然而,不管底下的人说什么,坐于主座上的恒景始终面不改色,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琬灵公主看了主座上的男人一眼,嗓音轻柔道:“琬灵衷心希望恒都督能接受我们安岚国的投诚,只不知道,恒都督到底是何想法?” 在场的人都不禁一脸期待地看向恒景。 恒景看了看琬灵公主,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道:“琬灵公主说的话,确实很让人动心,我也很感谢女皇陛下对我的抬爱。 只是,我行军打仗向来讲求效率,安岚国愿意拿出半个国库支援我,只怕,要的也不仅仅是我的一句承诺罢。” 薛寻闻言,立刻坐直身子,双眼闪闪发光。 来了来了,最激动人心的一幕来了。 琬灵公主闻言,脸十分微妙地红了红,一时没有说话。 这时候,一直站在她左后方的安岚国使臣向前一步,朝恒景行了个礼,道:“恒都督英明,我们安岚决定投靠恒都督,除了女皇陛下十分敬仰恒都督以外,也是想为安岚赢得一线生机,为了安岚的将来,这点代价又算什么。 只是,女皇陛下同时也希望,恒都督能给我们安岚一颗定心丸,这也是琬灵公主亲自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们愿意拿出半个国库送给恒都督,只是,希望恒都督能娶琬灵公主为妻,我们安岚和恒都督,能永结同好,成为最为亲密的伙伴! 之所以选择原本应该继承皇位的琬灵公主过来,也是代表了我们安岚的诚意,我们女皇陛下认为,只有琬灵公主,才配得上恒都督!”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饶是早料到安岚会别有所求,都怔住了。 他们以为,安岚顶多会要求与他们联姻,例如塞一个他们的人给都督,但没想到,他们开口就要都督娶他们琬灵公主,而且,要求给琬灵公主妻子的身份! 这哪是雪中送炭,这分明是趁火打劫啊! 若真是如此,他们都督的夫人又该怎么办! 薛寻也不禁扯了扯嘴角,冷冷地“呵”了一声。 倒是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安岚国竟胆大至此,这是完全不把他们陛下放在眼里啊! 他们给恒都督塞人,他一点意见都没有,但这般侮辱他们陛下,他可就不开心了。 时颜讶异过后,也不禁有些荒谬好笑地一扬嘴角。 恒景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只是,脸上还挂着一抹凉薄的笑意,慢慢道:“原来,这就是安岚国的要求。 只是很可惜,我已是有妻了,而且,我很爱我夫人,别说娶别人为妻了,我早已是打定主意,这辈子,我的身旁,就只会有我夫人一个女子。 安岚国的好意,我却是心领了。” 第193章 吃软饭吃得很自豪(二更) 恒景的话已是说得很直白了,不快的情绪也扑面而来。 然而,那安岚国的使臣却不知道是感觉比一般人迟钝,还是单纯没脑子,摇了摇头,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恒都督言重了,这怎么会是我们安岚国的要求呢, 我们安岚国敬重恒都督,一心投靠恒都督,又怎么敢对恒都督提出什么要求。 只是,我们毕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因此,希望恒都督能给我们一个安心罢了。 男子汉大丈夫,以大业为重,儿女私情只是其次,何况是恒都督这样的人中龙凤,定是更明白这个道理。 都督夫人虽然与都督感情甚笃,但我听闻都督夫人只是大兴留侯府一个不受宠的娘子,更别说留侯府在大兴朝堂上,根本没有话语权,都督夫人对都督实现大业,一点助益都没有,又如何能跟我们琬灵公主比呢? 而且,我们安岚只是希望都督能迎娶我们琬灵公主,并不是让都督完全不管都督夫人的意思,小的相信都督夫人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然而,他话音未落,只闻“啪”一声巨响,一只装满茶水的茶杯突然飞到了他脚边,在他脚边碎裂,吓得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后退一大步,整个人狠狠一颤。 反应过来后,他猛地抬起头, 当看到坐在主座上的男人此时一点笑容也没有, 一张白玉般的俊脸此时阴翳恐怖至极,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杀意的时候,他吓得一时连呼吸都忘记了,巨大的压迫感让他手抖腿抖,差点就要站不稳。 “你可以再说我夫人一句试试,”恒景淡淡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在攻伐大兴其他地方之前,也许,打下区区一个安岚国,还能振兴振兴我方的士气。” 安岚国使臣:“!!!” 威胁,这绝对是红果果的威胁! 可是,他哪一句话说错了?他明明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啊! 薛寻也冷冷地看着他,嘲讽地轻“呵”一声。 真是作死,竟敢这般诋毁他们陛下。 十个那什么琬灵公主,都比不上一个他们的陛下! 那安岚国使臣纵然怕得快要站不稳了,还是忍不住道:“小的……小的不知道哪句话惹怒了恒都督,我们安岚是……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只望恒都督再细细思考小的说的话。 而且,咱们安岚虽……虽然有着丰富的宝石资源,但恒都督若不懂得采挖的法子,也没法最高效地利用那些宝石资源获得利益。 但若恒都督接受我们安岚的投诚,往后……往后别说半个国库了,每年,我们都可以给恒都督上供宝石……” 见身旁男人的脸色越发阴郁恐怖,时颜不禁啧啧感叹,这样的恒景,她也是头一回见。 那安岚国也是好笑,怎么竟能选出这么一个不懂看人脸色的人来当他们的使臣。 被人砍了脑袋,他只怕都要一脸愤恨地问一句“为什么要砍我?”。 就在这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琬灵公主眸色一闪,走上前来用眼神制止了那使臣继续作死,缓缓地朝时颜和恒景行了个礼,道:“恒都督,都督夫人,安尚书不太理解恒都督和都督夫人之间的感情,若有得罪之处,琬灵在这里替他赔罪了。 安尚书并无恶意。他只是太焦急咱们安岚的处境。 琬灵方才在街上时曾说,我们安岚是为了与恒都督建立长久而牢固的友谊而来,又怎会做出让恒都督和都督夫人不快的事情呢? 但请恒都督也能体谅我们安岚的处境,拿出半个国库支援恒都督并非一件小事,我们也要给安岚的百姓一个交代。 恒都督不必娶琬灵为妻,但在恒都督成就大业之前,请允许琬灵留在恒都督身旁。” 原本也被自家都督的反应吓到了的众人听到琬灵公主的话,这才暗暗点了点头。 这才像话,她以为他们安岚国是谁,竟敢那般明着威胁他们都督。 而且,虽然他们夫人在都督成就大业这件事上,对他们都督确实无法有什么实际的帮助,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事情,他们还是很认可他们夫人的。 这般聪慧、勇敢且杀伐果断的女子,足以站在他们都督身旁。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督明显很喜欢夫人啊! 其他人满意了,恒景却依然脸色冷沉,突然轻呵一声,道:“我为何要体谅你们的处境?” 琬灵公主一愣,有些怔然地看向主座的男人,却听他一字一字道:“琬灵公主可是认为,你们愿意拿出半个国库送于我,我就会欣喜若狂地接受?” 琬灵公主脸上的淡然终于有些破裂,神色微紧,“琬灵并不是这样的意思……” “我们不缺银子,”恒景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突然,嘴角微微一扬,这回,他上扬的弧度中,带上了丝丝缕缕动人心弦的柔情,让在场的人都看呆了,“银子这个问题,我夫人早就帮我解决了。” 时颜闻言,不禁微微扬眉。 薛寻一愣,立刻坐直身子,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恒景,再也没有一点悠闲看戏的心情。 恒都督不会知道那件事了吧! 娘的,虽然那件事他知道也很正常!但他潜意识地就把那件事跟恒都督分开来看。 此时,听到从恒景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他不禁心生警惕。 琬灵公主有些牵强地笑笑,显然不相信恒景的话,“恒都督在说笑罢?” “我从不拿我夫人开玩笑。”恒景淡淡道:“这天底下,可不止宝石能卖钱。” 其他人听得越加一头雾水了。 恒景却没再继续往下说了,转向身旁一脸高深莫测的女子,微微一笑道:“接下来的话,还是让我夫人来说罢,毕竟,那按道理来说,是属于我夫人的东西。” 时颜看着面前一脸“我就是要吃软饭”,而且明显吃得很自豪的男人,默默地望了望天,转向眉头微皱的琬灵公主,笑笑道:“安岚国的好意,我们确是心领了。 但如都督所说,我们如今不缺银钱,前一段日子,千问阁的林阁主已是向我们投诚。 千问阁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虽然可能比不上安岚国,但要支撑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是足够了。” 琬灵公主眼眸顿时微微睁大。 大名鼎鼎的千问阁,便是她也是听说过的! 那是大兴六年前悄悄兴起的一个江湖门派,专门以兜售情报为生,据说只要是关于这天底下的消息,就没有他们千问阁得不到的。 恒都督说得对,这天底下不止宝石能卖钱,消息也能卖钱! 而且,消息这东西,没有固有的价格,但能找上千问阁的,定然都是急于要某个消息的人,这时候,千问阁要开多少价,岂不都是千问阁自己说了算! 因此,这千问阁起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想也知道不会少! 千问阁竟然投了他们!一向独立于朝廷之外,不理朝廷之事的千问阁,怎会投了他们! 在场的其他人静默片刻,突然恍然大悟。 对哦,他们如今有千问阁,他们竟然忘了这件事! 也许是因为,那林阁主到了他们都督身旁后,从没有提起过千问阁的财富,他们才一时忽略了这件事罢! 何况,虽然那林阁主看着是向他们投诚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毫无保留地拿出千问阁的财富帮他们呢。 但如今听都督这样说,林阁主是愿意的! 知道这个消息,他们自然很开心。 只是,他们不明白,都督为何说,那是属于夫人的东西? 琬灵公主这下子,有些笑不出来了,道:“原来如此,但恒都督怎么能说,千问阁的财富是属于都督夫人的呢,林阁主定然也是敬仰都督,才会愿意向都督投诚的罢。”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在心里默默点头。 虽说是因为夫人来了西南道,他们才会与林阁主结缘,但林阁主投靠的,定然是他们都督啊! 他们夫人虽然厉害,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介女流。 都督这么说,只是想强调夫人在千问阁投靠他们这件事中的重要性,以此反驳那安岚国使臣说夫人对都督没有助益这句话罢! 第194章 有何资格看不起他们夫人(一更) 听到琬灵公主的话,薛寻简直要炸毛了。 什么叫林阁主是因为恒都督才投诚的,他本来就是他们陛下的人,千问阁本来就是他们陛下的! 只是,如今陛下明面上的身份是恒都督的夫人,还是一个出身不怎么好的夫人,旁人会这么想也正常, 他也不可能贸贸然说千问阁就是都督夫人的。 薛寻正兀自憋屈呢,突然,只闻厅堂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随即,一个在外头守卫的兵士快步走了进来,朝恒景行了个礼道:“都督,林阁主求见。” 可想而知,方才那个笑声是谁发出来的。 恒景眉微扬,他在回来颍州的路上, 便派人给林也递去了口信, 算算时间,他也确实是时候到颍州了。 他点了点头,道:“让林阁主进来。” 那兵士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很快,一身白衣气质出尘的林也便走了进来,眼眸微亮地朝时颜和恒景行了个礼,道:“属下见过夫人,见过都督,听闻夫人和都督回到了颍州,属下这心里甚感快慰!” 他早在前几日,便收到了从惠州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听闻夫人和都督已是离开了惠州,而余院长在夫人离开前,亲自来送夫人,他便明白了, 夫人定然是又一次成功把余院长拉拢了过来! 有了余院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很快便会有一大批优秀人才跟随着余院长来到他们西南道,意味着他很快就能解脱,重新过回以往潇洒自由的生活! 在他心里盘旋多日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他这个人向来好说话,只要不用他干活,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站直身子后,看了看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安岚国公主和使臣,扬唇一笑道:“方才属下在外头听到了琬灵公主说的话,却是不知道,琬灵公主还对我们千问阁有兴趣。” 他此时心情好,看到谁都觉得眉清目秀,便连恒都督手下那一众五大三粗的将领都似乎变得可爱了。 琬灵公主连忙笑笑,朝林也行了个礼,似乎有些羞怯道:“林阁主误会了,是恒都督方才先提起了林阁主投诚的事,并说,林阁主是因为都督夫人才向恒都督投诚的。 琬灵有些讶异,琬灵知道都督夫人很优秀,但琬灵觉得,林阁主会向恒都督投诚,看重的,还是恒都督的能力罢……” 时颜闻言,嘴角不禁凉凉地弯起。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恒景方才说的是,千问阁是属于她的东西,何时说过,千问阁是因为她才向恒景投诚的? 这琬灵公主把恒景的话误解成了这个模样,只能说明,她心底里还是看不起她,认为她就是一个没有能力的、普普通通的世家娘子。 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娘子,又怎会与鼎鼎大名的千问阁有什么瓜葛呢? 林也是什么人,哪里会看不出这琬灵公主的小心思,不禁一扬眉,低低笑了,“琬灵公主,只怕恒都督的原话,并不是你说的那样罢。” 琬灵公主脸色微微一僵,却还是镇定地道:“那确实不是恒都督的原话,恒都督的原话是什么,琬灵已是有些忘了,但大概意思,应该是没错的。” 说着,还似乎有些忐忑地、似有若无地看了端坐于主座上的恒景一眼。 恒景眉头微微一蹙,然而,不待他说什么,林也便施施然道:“那琬灵公主只怕是记错了恒都督的原话,也理解错了恒都督的意思。 在下从没有说过,在下要向恒都督投诚。” 他这话一出,不禁琬灵公主,其他在座的恒景的人,都猛地看向林也,满脸讶异。 这林阁主竟然说,他没有向他们都督投诚!这怎么可能! 若他没有投诚,他这段日子怎会带着手下的人留在西南道帮忙,方才都督和夫人又怎会说,他们将来可以用千问阁的财富支撑他们要做的事情! 等等,说起来,方才都督的原话好像是…… 好几个人终于回想起了自家都督方才说的话,不禁脸色一僵。 这……这……莫非都督方才说的,不是单纯给他们夫人撑腰的话吗?! 林也看了其他人的脸色一眼,也明白了他们心中所想,嘴角的弧度不禁扬得更高了,眼里却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凉薄道:“在下一直投诚的,是都督夫人,并不是恒都督。” 林也的话不急不缓,带着他惯有的悠然闲逸,听在众人耳里,却不亚于雷声霹雳! 琬灵公主也忍不住满脸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抿了抿唇,下意识道:“为何?” 这话出口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问话似乎不太妥当,连忙有些赧然地笑笑道:“琬灵……只是有些好奇,林阁主为何坚称自己投诚的是都督夫人,都督夫人和都督是夫妻,其实向谁投诚都一样,不是吗?” 薛寻不耐又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他现在也有些烦这琬灵公主了。 跟谁投诚都一样?她方才的表现,可不是这样说的。 林也晲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一哂,道:“自然不一样,在西南道与在下一起行动解救西南道百姓的,是都督夫人,让在下打从心底里觉得敬佩的,是都督夫人。 若没有都督夫人,在下定不会下定决心带着千问阁,卷入这天下的纷争中。 琬灵公主非要问一个理由的话,只能说,这一切都是缘分罢。” 琬灵公主便是无比震惊,也忍不住因为林也“缘分”两个字默了默。 一旁的薛寻忍不住要笑裂了,却偏偏不能笑出声来,憋得好生痛苦。 林阁主真不愧是林阁主,怼人于无形之中!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千言万语一句话——千问阁本来就是因为陛下产生的,他们也是因为陛下,如今才会在这里。 这琬灵公主,又哪里有资格看不起他们陛下! 恒景等林也说完了,才看向那琬灵公主,嘴角微微一扯,道:“我说了,我从不拿我夫人开玩笑。” 与薛寻这心情恰好完全相反的,是在座的其他人。 他们都是恒景麾下的人,先前都理所应当地认为,千问阁投的定然是他们都督。 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而他们都督,竟然似乎毫不在意,还一副事情本就该如此的模样! 第195章 完美无缺的计划(二更) 整个厅堂诡异地静默了一会儿。 终于,其中一个将领忍不住尴尬地哈哈一笑,道:“可是,不管怎么说,咱们夫人和都督是夫妻嘛。 所谓夫妻一体,琬灵公主有一句话倒没说错,不管林阁主投诚的人是咱们都督还是夫人, 都一样,一样!” 其他人闻言,立刻纷纷附和,只是,神态语气中多少带了丝尴尬。 这种仿佛被人扇了个耳光的微妙感觉,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这些人中,唯一对这件事不怎么惊讶的,也许只有周仰了。 虽说他也没想到林阁主会那般直接地说他们千问阁投诚的人是夫人,不是都督,但先前,他可是见识过林阁主和宗护法对他们夫人那非同一般的态度的。 他和钱甚多还一度担忧这林阁主和宗护法是不是对他们夫人有什么想法,想把他们夫人抢去,如今他们只是向他们夫人投诚,已是很好了! 这些将领一直待在军中,对夫人不怎么熟悉,他们夫人的能耐,他们知道得还不够清楚呢! 这一回,林也没有反驳他们的话,只是,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已是说明了一切。 恒景懒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淡淡道:“如今,琬灵公主应是了解我为什么说,钱财方面的问题,我夫人已是替我解决了。 女皇陛下和琬灵公主的好意,我已是心领了, 请琬灵公主转告女皇陛下,安岚国的半个国库,女皇陛下还是留下来,留待日后有需要时再用罢。” 琬灵公主这下子,是彻底笑不出来了,不禁暗暗握了握拳。 在来西南道前,她信心满满,满心以为他们抓住了恒都督最为烦恼的事情,便是恒都督一时不愿意娶她,只要她想办法留下来,总有一天,她定能俘获那个男人的心。 只要他需要他们安岚国的财富,就无法真正做到对她视而不见! 这是场豪赌,她已是受够了安岚总是附属于别人,要对别人卑躬屈膝的生活,所有人都让她认命,说安岚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便连母后也说,这是他们安岚的命。 只是,她不服,她不信天命,只信自己! 她看好恒都督能在这场天下争夺战中夺得最终的胜利,只要在那之前,她得到了他的心,并为他生下将来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太子,她就可以利用大兴的强盛,让他们安岚逆天改命! 只是,她哪里想到,这看似完美无缺的计划中,突然出现了都督夫人这一个变数。 明明,她先前已是调查过这都督夫人。 她一直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女子,虽然她这段时间似乎有了一些改变,还在韩太傅嫡孙的满月宴上打败了青耳族的安溪郡主,但总的来看,她再怎么改变,也不可能对恒都督有任何助益! 然而,她哪里想到,恒都督对这都督夫人用情竟如此深。 而且,这都督夫人,竟然有能耐让千问阁只愿意投诚她一人! 她虽然想不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让她就这样放弃,她定是不甘的! 琬灵公主暗暗抿了抿唇,朝恒景福了福身子,似乎有些失望地道:“虽然都督这么说了,但我们安岚投诚都督的决心,不会改变。 都督虽然暂时不需要我们安岚的财富,但我们女皇陛下说了出去的话,便不会收回,如果将来,都督有急需用银子的时候,又或者,有哪里需要我们安岚帮忙的时候,都督都可以随时与我们说。” 恒景淡淡一笑,十分客套地道:“琬灵公主说的话,我记下了。” 只是,他是不是真的记下了,以后又会不会真的找他们安岚国帮忙,又是另说了。 而如果他们安岚国无法真正地参与进恒都督逐鹿这个天下的过程中,那他们安岚国便不可能与恒都督建立起什么特殊的联系。 便是以后恒都督成就了大业,他们安岚也不过是追随恒都督的其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罢了。 要想从中为他们安岚谋取什么利益,是不可能的! 这些道理,琬灵公主如何不明白,只是,现在他们手上的筹码失去了价值,只能暂时以退为进。 琬灵公主微微垂下眼帘,掩盖其中的阴霾,朝主座上的男人又福了福身子,一脸感激地道:“谢恒都督。” 仿佛恒景只是这般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已是让她欣喜万分。 致完谢后,琬灵公主直起身子,转向时颜的方向又福了福,似乎十分不好意思道:“琬灵也再次替安尚书向夫人表达歉意。 琬灵就知晓,能让恒都督如此情根深种的女子,怎会是一般人。 不过,夫人的聪慧和出类拔萃,还是超越了琬灵的想象,琬灵还会在西南道留一段时间,只盼望这段时间,夫人能多多教导琬灵。” 时颜微微挑眉,笑得完美无缺地道:“琬灵公主请起罢,我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琬灵公主谬赞了。” 这位公主,倒是会审时度势,见情况不对,便立刻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要多低有多低。 便是她想故意找一下茬,一时半会儿也似乎找不出来呢。 琬灵公主柔柔地道了声谢,这才站了起来。 恒景这时候,淡淡道:“安岚国派来琬灵公主和使臣的原因,我如今已是知道了,说了这么久的话,琬灵公主也累了罢,如果没什么事情,就请琬灵公主先回去好好歇息罢。 林阁主,劳烦你特意来颍州一趟,我和夫人有些事要问你。” 这逐客令已是十分清楚了。 琬灵公主朝恒景和时颜行了个礼,便带着她的人转身离开。 其他人也连忙站了起来告退。 他们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大。 他们急需回去好好缓缓! 薛寻也站起来行了个礼,笑得十分欢快地道:“既然如此,属下也先告退了,夫人,都督,晚一些,属下再来找你们汇报西南道这段时间政策实行的事情。” 他对今天恒景处理琬灵公主这件事还算满意,于是,也不明着膈应他了。 说完,暗暗地哼着小曲,转身就走。 恒景看着薛寻离开的身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时颜道:“我还真好奇,你以前都是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追随你的。”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有个性,没有一定的能耐,还真没法收服他们。 时颜眼角一扬,笑眯眯地道:“山人自有妙计。 先不说这个了,林也,你知道我们唤你来的原因罢?安岚国的情况,你知道多少?那个琬灵公主的情况,你又知道多少?” 林也在一旁坐下了,才笑笑道:“安岚国的情况,属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便先说琬灵公主罢。 这琬灵公主,属下要给夫人和都督一个忠告。” 顿了顿,他眸色微微一沉,一字一字道:“夫人和都督,一定要小心这个琬灵公主。” …… 另一边,原本在侍婢的带领下正外大门处走的琬灵公主突然眸光一闪,站住,笑得有些羞涩道:“我想先去一趟茅房,麻烦带一下路。” 带路的两个侍婢愣了愣,不禁对看了一眼。 琬灵公主竟然这时候想去茅房,这里附近可没有茅房,最近的茅房,得进到内院里。 而内院是主子们生活的地方,向来是不许外人进入的。 琬灵公主身旁的一个侍婢见她们久久没有说话,突然柳眉一竖,沉声道:“怎么的?难不成诺大一个府邸,连个茅房都没有不成?”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一国的公主。 两个侍婢立刻有些急了,其中一个能主事的侍婢立刻道:“当然不是,请琬灵公主随我们来。” 只是上个茅房,就一会儿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顶多,她们盯紧一些,不让这个琬灵公主乱走便是了! 第196章 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的秘密(一更) 两个婢女把琬灵公主带到了内院的茅房处,然而,刚到了那里,琬灵公主便突然低呼一声,“我的手帕好像丢了。” 说着,她转向那两个婢女,咬了咬唇, 万分焦急道:“方才我离开厅堂的时候,手帕分明还在我身上,只怕是在路上丢的,烦请两位回去帮我找找。 那个手帕是我母后亲自给我缝制的,十分珍贵,我便是丢了任何东西,也不能丢了它。” 两个婢女一脸犹豫。 这琬灵公主怎么偏偏这种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帕不见了!如今就她们两个跟着琬灵公主一行人, 还是在内院里, 若是她们离开的时候出了什么事,背责任的可是她们! 这时候,琬灵公主身旁那两个青衣婢女的其中一个看了她们一眼,淡淡道:“这是我们琬灵公主的事,应该是我们去找才对,只是,琬灵公主千金之躯,需要人服侍,可能还得烦请两位姐姐替我们服侍一下公主。” 在茅房前说服侍,还能是服侍什么事情! 两个婢女顿时僵了僵,如果是服侍自己主子如厕,恶心一下自己便算了,毕竟服侍主子如厕这种事很容易在主子面前混个眼熟,但服侍一个外来的公主如厕,那就是单纯恶心自己了! 两个婢女在服侍这琬灵公主如厕和回去帮她找手帕这两件事中,很快便做出了选择,尽量面色不改地笑笑道:“两位姐姐不熟咱们府里,贸贸然去找只怕容易迷路, 还是我们去罢。” 她们原本想留下一个人看着琬灵公主一行人, 但想着两个人去找会快些,快去快回,可能在琬灵公主如厕完之前,她们就能找到手帕回来了。 而且,这里虽然是内院,但还在比较边缘偏僻的地方,离主子们住的院子还远着呢,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说完,两个婢女便转身匆匆按照原路走回去了。 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琬灵公主脸上原有的焦急和羞怯情绪顿时退了个干净,淡淡道:“万灵,去罢。” 其中一个青衣婢女闻言,低低道了声“是”,便转身快步往内院里走去,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留下来的那个青衣婢女看了看自己主子,小声道:“殿下,这么短的时间,真的能探听出一些什么来吗?” 琬灵公主抿了抿唇,眼里有烦闷的情绪一闪而过,嗓音却清淡依然,“今天之后,我们再进到这府里的机会已是不多,任何一次机会,都要牢牢抓住。 不管怎么样,都要更多地了解到关于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的情况。” 说着,她不禁抓紧了自己的裙摆。 她是安岚最尊贵的皇女,自出生那一天起,所有人都说,安岚以后就是她的责任。 安岚以后能不能不再攀附别人生存,能不能彻底地挺直腰杆,不再被人无止境地剥削,就看她这一回了。 箭已是发了出去,便再没有回头的道理。 另一边,被派出去的婢女万灵一直小心翼翼地前进。 幸好,她们如今在的地方应该是内院的外侧,守卫还没有很森严,万灵凭借着自己敏锐的感应和灵活的身手,每次都能很好地避开巡逻的侍卫或者在内院服侍的侍婢。 突然,万灵远远地看到了远处有两个婢女走来,连忙往旁边一闪,躲到了一棵大树背后。 那两个婢女一边走一边说着话,随着她们离她越来越近,她们的话,她也听得越来越清楚了。 也因此,她的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 她们在说的,竟然是关于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的私密事! “……真的吗?不可能罢!都督如今,竟然还在和夫人分开睡?我记得都督和夫人已是成亲大半年了罢!” “是啊,夫人房里,外间的长榻一直是有床铺被褥的,若没有人在长榻上睡,又为何要准备床铺被褥?能在长榻上谁的人,还能有谁?不是都督,就是夫人! 何况,都督和夫人每天晚上都不需要召人进去服侍,也没有试过半夜要水,后厨的婆子都说啊,这事很不正常。 这事儿府里的很多人其实都知道,大家都觉得奇怪,只是都不说罢了。” “可是,都督和夫人看着感情很好啊,都督和夫人才在这里住了没几天,前一段日子,夫人还似乎身体不好,在房间里休息了好几日,也许都督这样才……” “也许罢,只是最让人吃惊的,是后厨有个眼毒的婆子,她说看夫人走路的姿势和气质,夫人应该还是个未经人事的,你说这让人讶异不讶异。” “哎呀,你在说什么胡话,羞死人了!咱们还是没嫁人的黄花大闺女呢,被人听到咱们说这些,咱们还有什么脸?快别说了!这些主子间的事情,也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啧,还不是你先说起的么,再说了,最先说这些事的是后厨那些婆子,我也是听她们舌根嚼多了,才记在了心里的……” 两人越走越远,说话的声音自然也随着她们一起远去了,很快,万灵就再也听不清她们的话。 只是这短短几句话,已是让她震惊万分! 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竟然是分床睡的?这……这件事放在普通夫妻身上都不正常,何况是看着便感情甚笃的恒都督和都督夫人了! 而且,都督夫人竟然还可能……未经人事!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恒都督和都督夫人感情好只是他们表现出来的假象? 可是,看着不像啊,而且,恒都督和都督夫人为何要做出感情好的假象?他们怎么想都没这个必要罢! 若恒都督和都督夫人至今不是真夫妻这件事是真的,那这件事就更让人想不通了。 此事,还是先回去禀报了公主殿下再说! …… 那两个去找手帕的婢女分头行动,果然很快就找到了琬灵公主那条手帕。 那条手帕就在她们方才带着琬灵公主走过的一条石子路上,被风吹到了一边的草丛里,找起来也不好找。 她们不禁一边暗暗嘀咕着这琬灵公主也是忒不小心了,一边拿着那条手帕匆匆赶回去,便发现琬灵公主和她的两个婢女已是站在那里,一副在等她们的模样。 她们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但想着她们也没离开多久,琬灵公主也许只是刚刚完事,也没多想,带着她们三人一路走到了大门处,总算是顺利完成了任务。 琬灵公主几人上了马车后,万灵立刻道:“殿下,方才,奴婢听到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 第197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二更) 琬灵公主立刻坐直身子,眼角流转过几许冷意,道:“说。” 万灵又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看,确定她们已是远离恒都督他们的府邸了,才低声把方才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这件事不论谁听了,都会震惊的。 琬灵公主眼眸微睁,好一会儿, 才深吸一口气,道:“此话当真?” 万灵立刻道:“殿下,奴婢断不敢拿这些话糊弄您。” 万灵和醉丝都是一真跟在她身边的侍婢,琬灵公主自是对她们十分信任的,只是这件事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便是说的人是万灵,她下意识还是无法相信。 一旁的醉丝眉头紧皱,道:“可是,如果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感情深厚,他们又为何要做出这一副假象呢? 而且,不管怎么看,恒都督对都督夫人的感情都是真的罢!安尚书方才说都督夫人出身不好时,恒都督那火气,可是装不出来的!” 万灵也觉得,恒都督对都督夫人的感情不像作假,都督夫人的感情虽然没有恒都督那般外露,但她与恒都督之间的默契和一些自然流露的亲密,也是骗不了人的。 这让她更为困惑了,不禁看向自家主子,道:“殿下,您怎么想?” 琬灵公主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万灵,你觉得会有男子和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同睡一房时,会什么都不发生吗?” 她生在皇室,还从小被当做下一任女皇培养, 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女子。 男女之间那些事,早在她还未及笄时,宫里的老嬷嬷便给她启蒙了。 她身边的人,自然也是多少懂得这些事情的。 她虽然还没经历过男子,只是也知道,那种事对于男子和女子来说,分别意味着什么。 万灵摇了摇头,道:“不可能,除非那个男子根本不喜欢他的妻。” 有些男子,甚至连自己不喜欢的女子都能下手。 何况是自己喜欢的名正言顺的妻呢!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琬灵公主慢条斯理道:“恒都督对都督夫人的感情不似作假,总不可能是,都督夫人不愿意罢。”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中,不禁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万灵和醉丝有些讶异地看了自己主子一眼。 这个理由更不可能罢!都督夫人为什么会不愿意?总不能是,都督夫人其实并不喜欢恒都督罢! 可是,最让人震惊的不是都督夫人的态度,而是恒都督的态度,如果仅仅因为都督夫人不愿意,恒都督便碰都不碰她,那恒都督在这段感情中,也未免太卑微了罢! 琬灵公主忽地,嘴角微微一扬,道:“你们可知道,一个有很大可能成就大业的男人身边的女人,可能是贤妻,也有可能,是祸水。 我们先前不是打听到,如今备受争议的那个土地条例,是出自那都督夫人之手吗?今天在大街上的时候,都督夫人也亲口承认了,那个条例她有参与制定。 大兴毕竟不同于我们安岚,女子向来是不被允许参与政事的,若一个帝皇公然让自己后宫的嫔妃参与到政事中,那个帝皇的做法,定然会被朝臣反对,也会引起百姓非议。” 她们来到西南道已是有几天了,这段日子,她们可没闲着,借口到处走走,已是了解到了不少事情。 因此,她们知道了,西南道的各大家族曾经往恒都督身边塞了不少女子,然而,那些女子都被都督夫人拉去种田了。 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很多人都只是以为都督夫人在吃醋,所以故意为难那些女子,她却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有不妥之处,都督夫人以前是望京留侯府的娘子,她长这么大,只怕都没有亲自做过农活,又怎会突然想到用这种法子为难旁的女子? 于是,某一天,她借口想出去逛逛,去了据说都督夫人让那些女子种田的地方,从那些女子口中,她可是知道了不少事情。 其中当然包括,都督夫人当时答应她们的事情,后来真的成了对外公布的条例这件事。 以及恒都督当时说的那一句“我夫人说的话,就是条例。”。 她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没有细想。 她那时候没有亲眼见过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对他们不了解,也没法细想。 此时,她却是忍不住再次回想了起来。 万灵自然是懂自己主子的心思的,立刻不敢置信地道:“殿下,你的意思是,那都督夫人是恒都督身边的祸水?” 若是往这个方向想,她突然觉得一切都通了! 一个正常的大兴男子,又怎会让自己的妻参与到政事中!而且,真的拿她随口说出来的话当作正儿八经的条例呢! 说不定,恒都督现在还和都督夫人分床睡,确实是都督夫人不愿意让恒都督与她同床! 她虽然不知道都督夫人心里在想什么,但一想到,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心甘情愿不碰她,就觉得恐怖。 要知道,这样的隐忍比一味的放纵,可难得多,也让人细思极恐多了! 琬灵公主轻呵一声,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呐,英雄,还可以是那个英雄,只是那个美人,是断不能留了。 那个土地条例,本就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你想想,若那些人知道,想出那个条例的人是都督夫人,他们会怎么想? 若到时候,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其实是对假夫妻这件事也被散布了出去,可就更好玩了。” 醉丝忍不住道:“殿下,可是,我们还不知道,恒都督和都督夫人是不是假夫妻啊……” “我知晓,”琬灵公主不以为意地道:“是不是假夫妻没关系,他们分床睡这件事是肯定的,若他们真的是假夫妻,对我们来说自然是更好的结果。 重点是,三人猛于虎,这件事一旦传出去,被传他们是假夫妻已是轻了。” 醉丝听到这里,立刻懂了,不由得有些兴奋道:“大伙儿很有可能,会往都督夫人是故意魅惑恒都督,利用恒都督达成自己野心那一方面去想。 到时候,都督夫人势必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首当其冲的,便是恒都督手下的人!” 琬灵公主见她明白了,笑而不语。 万灵要更谨慎一些,皱眉道:“可是,恒都督这些内院之事,一旦传开了,恒都督定然不会放任不管,至少,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传播这件事的人。 而知道这些事的,只有恒都督府中的人,或去过那个府邸的人,要找到源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殿下,我们得想个法子,让别人去传这件事。” 琬灵公主嘴角扬得更高了,眼里闪着微冷的光,“这是自然,本公主心里,已是有一个绝妙的人选了。” …… 另一边,林也还在向恒景和时颜说安岚国和琬灵公主的事。 听到他说要他们小心琬灵公主,时颜眸光微沉,道:“她先前,可是做过些什么事情?” “呵,”林也顿时轻笑一声,淡淡道:“她做过的可多了,可以说,如今安岚国实际的掌控人,并不是女皇陛下,而是——她。” . 第198章 他孩子的母亲(一更) “哦?”时颜微微一扬眉,嘴角弯成一个微凉的弧度道:“那琬灵公主年纪轻轻,却没想到如此有能耐。 如果,她真的如你所说,是安岚的实际掌控者,那提出要向恒景投诚,并愿意拿出半个国库做诚意的人,很可能便是她了。” 方才那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安尚书提出要恒景娶琬灵公主为妻这件事,也很有可能,是她在后面指使的! 不得不说,她的演技还真真不错,把最惹争议的事情抛给了别人做,自己至始至终都躲在一边,扮演着一只纯洁无辜的小绵羊。 林也来得晚,对半个国库的事情不怎么清楚,但多少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点了点头道:“现任安岚国女皇性子温吞,能力平平,这些年大兴朝廷一直压迫安岚,毫无节制地加大安岚进贡的宝石数量,导致安岚民不聊生,甚至爆发过几回动乱。 安岚国女皇面对这等困局,却只会一味应和大兴朝廷,完全无力解决国内越来越尖锐的矛盾。 据说琬灵公主就是这时候站出来,一面安抚民众,一面派人和大兴朝廷周旋,向大兴哭诉安岚的处境以及困难,并提出以递进的方式,每年逐步增加进贡的宝石数量,而不是一下子盲目增大需求,这才为安岚赢得了喘息的空间。 自那之后,安岚国内实际的掌权者,便变成了琬灵公主,便连安岚的女皇陛下,也对她言听计从。 当然,这件事,如今只有安岚几个肱骨大臣知晓,只是刚巧,两年前有人拜托千问阁探寻关于安岚皇室的秘密,我才知道了这件事。” 因此,当听说来到西南道的人是琬灵公主时,他就知晓事情不简单了。 他得回来的情报中说,琬灵公主生性高傲好强,处理起事情的手段宛若雷霆,是安岚以前从没有过的女皇类型。 安岚国的百姓都十分信服她,暗地里流传,琬灵公主的出现,必定会改变安岚! 只是,会如何改变,却是没有人知道的。 时颜听到最后,眸色微闪,道:“安岚皇室的秘密?什么秘密?” 林也笑了,“还能有什么秘密,安岚最让人眼红的,除了它遍地的宝石资源,便是安岚皇室密而不传的挖掘技术。 银钱能使人疯狂,这天底下觊觎安岚国这挖掘技术的人可不在少数,就咱们千问阁,每年都能收到几个探索安岚国这挖掘技术的委托。” “都说了密而不传,只传皇室中人了,这些委托想想也没法做成罢?” 时颜皱了皱眉,突然担心起了千问阁赚钱的问题。 “夫人多虑了,这挖掘技术复杂而精妙,便是我们真的找到了,也没法把它原原本本复刻下来给到委托者,”林也笑得眼眸弯弯,道:“因此,我们千问阁做的只是找到那项技术可能会在的位置,至于能不能从那个位置中偷出那项技术,便凭各自的本事了。 而委托金,也自是要付的。” 时颜这才眼眸一亮,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便好。” 对于他们来说,如今金钱这粪土很重要,十分重要! 看着身旁女子这财迷的小样子,恒景不禁扬唇笑笑,伸出手暗暗拍了拍她的手背,简要向林也说了一下方才琬灵公主一行人说的话,问:“林阁主觉得,这回琬灵公主可是真心向我们投诚的?” 听到那安岚使臣竟然让恒景娶琬灵公主为妻时,林也不禁扬了扬眉,轻笑一声,“那可有趣了,如今安岚的实际掌控者是琬灵公主,而安岚皇室这一代的皇女中,也就只有琬灵公主最有当女皇的能力和魄力。 这样一个女子,竟然说要嫁给都督,只怕她投诚的心意是真,她想借着投诚这件事达成某个目的,也是真。” 一旁没有离开的周仰皱了皱眉,一脸困惑道:“某个目的?” “对,”林也笑得意味深长地道:“对于有野心的女人来说,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那样一个女人,属下不认为她会甘愿一直屈居人下,只怕她是想利用都督,让他们安岚逆风转盘。 这就能解释,为何她非要嫁给都督了,只有那样,她才能把安岚和都督的利益最大程度地捆绑在一起。 若是都督当真接受了她,让她生下自己的嫡长子,以后一旦都督一统大兴,便足以想见,原本只是一个弹丸小国的安岚,会到达一个什么位置。” 什么位置? 到时候,安岚便是都督嫡长子的母族,都督若能成就大业,都督的嫡长子便等同于这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存在! 若是琬灵公主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安岚,有这么一个嫡长子在手,简直就能为所欲为,甚至可以倾尽整个大兴之力,使安岚变得强盛!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充满了野心的豪赌! 这般看来,半个国库的代价算什么,这琬灵公主,算计的是整个大兴啊! 听到林也说琬灵公主生下他嫡长子这个假设,恒景眉头紧皱,眼里掠过一抹嫌恶。 便是这只是个假设,他也打从心底里反感。 从他年少时起,他便已是下了决心,他的孩子只会让一个人生,若不是那个人生的,他宁可不要孩子。 这样想着,他不禁微微侧头,眼神柔软地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 周仰也终于明白了这琬灵公主可能存在的心思,不禁张了张嘴,呐呐道:“这还真是……这天底下,竟然会有心思如此复杂之女子!” 这样一心想要利用你的枕边人,真是想想都让人胆寒啊! 幸好他们都督坚决地拒绝了她,没有给她一点回旋的余地! 时颜也不禁眉头微皱,道:“若她当真有如此大的野心,只怕,便是恒景拒绝了娶她为妻,以及她赠予的半个国库,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恒景也点了点头,看了周仰一眼,沉声道:“周仰,这些天,多派一些人盯着琬灵公主一行人。” 他们怎么说,也是一国的贵客,他们也不好毫无理由地把他们赶走。 可是,若他们不死心,还想在他和阿颜身上动什么小心思,他也决不会允许。 林也点了点头,道:“是,不管怎么样,这琬灵公主,夫人和都督还是多留心为好。 安岚国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最需要人注意的,便是那琬灵公主了。” 说完,他顿了顿,突然笑盈盈地看向时颜,道:“说起来,若那琬灵公主不是与我们处于不同立场的别国公主,她与夫人,都当得上是这天下难得的奇女子呢。” 第199章 心疼与怜惜(二更) 周仰闻言,下意识道:“那琬灵公主,如何能跟我们夫人比!” 他们夫人,至少不会动那些下作的心思好么! 时颜静默片刻,淡淡一笑道:“也许,在某些方面,她比我还豁得出去。 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心思动到我的人头上。” 若是她,可不一定有她那样的魄力,愿意嫁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男子,并把自己的孩子当成政治的筹码。 换做别的时候,时颜也许还会佩服她,和她产生某种惺惺相惜之感。 只是如今,她在她眼中,就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敌人。 一旁的周仰不禁有些怔然地看着自家夫人。 夫人说的我的人,指的是都督吗? 这句话,怎么看都应该是都督对夫人说才对罢! 只是,说这句话时的夫人也太有魄力了罢,再看一旁只是微微笑着的都督,都督分明十分享受夫人对他的占有欲和保护啊! 周仰突然有些风中凌乱,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 林也也忍不住笑了。 陛下这样的笑容,他一点也不陌生。 陛下从以前起便十分护短,但凡是被她圈进了自己领域中的人,她都会毫无条件、倾尽全力地护着。 否则,在薛寻先前陷进如此困境的时候,她也不会不顾自己的安危,亲自来到西南道救人。 更别提,如今被人算计的,是从以前起,便在她心里占据了不一样的位置的恒景了。 他不禁笑眯眯地道:“夫人也不必太紧张,属下相信以夫人和都督间的感情,那琬灵公主便是想打都督的心思,也没那么简单。 这段日子,还是该做啥,便做啥便是了,西南道正在重建初期,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 说起来,夫人应该已是说服余院长辅佐夫人和都督了罢?不知道余院长什么时候过来?” 看到林也说到这个话题时,顿时亮得有些闪瞎人眼的眼眸,时颜的心思一下子就从琬灵公主那件事中抽了出来,有些心虚地望了望天,轻咳一声道:“应该快了,快了。” 余寻归留在惠州,是为了处理惠州的事情。 可是想想便知道,原来的惠州刺史突然被百姓抓了起来,还被折腾得只剩半口气,这件事传到朝廷定是会引起巨大的波澜。 朝廷那边派人去调查事情原委,并派去新的刺史这一个过程,时间定然不会短,而这整个过程,定然是需要一个能主事的人从旁看着,尽量替惠州谋取最大的福利的。 林也一看时颜的样子,心里便微微一突,脸上的笑容不禁凉了几分,突然不带什么情绪地道:“夫人有时间烦脑琬灵公主的事情,倒不如烦恼烦恼咱们西南道的事情。 这些天涌入的百姓太多,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府衙中的人几乎都是一个人当成三个人来用。 更别提,夫人提出的土地条例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明里暗里反对的人可不少,要处理那些事情,也是需要大量人手的。 属下斗胆给夫人一个建议,要分清轻重缓急,对于余院长来说,惠州的事情很重要,但能处理惠州之事的,并不只有余院长。” 说完,他淡淡地行了个礼,便告退离去了。 全程,时颜都被林也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冻着,不怎么敢出声。 周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林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了,才傻傻愣愣地道了句:“林阁主,可是生气了?” 瞧林阁主的样子,绝对生气了吧! 没想到林阁主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生起气来会那么恐怖,和都督生气时让人觉得连空气都凝重了的感觉不同,林阁主生气时,给人的感觉是周身都像被凛冽得像刀子一般的冷风刮着! 时颜不禁又默默望了望天,有些憋屈地看了恒景一眼道:“行罢,待会我回房就给余院长写封信,让他早些过来,我们可以暗中派人帮他处理惠州的事。” 恒景还说那些家伙只效忠她一个呢!这是哪门子效忠,不高兴还给她耍脸子了! 看到时颜那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恒景不禁笑出了声,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谁让你当初找了那么一群一个比一个有个性的人。” 一旁的周仰听得一头雾水。 都督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夫人找了一群一个比一个有个性的人? 都督说的,莫非是千问阁?真要说的话,千问阁确实是夫人“找”回来的。 时颜默默感叹了一下,便站了起来,道:“罢了,自己挖的坑,也只能自己受着。 如今没什么事,我便先回房了,赶了这么多天路,一回来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是有些累了。” 恒景点了点头,有些心疼地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要先去军营一趟。 晚一些,薛寻说会过来向我们汇报事情,你若是累了,不出席也行,我听了回来告诉你。” 时颜听了,立刻摇头道:“不行,薛寻要说的,应该主要是新的土地条例实行的情况,那是我制定的土地条例,我定然是要亲自听一下的。” 而且,看方才街上发生的那件事,以及林也方才说的,便知道,那个条例实行得并不算顺利。 林也说,那个条例动了一些人的利益,其实想想也知道是哪些人的利益,只怕就是如今天在大街上那个男人的那些男子的利益,以及触动到了一些男人所谓的尊严罢。 看着女子坚决的模样,恒景又是无奈又是没辙,最终只能又揉揉她的脑袋,道:“行,你快点回去休息罢。” 如果可以,他只想让阿颜过上无忧无虑、平静而安详的生活,所有的烦脑和苦难,都由他来替她受。 只是,别说阿颜本就不是那种愿意躲在别人身后的女子,如今这情形,他也无法让阿颜完全置身事外。 恒景想着,眼底悄然掠过一抹阴暗。 他还是得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强,这样,他才能保护好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随即,恒景把时颜送回了院子里,才离开了。 早已听到消息的喜儿已是在院子外等着了,见到时颜,立刻激动地行了个礼,道:“见过夫人,夫人,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夫人总是往外跑,把奴婢孤零零一个人留下,奴婢真是想死夫人了!夫人这回应该能待久一些了吧?” 先前夫人离开望京,她和夫人已是分开了一段时间,她好不容易来到西南道和夫人团聚了,结果没几天,夫人又离开了!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别人都要忘记她是夫人身边【唯一】一个贴身侍婢的身份了! 时颜看着小丫头委委屈屈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这回应该是能多待一些时间了。” 不出什么意外这种说法,听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很不安呐。 喜儿跟在时颜身后进了房间,扁着小嘴唉声叹气道:“夫人和都督如今这般颠沛流离,奴婢天天都为夫人和都督担心,真不知道夫人和都督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 时颜闻言,不禁恍惚了一瞬,嘴角微微一扬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谁不希望能过上安定而平和的日子,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每天就烦恼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情。 她心里也是渴望着这样的生活的。 只是,在那之前,她必须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时颜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刚想去床上歇息歇息,一旁的喜儿就突然犹豫着道:“对了,夫人,外头的长榻,还要给都督留着吗? 先前有侍婢给夫人和都督送膳食时看到了这长榻,只怕他们已是猜到了什么了,奴婢这些天,便听到府里有仆从在讨论这件事,说得……有些不好听。” 第200章 夫妻之间那些事(一更) 时颜脚步微顿,看了喜儿一眼,淡淡道:“如何不好听法?” 会传出风言风语也很正常,颍州毕竟不比望京,她和恒景住在望京的都督府里时,府里婢女少,服侍的人几乎都是恒景从军中带回来的, 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她和恒景一直是分床睡的这件事,几乎没几个人能察觉到。 便是有人察觉到了,也是不敢到处乱说的。 但颍州这边就不一样了,在颍州这个府邸里服侍的人都是新找回来的人,而因为时颜先前中毒的事,恒景让人找了一批身家清白的婢女进来, 恨不得连吃饭喝水都有人亲自送到她嘴边。 但时颜因为先前的经历, 对不熟悉的人会比较警惕,便是府里多了不少婢女,也只留喜儿在身边服侍,但不得不说,有了这些婢女,日常的生活是更便利了,她也就默认了这些婢女的存在。 只是,虽然在找她们回来前,恒景定然派人查证过她们都是可信的,但也架不住都是些新人,对他们府里的规矩和她和恒景这两个主子还不熟悉,更因为女子居多,平时嚼舌根的事情也会比以往在望京时多。 喜儿撇了撇嘴,有些气愤地道:“就是说都督和夫人分床睡这件事啊,还说……说都督正是最血气方刚的年龄,但都督和夫人晚上睡觉时,都不会找人服侍,连水都没叫过一回, 实属很不正常, 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都不该是这样的! 奴婢还听……听厨房里一个婆子信誓旦旦地说,瞧夫人走路的姿势和感觉,夫人定然……定然还是个处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喜儿不禁说得满脸通红,是羞的,也是气的。 而且,因为她知道她们的猜测大都是真的,所以又羞又气之余,还忍不住有些焦急。 她实在不明白都督和夫人为什么到现在还分床睡,明明都督和夫人如今的感情看着是越来越好了! 这件事只是被府里的人知道便算了,若是被外头的有心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编排他们夫人呢! 听喜儿前面的话时,时颜的表情还好,然而,听到喜儿最后几句,她忍不住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呛,有些狼狈地微微弯着腰咳嗽了起来。 喜儿一惊,连忙扶着自家夫人替她顺气,道:“夫人,你怎么了?你没事罢?” 时颜好不容易才止了咳嗽,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还带着满满的惊愕,张了张嘴道:“这……这种事还能看得出来啊。” 喜儿立刻就明白了夫人说的是哪种事,小脸通红道:“奴婢也不清楚!但那婆子说得真真的,还说这事是她奶奶跟她说的,她特意用这法子看了不少还没成婚的小娘子和成了婚的妇人,绝对不会有错! 反……反正,这事儿算是传开了,只是那些小蹄子都精得很,奴婢在的时候绝口不提这件事,奴婢也是有一回去厨房,不小心偷听到她们在说,才知晓她们一直在背后说夫人和都督的闲话的!” 那时候她气得不行,狠狠训斥了她们一顿,把她们吓得魂都飞了一半,还把这事与马管事说了,让他好好管管府里的仆从。 只是,谁知道那些人背地里还有没有在说呢! 时颜不禁微微眯了眯眸,道:“这些事,可有传到外头去?” 喜儿连忙摇了摇头,“没有的,奴婢量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 毕竟,这件事一旦传到外头去,就控不住了,只会一传十,十传百。 那些小蹄子虽然嘴碎,但也是知道一但这件事传到外头去,她们便不只是被马管事训斥一番那么简单了。 时颜点了点头,淡淡道:“本来我想着我和都督不会在颍州长住,只要那些人不是太过分,我也懒得去管。 但如今看来,完全不管也是不行的。 你去与马管事说,罚后厨那个婆子二十杖刑,然后给她结清工钱,让她以后不用来了。 记住,让她闭紧自己的嘴,若是以后我们在外头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就不是罚她二十杖刑这么简单了。” 喜儿顿时喜上眉梢,点了点头道:“好,先挑个最不懂事的下手,其他人若是有脑子的,也会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件事还是得夫人出手啊!反观她,便是气得不行了,也只会气急败坏地训斥她们几句。 一想到那些嘴碎的家伙看到那婆子被打后的反应,她就忍不住暗爽。 时颜看了在偷笑的小丫头一眼,有些好笑道:“这件事处理起来很简单,马管事刚来不久,摸不透我和都督的脾气,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不敢放开来做便算了,你可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竟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处理不好? 记住,下回再遇到这种事,该罚就得罚,该震慑就得震慑,你可是我身边的人,可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去。” 喜儿一听,忍不住激动得满脸通红,又是兴奋又是骄傲地重重一点小脑袋,“夫人,奴婢晓得的!” 她先前到底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婢,便是先前在留侯府见过留侯夫人是怎么处理这些事的,潜意识也觉得,那不是自己该做的事。 竟然都忘了,她如今可是夫人身边【唯一】的贴身侍婢啊!真要说的话,在处理后宅之事上,她比马管事手上的权力还大呢! 这就是大权在握的感觉吗?真的——太舒爽了! 见小丫头兴奋得一双眼睛都看不见了,时颜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刚要继续往内室走,喜儿却终于想起了她说这件事的初衷可不是这个,连忙唤住时颜道:“等等,夫人,你还没回答奴婢,外间的床榻还要备着吗?” 喜儿说着,不禁满脸期待地看着时颜。 不管怎么说,如今夫人和都督这种情况,她还是很担心啊! 外头觊觎都督的妖艳贱货可不少,夫人和都督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平白给那些妖艳贱货插足的机会? 她虽然觉得夫人也不是非得需要都督,一个人过得舒心也是好的,但如今,夫人明摆着不是对都督无情啊,而都督对夫人的情义,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一个人虽然也能过得舒心,但夫人和都督在一起,能得都督的全心疼宠和保护,不是更好吗? 喜儿是真心希望自己夫人和都督能好好地在一起,不要再生出什么波折的。 时颜一愣,想了想,轻咳一声道:“还是先不要撤吧。” 喜儿顿时觉得心里的不解就像无数蚂蚁在啃咬她的心房,一焦急,竟把先前深藏于心的某个猜测问了出来,“为何?莫非……莫非夫人真的不懂这夫妻之间的闺阁之事?” 第201章 格外磨人的她(二更) 时颜猛地被喜儿这话噎了噎。 什么叫不懂夫妻之间的闺阁之事?这丫头先前难不成一直是这样想她的? 谁说她不懂,她就是因为太懂了好么! 她难得有些羞恼地瞪了身旁的小丫头一眼,道:“不是!” 喜儿正满心焦急呢,一时也没察觉到自家夫人的情绪,听她一口否认了,自言自语般地道:“也对,便是夫人不懂, 总不能连都督也不懂罢…… 那……那是都督不愿意和夫人同床共枕?” 这个猜测更恐怖了,喜儿不禁杏眼儿圆瞪。 不会……不会都督对夫人的情意只是装出来的吧?其实夫人在都督眼中,一点魅力也没有? 可是,都督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见这小丫头越猜越离谱了,时颜嘴角微抽。 她难道就没想到,不愿意的人是她?! 可是,一旦她这么说了,小丫头只怕会胡思乱想得更厉害,说不定还得抓着她追问为什么,到时候,她更不得清静了。 她默默地揉了揉额角,不容置喙道:“好了,不要乱猜了,我和都督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同床共枕之事……” 说到这里,她的脸有些无法抑制地热了热,又低咳一声道:“只是现在没有同床共枕罢了,以后……以后总会的……” 说完,她淡定地看了一脸懵懂的小丫头一眼,便转身走进了内室。 喜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夫人的意思是,她和都督只是暂时不同床共枕? 所以其实,夫人和都督是知道一对夫妻,同床共枕才是正常的吧! 那为什么,他们现在不这么做呢? 虽然总算得到了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丝毫没有解答喜儿心底的困惑, 她好奇得抓心挠肝的,只是她也没有理由继续追问下去了。 再追问下去,她不就跟那些嘴碎的侍婢一个样了吗! 罢了,罢了,反正,只要都督和夫人心里清楚这件事便好了! 也许是因为休息前跟喜儿扯了一大堆这些少儿不宜的话,时颜睡下后,竟然做梦了。 梦里,本就长得俊朗无双的男人披散着一头黑发,薄唇微微勾起,一双微挑的凤眸里带着仿佛能把人溺毙的柔情,伏在她身上看着她。 满身的肌肉矫健却不夸张,肌肉的线条流畅而漂亮,仿佛老天爷精心勾勒出来的一般,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摸一摸。 明明常年在外打仗的男人,却因为长了一身冷白皮,身上的皮肤完全看不出时常在外头风吹雨打的迹象,完美无瑕得仿佛一块白玉,却又不像白玉那般冷冰冰,每一条肌肉纹理下都仿佛隐藏着野兽般勃发的力量。 时颜的心忍不住砰砰砰跳了起来,浑身发热,有些呆征地看着他。 就见男人突然轻笑一声,仿佛觉得她这呆傻的模样十分有趣一般,微微俯下身子,灼热隐忍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低低道:“阿颜为何这般看着我?” 时颜哪里见过恒景这般撩人的模样,有些受不了,想把他推开,却哪里推得开。 男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唇边轻吻,一双凤眸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轻笑着道:“阿颜……难道不想要我么?” 时颜缓缓地睁开眼睛时,只觉得男人身上那灼热的气息还萦绕在自己身旁没有散去一般,愣了好几秒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热气,是从她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想起梦里那个分外撩人的恒景,以及后来儿童不宜的画面,时颜腾地脸色涨红,有些羞愧难当地转身,滚进了被褥里捂脸哀嚎。 完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有这么饥渴么! 恒景都不一定有做这样的梦!她竟然做了!她简直是禽兽不如啊! 偏偏这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好听醇厚的嗓音,“阿颜,你可是起了?” 听到这个方才还在梦里撩拨她的嗓音,时颜心猛地一跳,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 这家伙,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最不想见他的时候来了! 刚从军营回来了的恒景虽然没听到时颜的应答,但还是敏锐地听到了内室里传来的声响,微微一扬眉,直接撩起帘子走了进去,当看到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的女子时,他讶异了一瞬,忍不住有些好笑地走过去坐下,三下五除二把女子从被褥里挖了出来,轻笑道:“怎么把自己裹成这样?小心被闷着。” 把女子挖出来后,他便把她松松地抱在了怀里。 时颜浑身别扭,只是也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别扭的原因,也只能乖乖地待着,暗暗挑眉瞪了他一眼。 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女子脸上带着几分慵懒惺忪,一双桃花眼比往日更要水润勾人,小脸红通通的,仿佛上了层颜色鲜艳的胭脂,只怕是方才在被子里闷的。 恒景心头一紧,只觉得身上一股热气快速席卷全身,让他不禁哑声唤了句“阿颜”,便缓缓低头,想要吻上怀中的女子。 这时候的时颜哪里敢让他吻,只怕自己一个把控不住,真的化身禽兽把他就地正法了。 连忙伸出一只小手挡住他的唇,脸蛋儿却不禁更红了,声音带了丝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软糯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声音让恒景身体里那簇火焰一下子燃得更厉害了,看着近在咫尺却不让他碰的女子,他暗叹一声,压下心底疯狂四窜的躁动,抬起手握着女子捂着他嘴的小手,却也没拿开,放在唇边若有似无地轻吻着,道:“听阿颜这说法,阿颜似乎不想我回来?” 时颜:“……” 该怎么跟他说,她不是不想他回来,只是他回来得着实不是时候。 面前的男子凤眸微眯,定定地看着她,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此时似乎带上了几分迷离,和肉眼可见的隐忍,浑身的肌肉比往常要硬了不少,仿佛被肌肉封印在体内的那股子力量正在横冲直撞,随时要破体而出一般。 时颜看着看着,突然红着脸抱着他的脖子,看着他尽量淡然地道:“恒景,府里明明有其他房间,你为什么非要睡在我房间的外间?那长榻睡着,真的那么舒服吗?” 恒景:“……” 忍不住越发抱紧了怀中的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带了无尽的隐忍道:“阿颜,我们是夫妻。” 他为何宁愿睡长榻也要与她在一个房间,难道她真的不知道吗? 时颜微微挑眉,突然,似乎一脸天真地软声道:“可是,夫妻也不是这样的啊,夫妻应该睡在一起的啊。” 恒景:“……” 他怎么觉得今天的女子好像格外的……折磨人? 时颜想了想,终是有些不甘心,凑到他耳边低低地道:“恒景,你可曾经有想过……要我?” 她就不信了,就她一个人那么饥渴,就她一个人做过那样的梦! 第202章 得偿所愿(一更) 抱着某种微妙的把别人也拖下水让自己不要那么尴尬的心情,时颜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恒景身子猛地一僵,和怀里的女子四目相对,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理解错了阿颜说的意思。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嗓音沙哑地问出口,“阿颜,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时颜脸一红,虽然她很想把恒景也拖下水,但哪里好意思把方才那句话再说一遍,扭头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嘟囔道:“算了……” 恒景却哪里能让她就这样算了! 他一把收紧了揽着女子的纤腰的手,手掌已是有些按耐不住地在她腰肢处轻轻摩挲,低下头凑近她的耳朵,低低道:“阿颜,你问,我想不想要你,嗯?” 这下子轮到时颜浑身僵硬了。 恒景明明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语气听起来也算正常,但她莫名就从他身上散发的每一缕气息中感觉到了浓浓的危险。 那搁在她腰间越发放肆的手滚烫得不像样,烙得她心都慌了,只是那只手的力度告诉她,此时她是绝对无法挣脱身后那个男人的怀抱的,只能尽量淡定地道:“我就……就好奇地问一下。” 两只手却忍不住一把握住了男人搁在她腰间的手,眼角余光懊恼地瞪着他,仿佛在警告他不要乱来。 只是,她那双桃花眸本就妩媚勾人,平日里便罢了,放在这时候,却是每一个眼神都仿佛在诱人深陷。 恒景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发困难了。 她只是好奇? 她这好奇,简直要要了他的命! 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咬住了怀里女子的耳朵,不顾她的挣扎,在她耳边隐忍痛苦地道:“阿颜,你怎么这么磨人。” “你问我想不想要你?从我初初晓得男女情事那天起,便没有一天不想要你。” “我梦里的女子只有你,让我每晚痛苦难耐的人也只有你。” “你道我为何宁愿睡长榻都要与你一个房间,因为我只想离你近一些,便是只是闻到你身上的气息,我都觉得很满足。” “我甚至,时常没脸没皮地在想,要不要不顾你的意愿,诱哄着让你成为我真正的妻……只是我不敢,阿颜,我怕你恼我。” 男人一字字一句句,在她耳边痛苦而忍耐地说着自己心里那些从年少时起便深藏心中的龌龊心思,那些,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与她说的事情。 那是真的,把他的一颗心都掏出来,放在她面前了。 时颜整个人都愣住了,一张脸越来越红,身子也越来越热。 此时她没有那种原来恒景也与她一样的欣喜感,而是忍不住有些怔然地想,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那样的心思的…… 突然,耳朵一痛,时颜的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连忙低低道:“好痛……” 身后的男人顿了顿,果然有些慌了,松开了她一些,探头去看她,“哪里痛?” 时颜却趁机一下子从他怀里跳了出来,看到难得有些呆怔的男子,轻咳一声道:“现在不痛了。” 恒景不禁微微蹙眉,嘴角抿了抿,一双漆黑的凤眸仿佛带着说不尽的谴责和哀怨看着她,看得时颜有些受不了,仿佛自己是一个随意撩拨人又不负责的渣女。 她忍不住又轻咳一声,移开眼神,轻声嘟囔道:“我又不是让你一辈子都睡长榻……” 恒景微愣,一双漂亮的凤眸顿时眯了眯,站起来一副要把她抓回来的模样。 时颜连忙转身躲开了,装作没事人一般往外走道:“嗯……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恒景被她这反应气笑了,只是好不容易等到她主动松口,他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连忙快走两步,一把握住女子的手腕,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眸嗓音暗沉沙哑道:“阿颜,你说,不是让我一辈子睡长榻是什么意思?” 时颜挣了挣自己的手腕,意料之中地没挣开,不禁瞪了某男人一眼。 只是,她知道这话题是绕不过去了,又忍不住清了清喉咙道:“就是……字面意思呗。” 虽然主动说出这句话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确实是喜欢他的,心里也对他有渴望,如果承认这一点能让恒景更开心,那……承认也没什么。 恒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嘴角往上一牵,笑了,是那种得偿所愿、意气风发的笑容。 他微微一用力,又把女子揽进了怀里,低头和她额头对着额头,一双凤眸亮如星辰地看着她,醇厚的嗓音带着还没褪去的欲望,低低笑道:“那不知道阿颜,什么时候愿意召我侍寝?” 侍……侍寝个毛! 而且,怎么这个问题还要问她啊! 他是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屁孩么! 时颜被他笑得,莫名地一阵羞赧,瞪了他一眼,就再一次挣脱了他的怀抱,有些羞恼地道:“再考察你个十一二天吧!” 说一出口,她整个人就僵住了。 她说了什么? 十一二天? 十一、二天?! 恒景似乎也有些意外,愣了愣,只是很快,就低低地、愉悦地笑了出来,“好,这可是你说的,阿颜,希望你能记住你说的话。” 时颜:“……” 这时候,她说她方才那句话其实没过脑子还来得及吗? 然而,占尽上风的男人显然没想给她反悔的机会,看了看她的表情,眉毛微微一扬道:“阿颜,出尔反尔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时颜:“……” 虽然知道这是激将法,但,她就是被激到了! 时颜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道:“当然,但到时候,也得看你是否通过了我的考察!” 罢了罢了,不就是睡觉嘛! 可不能白瞎了她做女帝时那荒唐无度的名声! 到时候,谁后悔还不一定呢! 恒景忍不住又是低低一笑,走过去就要再次把面前满脸羞恼的女子拉进怀里,好好哄上一哄。 突然,却只闻一阵敲门声,喜儿走了进来,悄悄摸摸地看了两个主子一眼,道:“都督,夫人,方才马管事派人过来说,薛刺史来了,想要求见都督和夫人。” 自从夫人跟她说过她只是暂时不与都督同床共枕后,她就一直在想夫人说的暂时是到什么时候。 第203章 男人的私房钱(二更) 此时见到面前的夫人脸色微红,双眸含情,衣裳分明有些凌乱。 都督明显十分愉悦,连眼角眉梢都似乎染上了笑意,让他一张本就惹眼的脸更为丰神俊逸,朗目疏眉,若在外头,还不知道要勾去多少女子的芳心,喜儿心里不禁一喜。 看来她的猜测没错,夫人和都督会不会睡到一起,还得看夫人的态度。 看如今的情形,她觉得两个主子离修成正果又近了一步了! 她甚至不由得暗恨起薛刺史来得不是时候。 都督和夫人平日里已是够忙了,就该让他们多点培养感情的时间啊! 时颜却忍不住心里一喜,暗暗地在心里道了句薛寻来得好,看向喜儿故作淡定地点头道:“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说着,转身就快步走回内室,整理自己去了。 恒景看了眼怎么看怎么有些落荒而逃的女子,忍不住低低地笑了。 罢了,还是见好就收罢。 否则把人惹恼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时颜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就和恒景往外头接客的厅堂走去。 出了房间,时颜才发现,太阳已是开始下山了。 如今已是初秋,天黑得越来越早,风也越来越凉了。 恒景刚到外头,便忍不住蹙了蹙眉,回去拿了件暖杏色披风,给时颜披上了才道:“走罢。” 时颜不禁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只觉得那暖意仿佛一下子透过皮肤,直达心底,不由得朝恒景笑了笑,道:“你今儿去军营,可有事情发生?” 恒景拉着她的手,边往前走边道:“没有,如今不是战时,便是我暂时不在,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就是正如薛刺史所说,我手下的大军便是不是战时,也是需要养着的,这就需要夫人多多担待了。” 见恒景笑眯眯地看向她,时颜嘴角微微一抽,道:“恒都督,若让你手底下的人知道你吃软饭吃得那么坦诚,你的脸要往哪搁?” 其实大兴已是开始有府兵制了,就是没有战争时,军队中的兵士都会变回普通的农民,回去耕种土地,只是,在如今随时需要打仗的时候,自是不能随意把军队解散让他们去种田的。 可以想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必须维持着这支军队的存在,并养着他们。 薛寻说得没错,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是,她却不相信,恒景这么多年来,真的一点积蓄都没有。 单单他先前立下战功的时候,她就赏了他不少金银珠宝好么! 这家伙莫不是想存私房钱? 想到这里,时颜忍不住暗暗瞪着他道:“恒都督,男人太穷,可是会让人瞧不起的。” 恒景忍不住低低笑了,突然俯下身子,在时颜耳边轻声道:“我不穷,可是,我阿爹在我小时候便教导我,以后若我娶了妻,需得把家里的钱财都交给妻子管,这样,方能家庭和睦。 这话我铭记于心,如今,你是我的妻,我的银钱,便是你的银钱,我已是让陈应把我这些年的银钱和名下的产业都整理出来,整理完后给夫人过目。 你说,我这般,是不是需要夫人多担待?” 时颜眼眸微亮,这才满意地笑了,“这还差不多。” 恒景不禁有些好笑地抚了抚身旁女子的头。 先前怎么没发现,他的阿颜还是个小财迷。 两人一路低声说着话,氛围和谐而美好,薛寻远远地看着,不禁嘴角微抽,狗眼都要被闪瞎了。 陛下堕落了,堕落了啊! 他不由得满脑子都是古代君主被妖妃所惑的剧情。 于是,在时颜和恒景还没进到厅堂时,薛寻便坐不住了,急急地跑了出去强行打破了他们间和谐的氛围,故意拉长嗓门行了个礼,“属下见过夫人,见过都督。” 说话说到了一半被打断了的时颜一愣,有些奇怪地看了薛寻一眼,道:“薛刺史这么焦急,可是我们让你等久了?” 薛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眼角余光看到恒景似笑非笑一脸你的小把戏我都看穿了的表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道:“属下确实很急,因为属下知晓夫人很关心咱们土地条例实行的情况,因此迫不及待要向夫人汇报此事。” 薛寻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时颜的心思,她顿时什么都忘了,道:“那我们快坐下详细说说罢。” 一旁的恒景微微挑了挑眉。 这家伙,倒是把阿颜的心思抓得很准。 行罢,算他过关了。 几人刚坐下,时颜便问:“那个土地条例实行得怎么样了?我听林阁主说,这段时间明里暗里反对这个土地条例的人,不在少数。” 薛寻说起正事来,还是很严肃的,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林阁主而言,自古以来,就没有官府给平民女子授田的说法。 先前女子有田地的情况,无外乎两个,一是该女子本就出身高贵,例如公主郡主之流,她们的田地一般是身为皇家子女都会有的,二是该女子出身世家大族,她们的土地是家族授予的,除此之外,有能力的女子也能通过购买田地获得田地。 只是,这无一例外……” 时颜接下了薛寻的话,道:“这无一例外,都是只会发生在有着一个好出生的女子身上。” 薛寻点了点头,道:“所以,平民女子几乎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田地,只能依附于家里的男人生存。 因此,夫人这个土地条例一经问世,可以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夫人这些天一直在惠州处理事情,可能对外界的情况不太了解。 这个条例虽然吸引了很多人来我们西南道,但就属下观察来看,更多的人,却是完全不认可夫人的条例,甚至对这个条例大骂出口。 像今天夫人在大街上碰到的事情,这段时间发生得不少。 所以,属下斗胆问夫人,是否要坚持实行这个土地条例?” 薛寻最后这句问话,虽然委婉,意思却很明显了。 如今,他们西南道十分缺人,正是需要尽可能多地吸引人过来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便如此激进地实行这样的新条例,是否不太合适。 时颜眸色微闪,嘴角微微一抿,沉默片刻后,果断道:“这个条例,要坚持实行下去。” 顿了顿,她嘴角微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道:“我们虽然缺人,但与其吸引回来的,都是像今天那个男人那样的人渣,还不如人少一些,但来的都是尊重家里的妻子和女儿、并不会仅仅因为家里的妻子有了田地便惊慌失措的男人。 那样的男人,才是心底真正自信并强大的男人!” 说着,她微微一抬下巴,道:“何况,这里是我的地盘,他们想来我的地盘,本来便必须按照我的规矩来做,断没有要我们反过来迎合他们的规矩的说法。” 薛寻一愣,忍不住低低地一笑,郑重地行礼道:“是,属下知晓了!” 他到底是太久没有与陛下相处了。 都快忘了,他们陛下向来是个极有主意、且说一不二的主。 见到这样的陛下,他心里久违地产生了一种激动而亢奋的心情。 他有种预感,陛下会带领着他们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是,只有陛下才可以建立起来的世界! …… 接下来,时颜难得过了几天平和的日子。 她已是给余寻归写了封信,让他可以的话,早点来西南道,余寻归回信很快,并在信里应承了她,定会尽快启程往西南道去。 他们的土地条例在她的坚持下,也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实行着。 看着颍州城明显一天比一天多的人口,时颜很怀疑薛寻的话是不是诓她的。 这哪里像他说的,大部分人都不认同她的土地条例? 即便外头真的很多人不认同,这些来的百姓,也已是足够多了好么! 至少,听闻林也这段时间给人的感觉是越来越恐怖了,便连宗向南也不怎么敢靠近他。 只是,西南道的事情虽然繁多,但忙的向来是做事的人。 时颜这些天倒是挺闲的,甚至有空研究起了一些她先前就很想做的事情。 这天,她搬了张长榻在院子里,迎着初秋凉爽的风,细细地把她已是画了好几天的图纸完成了。 喜儿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嘟囔道:“夫人,你这画的是什么啊?像马又不是马,怎么还有两个圆圆的东西?” 时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把图纸交给她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去找一个手艺好的工匠,让他照着我的图纸把东西做出来。” 喜儿虽然好奇得不行,也只能先憋住了,应了一声,把图纸小心地卷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侍婢匆匆走了过来,朝时颜行了个礼,道:“夫人,苏六娘在外头求见,她说,她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与夫人说!” ------题外话------ 感谢orchis137和潇湘书友染紫绯投的月票~4月快乐么么~ 第204章 不是真夫妻(一更) 时颜微微挑眉,道:“请进来。” 苏希雨会直接来找她,她还挺惊讶的。 也许是出生于望京还算说得上名头的家族的原因,苏希雨在很多习惯上都带上了世家大族的讲究,例如她每回想来找她,都不会直接过来,往往会先送来一张帖子,时颜派人回了帖子,她才会过来。 这样做,可以避免她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别人的生活,又或是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像这回她没送来帖子,直接便过了来的,倒是头一回。 想到那侍婢说苏希雨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时颜不禁微微沉吟,是什么事情那么重要,让苏希雨打破了过去十几年刻在她骨子里的教养和习惯。 莫非,是她姨娘到西南道了,她太开心,才一时失态? 时颜刚从惠州回来的时候,苏希雨便找上她,眼神坚定而忐忑地说,她已是想好了自己将来想过的生活。 她托了那个土地条例的福,自己也领到了属于自己的田地,她内心无比兴奋,起了把自己姨娘也接来西南道,以后和她一起在西南道生活的心思。 这个心思,她其实早就有了,只是之前,她还没想到要靠什么为生,贸贸然把姨娘接过来,只怕会成为阿姐的累赘。 阿姐已是帮了她很多,她不想再麻烦她了。 如今有了这个土地条例,她一下子有了可以一个人生活下去的底气,也就终于有勇气向阿姐提出她先前的想法了。 以她的能力,自是无法把姨娘从望京带到这里来的,这件事,还得阿姐帮忙。 时颜自是一口应下,虽然望京是韩圻年的地盘,但派人去把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侯府姨娘带来西南道,也不是多难的一件事。 只是,算算时间,她姨娘理应还没到才对。 时颜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也就懒得想了,让喜儿替她收拾了一下小几上的作画工具,泡一壶新茶上来,便闲适地倚着榻延等着。 苏希雨很快就在侍婢的带领下过来了,径直走到时颜面前,行了个礼道:“阿姐。” 时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面前的女子一改往常的开朗活泼,眉头紧紧蹙着,眼神带着几分彷徨不安,分明是满腹心事的模样。 她敲了敲几面,示意她在她对面坐下,淡淡道:“五妹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有什么事都可以与我说。” 苏希雨可是她的人。 在她的地盘还敢欺负她的人,简要活腻歪了。 苏希雨依言在她对面坐下,摇了摇头道:“阿姐,我现在与文娘住在一块,有她护着我,我能有什么事? 我要说的事情不是关于我的,是关于阿姐的。” 时颜微愣,看着她道:“什么事?” 瞧她的表情,这件事,可能还不是一件小事。 只是,这段时间日子平和,连那琬灵公主也没搞事了,据恒景派去监视她的人说,琬灵公主一行人真的就仿如只是来做客一般,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客栈里,只偶尔出来四处走走。 再说了,若是西南道出了什么事,没理由她还不知道,苏希雨就知道了。 除非…… 时颜眉眼微微一压。 那件事发生在平民百姓间,还没传到他们的人耳中,因此,也就只有也生活在平民百姓间的苏希雨察觉到了。 苏希雨张了张嘴,却半天没说出话来,到头连,一张脸反而先憋红了。 时颜眉头皱得越紧,只是,没有开口催促她,只静静地等着。 终于,苏希雨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凑到时颜耳边低声问:“阿姐,你和都督这段时间,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时颜一愣,心下意识地咯噔了一下,有了某种预感,面上却不显,淡淡道:“为何这么问?” “我……”苏希雨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再怎么说,她都是一个还没出阁的娘子,阿姐和都督夫妻间的事,万万不该由她插手的。 只是,她和阿姐身边又没有一个靠谱的、懂得替她们处理这些事情的长辈。 苏希雨暗暗咬了咬牙,小声道:“阿姐,你知道的吧?我和文娘最近在替一些饭馆和客栈洗衣服和碗碟……” 这事,时颜是知道的。 她知道这小丫头的心思,她想着以后要和她母亲单独出来过日子了,虽然如今有了自己的田地,但在田地有所收成之前,还是要想办法攒点钱过日子的。 她又不愿意拿这种事麻烦她,幸好文娘是个十分独立自强的女子,西南道的局势一安稳下来,就带着她四处找零工赚钱。 “昨天,我和文娘在颍州一家饭馆洗碗碟的时候,听到……听到有人在议论阿姐和都督的事情,他们说,阿姐和都督虽然同居一室,但一直是分床睡的,还说……还说……” 苏希雨满脸通红,却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还说阿姐和都督如今还不是真夫妻!只怕阿姐是用什么法子蛊惑了都督,才让都督在这种情况下还对阿姐言听计从,甚至……甚至用阿姐乱说的话制定成了咱们的土地条例。 如今咱们的土地条例引起那么大的争议,还被外头很多士人和大儒取笑,都是阿姐害的……” 时颜其实早在苏希雨一脸难以启齿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但听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脸色一沉,轻呵一声,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知道她和恒景分床睡这件事便罢了,却没想到,他们连那土地条例是她想出来的都知道了! 除了她和恒景身边几个心腹,这天底下理应不会有别的人知道这件事。 便是当初琬灵公主问她,她也只说了,她参与了制定。 只是,传出这些消息的那个人分明把这个矛头指向了她,直接说,制定那个条例的人是她! 苏希雨自然也感觉到了自家阿姐的愤怒,连忙摇了摇头道:“没有了,文娘察觉到事情不对,还故意装作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去套那些人的话,也套不出其他什么了。 只是,他们说的话很难听,一直……一直说阿姐定然是狐狸精转世,专门来蛊惑都督的。 而且,阿姐,这其实不是我第一回听到这些话,早在两天前,我就听到有人在讨论了,只是那时候,他们只是在猜测阿姐和都督感情不好,没说到那么多细节的东西,我一忙起来,就忘记了。” 第205章 如此卑微的恒都督(二更) 时颜不禁嘲讽地笑笑,“呵,狐狸精转世,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他们这般看得起我?” 如果苏希雨说的都是真的,这件事还不知道在百姓间暗暗传播了多久了! 而且,这些传言最为恶毒的地方在于,它把所有事情的矛头都直指她,在那个谣言里,她成了一个颇有心机、玩弄恒景感情、一门心思要毁了恒景的女人! 苏希雨不安地绞了绞手指头,她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便很不安,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今天很早就起来了。 要不是怕来得太早,打扰了阿姐休息,她定然刚起床就来找阿姐了。 “阿姐,”苏希雨细细观察着时颜的表情,道:“那些应该都是谣言罢?都督对阿姐那么好,阿姐和都督之间又怎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呢。” 时颜嘴角抿了抿。 那不是谣言。 她之所以那么惊怒,便是因为,传言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时颜虽然没有说什么,苏希雨却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捂了捂嘴低呼一声,“阿姐,不会那些传言,都是真的罢?” 时颜暗叹一口气,安抚地看着苏希雨道:“这些都是小事,你不用太担忧,也幸好你把传言的事告诉了我,否则,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知道。” 苏希雨咬了咬唇,她实在无法相信,阿姐和都督感情明明看起来那么好,却至今还是分床睡! 她当然不会像外头的人传的那般,觉得是阿姐故意玩弄都督的感情。 她担心的和外头的传言恰恰相反,她担心辜负阿姐、不愿意和阿姐成为真夫妻的人是都督,担心都督对阿姐的深厚感情都是装出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阿姐在都督身边,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啊! 只是,阿姐分明不想与她说这件事,她再担心,也只能点了点头,道:“我相信阿姐,虽然……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阿姐若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尽管与我说。 阿姐帮了我那么多,我一直是想回报阿姐的!” 看着面前女子认真而担忧的眼神,时颜心里一暖,笑着点了点头,道:“好,谢谢五妹。” 最后,苏希雨临走前,顿了顿,突然看向时颜,低声道:“阿姐,虽然……据说很多人反对咱们西南道的土地条例,但那个土地条例,确确实实帮助了我,以及很多很多和我有着差不多处境的女子。 阿姐先前对我的鼓励,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但正是因为阿姐这个土地条例,我才真正有了带着姨娘独自在外生活的勇气和信心。 我万分感谢西南道实行了这么一个土地条例,知道那个土地条例是阿姐提出来的时候,我其实没有很惊讶,我甚至觉得,那是阿姐才能想出来的土地条例。 阿姐,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我觉得很多像我一样的女子,都是打从心底里感谢阿姐制定的土地条例的。” 时颜微愣,眼神不禁微柔,道:“我晓得了,谢谢五妹。” 苏希雨是担心她会在意传言中对她制定的土地条例的诋毁,才特意说了这么一番话的罢。 她现在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妹妹,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 苏希雨走后,时颜想了想,唤来了江在,把传言的事一五一十与他说了。 不出她所料,江在闻言,也十分震惊,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时颜说完后,淡淡道:“你立刻派人去查查,这个传言的源头在哪里,到底是谁,传出了这件事。 知道我和都督的情况的人,只有府里的人,我会让马管事同时彻查府里的人,到时候你和马管事合作,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查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在不禁更震惊了,嘴巴微张,看起来有些傻。 听夫人说的话,莫非那传言……不全是假的?! 可是……这不可能罢!他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夫人和都督的狗粮都快吃得他没感觉了,这会儿竟然告诉他,都督和夫人是分床睡的? 当然,他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都督和夫人至今不是真夫妻这种说法实在太扯,他想的是,莫非是他们都督这段时间惹了夫人,夫人才不愿意让都督上床的? 时颜见江在半天没有反应,微微一扬眉看向他,江在立刻回神,连忙低头应了一声,“是,属下这就去找人彻查这件事!” 看着江在离开的身影,时颜眼帘微合。 像江在这种常年跟在她身边的人,可能会觉得比起那土地条例是谁提出来的,她和恒景之间的情况更让人震惊,因为他们心里知道她的能力,也已是认可了她。 但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比起她和恒景之间的情况,他们会更在意土地条例是她提出来的这件事,并且,会讶异于恒景竟然真的听了她说的,采取了她提出来的土地条例。 她和恒景分床而睡这件事,在他们看来,只是印证了她对恒景的影响,真的很大罢了。 大到恒景愿意什么都听她的,即便让他卑微地只能守着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能碰她,他也毫无怨言。 如果她没猜错,背后那个人为了落实加诸在她身上的罪名,只怕下一步就是,要给她这些匪夷所思的行为找出一个原因了。 时颜不禁勾了勾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 到了下午的时候,她唤来喜儿,本来想叫她安排一个人去军营,让恒景今天没事的话,便早点回来。 这件事,她必须和恒景好好商量一下。 却没想到,她正和喜儿说着话,裹挟着一身外头的风尘的男人便匆匆走进了院子里,白玉般的俊脸上难得毫无笑意。 时颜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遣退了喜儿后,主动迎上前问:“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这段时间处于休战期,军营里的事务没有很忙,恒景多数时间都是能回来用晚膳的,但也鲜少会在下午的时候就回来。 他今天回来得那么早,只怕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恒景见她走了过来,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大拇指轻轻地在她柔滑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眉却没有松开,嗓音微沉道:“阿颜,薛刺史和林阁主他们都来了,我们先去厅堂,这些事,一会儿再说。” ------题外话------ 感谢orchis137和潇湘书友染紫绯投的月票~ 第206章 也太不懂事了(一更) 时颜这下子,更讶异了。 想起今天苏希雨说的那个传言,她不禁有种十分强烈的预感——恒景和薛寻他们这些异常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传言! 可是……咳,虽然她自己觉得没什么,但那个传言到底暴露了她和恒景的私生活。 这件事明显是冲着她来的,确实要引起重视, 但若他们问起她和恒景的传言是不是真的,要怎么回答也是个问题。 去往厅堂的路上,时颜不易察觉地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便见他脸色紧绷,薄唇紧抿,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一直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时颜不禁先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放到了一边去, 看恒景这模样,他们这回谈话的原因, 绝对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传言。 应该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很快,他们便到了厅堂处,林也、薛寻、周仰、钱甚多和恒景几个心腹将领已是在里面坐着了,见到他们,立刻站起来朝他们行了个礼。 “属下见过都督与夫人!“ 恒景和时颜在主座坐下,恒景分明没有与他们寒碜的心思,沉着一张脸看了他们一眼,道:“都坐下罢,咱们几个人说话,不用这么多礼。” 确实,今天在这里的,都是她和恒景身边最信任的几个人。 换一句话说,这一场谈话,是一场只能让“自己人”参与的谈话。 时颜心里心思更多了一些,看了看恒景,就见他突然看向周仰,嗓音微沉道:“周仰, 把情况跟大家说一下。” “是!” 坐在恒景下首第一个位置的周仰立刻站了起来, 脸上的神情分明凝重至极,道:“这两天,都督派去西南道各州驻守的将领,几乎都传来了话,甚至有四个州的将军亲自来到了颍州……” 时颜微愣,更切实地感觉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按理来说,会让驻守一个州的将军放下所有事情亲自跑回来与自己的主帅禀报的,只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西南道共有十个州,恒景分别派了手下的十个将领去驻守这些州,这其中,有四个州的将领亲自来了颍州,已是是几乎一半的人了! 更别提,恒景本人就在颍州,颍州防守事务的人便是周仰,与恒景联系最为密切,跟其余九个将领的立场是不一样的。 周仰继续道:“几个州的将军,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据说,各州都有关于都督和夫人的传言在流传,且这些传言都是先在百姓间秘密流传的,到他们察觉的时候,已是太晚了! 何况,那些传言,分明对都督麾下的军士也产生了影响,他们纷纷询问都督,是否……真的让夫人参与了西南道的管理,那个土地条例,是否真的是夫人提出来的!” 时颜心头微紧,不禁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拳头。 “他们说,这个传言在各州流传开后,引起了很多本来就对那个土地条例不满的人的不满,这些人中,不乏在西南道有着重大影响力的各大家族! 但这都不是属下最在意的……” 周仰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道:“虽然那些将军没有明说,但属下能感觉到,那些将军也对那个传言很不满,甚至……把这些不满迁怒到了夫人身上,字里行间,对夫人颇有微词! 有些州的将领甚至已是在消极实行夫人的土地条例,在给百姓分配土地时,并没有一同给符合条件的女子分发土地,在她们问起时,只含糊其辞地说要先问过上头的人。 这件事让那些原本支持簇拥我们这个土地条例的人也心生了不满!据说已是有百姓因此离开了西南道,若是他们在外头散布关于我们西南道不好的言辞,只会影响夫人和都督的声誉! 这个传言明前来看,对西南道的百姓和都督麾下的官兵影响很大,属下唯恐这样下去,会酿造出新的祸端!” 时颜终于忍不住,冷冷地一扯嘴角。 背后那人为了对付她,这个局设得还挺精妙。 周仰说完后,厅堂里静了几息,最终,是性子跳脱的钱甚多忍不住嚷嚷道:“那些将军也太不懂事了!就算咱们夫人真的参与了西南道的管理又怎么了?咱们夫人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女子! 何况,那个土地条例虽然有人反对,但我瞧着支持它的人也不少,特别是那些女子,属下好几回见到她们领到了自己的土地后,都忍不住激动得哭了。 大多数男人都是明事理的,也疼自己家的女人,见自己家女人开心,自己家也能多几块地,又哪里有不开心的! 也就是那些自以为是不把家里女人当一回事的男人,或是一些穷讲究的人对这个条例有意见罢! 属下倒觉得,夫人提出这个条例很好,大大的好!” 钱甚多是九个被派出去的将领中的一个,他驻守的是衮州。 他这回回来,也是向自家都督禀报这件事的,但他先前一直跟着时颜,心底里早就认可了时颜,自然不会像其他将领一样,对时颜有那么大的意见。 林也和薛寻见陛下被那么多人认可,心里自然很欣慰,只是,他们无法像钱甚多那般乐观。 林也暗叹一口气,道:“其实自古以来,任何一种改革,都会有同意和反对两种声音,不可能有改革是能迎合所有人喜好的。 只是,这回最大的问题是,这个传言的传播,让反对的声音甚嚣尘上,甚至,影响到了很多原来支持这个条例的人。 毕竟,在大兴,很多人对女子都有着偏见,他们不知道这个条例是夫人想出来的便算了,一旦知道了,只会带上对女子的偏见去看这个条例。 原本好的东西,也变得不好了。” 薛寻也接话道:“而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连恒都督麾下的人,都对夫人产生了不满……” 如今他们人手不足,能充当文官的人五个手指数得清,否则,他和林也就不用一个人管好几个州的事务,忙得像个陀螺一样。 但他和林也就算同时管着好几个州,也是没能力亲自去监督每个州的事务的,监督各州事务运行这个权力,就落到了在各州驻守的将领中。 若他们不愿意配合,甚至消极应对,便是再好的条例,也实行不起来! 薛寻想到这里,这些天心里压着的不满和火气无法抑制地便爆发了开来。 第207章 让他们心服口服(二更) 如果他们陛下还是陛下的身份,那些人又哪里敢说陛下一句不好! 如果真正掌握实权的人是他们陛下,他们又怎会如此被动! 这也是他一直看恒都督不顺眼的原因。 不管他自己怎么想,他手底下的人唯一认的主子还是他!这时候,他越是表现出对他们陛下的尊重和顺从,只会越引起他手底下的人的不满。 他知道这不能全怪恒都督,但一想到这些人可能会伤害到他们陛下, 他就忍不住迁怒! 他忍不住冷冷一笑,道:“这个局,实在妙啊!妙!我在颍州这么久,也就今天才听到这个传言。 可想而知,那个设局的人是故意先在别的州传播传言的,就是为了不引起我们的主意!” 这一切,与其说是在抹黑恒都督的名声, 倒不如说是想让所有人都把矛头对准他们陛下,逼着恒都督做出抉择! 若恒都督当真是有野心的人,在自己手底下的人和百姓的双重压力下,只怕也不得不选择妥协,要不是把他们陛下送走,要不就是把他们陛下打入“冷宫”。 实在是好生歹毒! 明明这一切本来就是属于他们陛下的,如今在别人看来,陛下却成了一个不自量力妄想夺取不该属于她的权力的女人! 恒景一直沉着脸没说话,这时候,终于薄唇轻启,看向钱甚多道:“钱甚多,你可是说,你找到了在你们衮州散布传言的那个人?” 闻言,其他人都一震。 时颜也立刻看向钱甚多。 钱甚多见自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一时忘了这些烦心事,有些得瑟地扬了扬下巴,道:“当然!属下一听到那个传言,就知道传出那个传言的人不怀好心,立刻就派了人去追查在衮州第一个传出这个传言的人。” 钱甚多跟其他州的将领不同, 听到这个传言第一时间就肯定这个传言是假的, 他们夫人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何况他根本不觉得夫人参与政事有什么不对! 因此,他才能第一时间派人去查找传播传言的人。 “属下听说,别的州的将领也派了人去查找传言传播的源头,只是他们都发现,第一个传播那个传言的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躲起来了,还是压根就离开西南道了。” 钱甚多得意洋洋道:“也是,他们先前光顾着震惊以及担忧了,等察觉到这个传言不对劲的时候,人早就跑了! 便是如属下这般英明聪慧的、在听到传言的第一时间就派了人去追查的男人,也差点让传播传言那人给逃了。 最后,属下是在衮州的城门口把那个男人抓住的!” 时颜立刻道:“那个男人,是个什么人?他可有说,那个传言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钱甚多道:“那个男人就是个很普通的混混,属下抓到他后,没怎么用刑,他就吓得把一切都招了。 他说,是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在衮州传播这个传言的,那个人要求他把传言传播开来后,便立刻离开西南道。 他本来可以逃走,只是那男人在衮州的青楼里有个老相好,他性子虽然浑,对那老相好倒是有真感情,拿了钱后,本想把他的老相好赎出来跟他一起离开。 然而谁知道,他对人家有真感情,人家只当他是恩客,她自己另有心上人,因此一口拒绝了那男人替她赎身。 那男人因此和他的老相好拉扯了好几天,这才耽误了离开的时间,被属下逮着了。” 时颜紧紧盯着他,问:“那他定然也说了,让他传播传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罢!” 钱甚多点了点头,道:“是说了,他说,联系他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但他只让他收钱做事,从来不会跟他透露自己的情况。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个男子是颍州人,因为他说话时,带着颍州的口音。” 时颜嘴角微抿,眼帘微垂,一脸沉思。 薛寻忍不住冷冷一笑道:“其实,设局那个人就在颍州,本来就是可以猜测出来的事情。 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仅知道都督和夫人的私密事,还知道,那个土地条例是夫人提出来的。 事实上,属下心里,已是有了怀疑的对象。” 时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做出这件事的人,估计就是先前西南道各大家族塞过来的那些女子的其中一个罢。” 当时,她把那些女子拉去田地里后,首次在她们面前提出了她那个土地条例的雏形。 这天底下,除了她和恒景的心腹,还知道土地条例是她提出来的人,大抵只有她们了。 薛寻这时候,却淡淡道:“不止,还有琬灵公主。“ 时颜一怔。 薛寻嘴角笑意微冷,“夫人和都督从惠州回来前,琬灵公主曾经有一回带着手下的人,到了城外散心,而且还十分‘凑巧’地,遇上了被夫人带去那边学习做农活的一众女子。” 一个别国公主在他们地盘里,薛寻又怎么可能真的放任他们随便乱逛。 自是在他们来的第一天,就偷偷往他们身边安了监视的人。 时颜扬了扬眉。 这件事情中会有琬灵公主的身影,她一点也不意外。 她本就觉得那女人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这些天一直安静乖巧,其实才是反常。 如今,既然确定了嫌疑人的范围,那就得想办法把真正的幕后黑手找出来了。 “能知道都督和夫人这些私密事的人,定然就在这个府里,”林也淡淡道:“要找出幕后黑手,并不是一件难事。 如今最难的,反而是要怎么破除这个传言带来的影响力。” 恒景手底下一个将领立刻道:“对啊!这才是最麻烦的!若不然,我们先对外否认那个土地条例是夫人提出来的,安抚安抚都督手底下的人和那些百姓?再警告那些知道内情的人,不许再对外胡说八道?” 薛寻却立刻冷冷道:“不行,不能否认!” 这件事他们不能否认,若他们否认了,那他们陛下以后,就真的只能安居后宅,不能插手一点政事了。 所以,这件事绝对不能否认! 在座的都不是没脑子的,哪里不清楚这一点,一时都沉默不语。 时颜看了看他们的模样,突然低低地笑了,“大家怎么都是这个表情?这件事解决起来也不难。” 所有人都不禁看向时颜。 恒景也微微侧头看着她,今天以来一直冷峻的双眸,也终于柔软了些许。 时颜嘴角微微一扬,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带着几分慵懒和淡漠道:“他们对那个传言有反应,不过是不服我罢了。 既然如此,我就想办法让他们对我心服口服,便是了。” 第208章 好想抱抱你 让他们对夫人心服口服? 这话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又岂会那么简单! 不待其他人有什么反应,恒景便看着时颜,眉一扬,轻笑道:“夫人可是有想法了?” 时颜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是。” 她有一个想法,从很久很久以前便想实行了。 如今, 倒是给了她一个极好的实行这个想法的机会。 她把自己心中所想与在座的人都说了一遍,所有人都越听越觉得难以置信。 这做法,简直闻所未闻!古往今来,都没见过! 只是,这颠覆性的做法,说不定真的能以最快最好的方法,解决如今舆论上对他们的不利! 时颜说完后,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终, 薛寻先开口道:“这个法子,虽然能让夫人直面那些反对的声音,并作出回应,可是,这也相当于把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一旦夫人心智不够坚定,或是反对的声音太大,场面都可能控不住。 夫人可是有心理准备了?” 他心里自然是相信陛下的,只是,作为陛下的左膀右臂,有些可以预见的风险,也要先提出来。 时颜笑着看向他,道:“这些我自然也想到了,薛刺史莫非不相信我?” 她虽然这么说,只是分明没想要薛寻的回答,嘴角弧度越发上扬道:“何况,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身边都有诸位保驾护航。 我自是不怕的。” 恒景不禁微微一笑,抬起手握了握她的手。 见都督和夫人都这态度了, 在场的人又哪会有什么异议,甚至感觉又被塞了一把狗粮。 静默片刻后,他们立刻开始讨论起这件事要怎么实行,以及实行期间可能会遇到的风险。 事情说得差不多的时候,钱甚多突然八卦兮兮地瞄了眼都督和夫人自从握起后便没再松开的手,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突然一本正经地道:“希望这件事能顺利进行,扭转那个狗屁传言给咱们带来的影响罢! 别说咱们夫人本来就有不输给男子的本事和魄力,就是夫人和都督往百姓面前一站,有眼睛的人都会知道夫人和都督间的感情真金都没有那么真! 说什么夫人和都督如今分床睡,钛!难道传播传言那些男人就没有和自己夫人分床睡的时候!男人被自己夫人赶下床,不是被自己夫人嫌弃了,就是惹恼了自己夫人了嘛!”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立刻一脸惶恐地看着他。 他奶奶的,钱小宝也太敢说了!简直把他们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了啊! 瞧都督和夫人的态度,那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但他们跟江在一样,可不相信都督和夫人如传言所说是对假夫妻。 他们分床睡,顶多就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嘛! 而原本感情甚笃的夫妻俩突然分床睡,无外乎就是吵架了或者一方讨了另一方的嫌这两个原因。 虽然他们不怎么想相信,但看都督对夫人的态度,分床睡这件事绝对不是他们都督提出来的…… 时颜不禁似笑非笑地看着眼珠子转个不停的某人,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敢说出这番话,不是因为他不怕恒景和她,而是因为,他实在对那个传言太好奇了罢。 其他人虽然一脸紧张惶恐,其实那双眼睛都暗搓搓地盯着她和恒景,想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呢。 恒景眼神微凉地看了钱甚多一眼。 这小子,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就在他琢磨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旁突然响起女子清脆轻柔的嗓音,“钱校尉说得是,这些天我确实十分嫌弃都督来着,谁让他身边烂桃花那么多,解决完一批又冒出一个。” 所有人都微愣。 夫人和都督分床睡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夫人吃醋吗?! 钱甚多眼眸一亮,立刻发扬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优秀品质,“这么说,睡长榻的人,是都督了?” 其实想也知道肯定是都督! 会让自己媳妇儿睡长榻的能是什么好男人!反正,他们英明神武的都督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可是,一想到他们都督不知道睡了多少天又硬又窄的长榻,他怎么就那么暗爽……咳,心疼呢! 恒景见某人越发得寸进尺,忍不住脸色微黑,沉沉道:“钱甚多,你可是很闲?” 钱甚多小心肝微颤,立刻挺直腰杆又做出一幅正儿八经的模样,“当然不是,属下可忙着呢,又要忙着军中的事情,又要忙着抓传播传言的人,忙啊,太忙了。” 恒景:“……”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把抓人这件事拿出来说的。 抓个人能花他多少时间?他不过是想提醒他,他立了个大功罢了。 嘴角边的笑容一时更寒凉了。 时颜好笑地看了一眼底下想八卦又不敢的众人,又看了一眼身旁暗暗用眼神震慑钱甚多的男人,突然,轻笑一声道:“是,我原本还想让你们都督多睡几天长榻的,但看你们都督态度不错,便算了吧。” 恒景猛地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 却见她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底下的人,没有回他一个眼神。 恒景不禁微微一扬眉,眼神变得若有所思,心底却终是忍不住有些微热。 阿颜这样说,只是单纯为了堵住这群人八卦的想法,还是,有别的意思? 说起来,先前阿颜说,要再考察他十一二天,从她说那天起到现在,哪止过了十一二天,半个月都有了。 他握着她的手,不禁紧了紧。 身旁的女子明显感觉到了,白皙透亮的脸颊微不可察地染上了一抹粉红,一双眼睛却十分倔强地没有转过来看他一眼。 聊完事情后,太阳已是完全下山了,时颜和恒景一合计,把人都留了下来一起用晚膳。 因为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这顿晚膳倒是吃得轻松愉快,没有多少拘谨。 看着底下把酒言欢的众人,时颜笑着笑着,心头不禁微堵。 她为了和韩圻年斗,费尽心思拉拢了很多人,然而因为她先前的处境,她每次与他们见面都是偷偷摸摸的,别说像如今这样和大家一起用膳了,他们每一次见面的机会都很宝贵,连闲话都没时间说上几句。 那时候她常常说,那些人跟着她受委屈了,等以后,她和他们都可以沐浴在阳光下了,她定要好好补偿他们。 可是,谁知道,如今她确实不用再像先前那般偷偷摸摸了,但她身边的人,也只剩下林也、薛寻、余寻归和宗向南。 其他人,不是还不知所踪,便是已经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想起死去的沈一时和方之明,时颜不禁抿了抿唇,暗暗闭了闭眼睛。 用完晚膳后,其他人都告辞回家了,时颜和恒景亲自到门口把他们送走,随即,慢慢往自己的院子走。 恒景走了一会儿,看了身旁安静不语的女子一眼,突然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方才你用膳时,兴致好像一下子低了下来,可是发生什么了?” 时颜微愣,她自认为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却没想到,还是被恒景发现了。 她静默了片刻,突然顿住脚步。 恒景也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眉头微蹙。 突然,下一息,身旁的女子转身,轻轻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在如水的月色下,难得万分依赖地、仿佛寻求温暖的小猫一般,整个人靠近了他的怀里。 第210章 撒娇(第一更) 恒景微微一愣,感觉到怀里的温暖柔软,一颗心先是猛地跳了跳,随即无法控制地软成了一滩水。 如果这时候,恰好有敌人在旁,他只怕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美人乡, 英雄冢。 他不知道阿颜是怎么了,抬起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朝旁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看他们走远后,才低头看着怀里女子乌黑的头顶,柔声道:“阿颜,怎么了?可是你还在在意传言的事情?” 时颜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自己此刻的心情,抿了抿唇,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恒景不自觉地抱紧她细瘦的肩膀,轻声道:“那可是晚宴上发生了什么,让我们阿颜不开心了?” 这哄孩子的语气,终于让时颜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撇了撇嘴道:“你当自己是在跟三岁小孩子说话?” 恒景只笑而不语,空出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黑眸中荡着醉人的柔情和毫不掩饰的情意,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阿颜,你很少这样跟我撒娇。” 他一直知道,阿颜是个心态很坚韧的女子,心态但凡脆弱一些,都无法在吃人的深宫中和韩圻年这老狐狸周旋整整七年。 然而,自己心上的女子太自强坚韧的结果是,她似乎什么事都可以靠自己去完成,什么委屈痛苦都可以靠自己去消化,他每每想把她护在自己身后, 却总是被告知, 她不需要。 她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女帝, 便是为了让追随她的人安心,她也不能流露出哪怕一丝半点的脆弱,只是,这不代表,她就不会脆弱。 所以,虽然暂时不清楚阿颜突然抱着他的原因是什么,却一点也不妨碍恒景觉得很开心。 他的阿颜,也终于学会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展露自己心中脆弱的一面了。 时颜闻言,微微一愣,不禁认真地想了想,道:“好像是哦。” 看着女子认真思索的模样,恒景又好笑又心疼,又抚了抚她的脑袋,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说着,微微眯了眯眸,那眼神中透露出的危险含义,仿佛只要时颜说了她这突然的低落是因为谁后, 他立刻就会为她把那个人千刀万剐, 手染血腥。 时颜忍不住笑了,默默鄙视了一番自己方才突然而来的脆弱,想说离开他的怀抱找回气势再说话,但又实在不舍这个怀抱的温暖和满满的安全感。 又见这院子附近如今肉眼可见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她不管做什么也不会有其他人看到,也便放纵了自己,更软地倚在了男人的胸膛上,还蹭了蹭,低声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沈一时和方之明。” 那两个,在她前世去世后,因为被青蔓告密,被韩圻年设局污蔑,最后带着一身污名离开了这世间的男子。 恒景微微一愣,想起今晚气氛热烈而和谐的晚宴,立刻明白了时颜心情低落的原因。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怀里的女子却先他一步,低声道:“他们都是很优秀的男子,他们之所以愿意追随我,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这个以韩圻年为中心的朝堂是多么畸形,也察觉到了韩家私底下拉帮结派、做了无数损伤百姓利益的事情。 方之明当上御史大夫后,常常忧心忡忡地与我说,许多追随韩圻年的人都目无皇法,做了许多贪赃枉法的事情,只是,他无法弹劾他们,或者说,他便是弹劾了也没用,只会被韩圻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法继续留在朝堂中。 他觉得这样违背了自己为官的初衷,他为此,时常痛心不已,常常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万分自责。 但其实,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凡他能弹劾的人,他都会不竭余力地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就算时常被人威胁刺杀也不退缩。 便是他还暂时无法弹劾韩圻年的人,他也一直在秘密地搜集他们做的那些损害百姓利益的事情的证据。” 当然,这些证据,在他被冠上污名处死后,已是被韩圻年全部毁灭了。 时颜心中的仇恨随着她的述说,又一次被挑了起来。 其实,经过先前近七年的忍辱负重,她自认为心态已是冷静强韧了不少,也清楚懂得,只有保持冷静,才不会失去理智,最后用最能保全所有人的方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是,她能掩盖心中的仇恨,不代表这些仇恨不存在。 “还有沈一时,他与他妻子青梅竹马,最后他们修成正果那一天,向来滴酒不沾的他带着一瓶酒,特意来见了我,笑得春风满面地告诉我,他娶妻了,他的妻子知晓我的存在,一直说,要是有机会见见我就好了…… 然而,如今,她只怕不会愿意见我,还恨我入骨罢。” 毕竟,沈一时是因为她,才会落得被人污蔑自杀的结局。 恒景静静地听着,见时颜不再说话了,只微微一低头,把自己更深地埋入了他的怀里,才微微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哑声道:“她不会的。” 时颜一愣,还以为他在安慰她,抬起头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因为,沈校尉的妻儿在沈校尉去世后回了老家,在老家过得很好。”恒景看着面前女子的眼眸倏然睁大,道:“我每年都会派人去探望他们母子,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子,她说,她一定会把沈校尉唯一的儿子好好抚养长大。” 时颜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帮助了沈一时的妻儿?他们可知道你是谁?” 恒景点了点头,看到女子因为方才心底的起伏微微泛红的眼角,抬起带着薄茧的大拇指抚了抚她眼睑下方,轻声道:“是,当初沈一时在狱中自杀身亡后,他的家也被抄了,我派人暗中接济了沈一时的妻儿,护送他们回了老家。 他们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帮助他们,是因为你。 沈一时的妻子曾经与我派过去的人说,她不怪……先帝,她夫君至死都坚持着当初的信仰,以及对先帝的忠诚,她夫君曾经说,他愿意为了先帝想要创造出来的太平盛世奉献出一切。 如今,他不过是履行了自己当初的承诺。 她只怪还没得到报应的那些小人,以及没有长眼的老天爷。 抱歉,这件事,我忘了与你说。” 恒景低低地、一字一字地说着,看着面前的女子眼帘微微低垂,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没有说的是,当初,沈一时的妻子托人带给他的话中,还有一句。 她希望他能代替先帝,完成先帝和她夫君未尽的大业,带领大兴和大兴的百姓重新走向光明。 以前,他没有这个想法。 而如今,阿颜回来了,他也不需要有这样的想法了。 第211章 恒景你怎么这么好(二更) 时颜沉默片刻,才道:“你帮助了沈一时的妻儿,我猜,方之明尚在人世的家人,你也曾经施以援手罢。” 在知道了沈一时和方之明遭遇的事情后,她便一直想派人去寻找他们尚在人世的家人,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起初, 她身边没有可用的人,没有能力做这件事,后来,她有了可用的人了,又遇上西南道叛乱,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了下来。 却没想到, 这些事,恒景早就帮她做了,在她还没回到这世间之前! 恒景又点了点头, 看着怀里的女子,“方之明的家人都被流放边疆,我已是拜托了我在他们流放地的人,平日里多多关照他们。 虽然边疆苦寒,但方家的人都跟方之明一般,有骨气有韧性,因此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一家人过得倒是还算和美。” 他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不知道她可是在责怪他没有早些把这些事告诉她。 只是,他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真的忘了。 他一直把阿颜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照料方之明和沈一时的家人,自然也是他该做的事情。 当初没法及时救下方之明和沈一时,已是让他万分内疚。 他做过的事情太多,因此,真要他说,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见时颜脸色晦暗不明, 半天没有说话,恒景眉头微蹙,更紧地抱住她,低声道:“阿颜……” 他刚想不管阿颜是不是责怪他,都先道个歉。 毕竟,他明知道阿颜记挂先前追随她的那些人,却一直没有与她说这些事,确实是他疏忽。 只是,不待他出口,女子便突然又一次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用比他更重的力气紧紧抱住了他,嗓音带了点潮润地道:“恒景,谢谢……” 谢谢你,替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谢谢你,让我不用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想起方之明和沈一时,都只有无尽的遗憾和愧疚。 虽然她已是知道了,恒景其实从没有恨过她,与她一样, 都把对方当作自己心里一个很重要的人。 但她还是没想到, 恒景为她做了那么多。 恒景微微一愣。 下一息,就听女子低低地、沙哑道:“恒景,你怎么这么好?” 恒景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低低笑了,形状完美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上,道:“阿颜,你怎么这就满足了? 那以后该怎么办?”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根本没想什么,只觉得她的事情,就是他的事,不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却没想到,这么一些小事,竟就如此触动自己怀里的女子。 时颜没有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今晚突然升起来的感伤和仇恨,都在这个温暖厚实的怀抱中又一次沉寂了下去,仿佛她心里一头张牙舞爪的巨龙慢慢地又俯趴到了地上。 清亮的月色下,两人紧紧相拥,仿佛互相在汲取对方的温暖一般,连夜色都似乎比往常更温柔了。 原先跟着他们的侍从虽然退下了,但没有走远,此时都躲在一边悄悄打量两个主子所处的方向,都被这温柔美好的一幕吸引住了,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一个侍婢忍不住低低嘟囔了一句:“谁说都督和夫人不是真夫妻的?若都督和夫人还不是真夫妻,这天底下就没有真夫妻了!”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表明,他们分明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们对这两个新主子还没有十分了解,先前多少也被那个传言带偏过。 更因为他们都是这府里的人,他们心里明镜似的,别的不管,至少都督和夫人分床睡这件事是真的。 但此时看到这一幕,他们自己已是在心里为都督和夫人分床睡找了一百个理由。 反正,绝不可能是因为都督和夫人感情不好! 再看方才夫人那撒娇的劲,哪里像外头传的玩弄都督感情的祸国妖妃了! 咳咳,祸国妖妃可能是,但玩弄感情,看着就不像啊! 喜儿自然察觉到了其他侍从的想法,心里兴奋不已。 虽然她不知道夫人今天怎么突然这般依恋都督,但夫人先前可从没有这般情难自已地接近过都督,都是都督主动接近夫人的! 身为夫人身边【唯一】的贴身侍婢,她哪里看不出夫人对都督感情的变化。 这可是让两个主子同床而眠修成正果的好机会啊! 如今外头的传言越传越恶劣,也是时候破一破那个传言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喜儿和夫人他们回到房里后,脑子一直转得飞快。 因为夫人沐浴时间长,通常都是夫人先去沐浴的。 这晚,夫人照常先沐浴完回到了房间,喜儿见都督往一旁的沐浴间走去后,笑盈盈地到厅里倒了杯热茶,就要给时颜送过去。 然而,在快要走进内室的时候,她突然脚下一绊,“哎呀“一声,手里的茶杯飞起,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一旁的长榻上,杯子里的茶水顿时把长榻上的被褥浸湿了。 正在内室擦头发的时颜听到动静,立刻站起来到外头查看,当看到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惶恐不安的小丫头时,整个人诡异地静默了。 喜儿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哭丧着一张脸道:“夫人,都怪奴婢笨手笨脚,把都督今晚睡觉的床榻都打湿了。 夫人可要奴婢去拿一床新的被褥过来?” 说着,又仿佛不经意地道:“可是,这些天秋意渐盛,白天的日头也没有先前好了,被子一直没机会拿出去晒,只怕便是拿了新的来,被褥上也会有一股子味,就怕都督用着不舒坦!” 时颜:“……” 不禁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演戏演得无比走心的小丫头。 行啊,她怎么不知道,这丫头还有平地摔这个技能? 而且,她摔便摔了,手上的杯子竟还能这么“恰好”地扔向了她左手边距离她还有五六步远的长榻! 她觉得得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把管理内宅这样的事情交给这丫头了,若是在正经的宅斗文里,她这演技只怕活不过一章。 喜儿被自己的夫人看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严重怀疑,夫人已是知道了她的心思! 只是,都已是到这地步了,也不能退缩,喜儿心一横,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夫人,可要给都督拿新的被褥?” 第212章 同床共枕(一更) 时颜嘴角微微一抽。 这丫头,为了促进她和恒景间的感情,倒是煞费苦心。 想起先前某男人半诱半哄地让她亲口说出来的“考察”期限,她都要怀疑这丫头是不是被恒景收买了。 她默默地望了望天,在小丫头紧张又期待的眼神注视下,终是道:“拿一个新的枕头过来。” 喜儿顿时垮下了一张小脸,然而, 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心底的失落,就猛然意识到,夫人说的不是被褥,而是枕头! 仅是一个枕头! 时颜看了看长榻上也沾上了茶水的枕头,有些嫌弃道:“枕头拿过来后,在内室的床上放好。” 她可是说过,她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先前那个“考察”期限,不管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 在知道恒景对她确实存了那样的心思和期待后,她都不会仅仅把它当成一句玩笑。 何况,同床而眠又怎么了!她又不是古代把贞洁看得比命还重的女子,不过是在一张床上一起睡,又不会少块肉!更别说她如今这张床大得很,同时躺上三个成年人都绰绰有余。 咳,而且,最后痛苦折磨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 喜儿的眼睛顿时大放光彩,无比惊喜地道:“是,奴婢现在就去取过来!” 时颜收回视线,看了眼喜滋滋转身要去拿枕头的小丫头,似笑非笑地道了句:“这回就算了,下回不能再这般擅作主张。” 她知晓喜儿这么做的初衷是为她好,但她到底是是没有经过她同意便做了这件事,若她每回都打着为她好的心思擅作主张,只怕会越来越没有分寸。 有些规矩, 该教还是要教的。 喜儿身子微微一僵,只是也知道这回确实是她逾矩在先, 耸拉着小脑袋万分认真地道了句“是,奴婢晓得了”,才转身,继续去拿枕头了。 大抵是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喜儿很快忘了时颜对她的训斥,屁颠屁颠地拿了个新枕头在内室的床榻上放好,又把外头长榻上弄湿了的床褥枕头收起来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遗漏后,便走到时颜面前,拼命掩盖着心里头的兴奋道:“夫人,没什么事的话,奴婢便先退下了。” 夫人和都督都不喜人服侍,特别是都督,因为以前行军打仗时早已养成了独立简朴的生活方式,平常穿衣洗漱云云,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便是喜儿在他们旁边,主要服侍的也是时颜。 时颜先前虽是女帝, 但因为身旁大部分都是韩圻年派过来的人, 她能不用到她们的地方就不用,真正在她身旁服侍的也就青婉和青蔓,因此,她也不是非要人从旁服侍不可。 又因为没有把自己和恒景私下相处的方式给人看的习惯,平常没事情的时候,她都是让喜儿到外头去待命,有事情才唤她进来。 这会儿,喜儿也不用时颜主动让她出去了,自己就十分识趣地要退下,这倒是第一次。 时颜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面上虽然冷静,心里却到底有些羞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谷瑯 喜儿出去后,诺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她一人。 时颜莫名地有些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心里很快把自己口干舌燥的原因归为秋气燥,走到小厅的小几边坐下,倒了后厨专门熬制的雪梨银耳水,一连喝了两杯。 这雪梨银耳水基本没有加糖,都是雪梨本身的清甜味道,杂夹着些许酸,喝着确实很清爽解渴,很快便缓解了秋天带来的燥气。 西南道并不产雪梨,这雪梨,还是西南道本地的世家大族专程让人从北方带过来,拿来讨好她和恒景的。 虽然上回,她把西南道本地世家大族送过来的女子都拉了去种田这件事,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但倒是没有打灭他们讨好她和恒景的心思。 特别是近来他们颁布了一系列条例,吸引了大批百姓来到西南道安家落户后,一些世家大族更是坐不住了,不能送女人,就送各种奇珍异宝,玉盘珍馐,也多亏了时颜和恒景都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没有被这些蝇头小利冲昏了头脑。 当然,时颜也不客气,他们送来多少就收多少,钦点她和恒景逐渐充盈的小金库已是成了她近来的一大乐趣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家族都这么殷勤的,不少家族还在观望,或者,压根就没打算臣服他们。 就例如韩圻年的夫人所出的严家。 严家自从上一回送来了一些珍贵古玩和严十三娘后,便再没有其他动作。 只怕也是知道自己身份敏感,若是动作太多,反而会让人生嫌罢! 时颜也不相信韩圻年就真的甘心眼睁睁看着他们占据了西南道,便是恒景说他现在内忧外患,腾不出手向他们派兵,一些小动作还是能做的。 例如,如今西南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所谓“恒景是不知廉耻、理应诛九族的叛贼”以及很多诋毁中伤恒景的小道消息都是谁传出来的,有脑子的都清楚。 只是因为那些小道消息都没有证据支撑,很多人只是把它当作八卦来听,掀不起什么风浪罢了。 不管怎么说,这严家还是要重点盯着的。 因为思绪慢慢发散了开去,时颜一时倒是忘了今晚要和恒景同床共枕的事,无意识地轻抚着杯壁,一脸沉思。 突然,只闻“吱呀”一声。 沉思中的时颜条件反射地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当看到穿着一身石青色宽松居家袍服、身上还萦绕着刚刚沐浴过的水汽的恒景走了进来的时候,她终于记起了今晚即将发生的事情,脸完全是毫无意识地微微一红,整个人都坐直了。 恒景脚下踩着木屐走了进来,见到时颜呆呆地坐在小厅里,似乎有些意外,低低一笑道:“怎么坐在这里发呆?” 阿颜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人,平常的空闲时间,她不是在书房里看西南道各州呈上来的卷宗,便是拿着本书挨在床榻上悠哉游哉地看着。 像如今这般就是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倒是少有。 时颜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那股莫名不敢与他对视的羞赧感一下子扩散得更厉害了,她不停在心里鄙视自己没用,一边强装镇定地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没有啊……” 第213章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二更) 恒景微微一挑眉,他不是没看出面前女子的异样,只是联想到她今晚心态的不稳,只以为她还在想着惨死的方之明和沈一时,眉头微微一蹙,也没多问,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低声道:“没事便早点睡……” 话音未落, 他就察觉了不远处,自己专属的长榻上空空如也,别说被褥了,连枕头都没有一个! 瞧着本来便不怎么宽敞的长榻,显得更凄凉了。 眉头不禁蹙得更紧了,下意识地看了面前似乎有些心虚的女子一眼,心里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微微哑声道:“阿颜,我的被褥呢?” 时颜轻咳一声,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觉得你一个大男人睡在长榻上怪委屈的,方才喜儿又不小心把茶水洒到了上面,我便让她把弄脏的被褥枕头都收起来了……” 时颜话音未落,手腕就一下子被面前的男人抓住,随即,他更沙哑了一些的嗓音响起,“那我今晚睡哪?” 时颜原本还想逗逗他,说这个府邸这么大,随便一个房间都可以让恒大都督睡得很舒服,然而看着面前男人紧皱的眉头,和漆黑如墨的眼眸,又想起方才在院子里,他抱着她低声安慰的一幕幕,又有些不忍心了,轻咳一声, 道:“恒大都督便是贵人多忘事,也没忘记我先前说的考察期限罢?” 恒景眸色微深,抓着女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当然没忘。 只是,他对面前的女子太珍惜,阿颜不主动提,他便也当自己忘了。 时颜见恒景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仿佛等着她说什么似的,心里不禁有些羞恼。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子,女子主动说这些已经够不好意思了,他还真的像块木头一样没一点表示。 没床睡的人又不是她! 她深吸一口气,霸气地一抬下巴道:“你忘了便……” “算了”的“算”字还没出口,面前的男人便突然拦腰把她一把抱起,时颜毫无准备之下自然吓了一跳,低低地呼了一声,一双手下意识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头看着他。 便见恒景难得连眉眼都染上了笑意,沐浴后本来就显得更为清俊干净的一张脸抬起,漂亮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角上翘的弧度明显比往常更张扬一些,连低沉醇厚的嗓音里都带了再明显不过的笑意,道:“阿颜,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忘,便是你忘了,我也不会忘。” 时颜被他看得脸微微烧红,却还是强撑着气势道:“我只是把我的床分你一半,别的,你想都不要想!” 别说,如今距离他们互相表明心意过了还没多久。 最重要的是,现在这情况,他们注定未来一顿时间都会动荡不安,若是他们贸贸然发生了关系,有了孩子,只会给他们添乱。 现在还不是适合要孩子的时候。 虽然,她并不是对那方面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女子,知道若是他们不想,有许多避孕的法子,但这里毕竟是古代,没有科学的计生用品,不怕万一只怕一万。 时颜这样想着,脸色越发通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连小巧圆润的耳垂都红透了。 恒景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连孩子都想到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恒景知道,否则她更没脸见他了! 恒景看着微微躲闪的双眸,明显也想到了什么,白皙的俊脸上也隐约掠过几抹微红,却还是牢牢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且郑重地道:“好,若你不愿意,我什么都不会做。” 说着,还淡淡一笑,道:“感谢夫人愿意分我一半的床位。” 时颜顿时觉得有些窒息。 她没想到,从这个角度看恒景,竟觉得他比以前更好看了。 恍惚之下,她感觉恒景就这样抱着她,慢慢走进了内室,轻柔地把她放到了床上。 终于从男色中回过了神的时颜立刻缩到了床里面,一本正经道:“我睡里面,你睡外面,可好?” 她从没有与人同床的经历,只怕自己睡相太差,又被人占去了一半的床位不习惯,晚上滚来滚去会不小心滚到地上,平白惹人笑话。 恒景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见时颜乖乖地躺好了,脸上又忍不住掠过一抹淡红,在被女子察觉之前连忙转身坐在了床上,脱掉木屐,也上了床,在她身旁小心地躺下。 床榻很大,两人这样一个躺一边,中间还隔着半条手臂的距离。 谷餰 早在上床之前,恒景便把房间里的油灯都灭了,只留了不远处长几上的一盏蜡烛,散发出浅淡的温暖的橘黄色光芒。 时颜一开始因为紧张,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头顶的床帏,慢慢适应着身旁多了一个人的感觉。 旁边的恒景也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觉了。 时颜躺了一会儿,慢慢发现,这样的同床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难适应,恒景的气息和体温,她已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察觉到躺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她一点也紧张不起来,只有满心的心安,和知道有人陪在自己身边的心满意足。 躺了一会儿,她悄悄侧过身子,看着一旁已是闭上了眼睛似乎睡觉了的男人,低声道:“恒景,你睡觉了吗?” 恒景闻言,慢慢睁开眼睛,也微微侧过身子,看着她,嗓音低低地、带着些微哑道:“没有,睡不觉?” 方才仰躺着的时候没感觉,现在这样两个人都侧躺着,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很近的,连对方说话时的温热气息都能清楚感觉到。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男子,时颜心头微热,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牵了牵,轻声道:“方才我们在讨论怎么处理外头的传言时,你没说什么,我可不信你没有想法,你可是因为我,才不说?” 不止方才,时颜其实早就发现了,每回讨论正事时,恒景都会让她主导,他开口,往往都是表明态度,或是引导着,让她更清楚地说出她的想法。 时颜多少察觉了他的意思。 只是,他没必要为了迁就她,这般退居幕后。 他们如今是夫妻,是亲人,是最亲密的伙伴,她从没有把自己当作他的陛下,她也希望,恒景能平等地看待她,而不是人为地在他们之间画出一条界限。 其他人便罢了,至少,她希望,她和恒景之间的相处,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恒景定定地看着她,忽地,低低一笑,道:“阿颜,我确实有想法,只是,我不是故意不说,而是真的认为,你的处理方法比我的想法好。” 时颜微微一怔。 恒景终是忍不住,抬起手把她的一只手握住,放进了被子了,轻轻地、温存地摩挲着,不顾自己身上有把火又悄无声息地燃了起来,道:“阿颜,你可是对自己太没自信了?我说在处理政事上,你比我更擅长,不是随口而来,而是,这就是事实。 就如军营和沙场才是我可以大展拳脚的地方一般,在政事的处理上,你才是更适合的那个。” 先前,她不过是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手腕和能力。 他一直相信,只要给她机会,她会把整个大兴带领得很好。 而他,只需要为她保驾护航,铲除一切可能会威胁到她的人或物。 这便是他存在的使命,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时颜听着,忍不住有些感慨地道:“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她负责政事的处理,而他负责开疆拓土,保家卫国。 明明这么严肃的事情,倒被他们说得仿佛只是普通的家庭分工一般。 时颜这样想着,忍不住自己先低低地笑了起来。 看着面前女子如花的笑靥,和仿佛闪烁着星子的眼睛,恒景身子微不可察地一紧,慢慢地、有些艰难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这个地方无处不充斥着阿颜身上那股清浅惑人的清香,那些香气、以及身边躺着的这个女子,都仿佛一个钩子,不停地在他心上轻挠。 他不自觉地有些郁闷地闭了闭眼睛。 只怕今晚要睡觉,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他绝对折磨的是自己,仿佛钝刀割肉,刀刀见血。 只是,要让他离开这个床榻,他又不愿。 恒景在这一刻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甜蜜的负担,又什么叫甘之如饴。 第214章 好一只单身狗(一更) 夜已深。 时颜在熟悉的气息包围下,很快便沉入了香甜的梦乡,她依然保持侧着身子的姿势,两只手交叠在胸前,呼吸宁静而均匀。 同样的黑夜里,恒景却无论如何都睡不觉。 他侧着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不远处长几上的蜡烛早已熄灭, 只是,借助从窗外洒进来的柔和月光,依然能清楚地看到面前女子脸上的每一处细节,甚至,因为多了层月光的覆盖,那张早已被他铭记于心的脸显得更为温柔而圣洁。 心底的躁动在他的特意压制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 终于慢慢沉寂了下来。 最终,恒景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抬起手轻轻描画了一女子轻轻拥入怀里,仿佛拥着年少时的一个梦,感受到满怀的柔软清香,才满意地轻扬嘴角,低声道:“阿颜,晚安。” 折磨了这大半夜,他又怎么甘心真的就这般简单地睡去? 同一时间,颍州城临江的一处阁楼里。 林也和薛寻正坐在一起,喝酒赏月。 薛寻虽然先前便知道这个林阁主和他一样,都是陛下这边的人,但因为林阁主时常神出鬼没,且一直在江湖中做事,他们以前没怎么打过交道,不熟。 只是如今,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改变, 陛下不再是以前的陛下, 陛下身边,知道陛下的身份、并与他有着一样想法的人,暂时只有林阁主和宗护法。 宗护法在他眼里,就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他跟他没什么好聊的。 一来二去,他对这林阁主,倒是有了几分战友般的情谊。 薛寻抬起头,看着满天璀璨的星星,突然喃喃道:“林阁主,听说你当初是通过观察星象,察觉出了陛下的身份的,敢问这星象到底是如何看的?” 若他也会看星象,也许早在陛下回来那一刻,便知道了。 那么,他便不会像先前那般孤注一掷,会想方设法回到陛下身边。 陛下回来了,他的坚持和信仰, 也便回来了。 林也摇晃着酒盏里的酒水,低低一笑,“怎么与你说呢?天上的繁星排布,好比棋盘,映射着地上朝代的更替。 而像陛下这般一国之君的存在,好比棋盘上的将帅,往往都会处于这个棋盘中最显眼、最醒目的位置。“ 这星象,是他年少时有一回偶遇一位高人,从他身上学回来的,只可惜那位高人喜欢四处游荡,教了他一些皮毛后便离开了。 他学的也并不透彻,很多都是后来通过查阅古籍自己琢磨回来的,因此,要他自己看可以,要与别人说,倒还真有些不知道怎么描述。 幸好,薛寻也不是普通人,立刻便道:“林阁主的意思可是,如陛下这样的一国之君,就仿如天上某颗最亮的星辰,通过观察星辰的明灭,可以看出陛下如今的情况?” 林也含笑点了点头,仰头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空,眯了眯眸道:“先前代表着陛下的那颗星辰,因为陛下一直被韩圻年所压制,自身的光辉,并不明显。 后来,陛下被毒害,那颗本来便暗淡的星辰,更是仿佛油灯熄灭,彻底失去了光泽。 只是……” 薛寻立刻跟着他的话,问:“可是什么?” “可是,就在大概三个多月前,那颗星辰又一次发出了微弱的光亮,”林也淡淡道:“我初初发现的时候,还以为是我看错了,特意闭关观察星象,若不是西南道那边突然出了大事,我也不会匆匆出关。” 知晓林也说的大事指的是他突然在西南道反叛这件事,薛寻不禁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 林也这时候,轻笑一声道:“我那时候便隐隐有种感觉,陛下很可能回来了,不管是因为上天怜悯,还是鬼神传说,我那时候觉得,只要陛下回来了就好。 后来,我听说向南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子,向南对她的态度十分奇怪,又在初见那个女子时,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熟悉之感……“ 谷巿 那时候,他便有所感觉,那个女子便是他们陛下。 后来,他简单试探,轻而易举便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也是因为,陛下没有隐瞒他们的意思。 她回来了,她从没有放弃他们,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国家和百姓。 听到这里,薛寻默了默,突然问:“如今陛下的光芒,还是很暗淡吗?” 林也说,陛下先前一直被韩圻年压制,所以光芒暗淡。 如今,陛下的处境看似比以前好了很多,但在很多人眼里,她的身份首先是恒都督的夫人,其次才是她本身! 这样,跟陛下先前被韩圻年压制的情况,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却谁料,林也抬头看了星空一会儿,摇了摇头,温声道:“陛下自身星辰的光芒,比以前要亮,而且,是越来越亮了。” 薛寻一愣,不禁有些惊喜:“真的?那……你可以看到代表恒都督的星辰吗?” 林也淡笑着晲了他一眼,他的心思,他如何不知。 只是,可能因为他以前曾经跟恒都督有交集,见过那个男人坐在人群簇拥中,却依然透露着仿佛无人相伴的孤寂的画面,他倒没有薛寻对恒都督的敌意那般大。 “能,”林也淡淡道:“恒都督再怎么说,也是可以搅动这个天下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所代表的星辰,都并不难找。” “那……”薛寻莫名地有些紧张,“他的星辰和陛下比,哪颗比较亮?” 林也微微一扬眉,垂眸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差不多。” 薛寻:“啊?”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所以,他们陛下是不是被那家伙压制着?! 林也忽地,看向薛寻,道:“薛刺史如今还没娶妻罢?” 薛寻眨了眨眼,有些懵,下意识地回答,“没有。” 所以,这跟他有没有娶妻有什么关系? “那可有心上的女子了?” 薛寻:“……” 静默了一会儿,还是道:“没有。” 林也一脸恍然大悟般地道:“难怪。” 难怪,他会一点也看不出恒都督的心思,但凡知晓了情爱滋味的人,再看那个男人,都不会觉得他是会让自己的野心凌驾在感情之上的男人。 薛寻:“……” 他觉得!这声“难怪”!还有林某人这个表情!都莫名让他有种屈辱之感! 说到这份上,他又哪里察觉不到林也真正想说的意思,虽然莫名地有点憋屈,还是忍不住道:“林阁主,你是说,恒都督会因为对陛下的感情,自愿把自己的野心都排在陛下之后吗?” 第215章 甜蜜与痛苦(二更) 他当然也看出了恒都督有这个意思!否则,他肯定在认出陛下那一刻,就以死上谏,让陛下把恒都督这个狗男人踹开! 他不担心现在,担心的是以后! 林也闻言,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薛寻一愣,他先前听林也说的, 还以为他很相信恒都督! 到头来,他不会比他还不相信恒都督吧? 下一息,他就听身旁的男人嗓音温润道:“我觉得薛刺史说得不对,恒都督由始至终,都没有野心。” 薛寻一愣,下意识皱了皱眉,道:“林阁主凭什么这么说?” 林也却突然万分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浅酌了一口杯中的酒水, 道:“薛刺史年纪也不小了, 也该找找身边是否有合心意的女子了。 等薛刺史找到那个女子,应该便会多少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 薛寻:“!!!” 好好地说着话呢,用得着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进行光棍羞辱吗?! 行,你们都有心上人,你们厉害! 薛寻有些恼羞成怒地一仰头,把杯子里的酒水都喝了。 几杯黄酒下肚,又是旧友相聚,薛寻只觉得这三年来,终于又找回了这般心定安详的感觉,感叹之余,不禁暗叹一口气,道:“我是没想到,最后站在陛下身边的人,会是我先前以为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恒都督。” 他知道陛下和恒都督年少时的情谊,也知道陛下先前为什么疏远恒都督。 但可能林阁主说得对,他的脑子在男女感情方面总少根弦,他从没往陛下对恒都督除了想要保护他的心思外, 还会有旁的什么心思这一方面想。 也真心实意地觉得, 恒都督心里是怨怪陛下的。 事实上,从很久以前,他就觉得恒都督会是韩圻年之外,他们的一大对手。 却哪里想到,如今他们陛下和恒都督走在了一起,且两人间会是如此情深意重。 这哪是一句世事难料可以概括的! “倒是便宜恒都督了,先前暗暗恋慕陛下的人,可不止恒都督一个,你们千问阁那小子就不说了,刘津江那家伙,先前对陛下的执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也就陛下当时一门心思对付韩圻年,没往那方面想。” 薛寻嘴角微抿,道:“陛下……被毒害后,刘津江那家伙就不见了,所有人都说他是半夜赶路时遇到山贼被杀害了,我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陛下出事后, 我们多愤怒,刘津江的愤怒只会比我们更盛, 我一直觉得,他只是藏起来了,他知道对陛下下手的人是韩圻年,他定会找机会替陛下报仇。” 而且,他可以肯定,他的法子只会比他更激进! 林也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找刘将军。” 薛寻有些讶异地看向林也。 林也已是继续说了下去,嘴角微扬起一个不带感情的弧度道:“他身上有我需要的一件东西,幸好近来,总算有一些眉目了。” …… 时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睡在一个火炉里,热得她睡梦中都出了一身汗。 谷远 只是当她想远离这个火炉的时候,却发现怎么滚都滚不开,吓得她一个激灵就醒了,看着眼前的石青色布料,以及敞开的布料下那精壮白皙的胸膛,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昨晚不是一个人睡的! 那个火炉是什么,可想而知。 她下意识地抬头,却见男人分明还没醒,只是他眉头紧皱,脸色酡红,一副很不舒服的模样,她慌忙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慌张道:“恒景,醒醒!” 幸好男人虽然睡得沉,但还是比一般人警觉,早在时颜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听到女子的声音,他慢慢睁开眼眸,漆黑的、难得带着几分懵懂的眼珠看了时颜一会儿,一双手却是下意识把她抱得更紧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有些迷糊地喃喃道:“还早,再睡一会儿……” 时颜:“……” 她明明记得这男人平时做事再利落不过,别说他赖床,因为他有晨练的习惯,他每天天不亮就会起来,往往时颜起来的时候,他已是早练完一身清爽地回来了。 他越是反常,时颜就越慌,用尽力气把他推开了一些,瞪着明显还有些迷糊的恒景,眉头紧皱道:“你身上很热,可是发烧了?” 因为焦急,她一时忽视了恒景脸上那一闪而逝的不自然和微红。 说着,她就要起来唤喜儿去请大夫,然而,她才刚起来了一些,就又被恒景一把锁回了怀里。 时颜气急,刚要发狠把他推开,就听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我没生病,一会儿去冲个冷水澡就没事了。” 时颜一愣。 如今秋意渐盛,天气也越发凉爽了起来,虽然西南道在南方,这种温度不至于让人觉得冷,但在早上太阳微弱的时候,若不披件衣服,还是会觉得凉的。 在这样的天气,恒景竟然还说,他要冲冷水澡! 时颜当然不会觉得他是自虐,事实上她很快就想到了是什么原因,顿时又羞又气地把他推开,坐起来瞪着他道:“你要是觉得难受就跟我说,都这样了还非要跟我睡一张床,你可是在锻炼自己的意志力?” 恒景便是想难得赖一个床都没法了,也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刚起床后尤带着几分慵懒和随性的明艳女子,嗓子更沙哑了几分,抬起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道:“不难受。” 时颜一脸“你在睁眼说瞎话”吗的神情。 恒景嘴角笑意扬得更高了,突然,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我的欲念,其实也没有这么重,只不过昨晚第一回和你同床,一时有些收不住……” 加上,他先前虽然时常听军营里的小兔崽子说那方面的事情,也从由他们身上没收回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小书上了解到了不少东西,但到底从没有经历过。 以至于昨晚第一次和自己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女子躺在同一张床上,心底的欲念便似乎有了光明正大喷薄而出的理由,拦也拦不住。 习惯了,可能就会好一些了。 时颜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种事还能习惯啊? 而且,男人憋久了,那方面要出问题的吧! 她虽然自诩理论知识丰富,但到底也从没有经验,不禁也脸色微红,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若是……真不行的话……” 真不行的话,倒也不是没有旁的方法应对。 恒景此时斜斜地坐在床头,一张俊朗白皙的脸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被镀上了淡淡一层金边,显得干净而美好,一双漂亮的凤眸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她,只是眉头依然微微蹙着,似乎还有些不舒坦。 这样的他,哪里能让人联想到战场上那个阎罗一般的战神! 分明是上天派来魅惑世人的妖精! 然而,时颜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喜儿小心翼翼的声音,“夫人,都督,你们可是起了?江统领今天一早就过了来,说有要事与夫人说。” 第216章 论男人脸皮的厚度(一更) 屋里的旖旎气氛随着喜儿声音的响起,一下子散去了一些。 时颜一下子把快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转头应了声,“起了,去准备洗漱的东西罢。” 一边说,一边作势要下床,却在好不容易摸到床边缘的时候, 手腕被一只灼热有力的大手握住,男人低沉魅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阿颜,你说真不行的话,要怎样?” 时颜脸又猛地热了热,方才能说出那句话, 是在气氛烘托之下,现在她是打死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 身旁的男人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眯着眼睛笑得慵懒地看着她,仿佛猜到了她方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一般,一副她不说完就不让她走的样子。 时颜静默片刻,突然整个人挨过去,在男人猝不及防之时,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早上的男人本就格外敏感,感觉到怀里的馨香柔软,他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松了握着女子手腕的手,就要抬起来把主动送上来的女子狠狠地压进怀里。 然而,怀里的馨香柔软只停留了片刻,下一息,怀里的女子就仿佛一条灵活的鱼儿一般,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穿上鞋子走到了梳妆台边坐下,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自己微乱蓬松的长发,笑眯眯地道:“恒都督, 天已是大亮了, 你可不能让你手底下的人觉得,他们都督是个白日宣淫的男人。” 看外面的日头,如今已是辰时(早上七点到九点)末左右。 平日里,她都是让喜儿辰时过一些就喊她起床,但她今天分明没有按照平常的时间叫她起床。 许是这丫头见恒景一直没有出来,房间里又静悄悄的,脑子里忍不住脑补了一些有的没的,才一直不敢喊他们罢。 恒景扬了扬眉,有些无奈而纵容地笑了,走到时颜身旁,透过镜子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轻轻一笑道:“阿颜,我可从没说过,我不是个白日宣淫的人。” 时颜的动作不禁顿了顿,透过镜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颊却红扑扑的,仿佛上了一层胭脂。 这家伙说这种话,竟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脸皮忒厚。 时颜发现,自从她和恒景互相表明心意后, 这男人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也不知道是这男人学习能力惊人,还是以前隐藏得太好。 只是,两人到底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人,今天粘糊了一早上已是足够了,快速地穿戴整齐后,时颜便走到了小厅里,对喜儿道:“把江统领请进来。“ 喜儿应了一声,悄悄咪咪地看了自家夫人和都督一眼,就出门去请人了。 她是负责帮夫人和都督收拾内室的人,哪里不知道夫人和都督昨晚真的就是盖着被子纯聊天了! 亏她昨晚强撑着不睡,就怕夫人和都督突然要她进去服侍,或者要一桶水什么的,这会儿头还昏沉着呢! 她是真的弄不懂夫人和都督了,先前是怎么也不愿意同床睡,这会儿终于同床,又如此纯洁,什么都没发生。 喜儿觉得自己已是被夫人和都督折腾得什么都不想想了,两个祖宗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罢!总归她确定,夫人和都督感情真的很好就行了! 很快,江在就走了进来,见到恒景也在,微微一愣,行了个礼道:“属下见过都督,见过夫人!属下此番是来汇报昨天夫人嘱咐属下去调查的事情的。” 谷瓯 早在听说江在过来了的时候,时颜便猜到他是来做什么的,但她多少有些讶异,她是昨天中午左右让江在去调查传言的源头的,他竟然今天一大早就有眉目了。 她点了点头,道:“可是查到了什么?说罢。” 江在脸上露出有些怪异的神情,道:“属下确实有了些眉目,昨日夫人下了命令后,属下立刻去找了马管事,马管事把这府里所有下人都聚集了起来,盘问了一个下午,最终猜测,传闻中关于都督和夫人私生活的部分,后厨一个婆子传出来的。 那个婆子前一段时间被夫人罚了杖刑,然后被赶出了府中,夫人应是有印象。” 时颜脸色微沉。 竟然是她!她以为,她的处罚已是足够说明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她若是聪明的,就该守口如瓶,否则不止她,她家里人也要受牵连。 她胆子会这般大,要不就是蠢,要不就是,有人暗中收买了她,从她嘴里挖出了这件事! 江在继续道:“我和马管事之所以确定传出传言的人是那个婆子,是因为后厨有另一个婆子跟她是邻居。 那个婆子说,被赶出府的婆子的男人是个嗜赌的,早在西南道叛乱发生前就在赌坊欠了一屁股债,也是多亏西南道突然发生了叛乱,那个赌坊的人为了躲避叛乱不知道跑去哪了,他们家才苟活了一段时间。 然而,随着这段时间西南道的百姓回流,那个赌坊的人似乎也回来了,后厨那个婆子说,她这段时间时常听到有人上他们家讨债,喊打喊杀的,好生恐怖。 被赶出府那个婆子还到他们家,向他们借了好几回钱,那个婆子知道她男人是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借口自己家也拮据,一个铜板也没借给她。 就是这么一家子,在大概八天前,突然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 江在抿了抿唇,道:“后厨那个婆子说,他们一大家子有大有小,又穷得叮当响,便是他们被催债催得厉害,跑出去还不是一样被饿死的命。 何况,她先前有一回回家时,路过他们家,听到那婆子在和一个陌生男人鬼鬼祟祟地说话,言语中似乎有提到都督和夫人的名讳。 所以,她怀疑,那婆子是被人收买了,那人给了那婆子一大笔钱,又想办法让他们一大家子离开西南道,远离债主,换取了都督和夫人这些私密事!” 时颜静默片刻,不由得嘲讽地轻呵一声,喃喃道:“原来如此,可是收买的那个人又怎么会知道我和恒景的私生活会有漏洞让他抓呢?也是耐人寻味。” 江在没听清时颜的话,不禁看了她一眼,时颜轻轻摇了摇头,道:“然后呢,那个婆子一家已是离开了西南道,便是知道出卖我和都督的人是她,也很难把她找回来问出背后收买她的人了罢。” 她不认为,江在一大早来找她,就是为了说这么一些没什么价值的情报。 江在点了点头,忽然深吸一口气,道:“夫人说得没错,那婆子一家离开了,相当于,传出夫人和都督私生活的传言源头,断了。 属下立刻着手,从传出那土地条例是夫人提出的这个传言的源头去找,找到了被夫人先前拉了去种田的那些女子所在的地方。 在那里,属下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第217章 他们可玩不过她(二更) 时颜微愣,不自觉地抬眸看着江在,道:“什么奇怪的事?” 先前那些女子,被她安顿在了她交代她们耕种的那片田地附近的一个农舍里。 因为她答应过她们,前期会请人教导她们如何耕种田地,在她们有所收成前,她会养着她们, 因此,她派了几个人留在那里,统筹这些女子的生活。 她对她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因此,她交代了那些人,除非有大事发生, 否则那些女子间的事,不必向她汇报, 他们自己看着办就行。 若是她们熬不下去要离开, 便让她们离开。 这么久以来,她派去那边的人一直没有过来找她,她也就默认,那边不管如何,至少没有大事发生。 可是江在现在说,那边发生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江在点了点头,道:“当时,最终愿意留下来接受夫人安排的女子一共有八个,可是,属下昨天去那边查看的时候,发现只剩七个了。” 时颜眉头微蹙。 “严家送过来的严十三娘,在三天前,便不见了踪影,”江在继续道:“属下问了夫人派去那边的人,他们没把严十三娘的失踪当一回事,只当她是受不了自己离开了。 属下觉得这事情未免太巧合, 立刻派了人去严家查看,却发现,严十三娘,一直没有回严家,严家的人甚至至今还以为,严十三娘还在咱们这边。” 时颜早在听到严十三娘的名头时,眸色便微微一闪。 事实上,那些女子里她最怀疑的人也是她,也只有严家,才会对她和恒景有那么大的仇恨,不惜冒着被他们发现的风险策划这件事。 静默片刻,时颜道:“你认为,那个在背后收买我赶出府的那个婆子,并在各州传出传言的那个人,是严十三娘?” 江在点了点头,道:“属下又去询问了从其他几个州过来的将领,他们都说,传言在各州全面爆发是在三天前,而严十三娘也是三天前失踪的。 属下觉得, 严十三娘很可能便是知道这件事迟早会查到她身上, 所以离开了。” “哦?”一旁的恒景淡淡道:“这般看来, 严十三娘确实有很大的可疑, 而严家说他们不清楚严十三娘失踪的事,一直以为严十三娘在我们这边,听起来,他们倒是完全不清楚这件事呢。” 恒进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讥讽。 时颜看了恒景一眼,也淡淡一笑,“是呢,只不知道他们所谓的不清楚,是真,还是在演戏。” 如今最有嫌疑的人确实是严十三娘。 但时颜可不认为,只凭借严十三娘一人,就能做出如此精密的局,从她与严十三娘那一面之缘来看,那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心高气傲、有些小聪明的闺阁女子罢了。 若真正主导这个局的人是严家,那可就难缠了。 严家再怎么说,也是曾经西南道最风光尊贵的一个家族,在西南道的势力仿佛蜘蛛网一般盘根错节。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喜儿匆匆走了进来,对时颜和恒景行了个礼,道:“夫人,都督,外头来了一个兵士,说是江统领手下的人,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与江统领汇报。” 江在一愣。 时颜扬了扬眉,道:“请进来。” 那定然是江在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兵士。 他肯定知道江在正在跟她和恒景汇报事情,若是有什么事,都应该等江在离开这里再说。 谷竜 他连这一点时间都等不及,只怕这件事真的是十万火急。 喜儿应了一声,很快就把那个兵士带了进来。 那个兵士匆匆和他们行了个礼,便沉着声音道:“江统领昨晚让属下去查找严十三娘的下落,今天一早有消息传过来了——我们的人在颍州附近的一座山上的山崖处找到了严十三娘和她的贴身侍婢,只是找到她们时,她们两人均已是……” 那兵士顿了顿,脸色更沉了几分,“死了,她们的尸首附近还散落着她们的行李,看起来是匆匆逃离颍州时不小心坠崖死去的。” 时颜眼眸微睁。 死了? 竟然死了! 时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下子,外头的传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是真的无从知晓了。 她们到底是害怕事情暴露逃离的,还是事成后被人斩草除根的,也无从知晓了。 时颜不禁眸色沉沉地和恒景对看了一眼,恒景嘴角微抿,好一会儿,才从沉声道:“派人去盯着严家,在六天后的群众朝会举行之前,他们但凡有任何异常,都立刻向我们汇报。” 群众朝会,正是时颜想的,应对如今这个传言的法子。 既然他们不相信她,认为她没有能力、更不配插手政事,那她便直面这些针对她而来的偏见和不满,一一击溃! 只是,这到底是划时代的创举,虽然恒景他们觉得她这个想法可以一试,但这片土地上,至今还没出现过上层贵族和平民百姓坐在一起,上层贵族聆听百姓建议,更甚者被他们审判这样的事。 他们觉得可以一试归觉得,一颗心到底是高高吊起的,唯恐会适得其反,形成反效果。 恒景察觉到这个传言背后很可能是严家在搞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担心他们会针对这个群众朝会,做出些什么来。 江在作为她和恒景的心腹,虽然因为忙着调查传言的事,没有参加昨天的讨论,但他们讨论的事情,他已是从周仰那边得知了,闻言立刻应了一声,便带着手下的人告退了。 江在他们一走,小厅里立刻恢复了沉静。 时颜轻轻抚着手里的茶杯,似笑非笑道:“今天,薛寻便会在各州放出群众朝会的消息,我倒是好奇,那些在背后暗搓搓搞事的人知道这件事后,会如何应对。” 这个群众朝会,是她对他们四处传播的那个传言的回应。 那个传言显然是冲着她而来,这么好的一个动手动脚的机会,背后那个人又怎会放过。 这个群众朝会,若是成了,会是划时代的创举。 但一旦出了什么差池,对她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 恒景看了她一眼,想起她昨天说的群众朝会,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道:“他们会如何应对,暂时不清楚,但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只怕会惊讶得下巴都掉了。 阿颜,你可是真的打算,把要不要继续如今这个土地条例的决定权,交到百姓手中,由他们投票决定?” 时颜点了点头,眼眸微微一眯道:“百姓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要如何过自己的生活,也该由他们自己决定。 放心,我不会输。” 投票这事儿,玩法可多了。 那些生活在/zhu还不知道为何物的时代的人,可玩不过她 第218章 他的珍宝(一更) 这一天晚些时候,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以西南道颍州为中心,八百里加急,在两天内传遍了西南道的十个州。 这个消息的大致意思是,针对如今实行的土地条例所带来的争议,都督和夫人都了解到了,六天后, 他们将在颍州召开一个群众朝会,每个州各选十个人参加,其中五个为各州在学术上有着一定声望的儒生,五个为各州在品德上有出众之处的普通百姓。 在这个朝会上,这一百个人将与都督和夫人直接讨论如今这个土地条例的利弊,并在最后让这一百个人投票, 根据投票结果,决定这个土地条例是否要继续实行下去! 他们来参加这个群众朝会的一切费用,都由都督和夫人负责。 这个消息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直接炸响了整个西南道! 别说大兴了,便是历朝历代,也从没有过让还没考取到功名的平民百姓参与到政事讨论中的先例! 哪一次,不是府衙或者朝堂上那些大人物决定了怎么做,他们就要怎么做的?别说让他们有选择的余地了,在政令下来前,他们压根就不可能知道那些人会颁布什么样的政令! 以至于大部分人听到这件事的第一个想法是——统领西南道的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疯了! 一些心思敏锐的人,甚至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个消息是恒都督和都督夫人亲自颁布的,每个州府衙门前张贴的告示上,不止有恒都督的印章,还有都督夫人的印章! 恒都督的印章上刻的字是“大都督恒景之印”,而都督夫人的印章上刻的字,不是大都督夫人XXX之印,直接写的是“苏妙音之印”。 时下的人刻印章, 流行的是“XXX之印”这样的格式,但别说女子显少会有自己的印章,便是有,因为女子的闺名直接关系到女子的名誉,她们不会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都是用代号代替。 这都督夫人却是完全不走寻常路,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了! 联想到最近传得到处都是的那个传闻,不少人心里都很是讶异。 因为那个传闻,不少百姓和恒都督手下的人,都对这个都督夫人插手政事这件事心生不满。 谁料这都督夫人不但丝毫不避讳,竟还那般大剌剌地在代表官方的告示上盖了自己的印章! 最不可思议的是,恒都督竟还由着她来,往深一层去想,谁知道这个和如今实行的土地条例一般让人闻所未闻的群众朝会,是不是也是出自都督夫人之手呢! 这么一想,很多人心里都十分不是滋味。 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这都督夫人简直就如传闻中所说,是个野心勃勃的祸国妖姬。 恒都督听到在民间传得到处都是的传言,不但丝毫没有警醒, 竟还变本加厉!实在是昏庸, 昏庸至极啊! 这样一个男人, 还能管理好他们西南道吗? 若连区区西南道都管理不好, 他又有什么能耐去管理这整个天下! 民间因为这个旷古未有的群众朝会,继先前那个传言后,又一次沸腾了起来,甚至,比那个传言沸腾得更热烈。 身在颍州的时颜却没那么多精力去管民间百姓的想法了,她这些天忙着筹备群众朝会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常常到了深夜还在书房挑灯工作,连正常的作息时间都保证不了。 她印象中这般忙碌的时候,也就只有上上辈子赶在最后期限前交论文的时候。 只是,她没去管百姓的想法,不代表别人没有管。 谷樮 在群众朝会举行的前两天,薛寻照例来找她汇报朝会的筹办进度,顺便跟她说了一下百姓对这个朝会持有的态度。 “各州要参与朝会的人都已是在前往颍州的路上了,每批人,我们都派了一支队伍护送,目前来看,他们要赶在朝会举办前到达颍州,不会有问题。 具体的名单以及参与朝会之人的详细情况,属下昨天已是遣人整理好送了过来。” 薛寻看到时颜眼睛底下那淡淡的乌青,不禁皱了皱眉,道:“只是,夫人,民间的百姓对这个朝会所持的态度不怎么乐观,他们都觉得这件事十分儿戏,不相信都督和夫人真的会就投票的结果决定土地条例是否要废除。 而他们最不满的点是……” 薛寻顿了顿,眉眼间浮现几分烦躁和沉抑。 正在细细过目手中的卷轴的时颜察觉到薛寻的异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接了下去:“他们最不满的点是,我光明正大毫不掩饰地参与进了这个群众朝会的准备中罢? 这些事情,我们不是在决定开这个群众朝会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吗?” 他们会怎么说,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无非就是说她野心勃勃,没有见识还偏搅和进政事中,还蛊惑了恒景,让他纵容着她无理取闹云云。 本来说她是祸国妖姬,只是传言,这下子,那些百姓只怕觉得这正是证实了她就是祸国妖姬的证据了。 薛寻忍不住低哼一声,心里的不甘又在疯狂涌动了。 如今的情况,他们早就预料到了没错,只是,当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他还是很愤怒。 那种感觉,就像自己一直珍藏的一个珍宝被放到了大庭广众之下,那些无知的人却对它不屑一顾,甚至弃之敝屣。 时颜看到他那个样子,忍不住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扬了扬嘴角,道:“你不必想太多,只要确保那些世家大族没有搅和进这件事中,我就有信心不会输。” 他们之所以这么匆忙地把群众朝会定在六天后,就是为了让西南道那些心里打着无数小九九的世家大族没那个时间插手这件事。 他们颁布这件事并选定参加朝会的人,都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在那些世家大族得到消息之前,要让哪些人参加群众朝会,基本已是全部定下来了。 接下来,那些人就会在他们的严密监控之下,前往颍州。 这期间,别说有其他人想接近他们了,便是他们有那个能耐接近参加朝会的人,他们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那些世家大族同样知道这个道理,因此,除非他们蠢到极致,否则他们绝不会轻易派人接近这些要参加朝会的人。 虽然时颜这样说了,薛寻还是有些不安,暗叹一口气道:“他们现在想接近要参加朝会的人,确实很难,但若那些人中,本来就有偏向某个家族的人,他会是什么想法,我们也很难控。” 当初,他听了陛下这个想法,虽然无比震惊,但因着对陛下天然的信任,他还是觉得可以一试。 而且,这确实是应对这个传言最高效的法子之一。 然而,这些天静下心来一想,他却是越来越不安,简直想回到几天前,死死按住当时说这件事可以一试的自己! 第219章 不舍得你挨骂(二更) 薛寻越想,眉头不禁皱得越紧,道:“如今群众朝会的事情,还只有西南道的百姓知道,就这,也已是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属下实在无法想象,这件事若是传出了西南道, 甚至传到韩圻年或齐王之流的耳里,他们会怎么想。 这个群众朝会,咱们不能出任何差错,任何一点差错,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对我们发起攻击的致命点!” 时颜看薛寻越说越激动,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扬道:“如今群众朝会已是决定要开了, 薛刺史再担心也没用了,倒不如回去再琢磨琢磨你那篇文章要怎么修改呢。” 薛寻一愣,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摸了摸鼻子道:“夫人,那篇文章还要改?” 他们所说的那篇文章,夫人说是要在群众朝会最开始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念的。 内容主要就是说明他们为什么要开这个群众朝会,以及当初他们为什么要定下这样的土地条例。 当然,这篇文章不可能真的中规中矩地阐述上述的事情,用夫人的话来说,这篇文章是用来收买人心的,要让所有听到了这篇文章的人都觉得,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为了百姓将来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不管他们在这期间遇到任何阻力,都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夫人让他写这篇文章时, 还说,这篇文章相当于先锋部队,他们是否能拉到足够多的票,就看这篇文章了。 虽然夫人的用词有些陌生,但不妨碍他理解意思,这篇文章,是要让参加朝会的人首先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样后期投票的时候,他们才有可能朝着他们希望的方向去投! 他可是当初名动天下的少年状元,按理来说,写文章对于他来说就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然而,夫人对这篇文章十分看重,看重得甚至有些病态,这几天来,他已是修改了这篇文章十余次,却还是没达到夫人的要求。 他的文章可是被大兴几乎所有大儒都夸赞过的!他每写出一篇新的文章,大兴的士子便都争相传诵!这般被人一再要求修改的情况,从来没有过! 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他写文章的水平下降了! 时颜垂眸, 继续看着自己手上的卷轴,淡淡道:“当然要继续修改。 你那篇文章大气磅礴,动人心扉,确实是一篇好文章,但你可不要忘了,到时候参加朝会的人里,有一半都是普通百姓,别说理解文章了,他们可能连字都没学过几个。 你那篇文章写得如此高深,你是想让他们听天书去?” 薛寻:“……” 这个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可是他肚子里的墨水就是这么多啊!他已是尽力把自己的文章写得大白话一些了,夫人还是不满意! 所以,反而怪他文采太好,肚子里墨水太多? 薛寻磨了磨牙,突然一脸严肃道:“方才属下过来的时候,遇到了张抑张将军,一会儿属下就把文章拿去读给张将军听,让张将军提些意见。” 张抑?恒景手下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经常装模作样地学人家用成语却每每都用错的那个大老粗? 时颜挑了挑眉,笑道:“这个法子不错,可是薛刺史可别忘了,参加朝会的人,一半是普通百姓,一半是各州在学术上有一定声望的人,若是你完全用大白话,那些人可就不依了,会觉得咱们没文化。” 薛寻:“……” 时颜下结论道:“所以这篇文章要做到的是,不能太难懂,但又要让人感觉到你深厚的学识和让人惊艳的文采,表达的内容要直白,可是又要让人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深层含义,引人深思。” 薛寻:“……” 他突然觉得,还不如直接给他来上一刀。 这都是什么可怕的要求! 时颜好笑地看着薛寻一脸绝望的表情,提出了最后一点意见,“还有,我知晓你们文人惯常喜欢引经据典,但是,这篇文章的作用主要在于,要向参加朝会的人说清楚我们为什么要坚持用这样的土地条例。 比起引经据典,我觉得,拿我们的土地条例以及实行情况,和历朝历代的土地条例做个对比,这样,参加朝会的人才能更深入地思考我们这个土地条例到底是否适合西南道如今的情况。 我看你文章里也是有提到这一点的,但篇幅占据不大,且写得不详尽。” 谷鍠 说完,时颜笑眯眯地看向薛寻,“我的意见就是这几点了,薛刺史,劳烦你了。” 薛寻:“……“ 他还能说什么?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句“这是属下该做的”。 这一刻,薛寻深切地明白了什么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送走了垂头丧气的薛寻,时颜又开始埋头工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舒展了一下因为长期伏案劳作几乎快要僵化的四肢。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时颜抬头一看,看到走了进来的恒景时,不禁眼眸微弯,道:“回来了?” 她这时候才发现,外头的天空已是呈现一片橘黄色。 太阳要下山了。 一天又要即将结束。 “嗯。”恒景眼神微柔,走到了女子身旁,双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替她揉按着,看了看她面前写满了字的卷轴,他眉头微蹙,嗓音有些沉,“又伏案做了一天的事情?中午饭可有正常吃?” 她前几天忙工作,忙到中午饭都忘了吃,这男人知道后,每天临出门前都必定会交代她好好吃饭,光交代她还不行,还要让喜儿和江在一起监督她。 喜儿和江在一听,仿佛得了什么圣旨一般,腰杆立刻直了,一到饭点,不管她想不想吃,都必定会把她手上的东西都收走了,盯着她把饭吃完。 因此,时颜听到恒景的话,眼角下意识地抽了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安排了这么多眼线在我身边,我敢不吃吗?” 恒景看到她这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道:“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交给底下的人处理。” 他自是不舍得看到她这般劳累。 “不行,这些事我不亲自做,我不放心。”时颜抬眸瞥了他一眼,突然道:“恒景,你便不担心,若是这回群众朝会的投票结果不是我们想要的,要怎么办才好?” 自从定下开群众朝会后,身边的人多少都透露出了这方面的担忧。 便连薛寻,也因此产生了不安。 唯有恒景,由始至终没有说过这件事,就仿佛,他从没想过投票结果会与他们的期望背道而驰。 恒景看着她,淡淡笑着道:“你不是说,你不会输吗?而且……” 他突然附身,在她耳边低低道:“便是真的发生了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被骂罢了,到时候,我总归与是与你一同挨骂的。” 时颜微微挑眉,忍不住好笑地嗔了他一眼。 说这种事都能说出情话来,这男人的道行是越来越深了。 “放心吧,”时颜抬了抬下巴,看着他道:“我不会让自己被骂,也不舍得你跟我一同挨骂。” 转眼,就到了要开群众朝会那一天。 时颜那一天,天没亮就起了床,起这么早倒不是因为要准备群众朝会的事,早在昨天,该准备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没准备好的,也来不及了。 她起这么早,只是为了有时间让自己清理掉脑子中所有杂绪,迎接这场重要的战役。 天蒙蒙亮的时候,时颜坐到了梳妆镜前,让喜儿替她梳妆。 就在她差不多整理好自己的时候,江在低沉微紧、带着浓浓不安的声音,突然在房间外响起,“夫人,属下求见!” 第220章 也不过如此(一更) 原本要替时颜插上最后一根簪子的喜儿动作一顿,脸上现出几分不安来。 她自然清楚今天对于夫人和都督的重要性,这一大早的,江统领便过了来,还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然而下一息,她只闻夫人嗓音清淡地道:“进来罢。” 随即微微抬眸,通过镜子瞥了她一眼,道:“继续。” 喜儿一愣,连忙应了一声,给夫人把簪子插好了,便扶着夫人站了起来,往外面的小厅走去。 边走,边忍不住小声道:“夫人,你不担心吗?” 她以前就知道夫人很厉害,可是,来了西南道后,许是夫人彻底不加掩饰了,喜儿只觉得自家夫人身上的锋芒是越来越外露,越来越张扬了。 她几乎都要忘记,以前的夫人是什么样子的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时颜轻轻笑了,“若没人来闹事,我才要担心。” 她走到小厅里坐下,江在立刻行礼道:“夫人,方才在来参加群众朝会的人下榻的客栈不远处,有人就土地条例这件事闹事。 闹事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男子,他在大街上大声控诉自己的母亲,说自己母亲水性杨花,背着他父亲偷汉子,被自己父亲发现后,不但毫无羞耻之心,还卷了家里一大笔银子跑了,害得他本来就卧病在床的父亲当即气不过,就这样被活活气死。 而他母亲拿了银子,径直来到了西南道,如今已是在西南道落了户籍,领取到了自己那份田地,他追过去,要母亲回去向家人赎罪,母亲却见也不愿意见他,还把他赶了出去,责怪他打扰了自己的新生活。 那男子十分气愤,觉得咱们的土地条例包庇了他蛇蝎心肠的母亲,若不是咱们实施了这样的土地条例,他母亲哪有那么大的底气逃离家中!又哪里可以那么快安顿下来! 他不但在街上大声嚷嚷,还写了一篇文章控诉他母亲和咱们的土地条例,在大街上四处派发。 因为他闹事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很多要参加群众朝会的人已是起了床,自然也察觉到了那男人闹出来的动静。 夫人,这事如何是好?这样一来,只怕会影响他们对咱们土地条例的看法。”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那男子会突然选择在今天一大早发难,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只是,别说背后那个人敢当众安排这么一场闹剧,定是已是把自己从中摘得干干净净,他们轻易查不到那人是谁。 最重要的是,现在群众朝会即将举行,他们要做的不是找到幕后黑手,而是要想办法把这件事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 时颜听着听着,神情从最开始的凝重变成了讥讽可笑,最后,她笑意微凉道:“我还以为那些有心搞事情的人会搞出多么让我棘手的问题来,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在场的江在和喜儿都不禁愣了愣。 夫人这话说得,这个问题还不够让人棘手吗? “这种事,错的是我们的土地条例吗?错的是她母亲。她母亲来了我们西南道,依照土地条例,自是可以得到她的那一份土地,但相应的,她也得接受我们西南道其他律法的约束。” 时颜端起旁边小几上的一杯茶水,悠悠喝了一口道:“那个闹事的男子要的不过是一份公道罢了,这些家务事,府衙的人一天要处理几百起,我没猜错的话,薛刺史应该已是过去处理这件事了罢。” 薛寻作为刺史,对处理这些事也应该十分熟练了才是。 江在愣愣地点了点头,道:“是,属下听说,薛刺史已是去处理这件事了,可是……” 可是,关键不是他们能不能处理这件事啊! 江在顿了顿,沉声道:“群众朝会很快就要开始了,薛刺史便是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处理好这件事,但是,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放心,”时颜哪里不知晓江在担忧的事情,嘴角微微一扬,道:“会有人闹事,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现在我们唯一能做、且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先把那个男子安抚下来,若是我们因此恼羞成怒,或者自乱阵脚,却是正中那个幕后黑手的诡计了。 能被选出来参加群众朝会的,都不是一般人,至少,其中那五十个士人都应该有那个能力分辨出,那个男子所受的遭遇根源并非我们的土地条例。” 若他们连这点都分辨不出来,也便别自诩有学识了。 “至于其他五十个因品德出色被选出来的百姓,可能多少会受到影响,”时颜单手托腮,懒洋洋道:“但没关系,我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法子了。” 江在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家夫人,虽然不知道夫人所说的应对法子是什么,但……既然夫人这么说了,便肯定不会有问题了罢! 直到,江在护送时颜去到举办群众朝会的地方,才意识到了,夫人所说的应对法子到底是什么。 却见他们举行群众朝会的府学大门前,夫人的五妹苏希雨和文娘,正带领着好几个人,在向来参加群众朝会的人派送他们手里密密麻麻地写着字的纸。 他们带领的人里,有男有女,江在立刻就认出来了,其中一个妇人,就是夫人和都督从惠州回到颍州那一天,在大街上和她夫君起了争执那个女子! 江在心里立刻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些人,只怕跟先前来闹事的男子正好相反,都是支持这个土地条例、并从这个土地条例中获利了的人! 先前那个男子是来控诉他们的土地条例的,这些人,则是来颂扬他们的土地条例的! 他倒是没想到,夫人所说的应对方式竟是如此直白!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那些人是他们安排在这里的,但有脑子的人稍微一想,便肯定都能想到。 江在眉头微皱,心里却有些不安,快步追上时颜,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你这般做,只怕会被人说你有心机,弄虚作假,要知道,读书人向来都有些自傲自大,最是讨厌别人用这般弯弯绕绕的小手段的。” 第221章 他最喜欢的模样(二更) 时颜闻言,却是微微挑眉,笑了,“我这叫有心机吗?我这明明叫明谋,你见过哪一个有心机的,会如此不遮掩自己的心思?” 江在:“……” 虽然这说法有些怪,但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而且啊,江在,你可别真的当那些人就是一张什么都不懂的白纸。” 时颜眼眸微微一沉,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道:“我们今天举办的是群众朝会,群众朝会,顾名思义,来到这里参加这个朝会的,都来自于民间的百姓。 也就是,对这个土地条例有着最直观的感受的一批人。 这个土地条例关系着他们以及他们周围的人的生活,他们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对这个土地条例上心,也最知晓,这个土地条例对他们以及他们身边的人,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以及那些影响是好,还是坏。“ 江在微微一愣,却是立刻就明白了时颜的意思,“夫人的意思是,他们心里,早已是对这个土地条例有了一杆秤?” 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想通呢? 来参加这个群众朝会的人,都是切切实实地经历过这个土地条例的人,他们与今天那个闹事的男子,以及如今在这里颂扬他们这个土地条例的人没什么不同,心里都已是对这个土地条例有了自己的判断。 这时候,一个两个人在他们面前闹事,压根无法动摇他们已是生成的想法! 同样的,一个两个人在他们面前说这个土地条例怎么怎么好,他们若是心里觉得这个土地条例不好,他们的想法也不会轻易被改变! 江在想到这里,突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他在这时候,才真正了解到了,这个群众朝会代表着什么,又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 这个群众朝会,才真真切切,代表着底层老百姓的心声啊! 朝廷或府衙中的官员天然享受着特权,他们根本就不可能产生和老百姓一样的想法和感受,历朝历代,也从没有一个朝廷,会把百姓的想法和感受当一回事,都是统治者要求如何,sp; 他们唯一会进行反思的时候,也许只有当底层百姓实在忍受不了他们的苛政,揭竿而起的时候,只是往往到了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如同他们夫人这般,在最开始就把百姓的想法和感受放在首位,并把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力交到他们手上的统治者,从古到今,确确实实,是第一个。 江在心里,突然涌过一阵热流,看着身旁夫人的眼神,不禁带上了满满的无法言说的敬佩之意。 他如今虽然得到了都督和夫人的重用,但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某条贫困的村子里为生活而苦恼的穷小子。 因此,他十分理解,如夫人这般的统治者是多么难能可贵,他们又是如何幸运,才会拥有这样的夫人! 和江在一起护送时颜过来的周仰这时候,忍不住道:“既然他们早就已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夫人又为什么安排苏五娘他们在这里呢?” 时颜瞥了他一眼,笑笑道:“没什么,正常的宣传手段罢了,那些满肚子小心思的人可以找人来闹事,我就不能找人来颂扬颂扬我们的土地条例了? 总归,要让本来就支持我们这个土地条例的人更有信心,到时候在群众朝会上,才能更有胆子说出自己的想法。” 毕竟,来参与他们这个朝会的人,大多是没有参与过政事的普通百姓,行事难免会十分谨慎小心。 若是他们只看到闹事的人,那些本来支持这个土地条例的人可能会心里打鼓,以为不支持的人比支持的人多。 人多少都有从众心理,她不过是打了个最基本的心理战罢了。 周仰和江在听得一脸懵然,什么……什么宣传手段?这是什么词汇? 一瞬间,他们只觉得面前的女子格外的耀眼,又是格外的……陌生。 他们举办群众朝会的地点选在了颍州的府学,因为要安排周围的防卫,恒景今天起得比时颜还早,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时颜和恒景作为如今西南道地位最高的人,自然是要等所有人都到齐后才出场的,因此,时颜先到了府学的后院与恒景汇合。 恒景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绣金边紧身袍服,头上的发髻梳得整整齐齐,用一个镀金发冠固定着,低调却讲究。 时颜进到他们暂做休息的房间里时,他正在和几个统领模样的人交代什么,见到她走了进来,一双黑眸立刻染上淡淡的笑意,最后和面前几个男人说了几句,便让他们退下去了。 时颜走到他面前,他立刻握住她的手,笑道:“来了,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事情?” 时颜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不会以为,背后那些人会蠢得直接在我面前发难罢?” 恒景眉一扬,道:“难说。” 现在不会,不代表一会儿也不会。 时颜的脸色也微微冷了下来,道:“那我便好好观赏一下,他们要如何发难罢,我还愁他们这么沉得住气呢。 对了,琬灵公主他们已是过来了罢?” 他们要召开群众朝会的事情一颁布,琬灵公主便立刻派了人过来,态度十分谦恭地询问他们是否可以旁听,好长长见识。 他们姿态放得如此低,他们还说不行,倒是他们不是了。 恒景点点头,轻笑一声道:“来了,我已是叫人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最适合观看的位置。” 时颜挑了挑眉,显然十分满意,“很好,那就让她好好看着罢。” 时颜可不认为,琬灵公主一行人在这件事中是清清白白的。 诚然,她和恒景的私生活是后厨那个婆子传出去的,可是,若不是有人笃定她和恒景之间的感情有什么问题,又怎么会想方设法去买通这么一个本该毫无存在感的后厨婆子。 而琬灵公主先前曾进过他们的府邸,她是有可能不经意间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只是,若她当真参与进了这件事中,时颜只能说,她实在高明。 至少,她把自己在这件事中摘得干干净净,看着,就是一个完全局外人的存在。 恒景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眼神柔软。 他最是喜欢阿颜这个模样,还没入宫前的她就是这样,张扬而耀眼,仿佛一轮明艳的太阳,不管去到哪里,都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只是进宫后,她身上的光芒越来越暗,最终,变得如月光一般清冷而扎人,不知道那些光芒是没有了,还是只是被她藏起来了。 幸好,如今,他心上的女子,终于在他的呵护下,重新绽放出了从前的光芒。 第222章 我的女皇陛下(一更) 恒景轻轻笑着,突然手上一使力,把时颜拉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猝不及防的时颜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发现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门外守着的兵士端端正正地背对着他们,仿佛一个聋子一般。 这才放下心来,嗔了恒景一眼,一双手却是无比自然地环上他的脖子,嘴角微扬道:“恒都督可是被我美到了?” 为了这个群众朝会,她可是认认真真地打扮了一番,虽不是那种浓妆艳抹的美艳,却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端庄完美,眉眼间隐隐蕴着几分犀利果决的气势。 她这般,与其说美,倒不如说气场强大,精明强干。 时颜故意这样说,不过是想调戏一 恒景却低笑一声,一只手握着她的纤腰,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稍显粗糙的大拇指摩挲着她柔嫩的嘴角,一脸认真道:“是,被美得神魂颠倒。” 时颜微微挑眉,嘴角不由得扬得更高了。 “阿颜,等群众朝会结束后,我有事情要与你说,”恒景突然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低道:“对你来说,应该是个能让你振奋的好消息。 在此之前,加油,我的女皇陛下。” 男人温热的吐息轻轻拂过她的脖颈,和敏感的耳垂,便是时颜这段时间脸皮厚了很多,也不由自主地脸热了热。 她连忙推开他,心里默念着“清心寡欲”四个字,跳到了地上,下巴微微一抬,道:“当然,不用你说,我也会加油的。” 这样说着,她不禁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加油”这个词,还是她小时候随口教他的。 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牢牢记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周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行礼道:“都督,夫人,参加群众朝会的人已是到齐,都督和夫人可以出去了。” 恒景朝他点了点头,起身,笑看了时颜一眼,便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群众朝会举行的厅堂里,此时悄然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早已是在座位上坐好的各州代表脸上表情各异,但最多的表情是紧张和不安。 更甚者,有些人直到如今都如在梦中,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们只是做了一个太过离奇的梦。 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在意他们这些蚁民的想法呢!更别说,让他们决定某条律令是否要继续实行了! 这怎么想,都觉得让人无法相信啊! 不是恒都督和都督夫人脑子出了问题,就是他们的脑子出了问题! 坐在一旁的琬灵公主不动声色地把在场所有人的神情收进眼里,原本因为都督夫人对于传言这出人意料的应对方式有些不安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只是,神情依然十分凝重。 她的贴身侍婢万灵忍不住凑到她耳边,讥讽地道:“殿下,你说那都督夫人是不是被那传言逼得束手无策了,竟然想要直接和这些平民探讨那土地条例是否应该存在! 从古到今,就没有愿意让这些平民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统治者!作为统治者的脸面和威严都被她丢光了! 呵,也是,那都督夫人先前只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又哪里懂得如何驭民,光有野心有什么用,能力跟不上野心,也就是丢人现眼的命! 恒都督是眼瞎了,才会被这样一个女人蛊惑了心神! 要不是恒都督手握足以搅动这个天下的重军,奴婢实在不舍得看到殿下委身这样的蠢男人!” 她说完这些话,满心以为自家殿下会开心,却谁想,殿下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那分明是一丝再嘲讽不过的笑意。 万灵心里微惊,殿下是在嘲讽她说的话吗?可是,她说的话哪里不对了! 醉丝比万灵脑子要灵光一些,此时忍不住低声道:“这个群众朝会,确实看着十分可笑,只是,你别以为那都督夫人就真的什么都不懂了。 在这里坐着的,可都是西南道各州有着一定影响力和声望的人,要是都督夫人在这场群众朝会上,有本事让那些人认可她的土地条例,西南道其他百姓,又岂有继续反对的道理? 更甚者,你可不要忘了,那个土地条例是都督夫人提出来的,若她的土地条例得到了认可,便代表……” 万灵脸色微白,接了下去,“代表都督夫人插手政事的事,也受到了认可,以后,不会再有人觉得都督夫人插手政事是不合适的。” 都督夫人在恒都督身边的地位,自然也会提高了! 到时候,他们殿下再想把恒都督抢过来,就更难了。 该死,她先前怎么没有想到这点!难怪殿下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脸色就没好过。 她就是看殿下心情不好,才想说说话让她开心开心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脸色越发黑沉的殿下,小声道:“可是,这里可不是咱们安岚,百姓对于女子参政这件事,还是很反感的。 再说了,从咱们这些天的观察来看,都督夫人那个土地条例反对的人也不少,谁能保证这场群众朝会,她就一定会成功呢。 哼,若是她的土地条例被当场否决了,她才是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呢!” 琬灵公主这下,才看了她一眼,轻嗤一声道:“脑子终于灵光了,没错,这场群众朝会对那女人来说,是一场豪赌。 她若是赢了,她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从此就能上一个台阶。 但若是输了,她就会跌入万丈深谷,再想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不得不说,这都督夫人的胆子实在大。 如果说,她先前只是觉得她是个有点手段的女人,还不足以让她放在眼中的话,在群众朝会这件事传出来后,她心里终于后知后觉地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 那种棋逢对手,对方的实力甚至深不可测的危机感。 她到底是轻敌了,因为以为对方跟大兴其他女子一样,只是个一无所知的、被养在深闺中毫无见识的女人,所以轻敌。 却谁料,对方的手段如此大胆而强势。 完全不输于他们安岚历任女皇,甚至,说更胜于也不为过! 琬灵公主不禁暗暗咬了咬牙。 这都督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那群众朝会跟西南道实行的土地条例一般前所未有,她很肯定,那也是出自都督夫人的手笔。 拥有这样的眼界和想法的人,又怎会只是大兴留侯府中一个不受待见的嫡女? 她甚至隐隐的,对对方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只不过,如今她们是敌人。 是敌人,她便是再赏识她,也绝不会让她有冒头的机会! 琬灵公主这样想着,眼里悄然掠过一抹犀利。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喝,“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到——!” 第223章 他们的都督和夫人(二更) 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转头看向厅堂入口的方向。 却见那里,一身黑衣的俊挺男人牵着一个身穿月白色大袖袍服、看着甚是端庄美丽的女子,在一群兵士的簇拥下,慢慢走进了厅堂,往主座走去。 却见男子神色淡淡,一双凤眸却泛着极其锐利幽深的光芒,仿佛夜空中翱翔的鹰隼,便是他特意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势,依然让人不自觉地仰望。 他身旁的女子脸上倒是带着淡淡的、温和的笑意,但在场的人都不会觉得那个女子就如她的笑容那般温和,那双明亮漂亮的桃花眸中分明带着清冷通透的气息,随着她步伐的走动,不动声色地扫过坐在两边的人群,仿佛就这样看上一眼,就能把他们心底的每个角落都尽收眼底一般,身上更是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处于高位的矜贵气质。 那是一种不强烈、却也让人绝对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在场的人心里几乎都产生了同一个想法——恒都督和这都督夫人,都不是可以被随意糊弄的角色! 有些胆子小的,甚至看上一眼便垂下眸子,不敢再看。 他们几乎都是第一回见到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很多脑子里先入为主的想法,都随着这两人的出现,一下子变得支离破碎。 恒都督和都督夫人感情不好?骗鬼罢!看着两人走在一起那仿佛相伴了十几年的和谐气息,以及两人交握的手,他们会感情不好,他们把他们的头割下来当球踢! 都督夫人是玩弄恒都督感情、野心勃勃的祸国妖姬?虽然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但光看这都督夫人那干净大气的气质也不像啊!他们还以为,都督夫人是那种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女人呢! 这算什么祸国妖姬?那分明是朵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焉的高岭之花! 时颜和恒景仿佛没看到周围人表情的变幻,慢慢地走到主座坐下。 坐在两边最前排的都是他们的人,见到时颜和恒景落座了,分别位于两边第一位的薛寻和林也立刻站了起来,朝时颜和恒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属下见过都督,见过夫人!” 他们身旁的人和身后的百姓,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朗声行礼。 “属下/草民见过都督,见过夫人!” 恒景扫了他们一眼,才略略点了点头,淡声道:“坐罢。” 见他们都坐下了,恒景才看向时颜,时颜抿唇微微一笑,开口朗声道:“十分感谢诸位不远千里来参加这一回群众朝会。 相信大家都清楚我和都督为何要举办这一场群众朝会。 自从西南道实行了新的土地条例后,我和都督都十分关心百姓对这个土地条例的看法。 特别是我,因为那个土地条例的雏形,便是我提出来的。” 时颜说到这里,底下众人顿时暗暗起了一阵骚动。 这个土地条例,果然是都督夫人提出来的! 虽然相关的传言已是在西南道传得沸沸扬扬,但传言毕竟是传言,又哪有本人亲自承认那般有冲击力! 然而,都督夫人说出这件事的态度太自然随意,落落大方,就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倒显得他们此时的惊讶有些大惊小怪了。 好些人都不禁探究地看向位于主座的女子。 她是真的不知道民间关于她的争议,但是,她完全不在乎? 时颜脸上笑容不变,继续淡淡道:“我们提出这个土地条例的初衷,是想让每一个百姓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在我和都督看来,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都是我们最为珍贵的百姓,他们都应该享受到官府条例对他们生活的保障。 当然,这个条例初初开始实施,必然不会尽善尽美,或者,会引起一些争议。 这便是我们举行这个群众朝会的初衷,这个土地条例最后是否要继续实行,这个决定权,在在座各位的手上!” 时颜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音量一下子大了不少,每一个字都特意咬重了。 原本还在纠结那个土地条例是她提出来的人都立刻被她拉回了注意力,听到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确实要把是否继续实施这个土地条例的决定权交给他们后,在场的人都不禁面面相觑,那种难以置信如在梦中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件事,可比都督夫人插手政事,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啊! 时颜看到他们的反应,嘴角微微一扬。 要转移群众对某件事的注意力最好的方法,便是提出一件更有爆炸性的消息。 她趁机淡淡道:“首先,我会让薛刺史对这段时间这个土地条例的实行情况做一个总结,其次,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当场提出,等大家的问题都被解决了,我们才会开始不记名投票。 在正式开始群众朝会之前,我希望大家都清楚一点。 你们都是被挑选出来的、代表着你们身边所有百姓的人,你们的决定,将直接影响到你们自己和身边人的生活。 虽然你们不是朝廷的官员,但此时此刻,你们身上,都肩负着无数人对你们的期盼,我希望你们能公平、公正、不夹带任何私欲地,单纯去看待这个土地条例是否应该继续实行这个问题。” 时颜说着,扫了一眼底下众人,见不少人脸上都出现了动容的神色,嘴角微微一扬,道:“你们才是西南道真正的主人,没有人比你们更希望西南道变得更好。 我和都督,都相信你们的决定。“ 现场,一下子沉寂了好一会儿。 最终,一个长得憨厚老实、坐在左边第三排的汉子忍不住满脸激动地站了起来,他似乎连如何正确行礼都不知晓,只胡乱地朝时颜握了握拳,道:“谢夫人对我们的信任! 我……草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草民还能有资格参与这些大人物才能做的事情。 草民来自柳州,先前的柳州刺史时常无缘无故提高我们要交的赋税,还……还动不动因为一些小事把人抓去服劳役。 草民的大儿子先前不过是因为挡了贵人的车架,就被抓去了衮州服劳役,前几天他回来了,却是少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那汉子说到伤心处,一双眼睛忍不住红了,“那时候草民才知道,草民的大儿子在衮州哪里是服劳役!他被李恺志那畜生抓去当那些南越莽子练武的沙包了! 草民那时候,便是满心苦恨,也不知道该与谁说,便是草民跑到望京去,只怕望京的那个皇帝也不会把草民放在眼中! 草民却是万万没想到,都督和夫人不但会主动听取咱们老百姓的想法,还说,咱们老百姓有权力决定自己的生活……” 他到后来,已是激动得完全说不下去。 旁边好几个人见到他的模样,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朝时颜行礼,难掩激动地道:“草民无法描述心中的感激和激动之情,唯有……谢夫人信任!” 仿佛产生了连锁反应一般,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站了起来,朝时颜行礼,“谢夫人信任!” 一时间,他们的声音仿佛冲破天际,在这宽敞的厅堂中,久久无法散去。 一旁的琬灵公主,却是一脸难以置信! 第224章 得回属于她的一切(一更) 这都督夫人竟然只用三言两语,就把整个场面调动了起来! 别管那些人心底是怎么想的,结果都是,光看如今的情形,这个场面是完全朝都督夫人倒过去了! 今天这个群众朝会的结果是否对那女人有利,取决于这一百个人最后的投票。 琬灵公主先前很肯定,这一百个人里, 定然有支持那个土地条例的,也定然有不支持的。 虽然恒都督和都督夫人从说要举办群众朝会,到选定参加的人这一系列过程,都十分迅速,且严防死守,寻常人轻易无法接近这些被选定参加群众朝会的人。 但不代表,她就完全拿这些人没办法了。 只是, 时间到底太紧了,便是她想办法找人去接近那些被选定的人,也接近不了几个。 只是,加上本来就对那个土地条例不满的人,以及大兴百姓对女子参政的不满,她原本以为,她便是不会赢得很容易,也绝不会输。 那时候的她哪里有想到,先前的西南道处于李恺志和他的爪牙的恐怖统治下,百姓早就苦不堪言,否则后来也不会爆发叛乱。 这时候,别说女人参政了,只要能把他们从那恐怖压抑的生活中拯救出来,便是统治他们的是大兴的宿敌青耳族,他们也要千恩万谢。 纠结统治他们的人是个女人?那是只有那些生活和美、不愁吃穿的人才会有的矫情想法! 琬灵公主眸色微沉。 虽然事情的发展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样,但不代表,这些小场面就能让她丧气了。 从她正视了这个女人的能力开始,她就不意外她有那个能耐收服人心。 只是, 她有能耐,她却也不差。 琬灵公主嘴角微微一扬,收起脸上那一丝失态,端正了一下坐姿。 如今,便看看,到底是谁的手段更胜一筹罢。 看到这让人心潮澎拜的场面,薛寻激动得恨不起与那些人一起站起来,朝他们陛下行礼。 若不是在群众朝会上,他可能分分钟要感动得热泪横流。 他们陛下的光芒,终会慢慢被所有人发现。 他们陛下会得回应该属于她的一切的! 时颜脸色淡然地看着面前朝她行礼的众人,嘴角笑意依然温和,点了点头道:“各位请坐。” 说完,她看向激动得眼眶通红的薛寻,微微一愣,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无奈又好笑的弧度,道:“接下来,就请薛刺史上来,汇报一下西南道新的土地条例自实行以来的情况罢。” 薛寻立刻收拾了一下情绪,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了厅堂的正中间。 他直到昨天晚上还在修改他的这篇文章, 终于在月亮快要挂到中天的时候,得到了陛下的认可。 薛寻只觉得,写这篇文章,比他当年考科举还要累人。 薛寻在大兴本来就有着不小的名气,别更说,他当年十六岁以绝对的优势考上科举,一度被大兴的士人疯狂追捧。 所以,别的不说,薛寻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活的金字招牌。 普通的百姓可能还没什么,但在座的好些士人已是兴奋得脸都微微憋红了。 谷蕵 听着薛寻逻辑清晰、文采斐然但又简洁易懂的讲述,他们虽然讶异于薛寻风格的变换,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他竟然能在把内容写得浅显易懂的同时,还不失文采,每个字都仿佛精雕细琢一般,没文化的人可能只是听个表层意思,稍微读过书的人,却又忍不住深思。 时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众人的表情,满意地扬了扬嘴角。 突然,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微微往她那边靠了靠,低低笑着道:“薛刺史这篇文章写得真真不错,听说他为了磨出这篇文章,差点被你逼疯了。” 时颜瞥了他一眼,眼中悄然流转过一抹得色,道:“若他那么容易被我逼疯,他就不是薛寻了,你别看他天天在我面前抱怨,其实他可乐在其中了。” 钻研学问、推敲文字大抵是每个读书人的爱好,以前的薛寻时常让她和他一起探讨学问,吟诗作赋,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她是个实用派,只要写出来的文字能达到她的目的就行,才不管那些文字有没有文采,是否能打动人心。 让她为某句诗中的某个地方到底用哪个字推敲上几天几夜,更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这点,余寻归和薛寻常常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她,薛寻有一次甚至忍不住气呼呼地道:“陛下,你这样,当真一点风雅情趣都没有!” 这一回,若不是要收服那些士人的心,她才不会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把她过去拒绝他的份一次性补上了! 说着,时颜撇了撇嘴,道:“我先前就觉得,大兴的士人太过注重文章辞藻的华丽繁复,一个简单的意思,往往要用大段大段的文字来描述,不但冗长,而且让人难以理解。” 恒景眉一扬,低低一笑,“这一点,我却无法与你感同身受,我军营的文书向来是讲究简洁高效。 不过,等余院长过来了,你倒是可以与他探讨探讨是否要改革士人文章的风格。” 时颜:“……” 想起先前就实用性文章和观赏性文章与余寻归起过的无数次争执,以及余寻归在那一方面异常固执的想法,时颜就不禁头疼。 她正襟危坐,瞥了恒景一眼道:“罢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珍惜生命,远离读书人! 恒景看到她这憋屈的小模样,不禁低笑出声,忍不住伸出手,握了握她交握在膝盖上的手,眼角余光看了看听得无比入神的底下众人,意味深长道:“以前你要说服余院长可能很难,但经过今天后,就难说了。” 薛寻这篇文章,可以说是实用性和观赏性的完美结合,看那些士人的表情,也完全没觉得这样不好。 他已是可以预料,今天过后,薛寻这篇文章又要被大量抄写印刷,四处传播了。 除了实用性和观赏性,薛寻的表述还十分有煽动效果! 在他的表述中,时颜和恒景为了让百姓过上和美的日子是如何殚精竭虑、茶饭不思,实行这个土地条例是如何排除万难、感天动地。 在把他们的土地条例和历朝历代的土地条例做对比的时候,更是看似客观、实则十分隐晦地把他们的土地条例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什么促进社会和谐、家庭和谐,什么方便家庭成员的分工、切实保障每一个人应有的利益云云,说得在场的人一愣一愣的,十分巧妙地把一些尖锐的矛盾避开或者弱化了。 最后,还似是而非地提了一下这个土地条例不足的地方,例如可能会有女子因为这个土地条例,产生独立成户的想法,只是这种情况先别说不多,毕竟男女间天生的区别放在那里,女子一个人生活诸多不便。 更别说,从他们这段时间土地条例的实行情况来看,大部分要求独立出去的女子都是因为忍受不了家里对她们的苛怠,才忍痛做出这个决定的。 若是一个男人足够疼自己的妻子,不让自己的妻子受委屈,难道自己的妻子会无缘无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非要离开自己的家独自生活吗? 这就差明着说,你若是觉得这个条例不好,你就是承认了自己是个苛怠自己妻子、连最基本的夫妻关系都无法维持的没用的男人! 便连恒景也听得有些怔然,在薛寻快要结束的时候,忍不住好笑地低低道:“阿颜,我算是体会到你们这篇文章最精妙的所在了。” 那种暗搓搓的,感觉自己在被人灌输某个观点却又找不到证据,甚至不觉得反感,还接受得心服口服的感觉,实在很难用语言去表述。 第225章 她从不会让人失望(二更) 时颜用眼角余光笑盈盈地看了恒景一眼,道:“当然,文人的春秋笔法不就是这样么?我不过是把春秋笔法用到了极致罢了。” 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 想当初她在现代,常常被各种媒体带节奏,洗脑,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如今她不过是把这些套路用在了薛寻这篇文章中,逻辑能力差一些的,都要被她绕进去。 便是有些人像恒景这般,察觉到了薛寻这场演说的目的,也绝对挑不出他们什么错处,因为薛寻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她不过是选择性的隐藏了一些消息,或者把一些消息说得夸张一些罢了。 薛寻的讲述中自然是有漏洞的, 但能察觉到那些漏洞并加以利用的人, 时颜估摸这一百人中,就没有几个。 她之后的提问环节,便是留给那些人的。 恒景不禁看着她,眼中波光流转,道:“等余院长来了,我得和他说道说道,谁说我的阿颜不懂文人那些套路了,她不过是懒得用罢了。” 他的阿颜,不管做什么都是能做得极好的。 只要给她机会展示,她就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时颜眼角眉梢扬得更高了,笑眯眯地道:“那是当然,你以为自己娶的夫人是什么等闲之辈呢。” 不远处的琬灵公主听着薛寻的讲述,眼色忍不住越来越沉。 偶然一转眸,她发现她身旁的两个侍婢都似乎听入了神,在厅堂中间的男人说到大部分独立成户的女子,都是遭受了家里人的苛怠这一部分时, 万灵忍不住喃喃道:“对啊,寻常女子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又哪会那般孤注一掷,选择独自扛起自己的生活……” 一旁的醉丝原本也嘴角微抿,一脸动容,忽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垂眸一看,顿时心头一颤,连忙扯了扯一旁的万灵。 万灵还沉浸在她的思绪中,有些不耐地看了一眼醉丝,“怎么了?” 醉丝不禁翻了个白眼,竟然还问她怎么了! 这家伙,等着回去被殿下收拾罢! 万灵看到醉丝的神情,理智终于回来了一些,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当见到自家殿下脸色阴沉,用仿佛要把她削了的眼神看着她时,身子不禁微僵,连忙低头道:“殿下,奴婢……奴婢只是觉得大兴实在可笑,要知道在我们安岚, 女子天生就拥有分配土地的资格,分配给女子的土地,甚至比男子多。 却谁想到,在大兴,这样的条例还要被当作什么稀奇事儿一般去宣扬,去争取百姓的支持。 生活在大兴的女子,先前该是多么凄惨啊……” 琬灵公主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道:“这么说,你十分认可薛刺史说的话了?” 万灵便是脑子再不清楚,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承认这件事,咬了咬唇,道:“没……” “没关系,”琬灵公主慵懒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眼底却寒凉,道:“那薛刺史不愧是闻名大兴的少年才子,确实是有两把刷子,你会被他说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万灵觉得自己的脑子要有些不够用了,所以殿下这是怪她,还是没怪她? 但能做到琬灵公主贴身侍婢的人,脑子自然都不是蠢到家的,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殿下,奴婢确实是被薛刺史说服了,但奴婢本来就成长于安岚,天生就觉得女子的地位不比男子低,甚至,应该高于男子。 所以,奴婢才会那么容易接受薛刺史的说法。 但是,大兴的情况跟安岚不同,便是薛刺史的讲述如何有说服力,总是会有人无法接受这种提高女子地位的条例的。” 琬灵公主瞥了她一眼,红唇微扬,却没说什么。 万灵说得对,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大兴男尊女卑的传统和固有的观念,是她手上最后的底牌。 平心而论,都督夫人这土地条例真的很不错,没有过于激进,也考虑到了大兴的情况。 大兴跟安岚到底不同。 安岚能把大部分土地分配给女子,不仅仅是因为在安岚,女子地位高,最大的原因是,安岚大部分男子都要去服劳逸,帮助安岚朝廷挖掘宝石。 安岚主要的收入来自于他们的宝石资源,农田耕作不过是辅助。 谷叝 大兴则完全相反,朝廷的赋税几乎都是从百姓的农耕所得中来,女子的体力天然弱于男子,所以先前大兴的历任帝皇,才会更注重男子,只把土地分给男子。 都督夫人清楚了解这个情况,所以她便是要把土地也分给女子,女子能领取到的土地也远远少于男子,但相应的,女子承担的赋税和劳役也更少。 光从条例来看,其实是很公平的。 都督夫人这个条例,归根结底,是想改变大兴女子是男子的附属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 只是,这个观念存在了上千年,早已是脱离了合不合理这个范畴,想要改变,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观念理性来看,其实是不合理的。 都督夫人就是看准这点,才要召开这个群众朝会。 因为她十分笃定,这种事放在台面上来辩论,她不会输,反而会让那些反对的人暴露出他们自私丑陋的一面。 不管是群众朝会开始前那一段话,还是如今薛刺史的演说,都是她精心设计的。 若是继续按照她的设计来,她不可能赢。 琬灵公主想到这里,嘴角笑意却是扬得更高了。 可是,要知道,这些老旧的观念难以根除,正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并不理性啊。 就在这时,薛寻终于结束了他的讲述,缓缓环顾了在场的人一圈,转向恒景和时颜行了个礼,笑道:“夫人,都督,这便是属下要讲述的内容,不知道夫人和都督可还有哪里不清楚的地方?” 时颜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劳烦薛刺史了。 只不知道,在场的各位,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她这句话其实就是昭示着,他们要进入下一阶段——群众提问的阶段了。 整个厅堂一时寂静无声。 好些人不禁难掩讶异地四处观望。 不会吧,怎么一个提问的人都没有? 他们是不敢提问,还是,觉得没有提问的必要? 时颜只微微笑着,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后,又温声道:“大家请畅所欲言,就如我所说,这个条例关系着在坐各位和身边人的生活,不管各位提出什么问题,我和都督能解答的,都定然会为各位解答。” 她这句话落下,终于,左边第二排靠前的位置,有个男子缓缓站了起来。 却见他四十几岁的年纪,穿一身青色袍服,模样斯文,眼神却凉薄而锐利。 那眼神,无端让时颜联想到冰天雪地中的豺狼。 在他起来的时候,现场不由得隐隐起了一番骚动。 时颜眸色微闪。 看来现场认识这人的人,不在少数。 这里的人分别来自西南道的十个州,按理来说,他们是很难有交集的。 这人的知名度却能覆盖西南道的十个州,只怕,他在西南道,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却见他朝时颜做了个揖,不紧不慢地道:“草民见过夫人,草民乃是西南道陈州百川学院的院长,吕不说。 方才薛刺史的讲述清晰明了,草民自是没有不懂的地方。 只是,针对如今实行的土地条例,草民有几个问题,还望夫人和都督能屈尊为草民解答。” 第226章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一更) 原来是他。 时颜微微挑眉,脸色不变,点头笑道:“原来是吕院长,吕院长的大名西南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和都督早就想见一见吕院长了。 不知道吕院长有什么问题,请说罢。” 百川书院在大兴的地位,虽远远比不上余寻归所在的圣哲学院,但在西南道,百川书院是最好的书院,西南道几乎一大半考上了功名的士子都出自百川书院。 百川书院这吕院长,在西南道,自然当得上一句德高望重,只要是西南道的读书人,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也难怪方才他站起来时,四周围的人反应那么大了。 时颜快速地在脑中搜索着关于这吕不说的情报,嘴角的笑意透出几分凉薄。 这吕不说的底子倒是清白,他有着读书人独有的清高和傲骨,便是西南道不少世家大族仰仗他的名声,提出要与他们家联姻,都被吕不说严词拒绝了。 吕不说的夫人是他远房的表妹,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娶了西南道另一个有名的大儒的女儿,女儿嫁给了他门下的一个学生,他那个学生三年前考取了功名,被外派到了别的州任职,如今不在西南道。 这个吕院长别的都好,性子却是出了名的顽固不化,墨守成规。 在他看来,祖宗礼法是不可忤逆的,因此百川学院出了名的规矩严,仪式多,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方方面面都严格遵守祖宗流传下来的礼法。 据说他女儿情窦初开那一年,和百川书院一个学子暗生情愫。 两人也没做什么,就是私下里交换了一下信件。 然而,吕不说知道后,直接把自己女儿赶去了祖庙,三年下来不闻不问,直到吕不说和他夫人替她说好了亲事,临出嫁前一晚,才把自己女儿从祖庙里接了回来。 而那个学子被他赶出了书院,便是那个学子和他的家人跪在他面前哭求他再给一次机会,也没有改变他的决定。 时颜在拿到参加群众朝会的人的名单和相关情况后,便把所有人的情况都细细看了一遍,并把他们分成了三类,分别是——安全,危险,可争取。 安全指的是,时颜通过对那个人的分析,觉得他支持他们这个土地条例的可能性比较大,属于他们的友军。 危险,顾名思义,这类人十分可能会反对他们的土地条例,甚至于,对她参政这件事会十分不满,属于到时候要重点留意的人群。 而可争取的类别,则是从他们的相关情报中,暂时无法分析他们会持什么态度,这类人属于中立。 ——也是他们这次群众朝会中,最需要争取的人群! 从这个分类来看,位于安全这一类别的人的人数和位于危险这一类别的人的人数差不多,但,危险类别的人数还是占多数。 这也是时颜为这次群众朝会做了这么多准备的原因,要想最后的投票结果符合他们的期望,他们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让那些处于中立的人尽可能多地倒戈到他们这一边。 而如果有人想破坏他们这次群众朝会,可以做的事情便恰恰与她相反,需要想办法让更多人倒戈到反对那一边。 他们这次群众朝会从决定举办到召开,时间非常紧凑,按理来说,一般人是很难做什么手脚的。 但很难,不表示完全没办法。 时颜从不轻敌,如果,她是他们的敌人,在时间如此有限且形势严峻的情况下,定然不会浪费时间去做别的有的没的的事情。 要做,就要直击重点,秉轴持钧。 而直击重点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拉拢一个德高望重的要参加群众朝会的人,在群众朝会上对他们发难,与他们抢夺那一部分处于中立的人。 而这吕不说,正是被时颜划分到危险类别中的人。 也是危险类别中,在西南道最有影响力、最德高望重,也是最有可能会被背后的人想方设法收拢的人之一。 吕不说闻言,又朝恒景和时颜作了个揖,才缓缓道:“都督与夫人推行新的土地条例的用心良苦,草民已是十分理解,都督和夫人如此为民着想,草民十分感动,不管如何,都督和夫人有这样的心意,已是西南道百姓的福分。 只是……” 他顿了顿,脸色突然阴沉了几分,道:“草民认同都督和夫人推行新的土地条例的用心,却万万不认为,这个土地条例能为咱们西南道带来什么益处! 先别说自古以来,就从没有女子可以领取田地的说法,女子本就体弱,还承担着生儿育女、侍奉夫君的职责,试想,便是女子领取了田地,真正去做农活的也是家中的男人。 然而,男人付出了劳动和汗水,最后这块田地却是属于家里的女人的,按照律法,这块田地的收成也属于家中的女人,任何一个男子都不可能愿意承受这样的不公和屈辱! 夫人,您说,这个土地条例的雏形是您提出来的,草民斗胆发问,您提出这样的土地条例,到底是真的为了西南道的所有百姓,还是单单,只是作为女子,想为其他女子夺取本不该属于她们的东西!” 虽然这吕院长最开始看似大大赞颂了恒都督和都督夫人一番,然而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用词越来越激烈。 在场的人很快察觉到,他先前的赞颂只不过是客套,这吕院长哪里像是认同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的样子。 他心里对恒都督,尤其是都督夫人,意见可大着呢! 然而,他说的这一番话虽然严厉,但细想下来,确实也是如此,在座不少人顿时露出赞同之色。 一些本来就反对这个土地条例,只是碍于先前的氛围不好说出口的人更是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情,纷纷附和道: “吕院长说得对!祖宗礼法中,从没有女子可以获得田地这样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家里做农活的都是男人,女人能做什么!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都不做,却又可以得到一切这么好的事情!” “脑子正常的男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罢!” 第227章 脸都被打肿了(二更) 底下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大,时颜却是忍不住,眼底微不可察地掠过一抹讥讽。 她知道定然会有人站起来反对她和她的土地条例,而且反对的理由她都替他们设想了不少,但真的听到了,她还是觉得好笑。 她也不急着回答,缓缓环顾了发声的人一眼。 显然,吕不说的身份以及方才那番话给了他们底气,他们是越说越起劲了。 原本完全倒向他们这一边的局面,此刻隐隐地倒向了反对者那一边。 而且,吕不说说到最后的时候,直接点了她的名,显然,他所有的不满和愤怒都是针对她而来,这是暗搓搓在说,她在以权谋私,用自己都督夫人的身份和手上的权力,在为女子夺取不属于她们的利益呢。 他不满的不单单是这个土地条例,还有她插手政事的事,只是有些话,不好在她面前直说罢了。 一旁的恒景皱了皱眉,眸色暗沉地看了那吕不说一眼,随即,转头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 下一息,他便见身旁的女子微微抬了抬下巴,笑容似乎比方才更温和了几分,缓缓道:“吕院长提的问题可不少,我便一个一个回答罢。 首先,我回答一下吕院长的最后一个问题,我提这个土地条例,确确实实,是为了西南道的百姓,没有人可以否认,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是我们的百姓,既然同为我们的百姓,女子和男子都可以获得官府派发的田地,这一点,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吕院长说,我在为女子夺取不属于她们的东西,这一点,我却是不敢苟同。” 恒景见状,嘴角不禁微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他就知道,他的阿颜不是那么轻易被打击到的人。 虽然阿颜的语气十分温和,甚至可以说温柔,但她的用词,又分明十分强势。 时颜似笑非笑地看着眉头紧皱的吕院长,道:“吕院长,我和都督并非固执已见、听不得别人意见的人,否则,我们也不会召开这个群众朝会。 合理的意见我们会听,甚至求之不得,但反之,不合理的意见,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反驳。 不知道吕院长所谓的不属于女子的东西,指的是什么?吕院长方才假设了一种情况——因为女子要忙于生养孩子,侍奉夫君,所以便是她们得了田地,真正去耕作的也是家里的男人。 由此,吕院长觉得,因为出力的是男子,那块田地和其收成,就应该是男子的,可是如此?” 吕院长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他自认为他的话没问题,因此点了点头,道了声“是”,眼中甚至透出几分挑衅。 在听说恒都督竟然让自己的夫人插手政事,还让她参与土地条例的制定时,他只觉得荒谬。 女人家懂什么,不在家好好侍奉公婆、养儿育女、操持家务,竟还想插手男人的事情了? 说实话,这件事比那个可笑的土地条例,更让他觉得荒谬。 也因此,他完全没把这个都督夫人放在眼中。 而她此时,竟然还说,她要反驳他的话?呵,简直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恒都督竟然能这般放任自己的夫人,简直是被美色冲晕了头脑,这样的人,若真的成了新的大兴之主,简直是大兴之悲! 时颜看到他这神情,心里冷笑更甚,淡淡道:“竟然如此,按照吕院长的逻辑,女子生下来的孩子,可是就是女子一个人的? 毕竟负责生儿育女的都是女人,男人可没做什么,若男人非要说那个孩子也是自己的,岂不是成了吕院长所说的,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吕不说闻言,脸色猛然大变,沉声道:“夫人这是强词夺理!虽然生孩子的是女子,但男子在这个过程中也承担了养育之责,又怎么能说孩子不是属于男子的?孩子,本就是夫妻双方的……” “既然如此,”时颜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嘴角微扬道:“那在吕院长的假设中,主要承担农活的是男子,但若不是有女子帮那个男子打理好家庭,管理好家中琐碎之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他也没法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耕种田地。 吕院长又凭什么说,女子就完全没有付出呢? 既然孩子可以是男女双方的,那为什么,田地就不能是男女双方共有的?” 吕不说眉头皱得更紧了,正要开口说什么,时颜却完全不给他机会,淡淡道:“而且,吕院长有一句话说错了,谁说耕种田地的就只有男人了? 我听闻吕院长出生于书香世家,家里很久以前就不务农了,只怕吕院长也不怎么了解如今大部分农户的情况罢。” 吕不说一愣,心里突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时颜笑笑,继续语气温和地道:“事实上,因为农事繁忙,家中人口又有限,据我了解,很多女子在操持家务、养儿育女的同时,也会与家里的男人一起耕种田地。 这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最基本的家庭分工罢了,毕竟要养一头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又哪有那么多谁该负责哪部分、谁又不该负责哪部分的讲究?自然是谁有空,便什么活都要干了。” 时颜看到吕不说的眼眸微微瞪大,心里暗暗冷笑。 她小时候曾四处流浪,看遍了世间百态,这又哪是这个天天窝在书院这一亩三分地里,死守着读书人所谓的清高和傲然的吕不说可以比得上的? 他指责她心思狭隘,假公济私,她却笑他纸上谈兵,自以为是。 时颜说完,笑着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道:“据我所知,在场不少人便是农户出身,我方才说的只是我自己观察到的,真正的情况到底如何,亲身经历过的人应该更有发言权。” 她话音刚落,方才站起来说自己的大儿子曾被抓去衮州服劳役那个汉子便急吼吼地站了起来,又是乱七八糟地行了个礼,道:“是!夫人说得没错!草民家里就是这样的! 草民的婆娘空闲的时候,也会帮草民做农活,虽然草民有四个儿子,但有两个儿子都已是成家了,自个儿的地都忙不过来呢。 一个儿子还小,压根做不了什么,那么多田地,草民的婆娘不帮忙,草民实在忙不过来!” 他这开了头,立刻又不少人跟着站起来,纷纷说他们家也是这种情况。 田地里的活太多,而耕种都是讲究时令的,很多时候做事都要争分夺秒,别说女人了,就是小孩也要来帮忙啊! 而这回站起来说话的,几乎都是家里是农户的男子。 吕不说看着这一个又一个站起来的人,脸色渐渐苍白。 而方才附和吕不说的那些人,显然也一脸不自然,他们大多是和吕不说一样的士人,又哪里知道,原来那些农户并不是如他们想的那般男耕女织,分工明确啊! 时颜见没有人再站起来了,才微微笑着看向吕不说,道:“如此,吕院长方才的问题,我应该都解答了,不知道吕院长可还有其他问题?” 闹了这么一个大乌龙,吕不说还能说什么? 自出生以来,他还是第一回这么没脸! 只是,他心底到底不服气,不甘心。 便是实际上,女人也参与了农田耕种又怎样?自古以来,男人便是一家之主,别说田地了,家里的一切都是属于男人的!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礼法,已是相安无事地实行了上千年,这都督夫人又凭什么说打破就打破? 这些女人,就是因此,才会变得越来越不安份,心比天高。 他暗暗咬了咬牙,双手紧握成拳,好一会儿,才脸色阴沉道:“草民的问题,都督夫人确实都回答了,只是,草民依然不认为,这个土地条例对咱们西南道有什么益处。 从这些天,各州频繁发生的争执便可以看出,很多人并不认可这个土地条例! 祖宗的礼法流传了上千年,定是有它的道理,草民实在不理解,都督夫人为何非要打破祖宗礼法,坚持要给女人分派田地?! 都督夫人若是坚持如此,只怕会给西南道带来更大的祸端! 反正,草民是绝对不同意这个土地条例继续实行下去的!” ------题外话------ 感谢俞妈双子星投的月票~ 第228章 名人效应(一更) 呵,这是讲理讲不过她,直接破罐子破摔了罢。 时颜终是忍不住,眼神冷了一瞬,微微一笑道:“这些天,西南道各州确实发生了不少争执,只是, 追溯古今,任何一条新条例的实行都必然不会完全顺利。 我觉得,要评判某条条例,不能只看到其引起争执的一面,要结合它带来的正面一起评判才是。 方才,薛刺史的讲述中, 也讲到了这一部分,并统计了自条例实行以来, 西南各州一共起过的争执数量。 统计结果可以看出, 咱们这个新的土地条例实行时所起的争执数量,与历史上其他新条例实行时所起的争执数量差不了多少,说明,这还算在正常范围内。” 这个结果,时颜拿到时其实也有点惊讶。 只是后来想想她就明白了,虽然这个土地条例可能会让很多人心里不满,但只要没有涉及到他们的实际利益,很多人便是心里不满,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地去反对。 会严重到起争执的情况,其实不多,大多数起的争执,都跟家里的女子执意出来独立成户有关。 但就像薛寻方才说的,大兴的女子向来习惯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 鲜少有女子会主动生出独立生活这样的想法。 否则, 她先前也不会用了那么长时间, 才让苏希雨想通了不能回到那个吃人的留侯府,自己在外面开始新的生活。 甚至,很多家庭因为可以多分一些田地,开心还来不及,又岂会仅仅因为自己自尊心受损就闹事呢? 吕不说的脸色一下子更难看了,眼神阴翳地看着时颜,冷冷道:“夫人,您一开始时说,这个群众朝会是为了听取百姓心底真实的声音才召开的,怎么草民这会儿觉得,您想听取的,其实只有一种声音呢?” 文化人说话就是爱拐弯抹角。 直接说她挂羊头卖狗肉,专制独裁不就好了? 时颜忍不住笑了,笑容温和包容,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那不知道吕院长记不记得,我方才也说了, 若是合理的意见,我和都督愿意洗耳恭听,但不合理的意见,我是会毫不犹豫地反驳的。 不知道吕院长可是觉得我方才说的话不对?我说看问题不能片面,而且引用了薛刺史统计出来的数字加以证明,吕院长提的争议问题并没有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若吕院长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大可以提出来,我是很愿意为吕院长解答的。” 时颜的话越是温和,就衬托得吕不说的表情越是黑沉难堪。 他确实挑不出时颜方才那段话的毛病!这都督夫人处处与他说理,可是有些事情,是简单的理可以解释的吗? 他冷笑一声,嗓音却终是忍不住沉抑了下来,道:“都督夫人的话没有问题,都督夫人逻辑严密,口才了得,让草民佩服。 也许只是草民多想了吧,都督夫人话里话外都似乎在说,西南道如今实行的土地条例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都督夫人可有想过,历朝历代,朝廷都是只给男子派发田地,都督夫人这个土地条例,到底把祖宗礼法放在了何处?把大兴男儿的脸面放在了何处! 若都督夫人这样还认为没有问题,那草民——无话可说!” 说着,他一撩衣袍,铁青着一张脸坐了下来。 其他人也许顾忌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的身份,便是心里不满也不敢那么直白地说出来,但于他而言,命又算什么?若要他接受这种可笑的土地条例,以及女人参政这种荒谬的事情,他宁可不要这条命! 呵,说什么会把选择权交到他们手上,他是老糊涂了才会相信这种鬼话! 这都督夫人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她由始至终就没觉得自己这个土地条例有问题,便是最后投票结果是反对居多,她定然也会用别的手段干涉这个结果! 谷臞 什么公平公正,也就骗骗三岁小孩罢! 吕不说这回是完全不掩盖对时颜的不满和愤怒了,这般当众直接和时颜叫嚣,无异于打时颜的脸。 时颜嘴角的笑容不禁微微敛了敛。 恒景的脸色也悄然沉冷了下来,一双凤眸沉沉地看向那吕不说。 薛寻也是气得一颗心都要炸开了,他本就没真的把这群众朝会当一回事。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让他无法完全接受他们陛下和百姓平起平坐这样的理念,在他看来,便是陛下决定召开群众朝会,也不过是应对传言以及在西南道传播自己名声的一种手段。 毕竟他们的大业初初开始,现阶段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名声经营好,这时候,稍微放低一下身段是必须的。 只是,不管如何,他们的陛下还是陛下,是需要万人敬仰,不容亵渎的!这吕不说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个资格给他们陛下甩脸了? 也是可笑! 时颜哪里看不出恒景和薛寻的心思,只是,她早在决定召开这个群众朝会那一刻起,就没打算用自己手上的权势压人。 诚然,她确实可以这样做,历朝历代的帝皇都是这样做的,但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时颜始终认为,权势纵然可以逼迫一个人把头低下来,却无法真正改变那个人的想法。 何况,如今也不是使用手上权势的好时机,若她这时候动怒,或者用手上的权势惩罚吕不说,她召开这个群众朝会的意义就没有了,还会让在场的人逆反。 这场战,她既然决定了要打,就要赢得漂漂亮亮。 吕不说在西南道的身份地位放在那里,他这一动怒,顿时影响到了不少在场的人。 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便是无理取闹,也是会有不少人盲目追随的。 “对啊,就像吕院长说的,这土地条例分明是把咱们男人和祖宗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啊!” “这土地条例听起来再合理又有什么用?连吕院长都这般动怒,其他人又会怎么想?” “明明遵照以前流传下来的条例就好了,偏要搞这么一出幺蛾子!非要给女人分田地的意义在哪里?!吕院长的顾虑也确实是有道理的!” 底下顿时响起了不少认可吕不说的声音,在这些声音中,还有一些质疑或反对的声音顽强地响起—— “可是,就像夫人说的,女子和男子一样,都是西南道的百姓,女子日常也要帮家里做农活,给她们分配田地也没什么问题。” “关于那些所谓的争执,薛刺史不是统计出来了么?那属于正常的,先前实施新条例,哪一回是一帆风顺的?” 然而,这些声音在如今的群情激愤下,显得弱小又可怜。 现场的气氛,就因为吕不说这一动怒,顿时显得有些白热化了。 而人都是从众动物,特别是一些原本没有特别偏向的人,在这样的氛围的影响下,只怕也会不知不觉偏向某一方。 时颜不禁暗暗感叹,难怪现代社会那么喜欢找名人做代言,原来这就是名人效应啊! 站在时颜和恒景身旁的周仰见状,急得不行,不停地看看底下众人,又看看身旁的两个主子,急得都想站出来替两个主子大吼一声闭嘴了。 第229章 出息啊都督(二更) 他实在不明白两个主子为什么到现在还这么淡定。 明明如今反对他们的土地条例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夫人依然笑容浅淡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都督的脸色倒是肉眼可见的黑沉,只是他嘴角紧抿,眼帘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半响, 周仰才看到自家都督的手在面前几案的掩盖下,伸过去握住了夫人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大拇指还轻轻在夫人白皙柔嫩的手背上摩挲! 周仰看得一阵气短! 他还以为都督一脸深沉,是在想解决的方法呢! 却没想到,都督是在偷偷摸摸地占夫人便宜! 这是占夫人便宜的时候吗?!若都督这会儿帮夫人把事情解决了,晚上还愁夫人不主动投怀送抱吗?! 向来沉默憨厚的周仰都被气得差点大逆不道地口吐芬芳了。 也许是他的焦虑情绪太过明显, 夫人这时候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到周仰急得五官都扭曲了, 她不禁轻轻一笑,还有空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周副将都急成这样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你不关心我。” 最后,还有心思小小地指责了他一下。 恒景眉微挑,微微侧头看着她,低低笑道:“那是那小子不懂你,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我现在要是急,就要被你说不相信你了。” 时颜眼角微挑,嘴角弧度扬得更高了,“哦?原来恒都督这么了解我的么?” 一旁的周仰:“……” 都督和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原来他们一点都不急吗?急的人只有他一个? 而且,他怎么莫名有种,自己成为了都督和夫人用来调情的工具人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见到自家夫人突然抬了抬眸,直直地看向了厅堂的入口方向, 突然, 意味深长地道:“这有什么好急的?我可还有大招没用呢。” 他们会用名人效应带动舆论, 她就不会吗? 幸好,她的“大招”,看来是赶上了。 周仰一愣,下意识地抬头,顺着自家夫人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里,一个兵士匆匆走了过来,俯身到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即,他就看到自家夫人红唇微扬,淡淡道:“请进来。” 底下不少人也立刻留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异样,便是还在激烈讨论着,也悄悄给他们这边分了些注意力。 时颜看了周仰一眼,周仰立刻心领神会,走前一步朗声道:“大家安静,夫人有话要说!” 底下的人很快慢慢收了声,齐刷刷地看向了时颜。 时颜还看到,脸色还阴沉着的吕不说看向她的眼神,分明带着浓浓的嘲讽, 仿佛在说, 接下来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时颜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便微微笑着,道:“今天的群众朝会,除了琬灵公主,我和都督其实还请了一个贵客过来旁观。 这个贵客方才才抵达了颍州,还没坐下喘口气,便来了咱们这里。 我相信,在座的很多人,都不会对这位贵客感到陌生。” 她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 底下很多人顿时都满脸好奇,一旁原本心生得意的琬灵公主看到时颜脸上那抹笑容,背脊一下子挺直了,嘴角紧抿,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一瞬间仿佛要冲破心房。 这女人不对劲! 谷煫 方才吕不说当场给她甩了脸色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朝会的发展方向对她很不利。 只是,她不但一点都不焦急,此时竟然还能那般平静淡然地邀请她的贵客。 除非——那个贵客,是她计划中的一环,也是她放到最后的武器! 只是,吕不说已是她能想到的在西南道最具有影响力的人,这时候,还能有谁,比吕不说更能带动在场这些人的想法! 很快,一个满身文气、却又容貌威严、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在一个兵士的带领下缓缓走了进来,在他出现那瞬间,现场便出现了一连串再明显不过的吸气声。 很快,一些难掩激动的声音就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忍不住响起—— “余寻归!天啊,竟然是余寻归!” “不是说余寻归这些年深入简出,便是韩太傅亲自邀请他去望京讲学,他都不去么!他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天爷啊,我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余寻归!大兴如今朝堂上至少有一半人都是这位余院长的门生!他的真迹千金难求,随便说一句话都能被人当作至理名言四处流传,是当今天下最当真无愧的大儒!” “我若能得他一句指点,我就此生无憾了啊!” 琬灵公主自然也听到了那些人的讨论,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一颗心猛地下坠。 余寻归,竟然是余寻归! 她怎么可能没听过余寻归的大名! 吕不说与余寻归比起来,那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出了西南道,可能不会有多少人认识吕不说这个人,但余寻归的大名,只要是大兴的读书人,都不可能不知道! 别说大兴了,便是他们安岚,余寻归也是备受追捧的,因为安岚和大兴的文化一脉同源,安岚的书院讲学时,偶尔会用到大兴一些士人的文章,而余寻归的文章是他们用得最多的。 所有士子,没有背上十篇八篇余寻归的文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写文章! 都督夫人的贵客,竟然是余寻归! 这不可能!不可能! 她这时候,猛然想起了,她初来西南道时,薛刺史说都督和都督夫人外出了,她立刻偷偷叫人去查都督和都督夫人的行踪,最终查到他们是去了惠州。 只是,因为害怕暴露他们的目的,他们不敢查得太明目张胆,惠州那边恒都督的人又严防死守,她至今不知道都督和都督夫人去惠州到底是做什么。 难不成,他们就是去拉拢余寻归的?! 可是,余寻归又哪是那么好拉拢的人啊! 余寻归仿若没察觉到厅堂里因他的到来而起的骚动,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时颜和恒景面前,作了个揖,道:“草民见过夫人,见过都督。” 时颜微微笑着看着他,点了点头道:“余院长奔波劳碌来到颍州,没来得及休息就来了这里,辛苦余院长了。 周仰,请余院长入座。” 周仰立刻应了一声,走上前带领余寻归去早已备好的座位坐下。 底下的人,却因为余寻归方才行礼时说的话,暗暗炸开了锅! 他们没听错的话,方才余院长是先向都督夫人行了礼,再向恒都督行礼的罢? 这般严肃的场合,等级排序自是会更严格,在这种场合先向都督夫人行礼,不亚于在面圣时先向皇后行礼,再向圣上行礼! 余院长这是故意的,还是他一时没注意,说错了?! 第230章 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一更) 可是,余寻归是什么人物,早些年他时常去望京讲学,见过的大人物不计其数,便是如今在大兴朝堂上一手遮天的韩太傅,当时都是每回都亲自去接待余寻归的。 余寻归时常出入这些权贵满地的场合,又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更大的可能是, 他是故意的! 众人想到这里,那倒吸气的声音不禁更大了。 他这般故意把都督夫人的身份凌驾于恒都督之上,到底是想做什么? 便连周仰也有些怪异,一边带余寻归到座位上坐好,一边偷偷看这位闻名天下的大儒。 在场的人,大抵除了时颜、恒景、薛寻和林也, 都对余寻归的做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罢。 时颜见余寻归坐下了,微微一笑道:“这便是我和都督邀请的第二位贵客, 惠州圣哲学院的院长——余寻归余院长。 难得余院长赏脸千里迢迢来参加我们的群众朝会,还望余院长直抒已见,多给我们提出宝贵的意见才好。” 余寻归立刻朝时颜的方向微微弯了弯身子,温声道:“夫人抬举草民了,能参加这般前无古人的朝会,是草民之幸才是。 从草民知晓夫人和都督要举办这个朝会开始,草民就难以压制心中的激动和感动之情,处于夫人和都督这个位置的人,高昂头颅容易,低下头看底下的百姓,却难。 草民相信,西南道在夫人和都督的统治下,定能脱胎换骨,迎来让天下人都震惊的改变!” 余寻归语气平和,但听到他这番话的人,定然不会觉得他内心和他的语气一般平和。 这是十分高的评价了!传闻余寻归从不轻易称赞人,能得他一句称赞的,名声也会跟着大涨, 像他这回给某人那么高的评价的, 更是少之又少! 众人不禁一阵哇然。 余寻归亲自出现在这里就算了,竟然还给恒都督和都督夫人那么高的评价! 印象中,连大兴的圣上和韩太傅,都没有得过他那么高的评价啊! 一些脑子灵活的人忍不住互相对看一眼,心里各种情绪激烈碰撞。 很多人先前对恒都督和都督夫人都处于观望的状态,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们明面上都是大兴朝廷的逆贼。 虽然从如今他们推出的一系列条例和做出的动作来看,他们做事风格不骄不躁,没有一拿下西南道就急吼吼地向外扩张,而是做出了要把小小一个西南道管理好的姿态,这一点十分拉人好感。 但他们到底接手西南道没多久,就像一个人,不可能接触几天就了解他,并对他产生信任,大多数人至今对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其实还是少了些信任。 更何况他们的一系列举动又跟先前的人完全不一样,不但捣鼓出了这么一个土地条例, 恒都督还一副放手让自己夫人插手政事的态度, 他们这心里就更七上八下了。 只是,他们不了解、不信任恒都督和都督夫人, 对这个闻名天下的余寻归,却是信任的。 谷泄 余院长虽然在大兴声名远播,但这么多年来,不管朝廷怎么邀请,他都不愿意入朝为官,更不愿意接触国家政事,只兢兢业业地培养学子、钻研学问,在很多人心里,余寻归这个人早已和淡泊名利、高风亮节这些词联系到了一起。 此时,这般的人物竟然给恒都督和都督夫人那么高的评价,在众人心中的冲击可见一斑。 余寻归这么认可的人,又怎么可能差到哪里去! 时颜仿佛没察觉到底下众人的震惊,笑吟吟地看向余寻归,道:“谢余院长的认可,我和都督初初接手西南道,唯恐哪里做得不好让西南道的百姓受苦,若能有余院长从旁协助,我和都督就更有信心管理好西南道了。” 就在大部分人都还没有从余寻归带给他们的冲击中回神的时候,一个沉抑的嗓音突然响起,“某久闻余院长的大名,先前某也曾慕名去参加余院长的讲学,获益良多。 某心底对余院长是十分倾佩的,正是因此,某才百思不得其解,余院长方才行礼时,为何会犯那么一个不应该犯的错误。 于情于理,余院长都理应先向恒都督行礼,再向都督夫人行礼,莫非余院长是舟车劳顿,太过疲累,才一时不察犯了这样的错误?” 时颜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禁暗暗冷笑一声。 果不其然,又是吕不说! 他不可能察觉不到,余寻归这般做是故意的,只是他不愿意相信在余寻归心中,她的地位高于恒景,才故意说出这么一番话罢。 余寻归也看向了吕不说,眉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道:“请问这位是?” 吕不说脸色僵了僵,语气一下子更沉了,却还是站起来朝余寻归那边作了个揖,道:“某是陈州百川书院的院长,吕不说。” 虽然他早已是知道,自己的名气远远不如余寻归,但这般被余寻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他是谁,他心里还是有些烦躁。 那种明明前一刻,他还是这里所有人的中心,这一刻,就成了一个无名之辈的烦躁。 “原来是吕院长,”余寻归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点了点头,道:“久仰大名。 只是,吕院长想错了,方才,某清楚知道某在做什么,只是某不觉得,这是一个错误。” 这句话无亚于平地惊雷,不仅吕不说,在场大部分人的脸色都变了。 虽然,有些人已是察觉到了余寻归方才那样做是故意的,但却是万万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 吕不说抿了抿唇,眉头紧皱地看着余寻归,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可置信,“吕院长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方才你先向都督夫人行礼的行为,可知道意味着什么?你又把恒都督的地位放在何处……” “吕院长请稍安勿躁,”见吕不说一句话比一句话重,余寻归暗暗嗤笑一声,淡然道:“某心里自然是十分敬重恒都督的,事实上,在某看来,恒都督和都督夫人都是世间少有的英杰,他们在某心里的地位是相当的,先向谁行礼后向谁行礼,本不应有那么大的讲究。 某之所以选择先向都督夫人行礼,是因为某知晓所有人都觉得先向恒都督行礼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若某也这样做,只怕无法体现出某心里对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同样的敬重,某是深思熟虑之下,才选择了这样做。 何况……” 他顿了顿,眼神微冷,淡声道:“这件事恒都督还没开口说什么,吕院长这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罢!” 第231章 至高无上的血统(二更) 吕不说脸色顿时一僵,咬了咬牙道:“这还需要恒都督说什么?不管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觉得自己被冒犯,又怎么可能有人可以容忍这种事发生……” 一边说,他一边下意识地看向主座上的恒都督,当看到他的神情时,他嗓子一哽, 竟是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却见主座上的男人凤眸微眯,那双仿佛鹰隼一般的眼眸中泛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冷光,一股逼人的压迫感顿时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恒都督这危险的神情,分明是针对他! 可是为什么!明明他是在为他说话不是吗! 恒景这时候,收回自己的眼神,淡淡道:“我相信余院长说的话, 他这般做没有冒犯我的意思。” 吕不说的眼眸一下子瞪大了。 时颜不禁悄悄看了恒景一眼,抽出自己一只手, 按在了恒景按着她的那只大手上。 她知道恒景说出这句话, 已是十分艰难了,这场群众朝会后,他还不知道要做多少事,才能维系好她和他手下的人之间的平衡。 等级尊卑这种事到底在这些人心中根深蒂固了,她如今没了女帝身份的加持,便是表现得再优秀,在别人心中,她的地位终究是低于恒景的。 特别是在恒景手下那些人心中。 他们可以接受她插手政事,也可以接受她带领军队,但唯独无法接受的,便是她凌驾于他们都督之上。 便是他们最终接受了她和恒景平起平坐,在他们心中,排第一位的终究是恒景。 这种矛盾是无法调和的,除非她能变回时颜,身上留回那至高无上的血液。 这也是余寻归心里明明只认她一人,却也不会直接在这些人面前说出他的真实想法的原因。 她和恒景自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他们手下的人的心思和感受, 他们却不得不关注。 因此, 她也不能指责余寻归这样做给他们添乱,毕竟余寻归心里有自己的傲气,如果不是因为她那便宜阿娘和她,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插手这种权势斗争之事。 只能说,都是一群不省心的家伙啊! 时颜不禁默默地望了望天。 余寻归看了恒景一眼,嘴角微微一扬,道:“草民便是知晓,恒都督是个宽宏大量之人,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纠结,才会这么做。 如恒都督和都督夫人这般的,才是可以做大事之人。” 也幸好,余寻归也不是那种一味任性的,最后还晓得收拾一下残局,说了这么一段似是而非的话。 就仿佛,若是谁还纠结这样的小事,就是心思狭隘、不堪做大事之人。 吕不说的脸色顿时更青了。 在场的恒景的人原本心里有些不舒坦,听了余寻归的话, 都不禁微微一愣, 心里的不舒坦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不上不下的,吐掉吧,心里到底有些不甘,不吐吧,又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心思狭隘之人。 余寻归环顾了面前所有人一眼,把他们各异的神色收入了眼中,才又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这个话题竟然某开了个头,便继续说下去罢,某受恒都督和都督夫人之邀来到这里,也不好什么都不说。 某与恒都督和都督夫人,是前不久在惠州结缘的。 某钻研学问大半辈子,自认也有了些成就,这些年想请某出山辅佐他之人,不知凡几。 然而,某没有那方面的野心,平生所愿唯有经营好圣哲学院,专心于学问钻研之事。 然而,所谓苛政猛于虎也,某作为一个普通的百姓,没想到有一天,也会遇上那般天怒人怨的苛政。” 谷正 余寻归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惠州被朱仁智那畜生统治时的恐怖压抑,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下来,道:“惠州上一任刺史朱仁智,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惠州百姓在他的统治之下叫苦不迭,日日生活在恐惧和无尽的压力中。 甚至,他还企图强娶某唯一的女儿,某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父亲,与天底下所有父亲一样,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一个小人毁掉她的一生。 就在某做好要与那个小人玉石俱焚的打算的时候,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出现了……” 余寻归的讲述不紧不慢,于平和的语调下蕴含着喷薄的感情,在场的人都不知不觉听入了神。 听到这里,他们都不由得暗自看了主座上的恒都督和都督夫人一眼。 虽然余院长没有明说,但大多数人都已是想到,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特意去惠州,就是为了请余院长出山的! 只是,就如余院长所说,如他这般有影响力的大儒,想让他出山的人数不胜数,威逼利诱,定是什么法子都用过了。 只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成功。 而如今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却分明成功了! 难道就因为恒都督和都督夫人救了惠州和他女儿,余院长就同意出山辅佐他们么? 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没什么不妥,但很多士子却觉得,应该不止这个原因。 挟恩图报可不是什么值得褒奖的行为,若余院长因为别人帮了他便同意出山,先前便不会没有人请得动他了! 余寻归继续淡声道:“接下来的事情,大家估摸都想到了,恒都督和都督夫人为民除害,带领惠州百姓铲除了朱仁智这个祸害,救了惠州,也救了某的女儿。 只是,真正打动某的,不是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对某以及惠州的恩惠。 那时候,惠州百姓十分感恩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的出手相助,几乎所有惠州百姓都认为,从此惠州新的统治者,便是恒都督和都督夫人。 然而,面对百姓的挽留,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却婉拒了,都督夫人当时说了一句话,让某记忆深刻。 她说,她和都督这回出手帮助惠州百姓,不是为了占领惠州,只是看不惯朱仁智踩在惠州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惠州真正的主人,应该是惠州的百姓,惠州的百姓应该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禁微微愣然。 这番话好生耳熟。 这不就是都督夫人在群众朝会最开始时说的那番话吗! “初初听到这样的话,某大受震撼,”余寻归暗暗叹息一声,道:“这是某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百姓才是某个地方真正的主人。 这也是某最终下定决心,要追随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的原因。 某相信,恒都督和都督夫人是真正重视百姓、为百姓着想的人,某也殷切地盼望着看到,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到底能创造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能为百姓,带来什么样的生活。” 他的话说完后,现场一阵静默,不少人脸上都现出了动容的神色。 百姓才是某个地方真正的主人,百姓有权利选择自己过什么样的生活…… 目前看来,恒都督和都督夫人不仅仅是这样说,也确确实实,这样做了。 吕不说看到现场气氛的改变,不禁心头一紧,突然看向余寻归,沉沉开口道:“余院长似乎偏离主题了罢!咱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听余院长讲故事的。 恒都督和都督夫人把选择权交给百姓的做法,某也十分欣赏,只是,这不代表,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 至少,就如今讨论的土地条例来看,某就觉得这个条例十分莫名其妙,不应该存在!” 第232章 自己打自己的脸(一更) 众人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对啊,他们聚在这里,是为了讨论他们新的土地条例是否应该继续实行下去的! 只是,听了余院长方才的一番话,他们觉得自己的思想好像升华了一般,那什么祖宗条例、男人的尊严一时都仿佛显得十分渺小。 恒都督和都督夫人是真正重视百姓的人,他们关注的是所有百姓的利益和生活,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他们会推行这样的土地条例,再正常不过了! 余寻归慢慢地看向吕不说,突然,低低地一笑,道:“某想问吕院长一句,不知道吕院长如何看待都督夫人说的, 百姓才是国家的主人,百姓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这些观点?” 吕不说一愣, 虽然不明白余寻归为什么又扯到了这个问题上,也不怎么耐烦回答,但余寻归这样的人物这般态度平和地问他问题,他不回答,倒显得是他不对了。 于是,耐着性子道:“恒都督和都督夫人有这样的想法,当然是百姓之幸,所谓民能载舟,亦能覆舟,某自然是十分高兴恒都督和都督夫人能这般重视我们这些老百姓。” “是么?”余寻归又是淡淡一笑,终于把话题拐回到了土地条例上来,不紧不慢道:“某初初听闻这个土地条例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条例的推出,定然会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只是,于某来看, 这个条例却与这个群众朝会一般, 代表着新的秩序的诞生。 百姓才是国家的主人,百姓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这些观念,本来便与过去的所有观念都不同。 吕院长能接受这些新的观念,又为什么偏偏无法接受这个土地条例呢?” 他虽然没有全程参与他们的讨论,但他在外面等待陛下传召的时候,听到了里面的人讨论的声音。 从他们的讨论中,不难猜到他们为什么反对这个土地条例,而带头反对的那个人,显然就是这个吕院长! 他们反对的原因,不过就是老生常谈的要遵守祖宗礼法,维护男子的尊严云云。 说实话,对于这些观点,他只觉得嗤之以鼻。 这些人说得再大义凛然,也无法掩盖他们如此反对这个条例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害。 说到底,不过是心底的自私作祟罢了! 余寻归这番话一落下, 在场的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对啊,要说违背祖宗礼法,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百姓才是国家的主人”这番话, 不是违背得更彻底么! 祖宗礼法向来维护的是那些大权在握的人,他们才不会认为百姓是国家的主人,在那些人看来,整个国家都是他的,百姓也是他的。 否则,历朝历代的帝皇也不会自称天子,天子天子,天的儿子,意思不就是,他是替老天爷来管理地下的子民的么! 吕院长先前口口声声说西南道新的土地条例违背了祖宗礼法,那他此时对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百姓才是国家的主人”这番话的认同,不是显得自相矛盾,可笑至极么! 敢情,他的评判标准还能根据不同事情有所变化? 吕不说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咬牙道:“这根本不可以混为一谈!” 谷界 “哦?”余寻归似乎很是不解地道:“敢问吕院长,这两者间又有什么不同呢?” 吕不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从本质来看,“百姓是国家的主人”这个观点,和西南道如今实行的土地条例,都是对过去秩序的打破,两者确确实实,都违背了祖宗礼法。 可是,具体来说,这两者当然是不同的! 毕竟,“百姓是国家的主人”这个观点,没有把他们男子的尊严踩在脚下,但那个土地条例,却是确确实实,在挑战他们男子的权威! 吕不说又张了张嘴,却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感觉后背一阵濡湿。 只是,他不蠢,他知道没有了祖宗礼法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拿出男子的尊严这个理由,实在显得他太小家子气,毕竟,从那个土地条例来看,女子虽然能分得土地,但她们能领取到的土地是远远少于男子的! 这固然对大兴男子的尊严和地位有一定的冲击,但这些冲击跟百姓大义相比,简直不足一提! 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被余寻归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他在现场这些人心中,只怕已是失去一定的可信度了! 见吕不说半天说不出话来,厅堂里又忍不住起了一些轻微的骚动。 气氛一下子显得无比诡异,诡异中又透着淡淡的尴尬。 坐在一旁的琬灵公主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一双葱白般的双手紧紧握着裙子,力道之大,仿佛要把裙子生生抓破。 输了! 她输了!一败涂地! 虽然她当初让人想方设法接触到的人,不止吕不说一个,但其他人在西南道的身份地位,远不如吕不说。 她本来的设想便是,让吕不说充当反对土地条例那群人的领头人,带动大众的情绪,从而影响到那批还没有明确态度的人。 然而,她哪里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余寻归! 连吕不说在余寻归面前,也只能乖乖地低头,更别说其他人了! 她这回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薛寻哪里看不出现场气氛已是完全偏向了他们,不禁冷冷地看了一眼那脸色难看的吕不说,微不可闻地轻嗤一声,站起来微微笑着打圆场:“咱们这个群众朝会也开了一上午了,吕院长只怕累了,吕院长若不然先坐下休息休息罢? 余院长也请先休息一下,咱们今天的群众朝会还有最重要的投票环节还没举行,大家的讨论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某这就去准备一下待会投票的物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薛寻明显看出了吕不说的难堪,这是在主动给他递梯子了。 然而,偏偏有一个人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却见余寻归微微一挑眉,看向吕不说道:“哦,原来吕院长是累了,也是,吕院长瞧着比某还年长几岁,某现在这年纪,讲学时间长一些就要受不了,吕院长此番会累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某的问题,也正常,正常。” 第233章 天底下最优秀的女子(二更) 在场众人:“……” 顿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吕不说那瞬间仿佛吃了米田共一般的脸色,十分有默契地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他们一开始觉得余院长是在讽刺,这不是明摆着在说吕院长残年余力么?而且,那句吕院长还比他年长几岁的话,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吕院长比余院长年长,成就和地位却远远及不上余院长, 这换了谁被这么说都受不了啊!更别说向来自傲自大的吕院长了! 只是后来想想,又觉得余院长初来西南道,理应跟吕院长没什么恩怨,余院长犯不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讽刺吕院长罢! 错觉,应该是错觉! 可是,不管余院长到此存了什么心思,吕院长这回是彻底没脸了。 主座上的时颜也忍不住借着低头的动作, 噗嗤地笑出声来,也幸好在场的人的注意力都在余寻归和吕不说身上,没人察觉到她这边的异样。 大抵除了她身旁的男人。 恒景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借俯身拿茶杯的动作,低低笑道:“你手下的人倒是护短。“ 余寻归确实跟吕不说没有恩怨,但吕不说先前那般针对阿颜,余寻归只怕记在心里了。 时颜有些骄傲地扬了扬嘴角,道:“那是自然。“ 恒景看向她,眸色柔和,“这般,投票看来是可以正常进行了。” 时颜弯了弯眼眸,点了点头,道:“嗯。” 虽然时颜相信,在这般万全的准备下,这个群众朝会她失败的可能性不大,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若是真的有什么她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群众朝会的情况朝着反对派一面倒,他们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定然是要采取一些措施, 让投票结果即便不尽如人意,他们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只是,如今看来,事态发展没有超出他们的掌控。 他们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很快,薛寻就拿着一个木箱子来到了厅堂中间,把那个在最上面开了个口子的木箱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在了一个几案上。 这个木箱子,是时颜画出设计图,让木匠去做出来的。 在场的人都不禁满脸好奇地看向这样东西,这东西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说是箱子吧,最上面有个洞,拿来装东西,就不怕随时掉出去吗? 下一刻,薛寻就解答了他们的疑惑,却见他拿起箱子, 把箱子的每一面都展示给了在场的人看,在展示有着一个洞那一面时, 还特意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把它反转用力晃了晃,以示里面确实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一边做,还一边道:“待会,我们会给每个人都发一张纸,请大家把自己心中最终的选择写在这张纸上,认为目前的土地条例可以继续进行下去的,写‘可’,认为不可以继续进行下去的,写‘不可’。 这是不记名投票,即大家不需要在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只需写出自己的选择便可。 写完后,大家请把手中的纸对折起来,我们会派人去把各位的答案收上来,投进这个箱子里,然后,会由某当着大家的面,一张一张地揭示每张纸上的答案,同时,会有专人统计每一种答案的得票数。 这一整个过程,都会在大家面前进行,若大家有任何疑惑,可以随时提出。” 大伙儿不由得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哪里经历过这阵仗啊! 不少人先前还以为,虽然恒都督和都督夫人说了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他们,但实际上哪个上位者会真的那么做!只怕到时候真到了所谓的投票环节,他们会用各种手段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事实上,他们愿意召开这个朝会,听取他们的心声,已是十分难得了! 然而目前来看,这个投票环节确实十分公平公正,是真正意义上的,由他们进行选择! 好些人心中不禁一阵热流涌过,对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的看法,又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 薛寻说完后,立刻有人走上前,给参加群众朝会的一百个人都发了一张巴掌大的纸。 现场的气氛一时安静到了极致,那是一种连吹进来的风都透着一股严肃的安静。 终于,那一百个人陆陆续续写完了自己的选择,方才给他们派纸的几个兵士立刻上前,把他们写好的答案收上来,当着他们的面放进了薛寻方才展示的箱子里。 虽说心里已是十拿九稳,但在薛寻唱票的时候,时颜还是不自觉地身子微微前倾,两只手握在一起,心里的紧张情绪如涨潮的海水,慢慢弥漫了上来。 谷膳 恒景一只手由始至终握着时颜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也眸色沉肃地看着不远处的薛寻。 在唱票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他紧绷的脸部神经微微松展开,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转头看去,身旁的女子果然也收回了前倾的身子,脸上带着淡淡的、放松的笑意。 那是完成一件大事后畅快而愉悦的笑。 虽然唱票还在继续进行,但结果稳了。 如今念到的六十五张票,支持这个土地条例继续进行下去的有三十八张,不支持的有二十三张,有四人弃权。 接下来的三十五张票,除非一大半的人都投不支持,否则他们不可能输。 但看目前的趋势,这个可能性不大。 与他们的轻松愉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琬灵公主。 随着唱票的进行,她脸色越来越黑沉,简直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这里。 所有人都说,她是安岚这么久以来最优秀的皇女,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止是安岚,她甚至觉得,这整个天下,就不会有比她更优秀的女子。 只是这样的认知,在来到西南道后便一再被打脸。 她从没想到,那个她向来没有放在眼中的都督夫人,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赢了她,她在她面前就像个小丑,做尽一切,却似乎连给她看笑话都不够。 终于,最终的结果出来了。 支持的人有五十六个,反对的人有三十八个,有六个人弃权。 是毫无争议的、一面倒的胜利! 看着这个结果,吕不说简直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纵然薛寻心里激流澎拜,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微微颤抖着闭了闭眼睛,转向时颜和恒景深深作了个揖,道:“都督,夫人,这便是最终的结果。” 时颜微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道:“劳烦薛刺史了。” 她的表情平和而温柔,跟先前没什么两样,仿佛她对这个结果无悲,亦无喜。 随即,她看向底下众人,笑着道:“也辛苦各位了,各位的选择,我和都督已是看到了。 各位在朝会最开始前,曾说,谢我对你们的信任,我如今也要说一句,谢各位对我和都督的信任。 西南道如今的土地条例,将继续实行下去,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希望各位能与我和都督一起面对!” 恒景在时颜说话时,一直微微侧头看着她,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和淡淡的心疼。 他知道阿颜为这个朝会做了多久的准备,幸好最后的结果,没有辜负她的努力。 随即,他又说了一些总结性的话,这个朝会也终于结束了。 恒景和时颜自然是第一个离开的,在时颜站起来的时候,她的膝盖不自觉地软了软,一旁的恒景立刻扶住了她。 时颜不禁有些无奈地看了恒景一眼。 看来,表现得再淡定,身体的反应还是泄露了她心底的紧张和激动。 也幸好,恒景反应及时, 恒景就这样,顺势牵起了时颜的手,在所有人的恭送下,慢慢向外走去。 时颜走着走着,突然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琬灵公主的方向一眼。 这一眼,却是让她微微一愣。 第234章 就是个半大小伙(一更) 许是没料到时颜会突然转头,琬灵公主脸上那如埋伏在草丛里的毒蛇般的阴沉冷冽一时没有收回去,在和不远处那个女人四目相对那瞬间,琬灵公主脸色僵了僵。 时颜却似乎对见到她这样的一面并不惊讶,只扬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把视线收了回去。 琬灵公主的心一下子被狠狠揪起。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不会傻得认为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就真的完全相信她,一点也没有对她起疑,但她一直以来的行事都非常小心,自认没有留下什么马脚。 琬灵公主连忙勒令自己冷静下来,抿了抿唇角。 那女人便是怀疑她又怎么样。 她手上不可能有证据证明她做过什么! 只是,她接下来却是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这次群众朝会那女人大获全胜,不但彻底击破了先前那个传言,也意味着她以后会正式插手政事,她的地位也无形中高了许多。 她无法继续从她那边着手,取代她在恒都督身边的位置。 而恒都督又显然对她、以及她作为筹码带过来的安岚国财富不屑一顾。 琬灵公主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心底有些发凉。 她突然发现,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似乎已经找不到任何机会,插入这两人之间了。 万灵和醉丝小心又担忧地观察着自家殿下的神情,在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彻底走远后,醉丝忍不住小声道:“殿下……” 她想问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们殿下特意来到西南道,就是为了和恒都督联姻,借助他手上的权势,最终反哺安岚,让向来攀附强国生存的安岚能真正强大起来,不再仰人鼻息。 若殿下没法和恒都督联姻,那他们这回来西南道,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啊! 但她的话没有说话,就见自家殿下冷冷道:“我们走。” 那脸上的表情,又哪有半分丧气。 万灵和醉丝不禁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她们最了解殿下不过了,殿下这分明不是要放弃的模样。 只是,都到了这地步了,他们还能做什么? 似乎做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啊! 所有人都离开后,薛寻还没有从这大获全胜的激动中缓过来,猛地拉起林也,就跑了出去。 外头,时颜正在恒景的搀扶下准备上马车,突然只闻身后薛寻的声音传来,“夫人!夫人!” 时颜动作顿了顿,有些好笑地看向双眼闪闪发亮地朝她冲了过来的薛寻,似乎暗叹了一口气道:“薛刺史,我怎么觉得你年纪越长,性子却越毛躁了?” 薛寻成名早,十六岁时就一举夺得了状元,成了万众瞩目的存在。 当时时颜身边的人中,除了还是个小屁孩的宗向南,年纪最小的就是他。 也因此,他虽然满腹才华不假,但性子也是她身边的人中最毛躁的。 原想着过了这些年,他总该成熟一点了,可如今看来,成熟确实是成熟一些了,但一不注意,又会变回以前那个毛躁欢脱的半大小伙。 薛寻听到时颜这亲昵的话语,不但没有生气,眼睛还更亮了,眼里盈满感动之情,道:“夫人,属下只是太高兴了,属下就知道夫人的能力和才华不会被轻易掩盖!” 陛下如今的身份到底是都督夫人,他平日里和陛下相处,总是要顾忌着旁人的目光,不敢与陛下太亲近。 陛下也是一样的。 因此,这还是他们相认以来,陛下第一次用这般熟稔亲昵的语气和他说话,薛寻一时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旁被强行拉了过来的林也没好气地笑着看了薛寻一眼,转过身朝时颜和恒景作了个揖,道:“本次群众朝会圆满结束,薛刺史和属下是特意过来祝贺都督和夫人的。 如今余院长也正式来了西南道,属下听闻,余院长这回还带了许多圣哲学院的学子过来。 圣哲学院的学子本都是青年才俊,而能被余院长带过来的,定然都是数一数二的人才,他们的到来,定然会让我们西南道变得更好。” 时颜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也,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 这家伙,是急不可耐地抛下自己肩上的担子呢! 不过,阿樱身中奇毒,每隔半年便会发作一次,他能耐着性子在西南道待这么久,已是十分为难他了。 如今余寻归过来了,他倒是不用非得留在西南道了。 时颜正想开口说什么,就听薛寻满怀感慨地道:“如今,咱们的情况是越来越好了,只是可惜,先前追随夫人的好些人,都还不知道,夫人回来了……” 如今马车前,就他们四个人,原本时颜他们身边的侍卫和车夫在薛寻他们过来后,便十分识趣地退到了不远处,因此,薛寻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他顿了顿,突然看向时颜,道:“对了,夫人,你可知道刘将军如今的下落?” 刘将军? 时颜微微一愣,她先前手下的人里,只有一个刘将军,就是原先在大兴西边的边境处镇守的刘津江,刘将军。 也是她当初一手把他培养起来的刘将军。 时颜立刻道:“我不知,你这样问,可是你知道了?” 薛寻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林也,林也淡淡一笑,眼中却分明没有几分笑意,道:“属下这些年一直在追查刘将军的下落,这些天终于有了些眉目。 属下原本想与夫人说,只是夫人这些天一直忙于筹备群众朝会的事,属下不想让夫人分心,便想着等群众朝会后,再与夫人说这件事。” 时颜不意外林也会追查刘津江的下落。 林也的心上人岑樱从小身中奇毒,每次毒发,都会宛如没穿衣服站在冰天雪地中一般,冷得全身僵直,若没有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林也这些年寻遍大江南北,却都找不到解药,只能靠各种珍稀的药材一直吊着岑樱的命。 上辈子,时颜一直在研究岑樱身上的毒,终于被她找到了解毒的法子,只是解药的制作,需要用到一种传说中的药草——火绒草。 那是一种据说只生长于大兴西边雪山上的一种药草,只是,这种药草十分珍稀,近百年来都没有人见过,一直只留存于医书中。 时颜把寻找火绒草的任务交给了刘津江,在她前辈子薨逝前,她接到了刘津江的密信,说他已是找到火绒草的线索了。 第235章 她是他唯一的光(二更) 然而,那之后,她就被韩圻年联合她身旁的青蔓把她毒死。 因此,她也便不知道,刘津江后来是否找到了火绒草的下落。 那时候,她收到刘津江的密信后,便立刻把这个大好的消息托人转告给了林也,只怕林也就是因为这个,这些年才一直派人追查刘津江的下落。 当初她薨逝后没多久,刘津江就在某次夜间巡逻时,带着一队人马失踪了。 关于他失踪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刘将军一行只怕是遇上了穷凶极恶的土匪,全军覆没。 又有人说当初跟着刘将军失踪的那队人马都是他的心腹,刘将军可能对朝廷存了反叛之心,带着自己的心腹偷偷跑了。 只是,至今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当初刘将军怎么会失踪,他如今是死是活。 此时听林也说他找到了刘津江的下落,时颜不禁有些着急,追问道:“刘将军如今在何处?他还好吗?” “刘将军如今过得还算不错,”林也微微笑着,突然意味不明地看了时颜身旁一眼,道:“只是,夫人,你确定要属下现在跟你说刘将军的下落?” 恒都督身上那沉冷压抑的气息,便是他没有特意看向他都感觉到了。 当初刘将军对他们陛下的感情和执念可是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也就是陛下当时无心情爱,在那一方面又比旁人迟钝,那般明显的情意都看不出来。 就如薛寻所说,刘将军对陛下的执念,宗向南那小子比不上他分毫。 对于常年生活在地狱中的刘津江来说,陛下的出现,是他人生中的一束光。 也是唯一的光。 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那束光是救赎,也是致命的毒药。 先前没见过便算了,一旦见了,又哪有能放下的道理? 说起来,恒都督和刘将军在某些方面,倒是挺像的。 也难怪恒都督一听他们提到刘将军,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 然而,时颜现在满脑子都是刘津江的下落,一时没发现林也的异样,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难道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林也挑了挑眉,暗暗地摇了摇头,心里同情了恒都督一息,道:“自然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刘将军当初失踪后,便隐姓埋名,执意把刘津江这个人从这个世间抹去,因此,要找到他的下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直到,这段时间大兴各地动荡不断,兴起了不少反朝廷的队伍,才终于有消息传了过来。 据说,有人曾经在剑南道的陇州见过刘将军,那时候,他带着一小队人在陇州发起了叛乱,只是,后来朝廷派大军过去镇压,他立刻带着那一小队人离开了陇州,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也顿了顿,脸色突然沉了些许,道:“但是,当时刘将军身边跟着的一个人,很像齐王的心腹。 只怕,刘将军如今,在替齐王做事。” 时颜脸色微震。 齐王! 她万万没想到,刘津江如今竟然在为齐王做事! 齐王的野心从来没有遮掩过,这些年,他只是因为被韩圻年打压,才一直龟缩在自己的封地不敢出来。 但只要一有机会,他便如那没有被斩草除根的野草一般,又顽强地冒了出来。 先前,他便暗搓搓地派了个房娘在恒景身边。 而从先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如今大兴各地不停爆发动乱,其中便有不少齐王的影子。 刘津江到底为什么跑到了齐王手下做事? 他到底跟了齐王多久了! 林也看着时颜的神情,淡声道:“属下无法确定,如今刘将军是否真心跟着齐王。 但刘将军当年对……先帝的忠心,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当初先帝……被害没多久后,刘将军便带着自己的心腹失踪了,大抵是因为,他不愿意继续替一个害了先帝的人做事。” 薛寻忍不住插嘴道:“说实话,属下不相信刘将军会背叛先帝。 他跑去齐王手下做事,只怕是想借助齐王的力量,对抗韩圻年,为先帝报仇雪恨。” 薛寻初初从林也口中听到刘津江的下落时,也十分震惊。 不管怎么想,他会去追随一个十年前便证明了自己无能的人的原因,只有借助他的力量替陛下报仇雪恨这一点了! 时颜缓了缓神,看到薛寻这一脸强调的模样,忍不住抿嘴笑笑,道:“你们莫非是担心我会在意?我确实有些惊讶,但人各有志,先帝……当年确实薨逝了,要所有人都守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不现实。 刘将军也许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多,只是另择主君罢了。”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只是,时颜也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事实上,她这样死过一回,还能有那么多人等着她,对她忠心不改,已是十分难得了。 薛寻见自家陛下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们的话,不禁有些急,“夫人,属下说真的,便是全天下的人都会背叛……先帝,刘将军也不会……” 话音未落,薛寻就感觉身旁的林也猛地攥了攥他的手。 只是,他没来得及转头看看林也是什么意思,就听一个听似淡然、却分明蕴含着波涛汹涌的醇厚嗓音响起,“时候已是不早了,薛刺史和林阁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薛寻一愣,只觉得那个声音仿佛裹挟着漫天的寒气朝他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方才一直没说话的恒都督一眼,却见他脸色淡然,一双漂亮的凤眸却满含锐利与锋芒,仿佛一个无声的战场,让人看上一眼,便整个人被冻住了一般。 时颜原本还想问薛寻,为什么那么笃定刘津江不会另择他主,突然听到恒景的话,愣了愣,想转头看他一眼,下一息却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随即就见那个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走罢。” 时颜:“……” 男人这眼神,仿佛她说一句不走,他便要强行把她带走一般。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恒景的不对劲,连忙轻咳一声,道:“时间确实不早了,你们忙活了一上午,快去休息罢。 林也,如果再有关于刘将军的消息,记得及时与我说。“ 林也挑了挑眉,看了看眼神又微微一眯的男人,轻笑道:“好。” 他确实还有消息没有与陛下说。 只是,如今看来,那些消息,也不需要他与陛下说了。 ------题外话------ 恒都督最强劲的情敌要出现了! 第236章 分明是撒娇(一更) 时颜虽然察觉到了恒景的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到,他异样的原因。 被恒景牵着上了马车坐下后,她刚想问恒景为什么突然不高兴,就感觉自己右手手腕一热,下一息,她已是被男人扯了过去, 不由分说地被他抱在了怀里。 时颜眨了眨眼,恒景是从她背后把她抱住的,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刚想侧头看看,就感觉男人微微低下头,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敏感的脖颈后背,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是一种分外温存眷恋的姿势。 时颜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双手握住他交握在她腰上的手,柔声问:“怎么突然不开心?我准备了这么久的群众朝会成功了,你难道都不替我开心吗?” 她自然知道恒景不可能不替她开心的。 她只是故意这样说,想激一激他。 果然,她感觉抱着他的男人僵了僵,随即便听到他低沉的醇厚嗓音在耳边响起,“阿颜,你明知道不可能。” 时颜感觉到他的头抬了起来,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阴沉的脸色时,微微扬了杨眉,不由得抬起手轻轻按了按他的眉心,道:“那你到底为什么突然不开心?” 时颜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男人就像一个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糖果在闹别扭的孩子,让她倍感稀奇,又忍不住心软。 平心而论,她和恒景在一起,向来是恒景照顾她多, 特别是这段时间, 她忙着群众朝会的事情,基本没什么时间理他。 他倒是和以前一样,只要军营里的事情做完了,就会回家陪她,她忙着做事情常常不愿意按时吃饭,他不在的时候就会嘱咐江在和喜儿盯着她,他在的时候,就会亲自在一旁监督着她吃饭。 可便连吃饭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群众朝会的事情,恒景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总是走神,到后来,恒景便几乎不怎么跟她说其他事情了,只默默地在一旁陪着她,或者问她几句群众朝会筹备的情况。 晚上也是,她常常挑灯做事到很晚,恒景总会拿着军营的文书, 在一旁陪着她, 看时间差不多了, 才不由分说地让她停下手中的工作去睡觉。 也就只有睡前那一段时间, 她才能有心思,好好和被自己冷落了一天的夫君说说话。 但因着工作了一天,身体疲累,她往往没说几句就沉沉睡去了。 这些天,她确实冷落了恒景,也亏得恒景能一直这般陪伴她,包容她。 现在群众朝会圆满结束了,她高高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对恒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心疼,也如涨潮一般涌了上来。 恒景看着怀里女子看着他的眼神,眸色微动,心里的压抑和阴沉仿佛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眼里心里,只能看到她那一双明亮带笑、仿佛弯成了两弯小小的月牙的眼眸。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身体里的那股情潮来得又快又急,让他自己都不由得惊讶。 自从上回和阿颜同床而眠后,他便一直没有再睡回小厅里的长榻。 谷诰 每天晚上,看着佳人在侧,空气中都是她清香诱人的气息,只怕这天底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这些天受到的煎熬。 更因为天气逐渐寒凉,已经习惯了他睡在身侧的女子在睡觉时,总是不自觉地钻进他的怀里,一双柔嫩白皙的手臂紧紧抱着他,温软香甜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胸膛处,让他好几次都感觉自己的身体要炸开了。 可是,他不舍得碰她,这些日子看她天天那么忙,更是连与她亲热温存都不舍得,就怕打扰了她休息。 这会儿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佳人就在身侧,他哪里再能想到什么,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头一低,就含住了那两片殷红柔软的唇。 时颜有些讶异,不由得眨了眨眼。 她前一刻不是还在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么?怎么下一刻,他就突然亲上来了? 她原本想避开这个吻,只是,感觉到男人有些急切迷乱的态度,她又不忍心,只能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由着面前的男人难得像个毛躁小伙子一般,迫不及待地攻城掠池。 一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时颜只知道她到后来,脑子也有些迷糊了,还主动转过身子,拦住他的脖子回应他。 直到呼吸都有些困难,男人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只是他显然还没满足,还在一下一下地啄吻着她的嘴角。 时颜觉得浑身上下都盈满了他的气息,那种清新干净的,仿佛草地一般清新的气息中还夹杂着皂角的香味,让人忍不住沉迷。 她迷迷糊糊中竟然还想起了,少年时的恒景身上也是这样的气息,那时候他们虽然是没有大人管教的流浪儿,但他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总是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贴贴的。 与其他邋邋遢遢的流浪儿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那时候他们到底男女有别,时颜便是时常与他待在一块,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亲密。 直到有一回,恒景在外头做事时淋了雨,感染了风寒。 她和其他几个伙伴晚上轮流看着他,那时候,她是第一回和他那么亲近,在趴在床头看着高烧不退的他时,萦绕在她身边的就是这么一股清新中带着皂角香味的气息。 过去和现在在她脑海中交缠,她竟一时有些分不清,她如今到底在哪里,面前的人到底是少年时的恒景,还是长大后的恒景。 这样想着,她不禁有些情动,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收得更紧了一些。 恒景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她这个动作,啄吻她的动作顿了顿,一双黑眸似乎更深沉了些许,里面分明有一丝危险的灼热在快速地扩散开来。 时颜被他这如深夜中的狼一般的眼神惊了一下,神思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连忙轻咳一声,离开了他些许,柔润的脸颊微红仿佛上了一层上好的胭脂,强行把话题转了回来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呢。” 只是,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此时说话的声音娇软诱人,她自认为这句话带了几分谴责,可是听在别人耳中,分明是撒娇。 第237章 我才有资格把她带回家(二更) 恒景的眼眸又深了些许,忍不住抬起手,轻抚她被吻得娇艳欲滴的嘴角。 只是,想起那让他心烦的人和事情,他的脸色又忍不住沉了下来,嗓音微沉微哑道:“我讨厌那个人。” 时颜微愣,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 想了想, 眼眸微睁,一脸不可思议道:“你说的那个人,指刘津江刘将军?” 搞了半天,这男人竟然是在吃、醋! 时颜觉得自己应该无言无奈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肩膀微抖, 在他怀里笑成了一团,边笑边道:“恒景,你以后吃饺子都别蘸醋了!” 她手下目前出现的人,这家伙好像就林也和余寻归没吃过醋罢! 林也是因为早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余寻归就不用说了,若是这男人连余寻归的醋都吃,那真是无药可救了。 恒景看着怀里女子那没心没肺的笑,心里一阵无法言说的郁闷,按住她轻轻咬了咬她的嘴角,嗓音沉抑道:“那男人跟其他人都不同,我现在每每想到他先前跟在你身边时的模样,心里便十分不舒坦,恨不得回到过去,让他从你身边消失。” 这语气阴冷森然,蕴含着淡淡的杀气,任何人都不会觉得他在开玩笑。 时颜摸了摸被他咬得有一丢丢疼的嘴角,收敛了那有些放肆的笑,探究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确实,恒景这回的模样, 跟前几回吃醋都不一样。 先前, 他便是在意薛寻和宗向南的存在,也从没有说过,他讨厌他们。 他这般阴沉冷冽的眼神,他只有在先前提起虞欢喜,和如今提起刘津江时出现过。 到底算是自己以前……嗯,身边的男人之一,时颜轻咳一声,正了正脸色,做出一副十分认真的表情问:“刘将军跟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了?说起来,刘将军常年在外驻军,我每年能见到他的次数,比……比林也还少呢。” 她本来想说她每年见到刘津江的次数,跟见到他差不多。 但想到恒景对刘津江的敌意,她立刻把这句话吞了下去。 她直觉,恒景不会愿意听到她拿他和刘津江比。 恒景脸上的表情依然阴沉得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嗓音沉冷道:“他恋慕你。” 时颜微愣。 恒景轻笑一声,说不出的嘲讽冷冽意味,“而且,他知道,我心里的女子, 是你。” 也许是属于男人间的默契,他虽然总是有意掩盖自己对时颜的情意,可是,那感情太深太浓烈,他便是怎么努力也总会露出破绽。 那时候,时颜身边的人里,除了对男女情事缺根筋的薛寻,只要是见过他的人,都多少察觉到了。 虞欢喜是怀疑,而那个刘津江,却是十分确定,他对阿颜有着属于男女之间的感情。 恒景还记得,那个刘津江是以韩圻年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在大兴朝堂上的,据说,某次韩圻年在外办事,他的坐骑突然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发了疯一般狂奔,在千钧一发之际,是刘津江出现,把他救了下来。 刘津江那时候只是望京城里一家赌场的打手,身份低微,正是因为这一机缘,他入了韩圻年的眼,在朝堂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位。 谷轎 韩圻年生性多疑,他曾经怀疑过这个刘津江出现得那么及时,是一个有预谋的局,他曾经找人调查过他,也观察了他很久,才慢慢给他委以重任。 那时候,便连恒景也没察觉到,他是阿颜的人。 事实上,阿颜那时候做得很好,她身边的很多人,除了虞欢喜,他都是在她上辈子薨逝后,才慢慢查出来的。 她瞒过了韩圻年,自然也瞒过了他。 他那时候,顶多觉得这个刘将军似乎对他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好几次他回京述职遇到他,他都是眼眸暗沉地看着他,眼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嘲讽和不屑。 他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只是,那时候他明面上是韩圻年的人,他对他有敌意,也不是多么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直到,阿颜上辈子薨逝之后。 那时候,接到消息的他疯了一般,抛下北方的战场,连夜偷偷赶回了望京,一路上跑死了十匹马,终于赶在阿颜被葬到皇家陵墓的那一天赶了回来。 那时候按照归定,圣上的尸身要在皇家陵墓外停留一天一夜,由高僧诵经超度,然后才抬进皇家陵墓。 那时候他躲在暗处看着棺椁里那个似乎只是睡觉了的女子,脑中代表理智的神经断了,若不是陈应及时把他打晕,他便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把那个女子抢回来。 便是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尸身,他也要把阿颜抢回来。 那是他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女子,他跨过尸山血海,为的全是她。 如今她去了,他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一瞬间也塌了。 那之后,他发了一场重病,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了三天,清醒后,他不顾陈应和手下人的劝阻,再一次跑去了皇家陵墓。 皇家陵墓外,早已是一片死寂。 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女帝,虽然她的死亡十分蹊跷且突然,这天底下也似乎没有在意这件事的人。 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把阿颜带走。 从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带走。 就是在那一回,他遇到了同样在皇家陵墓外徘徊的刘津江。 刘津江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在这里,见到他,薄唇微微一扯,眼中布满红血丝地低吼:“你滚!陛下不会想见到你,这么多年,陛下心里有多嫌弃你,你都看不出来吗?” 恒景那时候,终于察觉到了,那男人对阿颜的心思。 刘津江看着他,眼神里除了悲痛和彻骨的恨意,还有如以往面对他时一般的不屑和冷冽,道:“我才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陛下身边的人!我才有资格把陛下带回家! 在你被陛下不屑一顾的时候,是我在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遇到烦恼、需要帮忙的时候,想到的人是我! 等我亲手血刃了韩圻年那条狗,我会亲自把陛下带回家。 在那之前,你若是想打扰陛下的安眠,我会先把你杀了!” 第238章 他就是小心眼的男人(一更) 刘津江那番宣誓主权的话,恒景如今想起来,心底那把火依然熊熊燃烧着,恨不得直接把那男人的嘴削了。 只是,那时候的他没有立场。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想,他那番话是不是真的。 那时候的他,确实和阿颜疏远了近六年,那六年里,陪在她身边的,从来不是他。 时颜听着恒景低沉暗哑的话,惊讶得整个人怔在了那里,好半响没有回过神来。 她没想到,刘津江对她竟然有那样的心思! 也没想到,刘津江和恒景之间,曾经发生了这么一段对话。 她最后的注意力却是放在了,在她上辈子薨逝后,恒景竟然回来过? 她记得,她当时打听上辈子自己薨逝后的事情,发现韩圻年是把她死去的消息隐瞒了大半个月,才昭告世人的。 韩圻年会这么做不难理解,她去世那会儿无病无痛,若他要放出消息,说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无缘无故病逝了,便是她这个女帝再不受重视,也难免会引起别人怀疑。 他大抵把她的尸身藏在了冰窖里,再对外宣扬,她突发重疾,要卧床休养。 然后,“休养”大半个月后,就可以顺利成章地说,她重病不治,薨逝了。 她犹记得,她被害死那一天,恒景来找过她,当天,也是他带军北上迎击青耳族侵略的日子。 她病逝的消息出来时,他理应正在战场上厮杀…… 她暗叹一口气,手臂抬起抱住男人精瘦结实的腰身,柔声道:“这些我都不知道。” 那时候,韩圻年对她的重重监视和她心底对韩圻年的恨意,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没有心思去想身边的人对她是不是有了旁的感情,也没法去细细琢磨恒景的心思。 比起刘津江对她的感情,她更心疼于恒景那些年的隐忍和痛苦。 顿了顿,她琢磨半响,抬头看着男人沉黑如墨的双眸,道:“我那时候压根没有那等花前月下的心思,你别看我在外头的名声风流荒淫得很,但常年在我身边的男子也就虞欢喜一个。 便是虞欢喜,我也不过把他当作陪我一同演戏的伙伴,在我眼中,比起他是一个男子,他更像我闺蜜。” 虞欢喜成长于脂粉堆中,性子虽然放荡不羁,但心思却细腻得很,常常能十分敏锐地洞悉她的情绪。 也是对亏了他和……青蔓青婉,时颜那时候才不用事事都闷在心里,还能有个倾述的对象。 恒景眸光微动。 他过去确实对那些传闻十分在意,但事到如今,他早已是知道当初的传闻是怎么回事。 但阿颜这般认真地跟他解释,却是头一回。 他不禁抬起带着薄茧的右手,轻抚她殷红的唇角,嗓音微沉道:“那如今,你是怎么想的?” 时颜微微挑眉。 她如今怎么想的,难道他还不知道? 只是,看着恒景黑眸中的执着和淡淡的期待,时颜好笑地扬了扬嘴角,抬起手捏了捏他白皙光滑的脸颊,有些没好气地道:“如今,我床都让你上了,便是没有花前月下的心思,也被你勾出来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想?” 这家伙,是想听她给他说情话了。 恒景闻言,原本紧绷的脸部肌肉顿时松弛了下来,嘴角微微扬了扬,只是很快,又仿似想到了什么,把她又抱紧了些许,轻哼一声道:“最后把你带回家的,终究是我。” 这句话,他说得音量很小,但时颜还是听到了。 忍不住有些失笑,捏了捏他腰上紧实的肌肉,也轻哼一声道:“小心眼。” 这家伙,只怕这三年来都在对刘津江那番话耿耿于怀呢。 恒景没说话,默认了。 他就是小心眼,没有一个男人,会在另一个男人对自己心上的女子那般宣誓主权后,还会不在意。 时颜只觉得这么多天来,难得有这般悠闲的时刻,一时也不想说话,安静地窝在他怀里片刻,才又开口道:“当初,刘将军和你说完那番话后,你可是就回淮北了?” 若他一意孤行要从皇家陵墓中把她的尸身带走,别说刘津江,韩圻年也不会放过他。 恒景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慢慢地和她的右手十指相扣,在女子方才那一番表白心迹的话后,他心里对刘津江的在意总算放下了些许。 这时候,听阿颜提起他,虽然心里还是会不舒坦,但情绪到底不会失控了。 他淡淡道:“那时候脑中完全不知道理智为何物,心里都是嗜血的欲望,我不但想把你带走,还想直接去到韩圻年面前把他手刃了,给你陪葬。” 男人寥寥几句,把当初痛入心扉的经历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带过了。 时颜不禁皱了皱眉,下意识想抬起手摸摸他的脸,却发现她的右手被男人占据着,动弹不得。 恒景察觉到了她脸上的心疼,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几分,还有心思笑了笑,道:“那一回是陈应全程陪着我,目睹了我近乎疯狂的模样,那之后的几年,他都不愿意说起那一回回望京的事情,每每说起,脸色都煞白,仿佛生怕我又要做什么疯狂的事。” 时颜眨了眨眼。 难怪当初,陈应是恒景身边所有人中,最不相信恒景“移情别恋”的人。 也是在确认恒景真的对她上了心后,感情最为复杂的人。 “可是,我便是不知理智为何物,也知晓,那时候单枪匹马的我,不可能杀得了韩圻年。” 恒景嘴角的笑意慢慢失了温度,变得冷冽,“只是,心里滔天的怒火和恨意让我一时不愿意接受我那时候什么都做不了的事实。 说起来,刘将军的出现,也算是拉了我一把,让我终于恢复了理智。” 时颜微不可察地暗暗舒了一口气。 虽然明知道恒景如今好好的,但一想到他当时差一步便坠入万丈深渊,一颗心还是高高提着。 时颜见恒景说完后,便没再说什么,只眼帘微微垂着,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不禁以为他还在在意刘津江的事情,抬起自己唯一自由的左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见他没有反应,又戳了戳,扬起一个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道:“恒景,我如今喜欢的是你。“ 第239章 唤我一声夫君(二更) 恒景仿佛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怀里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的女子,一颗心迅速地软了,嘴角扬了扬道:“我知晓。“ 他虽然对刘津江那番话耿耿于怀了那么多年,但也不是无理取闹的男人,更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 如今人在他身边,心也在他这儿,若他还要为了过去那些事情不依不饶,倒显得他真的是那等幼稚、小心眼的男人了。 时颜微微挑眉,却仿佛调戏他上瘾了一般,又戳了戳他的胳膊,笑眯眯道:“那我现在、以后都喜欢你,可好?“ 那语气,颇有几分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的味道。 恒景眯了眯眸,一把握住女子还想作乱的左手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又想皮了?” 时颜被他拆穿了自己的心思,不但没有懊恼,嘴角的弧度还扬得更高了,“是啊,好不容易结束了一桩心头大事,高兴一下不行?” 敢情她高兴的方式就是调戏他? 恒景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黑眸中却蕴着无法错辨的温柔,突然就这样抓着她的左手,带笑的俊脸慢慢朝她的方向低了下来,温热的呼吸和她的呼吸交缠,呼吸间尽是暧昧的气息。 “阿颜,也便只有做完正事的时候,你才能想起你还有个夫君。” 时颜听着他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语,有些心虚。 她确实时常因为自己的事情丢下他不管,先前坚持要亲自去西南道救薛寻,还有这回冷落他准备群众朝会的事情,都是。 她眼角微微一挑,桃花眼透出几分魅惑,道:“那你想我如何补偿你?” 恒景眉一扬,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低低地、仿佛诱哄般地道:“阿颜,自从你我相认后,你好像再没有唤我夫君。” 时颜一愣。 恒景微微牵了牵嘴角,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高挺的鼻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睛,轻笑着道:“阿颜,我想听你再唤我一声夫君。” 两人这般气息交融,时颜一颗心本就热乎得不行,被他这么一说,似乎连脸都热了。 这家伙,竟然还计较着这种事啊…… 以前没相认的时候,她兢兢业业地做着他的夫人,因为知晓是在演戏,所以一声一声“夫君”喊得毫无心理负担。 如今又如何跟那时候相比。 如今若是喊他“夫君”,便不是演戏了。 时颜不禁暗暗瞪了他一眼,想指责他这时候还不忘占她便宜,只是看到男人黑眸中的期待和温柔,又想起上辈子他受得那些苦难,心尖儿都似乎软了,终是轻咳一声,小小声地唤了句,“夫君。” 唤完后,面前的男人脸色不变,依然定定地看着她,时颜被他看得又羞又恼,想把他推开,恒景却猛地加大了握着她手的力度,头一低便想找她的唇,语气带了几分急切道:“阿颜,再唤我一声,可好?” 男人的气息分明变了,变得比方才更加灼热和急促,时颜心里小警铃敲响,心里暗暗计算着估计快到府中了,若由着恒景折腾,到时候马车停了还收不住,迟迟不下马车,还不知道府里那些人又要胡思乱想什么了。 连忙伸手按住他的唇,佯装没好气地道:“占我一次便宜不够,还想再占一次?不唤。” 恒景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这么多天没和她亲近过,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暗哑着声线唤:“阿颜。” 这一声真真让最铁石心肠的人都受不了。 时颜看着恒景眼里翻滚的欲念,虽然这些天他没跟她说,但她到底天天和他睡在一起,早上男人身上某些反应,她还是能察觉到的。 不禁看了她一眼,突然起身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在男人眸色微颤,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挣脱了他的怀抱,坐到一边整理自己被折腾得有些凌乱的衣裳,笑眯眯地看着他。 “说起来,群众朝会开始前,你与我说,有一件可以振奋我心情的事情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恒景眼眸灼热地看了她一会儿,终是轻笑一声,没再试图把她抓回来,只是把她的一只手拉了过来,放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道:“说起来,这事估摸跟刘将军也有关系。” 时颜一怔,不禁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恒景淡声道:“我也是方才听了林阁主的话,才察觉到他跟那件事有关系。 我先前跟你说过,我离开望京的时候,因为韩家暗窑和大兴四起的叛乱,韩圻年已是内外交困。 前一段时间,他在西南道用大兴平民培养南越士兵这件事,也传了出去,更是激起民愤。 虽然大兴朝廷一再辟谣,但一个人的品行一旦开始崩塌,又岂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何况,他培养南越士兵这件事人证物证具有,他想赖也赖不掉,大兴的形势也因此越发严峻。” 时颜不禁定定地看着恒景。 这些事情,她自是知道的。 她选择先把西南道经营起来,不代表她不急着找韩圻年算账。 她只是想用一种更稳妥、大兴百姓受到的影响最小的方式,报自己身上的雪恨。 因此,她一直密切关注着外头的情势,只是这几天,她专注于群众朝会的事情,才一时忽略了外头的情形。 只是,恒景要跟她说的事情明显不是这些,定然是她没有关注外头情形的这几天里,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恒景这时候,嘴角微微一牵,不带什么温度道:“这段日子,我一直派人留意着大兴各地的叛乱,逐渐察觉出了异样,那些叛乱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齐王和青耳族的影子。” 时颜眼眸微睁。 她不由得想起了惠州原刺史朱仁智身旁那个青耳族侍卫! 青耳族趁乱插手大兴内政是很明显的,但恒景这样的说法,似乎把齐王和青耳族联系在了一起…… 她福至心灵,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道:“莫非,齐王和青耳族联手了?” 青耳族可是大兴几百年来的宿敌!齐王怎么敢! 然而,青耳族先前被恒景大肆打压了一番,元气大伤,齐王这些年也一直被韩圻年打压,手上势力有限。 这两条丧家犬会惺惺相惜,走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很离奇的事情。 恒景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真实了些许,轻笑一声道:“我的夫人果然聪慧。 齐王有很大的可能性和青耳族联手了。 这段时间,大兴各地的叛乱,十有八九是他们搞出来的。 一开始,谁也没想到那些叛乱背后都是同一个主使,连我也没想到。 直到,各地的叛军攻城掠池,逐渐汇聚到一起,韩圻年和如今的大兴朝廷才察觉到大事不妙。” 恒景顿了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外头最惊心动魄的风云变幻,“可是,一切已经晚了。 大兴朝廷的兵力已是分散到了各地,而逐渐汇聚起来的叛军却势如破竹,一路往望京而去。 我今天早上接到消息,叛军已是占领了大兴的陇内道和河东道。 而河东道,就在望京所在的关内道旁边。” 第240章 他拒绝谁也无法拒绝她(一更) 时颜看着恒景,好一会儿才眉头微蹙,不敢置信地道:“叛军要攻占望京了?” 难怪恒景说,这会是一个能让她振奋精神的消息。 从十年前开始,她就没有一天不想看到韩圻年因为他做下的孽障坠入地狱,只是,她却不怎么相信, 齐王和青耳族联手的这批叛军能那般轻易地把韩圻年打倒。 即便如今韩圻年四面楚歌,但他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势力还是在的,而齐王和青耳族这两只丧家犬,即便联手了,也不可能有那个能力一举击败韩圻年。 时颜语气里的怀疑太浓厚,恒景不禁轻笑一声,大拇指轻轻摩挲她柔嫩的手腕皮肤, 道:“他们能有这样的能力? 他们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成果,是因为前期成功隐瞒了韩圻年他们的身份, 让韩圻年以为各地的叛军是没有联系的。 但韩圻年也不是脑子蠢笨的,在意识到自己被坑了后,立刻让四散的军队回笼,回到关内道。 如今,齐王和青耳族联手的叛军虽然攻下了陇内道和河东道大部分地方,但他们也暂时做不了更多事情,因为韩圻年那边的军队重新集结了起来,凭他们手上的兵力,与韩圻年对打没有十足的胜算。 他们原本定然是打算一鼓作气攻下望京的罢,谁知道韩圻年反应得那般快呢。” 时颜微微挑眉,虽然韩圻年这回侥幸逃过一劫,但听到他吃了这么一个瘪,心里还是畅快。 果然如恒景所说,这是能让她振奋精神的消息。 她想了想,道:“如今韩圻年反应过来了,只要他重新把军队集结起来,齐王和青耳族联手的那支军队只怕又要被打回老家了罢?” 当初, 齐王输给韩圻年后, 就夹着尾巴逃回了他的封地靖州。 只是,当初他只是朝堂争斗输了,朝堂斗争都是暗着来的,韩圻年便是看他不顺眼,也没有名头给他定罪,把他斩草除根。 这一回,他却是大张旗鼓地起事,他若是再输给韩圻年,便不是跑回老家那么简单了。 那可是要没命的。 恒景却摇了摇头,嘴角凉凉地一弯,道:“你别以为韩圻年如今还有多厉害,他在大兴朝堂上的地位本就不稳,否则,他也不用冒险去培养那批南越士兵了。 先前他是仗着自己有个好名声,在百姓间声望高,没有人敢明着反他。 如今他在百姓间的声望崩塌,朝堂上那些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的人便有了理由和底气对他发难。 更别提, 朝堂上可是还有不少支持皇家的臣子, 他们过去只是不敢出声,如今却哪里还有那么多顾虑,纷纷开始指责弹劾韩圻年。 若是以前的韩圻年,也许还能轻而易举把那批杂兵打回老家,如今却是也够呛了。” 最后,恒景轻轻一笑,下定义道:“这叫多行不义,并自毙。” 这句话时颜喜欢,她眼中寒意流转,想了想,总结道:“所以如今是还处于狗咬狗的阶段,谁会最后取得胜利,暂时还无法知道。”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恒景一眼,声音不自觉低了些许,“我们,应该不用出兵吧。” 谷妴 恒景不禁看向她,握着她的手的大手紧了紧,低声道:“暂时不用,就让他们斗,他们斗得越你死我活,对我们的益处越大。 但最后需不需要发兵,还得看事态如何发展。 有件事,我觉得你需要知晓知晓……” 时颜看着他,恒景沉吟片刻,低声道:“如今大兴朝堂上,支持皇室的派别在鲁国公的带领下,声势越来越大了。 你知晓,鲁国公是太皇太后的胞弟,太皇太后所属的卫氏,向来是拥护皇室的。 只是先前韩圻年得势的时候,卫家被打压得厉害,但鲁国公戎马半生,在大兴朝堂和军营中的影响力还是有的。 但你也知道,你弟弟……即当今圣上自小体弱,只怕是活不了几年,若鲁国公真的要匡扶皇室……” 时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默了默,道:“他会放弃我弟弟,去扶持皇室其他人。” 恒景细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点了点头,道:“太皇太后当初膝下只有你父皇一个儿子,卫家若要选人扶持,定然会优先选择有卫家血脉的。 当初你父皇除了你和你弟弟,膝下还有两个皇子,一个是齐王,另一个是魏王。 但魏王向来对那个位置没有野心,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这么多年来他离开他封地的次数十根手指数得清。 而齐王的野心就差写在脸上了,然而他这样一个眼高手低、不择手段之人,若真坐上那个位置,对大兴百姓来说只怕是一场浩劫。 如今鲁国公和卫家明面上还是支持当今圣上,但他们私底下怎么选择,又有谁知道。 若他们选择扶持齐王,和齐王对韩圻年内外夹击,齐王获胜的几率,也不是没有。” 这样说着的时候,恒景不禁眸色暗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太皇太后当年对阿颜的心疼和喜欢是溢于言表的,她也不止一次冒着和韩圻年彻底反目的危险,利用自己手上残存的势力和卫家保全阿颜。 现在想来,她大抵是很早就看出了阿颜不会是那等任由韩圻年摆布的女子,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显然是把匡扶皇室的希望,放在了阿颜身上。 当初他在军营中九死一生,最后活了下来,这固然是靠他自己异于常人的意志力和心中近乎执念的回去见阿颜的渴望,但太皇太后当时也确实,动用了卫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嘱咐了一些人关照他。 因此,当太皇太后在韩圻年的威逼下,亲自派人去淮北,恳求他回去和韩圻年赐婚给他的苏妙音成婚时,他无法拒绝。 因着太皇太后当初对他的恩情,他拒绝谁,也无法拒绝她。 若阿颜先前不是遭了那般大难…… 如今,卫家选择要扶持的人时,又哪有那什么齐王和魏王的位置? 她本来便该是万人簇拥、万人敬仰的高高在上的女皇。 第241章 你不是孤单一人(二更) 时颜听着恒景的话,不禁失了一会儿神。 她似乎已是很久很久,没听过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事了。 当初那深宫虽然像囚笼一般,到处都仿佛是要吃人的野兽,但时颜在里面,也不是丝毫没有感受到温暖的。 她在宫中唯一感觉到的温暖,都来自于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 太皇太后跟她生性软弱的便宜阿娘不同, 她是名门世家卫家最尊贵的嫡长女,自小千娇百宠地长大,还曾跟随她的祖父上过战场,养成了果断坚韧、雷厉风行的性子。 也因此,在皇室动荡、卫家被压制时,她也没有因此被压垮了, 便是被群狼包围,她也有本事在深宫中活出自己的滋味。 时颜被找回来后, 她很多话无法明着跟时颜说, 更多时候,她只像一个慈祥的、心疼孙女的祖母,关心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时颜最开始察觉到自己这个祖母不一般,是在跟随她进宫的伙伴接连出事后。 那时候她绝望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甚至起了要和韩圻年玉石俱焚的心思。 太皇太后在她去给她请安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思。 那时候,她紧紧握着她的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孩子,祖母知道你受苦了。但祖母希望你不要冲动。” 时颜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有些怔然地看着面前满脸慈爱地看着她的老人,听着她慢慢道:“孩子,当你踏进了这深宫中,你的战争便开始了。 你如今的力量还太弱小, 便是你怀着满心的仇恨,只怕也动不了仇人半根毫毛。 蚍蜉撼树的道理,祖母相信你明白。 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只可惜,没有生对时候,也……从小受了太多的苦。” 最后,太皇太后对她道:“深宫隔墙有耳,祖母好不容易争取来了一点时间,和我孙女儿说些贴心话。 但祖母也说不了太多了,孩子,祖母只希望你记得,你永远不是孤单一个人,你身后,永远有祖母,以及祖母的娘家,卫家。” 时颜知晓,太皇太后为了与她说这一番话,废了多大的力气。 在那之后,太皇太后便再没有跟她说过这些事情, 每次见她, 都只是如一个祖母对孙女一般嘘寒问暖。 但时颜能感觉到, 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处处在帮她。 虽不显山露水,甚至很多时候看着就是个巧合,但因为有了太皇太后那一番话,时颜知晓,他们确实一直站在她身后。 卫家被韩圻年压制得厉害,那已是那时候,他们能给予她的最大的帮助了。 青蔓和青婉便是太皇太后在那一番谈话后,送给她的人。 却没想到,再一次听到太皇太后和卫家的消息,竟是在这样的时候。 她重生后,不是没想过去找太皇太后和卫家,但太皇太后和卫家本就自身难保,她贸贸然接触他们,只怕会给他们带去祸端。 后来,她和恒景来了西南道,就更不可能见到他们了。 恒景说完后,见面前的女子久久不说话,不禁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低声唤道:“阿颜?” 时颜回过神后,看了恒景一眼,道:“那你觉得,鲁国公会扶持齐王的可能性有多大?” 鲁国公是卫家这一代的家主,时颜做女帝时见过他几面,印象中他的性子甚是爽朗不羁,脸上时时都带着笑意,高兴时会仰天大笑,豪气万千。 但时颜对他最深的印象,是他每每看向她时,那带着满满善意和慈爱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总是会让她不自觉想起上上辈子的父亲。 恒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晓,但虽然我与鲁国公接触不多,但结合我与他的几次见面和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来看,鲁国公是个高风亮节,德厚流光的人物。 谷諪 若我的感觉没有错,他在知晓了齐王和青耳族联手这件事后,会选择扶持他的可能性不大。”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他不知晓齐王到底和青耳族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但他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引狼入室。 若真的让齐王掌握了大兴的大权,他亲手引进来的青耳族首先便是一大祸端。 这是任何一个有家国情怀的大兴百姓都无法接受的。 时颜静默片刻,道:“我虽然也与鲁国公接触不多,但我了解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以前便看不上齐王,经过这一遭,她不可能会选择齐王。” 可是,他们便是不选择齐王,也会选择另一个人。 时颜一想到以后有可能会与太皇太后和卫家对上,心底便一阵沉抑。 恒景看到时颜脸上的神情,眉头微蹙,有些心疼,顿了顿,轻声道:“如今我们也不知晓大兴那边最后的走向是如何,最后会是谁占得先机。 还没发生的事情,便先不要去想了。 不管如何,若太皇太后知晓了你的身份,我相信在她心中,你依然是她最疼爱的孙女。” 时颜哪里不知道恒景只是在安慰她。 便是太皇太后情感上还认为她是她的孙女,也不可能在现实中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孙女。 毕竟她体内流的血液,已不是皇家的血液了。 她是她的祖母,却更是大兴皇室的太皇太后。 她也暂时把这些烦心事放在了一边,看着恒景笑笑道:“难怪你说这些事会与刘将军有关,林也说在叛军中见到了刘将军和齐王的心腹在一起,只怕他如今很得齐王重用罢。” 恒景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嘴角微微一扯,道:“何止得齐王重用。 我先前听闻齐王麾下有一员刘姓大将,勇猛无比,一身是胆,此次齐王的军队一举攻下了陇内道和河东道,有他一大半的功劳。 我先前没把他往别的方向扯,但听了林阁主今天的话,这员大将多半就是刘津江。” 时颜微微挑眉,道:“他改了名字罢,你可知道他如今改了什么名字?” 却没想到,她原以为这个问题十分寻常,恒景的脸色却一下子更沉了。 时颜眨了眨眼,只听恒景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一字一字道:“他如今的名字,叫刘颜。” 时颜:“……” 这一点,她还真没想到。 刘将军……其实也不用那么拼。 她轻咳一声,正想说什么,就听恒景淡淡道:“岩石的岩。” 哦,幸好他还算有点底线。 否则堂堂一个将军用一个颜字,听着就娘们卿卿的。 她正沉浸在这个有些震撼的消息中,就突然听身旁的男人嗓音微哑道:“阿颜,如今天下局势越发动荡,我担心的人,唯你而已。” 第242章 委屈恒大都督了(一更) 时颜的心神被他拉了回来,不禁看向他,有些好笑道:“我身边有你,有薛寻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如今的情况,比她先前在深宫里,已是好太多了。 恒景只坐在那里看着她, 凤眸幽深,嘴角微抿,脸上的神情虽然淡,时颜却无端地看出了他心底无法宣之于口的担忧和暗沉。 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这天下,能叫得上名字的势力,都似乎和阿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是齐王那边,还是韩圻年那边, 还是太皇太后和卫家那边。 她看似已是脱离了过去的身份, 只是如今聚在她身旁的薛寻他们,冲着的便是她过去的身份。 她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之间,也满满是以前的她的影子。 只要是熟悉以前的她的人,轻而易举便能看出端倪。 他心里突然升腾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只觉得这天下的局势仿佛一个漩涡,他们看似与那个漩涡离得很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卷进去。 他不禁握紧了手里那只柔软纤细的手,哑声道:“阿颜……” 他刚想说,这一回,不管如何,他都会护她周全。 可是马车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地停下,外头传来周仰的声音,“都督,夫人,回到府里了。” 恒景只能先把想说的话放下,轻轻“嗯”了一声,扶着时颜下了马车。 群众朝会是早上举行的, 结束的时候刚好快到午时, 时颜下了马车后,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看向恒景问:“你一会儿要回军营吗?” 恒景压了压方才心里升起的负面情绪,牵着她的手慢慢往他们的院子走,轻声道:“我军营有些事情要处理,下午是要去一趟的,不过也不急,先陪你用完午膳再过去也行。” 时颜忍不住轻咳一声,突然抱住他的手臂嘿嘿一笑道:“那个,我午膳约了五妹过来一起用,没法陪你了。” 她方才原本想跟他说这件事的,恒景和苏希雨不熟,时颜不确定他会不会愿意跟她一起和苏希雨用膳,原本想让他没什么事的话,就直接回军营用膳的。 但因为刘津江的事情,以及外头风云变幻的局势,竟一时忘了。 恒景脚步微顿, 转头看了身旁笑盈盈的女子一眼,有些意外地道:“怎么突然约你五妹用膳?” 虽然她不是真的苏妙音, 但恒景知晓,她挺喜欢苏五娘的。 只是来了西南道后,她五妹不愿意自己成为她的累赘,主动跑到了外头去住,平时没什么事,也不会来找他们。 阿颜欣赏这苏五娘的自立自强,为了不打击这苏五娘的自尊心,她平时也不怎么插手苏五娘的生活,只暗地里让任刺史的薛寻多多关照她这个五妹。 她会主动约苏五娘过来一起用午膳,倒是稀罕。 “我五妹先前不是拜托我,把她阿娘偷偷带来西南道和她团聚么?”时颜道:“她阿娘前天就到西南道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和她们母女见一面,否则她阿娘无缘无故被我带了过来,心里还不知道多慌。 只是我先前忙着群众朝会的事情没时间,晚上,我们又备了宴席要给余院长一行洗尘,我便约了她们中午用午膳了。” 恒景不禁捏了捏她的指尖,低笑一声,半真半假地道:“你对你这个五妹倒是上心,为了她,说抛下你夫君就抛下。” 这一点确实是她理亏,时颜笑眯眯道:“我这不是忘了和你说么,反正咱们以后多的是时间一起用膳,这回就委屈你了。” 她本想说,让他在府里随便解决一下,下一息却听恒景甚是理所当然地道:“行,走罢,不过是多两个人,多两双筷子。” 时颜微愣,“你要和我们一起用膳?” 恒景应该知晓,苏希雨和她阿娘除了跟她这个身体沾亲带故,其实对她来说就是一对陌生人。 她不过是欣赏苏希雨,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坚强独立的女子,才愿意和她姐妹相称。 恒景完全不必也一起过去。 “走罢,”恒景朝她微微一笑,道:“既然是你看重的人,我与她们吃一顿饭也是应该的。” 就仿佛,只要是她的事情,他就理所当然要上心一般。 时颜不禁嘴角微扬,心里微暖微热,主动牵起他的手,笑眯眯道:“那就辛苦恒大都督了。” 他们俩亲情缘都淡薄,只是老天爷终究是公平的,他虽然没有给他们一个美满温馨的家庭,却让他们在年少时,便得以结下了宝贵的缘。 苏希雨的阿娘姓辛,原来是望京城郊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娘子,留侯年轻时有一回和一群狐朋狗友到郊外游玩,崴了脚,就近去了她阿娘家中歇息,就这样看上了她阿娘,强行把人家纳进了府中。 只是,别说留侯夫人的厉害手腕,府里光是留侯的侍妾就有十几个,苏希雨的阿娘被纳进去没多久就失宠了。 后来,她怀了身孕,也幸好她怀的是女子,这才得以顺利把苏希雨生了下来。 而因为苏希雨的阿娘原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女,在留侯面前总是畏畏缩缩的,不懂得为自己争取,因此,她们母女俩在留侯府的生活向来不怎么好。 时颜考虑到苏希雨阿娘的性子,特意把用午膳的地点定在庭院里一处池子旁的亭子里,显得不那么拘谨。 只是,时颜和恒景一起出现的时候,苏希雨的阿娘还是满脸惶恐慌张,扯着身旁的女儿就要给他们行跪拜大礼。 时颜连忙扶起她们,好笑道:“辛姨娘,说起来,你也算是我长辈,便不必如此多礼了。” 时颜这样说,是抬举她们了。 不管苏妙音先前在留侯府是什么待遇,在身份上,她都是留侯府的嫡长女。 而辛姨娘不过是留侯的一个侍妾,便是以往在留侯府中,辛姨娘见了苏妙音也是要行礼的。 辛姨娘立刻惶恐地摇头,道:“这……这怎么可以呢,都督夫人身份尊贵,按照常理,奴的身份是不能够面见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的,奴……奴又怎么敢自称都督夫人的长辈。” 苏希雨也道:“夫人,我们这个礼,你和都督就受了罢,若不是夫人和都督,儿也不会有如今的生活,也无法……和阿娘在西南道团聚。 夫人和都督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便是倾尽一辈子也是还不清的,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礼呢。” 第243章 神仙眷侣(二更) 时颜见状,也没辙了,只能放手,由着她们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给他们行了个大礼。 在她们行礼期间,她不禁默默地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希雨在她面前已是没有一开始的拘谨了, 有时候还能跟她开几句玩笑,就如同普通的姐妹一般。 谁料这丫头今儿见到她,不但非要行这么一个大礼,还用上“儿”这样的自称,定然是这男人气场太强,让人家放不开来。 她原本还想当做这是一场家宴, 轻轻松松地用一顿午膳呢。 恒景看到时颜的眼神,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禁有些无奈地扬了扬嘴角, 主动开口道:“两位请随意,你们再这般拘谨下去,我夫人便要责备我吓到她的家里人了。” 辛姨娘一听,脸色微白,连忙就要摆手解释。 苏希雨却多少了解恒都督和阿姐的相处模式,知晓他这样说没有恶意,只是想让气氛轻松一些罢了,连忙拉了拉自己阿娘,笑着道:“阿姐又怎么舍得责备都督呢?说起来,我和阿娘还要感谢都督百忙之中抽空来与我们用这一顿午膳。” 阿姐先前没说都督会一起过来,她看到都督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 想来都督是看在阿姐的面子上,才会屈尊来和她们吃这顿饭。 方才的大礼,代表了她对阿姐和恒都督说不尽的感谢。 但她知晓,阿姐不喜欢那般小心拘谨的氛围,有些心意,只要她传达到了对方心中, 便足够了。 时颜不禁看向苏希雨, 微微一笑,道:“你们别听都督胡说八道,你们等了我们很久了罢,快坐,今天就是一场普通的家宴,随便一些便是。” 她就喜欢苏希雨这聪慧大方的性子。 苏家这么多娘子,她唯独觉得跟苏希雨投契,不是没有理由的。 辛姨娘惊疑不定地看了看面前那对天人之姿的男女,又看了看自己女儿,半响,才无比紧张地低了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的女儿。 她犹记得,当初她突然被人打晕,送来了西南道,一路上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土匪,好几次绝望得想自尽,却都被带她走的兵士制止了。 那个兵士说,他们是奉都督夫人的命令, 送她去跟她女儿见面的。 就是这一句话,让她重新振作了起来。 自从被强行带进了留侯府那个深宅大院中,她的女儿便是她的一切,是她唯一的慰藉,一个多月前,她女儿和苏六娘同时失踪,她受刺激生了场大病,若不是心里抱着再见女儿一面的信念,她定然就要撑不过去了。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失踪的女儿竟是来了西南道的颍州! 她再见到自己女儿的时候,只见她穿着一身只怕留侯府的侍婢都要嫌弃的粗布衣裳,脸上不施粉黛,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 只是那脸色和神情,却是她在留侯府时从没表现出来过的开朗和轻松,眼神也比先前坚定了许多,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她独自一人就能撑起一片天地的感觉。 那时候,她对她说,她们以后就在西南道生活,她们能在西南道领取到属于自己的田地,而且西南道有恒都督和都督夫人,这里会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虽然女儿肉眼可见地变了,但听到她一番话,她依然无法抑制地不安和惶恐。 她们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介女子,她无法想象她们独自在外生活,要面临多少危险和苦难。 而且,朝廷又怎么可能会给女子分发田地呢! 虽然她已是来到了这里两天了,她依然无法摆脱这样的不安和惶恐。 直到方才,她见到了据说如今掌控着整个西南道的恒都督和都督夫人,见到这么一对仿佛从天上来的只能让人仰望的人那般亲和地与她说话,而自己的女儿分明与她们十分熟悉,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她心底的不安和惶恐才消散了些许,只是更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了。 整顿午膳,时颜都尽量亲和地跟她们说些轻松的话题,恒景也十分配合她,虽然话不多,但脸上由始至终带着浅淡的笑意,偶尔也会附和几句,也多是说笑为主。 但辛姨娘一直低着头,总是一副紧张惶恐的模样,除非时颜主动找她说话,否则她绝对不会主动开口。 知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时颜也便没有勉强。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时颜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凑到恒景耳边低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下午还要去军营,要不要抓紧时间回房里歇息歇息?” 恒景闻言挑了挑眉,好笑地看着她,借着几案的遮挡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也低声道:“夫人,我在你心中是有多娇弱?你都没有歇息,反倒要我去歇息?” 这段时间,更累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时颜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想着他下午还要去军营,怕他没时间休息,微微一笑道:“我这不是心疼你吗?我下午没什么事,下午休息也是一样的。” 坐在对面的辛姨娘一直偷偷关注着面前的恒都督和都督夫人,此时看到他们这轻声交谈的模样,不禁看得有些愣了。 这都督夫人,真的跟她以前在留侯府见过的那个苏大娘子,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都督夫人,竟和那个闻名天下的恒都督一般,耀眼矜贵得让她不敢直视。 就仿佛一对让人忍不住仰望的神仙眷侣。 恒景最终,还是拗不过时颜的坚持,先行起来告退了。 时颜又和苏希雨母女说了一会儿话,见时间差不多了,微微一笑道:“你们也累了罢,下次再有机会,五妹和辛娘可以再来府中找我叙话。 你们尽管安心在颍州住下便是,若有什么需要我和都督帮忙了,可以随时与我们说。” 因为辛姨娘已是离开了留侯府,时颜没再唤她辛姨娘,而是唤她辛娘。 苏希雨连忙拉着自己阿娘站了起来,朝时颜行了个礼,道:“谢夫人。” 这一回,她们虽然行的不是大礼,但态度之恭敬虔诚,一如最开始的时候。 行完礼后,苏希雨想了想,对自己阿娘道:“阿娘,我有些话想与夫人说,你先到前厅等我罢。” 辛姨娘立刻有些惶恐地抓住苏希雨的衣袖,小声道:“你……你可要注意,别在夫人面前无礼,夫人如今对我们这么好,是夫人仁慈,你要好好回报夫人才是。 以后咱们在颍州,还得仰仗夫人和都督。” 她见自己女儿跟夫人和都督说话毫无顾忌的,早已是暗中捏了好几把汗了。 苏希雨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阿娘,只是心里到底欣慰了不少,轻声道:“放心吧,阿娘,我晓得的。” 直到今天早上,阿娘还在紧张不安地说,她们两个人要怎么在颍州这么一个异乡活下来。 这会儿却仿佛失了忆一般,都想着要仰仗都督和夫人了。 阿姐和都督就是有这么一种,让人下意识信任追随的能力啊。 等辛姨娘被带走后,时颜看向苏希雨,笑笑道:“你特意支开辛娘,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与我说?” 苏希雨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道:“我阿娘前天来到颍州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我觉得阿姐也应该知晓。” 第244章 简直不够看(一更) 时颜默默地吸了口气。 上一回苏希雨说有事情要让她知晓,随即就出了她被不知道打哪里来的传言大肆诋毁这样的事情。 如今好不容易解决这件事了,还没好好歇口气呢,苏希雨又说有事情要与她说了。 罢了,也许她注定就是劳碌命。 时颜掩下眼底的思绪,淡淡一笑道:“什么事情?” 苏希雨嘴角微微一抿,道:“我觉得这件事说严重,还是挺严重的。 我与阿娘团聚后,阿娘跟我说了一下留侯府如今的情况。 阿娘说如今留侯府的气氛变得很奇怪,阿爹几乎天天都在酗酒发脾气,母亲……也就是留侯夫人也无心打理府中的事务,时不时就跑回她的娘家许家,也不知道做什么。 阿姐知晓的,我阿娘在府中那地位,也无法打探出很多事情,但阿娘说,她曾经听府里的侍婢在背后嚼舌根,说什么,因为阿姐和都督……在西南道做的事情,阿爹和母亲彻底被韩家记恨上了,还说阿爹每回醉酒,都会把阿姐骂得……骂得狗血淋头。” 时颜的嘴角不禁冷冷地扬起。 韩圻年会因为她迁怒留侯府,是可以预料的事情,毕竟他本来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留侯夫人许氏的大兄在韩圻年手下做事,虽算不上韩圻年的心腹,但好歹能在韩圻年面前说上几句话。 许氏天天往娘家跑,只怕就是找她那个大兄,想让她大兄在韩圻年面前替他们说两句好话罢。 可是,留侯本便无能,又出了这么一件事,以韩圻年的性子,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是不会继续让他蹦跶的。 留侯一家至今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只能说明韩圻年最近确实焦头烂额,腾不出手收拾他们。 苏希雨顿了顿,继续道:“阿娘有一回,还听一个在留侯夫人院子里做事的侍婢说,阿爹有一晚喝醉酒闯进了留侯夫人房里,和留侯夫人大吵了一架。 他们吵架时,似乎有提到什么,要把阿姐抓回韩太傅面前,还说什么,谁闯下的祸就该谁去承担……” 时颜挑了挑眉。 苏希雨说到这里,忍不住道:“阿姐,我担心阿爹和留侯夫人被逼到了绝路,真的会对阿姐做出什么,阿姐一定要小心一些才好。” 时颜终于明白苏希雨为什么说,这件事说严重,还是挺严重的。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苏希雨搁在自己膝盖上的手,道:“放心,我如今远在西南道,以留侯和留侯夫人的本事,只怕连我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便是他们真的派了人过来,我又岂是那么容易被他们抓住的。” 而她和留侯府早已是决裂了,韩圻年便是想抓她,也不会傻得觉得如今的留侯府还能制约她。 而没有韩圻年在背后布局,单靠留侯和留侯夫人那俩货,又能做出些什么来? 虽然苏希雨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着时颜道:“阿姐,你就当我杞人忧天吧,便是我,也明显感觉到,阿姐如今在百姓间的知名度和影响力越来越大了。 我虽然很多事不懂,但方才群众朝会结束的时候,我和文娘还在颍州的府学外面没有离开,我清楚听到了,很多去参加群众朝会的人出来时,嘴里谈论的都是关于阿姐的事。 他们说阿姐实在让人惊讶,说阿姐是女中丈夫,只是往那里一坐,就让人目光无法离开阿姐,不管阿姐说什么,都忍不住让人信服……” 那些人的话题,真的完完全全都是围绕着阿姐,几乎没有人提到都督。 就仿佛,方才那场群众朝会,只有阿姐出席了一般。 她不由得感到心惊。 她大概清楚群众朝会是做什么的,也知道能来参加群众朝会的,都是西南道各州有一定来头或声望的人。 能被这些人这般夸赞,她是即为阿姐感到骄傲,又忍不住担忧。 在大兴,朝堂向来是男子的战场。 更别说如今的大兴朝堂,还夹杂着天下之争。 苏希雨忧心忡忡道:“所谓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阿姐如今在民间的声望,都快比得上都督了,我是真的很担心阿姐。” 只是,她又没办法替阿姐做什么。 她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很不错了。 苏希雨第一次对自己的弱小和无力这般无奈。 时颜愣了愣,嘴角的笑容忍不住添上了几抹温情,又拍了拍她的手,道:“谢五妹关心,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谨慎,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没有别的事的话,你便带你阿娘早些回去休息吧,你阿娘身子不好,又赶了那么长一段路来到颍州,要好好养养身子才是。 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与我说。” 随即,时颜亲自把苏希雨和她阿娘送到了大门处,看到她们离开后,便转身往她和恒景的院子走。 她一边走,一边暗暗琢磨,不知道恒景去军营没有。 突然,只听一旁的喜儿有些纠结地道:“夫人,五娘子说的可是真的?留侯和留侯夫人想把夫人抓回去? 留侯对夫人可没有半点母女之情,夫人确实要小心才是。” 时颜不禁看了身旁的喜儿一眼,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就如苏希雨所说,她在百姓间的声望和影响力越大,视她为眼中钉的人就会越多,跟其他那些人比,留侯和留侯夫人简直不够看。 特别是这回群众朝会的情况传出去后,她只怕就要直接上了那几大势力的黑名单了。 她近来确实要小心谨慎,只是不是对留侯和留侯夫人。 喜儿到底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时颜很多话都无法跟她说,她也听不懂。 每当那时候,她都会想起青蔓青婉,她们在她身边待了那么久,大局观和思想早已是脱离了一般的侍婢。 青婉性子比青蔓沉稳坚强,很多时候,她心里有烦恼的事,又没有其他人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都会与青婉说。 而青婉往往都能跟上她的思维,与她一起分析,甚至想出一些不错的对策。 时颜想到这里,脸色不禁微暗。 突然,她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着地上金灿灿的落叶。 第245章 传奇一般的人物(二更) 已是快到深秋,便是西南道这般靠近热带的地方,也敌不过大自然的四季更替,树上的叶子开始变红变黄,缓缓飘落。 喜儿见时颜突然不走了,只一味地盯着地上的落叶瞧,还以为她在意这些落叶影响了庭院的景观,连忙道:“奴婢见这些天都有专人来扫除庭院的落叶,只是这时节,叶子落个不停,扫了没一会儿地上又都掉满了,扫都扫不完。 一会儿奴婢便遣人,让今天负责的人再来扫一遍。” 时颜不禁轻笑一声,道:“没事,这叶子落到地上,不也挺好看么。” 青婉是个十分有生活情调的人,每到春天,她都会采集新鲜的花瓣,做成各种鲜花点心,夏天的时候,会一大早去御花园的池子边,收集早晨的露水拿来泡茶。 而秋天的时候,则会收集起地上的落叶,最后选取最完整、经脉最完美的几片,晒干做成书签,给她使用。 在她心中,青婉就如她的亲姐姐一般,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恰当的时候,又能聆听她的烦恼,给予她慰藉。 当初青蔓背叛她,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让她通过太和宫里的密道逃走,也不知道她是否成功逃离了。 只是,成功的几率定然是极少的。 那条密道,是大兴某任贪恋市井繁华的皇帝修的,一般只有历任皇帝才会知道这个秘密。 然而,韩圻年虽然不是皇帝,心里却早已把自己当成了皇帝,他自然是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的,好几次她通过这条密道到宫外玩,他也一清二楚。 他又怎么会不让人重点去搜那条密道。 只怕青婉,是九死一生了。 时颜抿了抿唇,没看一脸困惑地看着她的喜儿,继续迈动脚步往前去了。 接下来一个月,除去外头风云四起的局面,颍州还算太平。 自从群众朝会上,继续实行如今的土地条例这一选项被高票通过后,再没有人明着反对这个土地条例了。 便是还有不满的,只要一想到那场划时代的群众朝会,便也只能发几句牢骚,默默地把心里的不满吞回去。 毕竟,那是各州有名望的人一起投票选出来的结果啊! 他们这些连去参加群众朝会都没资格的人,又有什么能耐去反对他们投出来的这个结果? 而正如苏希雨所说,群众朝会后,时颜的名声一下子仿佛炸开了一般,整个西南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西南道外头的百姓,多少都听说了时颜的名字。 先前,大家可能只知道恒都督有个夫人,似乎很得恒都督宠爱。 经过先前的传言和这回的群众朝会后,大家才震惊地发现,这个都督夫人竟然还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女人,她不但一手举办了这个前所未有的群众朝会,还有能耐让参加群众朝会的大部分人,都对她心服口服! 而如今西南道的土地条例确实是她主持制定的,更有知情人说,先前都督夫人还曾带领军队,联合千问阁的人救下了当时被朝廷大军包围的薛刺史! 而千问阁的林阁主更是直言,他是因为敬佩都督夫人的为人,才决定留在西南道为恒都督和都督夫人效力。 即是说,他投诚的人是都督夫人,而不是恒都督! 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拿一件出来都够让人不可置信了,更别说,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同一个女人身上! 百姓们虽然无法知晓这些传闻的真假,但这不妨碍时颜在他们心中,逐渐成为了一个传奇一般的人物。 十月中旬的天,已是很凉了。 时颜坐在水池边的水榭中,听着对面的薛寻天花乱坠地说着她这段时间不断攀升的声望,只淡淡地笑着。 见他终于暂告一段落了,她不禁轻笑一声,亲自提起茶壶给他倒满了一杯茶,道:“好了,你说这么多话就不觉得口干?如今天干气燥,这是我让厨房特意熬煮的菊花红枣茶,多喝几口罢。” 说着,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宗向南,微微一笑道:“向南也多喝一些,不用与我客气。” 宗向南捧起杯子,深深地看了面前皓齿明眸的女子一眼,嗓音微哑道:“好。” “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薛寻眼睛亮晶晶的,连自称都忘了,拿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又忍不住喋喋不休了,“我就知道以夫人的能力,只要给夫人施展的机会,就没有人不会对夫人心服口服! 夫人不知晓,这段时间百姓眼里嘴里,仿佛没了恒都督这个人,就仿佛西南道只有夫人一个那般! 哈哈哈!夫人都不知晓我这几天心情是多么舒爽。” “行了。” 时颜不是不知道薛寻对恒景的不对眼,但他一直以来效忠的都是她,她也不可能要求他也一起效忠恒景。 只是,听到他这般明里暗里地针对恒景,时颜心里还些不快,微微挑眉道:“不管怎么说,恒都督都是我夫君,也是你们的主子。” 得意忘形得快要忘记今夕是何年的薛寻终于及时悬崖勒马,轻咳一声,正襟危坐道:“属下就是开个玩笑。 对了,林也那家伙都走了快大半个月了罢,也不知道他如今如何了,可有见到刘将军。” 一个月前,余寻归携带着圣哲书院一群人来到颍州后,林也便与他们告辞了,说有事情要办,办完后便回来。 千问阁的事情,他暂时都交给了宗向南。 他虽然没有明说他要去做什么,但时颜是知道的,他定然是回去找岑樱了,还有去找刘津江。 毕竟,这天底下大抵只有刘津江知道,能解岑樱身上的毒的火绒草,到底在何处。 薛寻甚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后,还不忘做戏做全套,看向身旁的宗向南道:“你们阁主还真是心大,把千问阁的事情都丢给你后就跑了。 你最近可有收到你们阁主的消息?” 宗向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极其没有耐心,道:“没有。” 顿了顿,又看着时颜补了一句,“有的话,属下定会告知夫人,不会有任何隐瞒。” 后一句话,倒是温和了不少。 薛寻不禁被气笑了,这小屁孩还有两幅面孔? 这区别待遇得也太明显了罢! 时颜看着宗向南笑笑,道:“说起来,你难得会主动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宗向南这段时间鲜少出现在她面前。 便是有时候林也来找她,他也不在。 时颜先前已是察觉到了宗向南对她的心思,因此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有多问。 因此,他这回主动来找她,她确实有些讶异。 ------题外话------ 嘿嘿,过渡一下~ 第246章 小看她亲爱的夫君了(一更) “属下这回过来,是为了把这个卷轴交给夫人。” 面前男子的嗓音带着少年所特有的微冷质感,深深地看了时颜一眼后,便把手中的一个卷轴双手递给了时颜。 时颜微微挑眉,拿过来展开一看,才发现这个卷轴很长,细细看了后, 不禁微微一愣。 这个卷轴上,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千问阁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财,除了千问阁自己保存的金银财宝,各地钱庄存放的银钱,以及千问阁名下的庄园田地,连还有多少款项没有回收都列在了上面。 可谓细致得可怕,还不知道他们整理这样一份卷轴,到底整理了多久。 千问阁做的是情报生意,林也先前跟她说过, 他们的情报生意一般是分三部分收款,第一部分交的是定金,随即在情报有了眉目后,要交第二部分款项,最后要得到完整的情报,就要交完所有款项。 宗向南还道:“自上一回安岚国的琬灵公主正式拜见夫人后,阁主便让我们把千问阁名下的财产都列出来,这是总的清单。 具体每一部分财产的情况,还有专门记录的卷轴,属下已是遣人送了过来,一会儿会直接送到夫人的院子。” 时颜不禁把手中的卷轴重新卷了起来,多少还沉浸在讶异中,“看来千问阁这几年生意很不错啊。” 方才那卷轴上的一笔笔数字,数额可不少,看着就振奋人心。 时颜有种自己瞬间成为了亿万富翁的感觉。 最近他们怎么都上赶着给她送钱?前几天,陈应也给她送了一个类似这样的清单,上面列的都是恒景的私产和整个淮北这几年的税收情况。 淮北是恒景驻军的地方, 虽然名义上,淮北的税收除了一小部分留下来供淮北府衙使用,大部分都要上交给朝廷。 但所谓鞭长莫及,恒景知晓自己一直被韩圻年明里暗里地针对,自是不会乖乖把所有税收都上交给朝廷。 而淮北府衙的人虽然是韩圻年派过去的,但在淮北那样兵荒马乱的边疆,他们又怎么敢跟恒景作对,自然只能帮着他暗度陈仓,实际上,也算是他们的人了。 而淮北的赋税收入,主要是用来养恒景在淮北的军队的。 而恒景的私产,则是他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收入,一部分是由朝廷给他的粮饷、赏赐、庄子以及各种田地铺子所赚取的租金构成。 让时颜讶异的是,恒景名下还有一部分钱财,是通过经商所得,听陈应的说法,恒景早就料到有一天会跟朝廷彻底决裂,因此很早之前就暗中培养人在大兴行经商之事, 除了官府管制的盐和铁, 各行各业, 他都几乎有所涉及。 这几年算是渐渐做出了规模,这部分的收入也越来越高了。 这些本来都是秘密进行的,除了恒景的心腹,没几个人知道。 这回,他算是彻彻底底跟时颜兜了底,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并把这些东西都一一交到了她手上。 此时,时颜拿着手里那份沉甸甸的卷轴,又想着陈应前几天给她的清单,恍惚间有种自己富可敌国的感觉。 她先前还在烦恼若是只靠千问阁的财产,会负担不起他们独立出来后的费用呢,看来,她还是小看她那亲爱的夫君了。 宗向南点了点头,一脸郑重道:“千问阁这几年情报生意的规模做得越来越大,收入还算可观。 千问阁一共有四大护法,如今,千问阁的情报生意主要由其他三个护法负责。” 这叫还算可观?她简直觉得自己坐在了一座金山上好么! 林也先前每年都会给她汇报千问阁的收入情况,毕竟她建立千问阁的初衷就是赚钱,以及建立起自己的情报网。 但这三年下来,千问阁的收入何止翻了一倍,看来,林也在她上辈子薨逝后,也有在好好管理千问阁。 薛寻虽然不知晓卷轴上记录的数字,但看时颜的表情便能猜到一二,忍不住道:“这笔钱可是咱们征伐这个天下的保障之一,以后咱们一旦出兵了,那钱可是如流水一般哗啦啦就没了。 对了,夫人,齐王和大兴朝廷的军队僵持了一个多月了罢,恒都督可有说,我们有什么计划?” 虽然薛寻不怎么待见陛下这个夫君,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就仿佛一根定海神针,有他在,不管外头如何风云变幻,他心里都是有底气的。 如恒都督这样的将才,世道越乱,只会显得越珍贵。 时颜淡淡一笑,道:“恒都督的想法还是如先前一般,让我们暂时先做好那个观战的渔翁。 如今齐王和大兴朝廷之间,可不是简单的鹬蚌相争,很可能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看这几天传回来的情报,鲁国公把大兴朝廷中反对韩家和支持皇室的臣子都聚集了起来。 而在韩圻年做的那些天理不容的事情被曝光出来后,原本位于韩圻年派别中的很多人都生了离心,韩圻年的处境可谓够呛。 如今的大兴朝堂,太皇太后和卫家的声势隐隐有压倒韩家的趋势,这也是韩圻年不敢贸然发兵对付齐王的原因,也是齐王按兵不动的原因罢。” 韩圻年不敢发兵,是怕战争打起来后,太皇太后和卫家会借机在望京生事。 到时候,他手下能掌握的兵马大部分都派了出去讨伐叛军,只留他一个人在望京,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齐王按兵不动,固然有以他目前的兵力,打败大兴朝廷的军队的可能性不大的原因,也有想做那个获利的渔翁,看看大兴朝廷中最终是谁掌控了大权,再做下一步决定的心思。 这些情况,薛寻自然也是知晓的,他点了点头,道:“恒都督的决定确实是最理智的。 目前看来,太皇太后和卫家那一派在大兴朝堂上最终获胜的可能性很大。 但太皇太后和卫家似乎并没有扶持齐王的打算。” 若是太皇太后和卫家决定扶持齐王,齐王就不会和韩圻年僵持了一个多月之久了。 以太皇太后和卫家目前的权势,和齐王里应外合,如今的韩圻年就只有成为炮灰的命。 时颜眼帘微垂,没有说话。 若韩圻年最终败在了大兴朝堂之争上,那她只怕,连手刃仇人的机会都没有。 不得不说,这有些遗憾。 宗向南看了一眼时颜,眉头微微一皱道:“夫人……” 薛寻也唇角微抿地看着她。 此时此刻,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若他们陛下如今还是大兴朝堂上高高在上的女帝,有太皇太后和卫家在后撑腰,又哪愁不能翻身,重掌身为帝皇的实权? 只能说,真真是造化弄人。 薛寻以为时颜突然情绪低落是因为这件事,想了想,正想开口安慰自家陛下几句。 就在这时,在不远处守着的江在和一众侍卫洪武有力的声音突然传来,“属下见过都督!” 几人微微一愣,都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第247章 让全天下为她陪葬(二更) 却见一身黑色交领窄袖滚银边袍服、面容白净俊朗、眉眼却暗藏锋芒的高大男人大步朝他们这边走来,不是恒景又是谁! 时颜微微挑眉,下意识站了起来迎上去。 恒景说,今天军营要处理的事务很多,早上出门时就与她说了,晚膳他不一定能回来吃。 然而如今才是下午呢,他怎么就回来了? 宗向南和薛寻也赶紧站了起来, 跟在时颜身后迎了上去,给恒景行礼道:“见过都督。” 恒景显然没有与他们寒暄的心思,眉头微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简单朝他们点了点头,便握住了走到他面前的时颜的手, 眼睛先是下意识地扫了她一眼,嗓音带了些沉哑道:“怎么穿这么少?如今的天气是越发寒凉了。” 时颜原本见他一脸沉肃凌厉, 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却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责怪她衣服穿得少,不禁气笑了,道:“你别看我表面上穿得薄,里面可一层一层包着呢,我都要热出汗了。 先别说我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恒景依然皱着眉头,握着她的手感受了一下,发现她两只手都暖呼呼的,眉头才松了些许,突然看了她身后的薛寻和宗向南一眼,道:“薛刺史和宗护法也在,刚好,你们也留下来一起听罢。” 时颜不禁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拉着他走回了方才的水榭里,等所有人再度坐下后,才看向他道:“说吧,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了。” 他让薛寻和宗向南也留下来听,就说明他要说的不是私事。 “衮州那边出事了,”恒景沉沉地开口,眼眸暗沉冰冷如有实质,“先前那批南越士兵,我们暂时关了起来,便是要用他们,也得先驯一驯他们身上的野性。 然而昨天晚上,有人偷偷把一批南越士兵放了出来……” 时颜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薛寻和宗向南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被放出来的,还是野性最强、最危险的那一批,”恒景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先前死在南越士兵手上的大兴百姓,一大半都是死在被放出来那批南越士兵手中。 钱甚多发现这件事后,立刻带着一批精兵去抓捕这批南越士兵,在缠斗中受了伤,如今情形不太乐观。 而虽然大部分被放走的南越士兵都被抓了回去,但唯独他们的头领带着几个人跑了, 钱甚多昏迷前让人立刻紧锁衮州城门,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制止那几个南越士兵离开衮州。” 在场几人都听得有些心惊肉跳。 钱甚多会这么做很正常,毕竟那几个南越士兵就仿如被逼上了绝境的野兽,若任由他们跑到外面,还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衮州里的人就危险了。 必须要立刻把那几个人找出来才行! 时颜立刻道:“钱甚多没事吧?你……是要去衮州吗?” 衮州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作为衮州守城将军的钱甚多还受伤了,必须有人过去代替他主持大局。 瞧恒景的模样,他显然是要自己过去。 “是,这件事我必须亲自走一趟,”恒景看向时颜,暗沉阴冷的眸色终于柔和了几分,道:“你不用担心钱甚多,那小子天天在我们面前吹嘘他运气好,这次定然也能平安度过这场劫难。” 恒景虽然这样说,但脸上分明蕴藏着深深的担忧。 时颜知晓,他身边好几个人都是陪着他一路打拼上来的,他对他们之间的感情,远不止主仆之情那么简单。 钱甚多受伤了,他只会比她更担心。 时颜不禁握了握他的手,道:“事情发生得这么急,你只怕也要立刻出发了吧?” “嗯,”恒景反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道:“我一会儿收拾一下东西,连夜赶路去衮州,衮州如今也急需有人主持大局。 阿颜,你就留在颍州,颍州有周仰、薛刺史和宗护法,我还比较放心。” 今晚就要出发啊。 时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心里还是无法抑制地暗沉了一下。 薛寻看了看时颜,脸色微沉道:“钱将军定然安排了重军看守那批南越士兵,有能力进到里面如此精准地把最凶残的一批南越士兵放出来的人,绝不是一般人,都督一定要多加小心。 属下如今最不安的是,属下暂时想不到背后那个人把那批南越士兵放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要知道,他们做了这种事,就必然会惊动恒都督和他们陛下,恒都督定会下死命令,找出背后那个人是谁。 这一回可跟传播传言那些小打小闹不同,把恒都督逼狠了,他可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如果只是单纯给他们添堵,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给自己带来无尽的危险,未免太划不来。 薛寻听到这件事,脑袋里首先冒出的是,背后那个人这么做,定是有别的目的。 恒景静默了片刻,道:“目前掌握的情报太少,我也暂时想不出背后那个人的目的。 所以,我才让薛刺史和宗护法也留下来。 我离开颍州期间,希望你们多多看顾我夫人。” 要离开颍州,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阿颜。 时颜闻言,不禁有些无奈地看了一旁的男人一眼,刚想说颍州那么多人在,她能有什么事,就听薛寻和宗向南难得在面对恒景时异常严肃认真地道:“都督放心,属下定会尽全力护夫人周全。” 时颜:“……” 这说得,好像要去执行危险任务的人不是恒景,而是她似的! 她顿时佯装没好气地道:“好了,我这些天听别人让我小心已是听得耳朵要长茧了。 我就待在颍州,哪里都不去,能有什么事? 而且,别把我当成一朵轻轻一折就断的娇花好吗?我也有自保能力的。 都督,你既然一会儿就要出发,便别浪费时间了,快回去收拾行李罢,尽量赶在天黑前上路。 你让我少担心一些,我就满足了。” 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就是想让恒景在外办事时不要总是这么担心她。 恒景不由得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轻声道:“最后那句话应该我说才是,你倒抢先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恒景眼底,隐藏着一抹仿佛压抑到了极致的不安和暗茫。 也许是先前曾经失去过她,便是他天天抱着面前的女子入睡,心里总是有一抹无论如何都抹不平的不安,总是担心,哪一天醒来,会发现,面前的人只是一场水中月镜中花,不过是他极度悲痛下生出来的美好得让人不愿意醒来的幻想。 就仿佛站在结了冰的湖面上,表面看起来安全无恙,却不知道哪一刻冰面便会碎裂,坠入彻骨的寒芒中。 这样的不安仿佛渗进了骨子里,让他好几回晚上,都大汗淋漓地醒来,直到看到静静地蜷在他怀里睡得安然的女子时,极度压抑的心情才逐渐平和。 他无法想象,如果再一次失去她会怎样。 他不愿意想,也不敢想。 只怕到时候,他会化身成魔,让全天下为她陪葬。 第248章 她是他永远的陛下(一更) 最后,还是在时颜的一催再催下,恒景才早早地回了房间收拾行李。 男人在这一方面心到底要粗一些,因此即便恒景不让时颜帮他收拾,时颜在看他收拾了一会儿后,终是忍不住挤了过去,不由分说地接过了他手里的活,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也知道天气越发寒凉了,也不会给自己带几件保暖的衣物,以为带几件厚的袍服就够了?保暖的内搭也是要带几件的。 这鞋袜也最好多带几副,这些天经常会下雨,若是不小心把鞋袜弄湿了,总得有多余的可供替换的。 马管事前不久才找了颍州几个技艺高超的绣娘给咱们添了一批入秋的衣物,你别不舍得带。 还有我先前闲来无事,搭配了几样出门在外必备的药物,有铁打膏药、寻常感染风寒时用的药丸、肠胃不适时用的药丸等,你这回也一并带上了。” 被嫌弃地推到了一边去的恒景看着忙碌个不停的女子,不禁眼眸微深,在时颜帮他叠衣服的时候,终是握住了她的手好笑道:“阿颜,我晓得了,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来便可。” 时颜实在不懂他这般坚持的原因,站起来面对着他,一脸严肃道:“恒景,你可是嫌弃我叠的衣服没你好看?” 恒景是军人出身,军中规矩严明,很多生活习惯早在他做小兵时就养成了,例如他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例如时颜每天早上起来,若恒景还没离开,都会自己动手把他们的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又例如他偶尔见到衣服散乱,自己随手就会把它叠起来收好。 时颜在这一块确实不如他,别说她本就不是这般注重生活细节的人,先前在外流浪那段时间,她顶多能保持各种生活用品的规整,却远不如恒景这般从过军的,连叠个被子叠个衣服都仿佛遵循着某种规则,一丝不苟。 更别提她入宫后,大小事都有人服侍,倒是很久没亲自做过这种事了。 恒景看到女子眼中的谴责,忍不住有些好笑,握了她的手放在胸前,道:“我怎会嫌弃你,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不应该由你去做。” 时颜微愣,抬眼看了面前眉目俊朗眸色灼灼的男人一眼,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 若论她以前的身份,她确实不应该做这种事,做这种事对她来说,就是屈尊。 即便,对方是她夫君。 她虽然一直说,她从不把自己当作他的陛下,但显然,恒景不是这样想的。 他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古人,自小受到的都是忠君爱国的教育,他喜爱她不假,但要让他完全不把她当作自己的陛下,也是很难。 时颜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小声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妻子,偶尔,我也想做些妻子要做的事情。” 恒景的黑眸中慢慢染上笑意,嘴角含笑道:“阿颜,你有这样的心意,我便很满足了。 但在我心里,你从来不仅仅是我的妻子。 我只怨我自己,没法为你做得更多。” 有些话,他没有明说,但他相信,阿颜是明白的。 时颜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轻咳一声,淡声道:“既然如此,恒大都督听令。” 恒景微愣,但很快,他的脸色便恢复如常,后退一步,如过往无数次跪拜她一般,单膝下跪,头颅微低,沉声道:“臣在。” 即便,如今她的身份已不再是望京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 即便,如今天底下知道她身份的人寥寥无几。 但他心底,依然把她视为自己的陛下,那个自己曾经发誓,要一辈子追随守护的陛下。 时颜看着面前的男人,嗓子突然有些发干,轻吸一口气,才道:“我命你,这回衮州之行,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最后……” 她的语气倏然柔和了下去,道:“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还我一个完整的夫君。” 恒景怔然片刻,微垂的头颅掩盖了他忍不住微扬的嘴角,最后郑重其事地道了句:“臣遵命!” 最后,在时颜的一再坚持下,恒景终是赶在太阳下山前出发了。 时颜站在大门处,看着他们一行人慢慢消失在眼前,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就如远处那慢慢西落的太阳,覆上了一层阴霾。 她突然明白,先前恒景送她前往西南道时,是什么心情了。 更别提,她当时要去西南道做的事,比恒景如今要去做的事,凶险多了。 明明衮州离颍州其实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一天就到了,明明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逃跑的那几个南越士兵危险万分,但恒景在自己的地盘,出事的可能性不大。 她的一颗心依然微微提了起来,心底有些空。 一场普通的离别,倒整得跟生离死别一般,只因为如今在她心里,恒景的分量越来越重了罢。 一旁的喜儿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安慰道:“夫人,你别太担忧了,如今整个西南道都是都督的地盘,都督不会有事的。” 时颜回过神来,转头朝她笑笑,道:“我知晓。” 说完,转身便回到了府中。 当晚,时颜时隔一个多月,再次一个人躺在了宽广得似乎能躺三个人的床榻上,竟是翻来覆去了半天都睡不觉。 在不知道第几次翻身后,时颜暗叹一口气,无奈地望了望天。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她和恒景不过同床了一个多月,她骨子里竟已是习惯了他睡在她旁边、她被他的气息萦绕着入睡的感觉。 他这乍然一离开,还真有些不习惯。 因为晚上睡得晚,第二天,时颜难得赖了一会儿床。 起来后,她不禁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觉得,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干,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她不要老是关注在恒景离开这件事上。 她想了想,对正给她梳妆的喜儿道:“遣人备车,我要到城外一趟。” 先前西南道各大家族送来的那批女子,一直坚持留到了现在的,只剩六个人。 那六个人无一例外,都出身不高,要不就是被那些世家大族从外头买回来送给恒景的,要不就是在家里本就没什么地位的庶女。 对于她们来说,时颜当初相当于给了她们另一种生活的选择,她们确定了时颜说的话都是真的,并不是在给她们画大饼后,她们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想着离开。 自从上回出了严十三娘逃跑,最后被发现死在了山崖底下后,时颜便一直想找机会亲自过去,找她们聊聊。 她一直觉得,严十三娘的死十分蹊跷,而当初跟她朝夕相对的那六个人,说不定会知晓她当初死亡真相的一些线索。 第249章 仿如领导视察(二更) 时颜想了想,又把要离开的喜儿唤了回来,道:“顺便派人给薛刺史送一封信,告知他我今天的去处。” 自从她的名声越发高涨后,其实不用恒景他们提醒,她自己也会更加小心。 你站得越高,看到你的人就会越多,自然,对你不怀好意的人也会越多。 但薛寻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每时每刻陪着她,她派喜儿去跟薛寻说一声她的去处,也是留个心眼。 喜儿虽然不太明白夫人这么做的原因,但她已是习惯无条件照夫人说的做了,没问什么,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没过一会儿,时颜便上了马车,在江在和一众侍卫的守护下,往城外而去。 一边走,她一边在心里梳理严十三娘死亡这件事。 当初那个传言四起的时候,整个西南道明确知道那个土地条例出自她手的人,除了她和恒景身边的心腹,就只有当初那群女子。 她和恒景身边的人应该都没有问题,那么,散播传言那个人会那般确定那个土地条例是她想出来的,只可能是从那群女子中得知的。 又或者,那群女子中的某个人,便是散布传言的人之一。 时颜当初曾经怀疑过严十三娘,不管是从她背靠的严家来看,还是从她个人来看,她都有理由做出这种事情,给她添堵。 只是,谁知道,最后调查回来的结果是,严十三娘和她的侍婢似乎有意逃走,并在逃走途中,坠崖而死。 这却是进一步说明了,严十三娘绝对跟那个传言有关,只是,从结果来看,她不是那个局的主谋,而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在棋子没了利用价值后,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若是土地条例出自她之手这个消息是严十三娘泄露出去的,那从她死之前接触过的人和做过的事入手去查,也许就能查出当初设局那个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时颜先前也派人暗中去问过留下来的那六个女子关于严十三娘出事前的事情,打听回来的其中一件事让她十分在意—— 琬灵公主在她和恒景回颍州前,曾经去过那几个女子当时住的农舍附近,还与她们聊过天。 但据那几个女子说,她们没有与琬灵公主说过那个土地条例的事情,琬灵公主也没有问过。 看起来,她们那边是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但时颜一直隐隐有个想法,说不定有些线索,她们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而她派过去问话的人也一时疏忽了。 但因为这件事没有十分要紧,她虽然很早就想亲自走一趟,但总是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了下来。 今天倒是找到一个时机过去了。 而且,那个安岚国的琬灵公主在他们西南道,待的时间也够长了,虽然暂时没有证据证明她跟先前那件事有关,但那时候群众朝会结束后,她那个阴冷如毒蛇般的眼神,时颜可记得清清楚楚。 这段时间,她虽然看似安分,但她到底是个不安定因素,如今外头局势风云变幻,他们西南道的情况也慢慢复杂了起来,先前他们还能容得下她,如今,却是时候“请”她该回哪里便回哪里了。 马车很快到了那几个女子目前住着的农舍,时颜当初是找了三间连在一起的农舍让她们居住,怎么分配住宿,全交给她们自己决定。 时颜在去之前,便遣了人去通知她们,因此,她到的时候,那六个女子都站在了农舍外头,见到她立刻有些诚惶诚恐地行礼道:“民女见过都督夫人。” 这都督夫人的风云事迹,她们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如果说,她们先前便觉得这个都督夫人非池中之物的话,经过最近的事情,都督夫人在她们心中简直成了神仙一般的人物,让她们似乎连正眼看她都不敢了。 时颜看出了她们的拘谨,不禁微微一笑道:“我今天来就是看看你们最近如何,我把你们放到这里后,还一直没有时间来看看你们,你们都随意说话便好。” 许是时颜的神情和语气太温和,几个女子不禁面面相觑,眼里都有些惊疑不定。 只是,时颜的声望和身份摆在那里,便是时颜这样说了,几个女子还是无法完全放松下来,基本都是时颜问什么,她们便回答什么。 时颜恍惚间有种领导查班的感觉,不禁有些失笑。 跟她们乱七八糟地扯了一通,顺便暗搓搓把该问的问题都问完后,时颜便告辞了。 再说下去,她觉得这几个女子只怕要紧张得今晚睡不着觉了。 然而,就在时颜准备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子突然像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夫人,有件事民女觉得应该告知你。” 时颜微微挑眉,看向她,就听她道:“前几天,民女几人在田边学习怎么收成庄稼的时候,一个听口音是外乡人的男子走了过来朝我们讨水喝,顺便跟我们聊了几句,话里话外,似乎对夫人的事情很感兴趣。” 时颜眉头顿时微皱。 一看时颜的表情,那个女子顿时被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那……那个男子一开始完全没有提到夫人的事情,只说他是从外面来西南道探望亲友的,跟我们……我们说了很多沿途见闻。 说着说着,他就突然问起了夫人的事情,但……但关于夫人的话题,也不是他先挑起来的,所以我们一开始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那时候,都督夫人开始声名鹊起,她们作为与都督夫人近距离接触过的人,莫名就有种自豪感,明明清楚知道都督夫人的成就与她们没有一铜钱关系,却还是管不住心里的虚荣心,见到那个男子似乎对都督夫人的事情很感兴趣的时候,忍不住就想向他炫耀自己认识都督夫人这件事。 见时颜的脸色越发沉了下来,那个女子吓得脸色都白了,“夫……夫人,我们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时颜这才回过神来,见面前几个女子都一脸不安,不禁放柔就声音道:“没事,不是什么大事。” 她们什么都不懂,她也没有特意叫人跟她们说,别把她的事情说出去。 毕竟严格意义来说,她与她们只有过一面之缘,她们对她的情况知道得有限。 唯一最有价值的那个情报,即土地条例是出自她手这件事早已传遍整个西南道了,便是有人想从她们口中再挖取有用的情报,也挖不不出什么了。 因此,也没必要特意让她们三缄其口。 只是,听她们的说法,那个男子很可能便是冲着她,才去找她们聊天的。 那个男子前面扯一堆有的没的,只是为了降低她们的警惕心。 只是,他到底想从她们嘴里知道些什么? 时颜沉吟片刻,道:“那个男子长什么样子?他可有说过他的名讳?“ ------题外话------ 感谢大茅桃的打赏和月票,555破费了,还有冷暖自知的宝贵月票,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50章 请问来人是都督夫人吗(一更) 那个女子如今知道那个男子肯定不对劲了,连忙道:“他……他长得高高大大的,皮肤黝黑,剑眉薄唇,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的,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着很凶,最重要的是,他左半边脸有一道刀疤横跨他的眼睛,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我们一开始也是觉得他很可疑的,谁知道他说起话来跟他表面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很憨厚老实的样子。 还跟我们说,他在老家是个猎户,脸上的伤是打猎时不小心弄出来的,我们……我们就信了他的话。 至于他的名讳,他没与我们说过,我们也想着不过是萍水相逢,也便没有问。” 时颜不禁快速地在脑海中搜寻长着这样一张脸的男人,却无果。 那个男人脸上有道那么显眼的刀疤,若是她见过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她继续问:“你们具体见到他是哪一天,还有印象吗?” 那个女子又想了一会儿,和身旁的同伴小声交流了几句,很确定地道:“夫人,我们是在十天前见到那个男人的,因为那一天,是关娘的生辰,我们还特意凑钱去城里买了只鸡宰了吃,所以记得很清楚。” 她这样说着,旁边一个穿着蓝色衣裙、模样秀丽可爱的女子立刻点了点头,想来她就是那个“关娘”了。 时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个女子等了一会儿,见时颜没有继续问她们问题的意思,有些犹豫道:“夫人,真的不会有什么事吧?我们……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对旁人说夫人的事情了。” 时颜只能把思绪收了回来,朝她们笑笑道:“真的没事,不过,若以后再有人朝你们打听我的事,你们是要留个心眼。 我不是派了人负责你们的日常生活吗?你们察觉到什么不对,跟那些人说便是,他们会来告知我。” 几个女子立刻点头应下,时颜又安慰了她们几句,让她们不要多想后,便上马车离开了。 直到离开了那农舍,时颜撩开窗户帘子,唤了一声,“江在。” “在!”骑马跟在马车边的江在立刻俯下身子,看着马车里的时颜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记得,都督先前派了人去盯着严家。”时颜眸色微冷,淡淡道:“一会儿回去后,把负责盯着严家的那几个人叫到我面前。” 这回与那些女子聊天,时颜倒真的找到了一些线索。 那几个女子说,严十三娘去世前那段时间,严家派人来找了严十三娘好几回。 严十三娘再怎么说,也是严家的庶女,严家来人太正常了,事实上,严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来看望严十三娘一回,给她添置一些物品。 因此先前时颜派人问她们严十三娘去世前有没有可疑人物找过她时,她们很自然地把严家的人排除在外了。 直到方才时颜不动声色地引导她们回忆各种细节,其中一个女子才有些忐忑地道:“说起来,严十三娘去世前两天,严家不是又来人了么?严家那些人离开后,我和送客的严十三娘碰了一面,见她脸色似乎很不好,我跟她打招呼,她也没搭理我。 但我不确定,她是不想搭理我,还是只是没听到我在跟她打招呼……” 这件事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她甚至不确定严十三娘脸色不好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所以她说得有些犹豫。 时颜却眸色微动。 先前传言那件事,做局的人能在短时间内把这个传言先在西南道其余九个州里传播开来,并在前期精准地避开了官府,说明,那个人对西南道定是十分熟悉的! 而且,他们在西南道各州定然有自己的人手,这才能这么快把这件事做起来! 这是才来西南道不过两个多月的琬灵公主不可能做到的! 时颜虽然怀疑琬灵公主是传播谣言的幕后黑手,但如果,幕后黑手不止她一个呢? 再联系群众朝会开始前,那个突然在大街上批判她的土地条例的男子,还有群众朝会时处处针对她的吕不说,其实细细想来,那些事情琬灵公主虽然可能有参与,但定然不是她一个人做下的。 她这些天一直在被他们的人严密监控着,而她来西南道的时间太短,显然来不及在西南道各处布置人手,也就不可能在他们这般严密的监控下,还能做出那些事。 但如果,她与西南道某个早已扎根已久的大家族联手了,她能顺利做出那些小动作,就不难理解了。 江在愣了一下,立刻应声道:“是,夫人!” 夫人和那几个女子聊的时候,他不在现场,因此不知道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但这般看来,那些女子说的话,显然与严家有关。 顿了顿,他有些担忧道:“夫人,你觉得那个向那几个娘子打听你的男子会是什么身份?可需要属下把这件事告知都督?” 时颜沉默半响,道:“先不要跟都督说,要捉拿那些逃跑的南越士兵到底有一定风险,最好不要让都督分心。 那个男子,不管是什么身份,他会在这时候打听我,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她看了看外头安静无人的田间景色,声音不禁沉了几分,“尽快加快速度回府。“ 虽然这段日子,西南道多了很多百姓,但短短几个月,多的百姓还是无法与先前流失的百姓比,很多田地至今还没有主人。 因此,即便如今本该是谷物丰收的秋天,很多田地还是空着,还没等到它的主人。 这般人烟稀少的地方,便连巡逻的兵士都不会经常过来。 时颜也希望自己多想了,但这段时间,她还是先回府里避避风头,能不出去便不出去罢。 江在被时颜这么一说,也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再看四周围的景色,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安全,连忙扬声道:“加快脚步回府!” 车夫立刻扬起马鞭,刚要往马屁股上甩去,手的动作却突然顿了顿,道:“江统领,前头有个小孩。” 其他人也立刻察觉到了。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右边是一片小树林,左边是一望无际的田地,一眼看过去,四面八方除了他们,似乎再没有旁的人。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从那个小树林中蹦跳了出来,似乎一脸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最终看向了他们一行人。 不得不说,在这类似于荒郊野外的地方,突然凭空出现一个小男孩,便是如今还是日头大好的白天,众人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毛。 江在立刻道:“先不要慌!这附近本来就有村子,也许是某家农户的孩子贪玩来到了这里……” 然而,他话音未落,前方那个小男孩就突然眼神一亮,冲着他们清清脆脆地喊,“请问,来人是都督夫人吗?” 第251章 似是故人来(二更) 江在的心猛地一跳,顿时一勒马缰,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个看着天真无邪的小男孩。 其他侍卫也立刻聚拢到了时颜周围,眼神如刀割般凌厉,做出随时拔剑的动作。 时颜从方才起便撩开帘子看着那个小男孩,见他显然感觉到气氛变了,一脸不安又害怕地看了他们一眼,不禁眉头微蹙,出声道:“小娃娃,你拦下我的车架可是有什么事?” 那小男孩仿佛这才看到了时颜,见到这么一个漂亮矜贵的女子一脸温柔地与他说话,脸上的害怕顿时消退了一些,又脆生生地道:“有人……有人给了我两个肉包子,让我把一封信交给都督夫人。” 说着,似乎想到了那香喷喷软乎乎的肉包子,小男孩还暗暗咽了咽口水。 江在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低声不安道:“夫人……” 时颜看了那小男孩一会儿,终是开口,“江在,把他手上那封信拿过来。” 江在看了看时颜,又看了看那小男孩,低低应了一声,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小男孩显然什么都不懂,立刻乐呵呵地把手中一直紧撰着的信封给了江在。 江在先是上下左右看了那个信封一眼,又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才走到时颜身旁,道:“夫人,看着没什么异样,但属下还是建议,由属下打开这个信封。” 时颜看了看那个随便在一个书肆都能买到的普通信封,点了点头道:“你打开罢。” 江在应了一声,先是小心翼翼地开了个口子,确定没问题后,才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看到从里面掉出来的东西,周围的人都愣了。 时颜则是眸色一厉,一脸不可置信,猛地从江在手中把那一片金黄色的叶子拿了过来,一双手止不住地微颤。 那是……一片晒干了的枯叶,一般是用来当作书签使用。 而这片枯叶形状完整,大小适中,经脉细密而整齐,分明是做这个书签的人精挑细选出来的。 在这片叶子右下角,还用红笔规规整整地写着一行小字——天历四年九月二十五日。 曾经她身边有人也喜欢做这样的书签,每每做完后,都会在右下角写上这个书签完成的日期,然后笑着跟她道: “那些个文人墨客总喜欢在自己的丹青笔墨下留下自己的印章,并写上日期,奴婢没那等才华,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在那些丹青笔墨下盖章留日期,便也附庸一下风雅,在这张小小的书签上做个记号罢。”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青婉的做法!而且这片书签上的字,分明是青婉的笔迹! 青婉当年应是逃出来了! 她遣人给她送这么一张书签,可是想对她说什么?!她可是知晓了她的身份?! 可是,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江在一脸愣然地看着自家夫人那又喜又悲、还夹杂着满满不可思议的神色,印象中,他们夫人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都能面不改色,如现在这般情绪失控的模样,他还是第一回见。 这片叶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指使小男孩把这封信送过来的人,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他张了张嘴,正想开口问什么,突然,他眉眼微跳,猛地抬头看向旁边剧烈晃动的树丛,一颗心下意识地紧绷,一个起落便翻身上马怒吼道:“走——” 然而终是迟了一步! 一旁的树丛中,突然仿佛倒豆子般跃出了几十个黑衣人,所幸时颜身旁的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便连车夫都是恒景专门给她配的,几乎在江在神色有异那瞬间,他便冷下一张脸一拉马缰,大吼道:“驾!” 马车顿时如离弦的箭一般,在一众侍卫的掩护下冲了出去。 时颜也早在江在翻身上马的时候,便有了心理准备,快速把心底翻腾的心绪压了下来,两只手紧紧扶着马车内壁,在马车猛然往前冲的时候,她耳边同时响起了刀剑相向的声音。 她默默地闭了闭眼睛,脑子里一瞬间掠过无数想法。 外面那批人到底是谁派过来的?他们的目的是杀她灭口,抑或是把她掳走? 按理来说,现在整个西南道都是他们的人,若有人存了心思把她掳走,那相当于虎口上跳舞,到时候他能不能顺利离开西南道都是问题。 所以,他们来杀她灭口的可能性大一些。 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又被时颜推翻了。 若对方是想取她性命,又怎会不出动弓弩?他们定然早就埋伏在树丛里了,敌在暗,他们在明,方才他们明明有无数机会用弓箭取她性命! 时颜的心慢慢地沉了下来。 这般看来,他们想把她掳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西南道的严家也一直背后搞事的话,严家倒是有那个底气和胆子把她掳走。 毕竟他们在西南道经营多年,对西南道定然比她和恒景熟悉千倍万倍! 要在瞒着他们的人的情况下把她藏在西南道某处,或是带离西南道,也只有像严家这般在西南道深耕多年的家族能做到…… 突然,一阵震惊的低吼打断了时颜的思绪,“前面有敌人!小心!” 时颜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就感觉马车猛地停了,她一时不查,差点整个人往前摔去。 随即,她听到外头有侍卫暗骂了一声,“他奶奶的!明明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城了!那批人分明是有备而来! 快掉头!便是拼上性命,也要护夫人周全!” 时颜撩开帘子,匆匆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见前方的道路上,一群蒙面的男人正打着马、抄着武器快速朝他们这边而来。 不禁冷笑一声。 确实是有备而来。 就在恒景离开颍州的第二天,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只怕这批人的幕后指使,和在衮州放出了那批南越士兵的人,是同一个! 他们是故意把恒景支开的! 若是她今天不出城,他们定然也会想方设法把她诱出城去罢! 而且,瞧这源源不断出现的敌人,那个幕后指使显然是拿定主意,此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啊! 这时候,外头的车夫怒吼一声,“不能掉头啊!后面也有敌人!” 时颜眸色微冷,果断打开马车门,冷声道:“给我一匹马!” 那车夫一愣,顿时焦急道:“夫人,请快回马车里去!如今的情形很危险……” “我知道很危险,但那些人显然对我没有杀心。”时颜打断他的话,冷声道:“背后那个人很清楚,他想达成目的的机会只有一个,所以只怕敌人会源源不断地攻过来,我们就这点人,打不赢的。 如今,我抓紧时间逃出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她话音未落,一匹黑色骏马突然长嘶一声,从旁边的树丛中飞跃了出来,在跨越时颜他们的马车时,马上的男人长臂一伸,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时颜拽上了马! “夫人!” 无数怒吼瞬间爆发,然而骑马的男人得手后,立刻驾着马直接跑进了那大片大片的田地中,很快把那些怒吼都抛到了他们身后。 时颜被男人紧紧地箍着腰塞进了他怀里,疼得她以为自己的腰都要被折断了,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咬牙想说什么,后颈处突然一痛。 下一息,她就眼前一黑,连快到嘴边的怒骂都没出口,便失去了意识。 第252章 他不可能背叛她(一更) 再醒来的时候,时颜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看着上方的一轮明月和背光的浓密枝叶,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这里到底是哪里。 “醒了?” 一个沙沙沉沉的男子嗓音突然响起,时颜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只是她没时间细想, 猛地坐了起来,朝声音发出来的方向看去。 当看到正提着个硕大的水壶慢慢朝她这边走来的男人时,她微微一怔,脑子一时有些空白。 却见男人高大挺拔,有着一身稍显粗糙的黝黑皮肤,浓眉薄唇,一条硕大的刀疤从他左边眼睛横跨而过, 一双眼眸幽深狠厉,仿佛林间蛰伏的野狼,透着丝丝瘆人的寒意。 只见他穿着一身交领黑褐色裤褶服,衣服显然已是很旧了,到处打着补丁,整个人显得朴素而粗犷,若不是时颜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只怕会以为,他是从这个林子中走出来的野人。 这男人,分明是她的旧人! 是她前不久才和林也他们谈论过的——刘津江,刘将军! 男人看了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时颜一眼,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嘲讽地低笑一声,道:“原来,大名鼎鼎的都督夫人也不过如此。 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是想都督夫人配合我去做一件事。” 说着,他走到拴在一旁一棵大树上的黑色骏马旁, 轻轻抚了抚它的背,从绑在马上的一个包袱里掏了些什么东西, 大手一扬,顿时,时颜怀里就多了两样东西——一张被油纸包着的干巴巴的饼,和另一个小上很多的水壶。 时颜握紧了手里这两样东西,确定了刘津江确实不会伤害她,这才稳了稳翻腾的心绪,细细看了四周围的环境一样,暗暗地皱了皱眉。 却见他们分明在一片密林中,此时又是黑夜,他们之间只燃起了一个火堆,亮度有限,不管她往哪里看,都只能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树影。 时颜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却发现,除了柴火偶尔的噼啪声,和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再没听到其他声音。 她心底微微一沉, 这男人显然已是想办法摆脱了他们的人。 他哪里来的这天大的本事,竟然能在西南道光明正大把她掳走后, 还能摆脱追赶他们的人?! 刘津江见时颜不回他的话, 也不在意,又从包袱里摸了个饼出来,走到了火堆边一口水就一口饼地大口吃着,一双阴沉的眼睛时不时地扫过时颜,吃到差不多半饱后,忽然嗤笑一声,道: “这里是南越族居住的丛林,我听闻恒都督和都督夫人近来与南越族起了些冲突,我奉劝夫人还是乖乖的,别想着逃走,否则一旦被南越族人发现,即便他们不知晓你是谁,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夫人应该知晓,在南越族,女人的地位与牲畜差不了多少罢?” 时颜心头微跳,表面上却还是冷冷地看着他。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不过,难怪他成功脱离了他们的人的追踪,他竟是进了西南道以南的那片丛林中! 西南道临近边境,往南便是大片大片的丛林,韩圻年花费无数心血培养的南越士兵便是来自这片丛林。 可以说,进了这片丛林,实质上已是脱离了大兴的国境! 因为这片丛林四处都是瘴气,又有许多凶兽,还居住了它的原住民——野性未消的南越人,大兴朝廷便是有那个能力把这一片地方收入囊中,却因为管理开发上肉眼可见的困难,一直还没有提上日程。 因此,对于大部分大兴百姓来说,这就是一片神秘的、还没被开发的区域,他们对于这一片丛林,自然也是十分不熟悉的。 刘津江说完这一番话后,便没再看她,又大口大口地吃着手中的食物。 时颜却没动手里的食物和水,不是她不相信刘津江不会害她,而是事到如今,她没什么胃口吃。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终于冷声开口道:“这位郎君倒是艺高人胆大,在这样一片危险四伏的丛林中,我自是不敢乱走,但郎君又有把握能顺利离开这里?” 刘津江抬眸看了她一眼,轻“呵”一声,似乎没什么耐心地道:“我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在完成那件事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死,放心,你也不会死。” 他显然看出了她在探他的话,但他也显然没有要跟她和盘托出一切的心思。 但他会这样说,说明他有把握从这个丛林里离开。 也许,他早就存了要从这里把她带走的心思,所以早早就来探路了。 毕竟先前那些女子说,她们十天前就见过他了。 时颜看了他一会儿,淡淡一笑,有些嘲讽地开口道:“既然郎君已是把我带到这里来了,看起来我也没法回去,我们的人也很难追过来,我好像也只有配合郎君做事这一个选择了。 只不知道,郎君想让我配合你做什么,既然郎君需要我的帮忙,总该跟我说清楚一些才好罢。” 刘津江这回连眼都没抬,冷冷道:“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时颜:“……” 不禁暗暗咬牙,这家伙,嘴也忒严了罢! 虽然他以前便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但在她面前,他总是会多说一些话,薛寻曾经有一回说,刘将军只有在陛回答。 在其他人面前,那就是个闷葫芦,多说一句话都仿佛能要他的命一般。 时颜这下子总算知道,其他人在刘津江面前时的感觉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终是暂时放弃了从他嘴里探出什么话来,拿起那个干巴巴的饼子慢慢地啃着。 虽然薛寻他们都说,刘津江对她的忠心明眼人都看得见,他之所以投到齐王麾下,定然是有隐情的,他不可能会背叛她。 但所谓人心隔肚皮,再怎么说,刘津江如今都是齐王的人,而且,她还没闹明白他这回突然把她掳走,是齐王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又有什么目的。 若他心里已是没了她这个前主子,一门心思效忠新主,那她即便向他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也没什么用。 何况,谁知道会不会引来更大的风险。 只是,她也不能就这样被他带走,恒景知道她被掳走后,定然很焦急。 她得想办法脱困,至少,要想办法给恒景报个平安。 第253章 你的一切都是她的(二更) 许是时颜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些难看,对面的刘津江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嗤一声道:“放心,便是看在你跟她之间的关系上,我也会尽量保下你一条小命。” 时颜微微一愣,眸色沉沉地看向他。 他看在她跟谁的关系上? 而且,什么叫尽量保下她一条小命?只怕, 他想她配合去做的事情,不是什么小事,一不小心,可是要送命的。 时颜想了想,又不动声色地道:“不知道郎君嘴里说的他指的是谁?” 她心里已是隐隐有了个答案。 刘津江神色难辨地看着她,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跟我装傻?你莫不是要跟我说, 那薛刺史、林阁主和余院长愿意跟随你, 真的是因为你这个人罢? 还有西南道的土地条例和那个劳什子群众朝会,你敢说,那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说着说着,他眼中甚至放出摄人的凶光,仿佛只要时颜厚颜无耻地说出一个“是”字,他就要把她杀了一般。 时颜却是不由自主地眉头微蹙。 她对于国家和百姓的很多理念,在很早之前就与身边的人探讨过,说到底,她想出来的土地条例和群众朝会都是脱胎于她认为百姓才是国家的主人这样一个理念,只要是熟悉过去的她的人,不难从那个土地条例和群众朝会中看到她的影子。 而且,刘津江以前是她的人,自然是知道薛寻、余寻归和林也的存在的。 只是,他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他显然没有认出她是谁,所以,他跟最开始的薛寻一样,认为她跟他们一样, 曾经是嘉明帝的人?薛寻他们是因为看在她和嘉明帝的关系上, 才愿意追随她? 而她的一系列政策,都是偷取的嘉明帝的想法? 时颜忍不住想笑,心底有些说不出的荒谬,被人怀疑自己抄袭自己是种什么体会?她算是知道了。 她想了一会儿,摊了摊手,淡声道:“是,我确实认识嘉明帝,我其实也知道你是谁。” 刘津江眸色阴沉地看着她,没说话。 他虽然没见过她,但既然她曾经是她的人,那她认识他,也不足为奇。 “但我记得,你如今应是已经投靠了齐王,”时颜笑笑,道:“却没想到,你对过去的主子,倒显得还挺有情谊一般……” “闭嘴!” 然而,时颜话音未落, 面前的男人就突然猛地站了起来, 仿佛压制着极度的怒火一般,眼神凶狠地看着他。 他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 脸上的神色随着烛火的跳跃明明灭灭,仿佛一个从幽深树丛中走出来的恶鬼,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没资格提对她的情谊!你身边的人,你想出来的条例,还有你如今的一切,本该都是她的! 我不知晓你到底用什么法子说服了薛寻他们忘记陛下,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他们先前能在杀死了陛下的小人手下做事,如今会背离了先前对陛下的承诺,也不什么奇怪的事,但我不是他们,我永远不会! 我说了会尽量留你一命,只是看在你与她相识一场的份上。 但以后……” 他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让人心底发毛的弧度,道:“若还让我发现你在特意效仿她,夺取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别怪我不念旧情,心狠手辣!” 说完,他一个转身,就走到了一棵大树边,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躺在了一根粗大的枝干上,一副吃饱喝足要睡觉的模样。 时颜好一会儿,才消化了他方才那段话,不禁有些讶异,神色复杂。 听他的说法,他竟然是真的还保留着对她的忠心。 但他的忠心,也未免有些过于扭曲了罢,就仿佛在他心中,薛寻他们若是另投他主,就是对她的背叛,就是十恶不赦的小人一般。 她没有那等愚忠的观念,当初她确确实实死了,薛寻他们便是对她再忠心,守着一个死人也做不了什么。 而他们还活在这世上,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说实话,她是真的不介意他们在她死后另择他主,顶多,就是他们间的立场有了改变罢了。 想起恒景曾经跟她说,刘津江恋慕她,还有她上辈子薨逝后,他们在皇家陵墓外说过的话,她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 刘津江当时说,他要带她回家…… 这已不是简单的恋慕她会做的事情了。 时颜看了树上的男人一会儿,沉默着收回了视线。 即便他心里确实还有着对她的忠心,理智告诉她,她还是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才好。 她慢慢地就着水壶里的水把手里的饼吃完了,在火堆熄灭前,也找了棵大树利落地爬了上去躺下。 这里可是密林深处,若是直接睡到地上,晚上什么时候被野兽叼走了都不知道。 只是,睡在树上到底不舒服,第二天,她天没亮就起来了,感受着清晨寒凉的风,她默默地瑟缩了一下身子,暗暗感叹,幸好她把晨练的习惯一直保持了下来,身体素质好了不少,否则被深秋的寒风吹一晚上,她只怕半条小命就没了。 凌晨的山林十分安静,她昨晚就闻到了,刘津江点燃的火堆中,只怕放了什么驱赶野兽虫子的香料,这一晚上,她都没有见到什么动物靠近他们这边,连鸟都没有几只。 时颜又躺了一会儿,等天色发白了,才从树上下来,用水壶里的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又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一声。 所谓由奢入俭难,除了前辈子流浪那段时间,她哪里过过这么狼狈的生活。 离她被掳走已是过了快一天了,只怕,恒景已是收到这个消息了。 只是,她至今还没想到要怎么给恒景他们报平安,心里不禁有些烦躁。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阴沉冷冽的声音,“水是给你喝的,不是给你用来这样糟蹋的。” 时颜转过身,见刘津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又从挂在马身上的包袱里掏了两个饼子出来,丢给了她一个。 两人沉默无言地吃完了早餐,刘津江不由分说地把她手中的水壶夺了去,就走进了密林中。 时颜:“……” 她能猜到他是要去装水,但他好歹说一句罢? 时颜不禁烦躁地望了望天,觉得真的跟这家伙处上几天,她不是会被憋死,就是会被闷死! 第254章 让他如何不怜惜(一更)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刘津江很快就走了回来,把水壶往时颜那里一扔,便开始收拾他们昨晚的痕迹。 时颜见他细致得连她昨晚睡过的那棵树都上去看了一遍,一颗心微跳,暗自庆幸她没有心大地直接在树上做记号。 毕竟刘津江如今对她可不怎么友好,她能不激怒他,便不激怒他。 再说了,她还不知道,他到底要带她去做什么。 把所有痕迹都隐藏起来后,刘津江松开马僵,冷冷地看了时颜一眼,道:“上去。” 时颜收起杂乱的心思,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乖乖上了马背。 刘津江立刻也骑了上来,明明是把她拥在怀里的亲密姿势,两人间却没有一丝旖旎,默不作声地行走在这密林中。 时颜一直垂眸沉吟,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淡淡地开口道:“刘将军,我在被你掳走前,有个小孩曾给了我一封信,那封信里有一片枯叶书签,这封信,可是你让那孩子给我的?” 这是她昨晚便想问的问题,只是,昨晚刘津江的情绪不太对,时颜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这会儿见两人间的气氛平和了一些,时颜便抓紧时间问出了口。 她没猜错的话,昨天来抓她的应该有两拨人,刘津江和第一拨袭击他们的,应该不是一队人。 因为在刘津江把她带走后,她清楚听到身后有一个陌生的男声气急败坏地大吼,“追!不能让目标……” 后面的她就没听到了,因为她被打晕了,但那男人没说完的话应该是“……跑了!”。 这说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津江是那只占便宜的黄雀。 她没猜错的话,第一拨来抓她的,是严家的人,有本事在西南道调动那么多人并有理由冒着这般巨大的风险抓她的,也就只...... 第254章让他如何不怜惜1更,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严家了。 昨天那个小男孩送过来的信,只有可能是严家,或者是刘津江叫他送的。 她很确定,那片书签出自青婉之手,她心里无比希望,那封信是刘津江叫那个小男孩送的,不管怎么说,青婉落在刘津江手里,比落在严家手里要好。 而且,经过各方面猜测,那封信是刘津江让人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因为只有他能从薛寻他们和她推出的几个条例中,看出她和已逝的嘉明帝有关系。 这才会故意送她这么一封信,想扰乱她的心绪。 她说完后,身后的男人一声不出,依然在平稳地操纵着马匹沿着几乎看不出来的一条小路往前行走,也不气馁,轻笑一声,道:“我倒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一次见到那种枯叶书签,我印象中,有在枯叶书签上写下制作日期这个习惯的人,只有先帝身边一个叫青婉的侍婢。 但当初,我还以为,青婉和先帝一起被人害死……” 身后的男人猛地一僵,随即她看到他握在马僵上的双手一下子收紧到青筋凸起,嗓音沉哑杀气四溢道:“我说了,闭嘴!” 时颜眸色微闪,虽然刘津江没有正面承认,但从他毫不意外的态度来看,那封信确实是他送的。 这么说,青婉真的在他那里! 青婉怎会在他那里? 先前只是怀疑的时候,她还能稳住自己的心绪,如今确定了青婉确实还活着,且就在刘津江那里,时颜一颗心抑制不住地躁动了起来,轻吸一口气,道:“这般说,青婉确实在刘将军那处?我先前受了青婉的很多帮助,知晓她被歹人害死后,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若……” 话音未落,时颜便突然感觉脖子处一凉,并一刺,她心肝猛跳,微垂眸看着横在她脖子边已是割开了...... 第254章让他如何不怜惜1更,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一点皮肉的锋利匕首,整个人不自觉地僵住了。 虽然她没有回头,但男人凶狠隐忍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直直地看进了她的心里,他同样让人心底发毛的狠戾嗓音随之响起,“我说了,若你还想妄图效仿她,夺取属于她的东西,我不会手下留情。 我虽然需要你配合我做事,但只要都督夫人金贵的躯体在这里,不管是死是活,我的事情一样可以办成。 我还留着夫人的小命,不过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都督夫人莫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那人多么看重身边的人,他十分清楚。 好几次,她不惜把自己暴露在即将被韩圻年发现的危险中,也要护住自己身边的人。 而他先前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她似乎对陛下的事情了如指掌。 若不是十分信任一个人,陛下不会对她这般毫无隐瞒,她曾经,定然是陛下身边很重要的人。 他还记得,某一回他和陛下约好在一个庄子见面,然而,在他们刚刚碰到面的时候,就有他们的人急急来报,说韩圻年派来监视陛下的人找到了这处庄子,很快就要找过来了。 陛下立刻让他从早已备好的一条密道离开,后来他才知晓,陛下当时是甩开了那些侍卫去见他的,为了不让韩圻年起疑,她在他离开后,在短短几息内灌了自己好几壶烈酒,生生把自己灌醉,最后以一副浪荡荒唐的模样骗过了韩圻年派过来的人,以为她只是受不了天天被他们盯着,贪玩才甩开了他们。 平心而论,任何一个人被人这样天天盯着,也不会开心到哪里去,何况韩圻年从来不认为陛下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毕竟当初陛下初初进宫,他把她身边几个伙伴或杀或卖后,陛下对他彻骨的恨意,他是知道的。 在他看来,陛下只是看清...... 第254章让他如何不怜惜1更,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了形势,放弃了挣扎,只是心里定然是苦的。 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偶尔的出格行为就变得正常了起来,加上韩圻年每回都抓不到陛下有在做其他更出格的事情的证据,久而久之,也就越发松懈了。 只是,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陛下付出了多少,又有谁知道? 他记得,后来陛下回宫后,整整吐了一整晚,还因为酒精中毒差点没命,一颗心痛到了极致,差点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进那个吃人的深宫里,带陛下离开。 再怎么说,陛下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别的小娘子在这个年龄还在天真浪漫,也许心里还挂念着自己的情郎,他们陛下却已是终日和阴谋诡计打交道,天天活在随时没命的处境下。 这样的陛下,让他如何不心疼,不怜惜? 第255章 近乎扭曲的感情(二更)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那件事后,他再与陛下见面,就郑重其事地向陛下提出,让她以后不要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有必要的时候,可以把一切推到他们身上,让他们牺牲。 能为陛下牺牲,也是他们的荣幸。 他还记得,陛下当时是这样说的,“刘将军,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做无谓的牺牲,你们不止是我的臣子,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不是只属于你们的事业,我要想什么代价都不付出,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你们每个人都宝贵得很,当初我费尽心思拉拢你们,是因为你们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人才,任何一个人没了,对大兴和大兴百姓都是巨大的损失。 而我跟你们比起来,真是哪哪都拿不出手。若是有一天,我在和韩圻年的斗争中输了,没了这条小命,我也希望不会牵连到你们。 你们的品性才能我很清楚,即便没有我,即便你们到了别的人手下,你们也会努力造福大兴的百姓,这本身就是大兴的福分。”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他听了陛下这一番话,仿佛真的看到了她突然陨落的那一天,心里顿时慌乱无比,想也没想便单膝下跪,郑重道:“不管陛下是生是死,臣都会追随陛下左右!臣这一辈子,只会有陛下一个主子!” 陛下愣了愣,只是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轻声喃喃,“你不明白啊,刘将军,你不明白……” 他不明白什么?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把他们的性命放在她之上?为什么别的人都认为手下的人为他牺牲是理所当然,只有陛下不这样觉得,还说,她若有一天真的去了,希望他们能用另一种方式造福大兴和大兴百姓? 若陛下说他不明白的是这些,他确实不明白! 然而,正是因为陛下跟...... 第255章近乎扭曲的感情2更,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说过的那一段话,他纵使对薛寻他们背弃陛下的行为十分痛恨,心里甚至起了把他们杀了给陛下陪葬的戾气,也一直死死压着自己心底的阴暗。 也因此,他能容忍眼前这个女人这么久,便是她夺取了属于陛下的很多东西,也没有立刻把她解决了。 但他能为了陛下隐忍自己心底的戾气,不代表,这个女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因为回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刘津江心底戾气翻涌,握着匕首的那只手青筋暴起,时颜脖子上的伤口,不禁越发深了。 时颜一直沉默着,她能感觉到刘津江的情绪很不对,否则,她昨晚不会放弃继续打探他的事。 只是今天,因为乍然有了青婉的下落,她有些焦急了,竟一时没有把握好这个度。 事到如今,她只能示弱,不继续激怒他。 虽然刘津江说不管她是生是死,她都可以发挥到她的用处。 但正因为如此,刘津江一直不杀她,定是有他的原因。 不管这个原因是他说的,因为她跟过去的自己有过情分,所以才放她一马,还是别的,时颜都笃定,只要她示弱,乖乖听他的话,刘津江会对她下狠手的几率不高。 若是……若是真的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她也只能说出自己的身份。 但在刘津江这近乎扭曲的感情面前,说出自己的身份,显然是下下策。 许是因为她没再开口说话,搁在她脖子上的匕首终于没有再深入她的血肉,四周围一时安静得,时颜只能听到枝叶摩擦的声音,和背后男人似乎在狠狠压抑什么的喘气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紧了紧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终于一言不发地把匕首放了下去。 时颜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一颗心依然高高提...... 第255章近乎扭曲的感情2更,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刘津江也没再说话,只沉默地操纵着马匹往前走。 突然,时颜动了动,身后的男人立刻再次把匕首举了起来,冷冷道:“做什么?” 时颜嘲讽地一笑,尽量语气平和地道:“处理一下伤口,刘将军纵横沙场这么多年,定然受过无数伤,不会不知道,一个看着不起眼的伤口,若不及时清理,也会有可能成为一个人的致命伤罢?” 何况,凭感觉来看,她脖子上的伤口又何止小伤口那么简单? 那流下来的血,都已是染红了她一半的衣襟。 刘津江一怔,脑中一时竟响起了另一个温和悦耳、带着浓浓担忧的声音,“刘将军,我听闻你先前剿灭一群山匪时受了伤,如今伤口怎样了? 你可别不在意,一定要找最好的大夫好好看看,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伤口,若不好好处理,也是有可能变成致命伤的。 何况,这里又没有消炎灭菌的药物……对了,我刚研制了一种药粉出来,多少能有一些灭菌效果,本来就想让人给你们每个人送去一瓶的,你便先把我的那瓶拿去用罢,也省得我还要费心思给你送了。” 刘津江不禁一阵怔然,那个人偶尔说的话,似乎跟这世间任何人都不一样,新奇得紧,也因此,她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很牢。 这女人,怎会说出跟陛下这般相像的话?便连抑扬顿挫,都似乎跟他记忆中那个人重合上了。 他好不容易从这诡异的感觉中回过神来,见面前的女子一直没有动作,沉声道:“怎么还不处理?” 时颜:“……” 不禁暗暗地望了望天。 大哥,你没说可以,她可不敢动啊。 谁知道她再肆意行事,下一回是不是...... 第255章近乎扭曲的感情2更,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的头和身子就要分家了。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时颜轻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硬邦邦的笑容道:“正要处理。” 幸好她从以前起就养成了随身带一些出门必备药物的习惯,否则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办。 这伤口若是发起炎来,在这样的深林中,她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说完,才低头,解下绑在腰带上的一个荷包,从里面拿了一个大拇指大小的胖嘟嘟的小瓷罐出来,拔开瓶塞,把里面的药粉慢慢摸索着洒在了她脖子上的伤口上。 她这药粉有一定的消炎杀菌作用,但刺激也是真刺激,时颜疼得龇牙咧嘴的,只是硬是没有哼出来一声,就怕又惹恼身后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刘津江因为心底那奇怪的感觉,别过眼,本来不想再看她,鼻端却突然嗅到了一种熟悉到了骨子里的味道。 他身子一僵,快速低头看了一眼,当看到面前女子洒在自己脖子上的白色粉末时,眼中突地暴起红血丝,一把握住她的手,咬牙一字一字道:“这药,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药理应只有陛下会调配! 当初陛下给他时,曾说过,这药里有一种特殊的药材,致使这药粉放上一年左右会微微泛黄,但那是正常现象,只要药粉不受潮,不变味,放个十几二十年还是能用的。 然而,这女子手里那瓶药粉,分明还是雪白一片! 这说明,这药粉制成不足一年! 陛下已是不在人世,她这药粉,又是从哪里来的! 第256章 他再次把她弄丢了(一更) 同一天的凌晨,颍州城门处。 秋天的白天,亮得晚,若不看城门旁的刻漏,可能会让人以为如今还是深夜。 但如今确确实实已是快到卯时半(早上六点半左右),离他们夫人失踪,已是过了半天又一夜。 周仰满脸焦急压抑地不停左右踱步, 想起派去追踪搜寻的队伍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忍不住狠狠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凌晨寒凉的空气,心里乱得脑子什么都想不了。 昨天夫人出事后,他们便立刻派了人去衮州通知都督。 从颍州去衮州,快马加鞭半天左右就能到,如果他没估计错,都督应该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 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周仰猛地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看清远处驾马疾奔而来的人的身影,那人便已是旋风般逼到了他眼前。 马上身形挺拔矫健的男人在马没停稳的时候便翻身而下,同时一个似乎压抑到了极点的沉哑嗓音响起,“她人呢?” 周仰连忙迎了上去,心里又慌又乱,让他忍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下一息,却感觉一道散发着迫人戾气的黑影笼罩下来,他的衣领被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猛地提起,周仰一骇之下,忍不住仰头。 借着天边逐渐白起来的天色,他看到面前的男人浑身······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 先到先得! 同一天的凌晨,颍州城门处。 秋天的白天,亮得晚,若不看城门旁的刻漏,可能会让人以为如今还是深夜。 但如今确确实实已是快到卯时半(早上六点半左右),离他们夫人失踪,已是过了半天又一夜。 周仰满脸焦急压抑地不停左右踱步,想起派去追踪搜寻的队伍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忍不住狠狠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凌晨寒凉的空气,心里乱得脑子什么都想不了。 昨天夫人出事后,他们便立刻派了人去衮州通知都督。 从颍州去衮州,快马加鞭半天左右就能到,如果他没估计错,都督应该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周仰猛地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看清远处驾马疾奔而来的人的身影,那人便已是旋风般逼到了他眼前。 马上身形挺拔矫健的男人在马没停稳的时候便翻身而下, 同时一个似乎压抑到了极点的沉哑嗓音响起,“她人呢?” 周仰连忙迎了上去, 心里又慌又乱,让他忍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下一息,却感觉一道散发着迫人戾气的黑影笼罩下来,他的衣领被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猛地提起,周仰一骇之下,忍不住仰头。 借着天边逐渐白起来的天色,他看到面前的男人浑身同一天的凌晨,颍州城门处。 秋天的白天,亮得晚,若不看城门旁的刻漏,可能会让人以为如今还是深夜。 但如今确确实实已是快到卯时半(早上六点半左右),离他们夫人失踪,已是过了半天又一夜。 周仰满脸焦急压抑地不停左右踱步,想起派去追踪搜寻的队伍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忍不住狠狠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凌晨寒凉的空气,心里乱得脑子什么都想不了。 昨天夫人出事后,他们便立刻派了人去衮州通知都督。 从颍州去衮州,快马加鞭半天左右就能到,如果他没估计错,都督应该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周仰猛地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看清远处驾马疾奔而来的人的身影,那人便已是旋风般逼到了他眼前。 马上身形挺拔矫健的男人在马没停稳的时候便翻身而下,同时一个似乎压抑到了极点的沉哑嗓音响起,“她人呢?” 周仰连忙迎了上去,心里又慌又乱,让他忍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下一息,却感觉一道散发着迫人戾气的黑影笼罩下来,他的衣领被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猛地提起,周仰一骇之下,忍不住仰头。 借着天边逐渐白起来的天色,他看到面前的男人浑身同一天的凌晨,颍州城门处。 秋天的白天,亮得晚,若不看城门旁的刻漏,可能会让人以为如今还是深夜。 但如今确确实实已是快到卯时半(早上六点半左右),离他们夫人失踪,已是过了半天又一夜。 周仰满脸焦急压抑地不停左右踱步,想起派去追踪搜寻的队伍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忍不住狠狠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凌晨寒凉的空气,心里乱得脑子什么都想不了。 昨天夫人出事后,他们便立刻派了人去衮州通知都督。 从颍州去衮州,快马加鞭半天左右就能到,如果他没估计错,都督应该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周仰猛地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看清远处驾马疾奔而来的人的身影,那人便已是旋风般逼到了他眼前。 马上身形挺拔矫健的男人在马没停稳的时候便翻身而下,同时一个似乎压抑到了极点的沉哑嗓音响起,“她人呢?” 周仰连忙迎了上去,心里又慌又乱,让他忍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下一息,却感觉一道散发着迫人戾气的黑影笼罩下来,他的衣领被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猛地提起,周仰一骇之下,忍不住仰头。 借着天边逐渐白起来的天色,他看到面前的男人浑身同一天的凌晨,颍州城门处。 秋天的白天,亮得晚,若不看城门旁的刻漏,可能会让人以为如今还是深夜。 但如今确确实实已是快到卯时半(早上六点半左右),离他们夫人失踪,已是过了半天又一夜。 周仰满脸焦急压抑地不停左右踱步,想起派去追踪搜寻的队伍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忍不住狠狠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凌晨寒凉的空气,心里乱得脑子什么都想不了。 昨天夫人出事后,他们便立刻派了人去衮州通知都督。 从颍州去衮州,快马加鞭半天左右就能到,如果他没估计错,都督应该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周仰猛地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看清远处驾马疾奔而来的人的身影,那人便已是旋风般逼到了他眼前。 马上身形挺拔矫健的男人在马没停稳的时候便翻身而下,同时一个似乎压抑到了极点的沉哑嗓音响起,“她人呢?” 周仰连忙迎了上去,心里又慌又乱,让他忍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下一息,却感觉一道散发着迫人戾气的黑影笼罩下来,他的衣领被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猛地提起,周仰一骇之下,忍不住仰头。 借着天边逐渐白起来的天色,他看到面前的男人浑身同一天的凌晨,颍州城门处。 秋天的白天,亮得晚,若不看城门旁的刻漏,可能会让人以为如今还是深夜。 但如今确确实实已是快到卯时半(早上六点半左右),离他们夫人失踪,已是过了半天又一夜。 周仰满脸焦急压抑地不停左右踱步,想起派去追踪搜寻的队伍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忍不住狠狠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凌晨寒凉的空气,心里乱得脑子什么都想不了。 昨天夫人出事后,他们便立刻派了人去衮州通知都督。 从颍州去衮州,快马加鞭半天左右就能到,如果他没估计错,都督应该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周仰猛地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看清远处驾马疾奔而来的人的身影,那人便已是旋风般逼到了他眼前。 马上身形挺拔矫健的男人在马没停稳的时候便翻身而下,同时一个似乎压抑到了极点的沉哑嗓音响起,“她人呢?” 周仰连忙迎了上去,心里又慌又乱,让他忍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下一息,却感觉一道散发着迫人戾气的黑影笼罩下来,他的衣领被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猛地提起,周仰一骇之下,忍不住仰头。 借着天边逐渐白起来的天色,他看到面前的男人浑身同一天的凌晨,颍州城门处。 秋天的白天,亮得晚,若不看城门旁的刻漏,可能会让人以为如今还是深夜。 但如今确确实实已是快到卯时半(早上六点半左右),离他们夫人失踪,已是过了半天又一夜。 周仰满脸焦急压抑地不停左右踱步,想起派去追踪搜寻的队伍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忍不住狠狠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凌晨寒凉的空气,心里乱得脑子什么都想不了。 昨天夫人出事后,他们便立刻派了人去衮州通知都督。 从颍州去衮州,快马加鞭半天左右就能到,如果他没估计错,都督应该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周仰猛地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看清远处驾马疾奔而来的人的身影,那人便已是旋风般逼到了他眼前。 马上身形挺拔矫健的男人在马没停稳的时候便翻身而下,同时一个似乎压抑到了极点的沉哑嗓音响起,“她人呢?” 周仰连忙迎了上去,心里又慌又乱,让他忍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下一息,却感觉一道散发着迫人戾气的黑影笼罩下来,他的衣领被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猛地提起,周仰一骇之下,忍不住仰头。 借着天边逐渐白起来的天色,他看到面前的男人浑身同一天的凌晨,颍州城门处。 秋天的白天,亮得晚,若不看城门旁的刻漏,可能会让人以为如今还是深夜。 但如今确确实实已是快到卯时半(早上六点半左右),离他们夫人失踪,已是过了半天又一夜。 周仰满脸焦急压抑地不停左右踱步,想起派去追踪搜寻的队伍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忍不住狠狠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凌晨寒凉的空气,心里乱得脑子什么都想不了。 昨天夫人出事后,他们便立刻派了人去衮州通知都督。 从颍州去衮州,快马加鞭半天左右就能到,如果他没估计错,都督应该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周仰猛地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看清远处驾马疾奔而来的人的身影,那人便已是旋风般逼到了他眼前。 马上身形挺拔矫健的男人在马没停稳的时候便翻身而下,同时一个似乎压抑到了极点的沉哑嗓音响起,“她人呢?” 周仰连忙迎了上去,心里又慌又乱,让他忍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下一息,却感觉一道散发着迫人戾气的黑影笼罩下来,他的衣领被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猛地提起,周仰一骇之下,忍不住仰头。 借着天边逐渐白起来的天色,他看到面前的男人浑身同一天的凌晨,颍州城门处。 秋天的白天,亮得晚,若不看城门旁的刻漏,可能会让人以为如今还是深夜。 但如今确确实实已是快到卯时半(早上六点半左右),离他们夫人失踪,已是过了半天又一夜。 周仰满脸焦急压抑地不停左右踱步,想起派去追踪搜寻的队伍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忍不住狠狠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凌晨寒凉的空气,心里乱得脑子什么都想不了。 昨天夫人出事后,他们便立刻派了人去衮州通知都督。 从颍州去衮州,快马加鞭半天左右就能到,如果他没估计错,都督应该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周仰猛地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看清远处驾马疾奔而来的人的身影,那人便已是旋风般逼到了他眼前。 马上身形挺拔矫健的男人在马没停稳的时候便翻身而下,同时一个似乎压抑到了极点的沉哑嗓音响起,“她人呢?” 周仰连忙迎了上去,心里又慌又乱,让他忍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下一息,却感觉一道散发着迫人戾气的黑影笼罩下来,他的衣领被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猛地提起,周仰一骇之下,忍不住仰头。 借着天边逐渐白起来的天色,他看到面前的男人浑身 第257章 你这个疯子(二更) 琬灵公主被男人的笑容慑住,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随即便听他不带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便是你真的是冤枉的,又如何? 若我夫人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拿这整个天下给她陪葬都不够,不过死一个弹丸小国的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可是,琬灵公主?” 琬灵公主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状似疯狂的男人。 这男人疯了! 他竟然说,若那女人出了什么事,他要拿全天下的人去给她陪葬! 她一颗心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只因她能看出, 他这段话不是在说笑。 而最让人恐怖的是, 他完全有那个能力这么做! “你……”因为激动,琬灵公主的胸脯不断起伏, 突然嘲讽地道:“你这样做,对得起大兴和大兴的百姓吗?! 先前恒大都督奋力抵御外敌的英雄事迹传遍大兴,甚至传到了我们安岚,我以为,恒大都督至少是那等心系百姓之人! 却没想到,在恒大都督心里,别说天底下其他人,便是养你育你的大兴,都比不上区区一个女人吗?! 我竟然曾经觉得你这样的人……我真是眼瞎了!” 她以前是真的崇敬过他。 这等傲视群雄的英雄,又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只是在她心里,安岚和安岚······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琬灵公主被男人的笑容慑住,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随即便听他不带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便是你真的是冤枉的, 又如何? 若我夫人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拿这整个天下给她陪葬都不够,不过死一个弹丸小国的公主,又算得了什么,你说可是,琬灵公主?” 琬灵公主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状似疯狂的男人。 这男人疯了! 他竟然说,若那女人出了什么事,他要拿全天下的人去给她陪葬! 她一颗心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只因她能看出,他这段话不是在说笑。 而最让人恐怖的是,他完全有那个能力这么做! “你……”因为激动,琬灵公主的胸脯不断起伏,突然嘲讽地道:“你这样做,对得起大兴和大兴的百姓吗?! 先前恒大都督奋力抵御外敌的英雄事迹传遍大兴,甚至传到了我们安岚,我以为,恒大都督至少是那等心系百姓之人! 却没想到,在恒大都督心里, 别说天底下其他人,便是养你育你的大兴, 都比不上区区一个女人吗?! 我竟然曾经觉得你这样的人……我真是眼瞎了!” 她以前是真的崇敬过他。 这等傲视群雄的英雄,又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只是在她心里,安岚和安岚琬灵公主被男人的笑容慑住,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随即便听他不带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便是你真的是冤枉的,又如何? 若我夫人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拿这整个天下给她陪葬都不够,不过死一个弹丸小国的公主,又算得了什么,你说可是,琬灵公主?” 琬灵公主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状似疯狂的男人。 这男人疯了! 他竟然说,若那女人出了什么事,他要拿全天下的人去给她陪葬! 她一颗心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只因她能看出,他这段话不是在说笑。 而最让人恐怖的是,他完全有那个能力这么做! “你……”因为激动,琬灵公主的胸脯不断起伏,突然嘲讽地道:“你这样做,对得起大兴和大兴的百姓吗?! 先前恒大都督奋力抵御外敌的英雄事迹传遍大兴,甚至传到了我们安岚,我以为,恒大都督至少是那等心系百姓之人! 却没想到,在恒大都督心里,别说天底下其他人,便是养你育你的大兴,都比不上区区一个女人吗?! 我竟然曾经觉得你这样的人……我真是眼瞎了!” 她以前是真的崇敬过他。 这等傲视群雄的英雄,又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只是在她心里,安岚和安岚琬灵公主被男人的笑容慑住,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随即便听他不带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便是你真的是冤枉的,又如何? 若我夫人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拿这整个天下给她陪葬都不够,不过死一个弹丸小国的公主,又算得了什么,你说可是,琬灵公主?” 琬灵公主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状似疯狂的男人。 这男人疯了! 他竟然说,若那女人出了什么事,他要拿全天下的人去给她陪葬! 她一颗心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只因她能看出,他这段话不是在说笑。 而最让人恐怖的是,他完全有那个能力这么做! “你……”因为激动,琬灵公主的胸脯不断起伏,突然嘲讽地道:“你这样做,对得起大兴和大兴的百姓吗?! 先前恒大都督奋力抵御外敌的英雄事迹传遍大兴,甚至传到了我们安岚,我以为,恒大都督至少是那等心系百姓之人! 却没想到,在恒大都督心里,别说天底下其他人,便是养你育你的大兴,都比不上区区一个女人吗?! 我竟然曾经觉得你这样的人……我真是眼瞎了!” 她以前是真的崇敬过他。 这等傲视群雄的英雄,又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只是在她心里,安岚和安岚琬灵公主被男人的笑容慑住,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随即便听他不带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便是你真的是冤枉的,又如何? 若我夫人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拿这整个天下给她陪葬都不够,不过死一个弹丸小国的公主,又算得了什么,你说可是,琬灵公主?” 琬灵公主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状似疯狂的男人。 这男人疯了! 他竟然说,若那女人出了什么事,他要拿全天下的人去给她陪葬! 她一颗心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只因她能看出,他这段话不是在说笑。 而最让人恐怖的是,他完全有那个能力这么做! “你……”因为激动,琬灵公主的胸脯不断起伏,突然嘲讽地道:“你这样做,对得起大兴和大兴的百姓吗?! 先前恒大都督奋力抵御外敌的英雄事迹传遍大兴,甚至传到了我们安岚,我以为,恒大都督至少是那等心系百姓之人! 却没想到,在恒大都督心里,别说天底下其他人,便是养你育你的大兴,都比不上区区一个女人吗?! 我竟然曾经觉得你这样的人……我真是眼瞎了!” 她以前是真的崇敬过他。 这等傲视群雄的英雄,又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只是在她心里,安岚和安岚琬灵公主被男人的笑容慑住,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随即便听他不带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便是你真的是冤枉的,又如何? 若我夫人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拿这整个天下给她陪葬都不够,不过死一个弹丸小国的公主,又算得了什么,你说可是,琬灵公主?” 琬灵公主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状似疯狂的男人。 这男人疯了! 他竟然说,若那女人出了什么事,他要拿全天下的人去给她陪葬! 她一颗心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只因她能看出,他这段话不是在说笑。 而最让人恐怖的是,他完全有那个能力这么做! “你……”因为激动,琬灵公主的胸脯不断起伏,突然嘲讽地道:“你这样做,对得起大兴和大兴的百姓吗?! 先前恒大都督奋力抵御外敌的英雄事迹传遍大兴,甚至传到了我们安岚,我以为,恒大都督至少是那等心系百姓之人! 却没想到,在恒大都督心里,别说天底下其他人,便是养你育你的大兴,都比不上区区一个女人吗?! 我竟然曾经觉得你这样的人……我真是眼瞎了!” 她以前是真的崇敬过他。 这等傲视群雄的英雄,又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只是在她心里,安岚和安岚琬灵公主被男人的笑容慑住,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随即便听他不带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便是你真的是冤枉的,又如何? 若我夫人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拿这整个天下给她陪葬都不够,不过死一个弹丸小国的公主,又算得了什么,你说可是,琬灵公主?” 琬灵公主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状似疯狂的男人。 这男人疯了! 他竟然说,若那女人出了什么事,他要拿全天下的人去给她陪葬! 她一颗心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只因她能看出,他这段话不是在说笑。 而最让人恐怖的是,他完全有那个能力这么做! “你……”因为激动,琬灵公主的胸脯不断起伏,突然嘲讽地道:“你这样做,对得起大兴和大兴的百姓吗?! 先前恒大都督奋力抵御外敌的英雄事迹传遍大兴,甚至传到了我们安岚,我以为,恒大都督至少是那等心系百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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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傲视群雄的英雄,又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只是在她心里,安岚和安岚 第258章 她在等他(一更) 恒景大步走到地牢外,见到外头的情景时,不禁皱了皱眉。 却见头和上半身缠满了白色绷带的江在正双膝跪在地牢外,额头贴着地面。 此时的天已是大亮,整个府邸的气氛却与早晨阳光的干净清透完全相反,透出一股仿佛弓箭满弦时的压抑和肃杀气氛。 跟在恒景身后出来的周仰见到一言不发跪在外头的江在,吓了一跳,“江统领,你醒了?你的伤势很严重,大夫可是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前把你抢了回来,你醒了不好好在床上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 说这段话时,周仰不禁想起了他带兵赶到城郊时见到的那惨烈的一幕。 却见城外那条原本宁静淳朴的小道上,满是鲜血和尸体,夫人身边的侍卫除了江在,都死在了那场战役中。 当然,敌人也落不得什么好,他们不过是凭借人数的优势勉强压制住了夫人身边的侍卫,虽然这些人把他们的人杀了个七七八八,但他们也损失惨重,基本没几个活口了。 而仅剩的几个活口,早在远远看到他们赶过来的救兵时,便知道大势已去,毫不犹豫地自杀。 那件事中唯一活下来的,只有江在。 他们是在远离战场的一处田野里找到江在的,那时候他趴在马背上,呼吸微不可闻,身上满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的地面上躺着六七具尸体,地上的杂草和庄稼被血染得一片血红,一看便可知,这里曾经发生了多么激烈的战斗。 因此,在那之前,他们除了知道夫人被掳,和根据敌人的着装来看,袭击夫人的应是有两拨人这两件事,再也无法知道更多。 而方才琬灵公主说,抓走夫人的不是他们,从琬灵公主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神态,和严家走得匆忙而狼狈这一点来看,她应该没有说谎。 那抓走夫人的,只能是另一拨人,只是,他们对另一拨人完全没有头绪。 他们会把严家和琬灵公主抓回来,只因江在在见到他们的人时,拼尽全身力气说了句话:“琬灵公主……严家……” 那之后,他便昏死过去了。 如今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也许只剩江在一个。 更多的细节,只能等江在醒来后再问,只是周仰没想到,这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家伙竟然拖着残躯来到了地牢外,他是不要命了! 恒景脸色淡然,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在,江在便是趴伏着,也能感觉到男人似乎不带一丝感情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嗓音苦涩道:“都督,是属下失职,没有保护好夫人。 当时,一个男人趁着属下和夫人身旁的侍卫和敌人混战之时,突然跃马而出掳走了夫人。 属下立刻解决了面前的敌人想追上去,却没想到,那个男人并不是孤身一人!他还带了十几个身手不凡的侍从,他们见属下想追过去,立刻上前来阻止。 我们的人手不足,对付第一拨来袭击的人时,已是耗尽了我们的人力。 只是,不管怎么样,都是属下无能,属下愿以死谢罪!” 周仰眉头紧皱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从地牢出来后便一直神情难测的都督,好一会儿,才听他冷声道:“那个男人,你可知道,是谁?” 江在心底更苦了,摇了摇头道:“当时属下在和第一拨袭击过来的敌人缠斗,没看到那个男人的面容,只看到他的背影很是高大挺拔。 但夫人今天去和先前她安置在了城外农舍的几个女子说话时,那些女子提到过,大概十天前,有一个脸上有一道疤横跨左眼的男人曾经打探过夫人的消息,属下猜测,掳走夫人的男人理应跟打探夫人消息的那个男人有关!” 恒景猛地握了握拳,不动声色地闭了闭眼,继续问:“你在和那些人交手时,可有发生什么异样的事情?” 天知道,他是如何用力,才没有让心底的恐慌和渴望见血的狠戾蔓延而出,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阿颜很可能正在某处等着他去救她,不管如何,他都要冷静。 一切,都等先找到阿颜再说。 到时候,不管是秋后算账还是血染大兴,都可以慢慢来。 周仰不禁看了面前的都督一眼,一颗心抑不住地微颤。 似乎从地牢出来后,都督就冷静了许多,也不再散发一开始时那恐怖的杀气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周仰觉得,如今的都督比方才情绪外露的都督,更可怕。 他现在的冷静,是强行压抑自己心底的情绪而来。 一旦那些情绪压不住了,只怕那后果,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江在一直趴伏在地上,倒没有周仰那么多感受,道:“有,属下和跟随掳走夫人那个男人而来的几个人交手时,发现他们近身搏击的招数,与大兴军中教的很像。 若属下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大兴军中的兵士,或者至少曾经在大兴从过军!” 周仰一愣,便连恒景也不禁蹙了蹙眉。 江在说着,突然微微抬起上半身,从裤子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了一片颜色金黄的被晒干的叶子,然而那片叶子大部分地方都染上了血迹,血红和金黄交缠在一起,看得人心头不适。 江在低着头把这片枯叶双手递给恒景,道:“还有,我们在遇到袭击时,突然有一个小男孩给夫人送了这么一封信,信里装的东西只有这片枯叶书签,夫人看到这片枯叶书签时,表情很是怪异。 属下觉得这是十分重要的线索,因此在缠斗时,特意想办法从马车中把这封信带了出来。” 恒景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动,瞳仁微缩,伸手把那片枯叶书签拿了起来,紧紧地看着右下角那一行娟秀的小字。 阿颜当女帝那几年,他一直在远处默默地注视阿颜,她的很多习惯,他都一清二楚。 他知道阿颜闲暇时偶尔会看看书,看的多是各种话本和风俗游记。 而她看书时,总喜欢拿用一片晒干的枯叶当书签,他假装不经意地和宫里的侍从打听过,阿颜用的书签,都是她身边那个叫青婉的侍婢帮她做的! 只是,那些年,他到底没什么机会接触阿颜,于是,也就从没有近距离看过她所使用的枯叶书签。 因此,如今,他也无法辨定,这片枯叶书签,和先前阿颜用的枯叶书签有多相似。 “都督!” 一个带着几分不明显的震惊的沉重嗓音突然响起。 第259章 你到底是谁(二更) 恒景冷冷地抬眸,就见不远处,脸色铁青的宗向南快步而来,原本想要行礼的动作,在见到恒景手里拿着的枯叶书签时全数忘记了,快步向前两步,几乎有些失态地道:“都督,请把手中的枯叶书签给属下看看。”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片书签背后真正的玄机,只有当初陪在阿颜身边的人知道。 恒景压抑着心里翻涌的暴戾,把手中的枯叶书签递给了宗向南。 宗向南接过,快速看了一眼,脸上的震惊之色更重,片刻后,突然沉沉地道:“这枯叶书签,绝对是出自陛……先帝先前身旁那个叫青婉的侍婢之手。 当时,先帝曾送过属下一片枯叶书签,那书签的模样和上面的字,都跟这一片一模一样!” 陛下身旁的青婉竟然没有死! 宗向南连忙道:“这片枯叶书签是怎么来的?” 周仰和江在听得有些愣然,这事怎么又跟嘉明帝扯上了关系? 只是听到宗向南的问话,江在还是勉强直起身子,道:“我们在遇袭前,有一个小男孩送来给夫人的,那个小男孩说,有人用两个肉包子让他这么做。” 宗向南立刻脸色沉重地和恒景对了个眼神。 送这片书签给夫人的人,可能已是知晓了夫人的身份,至少,他笃定夫人跟嘉明帝有关系! 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夫人就是嘉明帝这个秘密,而知道这个秘密的几个人,都是值得信赖的。 这说明,让那小男孩送信的那个人,是自己察觉到了夫人和嘉明帝间的关系的。 夫人的破绽不是没有,只要是熟悉嘉明帝的人,看她身边聚集的人和她治国的理念,多少能猜到她和嘉明帝关系匪浅。 但能察觉到这一点的,只能是十分熟悉嘉明帝的人,也就是,送信那个人,很可能也是先前追随陛下的人! 宗向南脸色更沉了,不自觉地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道:“若送这封信的,真的是先前追随先帝的人,那他突然送这么一封信给夫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且,夫人就是在收到了这封信后,便遭人袭击。 这一切也未免太巧了! 恒景嗓音冰冷地道:“他送这封信,是为了扰乱我夫人的心绪。” 这样,他们才能在实行计划的时候,争取到一线先机。 宗向南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好一会儿,沉沉道:“都督的意思是,当时袭击夫人的其中一拨人,是先前追随过嘉明帝的某人指使的?” 先前追随在陛下身边的人也不少,除却已是回到了陛下身边的他和薛刺史他们,其他人还散布在大兴各处,这些年,宗向南或多或少也有留意他们的情况。 大多数人在陛下薨逝后,还在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就像陛下曾经说的,他们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良才,便是在旁的人手下,他们也会以造福大兴百姓为己任。 然而,不管如何,陛下不在了,影响还是有的。 最大的影响便是,很多人对推翻韩圻年这件事心灰意冷了,纷纷放下心里原本的宏图大业,毕竟,那件事单靠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完成。 而会做出利用夫人和嘉明帝间的关系设局,掳走夫人这种事的,可不像是那些兢兢业业做着自己的事情、心中已是没了野心的人! 宗向南的牙关不禁咬得更紧,因为愤怒,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到底是谁掳走了陛下! 那个人,如无意外,他也是认识的! 若他知道他设计掳走的人就是他们陛下,他会作何感想? 呵,不过,他心中只怕早已没了对他们陛下的忠心了罢! 一旁的周仰和江在满脸焦急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只觉得,他们间的对话,似乎有什么深层意思是他们不知道的,只有他们都督和这位宗护法知道。 恒景沉默片刻,突然冷声道:“周仰,传令下去,立刻派人去颍州和颍州附近几座州,询问这十天里在城门把守的兵士。 那个男人左眼上有一道疤,若有人见过他,定会印象深刻。 找出见过他的人,立刻让他把那男人的画像画出来!一天内给我结果!” 周仰顿时回过神来,道:“是!” 说完,不敢耽搁,立刻行了个礼便去做事了。 虽然似乎是找到了一些思绪,但宗向南的脸色依然沉黑一片。 如果他曾经在陛下身边见过那个人,只要有他的画像,他定然能认出来。 然而,这天底下谁敢明着跟闻名天下的恒都督结仇?那个人用来示人的那张脸,十有八九是易容过的。 若真是如此,便是有了他的画像,也没用。 也就相当于,掳走陛下那个人的线索,再一次断了! 突然,身旁一个担忧焦急的声音传来,“都督,你昨晚赶了一晚上的路,水都没喝过一滴,可以的话,请都督先去休息一下罢!至少,先去吃点东西,喝点水罢!” 宗向南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已是大步又往前走的男人,见他头也没回,只冷冷地回了一脸着急地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兵士两个字,“不用。” 他虽然看似冷静,但那身影显然已是崩到了极致,宗向南竟觉得,那高大的身躯仿佛随时要倒下来一般。 不禁心头微震,嘴角有些苦涩地抿起。 他先前一直担心,恒都督不是真心待阿姐。 如今看他的模样,他待阿姐若不是真心,天底下也没有旁的真心了。 他应该替阿姐感到高兴的,但一双手忍不住紧紧握起,紧得指关节都传来咧咧的痛意。 …… 同一时间,西南道往南的那边密林内。 时颜被面前神情紧绷的刘津江紧紧握着手腕,差点把手里那瓶珍贵的药粉都摔了,忍不住有些气恼地想说什么,听到他那句“这药,你是哪里来的?”的问话时,微微一愣。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曾经把这种药粉分发给了手下的人。 刘津江会认出来,不足为奇。 而且,她说过,这药粉存放超过一年,会慢慢变黄。 也难怪他神情如此激动。 时颜抿了抿唇,抬眸看着他,神情平静道:“这药自然是我自己调配的,我会医术,先前时常和陛下一起研制药物,这种药粉,便是我和陛下一起研制出来的。” 刘津江的神情依然紧绷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神情平静、眼神冷静而清冽的女子。 她这个理由似乎合理地解释了那瓶药粉是怎么来的,但如何解释,她方才和陛下说出了一样的话? 让刘津江心神震颤的,还不是那句话,而是那女子说话时的语气。 而且,她这双眼睛…… 刘津江第一次那般认真地看面前女人的眼睛,看着看着,眼神不禁有些迷离。 明明这双眼睛和陛下的眼睛长得一点也不像,但为什么,他竟再次从这双眼睛中看出了陛下的影子?! 他握着女子手腕的手不禁松了松,另一只手缓缓抬起,仿佛要去碰触面前女子的脸,沉冷的嗓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响起,“你……你到底是谁?” ------题外话------ 感谢大家的打赏、宝贵月票和推荐票!么么么~今天太晚了,具体的感谢名单后天出~明天五一假期,请个假,后天同一时间见!宝子们节日快乐啊!! 第262章 配不上她的身份(一更) 刘津江没再看时颜一眼,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沉默地用着自己的晚膳。 时颜看到他的态度,便知道,她猜得定然**不离十了。 而他非要亲手杀韩圻年的原因,时颜多少也能知道。 他要杀韩圻年,是为了——她。 毕竟前不久,她还感叹过,若是韩圻年在这回朝廷斗争中,输给了太皇太后和卫家,只怕她连手刃仇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韩圻年如今颓势已显,若不尽快对他下手,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被别人杀了。 她不禁有些荒谬地笑了笑,道:“刘将军,若你的目的真是如此,你又有什么能耐说,会尽量保住我的命?” 他不会以为,他杀了韩圻年后,还能带着她顺利逃走吧? 敢情他说的,保住她的命,就是保到去望京之前? 刘津江眼皮微动,这一回,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涩难懂,沉声道:“我不会骗你。” 先前,他确实没有真的想保住她这条命,说会尽力保住她的命,一是想让她乖一点,二也确实看在那人和她的情分上。 但此时,他的心态变了。 不管……她到底是谁,他内心深处都不希望她死了。 时颜却抿了抿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径直走到了内室里。 她不知道他的话可不可信,却知道,自己不能完全信他。 韩圻年如今的处境再艰难,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刘津江真的得手了,只凭借他们两个,也不可能顺利逃脱。 她必须要找机会,在这两天离开。 打定了主意,时颜便没再想其他,消了一下食便上床睡下了。 她这几天风餐露宿,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是真的累了。 而且,也许她潜意识里到底是信任刘津江的,这一觉,她睡得出奇地好。 她原以为,她今天怎么也能睡个好觉了,却没想到,第二天,她是被人强行从睡梦中唤醒的。 时颜睡得迷迷糊糊,只隐约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男声不停道:“醒醒!醒醒!” 这声音,不正是刘将军的声音吗? 时颜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当看到面前那张熟悉的脸时,一时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喃喃道:“刘将军,你脸上……怎么多了条疤?” 刘津江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沐浴在微弱的晨光中一脸迷糊的女子,双手一点一点紧握成拳,一双原本犀利冷冽的眼眸忍不住红了。 这些天,面前的女子虽然也时常唤他刘将军,但用的皆是嘲讽或生疏至极的语气。 那双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总让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但曾经那人看着他时的眼神,从不会如她一般冰冷或漠不关心。 然而,此时,就在面前的女子半梦半醒之时,她那般熟稔温和地喊出的那一句“刘将军”,却是确确实实地跟他记忆中那人唤他时的语气重合到了一起。 他的脑子一瞬间仿佛变得空白,只晓得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子,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仿佛怕眨了,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时颜还没完全清醒呢,因此也没发现面前人的异样,然而,她多年培养而成的警觉心到底在,很快便完全找回了神智,闭着眼狠狠甩了甩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刚想说什么,却在见到他那副隐忍沉默的模样时愣了愣。 但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天才微微亮,便是在密林中时,刘津江也不会这么早叫醒她赶路。 她直觉有什么发生了,连忙把心里头的异样抛到一边去,皱眉道:“刘将军,可是发生什么了?” 刘津江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倏然站起身远离了她几步,才张了张唇,有些哑声道:“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顿了顿,他嘴角微抿,“方才我起来,下楼让店家给我们备点早膳的时候,听到他们说,官府收到风声,说如今都督夫人就在青州,如今官府正在挨家挨户查找。 我们要尽快离开。” 时颜心头微跳,来不及细想他们怎么就暴露了行踪,立刻下床穿鞋,道:“好,我现在就换衣服。” 从床上起来后,时颜却发现面前的男人依然直直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某种浓郁到了极致、仿佛不知道如何疏解的感情,不由得怔了怔,方才心里那一丝异样再一次升腾了起来,眉头微皱,再一次道:“刘将军,我要换衣服。” 因为到底是和一个男人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时颜睡觉时,只简单地脱了一层外衣。 但不代表,她在梳妆打扮时,就能任由随便一个男人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刘津江的身子又是微不可察地一僵,突然低了低头,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如果是他,你就会让他留下了,是吗?” 时颜立刻便感觉到了他语气中那尖锐冷冽的杀意,不禁有些怔然。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刘津江就转身走到了外间,沉哑的声音同时传来,“我……就在外头。” 时颜眉头紧皱地看了通往外间的那道小门一会儿,终是没有深想。 如今这情况,也没时间让她深想。 她很快穿好衣服走到了外头,却也不急着离开,走到小几边倒了两杯茶水,自己喝了一杯,把另一杯往刘津江的方向推了推,道:“一会儿赶起路来只怕没时间喝水,趁现在还有时间,多少喝一点润润喉咙罢。” 刘津江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把整杯水喝下,便带着她快速离开了。 此时已是卯时正,虽然天色还没大亮,但城门早已是开了。 时颜和刘津江再次如昨天那边做了伪装,十分顺利地出了城门。 然而,在离开了青州后,时颜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刘津江不是说,官府收到了消息,说她如今在青州,正挨家挨户搜寻她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出城门时的检查定会很严苛。 他们离开青州时,虽然城门口的士兵看着是多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但这种严苛程度,可配不上她这个都督夫人的身份。 她如今可是朝廷的反贼,便是青州府衙直接把青州封锁了寻找她,也不算夸张! 她越想越不对劲,刘津江许是也察觉到了不对,出城门后没有走大道或官道,尽挑一些不显眼的小道走。 然而,饶是如此,在走了没多久后,一匹黑色骏马还是突然从他们旁边的树丛中飞跃而出,生生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263章 男人心海底针(二更) 刘津江脸色一变,连忙勒住马匹,同时在时颜耳边沉沉地抛下一句“抓好了”,便马不停蹄地调转了他这匹马的方向,就要往反方向离开。 然而,他们的马头刚调转好方向,好几匹马又从他们后方的树丛中飞跃了出来,快速地包围住了他们。 ——是合围的架势! 刘津江猛地抓紧了马僵,脸色似乎比如今将亮未亮的天色还要难看。 突然,最前排包围着他们的马队往两边让了让,一个男人骑着一匹骚包至极的棕红色骏马慢慢踱步过来,看到见到他后,脸色顿时变得无比讶异的时颜和刘津江,扯了扯嘴角,笑了,“都督夫人,难得你来青州做客,怎么这么急着走呢?夫人身份尊贵,我可是受父亲之命,带夫人回去,好生招待一番的。 还有刘将军,做人可不能这般出尔反尔啊,你约了我父亲在华州城外见面,然而,你这走的方向,显然不是华州的方向啊。 幸好我们留了个心眼,这些天都在你可能会经过的州镇安排了人手,昨天你在前往同州和青州的岔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往青州时,被我们的人看到了。 明明同州的方向,才是去往华州的路,刘将军这般,可是没想着赴你和我父亲之间的约了?” 韩修旭这段话中传达的情报太多,时颜不禁眉头紧皱,眼眸微睁,连韩修旭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时间探究了。 华州紧邻望京,是望京周边一个不大的州。 韩修旭的意思是,刘津江早就和韩圻年约好了在华州见面? 这也正常,刘津江掳走她的目的就是要见到韩圻年,而他作为敌军将军,便是做好了伪装,要大摇大摆进入望京还是有一定的危险。 毕竟望京是大兴的首都,望京的守卫,比别处严苛不知道几倍,刘津江就这么孤身一人,只怕韩圻年没见到,自己的命就没了。 但他若事先和韩圻年约好见面,韩圻年自是会吩咐手下的人,一路给他开绿灯。 不是约在望京见面,而是约在华州,也很聪明。 韩圻年的大部分势力都在望京,若是在望京,他得手的机会要少很多。 可以说,便是刘津江这回没有特意伪装打扮,也是能顺利去到和韩圻年见面的地点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般特意改变自己的容貌? 而且,按照韩修旭说的,刘津江明显没有选择去往华州那条路,而是选择了与华州反方向的路! 时颜心头情绪翻涌,快速地分析着脑海中杂乱的消息。 她确实记得,他们从密林出来后,在去青州路上,是路过了一个分岔口。 但她那时候一心以为刘津江要带她去望京,所以他选的路,定然是一路往望京去的。 那如果,刘津江的选择恰恰相反,而是选择了一条远离望京的路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这是后悔了,不想拿她当筹码,去见韩圻年了?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刘津江满身煞气,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后,从嗓子眼里滚出阴森冷冽的两个字,“滚开!“ 韩修旭却笑得更欢了,眼里却是满满的讥讽,慢条斯理道:“刘将军,被逼入绝路的疯狗是什么样子,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你去信给我父亲,说希望重归我父亲麾下,我父亲本就不相信你这鬼话,若不是你说,你有能力把都督夫人带过来作为你的诚意,我父亲只怕见都不愿意见你。 但当我们收到我们埋伏在西南道的人传过来的,都督夫人突然被人掳走了的消息,父亲后来又收到你一封投诚信,说希望见我父亲一面,表达你的诚意的时候,我父亲才觉得事情有意思了起来。 说起来,我父亲确实是十分有诚意和你见面呢,毕竟除了都督夫人这个大礼,我父亲还是很认同你的能力的,你曾经在齐王麾下做事,对齐王定是很了解,你来了我们这边,对我们如今对付齐王也有利。 我父亲可是十分期待你真的能再次回到他手下,为他做事,他也做好了要重用你的准备。 可惜啊,刘将军,你再次让我父亲失望了。” 韩修旭说着说着,眼神逐渐阴寒了起来,突然一扬手。 时颜的心微微一沉,猛然扬声道:“青州早上突然传的发现了都督夫人的踪迹,官府正在挨家挨户搜寻这个消息,是你故意放出来,想引我们现身的罢!” 韩修旭眸色微闪,看向时颜。 说实话,他以前压根没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颗已是失去了作用的棋子。 却谁曾想,到头来,最出乎他们意料的,竟是这颗棋子。 这女人近来的名声更是与日俱增,几乎要与恒景那个竖子并肩了! 若是以往,他都懒得正眼看她一眼,这会儿却是放下了扬起的手,兴味地一扬嘴角道:“不愧是名震天下的都督夫人。 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刘将军,却没想到,在快到青州时跟丢了。 为了引出刘将军和夫人,我只能出此下策。 放心,夫人可是我们的贵宾,我们定是会好好招待夫人,不敢有任何怠慢。” 一边说,他那双眼睛一边肆无忌惮地上下扫视时颜。 一如当初,他闯进太和官,看着濒临死亡的她时的眼神。 时颜按下心底浓烈的不适,感觉到身后男人身上的戾气快要漫出来了,胸膛起伏越发剧烈,似乎下一息就要抑制不住自己直接杀上去,连忙抬起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悄然深入自己的袖袋中。 那里装着一枚小巧的麻药弹,一旦把它拿出来,只要它遇到剧烈的冲击,就能释放出里面的麻药。 那麻药的量,足以让一头成年大象晕倒。 时颜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失去意识前离开困境,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都不会轻易动用这枚麻药弹。 她面上不动声色地看着韩修旭,甚至还微微扬了扬唇,道:“是吗?那我似乎要先谢过韩二郎以及你们韩家呢。” 说着,她已是利落地拨开了那枚麻药弹上的保护层,小声道了句“屏气!”,就要大力把它扔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响起—— “且慢!” 第264章 你是我表侄女吗 时颜心一跳,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却见那里,一队大概有十来人的人马正快速朝他们这边而来,方才说话的,正是领头的一个黑衣男子。 却见他一边快速赶往他们这边,右手一边高高举着, 隔着这么远一段距离,时颜看不清他手上拿着什么,只隐约看到一抹明黄色。 她眸色微闪,彻底放弃了用麻药弹逃走这件事,把手悄然从袖袋中取了出来。 她不知道附近还有多少人知道了她和刘津江的行踪,若是不断有人赶往这边, 她便是依靠麻药弹逃脱了面前这群人,也迟早会被抓回去。 毕竟麻药弹里的麻药强度太大,她定然会受影响的, 到时候拖着一具受到麻药影响的身子逃跑,便是跑也跑不了太快。 这种麻药弹,只适合在摸清了敌人底细的情况下用。 没多久,那一队人马就到了他们面前,时颜也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当看到紧跟在方才领头那个人身旁的一个白衣男子时,时颜眼眸微睁,心里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那不是消失了一个多月的林也么! 林也怎会在这里! 却见林也依然是那副清俊洒脱的模样,一袭白衣清雅出尘,不动声色地看了时颜一眼,微微一笑。 时颜立刻强行掩下心底的波动。 虽然她还不知道面前这队人马是谁,以及林也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不得不说,见到林也,她一颗心定了不少,有种在异国他乡见到了亲人的感觉。 林也没有跟她打招呼,时颜猜测, 他估摸在秘密做什么事情, 不宜暴露身份。 毕竟,千问阁的阁主向来是十分神秘的存在,天底下知道林也是千问阁阁主的人,没有几个。 也就是前不久,千问阁大张旗鼓地向她和恒景投诚后,林也和千问阁才算入了世,林也开始以千问阁阁主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但见过他的人到底不多,离开了西南道,还是没有几个人能认出他的身份的。 这时,时颜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沉阴郁的声音,“卫六郎,你怎会在这里!” 说话的,显然是韩修旭。 时颜一愣,猛地看向方才来的那队人马的头领。 卫六郎? 来人竟然是卫六郎! 她仿佛这时候才发现,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少年郎,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且生得十分好看, 皮肤白皙,唇红齿白, 一双圆眼明亮而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此时冷冷地看着韩修旭,仿佛一头发怒的小狼,一字一字道:“韩二郎,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罢! 我这些天在青州附近办事,早就发现你们韩家的人在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做什么。 今天早上我偶然见到你出城出得急,立刻便追了上来,却没想到……” 他的眼神仿若不经意地掠过时颜,嗓音一沉,“竟见到了你带兵与都督夫人相见的一幕。 韩二郎,都督夫人怎会在这里! 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如今可是我们大兴的反贼!你这般私下里与都督夫人会面,可是想做什么背叛我们大兴的事情!” 时颜看着面前咄咄逼人气势凛然的少年郎,不禁有些失笑。 当年那个会偷偷躲在灌木丛中,扯她的裙摆,小声问她“喂,他们都说你是我表侄女,但他们又不让我来找你玩,那你到底是不是我表侄女?”的小娃娃,长大了。 虽然看着还是一副小白脸的模样,但到底有了几分他老爹鲁国公的气势了。 鲁国公膝下有四子三女,这卫六郎是他最小的儿子,当初时颜被韩圻年找到带回宫里时,他才六岁。 那时候卫家的势力不及韩圻年,一直被韩圻年死死压制着,为了不让韩圻年找到理由继续削弱卫家的势力,卫家表面上向来是对她不冷不热的。 当时,整个卫家,敢大大咧咧地跑到她面前,大言不惭地唤她“表侄女”的,也就这个小鬼头了。 说起来,按照辈分,时颜还应该叫他一声“表叔”…… 看了看这小鬼脸上残留的一丝稚气,时颜如多年前那般默默望了望天,心里十分庆幸她和卫家是那般尴尬的处境,不用去直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辈分关系。 而此时,卫六郎自然是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子就是他表侄女,只冷冷地盯着韩二郎。 韩修旭被他这胡乱给他扣罪名的嘴脸气笑了,“卫六郎,你但凡眼睛没有问题,都说不出我这是在私下里与都督夫人见面罢! 我能做出什么背叛大兴的事情?如你所说,都督夫人如今可是我们大兴的反贼,我不过是偶然发现她潜进了青州,这才设了个局想把她抓回去! 倒是卫六郎,你是当真偶然见到了我一大早出城门,才追上来的吗?” 这话直接就是在说,卫六郎是故意跟踪他们来到这里的了。 时颜脸色不变,淡淡地看向卫六郎和林也。 虽然以她如今的立场,跟卫家应该算是对立,但面对着这个从小“表侄女”“表侄女”地叫她的小鬼头,她潜意识里就无法紧张起来。 何况,林也和卫家的人在一起,她直觉,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卫六郎自然有眼睛,也有脑子,一看就知道韩修旭是在围堵面前这对男女。 但所谓先发制人嘛,不先给他扣个罪名,自己怎么好光明正大地插入这件事呢。 “是吗?”卫六郎扬了扬嘴角,举起他右手拿着的那卷明黄色卷宗,冷声道:“若是误会了韩二郎,我跟韩二郎道歉。 只是,谁叫我最近奉圣上之命追查的那起青州刺史贪污案,从多个源头来看,都与你们韩家手下的人有关呢? 我又突然见到韩二郎出现在青州,还这般鬼鬼祟祟,下意识觉得韩二郎在做什么坏事,也很正常罢?” 他奶奶的正常! 韩修旭不禁暗暗咬牙,眼神仿佛能杀人一般地瞪着面前的小鬼头。 这家伙特意拿出圣旨,这是在用圣旨压他呢! 若是以往,这屁用没有的圣旨,他压根不会放在眼中。 然而,如今这份圣旨背后,暗指的是太皇太后和卫家的势力,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憋了好一会儿,韩修旭终是沉着一张脸道:“原来如此,却是我让卫六郎误会了。” 看到韩修旭这憋屈的模样,时颜眸色微闪。 她虽然先前就知道韩圻年如今在大兴朝堂上被太皇太后和卫家一派压制着,但看如今这情形,这压制还不是一般的严重啊。 卫六郎似乎这才满意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脸宽容的模样道:“韩二郎知晓便好。 虽然我不知道都督夫人怎会出现在这里,但都督夫人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人,只由韩二郎一个人押送上京,我是不怎么放心。 刚好,青州刺史贪污案我已是查得差不多了,我便和韩二郎一起,带都督夫人回京复命罢。” 韩修旭:“……” 他奶奶的知晓就好。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敢在他面前拿乔! 你才知晓就好!你全家都知晓就好! 第265章 都督快要被逼疯了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韩修旭心里便是再不爽卫六郎这个小屁孩,在如今的情况下,也只能妥协。 只是,本来他们韩家可以独自把都督夫人扣押下来,用以充当他们以后的筹码,如今被卫家横插一脚,他们是不可能再偷偷利用都督夫人去做什么了。 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这一切,都怪刘津江这个莽夫! 韩修旭不禁脸色阴沉地瞪了刘津江一眼。 事到如今,时颜已是知道自己这个阶下囚是当定了,心情倒也平和了下来,轻轻朝坐在她身后的男人道了声:“刘将军,麻烦你放我下来罢。” 以她的身份,便是阶下囚,也是大兴最尊贵的阶下囚。 他们看在她身后的恒景上,也不敢把她当作一般的囚犯那般对待。 她倒是不需要再和刘津江合骑一匹马了,既然处境没法改变,该有的利益,她就都得争取过来。 然而,她说完这句话后,后面的男人半天没有反应。 时颜微愣,转头看了一眼,却只能看到刘津江隐忍阴沉到了极致的神情,就仿佛被困住了的猛兽,下一息就要不顾一切地破笼而出。 时颜心头微紧。 她担心刘津江冲动之下会做出些什么来。 现在韩家和卫家都被搅合进了这件事中,绝对不是冲动的时候。 卫六郎仿佛这时候才发现了刘津江的存在,眉头微皱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是哪位?可是都督夫人的侍卫?” 刘津江离开大兴朝廷的时候,卫六郎才十二三岁的年纪,何况刘津江常年驻守边疆,回望京的次数本就不多,卫六郎没见过他也是正常。 林也一直没说话,只是他看到刘津江的表情便清楚,他大抵已是察觉到了陛下的身份。 刘津江不是那种冲动无脑的莽夫,只是,对于他来说,自己心底最重要的人好不容易回来了,要再一次把她交出去,那种心情,无异于在他心上割肉。 只是,他至始至终都相信,便是刘将军再怎么痛苦,也不会选择一条伤害陛下的路。 因此,便是刘津江的表情分明已是处于爆发的边缘,林也还是很淡定,只沉着一双眼,无声地凝望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颜只听身后一个沉哑压抑的嗓音传来,“好。” 说着,男人一个翻身下了马,随即把时颜小心翼翼地扶了下去。 在双脚碰到地面的时候,时颜突然听到旁边的男人用几不可闻的气音说了两个字,“等我。” 时颜眉头一皱,抑制着自己回头看他的冲动,看向卫六郎,似笑非笑道:“你们既然要带我回望京,总不能让我徒步走过去罢。” 卫六郎这才收回看着刘津江的眼神,却在对上时颜的眼神时,白皙的脸颊微不可察地一红,轻咳一声道:“当然不是,来人,速去城里给夫人备一辆马……” 先前他便听闻都督夫人长得很是美丽,还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厉害女子,却没想到,她长得还是比他想象中美多了。 至少比他家里那几个天天捉弄他的姐姐好看! 时颜却打断了他的话,道:“不用了,我会骑马,可以的话,给我一匹马罢。” 卫六郎不禁蹙眉,“可……” “在卫六郎和韩二郎的监控下,我便是跑也跑不了罢?”时颜没什么感情地笑笑,道:“莫非,卫六郎和韩二郎觉得,你们连我一个女子都看不住?” 卫六郎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似乎想了一会儿,才道:“好罢,给都督夫人一匹马。” 时颜看到他这模样,不禁有些失笑。 这小鬼头还是如以前一般不会和女子相处。 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弟弟,小时候,卫六郎时常被家里的几个姐姐当作布娃娃一般穿衣打扮,好好一个男娃娃时常被迫穿上女装跟着几个姐姐四处游荡。 在某回,他穿女装的模样被他学堂里的小伙伴看到,被毫不留情地取笑了一番后,他就气得眼睛发红地起誓,以后再也不跟那些可恶的女孩子玩了! 后来,他确实说到做到,见到女子就往一边躲,却是生生养成了不会和女子相处、见了陌生女子就紧张脸红的坏毛病。 他那时候唯一不会躲的,就只有时颜这个“表侄女”了。 用那小屁孩的话来说,时颜可是他的晚辈,是需要他去保护爱护的,跟那些讨人厌的女子完全不同。 时颜还记得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他晚辈时那故作严肃的小脸。 但与这小鬼相处久了,时颜十分怀疑,他愿意和自己相处,一开始是好奇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表侄女是什么样子的,后来,是发现她这里有很多好吃的点心,被馋得时常过来罢了。 毕竟青婉做的点心,可是一绝,便是一向挑嘴的虞欢喜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韩修旭眉头蹙了蹙,似乎对让时颜一个人骑马不怎么认同,但眼睛扫过卫六郎手上那封黄得刺眼的圣旨,他暗自咬了咬牙,终是没说什么。 时颜就这样,一个人骑着马,被十几个人包围着回到了青州城。 因为卫六郎说他在青州的事务还有些尾要收一收,因此他们下午才出发前往望京。 而卫六郎和韩二郎两人就像暗自较着什么劲似的,一路上,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时颜倒是乐得清静,有时间好好理一理如今的情况。 韩修旭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已是很清楚了。 但卫六郎那小子,怎会也来得这般及时? 她和韩修旭一样,可半点不觉得他那句偶然碰到韩修旭出城才追上来的鬼话是真的。 只有一个可能。 时颜眸色微闪。 卫六郎一直在暗中留意韩修旭的行踪。 以卫家和韩家如今的关系,卫六郎会这么做,也很正常。 只是,林也又怎会和他在一起? 而且,林也方才见到她时的神情,分明没有半分讶异。 他显然早就知道她会在那里! 时颜想着想着,心跳突然不自觉地加快。 林也在这里,恒景也知道吗? 还是,就是恒景安排林也,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的? 回到青州后,时颜被带到了青州一间上好的客栈里,被安置到了一间上房。 就如她所想,她便是囚犯,也是最尊贵的囚犯。 如今大兴朝廷和齐王处于对峙中,他们自是不会希望惹恼恒景,让恒景突然和齐王一起对大兴朝廷发难。 时颜到了房间里后,也不急着做什么,唤人要了壶热茶,便坐在窗边的长榻上,慢慢地品尝着。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阵行礼声,“见过卫六郎!” 时颜转头看向房间门口,刚好见到房门被人推开,卫六郎和林也一起走了进来。 时颜不意外他们会来,立刻站了起来,朝他们微微一笑,道:“卫六郎可是特意来看我的?” 看到面前女子明艳清淡的笑容,卫六郎的脸又不自觉地红了红,眼神往旁边飘了飘,轻咳一声道:“我确实是特意过来的,但要见夫人的不是我。” 说着,他看向了一旁的林也。 林也走前一步,朝时颜深深行了一个礼,站起身,眼神莫名地看着时颜,突然轻叹一声道:“夫人,幸好你平安无事,你可知,都督快要被你这回逼疯了。” 第248章 他心心念念那个人(一更) 时颜早就猜到林也很可能是恒景派来这里的。 然而,亲耳听到他说到恒景的情况,她的心微紧,立刻道:“都督怎么样了?” 这般看来,恒景很可能与卫家,或者说太皇太后达成了某种合作。 他们如今会直接在房里与她说这种事,说明至少在这一刻,这个房间里是安全的。 林也想到从西南道颍州那边传来的信件,又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如果说,从刘津江手里带走陛下,对他来说是剜心般的痛苦。 那对于都督来说,夫人毫无音讯这些天,他承受的何止是剜心的痛苦。 他看着时颜,压低了一点声音道:“夫人,属下和卫六郎只是暂时支开了韩二郎的人,咱们时间不多,属下便长话短说。 夫人被刘将军掳走的第二天一早,都督便从衮州赶了回来,都督从江统领处得知,夫人被掳那天曾去看过夫人先前安置在颍州城外农舍的几个女子,从那些女子口中得知,有一个男子曾经打探过夫人的消息。 都督立刻派人去找到了颍州和颍州附近几座州的守城兵士,以及所有可能见过那个男子的人,要求他们把那个男子的模样画出来。 幸好,因为那个男子的面容比较特殊,很多人都对他有印象,有一个守城的兵士更是擅丹青,把那个男子的模样画下来了。 薛刺史和向南那小子一看那画像,便认出了,画像中的人正是……刘将军。” 时颜没说话,只认真地听着林也在说。 当初,她从那几个女子口中知道了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后,曾想过让她们把那个男人画出来,可惜,最后留下来的那几个女子皆是出身不高的,好几个人连字都不会写,别说画画了。 本来,她也想过去找人去询问颍州和颍州附近几座州的守城兵士,看还有没有人见过那个男子,可惜在回府途中,她就出事了。 林也继续道:“知道掳走夫人的人是刘将军后,都督立刻让向南给我传了信。 我这些天也一直在寻找刘将军的下落,只是当我去到齐王驻军的地方后,发现齐王对外放出消息,说刘将军这些天家里有急事,回去了一趟,但我是知道他口中的刘将军可不是什么刘岩,而是我认识的那个刘将军。 我自然也知道,刘将军早就父母双亡了,家中又没有旁的兄弟姐妹,他又还没娶妻生子,哪来的家可言? 后来,我又发现,齐王一直在派人暗中搜寻刘将军的下落,我猜测,只怕是刘将军瞒着齐王离开了,刘将军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若是消息传出去,只怕动摇军心,这才封锁了消息。 我就是在这时,收到了都督那边的来信。” 幸好他们千问阁的情报站遍布整个大兴,养了无数用以通信的信鸽。 而他每去到一个地方,都会遣人给向南发一个消息,并定期让人去他所在地附近的情报站查看有没有给他的信件,以防陛下或千问阁那边突然出了什么事,向南联系不上他。 因为这样,他才在陛下失踪后,第一时间收到了恒都督那边的信件。 林也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旁很有礼数地没有开口打断他的卫六郎一眼,道:“都督给我的信件中说,从刘将军在西南道行动时完全没有掩盖容貌这一点中,他推测刘将军掳走夫人,很大可能是他自发的行为,刘将军想要去做某件事,而且,他是存了死志去做的。” 幸好在恒都督身边,还有一个了解刘将军的薛寻。 薛寻立刻推测出,刘将军这般做,很可能是想用夫人作为筹码,去向韩圻年复仇。 最后,他们那边的消息跟他这边刘将军私自离开了齐王军中的消息一合并,薛寻的那个推测就显得更有可能了。 只是,刘将军做梦也想不到,他掳走的那个人,正是他心心念念要为她复仇的陛下罢。 时颜听到这里,嘴角不禁微扬。 她就知道,恒景不是那种会被意外轻易打倒的男人。 便是再焦急担忧,他也不会失去理智,会把事情都做得很好。 林也继续道:“都督还在信中说,他已是去信给太皇太后,让太皇太后和卫家协助他,救下夫人。 太皇太后已是答应了协助都督,她还忆起这些天在青州办事的卫六郎曾写信回来说,韩家最近派了不少人在望京附近的州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太皇太后把这件事告诉了都督,都督便让我直接来找卫六郎,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没想到,韩家这段时间鬼鬼祟祟的原因,还真的跟陛下有关。 能这么快把陛下找回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时颜在听到林也说恒景去信请求太皇太后帮忙的时候,心底就不禁有些讶异。 恒景会这么做,她理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恒景远在西南道,他们如今留在望京的人手不多,而且那些人都处境敏感,如果这件事真的跟韩圻年有关,他们想用这些人救出她,几乎不可能。 如今最了解韩圻年行踪并有能力压制他的,唯有太皇太后和卫家。 可是,他们如今和太皇太后以及卫家,到底是立场不同,时颜自然不会天真地觉得,太皇太后是出于先前和恒景的那点情分答应帮他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也比她落入韩圻年手中好太多了。 如今一切事情都清楚了,时颜暗暗出了一口气,转向卫六郎,认认真真地向他行了个礼,道:“不管怎么说,多谢卫六郎出手相助。” 卫六郎轻咳一声,连忙摆了摆手,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道:“夫人不必这么客气,若是夫人落入了韩祈年手中,我们也很难办。” 毕竟这位夫人的身份太特殊了。 她背后是恒都督的势力,若是韩圻年攥着这个筹码,让恒都督受制于他,或者用这位都督夫人设局陷害他们卫家,都是太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时颜看到他这模样,脑中浮起的却是他小时候眼巴巴地跟在青婉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想让青婉给他做点心吃的小模样。 于是总有种这小鬼头是在故作老成的感觉,不禁不觉得他严肃,还想笑。 卫六郎说着说着,自然也发现了时颜嘴角边那掩不住的笑意,她看着他的那双漂亮的眼眸中,仿佛有淡淡的星子在闪烁,不禁脸微红,一张脸却是装得更严肃了,背着手腰杆挺直道:“姑……太皇太后曾交代我,一定要好好招待夫人,夫人放心,在去望京的一路上,我一定会护好夫人,不会让夫人被韩家那群小人打扰。 夫人有什么需要,随时与我说便是,到时候会有一个叫卫兴的侍卫跟在夫人身边,他是我的亲卫之一,夫人到时候找他便是,他会把夫人的需求传达给我。” 第249章 恒都督唯一的锁(二更) 卫六郎不太明白面前的女人为什么会用那种神情看着他。 但莫名的,他不讨厌她这种神情,还有种淡淡的怀念的感觉。 明明平日里,他对女人都是敬而远之的。 时颜听到他的话,却是忍不住眼眸微闪,轻笑一声道:“可是生意兴隆?” 这小鬼头以前馋青婉的点心,为了让青婉做点心给他吃,常常会跟在青婉身后拍马屁。 什么青婉若在外头开一家点心铺子,定然会生意兴隆,排队的人会从望京的南城门排到北城门。 又说什么,以后他给身边的人改名字,就用生意兴隆四个字,这也是他对青婉以后那个点心铺子的美好祝愿。 说得青婉真的要去开这么一家点心铺子似的。 因此,听到他说“卫兴”这个名字,时颜立刻联想到了他当初随口说过的那些话。 卫六郎一愣,不禁微微瞪大眼眸,下意识道:“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身边最信任的四个侍卫的名字,分别就叫卫生,卫意,卫兴,卫隆,正是取自生意兴隆四个字! 只是,天底下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给侍卫改名字的人,应该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才对! 卫六郎这般说着,眼底悄然掠过一抹黯然。 时颜只淡淡一笑,道:“没什么,随口说的罢了。” 卫六郎到底年轻,心思比较单纯,闻言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哦”了一声,挠了挠脑袋道:“没想到夫人随口说便说中了,夫人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聪慧非常的女子。” 看到他这憨厚老实的模样,时颜的心情到底好了不少,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谢卫六郎夸赞。” 卫六郎的脸又是微不可察地一红,装作一脸淡然地别开了眼睛。 一旁的林也忍不住有些好笑地看了自家陛下一眼,哪里不知道,陛下是在故意捉弄卫六郎呢。 为了不让陛下玩着玩着玩过头了,反倒让卫六郎察觉到了陛下的真实身份,林也看向时颜,开口道:“夫人,属下方才已是命人给颍州那边送信,最迟明天晚上,颍州那边便能给我们回信了。” 时颜点了点头,顿了顿,道:“你还没与我说,都督如今如何了?” 方才,林也说恒景差点被逼疯了。 只是,林也把她被掳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唯独没有说到恒景的情况。 林也一愣,无奈地笑笑道:“属下都忘记与夫人说这件事了。 这短短五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都督的情况……不太好,向南给我的信件中说,自从夫人出事后,都督便不吃也不睡,只一直在四处处理事情,不管他身边的人怎么劝说他求他,他都不理不睬。 据说琬灵公主和西南道严家的人,被都督折磨得快疯了……” 这是向南私下里给他的信件中写的。 时颜听得心底一抽一抽的,听到林也最后那句话,不由得道:“都督把琬灵公主和严家的人抓起来了?” 他会这么做也不难理解。 她被被掳之前,曾跟江在分析,先前在西南道发生的很多事情,应该都是琬灵公主勾搭严家一起做下的。 而最有动机和那个能力派人来抓她的,也只有琬灵公主和严家。 林也点了点头,道:“除了严家家主和他的妻儿逃脱了,其他人都被都督抓了起来。” 时颜不担心琬灵公主和严家那些人的下场,但她担心恒景。 他便是把那些人折磨死了也不关她的事,但他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时颜抿了抿唇,突然看向林也,道:“林也,我写一封信,你帮我送去给都督。” 林也这次过来,也有此意。 如今这种情势,只怕陛下短时间内很难与都督团聚。 不管是陛下还是都督,都必须要稳住自己的心态才好。 而且,更让他在意的,是向南给他写的信件中提及到的,恒都督的状态越来越让人觉得恐怖这件事。 陛下被掳后,恒都督不禁几乎把琬灵公主和严家的人折磨疯了,还直接下令,让人把衮州那几万南越兵士直接活埋了。 恒都督当初是为了处理南越兵士逃跑一事赶去衮州的,谁知道第二天,陛下就出了事。 恒都督顾不上还没抓回来的那几个南越兵士,就赶回了颍州,只是离开衮州前,他面无表情地下令,把所有南越兵士活埋。 这件事之残忍嗜血,让人震惊。 要知道,恒都督以前带兵打仗,便是以仁义亲和闻名! 他御下极严,从不让手下的人欺压百姓,滥杀无辜,便是处理战俘的手段也十分理性,能和敌人交换人质的便交换人质,不能用来交换人质的,便把他们扣押下来做劳力,只有极个别不听管教的,会被诛杀外,他几乎不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杀人。 更别提,做出活埋兵士这般血腥恐怖的事情了。 要知道,那几万南越士兵虽然野性难驯,但经过那一段时间的归降和驯服,很多人已是有了投降的意思。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逃走的那批南越兵士那般,危险而极端的。 然而,恒都督却直接把所有人都活埋了。 据说,活埋那些南越士兵那一天,整个衮州城都回荡着南越士兵的哀嚎和挣扎的吼叫,仿如厉鬼。 那一天衮州城的百姓都把自己关在了房子里,不敢出门,衮州城的孩子因为听到了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叫,生生做了好几天噩梦。 而直到那一天,大伙儿才知道了恒都督为什么这么做。 在他们活埋南越士兵的时候,那几个逃走后没被抓回来的南越士兵突然红着眼闯了进来,仿佛疯子一般见人就砍。 然而,区区几个人又怎么敌得过千军万马,很快,他们就被抓住了。 恒都督利用了那几个南越士兵心中对同胞的感情和不忍,活埋南越士兵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引诱他们出来。 知道这一件事后,林也感觉自己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沉稳而温和,他心底藏着一个恶鬼,而陛下,是唯一能把那个恶鬼锁起来的人。 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子,林也暗叹一口气,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听到那些事,陛下定然已是很担心了,还是先让她缓几日再说吧。 一旁的卫六郎忍不住道:“恒都督和夫人果然伉俪情深,但还请夫人动作快一些,我们没办法支开韩二郎的人太久。” 时颜立刻点了点头,道:“没问题,我就写几句话。” 说完,时颜快速走到客栈房间自带的小书房里,拿出纸和笔,快速写了几句后,便小心翼翼地折起来交给了林也。 就在林也和卫六郎准备离开之时,时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不知道如今刘将军如何了?” ------题外话------ 感谢书友。投的月票,还有大家投的推荐票,么么~~开启新地图,要先捋顺脑中的想法,今天没法加更了,但今天过后,更新就会恢复正常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68章 她还好吗(一更) 虽然害她陷入如此境地的是刘津江,但知道了他为什么这么做后,时颜心底的感觉很复杂,到底是无法完全责怪他。 方才,刘津江扶她下马时在她耳边暗暗抛下的“等我”两个字,多少还是让时颜有些不安,就怕这家伙又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 刘津江骨子里是怎么疯狂的一个人? 林也眸色微闪,淡淡一笑道:“刘将军很好,正在另一个地方被看守着。” 只是,刘津江会武,又是敌军的将领,他的处境自是没有时颜这么好的。 林也顿了顿, 道:“我以前跟刘将军有些交情, 我一会儿也打算去看望一下他。” 时颜知晓林也这是在说, 他会想办法照顾一下刘津江,心顿时放下了不少,嘴角微微一扬道:“好。” 说完,卫六郎和林也便离开了。 卫六郎离开时颜房间后没多久,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林也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笑笑,道:“卫六郎可是还有事要与我们夫人说?我一会儿想去看看刘将军,卫六郎若想回去找夫人,你自行过去便是。” 他能看出来,陛下挺喜欢这卫六郎的。 若卫六郎多多出现在陛 卫六郎顿时回过神来,立刻脸色涨红地摆了摆手,道:“不是!我只是……觉得都督夫人挺好的,难怪恒都督那么喜欢都督夫人。” 连他自己也讶异,他竟然会对一个陌生女人没有一丝反感的心理,甚至隐隐的,还有一种想要接近她的感觉。 以前, 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似乎只有他那个红颜早逝的当上了女帝的表侄女。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老爱缠着她,每每进宫找姑母,都会偷溜出去找自己那个表侄女。 自己当初怎么就那般厚颜无耻地一声一声唤她“表侄女”,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唤她陛下的。 后来逐渐长大了,卫六郎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明明很关心那位陛下,但在面对她时总是不冷不热,还从不主动接近她了。 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明面上总是不让小时候的他去找陛下,却总是没有强硬地阻止。 可能因为自己那时候年纪小,便是频频去找陛下,也不会太引起韩圻年的注意。 只是,到他十岁后,他就再没有机会这般频繁地去找陛下了,家里人使出了真正强硬的手段,至此,除了一些大型的场合,他再没有机会私底下见那位陛下一面。 他还记得, 那时候阿爹面对他委屈又不解的表情, 只抚了抚他的头, 轻声道:“律儿,我知晓你很喜欢陛下,陛下也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但如今你大了,不好再这般频繁地和她接触了,这样只会害了她。 你等着,陛下在努力,爹爹和你姑母也在努力。 总有一天,你能光明正大地去找陛下,想什么时候去,便什么时候去。” 顿了顿,卫六郎还记得,自家爹爹似乎淡淡地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若不是因为如今的情势,南儿该是与陛下有婚约的。” 阿爹话里的南儿,指的是他的大侄子,卫南风。 那时候很多他不懂的事情,在长大后都慢慢懂得了。 只是,那个曾经他很想亲近却又不懂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林也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没看出卫六郎的拘谨,道:“是么?” 便是卫六郎没认出陛下,潜意识对她的感情还在罢。 事实上,连林也也有些感叹,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陛下会再次回到望京,与太皇太后和卫家再次扯上了联系。 只是,他却是拿不准,若是让太皇太后和卫家知晓了夫人的真实身份,他们会是什么想法。 陛下再怎么说,身体里流的已不是皇家的血。 而且,如今这情况,其实太皇太后和卫家没必要非要扶持皇室中人。 若是卫家有野心,趁着如今天下大乱之时,他们自己坐上那个位置都是完全可以的。 林也向卫六郎告辞,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不管怎么说,夫人在太皇太后和卫家面前暴露身份的风险太大了,这一点,他相信夫人也是知晓的。 他慢慢下了楼梯,走到了客栈一楼后院的一间小房间里。 为了避免出什么幺蛾子,卫六郎把这整家客栈包了下来,刘津江如今就被关在一楼这个原本作为店员休息间的小房间里,门外是一层又一层的护卫。 林也不动声色地拿出卫家的令牌,顺利地进了房间里。 一进去,就见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微微弯着身子盘腿坐在靠墙的长榻上,头微微低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林也一看过去,便能看出盈满他全身的压抑阴沉气息,仿佛一只蛰伏的猛兽,随时都会扑过来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林也静静地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才迈步走了过去。 刘津江只一直低垂着头,似乎连抬头看他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方才进来时,林也已经暗中观察过了,许是觉得刘津江的价值远没有陛下高,韩二郎倒没怎么往这边插人,外头十几个侍卫,韩二郎的人只有两个,且都在外围。 只要他们不扬高声音说话,韩二郎那两个人便不可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林也一直走到离刘津江一步远的地方才停下了脚步,淡淡道了句:“久违了,刘将军。” 刘津江抬头,眼眸通红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嘶哑着嗓子道:“她还好吗?” 他嘴里的她,只可能指一个人。 林也淡淡一笑,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道:“好得很,若不是因为刘将军这回自作主张把她带了出来,她只会更好。” 刘津江身子一僵,狠狠一咬牙,“我等不了了,我忍了这么多年,就是想亲手为她报仇。可谁料那个没用的畜生,竟然在我报仇前就要败在其他人手下! 我说过,我会替她手刃仇人,然后把她带回家! 如果我连手刃仇人都做不到,我又有什么资格带她回家……” 林也暗叹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便是你替她手刃了仇人,决定你有没有资格带她回家的那个人,也是她,不是你。” 刘津江的身子一下子僵得更厉害了,双手紧握成拳,身子不自觉地轻颤。 林也又忍不住暗叹一口气,哪里看不出来,这男人心底的执念已是快要成魔。 只是,不属于他的人,便是他再如何强求,也终究不属于他。 林也琢磨了一会儿,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刘将军,过于执着某件事情,痛苦的只是你自己。 该放下的事情,便放下罢。 我相信不管怎么样,她都是盼着你好的。 便是冲着你与她先前的情分,我也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在那之前,还望刘将军不要冲动行事,否则,便是玉皇大帝下凡,也救不了你。” 第269章 梦里是君醒来亦是君(第二更) 说完,林也转身便走。 他知道这男人不可能因为他区区几句话,便放下他心底的执念。 他只需要起到敲打他的目的便可。 只要他还想活,就要乖乖听话,若他不想活了,那这天底下就没有能救他的人。 然而,林也刚迈出一步, 身后就传来男人沉哑至极的嗓音,“林十七郎,你当初跟在她身边的时间,比我还长。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都督夫人是谁。” 林也脚步顿了顿,静默了片刻,轻轻一笑,“我不知晓刘将军在说什么, 都督夫人当然就是都督夫人, 还能是谁?” “你!”刘津江终是无法抑制地咬了咬牙,似乎大力喘了一下气,道:“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的感觉不会错,如果只是一次两次的巧合便算了,但在这么多巧合下,他又怎么可能会认错人! 他早该想到的!他明知道那个男人如他一般,对陛下有着不一般的执念,三年多前,他们在皇陵前的对话,他还历历在目! 这样一个男人,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三年内,便移情别恋,爱另一个女子至深! 薛寻和林也他们其实也不是向那个男人投诚,他们投诚的,是那个男人的夫人,也就是, 他们的陛下! 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想到的! 如果他再早一些确认这件事,他就不会那般纠结,在离开那个密林那一刻,便会不顾一切地把她带离这一切!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侍卫的轻咳声,林也知晓,这是卫六郎的人在警告他。 刘津江因为心底的激动,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音量,外头的人定然听到了。 只是,他没说什么,只淡淡地一笑,甚至没有再转头看身后的男人一眼,道:“刘将军,不管你问我多少遍,我的回答还是一样。 都督夫人就是都督夫人。 如今她,只有这个身份。 你知晓怎么做才是为她好,若你无法接受她这个身份,那便请刘将军远离我们夫人。” 顿了顿, 林也淡淡道:“你已经害了她一次,应该不会希望再害她一次。” 这句话仿佛一把利剑直插刘津江心口, 他表情僵直, 许多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口,再也无法出口。 是啊,若她真的是陛下,如今让她陷入这进退两难的局面的,便是他! 可是,这并非是他所愿!若他早知道她的身份,他又怎会,又怎会! 而且,若不是那男人没有保护好她,他又怎么能把她成功带出来! 都是那男人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明明没有保护陛下的能力!他怎么敢……怎么敢就这样把陛下留在他的身边! 他没有那个资格! 林也说完后,没再看刘津江的反应,直接便走了出去。 事已至此,再去责怪任何人也没用了。 他只能想办法,在这复杂的处境下保护好陛下。 直到陛下和都督团聚那一天。 …… 接下来几天,除了身边一直有看管的人外,时颜过得其实很不错,比跟着刘津江风餐露宿那几天好多了。 恒景显然和卫家达成了什么合作,卫六郎不但对她客气有加,还仿佛生怕委屈了她一般,一天能遣人问她十遍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还以她是女子,身边都是五大三粗的侍卫服侍不方便为由,给她配了两个婢女。 看着韩二郎的脸色越来越铁青,时颜说不出的畅快,也乐得跟卫六郎走得越来越近。 她可还记得那家伙上辈子在她死之前捅她那几刀,虽然她暂时没法捅回他报仇,但能把他气得半死,也足够她在这般沉闷的赶路中乐上半天了。 恒景跟卫家达成的协作,时颜猜都能猜到。 如今太皇太后和卫家的困境在于,他们一方面要对付韩圻年和韩家,一方面还要对付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 太皇太后和卫家被韩圻年打压了这么多年,即便他们一直有在暗中经营那些关系,也趁着韩圻年名声大跌,拉拢了很多反对韩圻年的势力到他们那一边,但要在短时间内恢复至他们最巅峰的时候,也不可能。 即使是太皇太后和卫家势力最巅峰的时候,要同时对付韩圻年和齐王,也很艰难。 要想最快最稳地解决这件事,唯有拉拢另一支强大的势力。 时颜这时候的出现,便是给他们的契机。 恒景只怕是以和太皇太后以及卫家合作对付韩圻年和齐王为条件,请求太皇太后和卫家救下时颜。 这件事卫家显然没想瞒着韩家,也瞒不住。 等到恒景出兵帮助大兴的军队对付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那一天,他们自然就会知道这件事。 何况,韩圻年又不蠢,在卫六郎突然出现拦下韩修旭带走她那一刻,他们只怕就已经嗅到了他们间不同寻常的气息了。 果然,在第二天傍晚,时颜收到的恒景的亲笔信证实了他与太皇太后和卫家合作这一点。 可能是担心信件会被人中途拦截,恒景没有在信里多说什么,只表达了一下对她的挂念,以及他不日即将出兵帮助大兴的军队这件事。 时颜看着这封简单的信,心里既亢奋,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和恒景分开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一些他那边的消息,她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恒景这封信这么简单,字里行间的感情,还不及信封上“吾妻亲启”四个字浓烈,时颜又有些不满。 这不解风情的男人,被人看到便看到了,多说掏心窝的话不行吗? 她又不介意别人吃他们的狗粮。 平日里在她面前,明明挺会撩的。 想是这么想,时颜还是把这封简短的信上上下下看了七八遍,几乎都能背出来了,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收了起来,又写了一封回信给恒景。 上一回第一封信,她因为赶着时间,只简单地报了个平安,还什么都来不及说。 罢了,那男人不愿意说掏心窝的话,就由她来说。 时颜先是简单地把自己如今的情况写了一下,写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嘴角微扬,写下了一句:吾思君甚笃,梦里是君,醒来亦是君。 写完后,她又读了一便,嘴角笑意更深。 先前,她暗搓搓想撩他,却总是会被他反撩过来。 如今隔了这十万八千里,他们只能靠小小的一张信纸联系,她就看他怎么反撩回来! 想到这一点,时颜一整天,嘴角的笑意都是甜的。 就这样,他们在第五天的时候,终于回到了望京。 卫六郎早早便遣了人与时颜说:“夫人,望京城到了。” 时颜立刻撩开帘子,探出窗子看了看。 眼前看到的场景,却是让她不由得微微一僵,眉头紧皱。 第270章 这非一般的缘分(一更) 却见望京城外的空地上,挤满了灰扑扑的难民,为了不让他们把进城的路堵住,不时有士兵走出来,把挡住了城门口的难民赶到两边去。 城门口的两边,显然已是成了一个小小的难民营,有条件的难民已是支起了帐篷, 没有条件的难民在地上铺一块烂布便算是一个临时的安置点,很多人甚至直接席地而坐。 大兴朝廷和齐王对仗的战场离望京不远,当初齐王可是差一点就打进了望京所属的关内道,因此一路过来,难民四处可见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直到看到连作为首都的望京城外都挤满了难民,而大兴朝廷显然连望京城外的难民都无力安置时, 时颜终是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才有了一种, 这个国家已是烂到了骨子里的感觉。 大兴会变成如今这种风雨飘摇、四分五裂的情况,不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那是大兴的中央朝政被日复一日腐蚀到了今天,所造成的后果。 作为曾经的这个国家的女帝,时颜此时心里的感觉,说不出的复杂。 那侍卫一看时颜的模样,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叹一口气,道:“齐王和青耳族联军如今占据了陇内道和河东道,望京所在的关内道就在旁边,如今朝堂上人心惶惶,都担心若是真的打起来,会牵连到望京。 若是平常的时候,安置这些难民也不过是花些时间和精力的事情。” 时颜一听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大兴那些肱骨之臣现在一个个只怕都缩在望京城里瑟瑟发抖,生怕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打过来呢,又哪有那么多心思去关注这些难民。 说难听一点,到时候望京城门破了,跑得最快的, 也只会是他们。 时颜没再说话,只嘴角微抿地看着那些脸上布满恐惧和麻木的难民。 战乱一起,受苦受难的只会是这些无辜的百姓。 而韩圻年在这样的情况下,想的不是要如何打退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而是担心战役一旦打起来,若是太皇太后和卫家趁机对他发难,他临时无法调动人马! 如今大兴的军队,掌握在韩圻年手上的占大多数,若是他始终不愿意发兵攻打齐王他们,便是卫家执意发兵,也是没用的。 别说卫家如今在军中的势力远不如韩圻年,单说一支军队,若军心不齐,强行发兵,也只是被人按着打的份。 时颜闭了闭眼,这些事,她在西南道的时候,已是和恒景分析讨论过无数遍。 只是,在西南道的时候,她还可以安心做那个看人打架的渔翁, 如今见到这满地的难民,她一颗心沉甸甸的,却是无法再安心做这个看戏的人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已是离城门越来越近。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声怒斥,“你在做什么?你疯了!” 随即,是一个小孩压抑的嘶吼,和一阵明显异常的骚动。 时颜不禁皱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穿着秋香色衣裙、打扮精致娇美的女子站在一群难民中间,表情震惊愤怒地瞪着面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 那女子的穿着打扮,一看就和这难民堆格格不入,明显是望京城里某户大户人家的娘子。 她身旁,除了有两个穿着同样的蓝粉色衣裙的婢女外,还有七八个侍卫。 此时那些侍卫都一脸警惕,右手覆在腰间的剑柄上,那是一个随时准备攻击的动作。 那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护在女子身边,用和女子一样的愤怒神情看着面前的小男孩。 小男孩背对着时颜,时颜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附近的地面上,撒了好几个蓬松柔软的大白馒头。 那白乎乎的馒头掉在了地上,已是染上了几许灰泥,围在这几人身旁的其他难民眼巴巴地看着那几个馒头,只是许是碍于那女子和她的侍卫在场,便是他们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也没人敢上前去捡。 时颜看着这场面,眉头不禁皱紧。 他们这一列车队,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那个在焦点中心的小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直在那里仿如受伤的小狼崽一般朝着那秋香色衣裙的女子嚎叫。 那女子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害怕地退后了两步,咬了咬牙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不过是……不过是给你送了点馒头,我没做什么吧!” 她身旁的两个婢女立刻也跟着道:“你这小鬼,怎么敢这样对我们五娘子! 我们五娘子心善,见官府虽然每天都派人给你们分粥,但你们这些小孩和一些老人常常抢不到,这才心里不忍,每天拿点新鲜出炉的馒头分派给你们。 你……你不领情便算了,怎么还敢对我们五娘子这般不敬!” 另一个婢女立刻不甘落后地大声道:“就是!你这小娃娃简直不知好歹!你不要,还有得是人要!” 说着,她弯腰就要去捡掉落地面的馒头。 突然,那小孩就仿佛疯了一般,冲过去不由分说地拼命踩踏着那些馒头,一边踩还一边愤怒地嘶吼着。 那吼声,就仿佛一只受到了伤害的小狼崽,听得人心里不适。 那婢女被吓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怒到了极点,尖声道:“你这小鬼别敬酒不吃……” “五姐!”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少年嗓音响起,打断了那个婢女的话。 卫六郎突然下了马,皱眉大步往那吵闹的中心走去,那女子一见到卫六郎,似乎有些讶异,下意识道:“阿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六郎却哪有心思回答她这个问题,看着这一场闹剧,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才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远处的时颜挑了挑眉。 卫六郎叫那个女子五姐,显然,那是卫家的娘子。 卫五娘立刻咬了咬唇,脸上的神情有些愤然,“我也不知晓,我不过是看这些小孩老人可怜,想分派一些馒头给他们,谁知道,这孩子突然发了疯一般把我给他的馒头丢到地上,还不停朝我吼叫……” 她话音未落,一个带着浓浓讥讽的声音就响起,“我还道这里怎的这么吵闹,原来是卫五娘来给难民分发馒头了。 按卫五娘所说,你只是给这孩子发了几个馒头,那孩子就突然朝你发难,这听起来很奇怪罢? 无缘无故的,这孩子怎么会这般针对卫五娘? 我也在这里分发了两天馒头了,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呢。 会让一个孩子那般愤怒的,显然不会是什么小事,这孩子……不会受到了什么欺负罢?” . 第271章 简直愚蠢(二更) 这声音,时颜莫名觉得一阵耳熟,循声看过去后,不禁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轻嗤一声。 说话的女子,竟然是曾经和她结过不少怨的韩三娘——韩雪晴! 她还是女帝时,这韩雪晴便仗着自己是韩圻年最得宠的小女儿, 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在她重生后,她和她在畅音楼又对峙了一番。 没想到这回她回望京,城门还没进呢,就再次遇到了这个老熟人。 不得不说,真的是缘份啊。 被倏然打断了话语的卫六娘愣了愣,猛地看向正被婢女和侍卫簇拥着走过来的韩雪晴, 显然被她的话气到了。 只是,到底是受到过良好教养的世家女子, 最后, 她也只是冷冷地道:“韩三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这些话,不就是暗指这小男孩突然对她发难,是因为她欺负了他么! 韩雪晴扬了扬眉,一脸好笑地道:“卫五娘跟我说话这么冲做什么?难不成我说的哪句话戳到卫五娘的心坎了?” 卫五娘脸色更难看了。 卫六郎看了看自家五姐,又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韩三娘,显然一脸头疼,拉了拉自家五姐道:“五姐……” 他想说,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什么不好看的事情,只会损害他们卫家的名声。 何况,这件事从表面上来看,惹怒这个孩子的人确实是卫五娘。 卫五娘却显然被韩雪晴这阴阳怪气的话气到了,突然冷笑一声,道:“韩三娘想多了,我平时说话的语气便是如此, 韩三娘觉得我冲, 只怕是自己心里有鬼罢。 也是,听说你们家最近遇到了不少事情,韩太傅都有些焦头烂额了,韩三娘作为韩太傅的女儿,定然也受到了影响,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对自己怀有敌意罢!“ 这段话可谓诛心。 韩雪晴的脸色立刻变了。 她阿爹和韩家最近遇到的事情何止多! 她听说,最近朝堂上弹劾阿爹的奏折就没断过!很多先前讨好谄媚阿爹的人,莫名其妙地不再与他们家来往了。 而她作为阿爹的女儿,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很多先前围着她转的京城贵女突然都和她拉开了距离,还留在她身边的人,也时常一脸复杂地看着她,对她的态度远没有先前热络。 这让从小到大都是被捧着长大,还曾被人说曾经那个女帝不如她的韩雪晴如何能接受这样的落差? 她便是只是个闺阁女子,也感觉到了他们家最近的巨大变故,这些变故足以让她心里不安到了极点。 这两天,她阿娘还非要她亲自去城外给这些脏兮兮的难民分派馒头, 说什么卫家的娘子也去了, 他们韩家的娘子可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否则, 她才不会来这种让人作呕的地方。 这卫五娘是故意提起他们家的事情膈应她的! 只是,她说的都是事实。 卫家这段时间的声望在飞速攀升,与他们韩家的情况完全相反也是事实。 她竟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回去。 一直在看戏的时颜忍不住扬了扬唇,这卫五娘攻击力还挺强。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旁传来一声恶狠狠的咬牙低斥,“这小娼妇!” 这低俗的唾骂让时颜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发现果然是韩修旭。 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家族被一个小娘子这般践踏,他心里只怕恨到了极致。 另一边,卫五娘见到韩雪晴显然被气到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禁满意地扬起嘴角。 她卫五娘被谁看笑话,也绝不会被这韩三娘看笑话! 想当初,她是如何被她带领城里的贵女孤立欺负的,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她想让她当众出糗,她偏不让她如意。 想着,她看了还在对她怒目而视的孩子一眼,眼里的嫌恶和惶恐一闪而过,很快便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走上前半蹲在那个孩子面前,轻柔道:“小娃娃,别怕,我只是想给你送点吃的,你可是不喜欢吃馒头? 你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遣人给你送来。” 她亲自到城外给难民发放馒头,为的不仅仅是她的名声,更是他们卫家的名声。 不过是一个任性古怪的小娃娃罢了,他不知好歹,没关系,正好让她有机会表现表现自己。 不远处的时颜却早在看到她半蹲到孩子面前的时候,就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冷然地低骂了一声,“愚蠢!” 随即,不顾身旁两个婢女的劝阻,径直下了马车。 在不远处一直守着时颜的林也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嘲讽地扬了扬嘴角。 这卫五娘不懂事便算了,卫六郎却也不知道阻拦一下。 只怕卫六郎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厉害。 到底还是太嫩了些。 见到陛下下了马车,径直往那边走过去,林也没有一丝讶异,眼里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也不动声色地下了马,跟在了自家陛下身后。 卫五娘说完后,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孩子,却见他依然狠狠地瞪着她,小胸脯一起一伏的,仿佛在拼命隐忍着什么。 突然,他仿佛小兽一般嘶吼一声,抡起拳头就狠狠朝卫五娘的脸砸去! 这一变故,显然让卫五娘和她身边的人都惊到了。 幸好卫六郎反应及时,立刻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拉,这才让卫五娘避开了这孩子的攻击。 卫五娘身旁两个婢女反应过来,顿时忍不住惊道:“你这小鬼!你可知你想打的人是谁!” 卫六郎把自家五姐牢牢护在身后,也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仿佛已是失去了理智的孩子,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道:“来人,先把这孩子……”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不会做出主动攻击他五姐这种事。 这件事应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只是,如今他们卫家在大兴朝堂上可是有不少敌人,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被人买通了,故意针对他五姐的! 不管怎么说,卫六郎都觉得,有必要先把这孩子带回去,好好询问一番。 “卫六郎,且慢!” 就在这时,一个清丽冷静的女声响起,与这剑拨弩张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眼神。 看到正缓缓朝这边走来的容貌娇艳的女子,韩雪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这不是…… 不可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如今,理应远在西南道才对! 卫六郎见时颜走了过来,也很是讶异,不由得眉头紧皱道:“夫人,这是我们卫家的事,你……” 让这么多人看了他们一场闹剧,他心里已是很不爽快了。 却没想到,这都督夫人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 卫六郎觉得,自己先前对她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好感,只怕都是错觉罢! 时颜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卫六郎,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只是,这一路过来,我受了卫六郎不少照顾,如今见卫六郎有麻烦,无法就这样袖手旁观罢了。” 卫六郎一愣。 他不是蠢的,立刻便明白了,都督夫人这是要帮助他的意思。 可是,这件事,她能做什么? 她莫非觉得自己有能力安抚这孩子莫名其妙的戾气? 他们连这孩子为什么这般针对他五姐都不知道! 再任由这件事闹下去,受损害的只会是他们卫家的名声! 要知道,他们就是趁韩圻年的名声受损、失去了朝中大臣和百姓的信任时,把他打压下去的! 他自是知道如今声望两个字对他们卫家的重要性! 卫六郎越想,心里越慌,眼见着那都督夫人已是走到了那孩子身前蹲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有些恼怒道:“夫……” 下一息,他的眼眸却不由得瞪大。 . 第272章 她哪来这么大的脸(一更) 他看到了什么? 原本那个暴戾狂躁的孩子,在听面前的女子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后,整个人似乎怔在了原地,脸上的暴戾倏然间仿佛褪去了不少,甚至轻轻咬了咬唇,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痛苦又委屈。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这么站在那里,两只小手似乎有些不安地攥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角, 死死地咬着唇。 那无助可怜的模样,看得卫六郎一颗心都紧了起来,有些难受,不禁脸色怔怔。 他前一息还在想,这孩子只怕是被谁收买了来陷害他们卫家的。 这会儿,他又哪里看不出来,弄错的人, 是他。 都督夫人还在跟他说着什么, 只是,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周围又有些吵闹,卫六郎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 他能看到的是,那孩子方才那股子狂躁慢慢完全褪去,一双眼睛甚至慢慢变红,突然,他哇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面前女子的怀里。 这事态发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看着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毫无自知之明地拼命往时颜怀里钻,卫五娘和韩雪晴都不禁皱起眉,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嫌恶的神情。 天啊,那孩子那么脏,身上还不知道有没有携带会传染人的病,那女子还不赶紧把他推开,是想做什么? 如果那孩子扑的是她们,她们避开都来不及了! 围观的难民也不禁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这女子, 光看她的穿着打扮,便知道定然也是一个贵人。 这样一个贵人,在那孩子扑向她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避开,还……还满脸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 这与他们曾经见过的那些总是高高在上,便连分派食物给他们都带着一股子施舍的贵人,似乎不太一样。 跟在时颜身旁的林也一直浅浅笑着看着这一幕,脸上不由自主地现出了几分感慨和骄傲。 这就是让他们心甘情愿跟随着的陛下啊。 陛下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她的聪慧和果断,而是这可以以平等的姿态面对任何人的心胸。 这是林也至今以来,再难从另一个人身上寻到的闪光点。 林也忽地,眸光微闪。 也不对,这个闪光点,他还在恒都督身上看到过。 只是,与陛下不同的是,恒都督对所有人的平等姿态表现在,他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都是一副淡然的神情,只是这样的淡然, 时常会被别人误会成是温和。 那是一种以绝对实力堆砌起来的自信与漠然。 这夫妻俩, 从某些方面来看,还是挺像的。 时颜完全无视了周围人的视线, 感觉怀里的孩子冷静下来后,才站起来,轻轻牵起他的小手,微微侧身看向显然还没回过神来的卫五娘和韩雪晴,嘴角笑容微凉,道:“你是……卫五娘罢?” 卫五娘一愣,下意识道:“是,你……” 她想问你是谁,但面前的女子没有给她问出口的机会,突然淡淡道:“那馒头便别再分了,我听闻,官府每天分给难民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稀饭。 你若真的想给没抢到稀饭的难民分派食物,还是分派稀饭罢。” 卫五娘一愣,眉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一脸不解又有些恼怒地道:“我为什么不能分派馒头?我堂堂卫家嫡出五娘子,难道区区几个馒头还分不起吗?” 她的恼怒来源于这女子似乎理所当然教她怎么做事的态度。 笑话,虽然过去因为卫家被韩圻年打压,她被望京其他贵女排挤了一段时间,但她还是金尊玉贵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卫五娘! 这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女子,哪来这么大的脸教她做事? 更别说,如今他们卫家的权势也慢慢回来了,便连韩家那些人,都不敢在她面前这么嚣张呢! 面对卫五娘毫不客气的反驳,时颜只暗暗冷笑一声。 愚蠢! 若不是看在卫家的面子上,她才懒得给她建议。 卫六郎虽然也不明白时颜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可是亲眼看到时颜把那个孩子安抚下来的,心里自然不敢再小看面前的女子了。 何况,明明他五姐和韩三娘都在给难民分派馒头,都督夫人却只让她五姐不要再这么做。 想到回望京这一路上,他和都督夫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某种默契,他自是知道都督夫人如今和他们卫家在一条船上,她会这么说,定然是为他们卫家好。 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五姐,夫人不是这个意思。” 卫五娘眉头皱得更紧了,对于自家弟弟不帮自己反而帮着一个陌生的夫人,心里有些不满,语气也有些冲,“那你觉得,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颜嘴角的笑意不禁更凉了。 一旁的林也终于看不下去,暗暗摇了摇头,走前一步,淡淡道:“卫六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呐。” 卫六郎一愣,想通林也这八个字后,脸色猛地一白。 他下意识地扫了时颜牵着的那个孩子一眼,却见他身上的衣服破烂得简直不能称之为一件完整的衣服,衣服上很多破损,仔细看,分明不是穿久了后自然破损的! 仿佛……仿佛是被什么人,用暴力弄坏的。 而他身上但凡露出来的皮肤,上面都是大片大片看着瘆人的淤青,他小小的额头上,更是有一处刚刚开始结痂还透着一丝血红的伤口! 他倏然间,仿佛明白了小男孩方才那么癫狂的原因了! 他五姐和韩三娘给难民中的老人小孩分派馒头这一举动,看似是在做善事,实际却是害了他们啊! 这里的很多难民因为脱离了正常的生存坏境,早已是化身野兽了,官府每天派的那些粥根本不够这些难民果腹!这时候,这些蓬松柔软的馒头在他们看来,无异于这天底下最让人眼馋的珍馐野味。 他们不敢袭击带着重重侍卫的他五姐和韩三娘,却敢袭击获得了这些馒头的老人和小孩! 而他五姐和韩三娘哪知道这些,以为把馒头派出去就完了,自是不会特意去留意受了她们恩惠的人是不是落入了更可怕的境地,更不会主动插手阻止这些悲剧产生。 卫六郎越想,一颗心越是沉得厉害。 看那小男孩的模样,还不知道他先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是被人打了,还是,遭遇了什么更恐怖的事情? 若这些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他五姐给他分派了馒头,这笔帐不用说,必定是算在他们卫家头上的! 而他五姐方才竟然还问那个小男孩是不是不喜欢吃馒头,他想吃什么,她都会遣人送给他…… 第273章 他们之间差得何止一丝半点(二更) 卫六郎猛地闭了闭眼。 若不是都督夫人在场,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件事最后到底会难看到什么地步! 见自家五姐听了林也的话后,显然更加困惑不满,还想说什么,卫六郎连忙低喝一声,“好了!五姐, 就照都督夫人说的,以后你不要再来分派馒头了!” 卫五娘猛地看向身旁的卫六郎,一脸讶异地想说什么,却再次被堵在了喉咙里。 只听卫六郎不容置疑地道:“而且,每次分派完食物后,都留几个侍卫盯着点。 那是我们卫家派出去的食物,谁敢抢, 便是与我们卫家为敌!” 他们不可能留一批侍卫在这里看着, 只留一两个侍卫, 也看不完所有人。 所以,他特意说了方才那一番话,就是想震慑一下这些难民,让他们不敢再那般明目张胆地抢他们卫家派出去的食物。 否则,好事也能变坏事。 而且,把食物从馒头换成稀粥,无形中也是降低了那些人的眼红程度,多少是能安全一些。 卫六郎说完后,不自觉地轻吸一口气,咬了咬牙。 阿爹说得对,他还是太年轻了。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竟是要都督夫人他们提点到这份上才能想通。 而都督夫人和她身旁的林郎君,却只消看上一眼,便明白了整件事情。 卫六郎心底越发沉了。 他虽然先前便听说了这都督夫人不一般,但这都督夫人的沉着和通透,还是让他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与她之间, 差得何止一丝半点! 听到卫六郎这一番话,卫五娘也怔愣住了。 卫六郎已是说得足够直白, 她也终于明白这其中的厉害。 这……他们的意思是,那孩子方才那般对她,不是突然发疯,而是……而是她好心做了坏事,害他被人欺负了? 简直荒唐! 这种事,她怎么会知道! 而韩雪晴早在林也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便脸色一变,悄悄后退了几步,远离了这些难民,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跑出一个对她发疯的难民似的。 毕竟……毕竟她也分派了两天馒头啊! 时颜见卫六郎终于反应过来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牵着手里的孩子就回到了马车上。 卫六郎见状,连忙转头跟自家五姐道了句:“五姐,今天便什么都别做了,先回家。” 随即,快速地跑到了时颜所在的马车旁,透过马车窗户看着时颜, 一脸赧然道:“多谢夫人的提点,还有, 抱歉。” 时颜瞥了他一眼,道:“卫六郎为何与我道歉?” 卫六郎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脑勺,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方才他还以为她是个不自量力、多管闲事的女子。 最后也只是道:“我替我五姐对夫人的无礼道歉,我五姐性子急躁了一些,没有恶意的。” 时颜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卫五娘要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这个孩子。” 卫六郎看了看乖乖巧巧地坐在时颜身旁的小男孩,脸上的神情更赧然了,“我五姐……确实欠缺考虑,可是,她是真的没想到分派馒头这件事会给别人带来这么多麻烦,她……不是故意的。” 时颜却只是似有若无地一笑,没说话。 卫六郎却莫名觉得,这女子的笑意中带着几分讥讽。 到底是他五姐做事不够妥当,卫六郎没再说什么,只道:“夫人,你要带着这个孩子吗?” 他有些不懂时颜这样做的用意,这件事已是解决了,以后也不会出现这孩子因为收到食物被欺负的事情了。 便是都督夫人怜悯这个孩子,也不用把他带在身边吧。 时颜却没说什么,只摸了摸身旁孩子的小脑袋,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都督夫人没有与他多说的意思,卫六郎只以为她累了,又向她道了声谢,刚要离开,却突然听到马车里的女子轻声道:“我方才与这孩子说了,你们卫家打算收留他,以后,就让他留在你们卫家罢。” 卫六郎脚步一顿,眼眸微睁地看着马车里的女子。 这也太突然了罢! 他们卫家不是说养不起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把他留在府里当个小厮也是可以的。 但都督夫人这先斩后奏的举动,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与这夫人相处了这几天,他不敢说对她十分了解,但她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没有礼数会擅自替别人做决定的人啊。 时颜顿了顿,又道:“这孩子的情绪还有些不稳定,待会,我会亲自把他送到卫家。” 卫六郎一愣,立刻一脸恍然。 既然恒都督已是和他们卫家达成了合作,都督夫人自然是想见见他们家的人的。 只是,贸贸然到他们卫家,韩修旭定然会想方设法阻止。 若是用送孩子到他们家当借口,韩修旭便找不到理由阻止了。 只是…… 卫六郎心里还是有些怪异。 都督夫人想见他们卫家的人,以后有的是机会,不用那么急,为了光明正大去他们卫家一趟,便擅自决定把这孩子塞给他们卫家罢? 莫非,都督夫人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他们说? 卫六郎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马上。 停滞了很久的车队,终于再一次缓缓往前行动了起来。 正如卫六郎所想,当他提出要请都督夫人把那孩子送到卫家后,韩修旭虽然满脸阴郁不满,却也着实找不到理由阻止这件事。 毕竟方才那孩子的癫狂模样,他也是看到了的,除了那都督夫人,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制得住他了。 若不是因为他三妹这两天也有去城外给难民发派馒头,他非得把这件事暗中传遍望京,好好抹黑一下这可恶的卫家不可! 看着卫六郎带着一众侍卫,簇拥着都督夫人所在的马车往卫家而去,韩修旭阴沉着一张脸定在原地,看了很久。 他身旁一个侍卫眉头紧皱,小声道:“郎君,瞧卫家那小子的嘴脸,他是完全不隐瞒他们和恒景那武夫沆瀣一气这件事了。 啧,若是他们当真联手,我们的处境只怕会更艰难!” 韩修旭一脸烦躁,咬牙道:“我哪里不知道!” 卫家那小子不是不想隐瞒,而是觉得,隐瞒也没用了罢。 在青州城外,他抓都督夫人这件事被那小子横插一手的时候,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本来他们韩家如今的处境已是危在旦夕,一旦卫家真的和恒景那武夫联手…… 韩修旭又狠狠咬了咬牙,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焦躁得仿佛整颗心被架在火上烤。 他忽然,猛地一扯马僵,冷声道:“走,先回去与阿爹汇报一下这一路的事情!” 卫家阴险狡诈,他们韩家却也不是吃素的! 要他们韩家就这样认输? 做梦! 另一边。 时颜进京后,原本是要先进宫面圣的,但卫六郎说圣上这段时间身子越发不好,便先把这件事搁置了下来,等圣上身子好一些再进宫。 马车又走了一段路后,终于停了。 因为卫六郎早就遣了人先行回府,与卫家的人说时颜要来的事,时颜他们到的时候,卫家大门前已是站了好几个人。 时颜一下马车,一个中气十足带着一股天生的威严气度的男人嗓音便响起,“都督夫人这一路来望京辛苦了,某先前便听说了都督夫人不少事迹,一直想亲眼见见这个百姓眼中的奇女子。 却不曾想,这么快就有机会了。” 时颜循声看过去,却见说话的是站在人群正中间的一个中年男子。 却见他身姿威仪,一双眼光射寒星,明明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依然高大魁梧,两鬓飞霜,眼神沉抑而果决,看着就给人一种无声的威压。 说话的人,正是如今卫家的家主——鲁国公,卫修远。 也是曾经,时颜应当唤他一声“舅公”的男人。 第274章 发怒(一更) 时颜微微垂眸扬了扬唇,走到卫修远面前行了个礼,道:“鲁国公抬举妾身了。 鲁国公威名远扬,曾无数次击退青耳族保卫大兴,妾身才是久闻鲁国公的大名,如今终于得以一见。” 青耳族骚扰大兴北方边界近百年,在恒景之前, 大兴最声名远播的抗击青耳族的武将便是鲁国公。 只是,在韩圻年大权在握之后,他便以各种理由削了鲁国公的军权。 当初太皇太后能以那么快的速度安排恒景进入军中,并唤了人暗中看顾着恒景,便是用了卫家在军中残存的势力。 也许这便是缘份,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她和恒景会以这种方式,再一次和卫家有了联系。 鲁国公突然爽朗一笑,脸上那不怒自威的神色顿时被这笑容冲淡了不少,道:“说起抗击北方那不自量力的蛮族这件事,夫人的夫君才是真正的当世英雄啊! 某年轻的时候,可远远达不到恒都督的成就! 某时常感叹,大兴怎么不多出几个如恒都督这般的当世豪杰,否则那群蛮族哪会那么嚣张!都有胆子打到我们望京城外了! 如今大兴军中啊,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语气虽豪迈不羁,仿佛只是在和时颜闲话家常,但时颜敏锐地听出了鲁国公话里隐藏的气愤。 这是在暗讽齐王竟和青耳族联手侵犯自己的国家,也是在暗讽韩圻年至今不愿意发兵的行为呢。 正如时颜和恒景所想,以鲁国公的为人,是不可能扶持一个勾连异族的王爷的。 时颜淡淡一扬嘴角,道:“但如今大兴有了鲁国公,妾身相信,今后的大兴,将会是一个不一样的大兴。” 鲁国公眸色微闪, 深深地看了时颜一眼,道:“承夫人谬赞,某已是命人准备了上好的茶水和点心,请夫人进来稍作休息罢。” 鲁国公方才的话不仅仅是客套,这位夫人在西南道做的事早已是传到了望京,掀起了一番不小的风波。 先别说她在政事上做的事情是如何独树一帜,让人惊讶,单从她不依靠恒都督,以她自己的能力便获得了西南道一众大儒和各州有声望之人的认可,便足以证明这女子手段不一般。 现在旁人虽然还习惯性地称呼她为都督夫人,但这四个字已不仅仅是指恒都督的夫人,而是指这么一个能力不凡,在大兴乃至这整个天下崭露头角的女人。 鲁国公莫名地想起已是薨逝快四年的嘉明帝。 若当初,她能再坚持久一些,彻底击败韩圻年,他相信,她做得不会比这个夫人差。 只是,当真可惜了。 鲁国公微不可察地暗叹一口气,转身亲自在前面带路。 时颜低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安地缩在她身旁的小男孩,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牵着他也进了卫家。 鲁国公一直带时颜走到了一处看起来像是茶室一样的地方,双方都坐下后,才看向时颜一直带在身旁的小男孩。 想起方才卫律遣来的侍卫与他说的话, 脸色顿时一沉,朝时颜作了个揖,道:“某方才忘了谢过夫人,多谢夫人在城门口替某那愚昧的小女解围。 五娘小时候,因为某没用,害她从小被城里的贵女排挤欺负,某一直觉得亏欠了她,只想着在别处尽量弥补她,一不小心把她的性子宠得过于骄纵蛮横了。 事情的原委,我已是听六郎提前派来的人说了,若不是夫人反应及时,这件事必然会被闹大,让我卫家名声受损。” 五娘去城外给难民分派馒头这件事,是她自己的行为,鲁国公这段日子一直忙于对付韩家和齐王,完全不知道自己女儿竟做了这么一件愚昧无知的事情。 时颜笑笑,刚想说不用谢,却突然,只闻一个带着几分恼怒的女声响起,“阿爹!你怎可如此说我!我只是好心给吃不上饭的难民分发食物,哪里会想到其他人还会去抢他们的食物! 所谓不知者不罪,阿爹怎可以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便在背后如此说我!” 鲁国公和时颜都一愣,看向突然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的女子。 正是时颜才在城外见过的卫五娘。 鲁国公反应过来后,顿时脸色一沉,怒斥道:“莹儿,如今还有客人在,你就这般擅闯进来,连礼都不知道行一个!成何体统! 你看看你的样子,但凡你能有都督夫人半分的气度和能力,我也不会那么头疼!” 卫思莹见到父亲真的动怒了,也不禁缩了缩身子,有些害怕。 她也不想就这样闯进来的,她本来就因为城外的事情憋了一肚子气,谁知道回到府里后,她听府里的下人说,那夫人竟把那个小孩带进了他们卫家! 她不知道那个夫人把那个孩子带回他们家是想做什么,是不是还想向她阿爹告她的状,一时心急,便直接来了这个茶室。 谁知道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她阿爹说她娇纵蛮横,她不禁又是气愤又是委屈,想也没想就走了进来。 她如今已是知道了城外那件事确实是她做得不够妥当,但她也不想的!她不过是……不过是想为家里也做点事! 她已是在那么多难民面前出了糗,谁知道回家后,还要被自己阿爹这样谴责。 如果她是故意害人便算了,但这件事,卫思莹觉得自己没有错!唯一的错,只是做事欠缺了点考虑罢了!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直接闯进来不对,脑子冷静一些后,她刚想跟自己阿爹行礼道歉,却冷不丁听到阿爹把她和那夫人放在一起比较。 卫思莹瞳仁微微一缩,双手不禁紧握成拳,只觉得心里委屈得快要爆炸了,忍不住有些尖声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了!值得你们仿佛对待穷凶极恶的犯人一般对待我! 我不过是……不过是想给城外那些难民分发几个馒头! 是,我害他们被欺负了,我罪该万死!但我从小到大,也没少被城里那些贵女排挤欺负,按照阿爹和夫人的说法,是不是害我落得如此境地的人,也罪该万死!” 鲁国公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突然那么激动地反驳了回来,脸色不由得越发沉了。 只是,听到她说到自己被城里贵女排挤欺负的事情,他一颗心微微一紧,一时忘了喝令她停下。 莹儿说得对,那件事终究是他亏欠了她。 莹儿是他最小的女儿,她的两个姐姐在他被韩家打压的时候,虽然处境也不好,但那时候她们到底已是比较大了,心智也成熟一些,不会轻易被周围人的态度影响。 但莹儿却是刚刚开始懂事的时候,就受尽了人情冷暖,这件事对一个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更会直接影响到她性子的养成。 第275章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二更) 见鲁国公沉默不语,卫思莹脸上的神情更激动了,继续道:“那些难民顶多是被人打了一下,被人抢走他们的食物,是不是要我替他们忏悔上十天十夜,你们才愿意放过我! 还有,敢问夫人, 你把这个孩子带回来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要让我时时刻刻铭记我的罪孽,最好用一辈子去忏悔才好……” 卫六郎见自家五姐越说越难听,而父亲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说话,终于忍不住,扬高声音道:“五姐!你冷静一些!” 卫思莹立刻瞪向卫六郎,双眼都红了,“你要我怎么冷静!我不过是好心, 是不是等天底下的人都不敢做好事了, 你们才满意!” 时颜听到这里, 终是忍不住讥讽地扬了扬嘴角。 鲁国公说得对,他这个女儿,确实被宠坏了。 她抚了抚身旁忍不住又对卫思莹愤怒地龇牙的孩子的小脑袋,把他的情绪安抚了下去,才淡声道:“原本,这是卫家的家事,我是不好插手的。 只是,卫五娘非要牵扯到方才城门口那件事,我就不得不开口说一句了。 卫五娘分派馒头的初衷,确实是好心,只是,若这样的好心最终却是害了别人,这样的好心,宁可不要。 卫五娘把天底下所有好心人都与自己画上了等号这件事,也让我很迷惑, 不是所有好心人,都会把一件好事做成坏事。 有善心不是坏心,我也很欣赏卫五娘为难民担忧的心。 只是, 卫五娘也要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会给别人、以及你自己,带来多大的危害。” 原本便在气头上的卫五娘听到时颜这仿佛高高在上教训自己的口吻,心里的气翻涌得更厉害了。 她不过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凭什么用这样的态度和语气跟她说话! 在回家的路上,她已是知道了,这个女子是那个如今占据着西南道的恒都督的夫人。 她也不是没听说过这个夫人在西南道那些事迹。 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比她差! 如今他们卫家的权势慢慢都回来了,以后整个望京城,再没有人敢像先前那样看不起她,欺负她! 她甚至在外头听到有些人说,如今圣上体弱多病,皇家又没有可堪大任的皇子王爷,若是阿爹愿意,由阿爹登上那个位置也是可以的! 最不济,也可以成为如以前的韩太傅那般万人之上的人物! 她从小,做梦都想狠狠打那些排挤欺负她的人的脸,如今, 她的梦快实现了, 她也如愿以偿地打了不少人的脸, 连那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韩三娘也被她气得敢怒不敢言。 恒都督再厉害,会有她阿爹厉害? 那不过是一个朝廷反贼罢了!而这个所谓的都督夫人,也不过是反贼的同党! 她真的那么厉害,也不会那么窝囊地被抓来望京了! 卫思莹有些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只是她刚想说什么,就见那个夫人突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的冰冷犀利,竟仿佛一下子把她整个人都冻住了一般,让她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随即,她看到那个夫人低头和身边的孩子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把身旁一个侍婢唤了过来,让那个侍婢把孩子带了出去。 直到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卫思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尖声道:“夫人也知晓自己是在多管闲事!便是我做的事情会让别人和我自己受到危害,也与夫人无关……” “莹儿!” 鲁国公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子,低喝一声。 时颜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明显有些失去了理智的女子,突然淡淡道:“谁说这件事与我无关?若是卫家的声誉受到了巨大的影响,我也会很头疼的。” 卫思莹立刻道:“夫人可是在危言耸听!这件事,怎么就会让卫家的声誉受到巨大的影响了……” 她就不信了,别人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紧紧揪着她不放! “你可知道,”时颜却突然,强势而果决地打断了卫思莹的话,冷冷地盯着她,一字一字道:“那孩子的阿娘,在昨天晚上去世了。 他阿娘,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 卫思莹眼眸猛地瞪大。 鲁国公和卫六郎也一脸震惊地看向时颜。 时颜继续一字一字道:“昨天,卫五娘也去城外派发馒头了罢?只怕连卫五娘自己都忘了,你昨天也给这个孩子派发了馒头。 孩子小,拿到馒头后只知道有吃的,兴匆匆地拿着馒头回到了他阿娘身边。 他阿娘在逃难路上染了病,身体十分虚弱,这些天,他们母子俩都没有拿到过朝廷分派的稀饭,一直是靠树皮果腹。 拿到馒头后,孩子和他阿娘不舍得一下子吃完,两人分吃了一个馒头,便把其他几个馒头藏起来,想等着饿了再吃。 谁知道,就是这几个馒头,要了他阿娘的命……” 卫思莹脸色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鲁国公和卫六郎听到这里,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卫六郎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都督夫人非要把那个孩子带走,还要托付给他们卫家。 他五姐今天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若有难民因为这件事死去,那就绝对是一件大事了! 都督夫人正是为了瞒下这件事,才把孩子带走的。 难怪,方才在城门口时,都督夫人会说,他五姐该道歉的人,是这个孩子…… 时颜似乎没看到周围人的神情,继续道:“有几个难民盯上了母子俩的馒头,把他们引诱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直接把他们的馒头抢走了。 在争执过程中,那几个难民把那孩子的阿娘推倒在地,他阿娘头磕到石头,当天晚上就没了气。 这件事,确实不能怪卫五娘,正如卫五娘所说,不知者不罪。 只是,因为卫五娘行事欠缺考虑,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没了,卫五娘是否也应该反省一下? 而且,如今的卫家不一般,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被敌人当成攻击卫家的武器。 卫五娘身为卫家的嫡女,享受了卫家对你的庇护,以及,给你带来的荣耀,是否,也该对这个家有一些责任心? 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相信卫五娘明白。” 看着明显被吓到了的女子,时颜继续淡声道:“而且,卫五娘方才用这件事类比你小时候受到排挤欺负的事情,我却是忍不住要再多嘴一句。 卫五娘的遭遇,我很同情,只是,鲁国公已是极力去弥补你当时受到的伤害。 同样是无心之失,同样是产生了不愿意看到的后果,但卫五娘,却似乎完全没有想去弥补的意思。” 时颜的话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 卫思莹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因为震惊惶恐,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竟然会有人因为她这件事丢了性命! 她从小生活在家人的宠爱中,可以想到的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被人排挤欺负。 她哪里会想到,那些难民会如此蛮横,会因为区区几个馒头,便去杀人! 第276章 对妻子的无条件信任(一更) 卫思莹忍不住摇摇头,喃喃道:“这也太野蛮了……” “野蛮?” 时颜原本不想再说什么了,闻言,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淡声道:“对于食不果腹、甚至随时面临死亡威胁的难民来说,抢夺食物不过是很正常的一种生存手段。 真的连食物都没有的时候,易子而食、吃路边尸体的血肉都是有的。 卫五娘一直说你的初衷只是为了帮助那些难民, 但你连那些难民都不了解,也从没想过去了解,又如何能真正帮到他们?” 卫五娘一直在强调,这件事她不是故意的,所以她没错,就算有错, 也顶多是无伤大雅的小错。 她一直在为自己辩解,却从没认真想过, 她这件事到底给别人、给自己的家族带来了多大的危害。 无知者确实无罪, 时颜一直强调的是,要正视这件事,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足,并从中知晓下一回应该怎么做。 若卫五娘是真心想帮助别人,这些理应是她最先想到的事情。 然而看卫五娘从事情发生至今的态度,她帮那些难民的真心会有多少? 说到底,她所谓的帮助,也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罢了。 卫思莹脸色又白了一些,仿佛想到了那个画面,突然捂了捂嘴,发出一声作呕的声音。 鲁国公闭了闭眼睛,有些无力地道:“行了,莹儿,你先下去,这件事你不许再插手,这些天, 你就在房间里静坐反思。 那个孩子……律儿, 你一会儿让人好好安顿他。” 卫六郎卫律立刻面朝鲁国公的方向行了个礼, 嗓音低沉道:“是,阿爹。” 卫思莹身子微颤,看向自己阿爹,“阿爹!” 然而,鲁国公却铁青着一张脸,低喝一声,“下去!” 跟着卫思莹而来的两个婢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扶着自家娘子,小声地劝,“娘子,阿郎真的生气了,还是先下去罢!” 卫思莹这才抿了抿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看卫思莹的身影消失不见了,鲁国公才暗叹一口气,转向时颜作了个揖,道:“让夫人见笑了,小女……确实被我们宠坏了, 不懂事。 某再一次感谢夫人今日为我们卫家做的事,夫人眼界之深远, 思维之敏锐,实在让某惊叹。” 鲁国公这句话,说得真情实感。 即便先前便知道这个夫人不一般,但看到了自家女儿和都督夫人间的差距,鲁国公还是忍不住感慨。 这样一件小事,足以看出这都督夫人的能耐。 莹儿今天虽然差点犯了大错,但也不能怪她,毕竟她只是一个闺阁女子,从小没有接触过这种民生政事,也没人去教她,思维局限在闺阁女子的小打小闹中,考虑没那么周到也是难免。 但他记得,都督夫人先前也只是留侯府的嫡出娘子,还从小没了亲娘,不受家里人宠爱。 她那些见解和手段,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莫非是她嫁给恒都督后,恒都督对她言传身教,快速成长起来的? 那这女子,也太聪慧了。 另一方面来说,恒都督愿意放手让自己的妻子在政事上抛头露面,不仅代表了他对自己这个妻子的宠爱,更是对她无条件的信任。 鲁国公一边在心里暗自感慨,一边有些探究地看向时颜。 时颜轻轻摇了摇头,笑笑道:“是妾身让鲁国公见笑了才是,对卫五娘教导一事,属于卫家的家事,妾身本不该插手。” 鲁国公却是重重叹了口气,道:“所谓当局者迷,若不是发生了今天这件事,某完全没发现,五娘竟是任性蛮横到了这地步! 某还愁夫人方才的话说得不够重,五娘还不知道有没有被点醒。” 时颜这一回没再说话,只伸手轻轻抚着旁边小几上的一个黑釉茶盏,浅浅笑着。 方才她不过是看不过眼,担心鲁国公继续纵容卫五娘,对他们间的合作有害无益,才多说了几句。 卫五娘到底是鲁国公的亲闺女,鲁国公这一番话还不知道是不是客套,即便不是,她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替别人管教女儿。 鲁国公自然明白时颜沉默的意思,话锋一转,结束了卫五娘的话题,道:“那个孩子,是我们卫家亏欠了他,我们定会好好待他,夫人不必担心。 某虽然还有很多话想与夫人说,但如今已是不早了,夫人一路奔波定然劳累,可要先回去休息休息? 或者,夫人不嫌弃的话,可要留下来,用个便饭?” 他们一行人回到望京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又因为城门口发生的事情耽误了一点时间,此时外头的太阳已是开始下山,天空慢慢染上了曼妙的橙红色。 时间确实已是不早了。 时颜摇了摇头,道:“今天妾身来得匆忙,不好再叨扰鲁国公了,等下回,妾身过来的时候,再用这顿便饭罢。” 时颜这回亲自过来,不过是要把卫思莹方才那件事的厉害告知鲁国公。 她与卫家这顿饭是要吃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般匆忙的情况下。 虽然因为她被掳这件事,恒景和卫家还有太皇太后的合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要怎么合作、合作到什么程度,还要待时颜好好观察他们一番,再下定论。 毕竟,他们的合作关乎到未来大兴会何去何从,时颜以前和太皇太后间的感情虽好,但她们从没有开诚布公地讨论过彼此在政事上的想法和立场。 而卫家,时颜除了对卫六郎还了解一些,其他人,她都没有深入接触过,更不用说了解了。 鲁国公在朝堂上沉浮这么多年,哪里看不出时颜的想法。 而她的想法,也正是他们的想法。 他们卫家虽然和那个名满天下的恒都督有过一些交集,但那些交集太微小,他们实际上完全不了解对方。 如今也不过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才走到了一起。 很多事情,确实要在前期先互相了解试探过后,才可以深入地谈。 这都督夫人,不但行事睿智而果决,还十分沉得住气。 鲁国公暗自点了点头,也没有多加挽留,站起来道:“既然如此,某便不勉强夫人了,某送夫人……” 然而,他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匆匆跑了个管事打扮的人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慌乱,朝他们匆匆忙忙地行了个礼后,便径直跑到了鲁国公身旁,朝他附耳说了句什么。 鲁国公顿时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失声道:“什么!” 第277章 我的孙女和孙儿(二更) 卫六郎看到父亲这失态的模样,愣了一下,立刻有些焦急地道:“阿爹,怎么了吗?” 鲁国公轻吸一口气,嗓音沉沉道:“圣上的胸痹又犯了,而且,情况不太好。 太皇太后让我尽快到宫里一趟。” 方才传话的管事见鲁国公直接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不禁有些探究地看了一旁的时颜一眼。 他见阿郎有客,才偷偷与阿郎说这件事,但看阿郎的模样,这位夫人显然是信得过的。 卫六郎眉头一下子皱紧,道:“那如何办才好?我……我可要与阿爹一同过去?” 鲁国公闭了闭眼,脸色铁青地揉了揉眉心, 道:“你也随我一同进宫。 你大兄也在府里,你去唤他也准备一下。” 圣上的身体近几年是越来越不好了,他们其实都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如今这情况,若圣上真的薨逝了,对他们来说可谓一个巨大的打击。 圣上不该、也不可以在这时候出事。 然而生老病死这种事情,不是他说不可以,就可以不发生的。 鲁国公心里说不出的沉重,只是,他好歹记得时颜还在,在卫律应了一声匆匆跑出去后,鲁国公转向时颜,嗓音嘶哑道:“夫人,某只怕无法亲自送你出去了,望夫人见谅。” 时颜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事出突然,鲁国公做正事要紧。 只是……” 她顿了顿,道:“妾身今天初初进京,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见一下圣上, 不知道鲁国公可介意妾身与你们一共进宫? 圣上的圣体, 妾身与都督也十分关心。” 鲁国公一愣,深深地看了时颜一眼,终是道:“好,夫人便与我们一同进宫罢。” 不管他们以后会合作到什么地步,首先第一件事,是必须解决了韩圻年和韩家。 既然暂时来说,他们目的相同,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都督夫人。 时颜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随着鲁国公快步往大门处走。 许是心情沉重,鲁国公再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一路上,时颜都在慢慢理顺脑海中关于她这个便宜胞弟的情况,也没主动开口。 当今圣上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名唤李凌轩。 没错,大兴的皇姓是李,时颜真正的名字也不叫时颜,而是李乐歌。 只是,这个名字对她来说陌生至极, 在私底下的时候,时颜从不会自称这个名字。 而她的胞弟李凌轩比她小整整十一岁, 当初她父皇薨逝时, 她胞弟才过了一岁生辰,韩圻年才不得不从民间把她这个公主找了回来,继承皇位。 虽说李凌轩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但李凌轩一直由韩圻年亲自看管,她几乎没什么机会和这个弟弟单独相处,也就说不上什么姐弟情深了。 而且他这个弟弟,在娘胎的时候就带了病,也就是方才鲁国公说的胸痹,即——先天性心脏病。 先天性心脏病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没有根治的法子,只能调养,能活到多少岁,全看运气。 时颜记得,她上辈子还没死的时候,她这个皇弟的病情便已是十分严重,他能一直拖到现在,也实属不易了。 大门外,卫家的奴仆已是备好了马和马车。 鲁国公应是要等卫六郎和他的大儿子,暂时没有上马,时颜也就没有急着上自己的马车。 过了没一会儿,卫律领着一个与他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但成熟高大不少、气质冷冽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时颜对他有印象,那就是鲁国公的大儿子——鲁国公世子卫津。 她记得,卫律这个大哥足足比他大了二十二岁,他大哥的大儿子与上辈子的时颜年纪差不多,只是因为辈分的问题,也只能乖乖喊卫律一声“小叔”。 当初,卫律每回偷偷来找她,都是卫家的小世子跑过来把他提溜回去的。 想起那小世子每每一脸无奈又好气地教训自己这个小叔的模样,时颜就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她嘴角刚刚扬起,就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冷冽的目光投在了她身上,不禁抬眸朝目光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卫津。 只见他冷而犀利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径直走到鲁国公面前,行了个礼道:“父亲。” 这鲁国公世子出了名的性情冷淡,不苟言笑,时颜上辈子每回见到他,他都是一副别人欠了他十万两的样子,她早已是习惯了,也没把他方才那一眼放在心上。 鲁国公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废话,径直上了马,道:“走,进宫。” 卫家离宫门不远,几人走了大概一刻钟左右就到了。 在皇宫门前的侍卫例行检查的时候,时颜撩起一点帘子,看着这扇曾经困了她七年的大门,心里复杂万分。 没想到,再一次回到这个皇宫,会是以这么一种情形。 皇宫门前的侍卫见是鲁国公,简单检查了一下就放了他们进去。 一进去,鲁国公便直奔历任皇帝的寝宫——太和宫。 因为心急如焚,鲁国公没怎么顾得上时颜,一到宫门就大步走了进去,卫律和卫津两兄弟匆匆跟在了他身后。 独留时颜一个不慌不忙地下了马车,沿着这熟悉得仿佛刻进了骨子里的道路,慢慢走进了太和宫。 曾经,她也住在这个太和宫。 最终,也是死在了这里。 太和宫和她先前住在这里时变化不大,时颜在官婢的带领下,一路往最里面的寝室走去。 此时寝室外面,已是围了不少人,几乎都是在圣上旁边服侍的官婢和太监,还有好几个太医。 时颜走过去的时候,刚好听到两个太医在低声交谈,一个蹙眉摇头,一个脸色沉重。 “圣上此次发病来势匆匆,一直说他心口痛,短气喘息,心悸心累,不得安卧,我已是把好几种治胸痹的汤药都给圣上服过了,一点用都没有。” “我也是,施针推拿,能用的法子我都用过了,只怕圣上这回真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已是很明显了。 时颜心微微一紧,直接便走进了内室。 外头的侍婢犹豫了一下,想到这夫人是和鲁国公他们一起过来的,也便没有阻拦。 房间里盈满了浓郁的药味,一进去,时颜首先见到的是坐在床头的一个身材微丰、面容慈祥眼神却幽深、周身都透出一股雍容华贵气度的老妇人。 她的心轻轻跳了跳,在心里暗暗喊了一声,“皇祖母。” 太皇太后卫氏紧紧看着卧在床上痛苦得蜷缩了起来的一个男子,焦急得眼睛都红了,不停地问旁边正在替那男子把脉的太医,道:“怎么样了,啊?我可怜的孙儿怎么样了?” 那太医脸色凝重,细细感受了一番后,轻轻把男子的手放回了锦被下,摇了摇头道:“太后娘娘,恕微臣没用……” 他话音未落,太皇太后就忍不住凄厉地道:“不行!哀家已是失去了一个孙女,不能再失去一个孙子! 黄太医,你是哀家最信任的太医,哀家相信你的医术,你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啊!” 那黄太医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胸痹发作的痛苦,便是身强体壮的人都承受不了,何况是久病不愈的陛下。 该做的,我们都已是做了,接下来,只能看陛下能不能撑过去……” 能撑过去,就能活。 撑不过去,就只能死。 虽然很残忍,但这种病在古代,就是靠两个字:忍和撑。 太皇太后似乎无法接受一般撇过头,用手帕紧紧捂着双眼。 她身旁的两个婢女连忙道:“太后娘娘请节哀,别熬坏了自己的身体,到时候只会让陛下忧心。” 鲁国公和他的两个儿子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在床上疼得大汗淋漓仿佛垂死挣扎的某种虫子一般不断蜷缩扭曲的圣上,终于缓缓开口道:“太后,我们如今进了宫,韩太傅很快就会知道陛下病发的事情。 若陛下这回真的…… 我们要先想好,一会儿韩太傅来了后要怎么应付他。” 圣上的病情,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烦恼的事情。 他们如今是打着匡扶皇室的旗号,把大部分人聚集起来的。 只是,在他们还没决定好要扶持皇室中的哪一个人的这时候,若陛下突然薨逝,他们只会陷于被动。 齐王是不能扶持的,朝中的大臣也不会同意。 而齐王同父异母的弟弟魏王完全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的野心,他们一个多月前已是派了人去他的封地请他来望京,他至今不愿意,还想方设法避开他们派过去的人。 而其他的王爷,他们不是不熟,便是与他们有恩怨…… 这实在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鲁国公说完后,太皇太后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鲁国公暗叹一口气,也没说什么。 他清楚自己这个姐姐,她不会放任自己一直这么悲痛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丽冷静的女子嗓音突然响起,“太后娘娘,鲁国公,如果你们相信妾身……” 时颜顿了顿,看着一脸愕然地转头看向她的众人,淡声道:“可让妾身尝试医治圣上。” 第278章 所谓亲情(一更) 诺大的寝殿里静默了一瞬,太皇太后细细打量了时颜一会儿,有些讶异地道:“你……你不是……” 这位都督夫人,先前的留侯府嫡出大娘子,她自然是知晓的。 当初韩圻年用圣上威胁她,让她出面规劝在淮北驻军的恒都督回来与这位苏大娘子成婚。 她为了皇室利益不得已这样做了,心里也清楚, 她对恒景那孩子有恩,只要她开口,那孩子多少会给她几分面子。 因着心里觉得对不起那孩子,她特意把苏大娘子唤进了宫中,想看看她是个什么人。 即便知道韩圻年给那孩子赐婚不会是抱着什么好的目的,她还是希望, 那受尽苦楚的孩子能得到一个知心人,在以后的日子里陪伴他。 结果却是让她无比失望。 她当时接触过的那个苏大娘子软弱无能,上不得台面, 在她面前连完整说一句话都难,她自是知道,恒景不可能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女子。 所以,后来听闻关于那女子的很多传闻时,太皇太后心里是很震惊的,也带着深深的怀疑。 她跟苏大娘子见面大概是一年多前,这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人,在短短一年间内就仿佛变了一个人,甚至,成为闻名天下让人不敢小觑的一个女子! 她甚至不相信恒景那孩子真的会对那样一个女子上心! 当初恒景那孩子参军一事,是她一手安排的,她作为局外人,看得很清楚,这个少年满心满眼的,都是她的孙女。 即便后来,他立下无上战功, 成了掌控百万大军的大将,他看着她孙女时, 眼里依然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执着,以及因为被心爱的女子排斥在外,隐藏在眼底的一抹刺痛。 当初恒景对自家孙女的感情,她一直乐见其成,想着以后颜儿扯破了跟韩圻年之间的那层皮,恒景能成为颜儿的一大助力。 她也清楚颜儿一直把恒景排斥在自己世界之外的用意,虽然有些心疼这两个孩子,但他们这样的情况,反而能更好地蒙蔽韩圻年,让韩圻年以为他们真的形同陌路了。 因此,她什么都没说,只一直暗中观察他们。 却谁能想到,世事难料,最终她的颜儿红颜早逝,两个孩子终究有缘无分。 所以,当初她才会特意把苏大娘子唤到自己面前,想着若能借着这次机会,让恒景忘记颜儿, 也是一件好事。 然而,当她以为恒景不可能对那样一个女子上心的时候,外界却传得沸沸扬扬,说恒都督对自家夫人宠爱入骨。 当她以为传闻不可信的时候,她却收到了恒景的亲笔信,说他夫人被人设局掳走,这件事很可能与韩圻年有关,他请求她用她和卫家的势力,救下他的夫人。 太皇太后无法形容自己收到恒景那封亲笔信时那难以置信的心情。 先前,她都可以跟自己说,外界的传闻不可尽信,但这封亲笔信告诉她,至少恒景十分看重他夫人这一点,是真的。 此时,看着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眼神坚毅大方地看着他们的女子,太皇太后讶异过后,心里突然有了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这就是以前的苏大娘子,如今的都督夫人? 若不是面前的女子还是以前的模样,她都要以为,她们是两个人。 而且,她没听错的话,那女子说,她可以替圣上治疗? 她可从没听说过这都督夫人还会医术! 看着太皇太后眼里沉沉的探究,时颜心里难得起了几分波澜。 在面对其他人时,她都可以冷静以对,甚至在刚刚重生面对恒景时,也能波澜不惊地在他面前演戏。 然而,面对当初她身旁唯一让她感受到了亲情的亲人,心里那种孺慕思念之情几乎是下意识就产生了,时颜完全无法控制,只能轻轻吸了两口气,尽量脸色不变地面对太皇太后对她的审视。 她不是不知道,这时候暴露自己会医术,很容易让旁人生疑。 只是,如今他们在一条船上,若是因为圣上薨逝这一变数,让韩圻年再次占据先机,只会对他们不利。 何况,躺在床上的,到底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虽然她跟他没什么姐弟之情,但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她也做不到。 所有人中,倒是卫律最先回过神来,皱了皱眉,有些讶然和不敢置信地道:“夫人,你会医术?!” 时颜静默片刻,只淡淡地回答了一个字,“会。” 她没有说她的医术是怎么来的,她有多精通医术。 在如今这般紧急的时候,她这般淡然自信地站出来,已是说明了很多问题。 太皇太后眼眸深不见底地看着这个女子,恍惚间却觉得,面前女子的神态,像极了一个人。 她不禁又怔愣了几息,忽然微微闭了闭眼睛,嗓音沙哑道:“那便拜托夫人了。” “太后娘娘!” 鲁国公顿时有些讶异地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转头看向在床上苦苦挣扎的圣上,嗓音苦涩道:“既然……黄太医都说,他们已是没办法了,那让夫人尝试一下,也不会耽误什么。 尽人事,听天命,若哀家不让夫人尝试一下,哀家担心这孩子以后到了地底下,也会怨哀家。” 鲁国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没想到,生性多疑心机深沉的太后,会那么容易相信一个陌生女子。 他点了点头,走到了一边去,看向时颜哑声道:“麻烦夫人了。” 时颜点了点头,走过去,在原本黄太医的位置上坐下,拿出圣上的手腕细细地诊脉。 结果果然如她所想,圣上虽然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但如今真正要他命的,倒不是这个病。 这么多年被病痛折磨,他的五脏六腑早已是虚弱到了一定程度,这时候,任何一次普通的发病,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时颜神色复杂地看着床上的男子。 黄太医他们说得没错,圣上已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协助他,尽量熬过这一回发病。 她接下绑在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蓝色的小瓶子,倒出一颗小拇指大小的棕黄色药丸,让一旁的侍婢尽量让床上的圣上躺直,喂他把药丸吃了。 随即,她让一个侍婢用手托着圣上的下巴,让他的头部往后仰,让他的嘴巴和鼻腔得以保持通畅。 然后,她在圣上胸骨中下的1/3交界处,右手握拳用不大不小的力气轻轻锤击着。 在场的人都一脸愕然地看着时颜的操作,完全不知晓她在做什么。 这……这是医治?这种医治方法,他们先前完全没见过。 然而,神奇的是,她这样锤了几下后,原本难受得五官狰狞脸色青白的圣上竟仿佛慢慢平静了下来,扭曲的五官看起来也放松了不少! . 第279章 只是可惜她可怜的孙女了(二更) 卫律不禁无比惊喜道:“阿爹,你看!圣上看起来真的好一些了!” 鲁国公不敢吭声,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都督夫人和床上的圣上。 只见这时候,都督夫人没有再用手锤圣上的胸骨下方,而是突然把耳朵靠在了圣上心口处,静静感受了一会儿。 然后,她直起身子, 嗓音轻柔却坚定道:“陛下,接下来,请你跟随我说的去做。 首先,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很好。 然后,有规律地咳嗽两声,用力一些, 很好。 然后, 再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地咳嗽两声……” 在场的人只觉得自己被面前女子的做法弄得越来越懵了。 然而,圣上脸上的痛苦之色却真的在慢慢缓解! 就这样重复了两三次后,都督夫人又把耳朵靠在了圣上心口处,静静感受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让一个侍婢拿来纸笔,她要开几服药。 这一回,圣上侥幸过了危险期,但连时颜也无法保证,下一回他再病发的时候,还能不能撑下去。 只能尽量在下一回病发前,调理一下他的身子。 太皇太后一直不敢开口打断她,见时颜站起来了,才焦急担忧地道:“夫人, 陛下……陛下可是没事了?可是好了?” 时颜转头,朝她淡淡一笑, 道:“陛下这回挺过来了,只是……” 她顿了顿,暗叹一口气,道:“这些天,还是要多多注意圣上的身体,千万不要让圣上有情绪波动的时候,饮食上少油少盐,注意不要受寒。” 时颜的话,在场的人都明白。 圣上这病,只能好好养着,能挺过一天是一天。 太皇太后看了看床上慢慢安定了下来的孙子,却已是十分满足了,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道:“我苦命的孩子,他跟他父皇一样,都是命薄的。 本来,他皇姐幸运地没有遗传上这种恶疾,谁料……” 时颜没说话。 她这个皇弟的心脏病正是遗传于他们的父皇。 上辈子,她确实算是幸运的,打娘胎出来就是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 只是, 终究没有幸运到最后。 太皇太后感叹完,看向时颜,道:“这一回,真是多亏了夫人。” 她说着,突然眼神复杂地道:“不知道夫人可还记得,一年多前,哀家还让夫人进宫陪了我这老婆子一下午。 夫人如今,跟以前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时颜心头微跳,看向太皇太后,只微微一笑。 她完全没有苏妙音的记忆,对苏妙音的过往,大部分都是从喜儿嘴里得知的。 喜儿没有跟她说过苏妙音先前还和太皇太后有过这么一回见面,因此,她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此时,也只能简单地应了一句,道:“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妾身和一年多前相比,自是会有所不同的。” 太皇太后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只是淡淡叹了口气,道:“是么?也难怪,那个孩子对你那般上心。” 如今的苏大娘子,确实是值得恒景为之上心的。 只是,可惜她可怜的孙女罢了。 太皇太后心里说不出的沉抑,看着时颜,道:“哀家记得夫人是今天来望京的罢,如今时间已是不早了,不知道夫人可愿意赏脸留下来陪哀家这个老婆子用个晚膳,也当是哀家替夫人接风洗尘了。” 时颜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说什么,一个侍婢就匆匆走了进来,道:“太后娘娘,外头,韩太傅和好几个臣子来了,说要进来探望一下陛下。” 太皇太后原本慈祥温和的神情顿时黑沉了下来,冷笑一声,道:“韩太傅一个人过来便罢了,竟还带了好几个臣子过来。 圣上刚从鬼门关回来,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 他这般,可是嫌圣上的病不够重啊! 你去外头和韩太傅说,韩太傅要探视可以,只是不能打扰陛下休息,只能让韩太傅一人进来!” 那侍婢立刻福了福身子,道:“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她就领着一个身躯凛凛、脸色黑沉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进来后,一双寒光四射的眼眸冷冷地在时颜身上停留片刻,朝着太皇太后的方向行了个礼,道:“微臣见过太后娘娘,微臣听闻圣上旧疾发作,心中焦急万分,不知道圣上如今如何了?” 太皇太后脸上依然是不加掩饰的嘲讽神色,仿佛连戏都懒得和面前的男人演了,淡声道:“托韩太傅的福,圣上圣体安康。” 这声“托韩太傅的福”中的讥讽都快满溢而出了,韩圻年的脸色一下子又黑沉了些许。 只是,到底是成了精的人,他又行了个礼,道:“微臣听闻太后娘娘拒绝让严太医替圣上诊治,先前一直负责圣上圣体的都是严太医,微臣相信最了解圣上圣体的也是严太医。 微臣不知晓太后娘娘为何不让严太医替圣上诊治,若因此耽误了圣上圣体的医治,太后娘娘又要如何向朝堂上的臣子和天底下的百姓交代?” 他这番话就只差说,若以后圣上出了什么事,都是太后娘娘独断专行的责任了。 以前,在圣上身边的可都是韩圻年的人,然而,从今天的情形来看,圣上身边的人显然都换成了太皇太后的人。 如今看来,连替圣上诊治的太医也换了。 时颜站在一旁,淡淡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见她眼神沉怒,双手紧握,显然动了怒,冷笑一声,道:“韩太傅竟还好意思在哀家面前提起那个庸医! 韩太傅也说了,哀家孙儿的圣体先前都是他负责的!然而你瞧瞧,哀家的孙儿到底被他治成了什么样子!身体丝毫没有好转不说,还越来越孱弱! 上一回圣上发病,若哀家不是坚持换下那个庸医,让黄太医替圣上诊治,只怕…… 哀家没有发落那个庸医便算了,韩太傅竟还打算替那个庸医发话吗!” 韩太傅脸色铁青,却终是冷声道:“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韩太傅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太皇太后冷笑一声,道:“哀家才是与圣上血脉相连之人,没有人会比哀家更关心圣上。 韩太傅若是来探望圣上的,哀家无任欢迎,但韩太傅若是要对哀家指手画脚的,便请韩太傅先把自己身上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再来指导哀家做事罢!” 韩圻年的脸色已是沉得不能再沉,双颊肌肉紧绷,显然憋屈到了极致。 只是,最后,他也只是咬了咬牙,道:“如此,既然圣上圣体安康,微臣也不打扰圣上静养了,微臣先行告退。” 时颜不禁微微挑了挑眉,但不得不说,看到韩圻年吃瘪的样子,心情不是一般的爽快。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曾经在这个偌大的宫殿里噤若寒蝉的是太皇太后,如今,被压制得话都无法多说一句的,成了韩圻年。 只是…… 时颜眼眸微深。 都说狗急了也会跳墙,韩家被压迫到了如此地步,习惯了嚣张跋扈的他们又如何能忍受自己这窝囊的处境。 这韩圻年和韩家,终究是一个大患,一天不把他们彻底除去,她就一天无法安心。 韩圻年临走前,又冷冷地看了时颜一眼,那寒意仿佛能沁入骨髓一般。 时颜却只是回了他一个凉薄的笑容。 见韩圻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外,太皇太后才转向时颜,淡声道:“让夫人见笑了。 不知道夫人考虑得如何了?” 这问的是,她是否要留下来和她一起用膳。 如今外头的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太皇太后是知晓他们没用膳就进了宫的,如果她这会儿坚持不留下来,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毕竟是要合作的关系,这样一味地推脱只会显得不够真诚,时颜只能微微一笑,道:“那妾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第280章 定是他的皇姐回来了(一更) 太皇太后这才满意地扬了扬嘴角,似乎带了几分叹息道:“哀家还担心,夫人不愿意与哀家这样的老人家用膳呢。” 说着,不待时颜说什么,转向鲁国公和卫津两兄弟,道:“你们晚上没事的话,也留下来一起用膳罢, 就当陪哀家一起替夫人接风洗尘了。” 鲁国公在卫家时本便想留时颜用膳,这下自是不会拒绝。 随即,时颜细细交代了一番圣上身旁的侍从圣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后,便和太皇太后他们一同回了太皇太后的寝宫——长乐宫。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原本睡得昏昏沉沉的李凌轩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一直守在他身旁的一个侍婢立刻惊喜地走了过去, 道:“陛下, 你醒了?” 床上的人虽说是他们陛下,但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才过了十二岁生辰没多久的少年罢了。 看着他那没有丝毫血色的脸色,以及灰蒙蒙没有一点光彩的眼睛,司琴不禁有些心酸。 她先前一直在太皇太后身旁服侍,是前不久,才被太皇太后派到圣上身旁的。 想到他们来到陛下身边前那十几年,陛下一直活在韩圻年的严密监视下,身边连个真正关心他的人都没有,司琴心底不禁更酸了。 谁说生在帝皇家就是好事?想起先前那个突然暴毙的女帝,还有如今的陛下,司琴不禁暗叹一口气。 如果这就是生在帝皇家的命运,那她宁愿这辈子就这般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 床上的少年许是刚醒,头脑还有些馄饨,一双没有多少神采的眼睛缓缓地看了四周围一圈,才终于锁定在了站在床边一脸紧张担忧地看着他的司琴身上,突然,嗓音干哑无力道:“司琴……” 察觉到陛下似乎想说什么, 司琴连忙道:“奴婢在, 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一边说,一边朝旁边的侍婢使了个眼色,让她倒一杯温水过来。 “方才……”少年青白的脸上,似乎带着几分茫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嗓音细细道:“是谁在替我医治?” 他方才痛苦得,只觉得身边的世界都虚化了一般,周围的声音都仿佛隔着厚厚一层墙壁,才传入他的耳中。 他听不真切,也没心思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女子嗓音响起,他感觉有一双手在轻轻地摆弄他的身子,胸口那钻心蚀骨的疼痛在她的摆弄下,似乎慢慢平复下来了一些。 耳边那个女子的嗓音,也越发清晰了。 他恍惚中觉得,那女子的语气和给他的感觉,说不出的熟悉, 迷迷糊糊间,他睁开眼睛, 竟仿佛看到了那个本该早已不在的人。 ——他皇姐。 那个他以前总是没有机会接近, 却总是忍不住关注的女子。 其实,虽然韩圻年总是想方设法地不让他与他皇姐接近,他曾经,还是和她近距离接触过的。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时候,他还很小,因此记忆也已是十分模糊了。 他只记得,从他懂事开始,他就有一个皇姐,他父皇和母后都去世了,皇祖母和皇姐,理应是他天底下最亲的亲人。 然而,韩太傅总不让他和皇祖母还有皇姐见面,每次好不容易和她们见面了,都没机会好好和她们说一句话。 小小的孩子,心底到底是渴望亲情的,终于在某一天,他甩开了一直跟着他的人,径直往皇姐所在的太和宫跑。 他想见皇姐一面,想紧紧抱住她,然后告诉皇姐,他很害怕,他好想跟她和皇祖母住在一起。 谁知道,刚到太和宫,他就病发了。 那时候,他也是疼得倒在了地上,像一条无助的虫子一般不断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耳边响起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声音,“放松,轩儿,放松,跟着我说的做。 咳嗽会吗?先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咳嗽两声,用力一些。 没错,做得很好。 然后,再深呼吸一口气……” 那之后的事情,他就记得不太清楚了,毕竟那时候,他不过五六岁的年纪。 而且,他后面晕过去了,再醒过来,已是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他问身边的人是谁送他回来的,他们什么也不愿意说,只一再强调,他以后不能再这样乱跑,否则,韩太傅会生气的。 否则,韩太傅会生气的…… 这句话充斥了他成长的岁月,以至于后来,他已是习惯性地听从那个男人的话,也觉得,自己是该听话的。 那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做出来的事,就此封印在了他脑海深处,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场梦。 只是方才,在他迷迷糊糊时把他唤回这个人间的声音,仿佛跟他脑海深处那个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是皇姐…… 是皇姐回来找他了么? 司琴没想到陛下要问的是这么一个问题,没有多想便道:“方才,是都督夫人替陛下诊治的。 都督夫人陛下知晓罢?就是那个恒都督的夫人。 奴婢没想到,都督夫人竟然也会医术,还那么厉害呢。” 都督夫人? 不可能! 那一定是皇姐!一定是皇姐! 一直深埋心中的执念突然裹挟着脑海深处那段不甚清明的记忆,狂风暴雨一般朝李凌轩袭来。 他突然红了眼圈,有些激动地道:“不是,不是都督夫人……” 司琴一愣,以为陛下病糊涂了,又是焦急又是担忧道:“陛下,你别激动,都督夫人说你不能激动的。 你想说什么,慢慢说,奴婢听着呢。” “不是的,不是的!” 李凌轩眼角边突然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仿佛那些年,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皇姐,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她身旁的思念和委屈一下子爆发了一般,不停地道:“那不是都督夫人,那是我皇姐,那是我皇姐……” 那是他唯一的皇姐。 他很想亲近她,很想很想。 可是直到别人跟他说,皇姐薨逝了,他都没法近距离跟她说上一句话。 就像他从没见过的父皇和母后一样。 他知道小时候那件事不是做梦,救了他并把他送回去的人,定是他皇姐。 他知道皇姐心里也是挂念他的。 皇姐肯定是回来了,她知晓他很想很想他,所以回来了! 第281章 樱桃肉(二更) 另一边,太皇太后的宫殿,长乐宫内。 时颜几人落座后,坐在主座上的太皇太后笑着道:“今天的晚膳准备得匆忙,等下一回,哀家好好准备一番后,再请夫人来用膳,今晚就将就一下罢。” 坐在左下角第一个位置的时颜立刻转向太皇太后的方向,福了福身子道:“太后娘娘这般说却是折煞妾身了,妾身晚膳向来吃得清淡,普普通通便很好。” 太皇太后看着底下那落落大方眼神清明的女子,又忍不住感叹了,“夫人跟一年多前相比,真的变了许多。 说起来,先前哀家没有听闻过夫人会医术,不知道夫人这一手医术是什么时候学的?” 时颜早就知晓,这顿饭不会吃得简单。 看着太皇太后眼眸下暗藏的探究,时颜淡淡一笑,眸色平静道:“妾身一直以来对医术都很有兴趣,暗中看了很多医书。 而且,九岁那年,妾身还有过一番奇遇……” 她顿了顿,太皇太后果然被提起了兴致,追问道:“什么奇遇?” 时颜笑笑,把先前她拿来忽悠过虞欢喜他们的她与嘉明帝小时候在大相国寺相遇的故事,又与太皇太后说了一遍。 当初,她一心隐瞒自己的身份,在虞欢喜察觉出一丝端倪的时候,她骗他说,自己身上的医术是当初在大相国寺和嘉明帝短暂相处过一段时间,嘉明帝传授于她的。 却是没想到,如今,她要再一次把这个故事拿出来。 听完时颜的话后,太皇太后明显很是讶异,好半天没说话。 倒是坐在时颜对面的鲁国公忍不住有些感叹道:“没想到啊,夫人竟然和嘉明帝有过这么一段缘分……” 他说着,不禁看了主座上的太皇太后一眼,果然见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不见,眼底浮现出再熟悉不过的沉痛之色。 “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太皇太后似乎有些恍惚,喃喃道:“哀家记得,那是颜儿刚进宫没多久的事。 那时候,颜儿和哀家还没有很亲近,哀家知晓颜儿情绪不对,却实在很难找到机会好好安慰颜儿。” 那时候,她记得韩圻年对跟随颜儿进宫的四个小伙伴中的三个下了毒手,面对这诡谲冰冷的深宫,和身旁小伙伴接连出的意外,再坚强的人也受不了。 后来,颜儿生了场大病,韩圻年担心颜儿出事会影响到自己好不容易攥在手中的权势,终于松口让颜儿离宫,到大相国寺静养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许是太压抑痛苦了,颜儿从没有与她详细说过。 从大相国寺回宫后,她察觉到颜儿想做傻事,想不顾一切地为自己的伙伴报仇,心知无论如何都要找机会和她谈谈了,才十分艰难地,营造了一个短暂的谈话机会,让颜儿暂时冷静了下来。 所幸,颜儿不负她所望,是个坚强聪慧的孩子,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那之后,颜儿便拜托她,把恒景送出宫,把他送去一个,韩圻年无法迫害他的地方。 只是,那时候韩圻年大权在握,这天底下哪有可以逃过他迫害的地方。 也是太皇太后深知韩圻年的心思,他当时对颜儿身边的人下手,只是为了磨平颜儿的心性,让她不敢再反抗他,乖乖听他的话,并不是真的那么丧心病狂,喜欢杀人。 因此,当他知晓恒景那孩子上了九死一生的战场后,便没再追着他不放。 因为,在恒景那孩子走上战场那一刻,他就彷如走在了刀尖上,如他这样的小兵,能活着回来的几率低得可怜。 便是他能侥幸在战场上活下来,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以后估摸也不会再和颜儿有什么交集了。 他敲打颜儿、让颜儿乖乖听话的目的,也已是达成。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他当初完全没放在眼中的孩子,最后会成长为一个巨大的、他无法忽视的威胁罢。 太皇太后按了按心底不断涌起的哀伤情绪,看着时颜,因为知晓了她和自己的孙女儿有过这么一段缘分,语气不自觉温和了许多,“既然如此,当初哀家唤你进宫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和哀家说这件事?” 时颜淡淡一笑,道:“当时,嘉明帝已是…… 妾身担心提起这件事,只会让太后娘娘徒增悲伤,这才没有说。” 许是今晚想起自己孙女儿的次数太多了,太皇太后闻言,鼻子不由得酸了一下,摇了摇头,哑声道:“原来如此,却是夫人有心了。” 只是,心底那一丝似有若无的异样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这都督夫人说的话,听起来都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一丝破绽来。 只是,太皇太后始终记得,一年多前苏大娘子那个胆怯懦弱的模样。 她自认这么多年下来,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错,若苏大娘子当初的胆怯懦弱是装出来的,她不可能看不出来。 更别说,她当初可丝毫没有看出来,一年多前那个苏大娘子会有那么细腻的心思,还晓得因为担心让她想起伤心事,所以瞒下自己和她孙女儿之间那段缘分。 而都督夫人对她这些变化的原因,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有变化也是正常的。 如果,她的变化不是那么大,如果,太皇太后一年多前不是亲眼见过她一次,她可能就真的信了。 太皇太后不禁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那女子。 只是这时候,晚膳端上来了,她便没再说什么,招呼道:“时间已经很晚了,你们应该饿了罢,不用与哀家客气,用膳罢。” 正如太皇太后所说,晚膳的菜色都只是一些家常小菜,只是做得明显比外面的餐馆要精致许多。 大户人家用膳讲究食不言,因此用膳期间,殿堂里的几人再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吃着自己面前那份饭食。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肠胃没有年轻人好,晚膳吃得自然也不多,用了几口饭后,便朝一旁给她布菜的侍婢摆了摆手。 那侍婢立刻会意,放下筷子,把已是放温了一些的一杯清茶双手呈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边品着清茶,一边不经意地扫了 当看到时颜时,她微微一顿,眼眸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突然,轻笑一声,道:“夫人,这道樱桃肉,可是哀家特意吩咐人替你做的。 哀家记得,那一回你与哀家用膳的时候,十分喜爱这道樱桃肉,怎么这回,夫人好像没怎么动过这道樱桃肉呢?” 第282章 主动出击(一更)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时颜心尖儿微跳,尽量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看向太皇太后的方向笑笑,道:“可能是因为这些天长途跋涉,妾身有些劳累,胃口也不太好。” 自从太皇太后说一年多前曾和原主见过面,时颜便知道要糟。 那段她完全不知晓的记忆,存在着太多随时可以让她致命的细节,若是太皇太后对她起了疑心,随便拿一个细节出来,便可以试出她在说谎—— 她压根不是苏妙音,也压根不记得曾经和她见过面这件事。 这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就算她今天坚持不与太皇太后吃这顿饭,这个炸弹也会在以后的某个时刻爆炸。 何况,方才那种情况,她也没有理由不留下来用这顿饭。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饭菜端上来后,她每种都吃了一点,每一种都不多吃,也不会不吃。 因为先前曾经被林也那厮用她不吃的几种食材试出了马脚,时颜这回还逼着自己把一道加了西芹的菜吃下去了。 却没想到,还是引起了太皇太后的怀疑。 不过,她方才的说法,应该还算合理,便是再喜欢吃的菜,在她胃口不好的时候,吃不多也很正常。 她也没有不吃,若是她完全没吃,才糟糕。 因为喜儿先前说过,原主很喜欢酸甜口的菜,太皇太后这时候这么说,时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然而,下一息,却见主座上的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转向身旁一个侍女,道:“钰棋啊,哀家老喽,脑子有些不灵光,哀家记得,一年多前和都督夫人一起用膳那回,确实是有樱桃肉这道菜吧?” 一直在太皇太后身旁服侍的一个看起来比较年长的侍婢微微福了福身子,嗓音平淡道:“娘娘记错了罢,奴婢明明记得,那时候没有这道菜。 娘娘当初打听到都督夫人喜爱酸甜口的菜,确实想做这道樱桃肉来着,但当时后厨最擅长做这道樱桃肉的庖厨突然身体不适,只能临时改成松鼠桂鱼。 因为当初后厨的事情,是奴婢跟进的,奴婢理应没记错才是。” 时颜眼眸微睁,心跳一下子加快,一时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 坐在时颜对面的鲁国公和卫津兄弟都一脸讶异,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时颜,有些不明白太皇太后这是想做什么。 好一会儿,时颜才扯了扯嘴角,眼神平静地看着太皇太后,道:“是么?这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妾身也记不太清当时和太皇太后用膳时,都有什么菜了。” 事到如今,时颜哪里不知道,太皇太后对她起了疑心,而且,是不小的疑心。 时颜对此没有多讶异。 太皇太后本就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当初,她可是独得时颜的祖父——兴宗帝的宠爱,一路安安稳稳地坐着这个后位。 便是最后生了个有着先天性疾病的儿子,也从来没有让其他人动摇过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半分,最后,她联合卫家一起铲除了自己儿子的敌人,让自己儿子安安心心登上帝位。 就算后来,韩圻年手握大权,一味打压她和卫家,她也有本事在这个幽暗艰险的深宫中蛰伏到了现在,蛰伏到了,韩圻年风雨飘摇,她和卫家得以再一次把他踩在脚下的这时候。 没有一定的谋略和坚定的心态,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这样一个在阴谋诡计中活了几十年的女人,会一眼看出她的异样,太正常不过了。 时颜甚至捉摸不透,太皇太后身边那个侍婢说当初没有樱桃肉这道菜,是真是假,是不是对她的再一次试探。 也许,当初其实是有樱桃肉这道菜的。 又也许,当初确实没有这道菜,那道松鼠桂鱼,也不见得有没有。 面对这处处是陷阱的试探,时颜也只能退后一步,直接说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太皇太后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突然扬了扬唇,道:“是吗?不过是一年多前的事,哀家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也正常,却没想到夫人年纪轻轻,也这么快不记得了。” 时颜只淡淡地笑着。 太皇太后既然对她起了疑,试探便不可能只有这道樱桃肉。 她若不做些什么,只会一直这么被动下去。 沉吟片刻,时颜抬眸淡淡道:“嗯,毕竟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就如妾身跟太后娘娘说的,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太多,妾身自身的性情也变了不少,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一年多前的事情会记不太清也正常。 那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便是妾身记不太清,应该也不碍事。 最重要的,应该是当下,太后娘娘觉得可是? 太后娘娘请放心,对于目前的处境和将来要做的事情,妾身还是很清楚的。 虽然妾身和都督前一段时间已是撤离了望京,但望京还是有一些妾身和都督的人在,太后娘娘应该知晓,林阁主如今也在望京,若太后娘娘还对妾身心存疑虑,妾身可以唤那些人和林阁主到太后娘娘面前,替太后娘娘解惑。” 太皇太后对她起的疑心,归根结底是担心她身份有问题。 她简单一句性情变了,显然无法打消太皇太后对一年前的她和一年后的她变化之大的怀疑。 因此,时颜主动提起这个问题,意思是,太后娘娘不用费心试探了,她若是信不过她,恒景留在望京的人总该信得过吧?林也总该信得过吧? 只要她确实是恒景的夫人,他们合作的前提便可以成立。 她是不是真的苏妙音,是不是一年前和她一起吃饭的那个女子,已经不是重点了。 精明如太皇太后又哪里听不出面前女子的意思,她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太皇太后的眼神微微一闪。 自见到面前的女子开始,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再一次在她的胸腔里蔓延。 她清楚地知道,这种熟悉感不是来自于一年多前那次会面。 她确实是都督夫人,只是,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都督夫人。 向来精明果决的太皇太后难得一见地失神了,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竟好一会儿不知道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匆匆走了进来,对太皇太后行了个礼,道:“太后娘娘,服侍圣上的司琴方才遣人来说,陛下突然变得很是奇怪!” 第283章 那个小小少年(二更)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太皇太后一下子回神,一把握着座位两边的扶手,眼神冷沉地问:“陛下怎么了?!” 那内侍眉头微皱,似乎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话一般,有些犹疑地道:“司琴遣来的人说,陛下醒了后,便一直嚷嚷着,说……说嘉明帝回来了,说方才替他诊治的人,不是都督夫人,是嘉明帝……” 这番话仿佛平地起雷,在座的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最快回过神来的,却是太皇太后,她强行压下心底紊乱的思绪,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把你听到的情况,都详细地说与哀家听。” “是!” 那内侍连忙道:“据说,陛下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司琴,方才是谁在替他诊治。 司琴说是都督夫人,然而陛下却仿佛魔怔了一般,十分激动地反驳,说不可能,那个人不可能是都督夫人,是……是嘉明帝。 司琴担心陛下病得脑子糊涂了,特意多问了陛下几句,想知道陛下为什么会这么想。 陛下说,他小时候,有一回发病,嘉明帝便是用方才都督夫人的方式把他救回来的,所以陛下很笃定,那个人是嘉明帝……” 太皇太后脸色有些发青,突然,一双幽深锐利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一旁的时颜。 时颜此时心里也有些乱,她自是记得,在她这个皇弟大概五岁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了她的太和宫里,还发病了。 当时刚好撞见了这一幕的她自是无法冷眼旁观,替他做了一下急救措施,稍微缓解了他的状况后,便遣人把他送回了他的宫殿中。 她一直以为,那时候她这个皇弟年纪太小,而且正是发病脑子最迷糊的时候,定然不会知道替他做急救的人是她,连他记不记得这件事都是一个问题。 却没想到,他不但记得,还知道,当初替他做急救的人是她! 鲁国公反应过来,不由得眉头紧皱,也看向时颜道:“夫人方才说,夫人与嘉明帝曾经在大相国寺有过一段缘分罢,莫非夫人方才的诊治法子,也是嘉明帝传授给夫人的。” 时颜万分庆幸自己方才已是和他们说了这个故事,点了点头,嘴角微抿道:“是,当初嘉明帝……提过一嘴,妾身记下了。 却没想到,让陛下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鲁国公没怎么怀疑,摇了摇头,叹息着道:“陛下心里,其实一直渴望着亲情。 先前,韩圻年为了更好地掌控陛下,一直不让陛下和嘉明帝以及太后娘娘接触。 甚至连嘉明帝薨逝的时候,陛下也没见到嘉明帝最后一面。 只怕,这件事已是成了陛下的心魔了……” 时颜微愣,心头突然涌起一丝微酸的感情,没有说话。 她对自己这个皇弟不了解,当初,她也没那个精力去关注他。 韩圻年当初虽然把她找了回来,但他其实一直对她不满意。 再怎么说,她回到宫里时已是十二岁了,已是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性情,不是会轻易被人洗脑掌控的年纪。 因此,韩圻年才会对她身旁的伙伴下手,用这种最极端粗暴的方式,让她以最快的速度认命。 而当时只有一岁的李凌轩,对于韩圻年来说,自然是一个更好的傀儡人选。 他可以掌控李凌轩的成长过程,甚至控制他的思想,让他成为一个只会听命于他的最完美的傀儡。 即便当初,青蔓没有背叛她,时颜的时间也是不多的。 对于韩圻年而言,她始终是一个不稳定因素,韩圻年随时可以放弃她,改立她的皇弟为帝。 卫律闻言,不禁咬了咬牙,道:“韩圻年那无耻小人!害了嘉明帝不说,还害得陛下和自己的阿姐形同陌路,他迟早会遭报应的!” 当初,若不是担心被韩圻年发现端倪,他家里的人也不会在他十岁后,便禁止他再去找嘉明帝。 说实话,如今到底已是过去了五年有多,当初他和嘉明帝相处的很多细节,他已是忘记了。 但他依然还记得,嘉明帝身旁那个叫青婉的侍婢做的点心很好吃,以及,嘉明帝每每见到他,脸上都会浮起一个很美很美的笑靥,带着几分调侃地道:“小表叔,你又来了?” 鲁国公又暗叹一口气,转向太皇太后道:“娘娘,夫人方才说,陛下如今的情况不宜过于激动,若不然,还是麻烦夫人再去太和宫一趟,安抚安抚陛下?” 一旁的卫律一愣,忍不住道:“可是,若让陛下知晓,这一切都是误会,陛下只会更心伤罢?” 鲁国公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何尝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假的就是假的,陛下迟早都要知道这件事。 只是,他等了好一会儿,主座上的太皇太后都没有说话,鲁国公不禁一愣,有些困惑地看向太皇太后。 终于,太皇太后缓缓开口道:“那便麻烦夫人了,哀家也会随夫人一同前去。” 说这话时,她一直看着时颜,眼底沉淀着某种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时颜立刻福了福身子,道:“事关陛下龙体,妾身定然会全力配合。” 几人顿时连晚膳还没吃完都顾不上了,又一次回到了太和宫。 他们去到太和宫的时候,陛下已是冷静了不少。 司琴接到通报,匆匆走到了太和宫外迎接,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对太皇太后一行人道:“方才陛下又哭又闹,奴婢说奴婢这便叫人请都督夫人过来,陛下才暂时消停了。 只是,陛下坚持坐在床边,不管奴婢们怎么劝说,都不愿意躺回床上。”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那孩子鲜少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这时候,他们已是到了内室外头,司琴立刻没再说话,撩起帘子先走了进去,轻声道:“陛下,太皇太后和都督夫人都来了。” 时颜跟在太皇太后身后走了进去,便见偌大的床榻边上,坐着一个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的小小少年。 因为常年被病痛折磨,他长得比同年龄段的孩子都要瘦小,此时他乖乖地坐在那里,仿佛风一吹便能倒下似的。 小少年闻言,原本灰蒙蒙一片的眼眸顿时亮起异色,抬眸快速扫了进来的人一眼,最后,他的眼神定在了时颜身上,脸上似乎现出几分茫然和愣怔。 时颜掩下心底的叹息,主动走上前,朝小少年行了个礼,道:“妾身见过陛下,听闻陛下要见妾身,不知道妾身有什么可以替陛下分忧的地方?” 时颜笑容清浅,眸色平静。 她与这个皇弟接触本来便不多,他觉得她是他皇姐,只是因为她用了跟当初一样的急救手法。 跟太皇太后的试探比起来,她这个皇弟的误会却是好应付多了。 只要他在清醒的时候见到她,发现她与他皇姐再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这个误会自然就会迎刃而解。 第284章 唯有灵魂不会说谎(一更) 坐在床上的小少年听到时颜的话,似乎呆了一瞬,一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身上的明黄色袍服,咬了咬唇道:“你就是都督夫人?” 时颜点了点头,“是。” “方才,替我……替朕诊治的人,是你?” 时颜抬眸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的叹息,又点了点头,“是。” 小少年的脸色一瞬间似乎更青白了。 站在他身旁的几个侍婢立刻无比紧张地看着他,就担心他情绪起伏太大,又一次发病。 时颜想了想,主动道:“听闻陛下把妾身错认成了嘉明帝,让陛下失望了,妾身小时候与嘉明帝有些渊源,方才替陛下诊治的方式,确实是传承自嘉明帝,但妾身并非……” “不对!” 小少年突然有些激动地咬牙道:“朕不可能认错,那就是皇姐!就是皇姐!你们在骗朕!你们都在骗朕!” 他不可能感觉错,曾经和皇姐那段记忆,虽然因为他年纪小,又因为发病脑子迷迷糊糊,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皇姐那时候与他说话时的语气,还有触碰他时的力度和温度,他都记得很清楚。 这些年里,他总是会时不时梦见那时候的事情,记忆就是这么神奇的一样东西,他明明连那时候皇姐是什么模样的都记不清了,但唯独对她靠近他时的气息,和让他一颗心在转瞬间神奇般地安定下来的感觉,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睛告诉他,面前的女子不是皇姐。 但他的灵魂告诉他,他不会认错。 “陛下,请冷静。” 一旁的司琴立刻焦急地道。 看陛下的呼吸似乎又急促了起来,她连忙熟练地半蹲在他面前,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背,转头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地看向时颜。 时颜却是没想到,面前的孩子会那么执着地认为,方才替他诊治的人就是他皇姐。 简直到了偏执的程度。 她一时也怔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要怎么做。 “夫人,”一旁的太皇太后突然沉声道:“请你跟哀家出来一趟。” 时颜一愣,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已是把目光从她身上收了回来,满脸心疼怜惜地看向不远处的小少年,道:“轩儿,你别急,你的皇姐确实回来了。” 这句话,让除了坐在床沿处那个小少年以外的人,都震惊了。 李凌轩猛地抬眸看向太皇太后,眼眸里藏着深深的渴望和急切,“皇祖母,你可是说真的?你没有骗轩儿?” 看着自家瘦得已是脱了相的孙子,太皇太后抿了抿唇,慈爱地扬了扬嘴角道:“是真的,你在这里乖乖的,皇祖母一会儿,就把你皇姐带来。” 已是察觉到太皇太后想做什么的时颜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 然而,这种情况下,她似乎别无选择。 见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后,便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外头,时颜也只能抬步跟了上去。 直到离内室有一定的距离了,太皇太后才轻声道:“夫人,你这么聪明,应该清楚哀家想与你说什么。” 时颜抿了抿唇,点了点头,道:“太后娘娘可是想让妾身假扮成嘉明帝?可是娘娘,假的终究是假的,这样……” “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可是哀家这个孙子,这辈子过得太苦了。” 许是动了真感情,太皇太后一双眼睛悄然红了,“他出生没多久,他父皇和母后便相继去世,后来,他又被韩圻年那小人控制在手里,一举一动都被人严密控制着,连想亲近一下自己皇姐和皇祖母都无法。 比起哀家那个薄命的孙女,哀家亏欠这个孙子的,更多。 至少,在哀家和嘉明帝相处那七年里,哀家还能尽到作为一个祖母的责任。” 时颜眼帘微垂,没说话。 确实如此。 许是韩圻年觉得,她回来时思想和性情早已是定型了,便是阻止她和太皇太后接触也没什么用。 何况后来她被他逼得心态崩溃,一度生出厌世的想法,他半是觉得没必要半是妥协,倒是从没有阻止过她和太皇太后接触。 韩圻年待她和李凌轩的态度,到底是不同的。 对她,他只要求她乖乖认命,只要她没有妄想推翻他,她不管多么荒淫无度,他都懒得管。 而对她这个皇弟,他是把他当成傀儡来养的,不仅要他乖乖认命,还得听话,不能生出任何他无法掌控的想法。 因此,他对她皇弟的掌控,只会更严密以及变态。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皇弟还能保留一分自己的个性,甚至在当初甩开韩圻年派到他身边的人来找她,已是十分神奇的事情。 太皇太后见时颜一直没说话,暗叹一口气,道:“夫人,哀家这孙子,也是个命薄的,哀家却什么也做不了。 但至少,哀家希望,他从今以后的日子,都能快快乐乐,得偿所愿。 夫人若是答应哀家,哀家自会想好一套说辞,让陛下相信,你就是他皇姐。 哀家也会派人告诉夫人,嘉明帝先前的性情和一些习惯。” 顿了顿,太皇太后看向时颜,慢慢道:“这件事虽然很荒唐,但夫人,就当是可怜哀家这个老婆子,和哀家命途多舛的孙儿,哀家真切希望,夫人能帮哀家这个忙。 放心,这件事不会传到太和宫之外的地方,夫人以后来看望陛下,也可以用替陛下诊治这个理由。” 太皇太后已是说到了这份上,时颜又哪有拒绝的余地。 她抿了抿唇,静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道:“妾身自是可以帮这个忙,妾身只是担心,以后让陛下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陛下只会受到更大的刺激。” 见她终于松了口,太皇太后的表情顿时松了下来,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夫人放心,哀家自会嘱咐好陛下身边的人,他们也会帮助夫人,一起圆这个谎。” 太皇太后是个效率很高的人,立刻便把太和宫的仆从都唤了过来,快速编出了一个简单却能忽悠孩子的故事,又和时颜说了一下嘉明帝以前的一些性情和习惯,便带着她再次往内室走。 因为时间有限,太皇太后和她身边的人都只捡了最重要的说,一副先安全度过今天晚上的模样。 听着那些关于自己的再耳熟能详不过的事情,时颜不但不能表现出一点异样,还要配合地做出一副刚刚了解到这些事情,十分陌生,又因为一会儿要做的“欺君之事”,有些紧张的复杂模样。 简直是十分考验她的演技…… 时颜再一次回到内室的时候,先他们一步回去的司琴已是把他们方才想好的故事与李凌轩说了。 小少年此时已是乖乖躺回到了床上,背靠着一个舒适的靠垫,见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颜,他苍白的脸上浮起再明显不过的激动期望神色,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皇姐?” 第285章 皇姐明明很喜欢恒都督(二更) 听到这还带着孩子声线的一声呼唤,时颜心底的感情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 她顿了顿,才点了点头,暗叹一口气,在小少年越来越明亮的眼神注视下,走到床边坐下,替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道:“本来这件事,还想着暂时不与你说……” 看到时颜替他拉被子,李凌轩脸上的激动神色更甚,连原本苍白的脸色都似乎红润了一些,连忙摇了摇头道:“轩儿知晓,皇姐也有很多难处。 韩……韩太傅是坏人,所有人都说,先前是他害了皇姐。 幸好皇姐没事,皇姐这些年,定是不好过。 韩太傅是不是一直在欺负皇姐?所以皇姐才要躲起来,还不能让别人知晓皇姐的身份?” 他们临时想的故事也很简单,简单来说就是,三年多前,时颜其实没有死,她在太皇太后和卫家的帮助下逃离了望京,并作出了死亡的假象迷惑韩圻年。 这些年,她一直隐姓埋名,用别的身份小心翼翼地活着。 后来,她阴差阳错成了留侯府的嫡出大娘子,嫁给了恒都督。 直到如今,太皇太后和卫家的权势回来了一些,可以和韩圻年抗衡了,太皇太后深思熟虑之下,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 幸好李凌轩当初没有亲眼见过她的尸体,也没见过苏妙音,且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没怎么怀疑就相信了这个说法。 看着面前的小少年闪闪发光的眼眸,时颜的心不禁软和了些许,扬了扬唇角道:“皇姐这些年都藏得很好,没怎么被韩太傅欺负,轩儿放心。” 李凌轩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身子悄悄地往时颜身旁移了移,道:“皇姐没被欺负太好了,如今皇姐还嫁给了恒都督,以后有皇祖母和恒都督护着皇姐,轩儿就更放心了。” 说着,小少年眼帘微垂,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微微笑着道:“轩儿知晓,皇姐以前就很喜欢恒都督,恒都督也很喜欢皇姐,皇姐能嫁给恒都督,真的太好了。” 时颜一愣,心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动,看着面前的小少年道:“轩儿怎会觉得,皇姐以前就很喜欢恒都督?” 她自认为当年的自己戏演得很好,把很多人都骗了过去,以为她当上女帝后,真的看不上出身低微的恒景。 当然,聪明如韩圻年,定然不会看不出她对恒景的过分刻薄,但他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对他来说,不管她这过分的刻薄是真的和恒景反目成仇了也好,有别的小心思也好,他要的结果只有一个—— 她和恒景不再有任何交集,不会威胁到他的权势。 可以说,韩圻年当初盯时颜和恒景,是盯得最紧的,但凡时颜和恒景之间表露出一丝异样,她的小命早就没了。 又或者,韩圻年早在恒景权势还不稳的时候,就不顾一切把他打压下去了。 一旁的司琴不禁有些紧张。 哎呀,方才他们不是说好了,不管陛下说什么,夫人都先简单地回答两句,不能深入探讨,先安全度过今晚吗? 夫人如今问这个问题,有些危险啊! 虽然她也觉得很奇怪,明明嘉明帝后面那段日子,对恒都督那般冷清刻薄,让很多外人都看不下去了,陛下怎么会觉得,嘉明帝喜欢恒都督呢? 小少年似乎有些害羞,小小声道:“皇姐以前经常会偷看恒都督,虽然皇姐似乎对恒都督很不好,但轩儿知晓,皇姐其实很关心恒都督。 就像皇姐之前虽然对轩儿很冷淡,但轩儿知晓,皇家是在意轩儿的。” 时颜微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小少年的心思细腻得让她讶异。 她当初并不是真的讨厌恒景,虽然曾经也有过以后两个人真的就是一对陌生人了的想法,但年少时的情谊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她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当初有没有偷看恒景,但轩儿这么说,她估计是偷看了。 那样的偷看应该是无意识的动作,所以她自己也没放在心上。 这孩子却留意到了,还发现了她心底对恒景的情谊。 只是,日月可鉴,当初她对恒景只是很纯粹的年少情谊,可没有半分儿女私情! 她看着一脸求表扬般地看着她的小少年,不禁微微笑了,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是,轩儿说得对。” 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们的太皇太后,不禁眼眸微闪。 也许连那个女子也没发现,这时候的她,眼神温柔,带着淡淡的无奈的宠溺,就仿佛……真的在看着自己的弟弟一般。 聊了一会儿,时颜便以时间已是不早了,告辞离去。 临走前,李凌轩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衣袖,直到时颜答应他明天也会来看他后,才乖乖地松手了。 几人一路走到了太和宫大门口,鲁国公才感叹一般地道:“某从没有见过陛下那般开心的笑颜,这回,真是多亏了夫人。 刚好某和大郎他们也要回去了,夫人便与某一同离宫罢。” 太皇太后静默了片刻,突然道:“轩儿是个心思十分细腻的孩子,哀家也没想到,这回会那么顺利。” 说着,她看向时颜,道:“这回真是要谢过夫人。” 时颜立刻微微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能帮到陛下,是妾身的荣幸才是。” 说完,她和鲁国公几人朝太皇太后行了个礼告退,便一起往宫门口而去。 太皇太后一直站在太和宫门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一旁的罗姑姑不禁低声道:“娘娘,晚上寒凉,娘娘还是快点回宫罢。” “钰棋啊,”太皇太后却突然淡声道:“陛下心思之细腻,你我都是知晓的。 许是从小被别人掌控着,没有自由,陛下对人心格外敏感。 在陛 /> 更别说,能成功骗过他了。” 顿了顿,她眸色复杂至极,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道:“哀家从没有成功骗过陛下,一次都没有。” 除了这一回。 更别说,这一回,他们的故事编得十分仓促,漏洞百出,若是心里存着一丝怀疑,她的孙儿都不可能轻易相信的。 罗姑姑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家太后,有些不明白太后说这些话的意思,不禁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这回成功让陛下以为,都督夫人就是嘉明帝,不是好事吗?至少,陛下是真的很开心。 还是娘娘依然觉得都督夫人的身份可疑?奴婢当年是陪着娘娘一起接见都督夫人的,都督夫人变化确实是很大,娘娘会有所怀疑,也很正常。” 太后娘娘心思深沉,即便她已是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了几十年,很多时候还是无法洞悉太后娘娘的想法。 太皇太后好一会儿没说话,就在罗姑姑忍不住又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罢了,回去罢。” 活了几十年,她是头一回如此迷茫,明明感觉真相就在眼前,却抓不住,摸不着。 另一边,时颜早在来望京的路上,卫律便与她说了,到时候她会住回以前的都督府。 而卫家在她回望京前,便派人把都督府重新收拾了一遍。 出了宫门后,鲁国公看了看天色,让卫律送时颜回府。 此时天色已是黑沉沉一片,卫律把时颜送到都督府后,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夫人,我们已是在都督府周围埋伏了人手,如今韩家定然猜到我们会合作,我担心韩家会对夫人下手。 但夫人也不必过于担心,除了我们卫家的人,府里也有安排了许多护卫,是太后娘娘用圣上的名义安排的。” 顿了顿,他微微一笑,道:“还有,恒都督十分关心夫人,早在知晓我们找到夫人那一天,便遣了人来望京,估摸过不了几天,就会到了。” ------题外话------ 有一句话能精准概括时颜的情况——我的眼睛否定你,我的灵魂肯定你。 第286章 他一直在守护她(一更) 这一点,恒景早在给时颜的信中便说了。 他们的人到了望京后,还要太皇太后和卫家帮忙接应,恒景才会把这件事跟卫律说吧。 时颜笑笑,点头道:“我知晓的,谢卫六郎这么晚还送我回来。” 顿了顿,她仿若不经意地问:“对了, 刘将军如今如何了?” 这一路上,时颜虽然再没有见过刘津江,但还是知晓,刘津江一直跟着他们到了望京的。 卫律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时颜,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起害她沦落到了如此境地的男人,但还是乖乖地回答了, “刘将军被关在了大理寺的地牢中。” 时颜点了点头。 刘津江先前是齐王手下的大将, 不管是为了套出刘津江嘴里关于齐王那边的情报,还是用他制约齐王, 大兴朝廷都不会轻易杀死他。 时颜对刘津江的感情很复杂,她无法责怪他害她到了如此境地,毕竟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刘津江也不知道她就是嘉明帝。 但她也不可能去回应刘津江那近乎偏执的忠心。 知道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危便好,若是以后有机会,再把他救出来罢。 时颜心绪微转,看向卫六郎淡淡笑道:“时候不早了,卫六郎不用担心我,快点回去休息罢。” 卫六郎点了点头,道:“好。”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看着时颜进了都督府,才转身离去。 一边走,心里一边是有些飘忽的。 这一晚上,他的心绪都有些飘忽。 若没有今天都督夫人在陛发觉,都督夫人身上那股一直让他有些在意的熟悉感, 就是来自于嘉明帝! 明明面前的女子不是嘉明帝,模样也与嘉明帝完全不一样,但她的神态、眼神、动作,甚至说话时的语气,都让他有种从嘉明帝身上才会感觉到的熟悉感。 因为他已是很多年没与嘉明帝私下里接触过了,加上感觉这东西本来便是十分飘忽的东西,他心思不算细腻,先前虽然感觉到了那种熟悉感,却直到今晚,才猛然察觉到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而且察觉到那种熟悉感是来自于嘉明帝后,他就仿佛中了邪一般,越看,越觉得都督夫人身上有嘉明帝的影子! 不可能罢!这应该只是他自己想魔怔了罢! 何况,都督夫人以前和嘉明帝相处过,说不定那种熟悉感,是都督夫人和嘉明帝相处那段时间潜移默化而来的呢! 卫律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勒令自己不要想了,策马离去。 另一边,时颜沿着熟悉的道路慢慢走进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都督府,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还以为以后不会再住到这个宅邸里了,没想到离开了不到一年, 她又回来了。 而且这一回,整个都督府除了她,再没有旁的旧人,她甚至找不到一丝先前熟悉的感觉。 用物是人非一词形容,恰到好处。 “夫人。” 一个温雅的声音响起,时颜看向沿着一条小路慢慢从黑暗处朝她走来的林也,不禁笑笑,道:“你早就过来这边了?” 林也嘴角含笑,作了个揖道:“是,毕竟都督十分关注夫人的安全,早在夫人到望京前,便嘱咐了属下许多事情,如今夫人身边暂时只有属下,属下便是想偷懒都不成。 夫人请随属下来罢,属下带夫人去见几个人。” 时颜微微扬眉,没有多问什么,跟在了林也身后。 她先前和恒景的通信都是通过飞鸽传书,飞鸽传书虽然快,但不安全,恒景和时颜也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前的处境,以及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真正机密的情报,都是让训练有素的兵士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例如,林也如今要带她去见的人,连卫家的人都没有提过,定然是恒景直接给到林也的信件中提到的。 林也一直带着时颜走到了一栋独立的三层阁楼前,阁楼前护卫森严,正是先前恒景用来充当书房的阁楼。 她还记得,恒景的书房在二楼,一楼是用来会客的厅堂。 走进厅堂里,时颜立刻看到里面整齐划一地站了十几个大男人,见到她,立刻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嗓音沉肃地道:“属下见过夫人!” 时颜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一幕,忽地,扬唇笑了,“你们,是都督先前留在望京的人吧?” 当初恒景叛离大兴朝廷,把望京城里他的大部分人手都带走了。 后来西南道重建需要人手,他又把本来埋伏在大兴朝廷中的一部分人唤回了西南道。 但他带到西南道以及后来叫回去的那部分人,都是韩圻年已是生了疑,即便继续留在望京,也迟早会被抹杀或打压的人。 他们自是不可能一个人也不留在望京,如今跪在她面前的十来个男人,估摸就是恒景还留在望京的一部分人手罢。 正对着她的位于最右边的一个男子抱了抱拳,低着头道:“夫人英明! 属下们前几天便收到了都督的密报,让属下们等夫人来到望京后,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护得夫人周全。 属下们在太皇太后和林阁主的帮助下,作为府中的侍卫进入了都督府,属下们手下的弟兄也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旦有事情发生,随时可以赶过来保护夫人!” 时颜心底不禁悄然涌出一丝温暖。 便是她和恒景如今远隔千里,他还是在尽他最大的努力守护她。 她点了点头,一边朝主座走,一边道:“辛苦了,除了你们以外,咱们望京其他人应该也知晓了我如今在望京罢。” 她这话一出,底下的十几个人都脸色有些怪异地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方才说话的那个男子抱了抱拳,道:“夫人,其他人定然已是知道了,事实上,都督留在望京的人,除却我们带的几队人,也没剩几个了。” 时颜微愣,脑子里猛然涌出一个想法,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男子继续道:“除了还有几个……因为某些原因还不能露面的人以外,就属下知道的,都督留在望京的几队人手,其统领今天都被叫过来了。” 他的意思是,如今跪在她面前的十几个人,便已是恒景留在望京大部分势力的统领。 他说的那几个因为某些原因还不能露面的人,应该是如今还埋伏在大兴朝廷中的人。 可是,朝廷中的人重要,他们留在民间的人也很重要啊! 恒景这是,把望京民间可以调动的所有势力,都叫过来了? 他不可能不知晓,虽然如今都督府里的人手都是太皇太后用圣上的名义安排的,但韩家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自是会派人严密监视着这个都督府。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走进这个都督府的人,都会被自动划分为太皇太后和他们的人! . 第287章 夫人舍得生气吗(二更) 就等同于,他们留在望京民间的所有势力,都暴露了! 恒景会把他安置在望京的人手调过来保护她,很正常,但时颜从没想过,他会把民间所有势力都调过来! 这已经不是用一句紧张过头便可以形容的。 时颜微微皱眉,嗓音不自觉有些沉, “都督到底想做什么?” 方才说话的男子愣了愣,有些犹疑地道:“属下不敢揣摩都督的想法,但夫人此次来望京危险重重,太皇太后以及她背后的卫家和韩家之间的形势又一触即发,韩家不会愿意看到咱们和太皇太后之间结盟。 而唯一最快也是最有效地破坏这次结盟的方法,便是对夫人下手。 都督只怕是考虑到了这点, 才会把属下们都派过来罢。” 时颜却依然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不对,即便如此, 恒景也不用把所有人都派过来,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除非他有自信、也有那个决心,这一回要彻底把所有事情都了结了! 不仅了结韩家,也……了结太皇太后和卫家。 毕竟,要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安插自己的势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十几个人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也是恒景花费了若干年时间慢慢安插进来的。 林也看了看时颜的神色,不禁暗叹一口气。 看来有些事情,他是瞒不了,也不该再瞒下去了。 他走上前,对时颜作了个揖,道:“此次夫人被掳一事,似乎让都督受了不小的刺激。 属下知晓夫人的想法,和太皇太后以及卫家合作一事,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慢慢讨论商议。 然……都督显然等不了那么久了。” 他顿了顿,突然从袖袋中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竹筒,把竹筒解开, 从里面拿出一张被卷了起来的纸,双手呈给时颜道:“夫人,这是今天下午收到的,都督从西南道让人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信件。” 如今的都督府里,到处是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 有些事,自是不能明说的。 时颜眼眸微闪,强行按下心底淡淡的不安,接过信件展开,快速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这一看,却是把她心中好几个猜测都落实了。 这封信是恒景写给林也的,里面大致说的是,他会用最短的时间解决韩家的问题,到望京把她带回去。 在此期间,林也要不顾一切地护好她,望京里他所有的势力,都可以随时调用,不必担心暴露。 而他要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韩家的法子,也在信件中细细说了一遍, 时颜一边看一边心惊,这个计划之大胆和急进,仿佛与她认识的恒景完全不一样。 若不是顾忌太皇太后和卫家,以及某种意义上算作两方结盟的人质的她,他只怕恨不得直接攻入望京。 林也一直观察着时颜的脸色,知晓她已是把情况都了解清楚了,才再度开口道:“都督定然知晓,属下不会隐瞒夫人这件事,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把计划详细与属下说的,都督的意思,夫人应该知晓。” 时颜抿了抿唇,脸色淡然道:“都督的意思是,这件事他已是决定了,即便我反对,他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何况,他能把这个计划详细告诉你,说明他也已是和太皇太后他们达成了共识。 这封信,是让你全力配合这个计划的。” 恒景这般强势的一面,时颜印象中还是第一回见。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后来他们相认后,恒景都是十分尊重她的想法的。 有些事情,即便他反对她去做,但她只要坚持,他都会放手,然后在她身后默默陪伴着她。 而她不希望他做的事情,他更是不会做。 林也说,她这回被掳,恒景受了不小的刺激。 如今看来,她确实小看这件事对恒景的影响了。 林也点了点头,看向时颜道:“夫人,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时颜缓了缓心底起伏的心绪,默默望了望天,有些没好气地道:“都督既然都已经计划好了,还明显一副我不同意也没用的模样,我还能做什么?” 当然只有配合他啊! 敢情她今天和太皇太后以及卫家周旋了一整天,都是白费功夫,人家早就和太皇太后他们谈好怎么合作了。 虽然这个法子过于冒险以及激进,让她有些不安,但…… 罢了,如今她再怎么“但”也没用了。 林也好笑地看着自家陛下有些愤然的模样,道:“夫人可是生都督的气了?” “这家伙这般一意孤行,换做谁都会生气罢!”时颜瞪了他一眼,道:“等以后见面了,我再慢慢找他算账不迟。” 林也微微一笑,道:“夫人舍得吗?夫人被掳后,都督什么都吃不下也睡不觉,就这样生生熬了五天,熬到了属下找到了夫人为止。” 时颜心底微微一刺,这件事在林也找到她那天,便与她说了。 她后来给恒景写信的时候,也重点叮嘱了他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信纸太薄,承载不了太多感情,但时颜自认语气已是足够严厉。 恒景后来给她的回信中,也乖乖保证了自己一定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时颜心底的愤然就这样被浇灭了一半,忍不住道:“向南给你的信里怎么说?” 因为担心某男人信里说的话只是敷衍她的,时颜特意嘱咐林也去信宗向南,让他汇报一下恒景这些天的情况。 算算时间,林也应该已是收到宗向南的回信了。 林也摇了摇头,似乎也有几分无奈,“先前恒都督五天不愿意好好吃东西好好睡觉,便是逼着他吃下去了,又会很快吐出来。 知晓夫人被找回来后,这种情况才好了一些,但都督显然已是伤到了自己的身体,吃的东西太油腻便会恶心作呕,这些天也只能喝一些稀饭。 还是要他身边的人时时提醒他,盯着他,才会去喝。” 时颜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自觉地紧紧咬着下唇。 “晚上的时候,也总是不愿意回房间睡觉,一直待在书房里,总是都督身边的人劝得嗓子都干了,都督才会回去眯上一小会儿,还总是很早就起来了。” 林也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扬了扬唇道:“据说,每到这种时候,夫人的名头就特别好用,只要都督身边的人说要把这件事告诉夫人,都督再不愿意,也会回房。 只是,都督一再命令不许把他的情况告诉夫人,加上每每在都督面前提起夫人,都督的脸色都会特别可怕,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没人敢用这个法子。” 唯一会把他们陛下放在恒都督之上,会不顾恒都督的命令给他们传信的,也就只有向南和薛寻他们几个了。 只怕恒都督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情况已是被他们泄露个干净。 时颜深深吸了口气,终是忍不住咬了咬牙道:“这家伙!” 可不可否认,心底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自被掳走以来,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恨不得立刻出现在恒景面前,狠狠把那个任性又自作主张的男人骂上一顿! 原来,小说也不全是骗人的。 人在急切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真的会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长出一双翅膀。 . 第288章 她会亲自一寸一寸检查(一更) 心里焦急担忧到了一定程度,时颜猛地站了起来,也忘了继续谴责恒景自作主张的事了,道:“我现在就去给他写信,林也,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写完信后, 你立刻给我把它寄出去。” 说完,她转身,直接便走上了二楼的书房。 还在厅堂里的一众大男人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好像不小心听到了两个主子间的秘辛。 但传言诚不欺我,两个主子间的感情果然很好啊! 时颜在气头上,唰唰唰地奋笔疾书,很快就把一封信写完了。 她信中的语气从没有过的疾言厉色, 直接威胁道, 回去后她会细细盘问他周围的所有人, 要是知道他还是不愿意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就继续睡外间的长榻罢。 若是她发现他脸色不好,或是身体不正常地消瘦了,也继续睡外间的长榻罢!她会亲自一寸一寸地检查。 写完后,时颜的心情才冷静了一些,想起恒景与太皇太后决定好的合作,她思虑了片刻,终是在信的最末尾加了一句: 望京之事,吾将全力配合,君自珍重,莫让吾担忧。 其实恒景自作主张之事,她虽然有些意外,但没有多恼火。 她心底里是相信他的,比起恼火,她更多的是担忧。 担心恒景太急切,会失了理智,伤到了自己, 又或者做出什么更出人意料的事情。 只是如今, 他们相隔千里, 很多事情无法及时交流,她也只能全力配合他。 然后,想办法尽快回到他身边。 时颜写完后,细细地把信折了起来,一边折,一边就着煤油灯微弱的灯火,环顾着这个书房,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发生在这个书房里的事情。 她第一回来到这个书房,就见到了恒景给她做的无字牌位,她那时候还满心以为,这是恒景给他深爱的女子做的牌位,还把恒景脑补成了一个分外悲情的男人。 后来发现,恒景那个牌位确实是做给他深爱的女子的,只是,那个女子就是她。 恒景认出她后,他就暗搓搓地把那个牌位处理掉了,时颜至今都不知道, 那个牌位到底去了哪里。 她不自觉地走到了原先摆放无字牌位的柜子前。 恒景叛离朝廷后, 整个都督府就被韩圻年派人管制了起来,虽然韩圻年定然派了人进来把整个都督府里里外外地搜查了一遍,但他找的主要是有用的情报,其他没用的东西,他都原封不动地留在了都督府里。 因此,那个柜子上,恒景先前做的那些木雕小玩意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 时颜不自觉地伸出手,慢慢地在那些小玩意上拂过,想着那些年,她把恒景排斥在她世界之外的时候,更甚者她……死了的时候,恒景都是怎么度过的。 时颜终是暗叹一口气,把其中一根梅花雕饰木簪拿了起来,拿着手中的信件走回了一楼的厅堂。 她确实不舍得生他的气,想起那些年,她心里又弥漫开淡淡的熟悉的心疼。 厅堂里,其他人已是都离开了,只剩林也一个站在窗边,眺望着天边月牙儿般的明月。 听到脚步声,林也转头,微微一笑道:“夫人,写完了?” “嗯,”时颜把手中折好的信递给林也,淡声道:“这封信的内容不涉及什么机密情报,你直接用飞鸽传书便是。” 林也接过,微笑着道:“属下知晓了。” 时颜顿了顿,问:“刘津江可有与你说,他先前发现的火绒草到底在何处?” 来望京的一路上,时颜没有见过刘津江,但她知道,林也在卫律的掩护下,是可以随时见到刘津江的。 林也眸色倏然转冷,静了一会儿,才道:“他不愿意说。” 时颜眉头顿时蹙起。 林也淡淡地一扬唇角,“他要求与属下做交易。” 时颜微愣,看着林也,不自觉声音微轻,道:“什么交易?” 刘津江所谓的交易,她多少能猜出来,定然是与她有关。 从刘津江后面做的事情来看,他几乎已是确定她的身份了。 林也又是静了一会儿,才低低一笑,道:“他要我协助他逃跑,并且,把夫人带到他身边。” 时颜眉头蹙得更紧,嘴角微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她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低叹一口气道:“我会想办法见他一面,放心,火绒草的下落,我定会帮你问出来。” 她知道,刘津江给林也出了个折磨人的难题。 岑樱对林也的重要性,不亚于恒景于她的重要性。 说实话,若是林也为了岑樱背叛她,她也不会觉得意外。 只是,林也这会儿跟她坦诚了这件事,就说明,他没想要背叛她,至少,现在没有。 她当初虽然拉拢了林也,但也知道,林也不像薛寻和宗向南他们,他心思深沉,性子洒脱不羁,不是那种会一味愚忠的人。 他们之间,与其说是上下级关系,不如说是合作关系。 时颜说完,一旁的林也突然轻轻笑了,“夫人,你怎么这样的表情?” 时颜一愣,看向林也,就见林也有些意味不明地笑笑,道:“夫人可是觉得,我会背叛你?” 他没有自称属下。 时颜不禁静静地看着他。 林也嘴角笑容忍不住扬得更高了,低低一笑道:“放心,虽然旁人的死活,我向来不怎么在乎,但夫人的心情,我还是在乎的。” 他不是什么心存大义之人,当初会决定帮助面前的女子,也不过是因为她跟他说的那一句“要不要考虑和我联手,一起做点不无聊的事情?”。 她就仿佛一抹倏然照进他那无聊透顶的人生中的色彩,替他打开了人生的另一扇门。 正是因为她那一句话,他才毅然决然脱离林家,用另一种方式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也因此,才会遇到阿樱。 他对面前女子的忠心,不像薛寻他们一般迂腐死板,只是他很明确,自己在乎她,也从没想过要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 时颜微愣,眸色不禁柔和了些许,轻声道:“谢谢。” 有一句话,她已是感叹了无数遍,可是依然觉得不够。 ——她到底是有多幸运,才会有幸聚集这么一群对她心怀赤城的人。 他们的忠心,她无以为报,也只能,努力不让他们对她失望。 虽然都督府里有许多侍卫,林也还是一路把她送到了她和恒景以前住的院子里,才告辞离去。 在他离去前,时颜唤了他一声,道:“林也,稍等。” . 第289章 这夫妻俩啊(二更) 林也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时颜,眉微挑。 时颜微微一笑,道:“虽然已经无法改变都督的计划了,但我们也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既然都督已是等不及,要干一票大的, 咱们就替他添砖加瓦一下罢。” 林也微愣,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时颜道:“林也,今晚你可能要牺牲一下睡眠了,我嘱咐你几件事,你听好。” 既然恒景已是替她省略了和太皇太后还有卫家之间试探摸索的过程,那就速战速决罢。 一直这么被动, 也不是她的风格。 听时颜说完, 林也好一会儿, 才轻笑一声,道:“好,属下知晓了。” 看来他今晚说的都督的情况,刺激到夫人了。 这夫妻俩,是在比谁更激进吗? 林也做事,时颜向来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扬唇一笑,“那就拜托你了。” 说完,转身就走进了院子里。 太皇太后和卫家做事很是妥帖,院子里已是安排了好几个侍婢,见到时颜,立刻走了上来,朝时颜行礼道:“奴婢见过夫人。” “嗯,”时颜脚步不停,径直走进了房间里, 淡声道:“我累了,今晚要早些睡,去备热水吧,我要洗澡。” 虽然今晚注定睡不安稳,但能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都是好的。 要不然,她就没立场去谴责恒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了。 房间里还是以前熟悉的模样,时颜进去后,恍惚了一瞬,便快速整理洗漱了一番,上床睡了。 第二天,望京韩府的书房里。 韩圻年刚起床,早膳都还没来得及吃,便被手下的人告知了一个足以影响他一整天好心情的消息,“什么,你说那女人昨晚被人偷袭了?!” “是!” 一身黑衣的暗卫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昨晚大概寅时(凌晨三点左右),突然有一大批黑衣人偷袭都督府,都督府的守卫虽然挡下了大部分人,但还是有两条漏网之鱼闯进了都督夫人的房间。 若不是都督夫人会一些武术,在千钧一发之际抵挡住了那两条漏网之鱼的袭击,等到了守卫的到来, 可能就要出事了!” 韩圻年眉头紧皱,闭了闭眼,稳下有些紊乱的心绪道:“你们可清楚,那些偷袭的人都是谁派过去的?” 他昨晚可没有派人过去偷袭,虽然那女人十分碍眼,他十分想立刻把她杀了,但他的理智清楚,如今不是除掉她的最好时机。 那女人刚来望京,不管是宫里那老女人还是卫家,定然都是最警惕的时候。 他是要对她下手的,但绝不是现在。 事实上,他原本打算,这段时间低调一些,等那边的人松懈下来后,再一击必杀。 虽然想那女人死的远不止他一个,齐王和青耳族那群蛮子定然都在瑟瑟发抖,担心他们大兴朝廷真的要和恒景那竖子联手呢! 只是,齐王和青耳族也不蠢,正是因为那女人太关键了,才不能贸然出手。 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暗卫摇了摇头,沉声道:“昨晚偷袭的那批人都是死士,在落于下风后,都直接自我了结了,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揭示他们来自哪一方的事物。” 韩圻年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件事实在越想越奇怪,到底是哪一方的人那么蠢,专门挑这么一个最差的时机下手? 就在这时,另一个暗卫悄无声息地从窗户外翻了进来,单膝跪地道:“主子,方才卫家的人到了都督府,直接把都督夫人接到卫家了。” 韩圻年眼眸微微睁大,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面,脸色阴沉道:“什么?!卫家凭什么把都督夫人接过去?!” 虽然他早就猜到他们两方已是勾结到了一起,据说昨天那女人还在长乐宫和那老女人一起用膳了。 但他们的合作到底还没有告知天下,要知道,因为恒景那竖子先前叛离大兴朝廷,朝廷中很多臣子对他还是颇有怨言的。 那老女人和卫家就不怕,他们做得这么明显,会引起旁的臣子的不满? 那暗卫道:“卫家说……昨天他们收养的那个难民孩子一直在哭闹,看情况,那个孩子只认都督夫人一个。 他们本就头疼万分,听闻了都督夫人昨晚遇袭的情况后,立刻请都督夫人住进了他们卫家,说这样能更好地保证都督夫人的安全,还能顺便安抚那个孩子。” 韩圻年听着,脸色不由得越发黑沉,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呵,那孩子好大的面子!竟然还能让卫家亲自把都督夫人请回去安抚他!” 虽然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但民间的百姓,偏偏就吃这一套。 明明昨天卫家那个五娘子做了件蠢事,然而后来卫家竟然提出要收养那个无父无母的难民孩子,生生把一件蠢事扭转成了一件被人称颂的大善事! 百姓一下子忘了卫五娘给难民派馒头导致他们反而被其他难民欺负的事,到处歌颂起卫家大气心善的名声! 他们用这个理由把都督夫人请到卫家暂住,朝廷上的臣子不一定接受,却足以让民间的百姓觉得,他们是真的重视那个难民孩子! 韩圻年忽地,脸上的神情更冷了,沉着声音一字一字道:“只怕,便连昨晚的偷袭,都是卫家和那个女人计划的,为的不过是让那女人能名正言顺住进卫家罢了!” 那女人对于他们和恒景那竖子的合作至关重要,要保证她的安全,自然是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好。 只是,韩圻年先前还以为卫家会稍微顾及朝廷上其他臣子的想法,不会做得那般明目张胆! 他不禁拳头紧握,这些天被宫里那个老女人和卫家打压,以及事情不受他掌控的狂躁狂风暴雨一般袭来,让他不自觉牙关紧咬,爆喝一声道:“来人,给我立刻把二郎君叫过来!” 他这段时间受到的窝囊气,简直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的都多! 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即便卫家这回把都督夫人接过去的理由能唬住民间的百姓,却唬不住朝堂上那群老狐狸。 卫家既然送了他这个把柄,他自是不会放过。 这些天,他受够那群御史大夫的口水了,也该让宫里那个老女人和卫家感受感受了!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个紧绷的声音,“阿郎,不好了,大理寺来人,说二郎君涉嫌青州刺史贪污一案,要把二郎君请回去,配合他们调查!” . 第290章 什么狗屁结果(一更) 韩圻年怔愣过后,拼命压抑着体内的暴躁,一字一字道:“什么!” 自从宫里那老女人和卫家夺回权势后,就开始明里暗里地针对他们韩家,一直想要抓住他的马脚,把他彻底弄死。 青州刺史贪污案只是那老女人和卫家做的其中一件事。 青州刺史当初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此人胆大妄为,唯利是图贪得无厌,一直暗中收受贿赂,扣下青州要交给朝廷的税赋,还勾结青州当地的权贵做了不少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很早就察觉到了这点,本来想把这颗不听话的棋子直接除去,然而,那青州刺史有这天大的胆子在如此靠近望京的地方这般肆意行事,自然是有猖狂的资本。 他手上掌握了他们先前开暗窑的证据,虽说先前暗窑被暴露出来的时候,因为他两个儿子都在现场,他无法把这档子事完全推出去,但这也只能证明,那个暗窑跟他两个儿子有关,无法证明跟韩家有关。 为了大局,他忍痛牺牲了两个儿子,把他们流放到了北方的苦寒之地,本想着等过两三年,事态平息之后,再把他们接回来。 却谁曾想,暗窑被曝光后不到一年,朝廷局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那个青州刺史手中掌握的证据,更是可以把那个暗窑跟他们韩家直接挂钩! 他受制于那些证据,无法动他,甚至还要想办法,帮他瞒住那些罪行。 然而,这也不代表,他就拿那个小人没办法了。 若是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再多给他一些时间,无声无息地搞死区区一个青州刺史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然而,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在宫里那老女人说要追查青州刺史贪污一案时,他只能想办法把这件事给韩家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 他还没查出那青州刺史到底把证明韩家和暗窑有关的证据放在了哪里,青州刺史那小人显然也不会轻易告诉他,他只能先想办法稳住他。 在卫家的人去到青州前,他派人与青州刺史谈判,说他可以想办法保下他和他家里人的小命,并保证他和他的家里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只是,他必须独自承担下他先前的所有罪名,并且,把那个证据交给他。 那时候,卫家已是派人紧紧盯着青州以及青州刺史府,他便是插翅也难飞,他是个聪明人,立刻一口应下了这个交易,只是,他要等朝廷对他的审判下来,确定他和他家人不会有性命之危后,才把证据交给他。 在那之前,他保证,他不会把韩家拖下水。 为了牵制他,韩圻年还让人把他才五岁的小儿子绑走。 卫家的人主要盯的人是青州刺史,他的家人倒没盯得那么紧,这才让他手下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韩圻年这些天都在周旋这件事,虽然青州刺史罄竹难书,但所幸,他直接经手的事情只有收受贿赂,扣押赋税以及包庇权贵这三件,一些涉及人命的更肮脏的事情,都不是由他亲自动手的。 动用韩家在朝中的势力,保住他和他们一家的性命不是一件难事,顶多判他们全家一个流放,以及子孙后代皆不得入朝为官。 只要不涉及性命,不管什么结果都是小事,只要他们韩家依然大权在握,等过个几年,那什么狗屁审判结果又有谁记得? 然而,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人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把他们韩家拖入水,这件事怎么又跟二郎扯上了关系! 他不要他们韩家的庇护了?不要他小儿子的命了?! 方才在外头说话的小厮已是急急地走了进来,连行礼都忘了,道:“大理寺少卿刘升奇拿着圣旨,直接闯了进来,如今已是径直往二郎君的院子去了,我们拦都拦不住!” 韩圻年狠狠喘了两口气,猛地一甩袖子就往外走,冷声道:“去二郎君的院子!” 大理寺卿是他的人,而这个大理寺少卿却是宫里那老女人的人。 这回来抓人的是大理寺少卿,而且他完全没有收到风声,说明这件事很可能是直接绕过了大理寺卿执行的。 韩圻年很快带着人到了韩修旭的院子,刚好看到一群官兵强行驾着韩修旭的胳膊往外走,整个院子都回荡着韩修旭的怒骂声。 站在一旁穿着官服的刘升奇冷冷地看着韩修旭,嗓音清冷,“某不过是让韩二郎配合某回去调查,韩二郎这么激动做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韩二郎真的犯了事呢。” “你这混蛋!谁给你们的权力来抓我!” 韩修旭气得脸都红了,然而来抓拿他的官兵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他明明武功不低,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他们的钳制。 这一认知,让他心里更焦躁了。 “旭儿!”韩圻年匆匆走进了院子里,看着这一幕,气得感觉头都隐隐作痛了,冷冷地看向一旁的刘升奇,道:“刘少卿,你凭什么说我儿子与青州刺史贪污案有关?你手上可有证据?” 刘升奇面对韩圻年的怒火,倒也不怯,淡淡一笑道:“某会让韩二郎来大理寺配合调查,自然是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但请韩太傅放心,具体结果如何,还得等调查结束后。” 韩圻年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手上掌握了证据,但这些证据无法直接证明二郎与青州刺史贪污案有关。 但他的心一点也无法放松下来,先前帮着那青州刺史隐瞒他的罪行的,便是二郎。 这回,他派二郎出去,首要目的是把都督夫人带回来,次要的目的,便是暗中查访卫六郎那小屁孩到底在青州查到了多少事情。 如果刘升奇说这个案子跟韩家其他人有关,他都不会那么慌。 然而,他却说有关的人是二郎,这说明,他手上确实掌握了证据,不是唬他的! 韩圻年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冷冷地看着刘升奇道:“到底是什么证据?我儿跟青州刺史贪污案没有关系,那定然是有人栽赃嫁祸的!” “韩太傅,这事关大理寺查案的机密,便是韩太傅你,也是无权过问的。”刘升奇淡声道:“而令郎跟青州刺史贪污案有没有关系,还得等调查过后才知晓。 把人带走!” 韩圻年心头火起,猛地上前一步,“你、敢!” 刘升奇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一举动,突然从手下人手里拿过一卷明黄色的卷宗,看着韩圻年淡淡笑道:“某自然不敢得罪韩太傅,只是这个案子,乃是圣上直接嘱咐某去调查,并让某全权负责的。 见圣旨便如见圣上,韩太傅可是……” 顿了顿,刘升奇压低声音一字一字道:“想抗旨啊?” 第291章 恋姐(二更) 便连韩圻年身旁的仆从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怒声道:“你这狐假虎威的小人……” 韩圻年却忽地,抬起手示意他闭嘴,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好一会儿,才脸色阴沉道:“好,很好。” 刘升奇却没有跟他纠缠下去的意思,朝韩圻年点了点头道:“某还有公务要忙,便先失陪了。” 说着,一扬手,又说了一遍,“把人带走!” 因为韩圻年晦暗不明的态度,这一回,韩家没有人再上去拦。 韩修旭一边被推着往前走,一边满脸不安地看向自家老爹,“父亲!” “旭儿,你且去一趟,”韩圻年眸色阴沉地看着刘升奇,一字一字道:“刘少卿不是说了,只是请你回去配合调查?最终结果如何,谁知晓呢?” 韩修旭有些怔然,只是他习惯性相信自己父亲,见父亲这么说,便知道,他心里已是有了打算。 刘升奇和韩圻年对望半响,淡淡一笑道:“如此,某便告辞了。” 说完,带着他带过来的那队官兵以及韩修旭,便大步离开。 跟在韩圻年身旁的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看着韩修旭被带走的身影,忍不住有些愤然道:“阿郎,咱们就只能让他们把二郎带走吗?!” 这段时间,他们韩家简直像犯了八字似的,先是大郎和十郎出了事,被流放到了北方的苦寒之地,如今,阿郎最看重的二郎也被大理寺带走了。 阿郎膝下就这三个嫡子,因为先前大郎和十郎的事情,他们夫人已是受了刺激,至今卧床不起,若是让夫人知道二郎也出事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他正兀自气愤着,突然只听身旁的阿郎冷冷道:“那老女人,是想逼我。” 那管事模样的男人一愣,不禁困惑地看向自家阿郎。 韩圻年怒极反笑,慢慢道:“那老女人和恒景那竖子勾搭上了,胆子果然大了不少。 她这是想逼我,让我先做出那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大兴朝堂内外,还有不少他的人,那老女人想彻底除去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分明是想逼他先反,这样的话,他就彻底成了逆贼那一方,她有再充足不过的理由去讨伐他。 更甚者,因为要同时讨伐他这个逆贼,还要对付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她便有了理由去和恒景光明正大地结盟,到时候在这般严峻的局势下,便是那些对恒景有成见的朝臣,也会暂时放下这些成见,先解决面前的难题。 而恒景把他的夫人放在望京,也足以让其他人看到他结盟的诚心。 以前那老女人和卫家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便是要对付他,也不敢太激进,他们两方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如今这个平衡,被恒景那竖子的横插一脚给打破了! 那管事已是跟了韩圻年很多年了,哪里听不懂他的意思,顿时惊出了一身汗来,“阿郎!那……那我们要怎么办?” 韩圻年掀了掀嘴角,冷声道:“我若是那般沉不住气的人,便不会走到如今的地位了。” 前头那么多事情,他都忍下来了,便连大郎和十郎出事那会儿,他也能稳住。 如今,他又怎么会因为这小小的把戏自乱阵脚。 韩圻年猛地一甩袖子,沉声道:“走罢,回去,传信大理寺卿,让他下午找时间到老地方一趟!” 越是到这种时候,他越是要稳住。 否则,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只会毁于一旦。 顿了顿,他淡声道:“待会,我修书一封,你找人,给我给留侯送过去。” …… 另一边,卫府。 卫律亲自过去把时颜接到了他们府上,并一路把时颜带到了今天早上临时收拾出来的一个院子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时间匆忙,不知道底下的人有没有安排妥当,若有什么交代不周的地方,夫人随时与我说。” 时颜环顾了一下这个清雅舒适的院子,扬唇一笑道:“已经很好了,不过是暂住一段时间,我也不是那等娇气的娘子。” 昨晚,她临时起意,要伪造有人袭击都督府,借此搬进卫家。 她让林也派人给鲁国公传了口信,原本以为这个计划得今晚才能实行,谁知道鲁国公当晚就给她回了口信,说这个计划可,她只管放心去做,他们卫家和太皇太后都会全力配合。 只能说,不愧也是曾经纵横沙场的人,这行动力也是够可以的。 看着面前女子的笑容,卫律却又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简直了,他现在越看都督夫人,越觉得她和嘉明帝相像。 他不得不不停地提醒自己,才能让自己意识到,这不过是错觉。 卫家原本就给她在都督府准备了很多日常用品和衣物首饰,如今不过是把那些东西搬过来,这次搬家很快便完成了。 时颜收拾好房间出来的时候,发现卫律还没走,不禁微微扬眉看向他。 卫律立刻道:“我阿爹今天一早便进了宫,夫人一会儿也要去宫里看望圣上罢,阿爹让我与夫人一同过去。” 她昨天确实是答应了圣上,今天也会去看他。 想到昨天“骗”那孩子的事情,时颜心底还是有些复杂,点了点头道:“那走罢。” 她今天进宫,不仅是要探望圣上,也是想找机会和太皇太后好好聊一聊。 如今,她已是知晓了恒景和她之间的计划,她虽然在给恒景的信中说,她会全力配合他,但不代表,她就会乖乖等着他去推进计划。 更别说,那个计划中有一点,让她十分在意。 时颜这回进宫,先是直接去了太和宫。 司琴听闻她来了,很是高兴,早早地便等在了太和宫门口,见到时颜,先是行了个礼,才小声道:“夫人终于来了,陛下今天早上一醒来,便一直问奴婢夫人什么时候过来呢,奴婢告诉陛下,夫人刚来望京,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大概下午就会过来了。 陛下听了很高兴,用午膳时都多吃了两口。” 跟在时颜身旁的卫律听得有些怔然,不禁感叹道:“陛下这是真的把夫人当成他皇姐了。” 时颜暗暗地抿了抿唇,没说话。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她这个皇弟竟然这么恋姐? 也不能说没发现,她只是没在意罢了。 她点了点头,便走进了太和宫里。 李凌轩见到她,立刻兴奋地唤了一声,“皇姐!” 他此时正坐在床上,一旁有个侍婢端着一个小碗,似乎在给他喂药。 时颜朝他笑笑,走过去刚想说什么,却忽地,看到床榻边的地上,有一些碎壳,那些碎屑看起来,分明是核桃的壳! 时颜心头微微一跳。 她虽然对这个皇弟很不上心,但也知道,他从小便对坚果类的东西过敏。 一个对坚果类东西过敏的孩子,床榻边,怎么竟会出现核桃的碎壳?! 第292章 那是属于皇姐的东西(一更) 时颜的脸色不自觉地难看了起来,指着地上的核桃壳碎屑带着几分压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吃的核桃?!” 跟在时颜身后的司琴一愣,顺着时颜手指的方向一看,脸色顿时也有些惨白。 原本在给李凌轩喂药的侍婢闻言,脸上倏然闪过几分慌张,连忙把手上的汤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道:“是……是奴婢。 奴婢方才贪嘴,偷吃了几颗核桃,后来司琴姐姐唤奴婢给陛下喂药,奴婢一时心急,没好好清理黏在了身上的核桃壳碎屑就走了过来。 地上的碎屑,估摸是从奴婢身上掉下来的。 请各位大人恕罪!” 原本给陛下喂药这种事情都是司琴亲自做的,但今天,她赶着出去迎接都督夫人,这才临时唤了另一个人过来。 却没想到,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差点出事了! 司琴已是气得脸色都青了,心里弥漫着深深的懊悔和后怕,忍不住怒声道:“这是可以马虎的事情吗?!你不是第一天在陛下身边伺候了!怎么可能不知道陛下对一切坚果都过敏! 要是你喂药的时候,有一些碎屑落进了药里给陛下吃了怎么办?便是把你全家都杀了也赔不起!” 那侍婢吓得不停磕头,“是奴婢粗心大意,请各位大人恕罪!” 李凌轩看得一脸不忍,不禁道:“司琴,罢了,春云也不是故意的。” 说着,他求助一般地看向时颜,“皇姐……” 时颜细细地观察了那名唤春云的侍婢一会儿,确认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后,方才微微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察觉到李凌轩的视线,她静默片刻,淡声道:“虽然不是故意而为,但在陛下身边侍奉还能犯下这样的大错,惩戒是免不了的。” 司琴一听,连忙冷着一张脸道:“春云,你自去领二十仗刑,接下来也不用回太和宫了,待我把这件事禀告给太后娘娘后,再由太后娘娘决定你的新去处罢。” 那名唤春云的侍婢脸色惨白,但到底是曾经被太皇太后调教过的,这种时候也没有死缠烂打,只咬了咬唇,低低道了声:“奴婢领命。” 便站了起来,跟他们告了退,默默走了出去。 李凌轩一直看着春云离去的身影,尚显稚嫩的小脸上带着深深的怜惜。 时颜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拿起一旁小几上喝到一半的汤药,淡淡一笑道:“轩儿可是觉得,对她的处罚太重?” 李凌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时颜舀起一勺汤药,给他喂了过去。 李凌轩眸色微亮,立刻乖乖喝下了,随即便听身边的女子淡淡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尤其轩儿如今是皇帝,是整个大兴最尊贵的人,轩儿身边,除了为轩儿好、真心疼爱轩儿的人,还有很多对轩儿抱有别的心思、更甚者想伤害轩儿的人。 不管方才的侍婢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轩儿身边的规矩都必须立起来,这样,坏人才找不到可以伤害轩儿的缝隙。” 李凌轩听得有些愣然,看了时颜一会儿,突然,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嘴角微微一抿,道:“我本来便不想做这个皇帝。” 时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一旁的司琴顿时满脸焦急地看着床上的陛下和都督夫人。 天啊天啊,他们陛下在说什么啊! 因为她预料到了自家陛下想说什么,这会儿才会那么慌。 李凌轩却仿佛已是憋了很久一般,猛地抬眸微微咬唇看着时颜,道:“这个皇位,本就是皇姐的,轩儿从没有想过要坐上这个位置,轩儿也不合适! 皇姐,等以后我们打败韩太傅了,轩儿就把这个位置还给你! 皇姐……才是最适合坐这个位置的人!” 在场的人除了李凌轩,都吓得嘴巴微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陛下这句话是对真正的嘉明帝说的,那完全没问题。 但他们都知道,那个女子不是嘉明帝,只是都督夫人啊! 都督夫人哪有资格坐上大兴的皇帝之位哦! 他们让都督夫人帮忙演这场戏,只是想让陛下开心,但不是让陛下去触碰这么敏感的问题的啊! 时颜看着面前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的小小少年,好一会儿,微微笑了,摇了摇头道:“别胡思乱想,别忘了,你也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你坐上这个位置,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李凌轩有些急了,“可是,皇姐……” 时颜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些事情,等先除掉韩圻年再说罢。 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好好把这一碗药喝完!” 李凌轩嘟了嘟嘴,显然有些不甘心,只是看着皇姐不容反驳的神情,他终是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道:“好,皇姐放心,我们一定会打败韩太傅那个小人的!” 接下来,时颜又陪李凌轩说了一会儿话,司琴全程紧密注视着他们两人,就怕陛下又说出什么敏感的话来。 虽然太后娘娘说,如今的都督夫人是可信的,但再怎么说,恒都督和都督夫人身上,都还披着一层朝廷反贼的皮呢。 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先前能反叛朝廷,说明他们对那个位置还是有野心的。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拱手把自己的皇位让给反贼? 司琴想得头都要炸了。 好不容易,熬到都督夫人站了起来,对明显意犹未尽的陛下道:“我还要去长乐宫拜见太后娘娘,轩儿好好休息罢。”,司琴立刻道:“夫人,奴婢送您。”。 说着,她拼命掩下迫不及待的心情,把时颜和卫律送到了太和宫外。 时颜哪里看不出这侍婢的心思,却也懒得跟她计较,装作不知地走了出去。 走到太和宫外后,司琴犹豫了一下,道:“对了,夫人,你是怎么知道陛下对坚果过敏的?” 她记得,他们没跟都督夫人说到这一点啊。 时颜眸色微闪,道:“我不知晓,我只是看到地上的核桃壳碎屑,觉得奇怪,才问出口。 后来说陛下坚果过敏的人,不是你吗?” 司琴没有多想,闻言有些恍然道:“原来如此。” 说着,似乎怕被都督夫人误会他们偷懒,又连忙加了一句,“平时奴婢们都会很注重太和宫的环境,特别是陛下床榻周围,更是会时刻保持干净,发现一根头发都会立刻清走的,今天事发突然,让夫人见笑了。” 时颜只是笑笑,没说话。 一旁的卫律却不由得眼神飘忽。 第293章 恒都督很在乎你(二更) 不对,都督夫人方才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时的语气,可不像纯粹觉得陛下床榻边有核桃壳碎屑这件事很奇怪。 她当时嗓音压抑脸色冷沉,那分明是遇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时的模样! 就仿佛,她早就知道陛下对坚果过敏了! 可是,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又要隐瞒这件事? 直到快走到长乐宫门前了,卫律还在纠结这件事,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轻轻“啧”了一声。 时颜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地道:“卫六郎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卫律心微微一跳,连忙摆了摆手,有些干巴地哈哈一笑道:“没有,没什么事。” 他总不能说,他觉得她在说谎吧? 其实,卫律并不是细心的性子,换做以往,这样的细节他不一定能察觉得到。 但这两天,他总是无意识地关注着身旁的女子,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才捕捉到了她方才那一丝异样。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出都督夫人这么做的原因,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又一次产生错觉了。 时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却也没有多问,只淡淡一笑道:“没事便好。” 说着,两人已是在长乐宫的内侍带领下走到了长乐宫的厅堂里,太皇太后和鲁国公已是在里面坐着了。 时颜和卫律走过去,规规矩矩地给两人行了个礼,太皇太后看着他们,眼神不自觉地在时颜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坐罢。 夫人,哀家听闻你这回来长乐宫,是有事想与哀家商讨。” 这件事,时颜在进宫之前便与卫律说了。 卫律定是早就派人提前与太皇太后通了气。 时颜在太皇太后右下角的位置上坐下,转向太皇太后的方向低了低头,道:“是,妾身昨晚收到了都督的信件,知晓了都督与太后娘娘之间的计划。 只是,妾身对那个计划有一些不解的地方,都督远隔千里,且这般机密的事情,不好一直通过信件交流,妾身便想直接询问太后娘娘。” 太皇太后轻轻笑了,“无妨,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哀家。 哀家其实昨晚就想跟你说这件事了,但事情太多,没找到机会。” 说着,太皇太后看了一旁的侍女一眼,淡淡道:“钰棋,去把宫门关上。” 罗姑姑福了福身子,应了一声,唤人把长乐宫的宫门和窗户都关上后,太皇太后才慢慢道:“说实话,恒都督与哀家提议这个计划时,哀家也有些讶异。 哀家记忆中的恒都督,是个沉稳可靠的性子,鲜少会做出这般激进……且疯狂的事情。” 顿了顿,太皇太后眸色幽深地看着时颜,“夫人,恒都督很在乎你。” 时颜的脸色不自觉地柔了柔。 这件事,她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会连指责他都不舍得。 太皇太后静静地观察了她一会儿,才继续道:“既然恒都督与你说过那个计划了,你应该清楚,恒都督与哀家想激怒韩圻年,让韩圻年直接反叛朝廷,这样,我们才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讨伐他,朝野上下,才能接受哀家与恒都督间的结盟。 昨晚你佯装被偷袭搬进卫家这个做法,也很明智,这样我们就能更好地保护夫人,还能进一步刺激韩圻年。 今天早上,哀家让大理寺少卿以涉嫌青州刺史贪污案这个罪名,把韩二郎抓进了大理寺,也是同样的目的。” 这一点,时颜倒是不知道,她眸色微动,看向太皇太后,“太后娘娘可是找到了韩二郎涉嫌青州刺史贪污案的证据?” 太皇太后微微挑眉,不答反问,“夫人似乎很惊讶?” “确实有点,”时颜淡淡一笑,道:“因为,以妾身对韩圻年和韩家的了解,他们就像只狡猾多端的狐狸,从来不会轻易给人抓到把柄。” 太皇太后也忍不住笑了,“夫人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没有证据证明韩二郎与青州刺史贪污案有关,我们唯一知晓的是,青州刺史和韩圻年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青州刺史的嘴紧得很,不管怎么严刑拷问,都不愿意松口。 在我们把青州刺史抓拿归案前几天,他年仅五岁的小儿子突然失踪,我们怀疑,是韩圻年派人把他抓走了,以此威胁他,不许说出任何对韩家不利的事情。 可是,这又如何?此番把韩二郎带走,不过是配合调查,又没有说会直接给他定罪。” 时颜立刻明白了,“韩圻年膝下只有三个嫡子,先前因为暗窑一案,他两个嫡子已是出了事,这一回韩二郎再出事,心态再好的人也受不了。 可是,太后娘娘,那可是韩圻年啊。” 遇到这一连串的事情,一般人早就崩溃了,但时颜知道,韩圻年不会。 她与他周旋了十几年,哪里不知晓,那男人别的不说,心态绝对是一流的,便是手染鲜血,他也能做出一副温润谦和的模样,骗过全天下的人。 太皇太后却只是轻轻一笑,道:“夫人的心思,哀家明白,夫人是担心只靠这些小把戏,不足以逼得韩圻年反叛。 但若这时候,他藏到了北边寒凉之地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两个嫡子,出了什么事呢?” 时颜一愣,猛地抬眸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意凉薄,拿起旁边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淡声道:“韩圻年那小人为了平息朝野上下对暗窑一事的愤怒,忍痛让自己两个儿子承担了这个罪名,把他们流放到了北方苦寒之地。 但谁不知道,他早就在他两个儿子的流放地安排好了,他那两个儿子与其说是去受苦,不如说是去享福的。 如果这时候,他发现,他那两个宝贝儿子突然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意外,你说,这是否足够让韩圻年失去理智?” 时颜不禁微微吸了口气。 原来,真正的大招在这里。 大兴律法规定,若是没有切实的证据,大兴官府不得扣押嫌犯超过十五天。 如果要达到最好的效果,韩大郎和韩十郎出事的消息,必须要在韩二郎被扣押这十五天里传到韩圻年耳中。 太皇太后会这么说,应该是她或者恒景已是派人去对韩圻年那两个嫡子下手了。 时颜静默片刻,道:“如果是旁人,妾身会很肯定,遇到这一连串事情,他只怕都要被逼疯了。 但若这些事发生在韩圻年身上,妾身却无法肯定。 而且……” 时颜顿了顿,慢慢道:“太后娘娘可有想过,若我们真的逼着韩圻年反叛了,韩圻年定然会把如今在前线的归顺于他的军队唤回望京。 到时候,齐王和青耳族联军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少了韩圻年那一派的势力,仅剩下的那部分大兴军队,定然无法抵御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 即便,后面都督会率大军来支援,也无法在出事那一刻便赶到。 到时候,望京这边,有韩圻年的叛军,前线那一边,有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 我们自然可以及早规划好逃跑的路线,规避风险,但大兴的百姓呢? 就算后期,我们两方联手,足以镇压齐王和韩圻年的军队,但大兴也势必要乱上几天,大兴的百姓在那几天里,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大的罪孽。 这些……太后娘娘,都有想过吗?” 第294章 时颜的决定(一更) 时颜的话落下后,整个厅堂沉寂了一瞬。 太皇太后静静地看着她,鲁国公似乎没想到时颜在意的点是这个,表情有些讶异。 卫律看了时颜一会儿,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她会以这种类似于主人家的心态去关心大兴和大兴的百姓,是件很正常的事。 明明以他的立场来看,她和恒都督才是发起了战争、分裂国家的反贼。 但他觉得,不管都督夫人做了什么,她都是真心关心大兴,以及大兴的百姓的。 好一会儿,太皇太后才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慢慢道:“这一点,哀家自是有想过。 可是,都督夫人可有想过,若是我们不想办法打破僵局,任由情况这样下去,整个大兴会变得怎样?” 时颜看着太皇太后,没说话。 这一点,她自然也是想过的。 太皇太后继续道:“如今大兴的百年基业岌岌可危,哀家的不孝孙子竟然联手异族入侵大兴,朝堂内部,又四分五裂。 如果不下定决心破了这个僵局,韩圻年只会一直不愿意发兵,这样,大兴长期处于战乱状态,受苦受累的,一样是大兴的百姓。 望京城外的难民,夫人看到了,那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而且,如今齐王和青耳族联军占据了河东道和陇内道,在异族的统治下,大兴的百姓只会一位被藐视和欺压。 齐王那个蠢货,哀家再了解他不过了,他自以为和青耳族的合作,一直是由他主导,但真正被利用的人是谁,他有那个脑子去想吗?!” 时颜嘴角微抿。 太皇太后说的,她自然都知晓。 虽然她和恒景的计划可能会让整个大兴陷入残忍的战火,但那样的战火只会是短期的,这与长期僵持的耗损比起来,对大兴以及大兴百姓的伤害很难说哪个更大。 但如果能用这个法子尽快拔除大兴内部的两颗毒瘤,让大兴迅速回归和平,这样却是比长期的耗损要好上许多。 静默片刻,时颜看向太皇太后,神色平静道:“太后娘娘的想法,妾身已是了解了。 虽然都督在给妾身的信中没有明说,但他定是与太后娘娘达成了什么协议罢。” 要知道,他们只是暂时的合作伙伴关系,等解决了韩圻年和齐王后,他们又会回归对立的立场。 时颜最开始的想法,只是复仇,但复仇后要怎么做,时颜还没想好,而且,她也不能擅自替恒景做决定。 具体的做法,得等她和恒景汇合商讨完后,才能定下来。 何况,太皇太后和卫家并不知道她就是时颜,也不知道她最开始的目的,只是为了向韩圻年复仇。 他们自然也不会傻得觉得,等解决了韩圻年和齐王后,恒景和她就会归顺于由他们主导的朝廷。 因此,太皇太后最后会决定用这个计划,定是已是和恒景达成了某种协议。 太皇太后不禁眸色幽深,有些感慨地看向时颜,点头道:“都督夫人果然是做大事的性子。 没错,哀家和恒都督已是达成了协议,等事情了结后,哀家和恒都督会以西南道、河东道以及河北道为界,中间隔着淮河,双方签下百年合约,休养生息,互不关涉。” 太皇太后话音落下,鲁国公依然神情平静,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卫律却是一脸震惊,猛地看向太皇太后,又看向自己父亲。 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太后娘娘和父亲竟然要分裂大兴,而且,还是由他们主动提出来的! 虽然这一点也在时颜预料之中,她还是想听听太皇太后这样做的用意。 毕竟,没有一个当权者会愿意主动分裂自己的国家。 时颜看着太皇太后,道:“太后娘娘的做法,有些出乎妾身的意料。” 太皇太后也看着她,好一会儿,轻轻笑了,微微摇头,笑容有些苦涩,“哀家今天就与夫人说说心里话罢,若是可以,哀家怎么会愿意看着大兴分裂成两个国家。 哀家虽不姓李,但到底嫁进了李家,兴宗帝在生时,与哀家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从没做过对不起哀家的事,哀家后来扶持哀家唯一的儿子继位,一直到现在,扶持如今的陛下。 这几十年来,哀家也是真心实意把自己当做了皇家的人,想替李家,守着这一片江山。 然而,守着江山何其容易,周围对它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太多,这些,夫人也很了解,哀家便不一一细说了。 哀家和卫家如今看似拿回了一些权势,但哀家和卫家已是被打压了十几年,这一点点时间,远不够我们恢复到鼎盛之时,要想打倒韩圻年,基本是不可能。 而且,即便是打倒韩圻年之后呢?陛下如今的圣体,夫人也看到了,就算韩圻年倒下了,大兴朝堂也会迎来一次大动荡。” 有些话,她不好明说,但她知道,面前的女子怎么会不清楚。 如今她和卫家最尴尬的点在于,无法确定下一个继承皇位的人。 民间已是有传闻,说她和卫家打算谋朝篡位,把大兴的国姓改成卫。 虽然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若他们一直定不下下一个皇位继承人,这样的质疑只会如潮水般不停增长,最终,引起朝野上下对他们的不满。 事实上,现在朝廷上一些臣子已是开始质疑他们,他们如今拉拢的势力,一部分是保皇派,那些保皇派之所以支持他们,冲着的可不是她和卫家,而是她们身后的皇家。 可以说,他们如今看似拿回了一些过去的权势,但那些权势如此岌岌可危,随时会倒塌。 在她和卫家本身还站得不够稳的时候,她又有什么能耐说要保下整个大兴?又有什么能耐坚决与恒景为敌? 她是深思熟虑之下,才做下了这个决定,这也是如今最稳妥、也是唯一可以保住李家江山的法子。 也是唯一可以保住他们卫家的法子。 时颜听完后,静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妾身明白了。” 江山虽美,只是,也过于沉重。 没有一定的能力,又哪里承载得起这样的江山。 “如今大部分情况,妾身都明白了,”时颜抬眸,神色平静道:“可是,妾身明白了,不代表妾身愿意全盘接受这个计划。 妾身有个提议,还望太后娘娘和鲁国公听听是否可行。” 第295章 这奇怪的、磨人的感情(二更)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太皇太后微微挑眉,看着时颜,“哦?”了一声,似乎带了几分兴味道:“夫人请说。” 鲁国公也静静地看着时颜,一旁的卫律已是接受了方才那个天大的消息,此时还有几分恍惚。 时颜顿了顿,才道:“这算是妾身的一个愿景,也是妾身的执念。 不管如何,在这场权势争夺的斗争下,最无辜的都是底层的百姓。 他们已是在战乱中受了很多苦,如果可以,妾身想尽量减少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苦难。 按照太后娘娘和都督的计划,在逼得韩圻年谋反后,大兴势必会有一段时间陷于战火中,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无法预料韩圻年什么时候会反,在他反之前,都督也没有理由带兵前往战场。 就算都督事先准备好军队,在收到韩圻年谋反的消息后,立刻带兵赶往战场,也势必会晚上几天。 但如果,我们可以明确预料韩圻年什么时候反,都督也有理由在那之前,让他的军队前往战场呢?” 太皇太后一愣,眸色一下子深了,紧紧盯着时颜道:“什么法子?” 如果可以,她又何尝愿意牺牲无辜的百姓? 若真的如都督夫人所说,能有法子把对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那可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 时颜迎着太皇太后的视线,嘴角微微一抿,道:“法子就是,拿妾身当筹码。” 她的存在,是太皇太后和恒景结盟的保证。 现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恒都督宠妻如命,若是太皇太后和卫家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之间的盟约,很大可能便无法进行下去了。 韩圻年如今忌讳的,也是太皇太后和恒景间的盟约。 说实话,时颜觉得,便是太皇太后和恒景把韩圻年流放到北边的两个嫡子杀了,以韩圻年那理智到可怕的性子,也不一定会反。 毕竟,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但权势没了,就真的没了。 但如果,她出了意外,导致太皇太后和恒景之间的盟约无法进行下去,韩圻年没了顾虑,百分之九十九会反。 而用这个法子,是可以预料韩圻年反的时间的。 恒景也可以以给她报仇为理由,带兵前往望京。 这样,在战争爆发的时候,他就可以及时赶到救援。 也就可以把对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 时颜话音一落,太皇太后脸色便微微一变,沉声道:“不行!” 鲁国公也摇了摇头道:“夫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要想骗过韩圻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这件事太危险了,恒都督绝对不可能同意。” 时颜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们,淡声道:“如果策划得好,要骗过韩圻年并不是一件难事,也能保证妾身的安全。 至于都督那边……” 时颜顿了顿,道:“太后娘娘和鲁国公可愿意相信妾身?” 太皇太后和鲁国公都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时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都督确实不会同意这件事,所以,妾身没有与都督说,也不打算与都督说。” 太皇太后和鲁国公神色微震,只听面前的女子继续道:“我们可以做一个局,伪造出妾身遇害的假象,然后妾身会躲起来,在最恰当的时间,回到都督身边,把真相告诉都督。 韩圻年为人精明,若都督不知道妾身遇害只是一个局,也许更能骗过韩圻年……” “不行!”太皇太后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又一次沉声道。 时颜微微一愣,看向太皇太后,“太后娘娘可是不相信妾身,担心妾身离开望京后,都督便会毁掉我们间的联盟? 如果是这样……” 毕竟她在望京,某种意义上也是保证两方联盟顺利进行的人质。 太皇太后不禁听笑了,深吸一口气,道:“自然不是,哀家多少还是知晓恒都督那孩子的性子的。 再说了,哀家从没有把夫人当做人质,事实上,若没有夫人被掳这件事,哀家也是打算找恒都督谈谈与他结盟之事的。” 都督夫人被掳这件事,只能说促进了他们间的结盟。 她很早之前就看清了形势,只靠她和卫家,对付不了韩圻年、齐王和青耳族这三头老虎。 何况,自从恒景占领了西南道后,她就一直在默默观察他,发现他没有急着往外扩张,而是用心想先把西南道经营起来,靠名望服人后,她心里是很认可的。 如果真的要选择一个盟友,她宁愿选择恒景这样的君子,也不会选择韩圻年或齐王这样的小人。 青耳族就更不可能了。 时颜闻言,却是觉得更奇怪了,眼神中不禁带了几分困惑道:“那不知道太后娘娘反对的原因,是什么呢?” 若不是因为担心她的离去会破坏两方间的结盟,又能有什么原因? 她不相信,她方才的提议,太皇太后和鲁国公会不动心。 毕竟,那是最快、也是最能保证韩圻年会反的法子。 同时还能减少百姓受的苦。 便连鲁国公在听完她的整个计划后,神色也明显变得有些动容。 太皇太后一愣,竟发现,自己被面前的女子问住了。 对啊,她为什么反对?她似乎没有反对的理由! 她不是一门心思要除掉韩圻年和齐王那两颗毒瘤么? 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摆在她面前,她为什么反对? 太皇太后想了很久,不禁心神微颤。 她发现,她反对的理由竟然只有一个——因为,她担心面前女子的安全。 不是害怕她真的出了事,会影响他们两方间的结盟那种担心。 而是,发自内心的,害怕她真的有什么危险的担心。 就仿佛,面对着一个亲人一般的担心。 太皇太后不自觉地握紧双手。 简直疯了,面前的女子,她按理来说就见过几次面,怎么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就因为,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和颜儿相似的气息吗? 还是因为昨晚,轩儿毫不犹豫就接受了她就是他皇姐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 可是,再怎么样,她也不过是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她对她的了解,还没有她对她夫君的了解深! 时颜见太皇太后久久没有说话,心里困惑更重,刚想再说什么,突然却闻太皇太后低声道:“这件事,哀家要再想想。” 时颜微愣,就听太皇太后淡声道:“哀家有些累了,今天就说到这儿罢,夫人可有异议?” 这是在变着法子赶人了。 时颜心里虽然依然觉得奇怪,但太皇太后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一直追着她要答案。 总归,就是多等两三天的事情。 她点了点头,脸色不变道:“既然太后娘娘累了,妾身便先告退罢,这件事也不急在一时。”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转向一旁的罗姑姑道:“钰棋,你去送一下夫人。” 卫律原本想说他可以送,然而思绪一转,还是没说话。 时颜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以为他还有事情要与太皇太后说,没说什么,行了个礼随着罗姑姑离开了。 直到时颜离开了一段时间后,鲁国公才看向自家儿子,一脸了然道:“律儿,你留下,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卫律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果然瞒不过阿爹,我确实有些话想跟阿爹以及皇姑姑说。 这只是我的一些感觉,我也不确定是否真切,只是,听了方才和都督夫人的谈话后,我觉得还是要与阿爹和皇姑姑说一说。 阿爹和皇姑姑可不许笑我!” 第296章 她回来了(一更)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太皇太后和鲁国公不禁对视了一眼,思索片刻后,太皇太后看向卫律,道:“你想说的事情,可是与都督夫人有关?” 卫律点了点头,还在想要怎么开口。 毕竟感觉这种东西,真的很虚无缥缈啊。 圣上会把都督夫人错认成嘉明帝,归根结底,因为他只是个孩子,而且,他以前跟嘉明帝相处得并不多。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且以前明明跟嘉明帝相处过一段时间,他竟然还会产生这种感觉,已经不知道该说是不可思议,还是荒谬了。 “我觉得,”卫律终于缓缓开口道:“都督夫人给我的感觉,很像嘉明帝。” 太皇太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子颤了颤,眼眸不自觉地睁大。 鲁国公是在场的三人里,对嘉明帝最不了解,也是羁绊最少的,闻言眉头紧皱,道:“律儿,你在说什么胡话?不会是昨天,我们让都督夫人配合我们哄陛下的那场戏,让你也产生错觉了吧?” 卫律连忙摇头,抿了抿唇道:“不是,早在昨天那场戏之前,我对都督夫人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了,只是昨天那场戏之后,我才发觉,那种熟悉感来源于嘉明帝! 我自己也一直无法确定,所以才没有与阿爹和皇姑姑说。 可是,若皇姑姑最后决定用都督夫人的法子,那相当于把我们的身家性命都交托在都督夫人手上。 我知晓阿爹和皇姑姑与恒都督之间有些羁绊,阿爹和皇姑姑相信恒都督,但都督夫人方才说的法子,重点在于都督夫人,不是恒都督。 所以我才觉得,在决定用不用都督夫人说的那个法子之前,要把我对都督夫人的感觉说出来。” 鲁国公有些怔然,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因此自然看出来了,他这个儿子如今说的话是认真的。 太皇太后紧紧地盯着卫律,突然,沉着嗓音道:“具体是哪里像,律儿,你与哀家仔细说说。” 卫律点了点头,道:“最开始,其实只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在我见到都督夫人的第一面起,她就给我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我不但不反感她,还想多多与她接触。 阿爹和皇姑姑知晓,这对于我来说,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后来,都督夫人的一举一动,甚至一颦一笑,都让我有种仿佛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对了,她还知晓我用‘生意兴隆’四个字,给我身边四个侍卫取名的事情,我身边侍卫的名字,理应只有我身边的人知晓,就算我身边的人知晓我侍卫的名字,也不一定就知道他们的名字其实可以组成‘生意兴隆’四个字。 这天底下知道我为什么用‘生意兴隆’四个字给侍卫取名的人,应该只有以前的嘉明帝,和嘉明帝身边的人。 都督夫人一开始说,她是猜出来的,但能一下子猜得那么精准的人,也很少有罢!” 毕竟当时,都督夫人只是知晓了他身边有个侍卫叫“卫兴”,便一下子想到了“生意兴隆”四个字,这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啊! 他当时竟然那般轻易就相信了都督夫人说的“她只是猜出来的”的说法! 难怪大兄和阿爹总说他心大,他确实心大啊! 鲁国公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太皇太后却是微微垂下眼帘,满是皱褶的双手缓缓交握,让人看不清她的思绪。 卫律又想了想,道:“还有,方才我和都督夫人先去了太和宫看望陛下,当时,有个侍婢不小心把一些核桃碎屑洒到了陛下的床榻边,都督夫人看到的时候,神情十分严肃地质问这些核桃碎屑是怎么回事。 就仿佛,都督夫人早就知晓了,陛下对坚果过敏的事情,但我们先前理应没有与她说过这件事。” 太皇太后闻言,睫毛微颤,猛地抬眸冷声道:“核桃碎屑?陛下可有误吃核桃?” 卫律连忙摇头道:“没有,那个侍婢只是不小心把核桃碎屑带到陛下床榻边的,陛下没有吃。 陛下身边的司琴已是惩戒了那个侍婢,这件事理应由她与皇姑姑禀报的。” 太皇太后这才放下心来,思绪又回到了都督夫人身上,神色紧绷,双手握紧。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 可这么多的巧合撞到一起,还能简单地用“巧合”两个字概括么? 太皇太后这时候,忽然想起恒景那个孩子。 当时,她一直默默注视着恒景和颜儿这两个孩子,自是能感觉到,恒景对自家孙女那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后来颜儿去世后,有传闻恒都督在对青耳族的战役中受了重伤,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其他人都以为恒都督只是不小心失了手,毕竟常胜将军都有战败的时候呢! 然而,只有她知晓,他这种情况是因为颜儿的暴毙。 这样一个用情至深、不管颜儿怎么对他都无怨无悔的男人,会在短短三年里,便迅速恋慕上另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偏偏和颜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感。 这不得不说,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巧合。 太皇太后一直在沉默,倒是鲁国公先对这件事发表了看法,眉头紧皱道:“可是,都督夫人和嘉明帝相似,代表了什么? 太后娘娘曾说,都督夫人和一年多前相比,变了很多,难不成都督夫人是故意在学嘉明帝?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皇太后这时,嗓音微哑道:“恒景那孩子曾经,很喜欢颜儿。” 鲁国公一愣。 这件事,他以前听太皇太后说过,太皇太后还说,以后,恒都督也许能成为嘉明帝的一大助力。 他对恒都督和嘉明帝都不太熟悉,但他向来相信自己这个阿姐,这么久以来,他唯一质疑过的,只有阿姐这个说法。 那时候嘉明帝与恒都督之间的关系势如水火,他不知道阿姐是从哪里看出来,恒都督喜欢嘉明帝的。 就算恒都督心里真的有嘉明帝,一个男人有了权势后,难保就不会滋生野心,最后,他会用手上的权势帮助一个一直刻薄待他的女人,还是自己筹谋这个天下,谁知道呢? 鲁国公皱眉,“如果……恒都督先前对嘉明帝的感情真的不一般,都督夫人莫非是为了拢住自己夫君的心,才特意去学嘉明帝的?” 卫律却忍不住道:“我觉得,这不是特意去学就能学来的,都督夫人给我的熟悉感,来自于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除非,都督夫人曾经贴身侍奉过嘉明帝很长一段时间,否则不可能学得那么像。 而且,她知道我身边几个侍卫的名字来源于‘生意兴隆’四个字,和她知道陛下不能吃核桃这两件事,又怎么解释呢?” 都督夫人虽然说,她小时候曾经和嘉明帝在大相国寺相处过一段时间,但那段时间理应很短,哪里足够她那般了解嘉明帝! 何况那时候,他还没认识嘉明帝呢!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生意兴隆’这么一件小事的。 鲁国公只觉得越发糊涂了,看着自家小儿子道:“如果不是特意去学的,那怎么解释都督夫人和嘉明帝相像的事?” 卫律默了默,突然小心翼翼道:“其实,我有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想法,会不会……” 他顿了顿,终是把话继续说了下去,“都督夫人真的就是嘉明帝,当初嘉明帝没死,她回来了?” 第297章 把江山还给她(二更)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太皇太后身子微微一颤。 鲁国公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瞪了瞪眼眸,荒谬地看着自家小儿子。 “怎么可能,律儿,你胡思乱想也要有个度! 当初我和你皇姑姑都看到了嘉明帝的遗体,皇姑姑最后还亲自把嘉明帝送进了皇家陵墓。” 卫律被自己阿爹这么一吼,不禁有些烦躁,道:“如果……那个遗体是假的呢?将士在战场上不是经常会伪造自己受了伤或已死的情况,用来迷惑敌人吗? 就算,嘉明帝真的死了,万一她的灵魂附在了都督夫人身上呢?民间不是经常有这种类似于鬼魂附体的故事吗?” 鲁国公被自家小儿子说得嗓子眼一噎,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曾经在战场上厮杀过,见过无数鲜血和尸体,因此,他一向对那种鬼神之说嗤之以鼻。 但他嗤之以鼻的原因不是他不相信这天底下有鬼神的存在,只是他更相信自己和自己手上的兵器罢了。 可是,他长到这把年纪,确实也从没见过这种鬼魂附体的事情,第一感觉就是荒谬。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太皇太后终于缓缓开口,“律儿说的,也不无可能。” 鲁国公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太皇太后,“太后娘娘……” 太皇太后沉沉地叹了口气,打断他的话道:“当初,虽然是哀家亲自把嘉明帝送进皇家陵墓的,但哀家确实从没有去验证过,那具尸体是真是假。 如今,那具尸体只怕早已成了一堆白骨,便是想验证也没法了。 而且,就算嘉明帝当时真的薨逝了,她受到上天眷顾,再回到这世间,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抿了抿唇,太皇太后一字一字道:“别忘了,嘉明帝可是正儿八经的帝皇,身上有着帝皇之气,生来就是受上天眷顾的。” 鲁国公讶异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律儿一个人荒谬就算了,怎么连太皇太后也…… 太皇太后这时候,突然微微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抹似悲哀似欣慰的笑意,道:“湛明,你没有与嘉明帝私下里接触过,以前见到的,多是嘉明帝表露在外人面前的模样,你自然是没有哀家和律儿的感受的。” 鲁国公一怔,“莫非,太后娘娘你也……” 鲁国公的话没有说完,太皇太后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哀家在见到都督夫人第一面,就在她身上看到了嘉明帝的影子。 曾经,哀家和嘉明帝在这宫里相依为命,嘉明帝只要有空,都会来给哀家请安,还时不时会来陪一陪哀家这个老人家。 可以说,咱们所有人中,最了解嘉明帝的人,是哀家才对。”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掩下心底因为想起自己孙女儿而泛起的哀痛,慢慢道:“这天底下所有人都会认错嘉明帝,但哀家不会。 都督夫人身上那股与嘉明帝如出一辙的气质,不是学就能学回来的。 只是,这件事终究过于匪夷所思,如果只是哀家一个人这么认为,哀家不会让自己沉溺在这个想法里。 但如今的情况是,陛下、哀家和律儿,都在都督夫人身上看到了嘉明帝的影子啊!” 这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一致的巧合! 鲁国公眸色微颤,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即便如此……” 他说到这里,又缓了缓情绪,才继续说了下去,“即便如此,微臣还是觉得,此事不能轻易下定论,还得再细细观察一段时间才是。” 太皇太后没有反驳这个说法,静默片刻,突然,轻轻一笑,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哀伤和恍惚,“如果,真的是哀家的颜儿回来了,她为什么不愿意与哀家相认呢? 莫非连颜儿也觉得,哀家心里对这个天下,真的有什么野心吗?” 别人这么误会她便算了,若是连她最看重的孙女儿也这般误会她,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卫律连忙道:“皇姑姑,嘉明帝应该不是这样想的,现在天底下的人都觉得嘉明帝已是薨逝了,便是都督夫人真的是嘉明帝,她的处境也很尴尬。 而且……” 卫律顿了顿,还是把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若是都督夫人真的是嘉明帝,皇姑姑又打算怎么做呢?” 难不成,要把这个皇位还给她吗? 先别说大兴的臣子和百姓能不能接受,皇姑姑会愿意这么做吗? 太皇太后却忽地,笑了,看着卫律,又摇了摇头道:“律儿啊,你觉得这个皇位,谁有资格坐上去?” 卫律下意识道:“自然是皇室正统的继承人……” “那如果,”太皇太后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所谓皇室正统的继承人,都是一群废物呢?” 卫律一噎。 太皇太后淡淡地笑了,“律儿,你的想法还是太单纯。 若天底下有资格坐上这个皇位的,只有皇室正统的继承人,历朝历代,便不会发生那么多谋朝篡位之事,事实上,这片土地上最开始的国家,也不是大兴,就我们知晓的,大兴之前的朝代,便多达十余个。 虽然朝堂上很多臣子不愿意承认,但真正有资格坐上这个皇位的,是有能力负担起这个国家的人。 所谓皇室正统,不过是当权者为了守住自己的江山,想出来的东西罢了。” 太皇太后没看厅堂里其他人的神情,自顾自地嘲讽一笑,道:“没有能力的人,便是坐上了这个位置,也守不住自己手上的权势。 虽然哀家很想替兴宗帝、替皇家守住这片江山,但哀家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皇室,已经式微。” 否则,她也不会愿意把一半的江山拱手让人。 也不会直到如今,还在烦恼怎么定下下一个皇位继承人。 卫律握了握拳,只觉得今晚,他某些一直秉持着的观念在慢慢瓦解,有些艰难地道:“皇姑姑,所以,你的意思是……” “哀家的意思是,”太皇太后轻轻笑了,一字一字道:“若都督夫人真的是颜儿,若颜儿有能力负担起这片江山,哀家又为什么不全力支持她,把这片江山还给她? 不管她如今是什么身份,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不是吗?”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都督夫人确实是颜儿,最后坐上皇位的人,也是颜儿。 这是她唯二所坚持的。 这样,她百年后归西,也不会没脸见兴宗帝了吧? 卫律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对于太皇太后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曾经在沙场上九死一生的鲁国公却是能更容易地接受。 太后娘娘说得没错,不管是哪个朝代,真正能决定皇位归属的,都只有绝对的实力。 他静默片刻,低叹一口气,道:“既然太后娘娘这般说了,微臣自是没有异议。 只是,微臣还是一样的想法,在做决定前,要先再好好观察都督夫人一番。 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 太皇太后脸上的神情,也逐渐恢复成以往的模样,只是眼神中,到底多了几分期盼和哀伤,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的。” 另一边,时颜出了宫后,便径直回到了卫家。 只是没想到,她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狗血般地听到了一段对话—— “……莹儿,这有什么好气的? 就像你说的,你去给难民派发馒头明明是好心。那都督夫人自以为看穿了难民那点儿心思就凌驾于你之上了?呸! 如今谁不知道,大兴朝堂上能做主的是谁!就连曾经高高在上的韩家都被你们卫家打压得死死的,何况那个被视作叛贼的都督夫人呢! 我看鲁国公就是太好心了,这样一个女人,竟然还当做什么了不得的贵宾一样招待!” “阿南,现在那都督夫人就住在我们府里呢,这话可不能乱说。” “怎么的?难道她住在这里咱们就不能聊天了?到底谁才是这里的主人啊! 莹儿,你父亲定然只是一时脑子糊涂,民间可到处都在说了,鲁国公要想坐上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要是到时候你父亲真的成就了大业,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想说什么不能说……” “阿南!” 第298章 怎么会是虚情假意呢(一更)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两个女孩的声音是从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传来的。 时颜脚步微顿,她这个位置,旁边有一棵大树,刚好遮住了她的身影,亭子里的人又毫无防备,这才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正领着时颜往院子里走的侍婢顿时脸色微变,连忙咳嗽了两声,亭子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停了。 时颜瞥了身旁不敢看她的侍婢一眼,无声地笑笑,迈步走了出去,看向亭子里两个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女孩,淡声道:“我记得昨天鲁国公让卫五娘这几天都闭门思过,方才乍然听到卫五娘的声音,我还以为听错了。” 卫思莹脸色一白,不自觉地双手紧握成拳,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冷声道:“我知晓都督夫人不喜欢我,但都督夫人也不必这般阴阳怪气。 阿爹确实让我闭门思过,但今天肃毅伯府的三娘子来找我,阿娘不想慢待了客人,才暂时解了我的禁闭。” 只见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个脸颊微圆、长相秀美可爱的小娘子,她看到时颜,一双鹿眼肆无忌惮地在时颜身上扫过,忽地轻呵一声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都督夫人。说起来,恒都督在这望京不是有一个府邸吗?都督夫人怎么住在这里呢? 虽然恒都督背叛了朝廷,但我们大兴朝廷向来宽宏大量,应该不会连住的地方都不给夫人的。” 卫思莹听到陈三娘说的话,不禁眉头微皱,“阿南!” 她是很看不惯这都督夫人没错,但她能看出来,阿爹很看重她。 她一向敬重她阿爹,便是看在她阿爹的面子上,她也不想和这个都督夫人撕破脸。 那陈三娘似乎有些不满地看了卫思莹一眼,道:“莹儿,我说的有哪句话不对吗?我就不懂了,那都督夫人都快踩到你头上来了,你怎么还能那般容忍她? 如今,身为阶下囚的人到底是谁?那女人不过是一个卑劣的叛贼罢了! 若站在这里的是韩三娘,早就对那个女人不客气了!” 卫思莹闻言,神情顿时微紧,紧咬下唇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陈三娘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尴尬,不自觉放缓了声音道:“我的意思是,韩三娘因为有一个好爹,以前多嚣张啊,便是朝廷上的臣子都要奉承她。 如今你阿爹可比韩太傅都要厉害,你干嘛要受别人的气呢? 我知晓以前望京很多贵女都做过对莹儿不好的事情,我那时候害怕韩三娘,便是心疼莹儿也不敢说什么。 但现在,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莹儿被人欺负了!” 以前,卫思莹是被望京所有贵女排挤欺负的存在,平时交好的,只有自家的姐妹,和一些亲戚。 什么闺中密友,基本上是没有的。 可是,自从他们卫家又开始得势后,先前很多看不起她、排挤她的贵女又纷纷腆着脸凑了上来。 这肃毅伯府的陈三娘便是其中之一。 卫思莹知道她们没有多少真心,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转变,让她打从心底里感到愉悦。 她享受着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但其实,她内心深处一直害怕着,什么时候她们又会变了一个人一般排挤看不起她。 因此,她总是希望自己呈现在她们面前的,是最优秀最好的一面。 她尤其憎恶别人拿她和韩三娘比较,甚至觉得她不如韩三娘。 韩三娘是造成了她过去所有遭遇的罪魁祸首,那些人凭什么觉得她不如那么一个刻薄自私的女人! 陈三娘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卫思莹,见她的神情有所松动,连忙道:“莹儿,你不会怪我吧?” 卫思莹抿了抿唇,用眼角余光瞥了不远处一直没说话的时颜一眼,嗓音微冷道:“怎么会,你方才说的话又没有错,我也不过是看在阿爹的面子上,才会那般容忍她罢了。” 卫思莹的两个侍婢顿时脸色微变,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能满脸警惕地看看自家娘子,又看看不远处的都督夫人。 不管怎么说,都督夫人都是阿郎请回来的贵客啊! 若是被阿郎知晓娘子和陈三娘当着都督夫人的面那般侮辱她,肯定会责怪娘子! 可是,她们不过是小小的侍婢,便是心里不安,也不敢当着别人的面下自家娘子的面子。 也只能暗暗祈祷,都督夫人不会生气了。 若是都督夫人一气之下,直接和娘子吵了起来,把事情闹大,这件事就更别想瞒过阿郎了。 时颜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子,闻言,只是嘴角微微一扬,若有所思地扫了那个陈三娘一眼,淡声道:“上一回我便说过了,五娘子的事,属于国公府的家事,我不便多说。 我最后给五娘子一句忠告罢,真正的朋友,不会在低谷时而去,也不会在盛名时而来。 有时候虚情假意,远比真刀实枪要伤人。” 时颜话音落下,卫思莹还没什么反应,陈三娘便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怒瞪着时颜道:“你在说什么浑话!你的意思是,我对莹儿的是虚情假意了?你什么都不清楚,你凭什么这么说!” 说着,她急急地转向脸色有些发白的卫思莹,道:“莹儿,你知晓的,我以前不是不想和你玩,只是整个望京城的人都知道,韩家与卫家关系不好,我……我不过是担心得罪韩三娘,才不敢跟你玩。 可是,即便是那个时候,我也帮过你,不是吗?两年前那回赏花宴,我知道韩三娘设了陷阱想羞辱你,便让你往另一边走了,避开了韩三娘设的陷阱。 你后来还来跟我说谢谢了不是吗?但我当时害怕被韩三娘知晓这件事后被报复,你感谢的话还没说完就走了,但你的心意,我都知晓的。 我对莹儿的友情,又怎么会是虚情假意呢!” 这一句又一句话,仿佛直直地敲打在卫思莹的心房上,让卫思莹原本有些动摇的眼神,慢慢又恢复了清明。 没错,两年前,陈三娘确实帮过她。 那时候,太皇太后在大相国寺举办赏花宴,把望京城里叫得上号的贵女都请去了。 她因为没有交好的朋友,两个姐姐又早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夫家,没法顾及她,便一个人赌气般地四处乱走,后来迷路了。 她便是在那时候遇到了陈三娘。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岔路口,她向陈三娘问路的时候,陈三娘给她指了左边的方向,她最后顺利回到了赏花宴举办的地方。 然而,她无意间却听到别的贵女说,韩三娘唤了几个贵女准备了一个陷阱,如果在那个岔路口,她走了右边那条路的话,她就会摔进一个泥坑里,被所有人耻笑。 而韩三娘捉弄她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那天和她佩戴了同一款式的簪子,她心里不痛快罢了! 第299章 认清自己的位置(二更)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不过是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不过是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 她知道这件事后,又想起陈三娘给她指的左边的那条路,心里一阵后怕。 要不是陈家的三娘子,她此刻只怕早就落入韩三娘为她而设的陷阱中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有几个不渴望一段真挚的友情呢? 卫思莹在赏花宴的后半段,一直忍不住去关注陈三娘,她很想找她搭话,但陈三娘心情似乎不怎么好,一直绷着一张脸,也不主动去与别人说话。 卫思莹犹豫了很久,直到赏花宴快要结束了,才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道:“方才那件事,真的谢……” 陈三娘却脸色一白,咬牙瞪了她一眼,低喝一声,“你离我远点!” 便转身急急地走了。 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卫思莹呆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方才不是帮了她吗?怎么现在,又好像很讨厌她的样子呢? 还是因为,她帮了她,惹恼了韩三娘,韩三娘欺负她了? 卫思莹找不到答案,因为自那天过后,她但凡能见到陈三娘的地方,陈三娘都避着她,似乎她是什么瘟疫一般。 卫思莹心里很委屈,也很伤心,只是这样的委屈伤心她早已是习惯了,很快便把那件事深埋到了心里。 直到前不久,卫家重新得势,陈三娘主动凑到她身边时,她才知道了答案。 陈三娘说,那一回,韩三娘知道她帮了她,对她很恼火,还让身边的姐妹连同她一起排挤,她心里害怕,才会一直避着她。 这个答案跟卫思莹先前想的差不多,她很快便没有丝毫怀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又因为两年前那件事,她对陈三娘的态度,要比旁的贵女要亲厚。 她知道旁的贵女凑近她都是虚情假意,但唯独陈三娘,她觉得她至少是带了几分真心的。 此时听到她这么说,卫思莹又想起了两年前那个午后,忍不住拉了拉陈三娘的手,道:“阿南,我自然是信你的。” 说着,转头有些嫌恶地看了时颜一眼,冷冷道:“那我也斗胆给夫人一个忠告,很多事情你不清楚,便没有资格评论什么。 而且,夫人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矛盾吗?你一直说我的事情理应是卫家的家事,你不便说什么,可从昨天开始,你就在不停地教训我,连我阿娘,都没有夫人那般‘关心’我呢!” 卫思莹身旁的一个侍婢终是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娘子!” 可是不出所料的,自家娘子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她一个,还在充满敌意地瞪着不远处的都督夫人。 时颜微微挑眉,忽地眼帘微垂,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卫五娘说得没错,这件事确实是我僭越了。” 说着,她淡淡地看了卫思莹一眼,转身便走。 卫思莹却忍不住一愣。 她怎么觉得,有些奇怪。 那女人确实没资格对她和阿南的友情说三道四。 但她和阿南方才确实是当着她的面羞辱了她,冲着这件事,她是有资格找她发难的。 她方才也已是做好了她发难的心理准备。 她也不觉得那女人是会不在意这种事的性子,从昨天那件事她就看出来了,只要是涉及到她自己的事情,她都会不依不饶。 昨天她一直抓着她给难民派发馒头这件事不放,不就是因为,她担心卫家声誉受影响,会连累到她么! 卫思莹因为从小和几个阿兄混在一起,对朝廷大事多少是有些了解的,她能感觉到,阿爹那般看重都督夫人,很可能是,阿爹和恒都督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她虽然讨厌都督夫人这女人,但她敬重阿爹,所以愿意支持阿爹的一切决定。 若不是那女人主动来招惹她,她也不会对她那般不客气! 她这次没有追究她和阿南羞辱她的事,莫不是,怕影响到恒都督和阿爹间的合作? 卫思莹不禁陷入了沉思中。 这是很有可能的! 毕竟,她一直觉得,这场合作中,她阿爹是主导的那一个。 如果恒都督真的有能力,也不会让自己夫人一个人来到望京了! 都督夫人如今的身份,不就是相当于恒都督放在他们这边的一个用来表诚心的人质么? 只怕这场合作,是恒都督巴巴求着她阿爹的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拉回了卫思莹的思绪—— “……莹儿?莹儿!” 卫思莹猛地回过神来,就见一旁的陈三娘似乎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道:“莹儿,你怎么走神了?你是不是觉得跟我说话很无聊?” 卫思莹连忙道:“当然不是,你别胡思乱想。” 陈三娘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抱住卫思莹的胳膊,露出一个笑意道:“莹儿,我想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那笑容仿佛一只小狐狸,带着几分可爱的狡诈。 卫思莹被吊起了好奇心,问:“什么事情?” 陈三娘突然扫了卫思莹身旁的几个侍婢一眼,道:“这件事,我只想跟莹儿说。” 卫思莹了然,看了自己身旁的侍婢一眼,道:“你们先到一边去。” 那几个侍婢以为陈三娘是想和自家娘子说一些体己话,没有多想便行了个礼,走到远处去了。 反正,只要自家娘子不是和都督夫人对着干,便一切好说! 陈三娘也遣退了自己的侍婢,眯了眯眼笑道:“莹儿,我实在看不惯那都督夫人那般欺负你,我觉得,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让她认清认清自己的位置才是。” 卫思莹一愣,就听陈三娘继续道:“我知道大相国寺后边有一片林子,那里地势错综复杂,寻常人进去肯定会迷路。 我们可以找个借口,把都督夫人引到那片林子里,让她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这样,她才会知道,如今的望京,到底是谁的地头。” 卫思莹眸子微颤,下意识道:“这不……” “为什么不行?”陈三娘立刻嘟了嘟嘴,道:“放心,我想好法子了,到时候她即便知道咱们是故意整她的,也没有证据证明。 莹儿,不是我说你,以前韩家得势的时候,韩三娘都是怎么收拾那些欺负她的人的? 现在咱们也不是欺负她,就是整整她而已,等她在林子里转悠几个时辰,咱们就可以找人进去把她带出来,对她一点伤害也没有,不过是让她认清一下自己的位置罢了! 不是我说,如今那女人敢骑到你头上,谁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骑到你阿爹头上呢!” 陈三娘这段话让卫思莹想出口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 因为又一次被拿来与韩三娘比较,她心理升腾起熟悉的烦躁,不禁紧紧咬了咬唇,好一会儿,道:“好吧,要怎么做,你与我说说。” 阿南有一句话说对了,若是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她真以为自己能跟她阿爹平起平坐呢! 民间传闻这个都督夫人在西南道参与了政事,推出的条例获得了很多百姓的支持,西南道本地一些很有影响力的人也认可了她。 她听到这个传闻时,只觉得嗤之以鼻。 那女人还以为自己很厉害呢!她能有那些成就,还不是仗着恒都督的宠爱! 没有恒都督,她什么都不是! 而即便是恒都督,也巴巴地求着她阿爹合作呢! 若是那些传闻让她误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就麻烦了。 阿南说得对,是应该让她认清一下自己的位置了。 第300章 夫人可有考虑都督的感受(一更)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因为先前院子里发生的事情,给时颜带路的侍婢一直忍不住偷看时颜,见她神情淡然,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不禁有些怔然。 他们五娘子和陈三娘方才说的话可一点也不好听,她还以为都督夫人心情多少会受到影响的。 不过,如今她借住在卫家,也不好跟身为主人家的五娘子闹得太难看罢。 否则,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个词叫寄人篱下呢。 刚走到院子门口,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便朝时颜行了个礼,声音洪亮有力地道:“属下见过夫人!” 那侍婢不禁被吓了一跳,脚步顿了顿,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两个侍卫。 据说如今都督夫人身边的大多数侍卫都是她直接从都督府那边带过来的,也不知道那些侍卫都是什么人,一个个都气势骇然,眼神凶恶,让人看着便心颤。 要不是都督夫人刚来卫家,对卫家的布局还不熟悉,她也不会送她回来。 那侍婢犹豫了一下,转身朝时颜福了福身子道:“前面便是夫人的院子,奴婢便不叨扰夫人了。” 时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侍卫,不动声色地笑笑道:“嗯,你自去做事罢。” 她这回来卫家,把恒景叫到她身旁保护她的十几个人都带过来了。 如今的卫家,也就只有他们,是她真正的自己人。 那侍婢离开后,时颜正要走回院子里,其中一个侍卫便抱了抱拳,低声道:“夫人,陈校尉来了,如今正在院子里等候夫人。” 时颜微愣,脑子中立刻浮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走进院子里,便见里面,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袍服、身材高挑的男子已是在里头,见到时颜,他一双原本稍显淡漠的黑眸微动,难得地透出了几分激动和感慨,转向时颜单膝下跪行礼道:“属下见过夫人!见到夫人平安无事,属下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来了。” 来人果然是陈应! 陈应先前是都督府的管事,到了西南道后,因为人手不足,陈应也回到了军中。 时颜见到他,也忍不住满心感慨。 恒景先前在给她的信里说,他已是派了人来望京保护她,没想到,他派的人是陈应。 她忍不住嘴角微扬,道:“陈校尉请起,辛苦你一路从西南道赶来望京了,来的人……只有你?” 陈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道:“都督让属下率领一队人马赶来望京与夫人汇合,属下带过来的那队人马伪装成送镖的队伍,在太皇太后以及卫家的帮助下,已是在望京安顿下来了。 明面上,来到了望京的人只有属下和跟着属下的几个侍卫。 只是……” 他顿了顿,淡声道:“我们的人刚刚安顿下来,韩家的人便出现在了安顿他们的客栈附近,只怕我们刚进到望京,韩圻年便收到消息了。” 时颜嘴角更上扬了些许,道:“是吗?韩圻年可一直觉得望京是他的地盘,望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就没有可以瞒住他的。” 如今,韩家和朝堂上的人都紧紧盯着,恒景自是不可能大摇大摆地派一队人过来。 只是,他们可是要用尽一切办法激怒韩圻年的,自是不能真的让他什么都没法察觉。 这种他察觉了、可是没有证据揭发他们的状态,才是最折磨人的呢。 陈应看到时颜的模样,便知晓她已是清楚了都督和太皇太后间的计谋。 他看着时颜,压低声音又道:“还有一件事,属下要告诉夫人。 估摸后天,韩圻年被流放的那两个嫡子被害的消息就会传到韩圻年手上。 到时候,韩圻年受到刺激,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夫人请一定要小心。” 时颜一愣。 虽然她早就知道恒景派人去解决韩圻年那两个嫡子了,但这也太快了罢。 陈应似乎看出了时颜的讶异,暗叹一口气,道:“都督已是等不及了,要不是周副将他们一直在劝阻都督,都督只怕会亲自前来望京。 都督最后只让属下带着一队人马过来,已是十分克制了。” 当然,他带过来的人,一个两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一个都是真正地能以一敌百的勇士。 到时候若是燃起战火,这队人马完全可以带着夫人平安逃离望京,回到都督身边。 时颜不禁听得有些恍惚。 从她被掳到现在,都有半个月了。 这段日子,她虽然不好过,但最煎熬的,是恒景吧。 在她被林也他们找到前,恒景甚至不能确定她的生死,若生死不明的人换成恒景,她不一定能做得比恒景好多少。 时颜最后,只忍不住有些无奈地笑笑道:“你们都督是真的越来越乱来了啊。” 陈应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头有些苦涩。 都督更乱来的一面,夫人只怕还没见过。 他至今忘不了当初嘉明帝薨逝后都督的模样。 就在大半年前,都督还打算直接在圣上十一岁的生辰上直接发动兵变,把韩圻年拉下来,一切结束后,自杀身亡。 嘉明帝的离去,让都督的一颗心死了。 所幸夫人的到来,让都督那颗心又活了过来。 他是真的庆幸,夫人这回平安无事。 否则,都督只怕真的要疯了。 时颜想了一会儿,道:“有一件事,我原本犹豫要不要与你说,但要顺利做成这件事,我想了想,还是需要你的帮忙。” 陈应一怔,看着面前女子坚如磐石的双眸,心里倏然浮现起了一丝丝的不安。 时颜仿佛没看到陈应微蹙的眉头,淡淡一笑,把方才在宫里与太皇太后他们商量的那个计划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陈应听着,表情从最开始的讶异,逐渐演变成了淡淡的压抑和复杂,在时颜说完后,他咬了咬牙,双拳紧握,突然低低地、压抑地道:“夫人,你如此在乎大兴的百姓,害怕他们受到丝毫伤害,那都督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看到陈应这模样,时颜顿了顿,脸上不禁浮起了几分困惑。 陈应却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咬牙道:“你要以自己作为筹码,引诱韩圻年叛变,因为知晓都督不会同意这件事,所以要瞒着都督。 可是,夫人可有想过,刚刚才确认了夫人平安无事的都督若是再一次收到夫人发生意外的消息,会是什么心情? 都督对夫人的在意,属下不相信夫人不清楚,因为夫人这回出事,都督差点生生把自己的身体熬坏。 夫人把天底下的百姓都考虑到了,怎么就没有把都督的感受也考虑进去呢?!” 第301章 他们的夫人是不同的(二更) ,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 陈应话音落下后,时颜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道:“我没有不在乎都督……” 陈应立刻道:“那……” “可是,”时颜抿了抿唇,道:“我有必须实行这个计划的理由。 我自是会尽量把给都督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以后,我也会用尽一切弥补他。 只是,现在,我觉得我必须要这么做。” 她自是知道这样做肯定会给恒景带来伤害,但是,看到如今大兴岌岌可危的模样,她也没法置之不理。 她毕竟曾经,是这个国家的女帝。 那时候,她没有能力为大兴和大兴的百姓做什么。 如今,她明明有机会为他们做点什么的时候,她不想退缩。 陈应眉头皱得更紧了,“夫人……” “你进望京前,看到望京外面的难民了吧? 连一国的首都都是这样,别的地方的情形,只会更严峻。” 时颜暗叹一口气,道:“我只是想尽快结束战争。 这样吧,我跟你打个赌……” 陈应一愣。 时颜淡淡地、一字一字道:“就赌在韩圻年被流放的那两个嫡子出了意外的消息传来后,韩圻年会不会起兵谋反。 赌期是五天,毕竟,韩家二郎如今被大理寺少卿扣押着,但大理寺少卿只能把他扣押十五天,一旦韩二郎被放出来了,我们施加给韩圻年的压力就少了,我们的决定,必须尽快做下。 若在消息传过来五天内,韩圻年有一点要谋反的痕迹,我就不实行这个计划。 若没有,那一切……便按照我说的来做。” 陈应皱了皱眉,不禁道:“夫人觉得……到了那地步,韩圻年还能保持理智吗?” 自己的两个嫡子死了,其中一个嫡子涉及青州刺史贪污案,被关押在了大理寺中,主导这个案子的还是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 他最大的劲敌——太皇太后和卫家又明显和他们都督结了盟。 这无论怎么想,都已是被逼到了绝境了罢! 时颜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淡声道:“陈校尉,我可能会小看这天底下任何一个人,却绝不会小看韩圻年。” 那可是她和他周旋了快十年,都无法把他彻底打败的人。 顿了顿,时颜又道:“何况,只要足够理智的人,都会知道,现在的情况看似已是到了绝境,却还远远没到。 韩圻年手上还有底牌——他在朝中和军中的势力。 只要那些势力一天还忠诚于他,他就还有胜算。 说白了,我们如今打的其实是攻心战,可是这样的攻心战,对韩圻年却不一定有用。” 所以,她才会提出那个计划。 她不是纯粹为了减少对百姓的伤害,而是真心实意觉得,韩圻年不会如他们所想的行动。 在明确自己胜券在握之前,他是不会贸然行动的。 为了自己的权势,他连自己三个儿子的性命都不一定在乎,又怎么可能会在乎,大兴和大兴的百姓在这连绵不绝的战争中,会变得怎样。 陈应这一回,好一会儿都没有说出话来。 他承认夫人说得没错,若是韩圻年足够理智,他定然不会按照他们想的去做。 而他们赌的,是他的不理智。 他抬了抬眸,却忽地对上了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眸,不禁微微一愣。 他从这双眼眸中,看到了夫人的决心。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夫人是不一样的,但还是没想到,夫人为了大兴和大兴的百姓,能做到这地步。 他嘴角微抿,忽地闭了闭眼,终是道:“好,就如夫人所说。” 若是都督知道真相后,要他以死谢罪,他也只能认罚了。 这一天晚一点的时候。 陈三娘从卫家出来后,便让马车径直去了望京城的芝兰阁。 芝兰阁是一家茶室,因其环境清雅幽静、且向来只招待望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分外受各大家族的娘子郎君的欢迎。 陈三娘在芝兰阁前下了马车后,立刻有人把她带到了二楼的一处雅间里。 雅间里,韩三娘韩雪莹和几个和韩雪莹交好的贵女已是在里面坐着,见到陈三娘,其中一个贵女轻轻一笑道:“哟,陈三娘终于来了,怎么,难道陈三娘和卫家那个五娘子很投契不成?竟然在卫家待到了这么晚。” 看到韩雪莹投过来的淡漠的视线,陈三娘连忙道:“吕十一娘,你别胡说八道,是那卫五娘一直缠着我说话不让我走。 你们都不知道跟那种畏畏缩缩又矫情的女人相处,是多么恶心的一件事。” 坐在主座的韩雪莹淡淡道:“行了,快坐下来吧,须眉,陈三娘的茶凉了,给她换一杯。” 陈三娘这才小心翼翼地在韩雪莹对面坐下,道:“三娘,我方才仔细观察过了,卫五娘和那都督夫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很差。 那都督夫人在鲁国公面前告状,说卫五娘昨天给难民派发馒头惹来了麻烦,还强行把昨天那个对卫五娘又打又骂的难民小孩带回了卫家,卫五娘觉得那都督夫人是在故意打她的脸。 因为这件事,卫五娘还被勒令闭门思过。 方才卫五娘才又和都督夫人起过一回冲突呢。 我已是按照你说的,让卫五娘想办法把都督夫人带到大相国寺后面那片林子里了。” 她说完后,方才那个吕十一娘讥讽地一笑道:“倒是没想到啊,那个卫五娘是真的把你当成她的闺中密友了。 当初,三娘让你把卫五娘引到我们设好了陷阱的那条路上,你却因为分不清方向,指错了路。 那卫五娘没发现你和我们是一伙的便算了,竟然还觉得你帮了她。 这件事,我每每想到,都好笑得睡不觉。” 陈三娘猛地握紧了拳头,咬唇看了吕十一娘一眼。 只是在场的几人里,他们陈家的权势是最弱小的,她便是心里火大,也不能说什么。 她父亲虽然是肃毅伯,但领的却是一份虚职,只是空有一个爵位罢了。 韩三娘以前也是看不上她的,两年前的赏花宴,她想引卫五娘上钩,要找一个平时看起来和她不交好的人给卫五娘带路,这才找上了她。 谁知道,她天生方向感差,竟是指错路了! 那之后,韩三娘狠狠讥讽了她一顿,便再没有与她来往。 她阿爹因为她得罪了韩三娘,也臭骂了她一顿,自那之后,她就打从心底里怨上了卫五娘。 没想到啊,两年后,当初那个乌龙反倒成了她接近卫五娘的有力武器。 她不知道韩三娘到底想做什么,但她阿爹一直在韩太傅手下做事,专程嘱咐过他,要想办法和韩三娘交好。 因此,韩三娘找上她,让她帮她一件事时,她便应下了。 韩雪莹拿起面前的茶盏浅酌了一口,冷冷道:“那女人蠢归蠢,这些天却因为他们家暂时得了点势,可给了我不少脸色看。” 她向来是被追着捧着的存在,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她看向陈三娘,道:“那她可有说,什么时候行动?” 第302章 不能冲动不能冲动(一更) 陈三娘点了点头,道:“我本来想让她早点下手,但那蠢货被鲁国公关了禁闭,她说她阿爹很疼她,她阿娘也在替她求情,但她要恢复自由,还是要至少七八天后。” 七八天后…… 韩雪莹又拿起茶盏浅酌了一口, 淡淡道:“那我们就再等几天罢。” 毕竟,好事总是多磨的。 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贵女这时候道:“我早就看那都督夫人不顺眼了,不过是留侯府一个小小的嫡女,竟然把自己弄得仿佛真的有什么能耐一般。 你们可有听过从西南道那边传过来的传言,把那个女人说得多么多么厉害,仿佛她真的能跟那些大人物比拟似的。 我猜那些传言就是她自己传出来的罢! 这回在教训卫五娘之余,把她也狠狠教训一番, 实在太快人心。 不管是什么恒都督, 都督夫人, 还是鲁国公,又怎么能跟韩太傅相比呢。 韩太傅在大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候,那些家伙还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呢!” 韩雪莹却没有被她的话取悦到,微微抿唇,眼里掠过深深的恨意。 想起那些让他们韩家变得乱七八糟的人,她心里就恨。 那些人以为他们韩家这么容易就会被打倒? 简直做梦! 然而,韩雪莹原本以为他们家如今这情况,已经不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认知,却在第三天,她被流放到了北方的两个阿兄出意外身亡的消息传回来后,一下子变得支离破碎。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在阿娘的房间里陪阿娘说话。 自从两个阿兄出事被流放后,阿娘的身体便不怎么好,后来,阿娘在西南道的娘家严家据闻被突然发疯的恒都督抓了起来,如今生死未卜, 她的二兄前两天又被大理寺的人不由分说地带走了。 在这连番刺激下,阿娘直接卧床不起,她作为唯一还在阿娘身边的孩子,每天都会抽时间陪一陪她。 听到来传消息的侍婢说她两个阿兄在前几天不小心落水身亡后,她阿娘直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韩雪莹吓坏了,拼命唤了几声,见阿娘一点动静都没有,气得上前狠狠把来传消息的侍婢踢翻在了地上,咬牙道:“你明知道我阿娘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为什么还在她面前说这种事?说,你是不是故意编造这种谎话刺激我阿娘的!” 话语中,带着不由自主的颤意,和深深的期待。 她希望,这只是这个侍婢黑心的阴谋,她两个阿兄一点事都没有! 然而,这个侍婢是她阿娘身边一个老人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到了阿娘身边服侍,她理智知道, 她不是那种会叛主的人! 旁边一个妇人连忙噗通一声跪在被踢翻在地的侍婢身旁,惶恐地不停磕头道:“三娘子, 翠儿不会做这种故意陷害夫人的事情的,翠儿……翠儿只是年纪小,还不懂事,想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求三娘子看在老奴的份上,饶了翠儿这一次!” 原本报信的侍婢瑟瑟发抖地躲在自己老娘身后,她方才受夫人之命给正在书房办公的阿郎送汤,无意间听到了这件事。 她顿时吓坏了,想也没想就跑了回来,与夫人说了这件事。 却没想到,夫人会直接晕死过去! 此时,她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哪里还敢说什么。 韩雪莹瞪着那妇人低喝一声,“关娘,我没与你说话!你给我滚开!你——” 她看向缩成了一团的女孩,咬牙道:“方才说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翠儿吓得眼泪都下来了,她阿娘在夫人身旁服侍了几十年,向来很得夫人重用。 她自进府后,因为阿娘的身份,连主子们都对她很客气,她阿娘又一直庇护她,这还是她第一回直面主子们这滔天的怒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雪莹却显然没有什么耐心,猛地上前又把她踢翻到了地上,冷喝一声,“到底是不是真的!” 翠儿只能泪流满面地道:“奴婢……奴婢也是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跟阿郎说这件事,奴婢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韩雪莹气得牙关都咬疼了,匆匆说了句“看顾好母亲”,便跑了出去,直接跑向了自家阿爹的书房。 刚走近书房,她就听到里面传来男人沉抑的嗓音。 “……主子,恒景那竖子简直欺人太甚!他自以为如今和卫家联手了,就天不怕地不怕了,简直可恶! 事到如今,主子还没下定决心吗?!” 韩雪莹的脚步不禁微顿,感觉脑中有根弦一下子断了。 莫非这件事,是那武夫做的? 里面那男人说的恒景和卫家联手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韩雪莹死死咬着唇,直到舌尖都尝到一股血腥味了,才听到里头一个压抑到了极点疲惫到了极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缓缓开口:“如今……还不能动手。 恒景那个竖子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逼我先反! 我不能冲动,不能冲动…… 便是为了大郎和十郎,我也不能冲动。” 他不停喃喃着“不能冲动”这句话,仿佛在拼命说服着什么人一般。 韩雪莹听得胸膛不断起伏,忍不住大步迈了进去,含着泪眼睛猩红道:“阿爹,我们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为什么我们还要忍着! 我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等到二兄也没了,我也没了,阿娘也没了,阿爹才不愿意继续忍着!” 韩圻年此时整个人瘫在坐榻上,面容仿佛一下子沧桑了十岁。 他看到韩雪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沉痛地闭了闭眼道:“你阿娘如何了?” 他这个书房,外头有侍卫守着,周边也有不少暗卫。 方才那个侍婢端着汤进来了,却没把汤放下便急急跑走,韩圻年便猜到,她听到了大郎和十郎出意外的消息了。 只是那时候,他也震惊到恍惚,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精力去阻止那愚蠢的侍婢要做的事。 他记得,三娘此时正在房间里陪她阿娘,她此时会出现在这里,定是那蠢货已是把那件事说出去了。 第303章 夫妻间的小情趣(二更) 韩雪莹狠狠咬了咬嘴唇,颤抖着声音道:“阿娘听到消息,悲痛到晕过去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她!现在,大夫应该过去了。 阿爹,到底怎么回事!我大兄和十兄,是不是真的没了! 这一切, 是不是那个武夫联合卫家干的!” 韩圻年沉痛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是他的两个嫡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只是,看到韩雪莹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还是深吸一口气,低沉着嗓音一字一字道:“三娘,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这些事, 你听到便听到了,但你应该知道, 这些事不能随便说出去。 放心,你大兄和十兄的仇,阿爹定会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现在,你先回去,好好照顾你阿娘,就跟她说,方才的事只是误会,你大兄和十兄没事。” 见状,韩雪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大兄和十兄,真的没了! 韩雪莹忍不住悲痛地低吼,“这种事怎么瞒得过阿娘!大兄和十兄没了,总要把他们的遗体带回望京,到时候,阿娘总会知道……” “带不回来,三娘,带不回来啊!” 韩圻年捂了捂脸, 咬牙道:“你大兄和十兄是身负重罪被流放的,便是他们没了, 他们身上的罪孽也不会消失。 在他们服完刑之前,阿爹也没法把他们带回来。” 他们身上背着无数条人命,本来不应该仅仅是被流放的。 这已是他百般周旋之后的结果,他把暗窑这件事的主谋推到了宣平侯与宣平侯世子身上,把他两个儿子的行为经过了一番曲折的加工,让他们成了被宣平侯世子迷惑诱骗才做下了那些事的形象,这才保下了他们的命。 如今,大众对暗窑这个案子还记忆犹新,满腔愤恨,朝野上下更是有无数人盯着他,他便是再心疼,也无法把两个儿子的遗体带回来。 韩圻年这辈子,做了无数违背良心的事,然而,这还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一个想法—— 也许,老天真的有眼。 他自以为做那些事情,不会有人来裁决他, 但也许只是, 时候还没到罢了。 韩雪莹眼眸微瞪, 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 “好了,三娘,你先出去!”韩圻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让阿爹静一静。” 韩雪莹还是第一次看到顶天立地的阿爹这般悲痛颓丧的样子,就仿佛,他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她不禁又咬了咬唇,那里已是被她咬得连痛觉都麻木了。 好一会儿,她才咬了咬牙,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恒景和卫家! 等着瞧!今天他们对他们家做的事,她会千倍百倍地偿还到他们身上。 此时的卫家。 时颜正倚靠在放置在院子里的长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中的一本书。 陈应大步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美人侧卧,红叶飘落的场景,连忙撇开眼睛,脸有些红。 都督若是知晓他看到了这一幕,只怕想杀他的心会更强烈了。 夫人也是的,他说过无数遍,让夫人在他们这些属。 以前怎么没发现,夫人是这般任性的性子…… 也不对,夫人一向都挺任性的,但他以前以为,夫人好歹是望京的贵女,行为处事会端庄一些。 陈应还没说话,时颜便已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头也没抬淡淡道:“可是又有什么发生了?” 陈应连忙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抱拳行了个礼道:“是,夫人,方才,我们埋伏在韩家附近的探子传来消息,韩圻年已是知道了他那两个嫡子出意外的消息,据说,韩夫人当场便晕死了过去,此时府里一片混乱。” 时颜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书本,单手托腮道:“如此,那我与你的赌约,也便正式开始了。” 陈应心头一紧,好一会儿,才缓缓舒出了一口气,沉着一张脸道:“属下应下的事情,便不会反悔。” 时颜不禁有些好笑,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总是一板一眼的,看着有些无趣。 她看着他,道:“都督今天的信可是到了?” 从西南道飞鸽传书来望京,一般需要两天。 自从时颜到了望京后,恒景每两天一封的信就没停过,而今天,刚好是收到上一封信后的第二天。 而自从那回时颜十分严肃地警告过恒景不许谎报军情,要好好照顾自己,否则等她回去看她怎么找他算账后,这男人后来寄过来的每封信,都详细写了他今天吃了什么,睡了几个时辰,偶尔会写一下自己做了什么,乖得不行,时颜却从中看出了淡淡的心虚。 时颜结合宗向南寄过来的信,知道这男人确实没再骗她了,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后来,她给他寄的信,也会细细地写上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睡了几个时辰。 而且,信的结尾总会加上一句——“念君第……天。” 上一回,她寄过去的信,已是写到念君第十六天了。 明明写的是再简单不过的内容,时颜和恒景却都仿佛乐在其中一般,恒景每回寄过来的信,时颜都要细细地看上几遍,再仔细地叠起来收好。 这每两天会寄过来一回的信,几乎已是成了时颜在望京的精神寄托。 陈应闻言,点了点头,拿出一个大拇指大小的竹筒道:“这是今天早上寄过来的信。” 时颜立刻坐直身子,接过来取出里面卷起来的纸,展开快速看了一遍。 恒景今天这封信,除了日常的汇报,还说,他今天梦到她了,信的最末尾,他道:“秋夜寒凉,汝不在身旁,吾辗转难眠,梦中有汝,醒来却空虚。” 时颜忍不住嘴角微扬,又把最后一句话看了几遍,脸颊终是有些热。 这句话,真是处处透着几分独守空房的怨念呐。 明明应该是她更怕冷才是。 她一个人躺在房间的床上时,也很想念他那仿佛自带小暖炉的怀抱啊…… 陈应看着时颜脸上那甜得刺眼的笑容,差点又要忍不住劝她不要实行那个计划了。 只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暗暗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突然大步走了进来,抱拳道:“夫人,卫六郎来了,说有事要找夫人。” 第305章 她值得所有最珍贵的东西(一更) 时颜一听,忍不住眸色微动,坐直身子道:“请卫六郎进来。” 陈应察觉到时颜脸上的异样,不禁问道:“夫人可是不想见卫六郎?” 时颜一愣,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也不是,就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以及他们。 连陈应都看出了她的异样, 想来她真的表现得很明显吧。 大概从第二次进宫后开始,太皇太后、卫律和鲁国公对她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微妙。 每当她进宫看望圣上,卫律都会亲自来接送她,而每每她到了太和宫,太皇太后也必然会在那里。 太皇太后住在长乐宫,虽然她也时常去看望圣上,但时颜每天进宫的时间都不一样, 有时候是上午, 有时候是下午, 她和太皇太后总是能那么刚好碰上,总让时颜觉得有些过于巧合。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个巧合,时颜也不会那么警惕,最耐人寻味的是太皇太后和卫律对她的态度。 一开始,他们对她的态度尚算正常,就是面对合作伙伴的态度,看着虽然热情,但到底充满生疏,还带着几分警惕。 那些热情也不过是为了以后能更好的合作而做出的手段。 然而,这两天,别说时颜发现他们总是在暗地里观察她,卫律和太皇太后对她的态度也明显亲厚了许多。 太皇太后还没有那么明显,卫律那小子年纪小,藏不住事,时颜已是不下十次发现他在偷看她了, 每每和她说话时, 那双乌黑纯朴的眼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亲昵。 ——就仿佛……仿佛十岁以前的卫律看她时的眼神。 就在昨天早上, 在时颜第不知道多少次发现他在偷看她后,不禁有些无奈地问:“卫六郎,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你可以与我直说,不必介怀。” 卫律有些慌张地摇了摇头,连道了几声“没有”,顿了顿,他眼神飘忽,突然神情有些微妙地道:“夫人,你可相信这世上有灵魂转世。” 时颜的心微微一跳,只是某种早有预料的感觉却慢慢地在她的胸腔间散开。 其实,早在察觉到卫律和太皇太后对她态度的转变后,她就该想到,她很可能引起他们的怀疑了。 时颜想了想,才模棱两可地道:“我相信这天底下有鬼神,但灵魂转世这事情还是太玄乎,我先前从没想过。” 在这样生产力低下的古代,人们普遍信奉鬼神, 也相信人死后会下到地府, 轮回转世。 时颜这时候说不相信,倒是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了。 卫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失望, 垂了垂眼眸道:“这样啊……” 顿了顿,他似乎鼓起勇气道:“夫人……你很像我先前一个认识的人。” 时颜只淡淡一笑,“是么?” 后来,卫律又试探了她几个问题,都被时颜四两拨千斤地糊弄过去了,也幸好卫律还是太嫩,时颜对付他没什么压力。 太皇太后却不一样了。 她从她来到望京第一天起,对她的试探就层出不穷,手段还往往高深得有时候她连这是试探都看不出来。 这几天,时颜光是应付太皇太后的试探,就有些身心疲惫了,因此今天,她借身子有些不舒服的理由,想留在卫家歇息一天。 谁知道,卫律连这一天的歇息时间也不给她,又找了过来。 只是,这件事,她也没法与什么都不知道的陈应说,见陈应一脸不解地看向她,时颜也只能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是宫里礼仪太多,我这两天频繁进宫,有些不习惯罢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卫律已是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着急神色,见到时颜,立刻道:“夫人,你身体还好吧?” 时颜已是从长榻上站了起来,迎上卫律淡淡笑道:“还好,可能是前几天旅途的疲劳终于爆发出来了,我早上睡晚了一些,感觉好多了。” 卫律皱着眉头把时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她脸色还算正常,表情也没有丝毫勉强后,才暗暗叹了口气道:“夫人没事便好,太后娘娘知晓了夫人身子不舒服的事,也很是焦急,立刻派人送了很多补品过来。 我这回过来,也是替太后娘娘把补品送过来的。”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厮手上都抱着几个精美的盒子,想来那便是太后娘娘送给她的补品了。 卫律这时候,一边指挥小厮把盒子给她拿进房间里,一边道:“这里面还有一枝千年人参,那是前些年太后娘娘六十岁生辰时,魏王殿下送给太后娘娘的,太后娘娘一直不舍得用。” 时颜一愣。 这枝千年人参时颜也知晓,她的庶出兄长魏王没什么野心,平时就爱四处游历,探访奇人异事。 据说这枝千年人参是他先前到塞外游历时偶然得到的,是真正的千年人参,无价也无市。 太皇太后得了这件礼物后,很是高兴了一阵子,对时颜说:“你这个兄长倒还算有几分孝心,不像齐王那孩子,每回给哀家送的生辰礼都是些用钱就可以买的俗物,敷衍得可以。” 这样珍贵的宝物,太皇太后确实不舍得用,命人把它收了起来。 她这时候,竟这般毫不犹豫地给了她? 只是因为她随口说了一句“身子不怎么舒坦”? 时颜不禁轻吸一口气,心情有些复杂,福了福身子道:“劳太后娘娘挂心了,我不过是些小毛病,担不得如此重礼。” 只是,她也知道,以太皇太后的身份,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果然,卫律道:“这是太后娘娘对夫人的心意,夫人便收着罢。” 他又忍不住偷偷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暗暗咬了咬唇。 若她真的是嘉明帝……真的是她,区区一枝千年人参又算什么? 不管是多贵重的东西,她都是该得的! 时颜垂了垂眼帘,又福了福身子道:“那只能谢过太后娘娘了,明天我会亲自进宫与太后娘娘道谢。” 顺便,要再问问太皇太后,是否要实行她那个计划。 前几天,她一直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但太皇太后总是以一句“让哀家再想想”,就把她敷衍了过去。 如今,她已是和陈应下了赌约,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便是再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们,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第306章 如此熟悉的味道(二更) 卫律闻言,眼眸突然一亮,道:“明天夫人便能进宫了么?那刚好,太后娘娘说,明天她身边有个侍婢会回到宫里,那个侍婢做的点心味道十分好,夫人定然会喜欢的。” 侍婢, 点心…… 时颜心尖儿微微一跳,因为想到了某个可能,眼眸不自觉地微颤。 会做点心的侍婢,她只能想起一个,就是先前一直在她身旁服侍的——青蔓。 时颜知晓太皇太后最近一直在试探她,她故意这么说,很可能也是试探之一。 也或者只是她想多了。 但若那真的是太皇太后对她的试探, 莫非她找到了青蔓, 还把青蔓带进宫里了? 可是, 不可能啊,青蔓理应被刘津江藏起来了! 时颜曾拜托林也去问刘津江青蔓的下落,先前刘津江为了迷惑她的心神,曾经让一个小孩把青蔓亲手做的一片枯叶书签送给她,那片枯叶书签在时颜遇袭的时候不知道去哪了。 后来见到了林也,她才知道,那片枯叶书签被江在带回去了。 林也之前是她身边的人,他知道这种枯叶书签出自青蔓之手很正常,他问起青蔓的下落,理应顺理成章。 然而,许是刘津江已是认定了她就是嘉明帝,让林也去问他青蔓下落的也是她,因此他闭口不答,只说,除非林也答应他的条件,否则他什么也不会说。 ——帮助他逃跑, 并把她带到他身边的条件。 时颜便是心急,也不可能真的这么做, 想了想,她让林也先让千问阁的人想办法查查青蔓在哪里。 只是,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如今,刘津江身上关系着两个秘密——青蔓以及火绒草的下落。 时颜虽然不怎么想在刘津江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也不容她逃避。 她必须要去跟刘津江谈谈了。 只是,刘津江如今被关在了大理寺的地牢里,便连林也也难以见他一面,时颜要见他,只能借助卫家的势力。 而她暂时还没找到说服卫家带她去见他的理由。 却没想到,在她去见刘津江前,太皇太后便托卫律,给她带了这么一句话。 时颜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失序。 太皇太后说的那个人,可是青蔓? 她又是怎么找到连千问阁都找不到的青蔓的? 她勉强平静了一下心情,看着卫律不动声色地问:“那个侍婢……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卫律脸上明显也带着几分困惑,“我也不知晓,但我记得太后娘娘身边的侍婢没有特别会做甜点的,估摸是宫里新来的侍婢罢。” 时颜眸色微闪, 淡淡一笑道:“这样啊, 那听起来还挺期待的。” 她如今也摸不透太皇太后的想法,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第二天一早,时颜便与卫律进了宫。 因为她昨天没来,李凌轩粘她粘得紧,时颜好不容易才让他把她放走,便与卫律一起往长乐宫走去。 她早就知道,卫律会把她的情况告诉太皇太后。 她昨天说今天会去亲自谢过太皇太后,今天她去太和宫时,果然便没有见到太皇太后。 时颜心里暗叹一声。 她心里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她这几天每回去太和宫都会遇到太皇太后,想来并不是巧合。 到了长乐宫里,太皇太后早就在厅堂里等着他们。 时颜和卫律一起行了个礼,道:“昨天妾身身子有些不舒适,却是没想到太后娘娘会送来那么多珍贵的补品,妾身不过是前段时间舟车劳顿,有些困倦,实在担不得太后娘娘这般贵重的心意。” 坐在主座上的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笑容温和道:“没有什么担得不担得的,不过是些补身体的东西,再贵重也是要用的。 如今夫人在望京,恒都督定是万分担忧,哀家和卫家该替恒都督照顾好夫人。 不说这些了,夫人,律儿,坐罢,今日哀家得了一个巧手的侍婢,做的甜点吃过的人就没有说不好吃的,哀家记得律儿从小就喜欢吃这些小玩意,夫人身为女子,应该也喜欢吧?” 来了。 时颜微微一笑,道:“应该很少有女子会不喜欢甜点。” 苏妙音就更别说了,连偏爱的口味都是酸甜的,怎么可能不喜欢吃甜点。 太皇太后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看了一旁的罗姑姑一眼道:“这样便好,钰棋,叫人送上来。” 罗姑姑应了一声,很快,就有三个侍婢端着托盘,分别在时颜三人前面的几上摆上了一叠点心,和一杯热茶。 看到点心那一瞬间,时颜一颗心便微跳。 碟子上的点心,她再熟悉不过。 却见碟子上摆着一小块南瓜栗子糕,和桂花糕。 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秋日应时点心,然而,这两个点心被做成了一朵小巧精致的梅花形状。 青蔓知道她喜欢梅花,因此不管是做寻常的衣服首饰、还是做点心,她都会有意地加入梅花的元素。 把糕点做成梅花形状,是青蔓以前的习惯。 时颜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这时候,主座上的太皇太后看着她,沉声问:“夫人怎么不吃?可是夫人不爱吃这两种点心?” 时颜抿了抿唇,看向太皇太后笑笑道:“自然不是,只是这两块小点心做得这般精致,妾身有些舍不得吃罢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看了对面的卫律一眼,果然见他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时颜收回视线,轻吸一口气,拿起随着点心上来的汤匙,轻轻舀下一点,放进了口里。 在吃进口之前,她还带着几分侥幸。 把糕点做成梅花形状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只靠这一点,就认定做这个点心的是青蔓,也太经不起推敲了。 然而,在吃到点心那瞬间…… 熟悉的味道狂风暴雨一般席卷她的味蕾,纵是时颜早有准备,也忍不住僵了僵。 是青蔓。 绝对是青蔓。 青蔓总是得意地说,她做糕点有独门秘方,别人绝不可能做出跟她一样的味道。 事实上,时颜也确实从没吃过旁的跟青蔓做的点心相似的味道。 时颜不自觉地闭了闭眼睛。 她知晓她方才的异样定然没逃过太皇太后的眼睛,可是,她也没办法。 毕竟对她来说,青蔓是曾经陪伴了她七年,宛如亲姐姐一般的存在啊。 就在这时。 不远处传来“哐啷”一声巨响,是卫律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撑着几面,紧绷着一张脸道:“皇姑姑,这糕点……是从哪里来的?做糕点的人是谁!” 第307章 不愧是大兴的女帝(一更) 太皇太后收回注视着时颜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看向一脸激动的卫律,淡声道:“律儿,这里可是长乐宫,何况如今都督夫人也在,你这样成何体统。” “我……”卫律顿了顿,却终究压不下心底的躁动和震惊, 咬了咬牙道:“因为这些糕点的味道与我先前认识的一个人做的很像,所以我……” 自从嘉明帝薨逝后,他就没见过嘉明帝身边那个侍婢——青蔓。 应该说,嘉明帝身边的人都不见了。 那时候,卫家和皇姑姑手上没有权势,连探查嘉明帝真实的死因都做不到,更别说去关心嘉明帝身边那些人了。 他一直以为,她们早就不在这人世间了,毕竟如果嘉明帝是被韩圻年杀死的,嘉明帝身边的侍婢很可能会察觉到什么,韩圻年没有理由留下她们。 可是,这些糕点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形状的糕点,以及糕点的味道,应该只有青蔓能做出来才对! 太皇太后微微扬眉,让人看不出情绪地“哦?”了一声,道:“这样吗?你那个故人,不会也是来自徽州吧?” 卫律一愣。 他不知道,他跟青蔓相处那会儿还小,脑子里天天想的都是怎么玩和去哪里找好吃的,哪里会关注一个侍婢来自哪里的问题。 时颜却是睫毛微颤。 徽州…… 青蔓正是来自河东道的徽州。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道:“做点心的这个侍婢来自徽州,据说,她做的正是她的家乡特色点心。” 卫律顿了顿,似乎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道:“不知道皇姑姑可否传唤那个侍婢过来?”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卫律觉得, 即便青蔓和做点心那个侍婢都是来自徽州,她们做出来的糕点味道也太相似了。 就像即便都是望京人,每一家做出来的饭菜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时颜心头微跳,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只是心底到底有些乱了。 那会是青蔓吗? 如果真的是青蔓…… 那就好了。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扫了似乎局外人一般听着他们对话的时颜,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钰棋,把人带上来。” 罗姑姑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她就领着一个身材瘦小、模样有些怯弱的侍婢走了进来。 看到那个侍婢的模样,卫律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失望。 时颜也不由自主地怔愣了一瞬。 那个女子不是青蔓。 罗姑姑一直把人领到了厅堂的中央,带着她分别向太皇太后、时颜和卫律请安后,笑着道:“这是最近新进宫的荷香,太后娘娘以前的乳母是徽州人,做得一手好点心,因此太后娘娘一直很喜欢吃徽州的糕点。 奴婢听闻荷香来自徽州,还做得一手好糕点,便把她唤来了长乐宫。 荷香刚进宫没多久,礼仪方面还生涩得很, 若有不妥之处, 还望夫人和卫六郎见谅。” 时颜看着那个低着头脸上难掩紧张的年轻侍婢, 微微垂了垂眼帘。 太皇太后小时候的乳母来自徽州,因此太皇太后一直对徽州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时颜是知晓的。 当初,太皇太后赏赐给她的青蔓和青婉,也正是来自徽州。 虽然,面前的场景似乎告诉时颜,她弄错了,但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即便同样来自徽州,这侍婢做的糕点的味道,跟青蔓做的也太像了罢。 就在时颜忍不住想得有些入神的时候,太皇太后的声音突然响起,悠悠道:“夫人为何一直看着荷香?莫非,荷香做的点心,让夫人也想起了某个故人?” 时颜眼眸微不可察地一颤,收回眼神,看向太皇太后淡淡一笑道:“不是,是荷香做的糕点味道太好,妾身发现做出这个糕点的竟然是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侍婢时,有些讶异罢了。 妾身不善下厨,对于厨艺精湛的人向来十分钦佩。” 太皇太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嘴角微微一扬道:“这样么?夫人爱吃的话,便多来长乐宫陪陪哀家这个老人家吧,反正荷香在哀家这里,夫人什么时候想吃,跟哀家说一声便是。”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一双原本幽深莫测的眼眸,似乎柔和了不少,带着淡淡的慈爱的笑意看着时颜。 就仿佛……看着的人是自己疼爱的晚辈一般。 时颜不禁默了片刻,福了福身子道:“那妾身便先谢过太后娘娘了。” 心里却是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她知道,她在太皇太后面前露的马脚有点多了,面对太皇太后这接连不断的试探,她也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可是,时颜还没想好要不要与她相认。 就像先前在西南道,她和恒景讨论的那般,她先前和太皇太后甚少谈论政治上的事情,并不知道太皇太后和卫家,是否存在着某些野心。 而即便他们确实是单纯地想扶持皇室,她如今已是换了个身体,身体里流的并不是皇室的血,在注重血脉传承的古代,这可是无法逆转的原罪。 就算她跟他们相认了,双方的立场依然不会变。 到时候,她们陷入两难的境地都是其次,若终有一天,他们双方需要兵戎相见,那如今的相认,只会给那时候添上一抹悲剧色彩。 当然,时颜定然会全力阻止那样的情况发生,但她和恒景如今肩上背负的毕竟不只有自己,还有千万无怨无悔地追随着他们的人,有些时候,便连她和恒景都身不由已。 在这种情况下,时颜确定,他们是不适合相认的。 虽然如今,太皇太后他们似乎已是十分确定,她就是时颜,但终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她只要一直装傻充愣,他们也不可能逼着她点头承认。 太皇太后看着底下微微低着头,露出一片乌黑发顶的女子,心里的感受复杂万分,只是其中夹杂着绝不会辨认错的,怜惜慈爱之意。 她一直在等着颜儿跟她主动坦白这件事。 只要她承认,她便会相信。 然而,不管她做什么,面前的女子总是死守着那条线,她明明觉得自己已是看到了那条清晰的线,面前的女子却始终不愿意往前走一步。 太皇太后忍不住暗叹一口气,心里蕴含着淡淡的苦涩和无奈。 却又忍不住有着浓浓的骄傲。 她的颜儿,若她真的是她的颜儿,在她这般一连串的试探下,还能如此沉稳,平静地分析如今的局面。 这样的心性和定力,才不愧是她的颜儿,才不愧是有能力承担起这个大兴的女帝。 第308章 露馅(二更) 荷香上来露了一面后,卫律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奇怪,原本朝气昂扬的少年人仿佛一下子变得深沉了,一直盯着自己面前的点心,许久没有说话。 黑眸中似乎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淡淡的困惑,让他整个人如在梦中一般。 没了他在一旁说话,整个厅堂的气氛变得沉闷了不少。 时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太皇太后说着话, 看时间差不多了,她顿了顿,转向太皇太后神情肃穆道:“太后娘娘,其实妾身这回过来,除了想就太后娘娘给妾身送补品的事亲自道谢,还想再问一问太后娘娘, 不知道妾身先前提议的事情, 太后娘娘考虑得如何了?” 太皇太后静默片刻, 拿起小几上的热茶浅酌了一口,淡声道:“那件事,哀家认真想过了。 夫人说的法子,按理来说是目前最快、也是最有把握激得韩圻年谋反的法子……” 时颜不禁眉毛微扬,道:“那……” “可是,夫人把所有事情都考虑进去了,却是否有考虑,夫人自己的安危?” 太皇太后突然,眼神严肃地看着时颜,嗓音微沉道:“虽说这件事若能有周全的计划,理应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夫人也说了,韩圻年此人精明异常,要想骗过他,多少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这样的代价一个控制不好,就很可能会伤害到夫人,夫人难道就不怕吗? 夫人也是想到这一点, 才会觉得恒都督不会同意这个计划,要瞒着他罢。” 时颜点了点头,凉凉地一笑道:“是,毕竟妾身要做的是引诱韩圻年这条鱼上钩的诱饵,危险确实是有的。 但妾身觉得,若这样的代价能让大兴和大兴百姓尽快回到正常的生活,结束这场战争,那这样的代价便太值得了。 何况,妾身绝不会让自己在这个计划中付出不可挽回的代价这样的信心,还是有的。” 女子说的明明是能决定如今天下走势的大事,表情却平静至极,眼神坚毅而明亮。 那是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以及,知道某些事非她不可,并已是从容接受的坦然。 太皇太后不禁眸色微闪,突然淡声问:“保卫大兴以及大兴的百姓,本应是我们皇室的责任,夫人又为何愿意为大兴和大兴的百姓付出这么多?” 时颜似是没想到太皇太后突然会这么问,怔愣了一瞬, 才道:“这毕竟也是妾身出身成长的国家。” 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在场的人却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皇太后却依然定定地看着她,心里忍不住有些感慨。 这样的觉悟, 自古以来,很多皇帝都未必有。 若说这一刻之前,太皇太后还对于是否要把皇位还给颜儿这件事有些犹豫,这一刻起,她一颗心已是完全坚定。 这天底下,再没有比颜儿更有资格率领这个天下以及百姓的人。 太皇太后嘴角微微上扬,原本紧绷的五官也一下子舒缓了开来,慢慢道:“既然如此,就按照夫人所说的做罢。” 卫律猛地看向太皇太后,一脸讶异。 皇姑姑竟然应下来了! 他也承认夫人所说的计划是解决目前困境最好的法子,但是……但是都督夫人很可能是嘉明帝啊! 皇姑姑这段时间对夫人态度的变化,傻子都能看出来,皇姑姑定然也是觉得,都督夫人是嘉明帝的可能性很大。 既然如此,她怎么会放任都督夫人去犯险呢! 时颜也不禁愣了一会儿,只是得到想要的回复,她一颗心松了不少,轻轻福了福身子道:“谢太后娘娘对妾身的信任。” 她倒没觉得太皇太后应下她这个计划有什么不对。 太皇太后本就不是普通的后宫女子,自然也不会用对待普通女子的法子对待她。 疼爱是一回事,放手让她去做想做的事,是另一回事。 一味地疼爱,只会养出一朵温室中的娇花。 因为终于得到了太皇太后明确的答复,时颜心情舒畅,连方才太皇太后用青蔓试探她的事也暂时忘到了脑后,和太皇太后又说了一下计划的细节后,她便起身告退了。 太皇太后也跟着站了起来,温声道:“哀家送你们出去罢。” 太皇太后毕竟已是六十多岁高龄,便是身体一向康健,小毛病还是不少的。 因此先前,时颜他们去见她时,她都不会主动说送他们。 时颜犹豫了一下,正想婉拒,却在看到太皇太后那双盈满温情和怜爱的眼眸时,婉拒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里,一时出不了口。 当初在宫里的七年,太皇太后是唯一给了她亲情的人。 这个老人在她心里的位置,到底是不同的。 时颜终究什么都没说,由着太皇太后把她和明显还一脸懵然的卫律送了出去。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长乐宫的大门前时,时颜看到通往长乐宫的阶梯上,一个侍婢正端着什么东西缓缓往下走。 那个身影分明是…… 时颜感觉一颗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她和青蔓朝夕相处了七年,别说只是背影了,便是只是让她看到青蔓的一只手,她都有自信不会认错。 青蔓果然在这里! 做糕点的人,绝对是她! 可是,如果是这样,太皇太后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方才,还故意骗他们说,做糕点的是另一个人。 时颜的脑子一下子有些混乱,而她身旁的卫律因为方才的一系列事情,还没回过神来,因此没有发现那个侍婢。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侍婢似乎崴了一下脚,竟整个人就这样直直地往前摔去! 长乐宫门前的阶梯可不低,青蔓现在所处的位置还比较靠上,若是就这样直直地摔下去,定然会伤得不轻。 时颜一时无法思考什么,猛吸一口气道:“青蔓,小心……” 她话音未落,长乐宫门前的其中一个侍卫就大步走向前,一把拉住那侍婢的手,堪堪把她拉了回来。 这一系列事情,只发生在几息之间。 时颜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那个侍婢站稳后,转身看向她,那张和青蔓有七八分相像的年轻面庞上带着几分困惑,连行礼都忘了,问:“夫人,你可是……认识奴婢的阿姐……” 阿姐…… 时颜确实记得,青蔓说过,她有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两人从小就长得十分相像,小时候还曾经被人误认为是双胞胎姐妹。 竟然是……妹妹。 就在这时,旁边的卫律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时颜道:“夫人,你……怎么会认识青蔓?” 按照夫人所说,她和嘉明帝只在若干年前的大相国寺相处过一小段时间。 而那时候,嘉明帝身边可还没有青婉和青蔓这两个侍婢! 第309章 她不是无能之人(一更) 长乐宫门前,一时寂静一片。 时颜这时候,总算反应过来,却也不知道该作何应对,只沉默地站在那里。 她现在完全明白了,点心这件事,由始至终都是太皇太后用来试探她的局! 她知道她不会轻易露出马脚,所以特意安排了那个荷香,说点心是出自她的手,让时颜心里又是怀疑又是困惑。 然后,在她出其不意的时候,安排无论是身材样貌还是气质都酷似青蔓的青蔓妹妹出现在她眼前。 方才救人那个侍卫原本站在长乐宫门前,离青蔓妹妹所在的地方还是有一些距离的,按理来说,人的行动受意识支配,若那个侍卫是在意识到青蔓妹妹要摔倒后才冲过去的,不可能那么刚好把她救下来。 只有可能是,他早就知道了青蔓的妹妹会“摔倒”,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在青蔓妹妹走到相应的位置时就冲了出去! 这些试探一环扣一环,时颜是真的有些无法招架。 她不禁暗叹一口气。 果然不愧是太皇太后,论心思之深沉,只怕连鲁国公都无法与之比拟。 一旁的卫律反应过来后,眼中立刻爆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绚丽光彩。 夫人果然知晓青蔓! 这样一来,夫人就是嘉明帝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不如说,卫律此时心里,已是认定了面前的女子就是嘉明帝。 太皇太后也眼神复杂地看着时颜,好一会儿,才似乎低叹一声道:“青蔓……是哀家三年多前去世的孙女儿身边的侍婢,不知道夫人是如何知晓青蔓的?” 时颜抿了抿唇。 便是这时候她又胡乱编一个故事出来,她又要如何解释先前骗他们的事? 她现在和他们是合作关系,她若是以前认识嘉明帝,实在没必要瞒着他们。 最重要的是,便是她真的编出来了,他们也不一定会信了。 他们本来便已是在怀疑她的身份,太皇太后今晚这个试探,与其说是确认他们心中的想法,不如说是逼她主动承认这件事。 见时颜不说话,太皇太后忽地,低声道:“不知道夫人可还有时间,我们聊聊罢?律儿,你也一起来。” 卫律一愣,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立刻点了点头。 时颜又忍不住暗叹一口气,也点了点头,道:“好。” 看起来,这件事她暂时是不能回避了。 她这些天不是没想过跟他们相认的情形,事实上,她虽然担心他们立场不同,但有一点,她还是有信心的——太皇太后不会伤害她。 不管是他们之间存在着的祖孙情谊,还是他们如今合作的关系,她都不担心自己会有危险。 觉得不能相认,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时颜不希望在两方必须兵戎相见时,心里难做罢了。 这回,他们没有回到厅堂里,太皇太后领着时颜和卫律,一直到了长乐宫一间类似于茶室的偏僻幽静的房间。 比起端庄严肃的大厅,这样一个稍显狭小的房间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缩短了不小,坐在里面的时候,他们仿佛不是表面热情内里生疏的合作伙伴,而只是一家人闲话家常罢了。 时颜知晓这里,当初,她每回来长乐宫找太皇太后的时候,常常会和太皇太后缩在这间茶室里,喝茶、聊天、下棋,优哉游哉地度过独属于祖孙俩的时间。 太皇太后如今带她来这里,意思已是很明显了。 时颜在茶室门口顿了顿,才走了进去,在其中一个坐垫上坐下。 已是憋了一路的卫律刚刚坐下,就似乎忍不住要问时颜问题,太皇太后却抬手制止了她,看向时颜,突然轻声道:“夫人知晓嘉明帝罢?那是哀家最心疼、也是最引以为傲的孙女。 她小时候流落民间,很是颠沛流离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回到了哀家身边,面对的却已是韩圻年把持的朝廷。 哀家知晓哀家这个孙女儿在韩圻年的打压下过得很痛苦,她曾经有过一些傻念头,想和韩圻年玉石俱焚,哀家当时,就是在这个茶室,阻止了她。” 时颜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她原本以为太皇太后叫她过来,是想直接拆穿她的身份。 却没想到,她突然讲起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 太皇太后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一笑,道:“哀家孙女儿这个念头,虽然让哀家很担心,但哀家也很欣慰,至少哀家这个孙女儿,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 她当时虽然还很弱小,但对于不公会勇于反抗,便是想与韩圻年玉石俱焚,也不是毫无理智地去做这件事,而是有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考虑怎样才能在当时对自己那般不利的环境下,达成自己的目的。 哀家那时候就知道了,哀家这个孙女儿不是无能之人,只要能给她施展的空间,她会无愧于自己坐着的这个皇位。 后来,她所做的事情,果然没有让哀家失望。” 她虽然不是十分清楚颜儿当时在做的事情,但大概能猜到。 颜儿去世后,韩圻年突然对御史大夫方之明和南军步兵校尉沈一时下手,她便知晓,这两个人都是颜儿手下的人。 当初韩圻年之所以会突然对颜儿痛下杀手,只有可能是,颜儿在做的事情严重威胁到了他。 在那之前,她听说,恒都督和都督夫人身边聚集了很多万里挑一的人才——例如曾经名声大噪的少年才子薛寻、大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儒余寻归,甚至连千问阁的阁主也归顺了他们。 直到如今,太皇太后才有所感觉。 那些人,只怕跟随的人,其实是颜儿。 颜儿那时候做的事情,远比她知晓的要多、要了不起。 说到最后,太皇太后突然看向时颜,淡淡一笑道:“哀家一直相信哀家这个孙女儿的能力,也相信大兴在她手中,会越来越好。 她虽然只是一个女子,那个细瘦的肩膀却足以承担起一个国家。 夫人,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尽管去做罢。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哀家和卫家,永远都是你身后最坚实的力量。 你……永远都不是只有一个人。” 第310章 夫人我能与你说说话吗(二更) 时颜眼眸不禁微微睁大。 太皇太后最后那两句话,她先前也说过。 在刚刚入宫、痛失了几个伙伴、绝望得只想与韩圻年同归于尽的时颜面前说过。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哀家和卫家,永远都是你身后最坚实的力量。 ——你永远都不是只有一个人。 她不禁微微咬了咬下唇,看着太皇太后的眼神复杂难言。 她分明已是十分确认她就是时颜,只是,她没有逼着她承认,而是用这些话拐着弯告诉她,她的想法一直没有变,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愿意做她身后的力量。 时颜多少是有些,不,十分震惊。 太皇太后这番话,就差明着说,她和卫家会继续扶持她,便是她如今已不是时颜,体内流的已不是皇家的血。 便是迟钝如卫律,也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不禁有些紧张地看着时颜。 夫人她直到来到这里后,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皇姑姑已是基本把话都挑明了,夫人会怎么回应? 会继续否认吗?还是会……直接承认? 时颜好一会儿,才微微扬了扬唇,轻声道:“太后娘娘就那般相信您这个孙女儿吗?即便,她如今已不是以前的嘉明帝,即便,她如今的立场,已与太后娘娘不同……” 太皇太后的眼神,一下子更温和了一些,突然抬起手,把时颜的手牵了过来,紧紧握在手心,温声道:“哀家没有什么立场,真要说哀家的立场,只有如今这个国家的百姓。 哀家只想把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的百姓,交到真正能守护他们的人手上。 哀家身为大兴皇室的一员,实在无颜去见一直信任着皇室、盼望皇室能给他们带来和平日子的黎民大众。 颜……夫人,哀家说过的话不会反悔,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尽管去做罢。 不管如何,哀家都是相信你的。” 直到离开了皇宫,时颜还是有些恍惚。 她虽然还没有和太皇太后明着相认,但彼此之间已是如明镜般了。 她此前想了很多,却从没想过,太皇太后会表示,她和卫家会继续支持她。 而且,方才她临走前,太皇太后还说了一番耐人寻味的话,她说:“夫人,你应该还记得罢,哀家说,哀家和卫家都是夫人身后的力量。 哀家知晓,夫人身后还有恒都督,还有千问阁,以及许多人。 不管什么时候,我们以及他们,都是夫人身后的力量。” 虽然这番话有够拐弯抹角的,但时颜哪里听不出来,太皇太后这是在说,她和卫家都只愿意扶持她一人。 而恒景,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和他们一般,同为她背后的力量之一罢了。 时颜忍不住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类似这样的话,在当初她让余寻归回到她身边扶持她的时候,他也说过。 他说他这辈子只会忠诚于她一人。 他如今表面上也对恒景忠诚,不过是形势所逼。 但即便如此,他对恒景也是够不客气了。 时颜在回程的马车上,忍不住头微微后仰,轻叹一口气。 她重生后,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都只有找韩圻年复仇。 说实话,复仇成功后的事情,她是真的没想过。 但现在,情况似乎不允许她不去想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个少年人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的声音,“夫人,我能与你说说话吗?” 是卫律。 时颜顿了顿,坐起来撩起帘子,看着外头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她的卫律,问:“卫六郎可是有什么事?” 从方才起,这小子就似乎一直很想找她说话。 时颜自然能察觉出来,但她只与十岁以前的他接触过,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比宗向南还小屁孩的小屁孩,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能与他说的。 “夫人这些年……”卫律顿了顿,低声道:“过得还好吗?” 时颜微愣,看着卫律那关切期盼的眼神,忍不住微微一扬唇。 他们虽然猜到了她就是时颜这件事,但定然猜不到,过去三年多,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还不知道这小子都脑补了些什么。 时颜想了想,道:“还好,前面有些艰难,但在遇见恒都督后,就好多了。” 真实的情况是,在和恒景相认之前有些艰难。 但相认之后,一切就变得好多了。 卫律眼神微亮,也笑着道:“那就好,看来皇姑姑和陛下没有说错,恒都督以前定然很喜欢夫人。” 他的心从小就不细,那时候时颜与恒景形同陌路,他就真的以为,他们感情不好。 恒都督定然也是知晓夫人的身份的,若恒都督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嘉明帝,那他在嘉明帝薨逝后,就一直没有喜欢上旁的女子。 直到发现,他自己娶的妻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卫律不禁咕哝道:“还真没发现,恒都督是个这般痴情的男人呢。” 在他印象中,这个纵横沙场战无不胜的男人每每见到都板着一张脸,仿佛心里藏了很多事一般,身上还带着仿佛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血腥和戾气,看着就十分不好亲近。 却没想到,他内心还会有如此炙热而柔软的一面。 想起恒景,时颜嘴角的笑容不禁柔和了许多,一双桃花眸水光潋滟,带着淡淡的、动人的光芒。 卫律不禁有些看呆了,连忙甩了甩脑袋,问出了他第二个在意的问题,“对了,夫人,那个计划……你可有想好要怎么实行了?” 提起这件事,卫律心里还有些担忧。 虽然皇姑姑说,不管夫人想做什么,都尽管放手去做。 但要说皇姑姑一点都不担心,肯定是骗人的。 毕竟便连他都没法不担心。 时颜压下心底的杂念,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道:“当然,这也许还需要你帮一下忙。” 卫律不禁微微一愣。 五天后。 卫家时颜暂住的院子。 在没什么事的时候,时颜还是惯例地窝在院子里看书。 在看到一片棕红色落叶悠悠地落在她的书页上的时候,时颜不禁有些失神,轻轻拿起那片叶子。 秋意越发浓了。 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入冬。 也不知道在入冬之前,她能不能做完这里的事情,和恒景团聚。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见过陈校尉!” 这些天,陈应每天都会来向她禀报事情。 而林也那家伙早在陈应来了望京后,便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时颜抬起眼眸,当看到陈应一脸黑沉的时候,不禁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坐了起来。 ------题外话------ 抱歉,更新晚了! 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明天出具体的感谢名单,么么哒! 第311章 他们可怜的夫人啊(一更) “夫人。” 陈应走到时颜面前,行了个礼,嘴角微抿,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已经是第五天了,韩圻年果然如夫人所说,完全没有行动。” 时颜眸色微深, 轻轻地“嗯”了一声,因为早已料到,心底毫无波澜,凉凉地一弯嘴角道:“他确实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两个嫡子出了意外这件事,并派了人去往两个嫡子流放的地方操办后事。 每天照常兢兢业业地上朝、下朝,私底下也没有做任何可疑的事情。 实在是正常得有些过分啊。” 虽然有些不甘心, 陈应却也不得不承认, 也许,夫人对韩圻年的判断才是对的。 那个曾经站在了大兴最顶点的男人,某些方面理智得近乎冷血。 而他先前曾和夫人打赌,若韩圻年在得知他那两个嫡子出了意外的五天后,还没有任何要谋反的迹象,他就要配合夫人的计划。 今天,就是他们赌约的最后一天,很明显,这次打赌,是夫人赢了。 陈应暗叹一口气,沉声道:“夫人,属下愿赌服输,属下也会在夫人行动那一刻,派人前往都督身旁,劝说都督不要冲动行事。 但属下无法保证,都督在得知这件事后,能保持冷静。” 其实这件事,理应他亲自去做,但瞒着都督让夫人置身于危险中, 他已是很对不起都督。 因此,在夫人和都督团聚前,他决不能离开夫人身边! 时颜微微一笑道:“你让那个人到时候直接把这件事告诉都督罢。” 这件事,她也想了很久。 正如陈应所言,上回她被刘津江掳走,在前几天生死不明时,恒景已是大受打击。 若她再一次出事,受到最大伤害的人只会是恒景。 想想,若她和恒景的位置对调,她只怕也要崩溃。 因此,最开始的时候,时颜是想等她回到恒景身边,再亲口告诉他这件事。 但如今,她却觉得,让恒景越早知道这件事,对他带来的影响也许就会越小。 但担心,定然是少不了的。 陈应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道:“是,夫人。” 虽然他觉得,即便是这样, 这件事带给都督的伤害,依然少不了多少。 顿了顿,他问:“夫人可想好要如何骗过韩圻年了吗?” 他看夫人这些天除了去宫里,就是待在卫家,也不见她去找什么人,或做什么准备。 陈应不禁有些困惑,夫人自己也说了,要逼韩圻年出手必须要快,因此,他们的计划也不能拖得太久。 可是,他至今看不懂,夫人到底想怎么做。 时颜嘴角微微一扬,淡淡道:“不急……”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门口侍卫的声音,“夫人,卫夫人身边的侍婢青叶来了。” 时颜不紧不慢地把方才那句话说完,“前些天编的网,也是时候收了。” 陈应一怔,然而,时颜显然没有与他解释什么的意思,微微提高声音道:“让她进来。” 在青叶进来前,陈应已是直觉地站到了一边,就仿佛只是时颜身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侍卫。 青叶进来后,笑着走到时颜面前,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都督夫人。 咱们夫人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会去城外的大相国寺祈福,夫人见都督夫人这些天不是去往宫里替陛下诊治身体,就是待在卫家,似乎很是无趣,又怜夫人如今孤身一人在望京,特意遣奴婢过来问一问都督夫人,明天是否要和咱们夫人一同去大相国寺散散心?” 时颜微不可察地一笑。 她很早以前就从还是个幼童的卫律嘴里知晓,卫夫人信佛,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大相国寺祈福这件事。 而这些天,她也知晓卫家的人私底下都认为,她是个“可怜的”、“离开夫君孤身一人留在望京,因此做什么都没心情”的女子。 也不枉费她这些天都待在卫家,除了去宫里一步也不往外走了。 虽然她明面上还有个娘家留侯府在望京,但许是她之前在畅音阁把苏妙灵吓得尿了裤子这件事传播得太广,基本所有人都默认了,她如今已是与留侯府一刀两断。 毕竟,以前留侯府的人是怎么对待苏妙音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看着面前的侍婢,时颜含笑点头道:“谢卫夫人的关心,我也确实有些无聊了,明天我会一起去大相国寺的。 对了……” 时颜突然眼帘微垂,睫毛轻颤,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地道:“我听闻鲁国公今天已是解了五娘子的禁闭,五娘子明天也会一同过去吗?” 青叶心里一突,连忙道:“奴婢知晓都督夫人和咱们五娘子之间起了些冲突,夫人听说后,也已是把五娘子教训了一顿。 五娘子性子一向直来直去,但她心地是很善良的,奴婢觉得,定然是都督夫人和五娘子还不是非常熟悉,才产生了一些误会。 明天……五娘子确实也会一起去,但都督夫人放心,咱们夫人已是与五娘子说了,若是她再对夫人不敬,她就让五娘子继续关禁闭。 五娘子也已是保证,她这回定会好好与夫人把以前的误会说清楚!” 五娘子与都督夫人之间不对付的事,也让夫人操碎了心。 其实这回,夫人特意邀请都督夫人一起去大相国寺,除了想让夫人出去散散心外,也是想找机会看看能不能缓和五娘子和都督夫人之间的关系。 时颜似乎愣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其实也一直想找机会和五娘子好好聊一聊,明天确实是个好机会。” 青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都督夫人是不想与五娘子一起去呢,却原来,都督夫人也是想与五娘子好好相处的。 她不禁扬起一个笑容,又向时颜行了个礼道:“这样就好,奴婢这就回去跟夫人说。 夫人知晓都督夫人的心意,定然会很开心。” 说完,她便告辞离开了。 陈应从时颜和青叶说话的时候,眉头就不自觉皱起。 大相国寺虽然是望京附近香火最旺盛的一个寺庙,但既然是寺庙,定然是在远离人烟的偏僻之处。 他不认为,在夫人如今位置这般敏感的情况下,还适宜出城去往那样的地方。 当初夫人被那可恶的刘津江掳走,就是因为一时大意,去了郊外导致的! 青叶的身影消失后,他就忍不住道:“夫人……” “陈应,”时颜却突然轻轻一笑,眼角微斜看了他一眼,淡声道:“计划要开始了,今晚,可能要你忙上一晚上了。” 第312章 骨子里其实骄傲得很(二更) 计划开始了?! 陈应到底不是蠢人,联想起方才的事情,立刻明白了夫人这句话的意思。 只是,他一颗心还是无法完全松下来,眉头紧皱道:“夫人,你是想借助这次大相国寺之行,做出你出意外的假象? 可是, 正如夫人所说,韩圻年可是个心思缜密得可怕的小人!连属下都觉得夫人在如今不该出城前往大相国寺,更别提韩圻年了。 夫人就不怕,韩圻年看出夫人这一番是故意的?” 时颜微微一挑眉,“嗯……这确实是个问题。 那如果,我去大相国寺的原因,并不仅仅是为了陪卫夫人和散心呢?” 陈应一愣,不禁一脸不解地看着时颜。 时颜轻轻一笑, 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在陈应面前扬了扬,道:“这封信,是前两天,留侯府的人送来卫家的。 我那好阿爹,似乎很想找我叙叙旧呢。 然而,谁都知道,留侯府可是韩圻年的人,虽然自从我公然和留侯府决裂后,韩圻年就似乎不怎么待见留侯府,但就冲着留侯府以前和韩圻年的关系,你说,若我这时候回应了留侯府这封信,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会怎么想?” 陈应猛地微微睁大眼眸。 他们如今虽说是在和太皇太后以及卫家合作,但这样的合作,只是因为,他们如今有着同一个敌人。 但若是,夫人这时候和明面上是韩圻年一派的留侯府走得近, 难保太皇太后和卫家不会生出什么疑心,影响这次合作! 他不禁咬了咬牙,道:“留侯府是故意公然把信送来卫家的!定然是韩圻年这个小人在背后唆使他们,想让我们和太皇太后以及卫家生出缝隙!” “对,”时颜突然,嗓音微淡道:“而且,我那好阿爹好像生怕我不回他的信,连说要告诉我我阿娘的下落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 苏妙音先前虽然受留侯和如今的留侯夫人欺骗,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个水性杨花、道德败坏的女人,但有哪一个孩子会真的不想念自己的母亲? 何况苏妙音失去母亲的时候,只有八岁,正是最需要母爱的时候。 而苏妙音对自己的母亲,确实一直抱着又爱又恨的心情,她明面上万分嫌弃这个母亲,连提起她都觉得恶心,但私下里,却把母亲留给她的每一样东西都珍藏着。 只怕身为她父亲的留侯, 对女儿这个心态一清二楚。 所以,这回为了引诱她上钩, 才会故意在信里说, 当初她母亲那件事其实有误会,她母亲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他说,当初骗了她,他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如今她彻底不认他这个阿爹了,他才发觉,以前对她是多么疏忽。 他说,他想弥补她,他会告诉她当年她母亲那件事的真相,若她想见她母亲,他也会告诉她,她母亲如今在哪里。 实在是一封感人肺腑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的信啊。 若看到这样信的是苏妙音本人,不,只要是任何一个为人子女的,都不可能不动容。 然而,可惜,如今的她,是时颜。 但不管是留侯府还是韩圻年,都不知道这件事,还以为她还是留侯府那个苏妙音呢。 陈应把前后两件事连起来一想,立刻明白了,“夫人是想,借这次去大相国寺的机会,把留侯约出来?!” 这样确实就逻辑通顺了。 夫人如今的身份,自然是不能与留侯府的人见面的。 如果夫人真的想和他们见面,自然是要约在一个偏僻幽静、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大相国寺,确实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地点! 虽然明白了夫人的想法,陈应却忍不住担忧,静默片刻,道:“夫人,你应该清楚,留侯这封信并没有多少真心,很可能只是韩圻年那小人给夫人设的局罢?” 时颜好笑地看着陈应拧得紧紧的眉头,道:“连你都担心我会上当,这件事已是足够骗过韩圻年了。 放心罢,如今的留侯府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待会我写一封信,还要麻烦你安排人,送到留侯府。” 时颜说着,挑了挑眉,故意压低声音道:“注意,要偷偷地送,不能给任何人知道。” 陈应:“……” 完蛋了,夫人如今这模样,他是真的有点分不清,夫人是不是真的想见留侯了。 处理好了所有事情后,时颜早早地上床了,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吃完早膳后,便往卫家的大门处走。 到了门口时,卫夫人已是等在那里,见到时颜,立刻笑容温和地道:“夫人来了。” 时颜走上前,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卫夫人可是等久了?” 卫夫人温柔地摇了摇头,突然看了站在她身旁的卫五娘一眼,道:“我和五娘也才出来没多久,五娘前几天一直说,她那时候在院子里一时冲动,对夫人说了些不敬的话,她一直很后悔。 这回去大相国寺,其实是这孩子先提议让夫人一起来的,她一直说,想当面和夫人说声对不起。” 说着,还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卫思莹的背。 卫思莹抿了抿唇,走前一步,似乎有些别扭地道:“夫人,前几天是我不对,希望夫人不要介意。” 时颜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淡淡一笑道:“不过是些小事,我早就忘了,卫五娘不必过于介怀。” 卫夫人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虽然她主动提出让都督夫人一起去大相国寺,但她从小到大就没主动认过错,骨子里其实骄傲得很。 她担心再说下去,自己这个女儿一时冲动,又会说出什么话破坏这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连忙笑着道:“这样便好,夫人可是我们卫家的贵客,我一直很担心夫人会在我们卫家受到什么委屈。 这回去大相国寺,阿郎还特意让大郎和六郎陪我们一同去,保护我们呢,以前我去大相国寺祈福的时候,阿郎可没有那么大动干戈。” 这言外之意就是,鲁国公是因为时颜,才特意让卫大郎和卫六郎与他们一同去大相国寺。 不得不说,卫夫人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当家主母,卫思莹与她这个母亲倒是一点都不像。 时颜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卫津和卫律,微微一笑道:“麻烦两位了。” 卫律眉头微蹙,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时颜,却终是没有说什么。 很快,他们便出发了。 他们这一行人也算是浩浩荡荡,她和卫夫人母女坐在一辆马车里,跟着他们的侍婢坐在另一辆马车里,卫津和卫律两兄弟带着三十几个侍卫,跟在他们两侧。 一路上,几乎都是卫夫人在与她说话,卫思莹一直安静地坐在她身旁,眼帘微垂,双手悄然地紧握成拳,脸上的神情似乎带着几分不安和焦躁。 时颜暗暗地扫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卫夫人则以为自己这个女儿心里还在闹别扭,虽然有些无奈,但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是不便挑明的。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大相国寺终于到了。 卫夫人是大相国寺的常客,寺里的僧侣都与她很熟,一见到卫夫人一行人,便笑着迎上来,领着他们到寺里祈福。 但这所有人里,真正要祈福的人只有卫夫人一个。 时颜、卫思莹和卫津兄弟跟在卫夫人身后,突然,卫思莹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几分难耐的神色,突然凑到时颜耳边,低声道:“夫人,我有点想上茅厕,你……你可要一起去?” 第313章 如此愚蠢的女人(一更) 时颜微微挑眉,看向卫思莹。 卫思莹的心猛地一紧,眼神有些躲闪地道:“我……我是想,我们来大相国寺走了半个多时辰,夫人可能也想上茅房了,不如一起去。”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有些懊恼。 她先前虽然答应了陈三娘,要给这个女人一个教训,但当时她答应下来,也有脑子一热的原因在里面。 她知晓她家里人都很看重这女人,她阿爹更是明目张胆地护着她,若是事后,被阿爹知晓她竟然对这女人做了那样的事,阿爹定然不会轻饶她! 但她已是答应陈三娘了,现在也不可能退缩。 然而,她和这女人水火不容,互相都看不顺眼,她不认为她能把她叫到大相国寺后面那座山去! 昨天,陈三娘来找她的时候,她和她说了自己这个担忧,谁知道陈三娘说,这个情况她已是预料到了,也已是做好了应对,明天,她只需要想办法把这女人叫出去,这女人自然会自己跑去那座山里。 她自是不信的,可是不管她怎么追问陈三娘,陈三娘都不愿意告诉她原因,只说她明天就会知道了。 可是,不管她怎么想,这女人都不可能会主动到那座山里啊! 别说她主动去那座山里了,单是如今,她想找借口把她叫出去,这女人就沉默了这么久。 明显是一副不愿意和她一起出去的样子嘛! 卫思莹只觉得等待面前这女人回答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分外难熬,就在她大兄也察觉到了她们这边的异样,转头冷冷地朝她们看过来的时候,卫思莹终是有些撑不住地道:“算……” “好。” 然而,这时候,面前的女子突然应了一声,看到卫思莹掩不住惊愕的神情,时颜淡淡一笑道:“我喝多了水,确实有些想上茅房了。” 卫思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只是她还算反应快,立刻扯起嘴角,道:“那走罢。” 时颜这回来大相国寺没有带婢女,因为她在望京的婢女都是卫夫人分派给她的,本来就不是什么贴心人。 她这回过来,只带了四个贴身侍卫,其他侍卫都混进了卫津两兄弟带着的人马中,自是不会跟着她乱跑。 而因为她和卫思莹这回要去的是茅房,时颜那四个贴身侍卫在离茅房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了,道:“夫人,属下们就在这里,若有什么事,夫人大声呼唤属下便是。” 卫思莹看着这一幕,不禁暗暗撇了撇唇。 这女人当真好大的派头,便是她和母亲外出,都从来不会弄得这么夸张。 不过是被恒都督丢到望京做人质的女人,还以为自己的命真的有多贵重呢。 若是恒都督当真看重她,便不会让她来做人质了。 时颜点了点头,淡声道:“好。” 随即,就和卫思莹往茅房走去。 这里离茅房也就五十步左右的距离,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卫思莹不禁抿了抿唇,刚在想要怎么把这女人忽悠去后面那座山里,阿南说的,她用了些手段让这女人主动去那座山里,又是怎么一回事时,那个女人突然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五娘子,不知道五娘子可否帮我这个忙?” 卫思莹有些猝不及防,猛地转头看着她,只是,她立刻发觉了自己如今的反应有些过度,恐会引起这女人的怀疑,连忙暗暗咬了咬牙控制脸上的表情,尽量做出有些惊讶的表情道:“夫人想要我帮忙?” 时颜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为难,又有些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道:“我有点事,想去一下大相国寺后面那座山,这段时间里,五娘子可否帮我瞒着卫夫人他们,我不想让卫夫人他们为我担心。” 卫思莹怔怔地看着时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竟然真的主动提出要去那座山里! 阿南她到底做了什么! 卫思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装出一副讶异又不解的模样,道:“夫人为何突然要去那座山里?” 时颜突然停下脚步,静默了片刻,才暗叹一口气,把她家里的情况和留侯给她写的那封信跟卫思莹简单说了一遍。 卫思莹先前已是听过关于这都督夫人和她的娘家留侯府的市井传闻,留侯前两天给她写了封信这件事,府里的下人也在暗暗地传,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原来,阿南是利用了这都督夫人娘家那些破事,把她引诱去那座山里的! 这件事肯定是阿南做的,望京各家族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只怕阿南是用了什么法子联系上了留侯府的人,拜托他们配合她做这件事。 而留侯府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答应了。 卫思莹有些艰难地压下心底的兴奋之情,沉着一张脸道:“原来是这样,听夫人这么说,夫人母亲的事,定是让夫人困扰了很多年。” 时颜咬了咬下唇,眼睫微颤,“我之前……一直憎恨我阿娘,以我阿娘为耻,也很羡慕别人都能有一个好阿娘。 收到这封信后,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我虽然恨我阿爹先前对我的冷落和不公,不想见他,但唯独这件事,我很想知晓真相。” 卫思莹连忙点了点头道:“夫人的心情我很明白,放心罢,我一会儿就派人回去和阿娘说,夫人肚子有些不舒服,上茅房的时间可能要久一些。 我阿娘定然会派人来茅房看看情况,我会让我一个侍婢躲在里面装成夫人回话。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肯定也撑不了太长时间,顶多……顶多两炷香时间,如果两炷香时间过去后,夫人还回不来,事情可能就会暴露了。” 时颜扬了扬嘴角,一脸感激地道:“两炷香时间可能有点紧,但放心,若事情暴露了,我会与其他人说清楚,这件事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你只是应我所托帮我的,绝不会让他们怪责到你身上。” 卫思莹此时心里已是有些心花怒放,暗暗轻蔑地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装出一副担忧的模样道:“只是,大相国寺后面那座山几乎不会有人过去,连我也从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夫人一个人过去,会不会……” “放心,”时颜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看了不远处那四个侍卫一眼,笑笑道:“我今天带出来的都是我的心腹,他们会保护我,你不用担心。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卫思莹这才点了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道:“好,夫人一定要小心。” 若是有外人在场,可能还会以为,她们是一对感情多么好的姐妹。 时颜又朝她笑笑,便往那四个侍卫走去,没一会儿,那五个人就不见了踪影。 卫思莹脸上的担忧顿时慢慢消息,变得一脸冷漠藐视。 这女人,简直蠢得可以。 她的两个侍婢吓得心跳都要停了,其中一个侍婢大着胆子道:“娘子,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若都督夫人出了什么事,阿郎和夫人怪罪下来……” 卫思莹冷冷地一笑,道:“关我什么事,你们刚刚都听到了,是那女人求着我帮她的。” 便是出了什么事,又与她何关? 说完,她转过身,淡声道:“走罢,我可不是不讲信用的人,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我还是会做好的。” 另一边,时颜带着四个侍卫沿着僻静无人的小路,快速地走到了大相国寺后面那座山的入口处。 那里,已是站了一个身穿灰色袍服的中年男子。 时颜对他没有印象,但他显然认识时颜,见到她,立刻迎了上来,笑眯眯地道:“大娘子,您终于愿意见阿郎了,自从大娘子和留侯府决裂后,阿郎时常懊悔不已,暗恨自己以前没有多多关心大娘子。 特别是六娘子突然行踪不明后,阿郎更是…… 大娘子,阿郎是很关心你,也很看重你这个女儿的,父女间哪有隔夜仇,您这回愿意来见阿郎,阿郎别提多高兴了!” 第314章 落崖(二更) 看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是留侯身边的人。 时颜冷着一张脸,避开了他迎上来的动作,不带什么感情地道:“我这回过来,可不是想跟他谈什么父女感情的。 他到底在哪里?!” 那中年男子似乎愣了愣,长叹一口气,道:“大娘子,阿郎大概能猜出你约他来这里见面的原因,大娘子是不想让别人知晓,大娘子与留侯府的人还有联系罢。 老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阿郎的几个子女中,最有出息的竟然是大娘子。 阿郎虽然心里委屈,但考虑到大娘子的心情,还是答应了大娘子在这座山里见面,甚至因为担心被人看到,提前走到了山里面。 老奴知道,大娘子以前受了不少苦,但希望大娘子怜惜怜惜阿郎,一会儿见到阿郎,千万不要这般冷冰冰地说话。” 时颜似乎听得很不耐烦,冷冷道:“废话少说,我时间有限,带路。” 那中年男子咬了咬牙,似乎万分无奈地又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没再说什么,道了句“请大娘子跟上老奴”,便走进了山里。 时颜顿了顿,也和身边四个侍卫一起走了进去。 很快,时颜就发现了,这座山地形复杂万分,各种植物杂乱丛生,而且因为平时没什么人进来,山里几乎没有一条像样的、清晰的路。 走了不过一会儿,时颜就感觉,自己已是有些迷失方向了。 她微微皱眉,跟着她的其中一个侍卫忍不住走上前,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情况好像不对,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罢?要约留侯见面,下次还有机会。” 因为这片林子里太静谧,纵然那侍卫已是把声音压低,前面带路的男人还是听到了,不禁转头苦笑道:“大娘子,阿郎为了见你,今天一大早就来了这边,此时已是在山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不管如何,老奴都希望,大娘子能见阿郎一面再走。” 时颜眼帘微垂,让人看不出她的感情,好一会儿,才淡声道:“继续带路罢。” 男人脸上一喜,应了一声,仿佛害怕时颜反悔似的,走路的速度快了一些。 跟着时颜的几个侍卫一脸欲言又止,只是夫人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更加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跟了上去。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连时颜都有些微喘了,她终于忍不住冷声道:“还要走多久?只是见个面,他没必要走得那么里面罢!” 前面的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子,突然,诡异地低低一笑,道:“是啊,只是为了见夫人这么一个不孝绝情的女儿,确实没必要花费这么多功夫。” 时颜心头猛地一跳,抬起眼眸。 那男人这时候,缓缓转过身子,原本那一脸恭顺担忧的表情已是全然消失,只剩下占据了满脸的让人发毛的诡异笑容,继续把方才那句话说完—— “不如说,阿郎其实,连特意来这一趟都没必要,毕竟,夫人都是要死的人了,不是么?” “你这混蛋在说什么!” 跟着时颜的其中一个侍卫立刻咬牙低吼了一句,话音刚落,他就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一看,眼眸瞪大的同时,大吼一声,“保护好夫人——” 话音未落,树丛间突然射出了无数枝箭! 其中一个侍卫一把抱起时颜,便猛地往前跑,另外三个侍卫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边替他们挡着这阵箭雨一边追了上去。 原本带路那个男人看着他们几人离开的方向,眼光一闪,突然嗤笑一声,道:“蠢货,竟然往最不可能逃脱的地方跑了,呵。” 另一边,时颜被人抱着不停往林子深处跑去,能清楚感觉到身后的箭雨一直紧追着他们。 恍惚间,她感觉到身边保护着她的三个侍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而抱着她不停往前跑的侍卫嘴里也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便知道,没了那三个人的掩护,他就相当于是她的活人盾牌。 此时他的背上,还不知道插了多少枝箭。 虽然知道他们本来就是死士,为主人而死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的荣耀。 但她心里依然不好受,不禁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小声地道了句:“抱歉。” 那侍卫突然有些惊愕地低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微微笑了。 就在这时,他猛地往前一跃,时颜的视线一下子开阔了不少,而他们的正前方,分明是一个……断崖! 那侍卫猛地往前跑了几步,陡然停下。 似乎顿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时颜放下,缓缓转身,背对着她面向前面。 时颜终于看到了他后背的情况,饶是早已有所预料,还是忍不住猛吸一口气。 却见那侍卫后背上,插了一枝、两枝、三枝……完全数不清有多少枝箭! 那些箭穿透他的血肉,密密麻麻地展现在她眼前。 时颜一时有些难以呼吸,紧咬下唇。 而那隐于暗处的敌人,似乎是觉得已是把他们逼到了绝路,那些箭倒是没有再紧追着而来了。 只是,他们依然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 时颜仿佛一下子崩溃了一般,朝着林子深处低吼道:“到底是谁!你们可是我阿爹指使的!可是我阿爹联合韩圻年那个小人,要把我杀了……” 话音未落,虚空处突然银光闪过,时颜虽然有所察觉,避了一下,但那枝箭还是直直地插进了她的右边肩膀上。 她顿时忍不住痛苦地尖叫一声。 那侍卫慢了半拍地转过身来,眼眸大睁,大吼道:“夫人!” 下一息,林子里又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雨!那侍卫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突然一把冲上去,紧紧抱住时颜,想也没想,就猛地往山崖下一跳! 时颜眼眸一下子瞪大,连尖叫都忘了,就这样……直直地摔了下去。 同时,心里忍不住苦笑一声。 完了,事情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了。 若是她这一回真的不小心死了,她还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恒景……那个等了她那么久,这个天底下她最不想伤害的男人,又该怎么办? 第315章 她是良机也是催命符(一更) 大相国寺后面那座原本荒无人烟的山里,此时有无数侍卫在进进出出。 卫律站在山崖底下,看着地上那摊刺眼的血迹,和一路蜿蜒远去的和某种动物的爪印相互映衬的血痕,狠狠咬了咬牙,突然猛地打了旁边一棵大树一拳,低吼一声,“可恶!” “阿律,冷静下来。” 一个沉稳冷冽的声音传来,卫律转头,当看到走了过来的卫津时,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大吼,“你让我怎么冷静!那可是狼的爪印啊!如今快要入冬了,各种野兽正是最活跃之时,你说她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跑来这座林子里! 明明我说过的,我说过的……” 卫津眉头紧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可是早就知道,都督夫人会到这座山里来?” 卫律一颗心猛地跳了跳。 他当然知道,事实上,若不是夫人昨天嘱咐了他,他是绝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的! 可是,虽然知道这理应是都督夫人设的一个局,卫律一颗心还是冷静不下来。 别的不说,这血迹和脚印,也太像真的了吧!实在让人无法相信,这只是一个局啊! 而且,他们当初遇袭,肯定是真的,虽然林子里有被人收拾过的迹象,他们还是找到了几枝没被回收的箭羽,以及看到了夫人他们一路快速逃离的脚印。 如果她真的……真的出事了的话…… 皇姑姑定然接受不了! 连他都无法接受,别提皇姑姑了!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过来,脸色难看得可怕。 卫律立刻站了起来,看到他的脸色,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般,沉声道:“怎么样?” “属下……”那侍卫白着一张脸,好一会儿才道:“属下们顺着脚印找到了一个山洞,那个山洞是……是一个狼窝,属下们到了的时候,看到好几头狼凑到一起,正在啃咬一具尸体……” 卫律脸色霎时雪一般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 那侍卫暗叹一口气,道:“属下们把狼赶走后,发现那是具女尸,那具女尸的身形、身上佩戴的首饰和穿的衣服,看起来都和都督夫人一模一样。 只是,那具女尸的脸已是被啃咬得看不出原样,我们无法看清她的模样。” 卫津一直在一旁听着,此时看身旁的弟弟已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嘴角抿了抿,沉声道:“把那具女尸带回去,连同那具女尸身上的东西一起,一片布料也不许给我落下!” 那侍卫立刻抱了抱拳,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开做事了。 卫津又看了看卫律,深吸一口气,冷声道:“阿律,这件事必须回去向父亲禀报。” 本来,他们对付韩圻年已是够难的了,只怕今天过后,他们还要多一个可怕的敌人。 原本以为都督夫人的到来是一个良机,却没想到,是他们的催命符。 他早在父亲说要和恒都督联手那一刻起,就猜到敌人定然会想方设法对都督夫人下手,也曾经想过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最糟糕的情况。 所以,他一开始对都督夫人的到来,就是又期待又担忧。 这实在是……难道连老天爷都放弃他们卫家了吗? 此时的韩府书房里。 “你确定,那女人死了?真的死了?!” 韩圻年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撑着几面,一双寒意四射的眼眸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抱拳,沉声道:“是!属下亲眼看到卫家的侍卫从狼嘴下找到了一具女尸,属下们虽然无法靠近去看,但那具女尸的身形、身上佩戴的饰品和衣服,都显然是都督夫人无疑! 卫家两兄弟看到那具尸体后,神情都十分严肃,那卫六郎一张脸更是毫无血色,险些站不稳,看着,那些反应不像装出来的。 此时他们已是带着那具女尸低调地回了城里,想来是要先把这件事禀报给鲁国公。” 他是这次暗杀行动的统领,本来他看到那都督夫人掉落山崖后,想带人下去确认那都督夫人的死活,却没想到走到一半,卫家的人就闯进了这座林子里。 他们无法,只能先隐藏起行踪,直到看到他们带着那具尸体离开了林子,才走了出来。 韩圻年眉头紧皱,久久没有说话。 坐在他身旁的幕僚却是忍不住了,纷纷道:“太傅,这可是我们的好机会啊!恒都督多么宠爱他这个夫人,你我都有目共睹,这回要不是那刘津江把都督夫人掳了出来,不小心落入了卫家手中,恒都督才不会和卫家联手! 如今好了,卫家把人家夫人扣留了下来做人质,却没有把人保护好,恒都督若是知道这件事,别说什么狗屁合作了,不直接把卫家灭了就很好了!” “对啊!太傅,听说都督夫人这回出意外,卫家那五娘子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卫家现在定然怕死了,哈哈哈!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恒都督,卫家虽然嚣张,但咱们的势力可没有比他们差到哪里去!没了恒都督的帮忙,我们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咱们的胜面还是很大的!” “没错,太傅,卫家那群小人自以为拉拢了一个强大的伙伴,这段时间可是使劲地在太傅和咱们头上踩。 太傅的两个嫡子说是不小心溺水身亡的,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这件事不能再忍下去了!是时候夺回我们应有的一切了!” 底下的人七嘴八舌,越说越群情激愤,韩圻年却由始至终阴沉着一张脸,好一会儿,才狠狠一咬牙,道:“再观察一段时间,不急,不急……” 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想把卫家那群小人撕成碎片,为他两个可怜的嫡子报仇! 可是,他已是忍了那么久了,不在乎再多忍一会儿。 他生性谨慎,虽然负责行动的暗卫说,那个尸体就是都督夫人,但他们到底没有近距离看过。 要想万无一失,必须要再多等一会儿,观察一下各方的反应。 快了,大郎,十郎。 阿爹定然会手刃你们的仇人,为你们报仇! 两天后。 望京附近一座偏僻淳朴的村子里。 时颜模模糊糊地恢复了些神智,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在被人磨着一般地疼,肩膀处更是疼得仿佛在被人不停用针扎一般,让时颜纵使虚弱万分,也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夫人?夫人,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温雅声音顿时响起,时颜勉力睁开眼睛,眼里顿时映入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第316章 回到他的身边(二更) 时颜愣了半响,因为疲倦和疼痛慢了好几拍的大脑好不容易给出了反应,干涸得不像话的唇微动,“林……也?” “是属下,夫人可是睡糊涂了?” 林也站在床边,微微低头看着满脸困惑的时颜,笑容无奈道:“安排属下在山崖下接应夫人,并提前布置好现场的人,不正是夫人么?” 饶是早知道即便准备得再好,计划也可能有变,但在见到右边肩膀上插着一枝箭浑身浴血的夫人时,林也还是吓得难得失了冷静。 那枝箭上有剧毒,所幸夫人提前吃了可以解这天底下大部分毒药的解毒丸,才熬了过来。 而她身上的血也大部分不是她的,而是护着她一起摔下山崖那个侍卫的。 时颜又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仿佛恢复了记忆一般,挣扎着要坐起来,道:“我可是晕过去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过了几天了……” 话音未落,一双纤细的手就连忙小心翼翼地按着她的肩膀,一个满是担忧的少女嗓音同时响起,“夫人,你还伤着呢!再这样乱动,伤口就要裂开了。” 时颜一愣,转头看着身旁那个穿着一身粉衣、眼神灵动、娇小明艳的女子,眼眸下意识地微微瞪大,“阿樱?!” 来人不是岑樱又是谁! 岑樱是上任千问阁阁主的女儿,因其父亲暴虐无道,残杀同门,最后她携手林也,把她父亲以及父亲一派都诛杀了。 然而,她父亲大抵早就察觉到了自己女儿对他的威胁,暗中给她下了剧毒——据说这天底下无人能解的寒冰之毒。 时颜还以为,在找到火绒草的下落前,林也不会让岑樱到处乱跑,却没想到,她这回竟然也一起出来了! 岑樱看着时颜,眼眸眨巴了一下,突然,咧嘴一笑道:“林也这家伙果然说得没错,夫人就是阿颜!夫人昏过去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但夫人一醒过来,我就看出来了,夫人的一举一动,还是和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时颜眉头微皱,不意外林也会把这件事告诉岑樱。 她哑着嗓子,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阿樱,你怎么在这里?你身上的毒没事吗?” 岑樱见她虽然还满脸惊愕,但终于没再乱动了,这才松开手,笑眯眯地道:“我刚毒发没多久呢,短时间内不会再毒发了。 我听林也说了你的事后,就一直很想来见你,那家伙却无理得很,怎么都不让我跟来。 这一回,是我偷偷跟在他后面,才成功出来了。” 时颜微愣,下意识地看了林也一眼,果然见到他双手抱胸,似乎一脸无奈地低头暗叹一口气,不禁微微扬了扬唇。 从以前到现在,有本事让一向闲散淡然的林也露出这种头疼的表情的,也就只有岑樱了。 想起她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时颜也没心思继续和岑樱叙旧,看向林也道:“林也,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我昏迷后过了几天了?望京以及都督那边……如今如何了?” 一边问,她的一颗心忍不住微微收紧。 这回,到底还是有些偏离原来的计划了。 她本来想的是演一出被逼到绝境,然后跳崖身亡的戏,却没想到,会意外地中了一箭,还是一枝涂了剧毒的箭。 幸好她有所准备,提前吃了解毒丸,否则还不一定能熬过来。 在昏迷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如果说死之前,她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还没有见到恒景最后一面。 林也收回脸上的无奈神色,看着时颜道:“不算很久,从出事到现在,就过了两天。 陈校尉已是按照夫人所说的,和卫家上演了一出决裂的戏,但因为夫人出事的现场太惨烈了,陈校尉听了属下派回去的人的汇报后,显然也是动了真气,那段戏演得让人完全看不出端倪来。” 时颜眉头微皱,“那陈应如今人呢?” “陈校尉是昨天上午跟卫家演那场戏的,最后他强行抢走了夫人的‘尸体’,带着手下的人冲出了望京。” 林也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一声道:“韩圻年正如夫人所预料,就算得知了夫人出事的消息,也很能沉得住气,只派人盯着卫家。 为了骗过韩圻年,卫家只能做出一副要拦下陈校尉的模样,甚至派了人去追杀陈校尉。 所谓做戏要做全套,陈校尉现在大抵还在和卫家派去追杀他的人想方设法骗过韩圻年的耳目呢,要过来这边,估计还得几天后。” 这一想就是个妥妥的苦差事啊! 幸好后来他离开了望京,这个苦差事才没有落到他身上。 时颜想着一向严肃正经的陈应拼命和卫家那群暗卫演戏的样子,虽然知道很不应该,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又道:“都督那边呢?陈应应是派了人跟都督说明情况了吧?” 听到时颜这句话,林也又暗暗地叹了口气。 那模样,让时颜一颗心又悄然提了起来。 “韩圻年那老狐狸精得很,夫人出事后,他除了派人去监视卫家,还派了人去监视都督。” 林也嘴角微抿,道:“这种情况下,任何从望京过去的消息和人,都可能会让韩圻年察觉到不对劲。 因此,陈校尉虽然派了人过去,但还没想到在不引起韩圻年的人注意的情况下,把消息传给都督。” 时颜不禁眉头紧皱,冷声道:“韩圻年还没有任何动作吗?” 林也摇了摇头,“从望京去西南道,快马加鞭也要五天,我猜,韩圻年必须要等他派去望京的人传了消息过来后,才会有所行动。” 那就是说,至少得五天或者更久之后。 时颜静默片刻,突然长长吐了口气,揉了揉眉角道:“算了,我刚好趁这个时间养一下伤。” 韩圻年那个人,简直谨慎到让人心烦。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等了。 岑樱趴在时颜床边,眨了眨大而灵动的眼睛,忽然道:“夫人,不是我说,就算陈校尉派过去的人跟恒都督说明了情况,恒都督肯定也会很担心,甚至可能会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夫人,都是自己的错。” 一边说,眼神一边飘去了不远处那个暗暗瞥了她一眼的男人身上,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地扬了扬嘴角。 时颜抿了抿唇,道:“没关系,我会亲自去让他安心。 等我身体好一些后,我们就出发。” 出发,回到那个男人身边。 ------题外话------ 感谢orchis137投的宝贵月票,么么! 第317章 真不容易啊 接下来几天,时颜都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外头的情况,安心养伤。 当初的箭伤和摔下悬崖时受的伤对她伤害都不算很大,对她伤害最大的是那枝箭上涂的毒。 那毒让她最初几天压根起不来,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直到第五天,才能在岑樱的搀扶下站起来走一走。 如今她需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因此他们也不能用飞鸽传书这种不安全的方式对外联系,得派人出去打听消息。 而为了不被韩圻年的人发现,林也选来给时颜养伤的这条村子位于大山里面,很是偏僻,进出都不方便,以至于他们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差不多两三天才回来一次。 就在时颜尝试下床自己走动这天,正是他们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这一天。 岑樱跟她说了这件事后,时颜坚持要自己去到前院里听消息,岑樱拗不过她,且看她确实恢复了不少,笑着点了点头道:“行罢,虽然夫人不是我等江湖儿女,但也非池中之物,我本来就觉得林也那家伙对你担心过头了,要不是他天天嘱咐我,我才不会这般婆婆妈妈地管着夫人。” 时颜朝岑樱微微一笑。 她从以前起就很喜欢岑樱爽朗利落的性子,无奈以前她们见面的机会不多,若不是在这样的处境下,她定是要好好跟岑樱叙叙旧的。 在岑樱的搀扶下,时颜慢慢地走到了前厅。 这是一件二进制的农舍,是林也临时租下来的,而此时,林也就坐在略显简陋的前厅,他面前,一个身材魁梧模样粗犷的汉子正单膝跪着。 见到走进来的时颜和岑樱两人,林也讶异地挑了挑眉,暗暗地警告般地瞥了岑樱一眼,岑樱立刻无事人一般别开头,一副我不看不看就不看的无赖样。 林也暗暗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朝时颜行了个礼道:“见过夫人,夫人请坐,夫人来得正好,刘勇刚要开始汇报事情。” 这意思就是,她来得刚刚好,他们还没开始说什么重要的情报。 时颜慢慢走到主座坐下,那名唤刘勇的汉子立刻站起来,转身跪在时颜面前,中气十足地道:“属下见过夫人!见到夫人这么精神,属下就放心了。 前两天,属下与陈校尉派过来的人碰头了,陈校尉现在虽然无法来到夫人身边,但他一直十分担忧夫人的情况。” 时颜微微扬唇,道:“我这身体没什么事,再养两三天,就能恢复原样了。 外头如今如何了?” 从她出意外到今天,已是第八天。 这段时间,已是足够韩圻年判断很多事情了罢。 刘勇抱了抱拳,低头道:“如今望京城里,夫人出了意外的传闻已是压不住了,夫人先前虽然深居简出,但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不见,还是很难隐瞒的。 大兴朝廷里,已是有不少臣子质问鲁国公,让他说出夫人的下落,鲁国公按照夫人所说的,每次都沉默以对,避重就轻。 鲁国公越是这样的态度,别人对卫家的质疑越深,甚至有传闻说,夫人如今已不在人世,而谋害夫人的,正是卫家的五娘子——卫思莹。” 时颜微微挑眉,轻呵一声道:“这传闻,只怕是韩家的人传出来的罢!这也足以说明,他们开始有所动作了。” 她出意外死了,只是韩家的第一个目的。 他们最想做的,只怕是把她死了这件事推到卫家身上,让卫家和恒景彻底决裂,不死不休! 所以当初,他们才会把卫思莹扯进这件事来罢。 她和卫五娘先前在城门口因为难民引发的那一场争执,很多人都看到了,她和卫五娘关系不好这件事,卫家上上下下的人也很清楚。 到时候,只要有一两个所谓知情人士走出来为这个传闻添一把火,基本就能坐实卫五娘害死了她这个传言。 而卫家如今什么也无法辩解,毕竟人确实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的,而她当时会去大相国寺后面那座山,卫五娘也确实“出了几分力”。 当初她跟卫律说这件事的时候,卫律还很不可置信,并信誓旦旦地说,他五姐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五姐虽然有些敏感骄傲,但故意害人的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时颜也无意跟他辩驳,甚至嘱咐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卫五娘。 卫五娘已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这时候若家里人跟她说她那个朋友只是在骗她、利用她,只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 倒不如借这件事,让她真正看清那些接近她的人都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才能让她彻底觉醒。 林也点了点头,沉声道:“如此看来,韩圻年对夫人出事这件事已是信了七八成,他如今特意传播这样的传言,是在为以后推翻太皇太后和卫家做准备。” 虽然韩圻年还派了人去西南道监视都督,但他若是要有所行动,定然也不能拖太久,得趁卫家如今最慌张无措的时候一举把他们击倒! 不管他最后是否决定造反,前期的一些工作先做起来是没有问题的。 那刘勇继续道:“这个传闻是大概三天前开始大肆传播的,而且,在那之后,韩圻年明显就开始有所动作了。” 顿了顿,刘勇抿唇道:“就在两天前的晚上,韩圻年突然秘密派人前往前线战场。” 前往前线战场! 他所说的前线战场,只能是大兴朝廷和齐王青耳族联军僵持着的那个战场。 韩圻年能掌握的大部分兵力,如今都聚集在那个战场上。 这般看来,韩圻年确实是有所行动了! 时颜忍不住冷冷地一扬嘴角,“不容易啊,总算是等到那家伙沉不住气的这天了。” 望京离前线战场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两天就能到。 如果韩圻年下定决心谋反,定然不能把和卫家斗的时间拖太长,毕竟齐王和青耳族联军也在虎视眈眈呢。 在韩圻年把军队调回望京那一瞬间,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定然也会趁虚而入! 因此,韩圻年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击倒卫家,联合力量转头对付齐王和青耳族联军,这才不会顾头不顾尾。 他会提前放出她的“死”跟卫家有关这个传言,也是想在反叛前击溃卫家一派的人的心防,让他们以为卫家真的惹了恒景,让他们心里产生动摇罢。 可是,以韩圻年那过分谨慎小心的性子,他定会选择一个胜算最大的时机才最终动手。 若能预估到这个时机,他们就更能掌握主动权了。 时颜眉头微蹙,脑子快速运转着。 这一想,就想了一整晚。 因为昨天想事情,时颜有点没睡好,第二天睡得晚了一些。 她在林也请回来的小丫头帮助下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门,刚想四处走走,突然,却见林也沉这着一张脸大步走了进来,那方向,显然是来找她的。 林也鲜少有脸色这般严肃冷峻的时候,时颜的心下意识地一咯噔,在林也走到她面前后,抢先问出口,“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题外话------ 大家儿童节快乐!今天去参加活动了嘤嘤嘤,只有一更。 第318章 他可是我看上的男人 林也给时颜行了个礼,沉声道:“方才属下接待了陈校尉派过来的人,他带来了西南道那边的消息。” 时颜微愣,立刻问:“西南道那边怎么样了?” 他们也派了人去西南道打探消息,但他们的人还没回来。 陈应是在事情发生当天就派了人回去了,得到消息比他们早是正常的。 林也暗叹一口气,道:“先前属下说过,陈校尉在夫人出意外的消息传回来后,便立刻派了人回去西南道与都督说这件事,但韩圻年也同时派了人过去,陈校尉派过去的人想避开韩圻年派过去的人的耳目,花了一些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韩圻年派过去的人竟然在西南道大肆传播夫人在望京被卫家的人害死了的消息,都督惊怒,陈校尉派过去的人见情况有些控不住了,冒险连夜潜进了都督的宅邸与都督汇报这件事,所幸没有被韩圻年的人发觉。 但……” 林也顿了顿,道:“都督听了陈校尉派过去的人的汇报后,惊怒似乎丝毫没减,还立刻吩咐整兵,朝望京进发,不管底下的人怎么阻拦都拦不住。 陈校尉接到消息后,立刻派了人来跟夫人禀报这件事,都督大概是三天前便带兵出发了,不知道夫人可有什么对策。” 时颜听着,脸色从最开始的讶异慢慢变为沉重,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听到恒景不顾阻拦整兵出发后,一颗心更是高高提起。 只是,好一会儿后,她慢慢呼出一口气,道:“不急。” 林也一怔,有些讶异看向时颜。 都督都整兵朝望京进发了,夫人竟然还说不急? 若都督一时控制不好情绪,直接攻打望京,只怕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到时候大兴朝廷面临都督和齐王青耳族联军的双重夹击,能继续保持只能靠奇迹,就算都督有能力推翻如今的大兴朝廷,又把齐王和青耳族联军镇压下去,大兴的百姓只怕也会不服,到时候民心不齐,只会不断引发动乱。 何况,都督要同时对付大兴朝廷以及齐王青耳族联军,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许是看懂了林也的表情,时颜看了他一眼,努力保持冷静道:“都督并不是那般冲动的人,既然他已是知道了这是我设的一个局,他理应也会知道,我不会轻易让自己真的遇险。 都督如今看似有些冲动,但我相信,最后他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他是在沙场上历尽生死被千万将士追随的将领,他定然不会是那种意气用事之人。” 林也静静地看着时颜,最后,忍不住微微一扬嘴角,“夫人倒是相信都督。” “当然,”时颜看了他一眼,扬了扬下巴,虽然心里依然有些忐忑,但语气却坚定,“他可是我选择的男人。” 也是……以后要站在他们陛下身边的男人。 林也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了这句话,微微低头一笑,道:“那夫人,我们就这样由着都督带兵前往望京,不做任何事情?” 时颜苦笑着看了他一眼,“如今,韩圻年定然监视着都督的一举一动,我们任何的联系都可能会暴露我们设的这个局。” 如今好不容易引得韩圻年上钩了,若轻举妄动,只会前功尽弃。 时颜想了想,道:“我一会儿写一封信,你派人带着这封信赶到都督附近,但不用急着把信交给都督,先在一旁候着,若发现……都督的情况真的不可控,便是冒着被韩圻年发现的风险,也要把信交给都督。” 她相信恒景不假,但任何时候,都要先预设一个最糟糕的情况。 若事情真的不受控,发展到了最糟糕的那个情况,也得有应对的措施。 林也微微扬唇,作了个揖道:“是,夫人!” 他随即看了时颜一眼,淡淡笑着道:“夫人这两天的脸色也越来越好了,看来确实如夫人所说,再过两三天,夫人便能完全康复。” 而按照夫人的说法,等她身体康复后,便会启程去找都督。 时颜点了点头,突然看了远方一眼。 林也方才说,恒景是三天前开始带兵从望京出发的,大军的行军速度会比较慢,要到望京附近,至少得七八天。 就是,离恒景来到望京,还有四五天左右。 时颜忽地,灵光一闪,眼眸微微瞪大。 她想到了,韩圻年起兵谋反的最佳时机!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猛地看向林也,沉声道:“林也,你立刻派人秘密回到望京,想办法给卫家的人传递消息,韩圻年很可能会在这两天发动叛乱!让他们务必做好准备!” 林也微愣,不太明白时颜的思绪为什么一下子跳到了这里。 时颜却没心思和他多说,紧接着道:“韩圻年是故意派人在西南道散布我被卫家害死的消息的,目的就是刺激恒景像如今这般朝望京发兵! 昨天刘勇说了,我已经‘死‘了这个传闻在望京也压不住了,而且这个传闻把我出事的原因都归到了卫五娘头上,如果这个传闻是韩圻年传播的,而他这样做的原因是想动摇追随卫家的人的话,你想想,追随卫家的人,什么情况下产生的动摇会最大?” 林也微微蹙眉,道:“追随卫家的人不全是冲着卫家而来,很大一部分是由先前的保皇派转变而来的,因此他们对卫家,其实也没有那么忠心。 那个传闻之所以会让他们动摇,一是因为他们对卫家不是真的忠心,二是,他们害怕卫家会得罪恒都督,给大兴带来灾祸。 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最大程度地产生动摇,只能是……” 林也说到这里,眼眸微微睁大,“恒都督因为这件事,有了确切的行动的时候!” 恒景如今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被全天下的人关注着,他这回突然发兵前往望京,在他发兵那一刻,这个消息肯定就已经被传往其他几方势力手中! 若跟随卫家那些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在极度恐慌焦虑之下,定然会把这个责任都归到卫家身上去! 而齐王和青耳族那边得知恒都督突然开始行动的消息,定然也会忌惮,在摸清恒都督为什么这么做之前,不会轻举妄动! 而韩圻年若想谋反,这无疑是最好最完美的时机啊! 林也一下子明白了时颜的话,轻吸一口气,连忙点头道:“好,属下这就去派人给卫家传消息。” 说完,他朝时颜作了个揖告退,便转身去做事了。 时颜看着林也快速走远的身影,一颗心因为脑海中的猜测躁动不安,站了一会儿后,她闭了闭眼,看向方才被她叫去了远处待命的小丫头,道:“过来扶我一下,我要在院子里走走。” 战鼓已经敲响,事态已经刻不容缓。 她也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必须要快点,再快点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原样。 然后,去给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画下一个句号。 ------题外话------ 最近有些忙,更新有些不稳定,大概端午假期结束后就能恢复了!感谢大家给我投的宝贵月票和推荐票,具体的感谢名单下一章出哦,么么哒,端午安康啊! 第319章 恒景的心思(第一更) 接下来的日子,时颜一边养伤,一边紧密跟进着望京那边的消息。 同时也在心里默默算着恒景来到望京的时间。 如今大兴朝廷和齐王青耳族联军在河东道外面对峙着,而从西南道前往望京,定然会经过河东道。 只怕收到恒景动身的消息后,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也要被吓坏了。 别说他们无法预料恒景的动作,就连她也有点摸不准恒景要怎么做。 就是在这样忐忑的心情下,时间很快过了两天。 时颜如今已是可以不在别人的搀扶下行走了,走的速度快一些也没问题,就是身体还有些虚,不能太过疲累。 就在这一天傍晚,他们终于迎来了他们先前派去西南道的探子。 当时,时颜正和林也他们在厅堂里用膳,听到探子回来的消息,时颜顿时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立刻道:“把他带进来!” 那探子一进来,便单膝下跪,给时颜行了个礼后,沉声道:“属下无能,这么久才回来,请夫人责罚!” “这些晚点再说,”时颜紧紧盯着他,道:“你可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那探子点了点头,道:“是,属下到了西南道后,发现都督身边一直有韩圻年派过去的人监视着,属下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近都督。 后来,都督得知了夫人……出了意外的消息,当天便整兵,第二天便带兵出发了。 属下急得不行,正想不顾一切接近都督把一切告诉都督的时候,陈校尉派过来的人察觉到了属下的存在,主动找上属下,说他已是把情况都跟都督说了,但都督显然听不进去。 他要赶回去跟陈校尉说都督的情况,让属下留下来,和他留下来的其他人一起紧密观察都督的情况,若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便立刻派人去跟他们说。 属下就这样,和陈校尉留下来的其他人一起一直跟在都督身后,而前天晚上,都督已是快要接近河东道了……” 时颜的心微微一紧。 河东道,正是大兴朝廷和齐王青耳族联军对峙的地方! 如果恒景到了河东道,那再过两天左右,就能进入望京所在的关内道了。 也就是说,恒景如今,离她很近。 虽然知道十分不合时宜,时颜心里还是无法控制地涌起一阵心安,似乎只是知道了那男人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一颗心就完全定了下来一般。 那探子继续道:“自从都督越发接近河东道,属下就明显感觉,周围多了许多监视都督的人,只怕都是望京那边和齐王青耳族那边派来的人。 而就在前天晚上,有一个人公然闯进了都督的军队,说有要事要面见都督,那人,属下不清楚是哪方的人,因为他进了都督的军队后,便没再出来,属下更不知道他与都督说了什么。 可是,就在他找过都督后,都督在第二天中午进入了河东道后,就让大军停了下来安营扎寨!似乎没有继续前往望京的意思了。 属下大感震惊,直觉这件事必须和夫人说,于是,属下和陈校尉当初派过来的其中一个人离开了队伍,属下来找夫人说这件事,那个人去找陈校尉。” 恒景……停下了大军前进的脚步? 时颜微愣,不由得眉头紧皱。 那个人不太可能是陈应或卫家派过去的,先前陈应派去西南道的人已是跟恒景说了,这是他们设的一个局,她的死只是幌子,却丝毫没有动摇恒景带兵前往望京的打算。 如果去找恒景的又是陈应或卫家的人,理应无法劝停恒景的脚步。 那人更不可能是齐王或青耳族的人,恒景凭什么因为他们停下大军前进的脚步? 只剩下一个可能。 那是韩圻年派过去的人! 时颜想到这里,不禁喃喃道:“莫非是韩圻年派人跟恒景说了什么?” 一旁的岑樱听到时颜的话,满脸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道:“可是,都督不是一直把韩圻年当成自己的仇人么?这一回夫人又‘出意外’了,若那个人是韩圻年派来的,都督只会直接杀了他吧,又怎么会接见他呢?” 毕竟,当初恒都督那么喜欢嘉明帝,韩圻年那个小人却害死了嘉明帝! 便连她在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都气得不行,想立刻去望京替嘉明帝讨回一个公道呢。 听到岑樱的话,时颜看了她一眼,道:“可是,这回我出意外,和韩圻年并无关系。” 毕竟从传闻来看,她出意外这件事是卫家的锅。 但恒景是知道这件事的内情的!他可能会恼怒瞒着他配合了她这件事的卫家,但绝不会觉得韩家是无辜的。 毕竟她当初也只是将计就计,主动上了韩家给她设的局,真要追究的话,韩家并不清白。 可是,恒景却接见了韩圻年派过去的人! 若他真的如陈应前些天派过来的人说的那样,因为愤怒失去了理智,在韩圻年的人找上他那一刻,理应就会把那个人砍了! 时颜越想,心跳得越快,嘴角却忍不住悄然扬了起来,肯定地道:“都督是故意见那个人的。” 站在韩圻年的角度,他并不知道恒景以前对她情根深种,因此,他理应也不知道,他和恒景之间还有着杀人所爱的仇。 他跟恒景当然是敌人,但在韩圻年看来,他与恒景的敌对关系也许只存在于权势之争上。 他以为恒景想要争这个天下,但想争这个天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要有绝对的实力,也必须师出有名。 恒景这回出师,是打着要为她报仇的名义而来。 所以他这回的敌人,理应不是韩圻年,而是把她“害死”了的卫家! 若韩圻年看准这一点,提出暂时与他休战的协议,是可能的! 而且很有可能,韩圻年还承诺,会把“害死”了她的人带到恒景面前,任由恒景处置。 在这种情况下,恒景若坚持继续攻打望京,不义的人反倒是他了。 何况如今大兴还面临着齐王和青耳族联军的侵略,恒景这时候出手,也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韩圻年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敢派人去跟恒景谈判。 若恒景真心想要这个天下,这时候确实是先和韩圻年休战,才是最好的选择。 要想出兵攻打韩圻年,他完全可以等一个更利于他的时机再动手。 例如,等大兴朝廷和齐王青耳族联军的战争告一段落后,再寻个理由动手。 可是,时颜很清楚,恒景并不是那种想要天下的人啊! 时颜的嘴角不禁越发上扬,下意识地看了林也一眼,道:“我猜对了,都督并不是莽撞之人,他是故意表现出怒气滔天的模样带兵出发,然后假装和韩圻年休战,等待韩圻年谋反,背负上千夫所指的名声那一天。 他……是在配合我的行动。” 恒景是相信她的,所以才愿意这样做。 韩圻年满心以为,即便他起兵谋反,被千夫所指,恒景也没有攻打他的理由。 毕竟恒景名义上也是背叛了国家的叛贼,恒景与他,没有谁比谁高贵。 但韩圻年只怕没料到,她还活着,他们和卫家也并没有决裂。 等她和卫家的人与恒景见面了,在卫家和她皇弟的支持下,恒景大可以打着匡扶皇室的名义攻打韩圻年! 到时候,不义的人便只有韩圻年一个。 而他们,则有着再光明正大不过的理由,把他们都踩在他们的马蹄下。 ------题外话------ 感谢桃花源记,无聊的消遣,orchis137,一杯拿铁,紫魂月泪,kyoi和潇湘书友9****81给我投的宝贵月票!晚上如无意外还有两更,么么! 第320章 仿佛做梦一般(二更) 看到时颜交织着松了一口气和骄傲的神情,林也不禁嘴角微扬,道:“夫人的判断向来不会错,属下一直都是相信夫人的判断的。” 还在地上跪着的探子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夫人是怎么一瞬间想到那么多事情的!不但那般笃定那时候去找都督的男人是韩圻年派过去的,还猜到了都督接见他的用意? 他完全跟不上夫人的思绪啊! 但夫人显然没有跟他解释什么的意思,看着林阁主继续道:“这样看来,韩圻年估摸会在今天或者明天动手……” 时颜这样说着,心突然微微一紧。 韩圻年定然要在收到恒景答应了和他休战的消息后才会动手。 但他也不能拖太久,毕竟他必须要在齐王和青耳族联军猜到了他的用意前,悄无声息地先解决好内部的事情。 而恒景是在前天晚上接见韩圻年派过去的人的,距离如今已是过了两天! 时颜顿了顿,眉头越发紧皱,道:“我觉得,韩圻年今晚动手的概率很大……”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夫人,林阁主,有来自前线的探子求见。” 前线的探子,即他们派去河东道战场监视着大兴朝廷军队和齐王青耳族联军的探子。 时颜的心微微一咯噔,沉声道:“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身穿不起眼的黑衣风尘仆仆的男子就走了进来,在时颜面前单膝下跪道:“见过夫人!属下此番是来汇报来自前线大兴朝廷军队的消息的,就在昨天凌晨,大兴的朝廷军中突然有一支近三千人的队伍趁着夜色悄然离去,瞧他们离去的方向,很可能是在前往望京! 属下立刻派了人跟上去,同时动身来与夫人禀报这件事。 属下本想给夫人飞鸽传书,然而这两天,河东道前线战场那边的天空被人看得很严,不管什么鸟从上面飞过,都会立刻被人打下来。 属下没办法,只能放弃飞鸽传书,快马加鞭来给夫人禀报此事。” 时颜立刻和林也对视了一眼。 那支队伍定然是韩圻年调回去的! 同时,他派人严密控制着河东道天空上飞过的鸟,是担心他调军队回京这件事会提前被卫家的人发现! 只怕不止河东道,从河东道一路到望京的天空,这两天都被人严密监控着! 林也扬了扬嘴角,轻呵一声道:“如果那支队伍是从昨天凌晨开始赶往望京的,今晚就能到,只怕夫人没猜错,望京今晚……真的要变天了。” 岑樱不禁皱了皱眉,看了看林也,又看了看时颜,道:“夫人,那怎么办才好?” 时颜垂眸沉吟片刻,突然站了起来,淡声道:“你们都去准备一下,我们今晚便离开这里。” 岑樱一愣,不禁眼神一亮,难掩兴奋地道:“夫人可是要去都督那边?” 她本就是不爱被拘束的性子,在这小山村待了这么多天,早就呆腻了。 若不是林也一直盯着她,她只怕早就按耐不住跑了。 时颜点了点头,看向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探子道:“你不用跟着我们一起离开,待会,你带几个人去一趟望京,帮我做一件事。” 刘津江如今还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里。 到时候望京乱起来,太皇太后和卫家只怕无暇顾及他。 刘津江再怎么说,也是曾经追随她、对她忠心不二的人。 时颜还是不愿意看到他这么轻易死去。 何况,他还没跟他们说火绒草和青蔓的下落,就冲着这两点,他就还不能死。 那探子虽然还有些懵,还是下意识地抱了抱拳,应了一声,“是!” 因为先前,时颜已是有意地准备离开这里的事情,因此这回收拾东西,她只花了不到两刻钟就收拾好了。 待她收拾好东西来到农舍外面时,林也已是备好了马和马车。 林也迎上时颜,道:“都督如今在河东道附近,从这里到河东道,便是连夜赶路也要接近两天,途中还要经过若干个镇子。 夫人身子还有些虚弱,属下建议在头一天,夫人先坐马车前行,这里靠近望京,属下怕会遇到认得夫人的人,坐在马车里也能更好地隐藏夫人的身份。 等快到河东道的时候,夫人再自己骑马也不迟。” 时颜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就按照你说的做。” 林也不禁微微挑眉,轻笑一声道:“夫人就不怕属下把夫人卖了。” 原本迈开脚步打算往马车走的时颜顿了顿,瞥了他一眼,好笑道:“林阁主若真有这个心思,早就行动了,又怎会等到现在。” 便连刘津江拿火绒草的下落威胁他,他也没有背叛她。 就冲这一点,时颜便不会对他有任何怀疑。 何况,从很久以前开始,时颜就知道,这个男人是可信的。 很快,他们这个车队就缓缓前进了。 这时候,太阳已是几乎完全落山了,时颜掀起帘子看着外头已是有些看不清的景色,心里倏然涌起一股仿佛穿过了这持续了将近十年的岁月的感慨。 从韩圻年把她带进宫里那一天开始结起的孽缘,竟然真的要结束了吗? 直到如今,她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深夜赶路到底没那么方便,车队前进的速度也不快,时颜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便靠着软垫,闭眼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她感觉脸上有被阳光照射的感觉,马车颠簸的程度似乎比她睡前大了不少。 她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时候,她眼前的景象也更清楚了,一束又一束干净明亮的阳光透过并没有十分遮光的马车帘子照射进来,外头寂静一片,只能偶尔听到车轱辘的声音和哒哒的马蹄声。 时颜坐了起来,凑到窗子边轻轻撩起帘子,在看到外头秋意盎然的景色的同时,一个如银铃般的女声响起,“夫人,你醒了!昨晚我去找过你,但你那会儿睡觉了,林也就不让我继续吵着你!”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浅黄色衣裳的明艳女子便骑着马快速来到了她身旁,右手拿着一个麻布袋递给了她,微微弯下腰笑容满面地道:“昨晚我碰巧看到了一颗野果树,冒着被林也训斥的风险去摘的,那果子可甜了,夫人尝尝吧!” 时颜接过袋子,好笑地看着岑樱。 这小妮子倒好,一副她是出来郊游的模样。 把这袋子野果收好后,时颜看了看周围陌生的景色,问:“我们到哪里了?” 第321章 重逢(上)(四更) 岑樱笑嘻嘻地道:“这个问题夫人问我便对了,我刚刚才问完林也。 如今我们已是出了原州,原州就是我们先前歇息那条村子临近的州。 晚上我们走的速度比较慢,白天会走得快一些。 林也说,到今晚之前,我们能去到坊州,今晚会在坊州稍微歇息一下。 到了坊州,就代表快要离开关内道了。 河东道紧邻着关内道,如无意外,明天晚上的时候,我们就能到达都督所在的地方。” 不过,到达的时候可能要很晚了。 时颜垂眸想了想,道:“阿樱,你去跟林也说一声,今晚不用歇息,赶路要紧。” 这回跟着他们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连续赶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林也说要休息,大抵是担心她的身体…… 时颜顿了顿,看向岑樱道:“若是你身子不舒适,便休息一下罢。” 太急着赶路,她都忘了岑樱是个身中剧毒的人了。 岑樱下意识地撇了撇嘴,满脸不服气道:“夫人,你当我岑樱是什么人?不过是中了小小的冰毒,不毒发的时候我压根一点事都没有,能蹦会跳的好么!连夫人都能坚持赶路,我怎么会不能?放心,这话我现在就去跟林也说。” 说完,一拉马缰,便加快速度赶往在队伍最前头的林也。 看着岑樱朝气蓬勃的娇小身影,时颜不禁微微扬唇,只觉得从昨天开始就感受到的紧张心情都被冲淡了不少。 对于时颜的提议,林也一开始不怎么赞同,后来和时颜商讨过后,决定还是休息两个时辰,才继续上路。 就这样,在太阳完全落山后,他们还算相安无事地赶到了坊州。 因为不打算在坊州停留,林也没有让队伍入城,而是直接在人没那么多的城外歇息。 时颜走下了坐了一整天的马车,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舒缓快要僵化的骨骼和四肢。 这一路上,他们都是吃硬邦邦的干粮,难得有休息时间,一些侍卫立刻燃起火做起了热腾腾的饭菜。 他们很多都是先前陈应从西南道带过来的人,先前都是跟着恒景走南闯北的军人,练得一手熟练的野炊本事。 时颜看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众人,嘴角下意识地微扬,正打算走向林也和岑樱所在的那个火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原本还在说笑打闹的众人立刻沉下了脸色,悄无声息地握着武器站了起来。 守在时颜身边的几个侍卫也上前一步,把时颜牢牢护在了身后。 就在这时,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响起,“报!小人是刘勇,特来向夫人汇报望京的情况!” 这声音,确实是刘勇! 他们在离开那个农舍前,给他们的人留了封密信,只要是他们的人,看到了那封信,就会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且会沿着什么路线前进。 刘勇会找到他们很正常。 时颜立刻道:“让他过来。”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侍卫立刻站直了身子,往一旁走了几步让出一条路。 随即,就见一匹疾驰的黑色骏马堪堪停在了他们面前,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马没有停稳的时候就翻身下了马,快步走到时颜他们面前。 这时候,林也和岑樱也走到了时颜身旁,看着微微喘着气的刘勇单膝下跪,抱拳沉声道:“属下见过夫人。 夫人,韩圻年就在昨天晚上,反了! 属下立刻离开了望京去找夫人,却发现夫人已是离开了那条村子,便根据夫人留下来的密信跟了过来。” 果然! 虽然早有预料,时颜还是忍不住轻吸一口气,道:“望京如今怎么样了?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呢?” “韩圻年这回的动作很快,昨天晚上,大家都已是睡下的时候,一支三千多人的军队突然悄无声息地从南城门攻了进来,分成两路,一路直接闯进了宫中,一路赶往卫家。 但太皇太后和卫家早有准备,在韩圻年的人马攻进来之前,便通过密道悄然离开了望京,如今,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韩圻年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占了皇宫,在当天晚上便自立为帝,大兴朝廷一片混乱。 韩圻年采取血腥镇压的模式,但凡对他不满的人,都被他当场处死,还把逃走了的太皇太后和卫家说成大兴的叛贼,派人追杀他们。 大兴朝廷上原本支持卫家和皇家的人一夜之间几乎被韩圻年杀了个清光,其他臣子见状,一句话都不敢说。 属下在那之后就离开了望京,不知道望京城里的情况,不过,属下猜,稳定了朝堂后,韩圻年会立刻聚集兵力攻打齐王青耳族联军。” 刘勇一口气把望京城里的情况都说了一遍,时颜不禁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事情暂时,还是按照我们所想的在进行。 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此时定然也在赶往都督所在的地方。 我们也要加快速度,快点去到都督身边,与都督说清楚如今的情况。” 刘勇抿了抿唇,突然道:“属下听闻,韩圻年派了一支最精锐的队伍去追杀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夫人就不担心……” 时颜下意识皱了皱眉,道:“担心也没用,现在也只能相信卫家的人。 既然卫家早有准备,我相信他们也会预料到韩圻年的动作,做出相应的措施。 现在,我们只需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刘勇立刻低了低头,道:“是!” 时颜说完,转头扫了周围的人一眼,暗叹一口气,道:“不过,再怎么赶路,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大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好好歇息完再继续上路罢。” 原来以为休息时间肯定要没了的侍卫们眼睛一亮,掩不住兴奋地应了一声,便又一次四散开去,继续方才在做的事情了。 岑樱看了时颜一眼,忍不住低声道:“夫人,你真的不担心吗?那毕竟是……” 那毕竟是她的皇祖母。 时颜笑笑,道:“就像我刚才说的,担心也没用,我们便别自寻烦恼了,方才我看你在烤东西,挺香的,是什么?” 岑樱瞥了她一眼,没继续刚才的话题,扬起一个笑容道:“我方才逮了只兔子,可肥了,现在应该烤熟了,夫人也吃点吧!” 一群人吃饱喝足,便又披星戴月地上路了。 就这样,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在第二天晚上,林也来到马车边低声道:“夫人,前面不远处就是河东道了,按照先前那个探子所说,我们还要往前走上大半天,才能看到都督的军营。 马车速度有些慢,夫人可要自己骑马?” 时颜看到天上高悬的月亮,心跳已是不自觉地乱了几拍。 她扬了扬唇,道:“当然,给我备马。” 说着,便径自下了马车。 现在已是很晚了,就算骑马速度能快一些,等她到达恒景的军营时,估计也是深夜了。 也不知道,那个男人那时候,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题外话------ 感谢一杯拿铁的宝贵月票,么么哒~ 第322章 重逢(中) 岑樱这时候走了过来,眉头微皱道:“可是,不是说都督军营周围有很多人在监视着吗?夫人骑马过去,若是被人认出来遇袭怎么办? 若是被韩圻年派去监视都督的探子察觉到夫人的身份,看穿了夫人的计谋,又怎么办?” 这些问题,时颜都早已想到了。 她看向岑樱, 笑笑道:“所以,我自然不会那么傻,直接以都督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待会我会换上侍卫的服装,混在人群里,让林也领头进入都督军营。” 林也在大众眼里,一早便归顺了恒景,他这时候出现进入恒景的军营, 再正常不过。 如今天已是全黑,到时候她换上侍卫的衣服,混在侍卫群中,便是熟悉她的人,一时也看不出来她的身份。 现在还不能让韩圻年知道他们的打算,得等到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与他们汇合了,才适宜让旁人知晓她还活着这件事。 时颜接着道:“而在都督军营周围监视的人,大多只是奉命监视都督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不会愿意在这时候得罪都督,所以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攻击人的。” 听了时颜的话,岑樱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嘴角微扬道:“那样便好,那我也换上侍卫的服装,混在侍卫的队伍里跟你们进去好了。” 岑樱到底是个脑子机灵的,这时候,若林也身边有女子的存在,很容易便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知晓她长什么样子, 何况如今天这么暗, 若是那些人一不小心把岑樱看成是她, 就麻烦了。 时颜笑笑,正想说什么,一旁的林也就抬起手轻轻敲了敲岑樱的额头,无奈地笑着道:“你的衣服我也替你准备了,跟我来罢。” 岑樱下意识地捂了捂额头,有些不服气地瞪了林也一眼。 看到他们两个这模样,时颜嘴角的笑容不禁扬得更高。 心情似乎因为即将能见到恒景,而变得越发雀跃了。 很快,时颜和岑樱便换好了衣服,时颜和岑樱骑着马到了侍卫队伍的中间,被三十几个大男人包围着,林也照旧身穿一身白衣站在最前头,往后看了一眼,见所有人都准备妥当后,便一拉马缰,“驾”了一声,骏马顿时撒开四肢,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一行三十几人顿时也“驾”了一声,紧跟在了他身后。 夜晚能见度低,一般人若没有精湛的骑马技术, 还无法在大晚上撒开蹄子一个劲地往前跑。 时颜不禁庆幸自己先前在西南道有时常练习马术,否则,用她当初为了骗过韩圻年、连学骑马都不敢学精、最后练就的半吊子马术,还不一定能跟上其他人的速度。 一行人就这样,在深夜寂静的月色下,快速往前跑着,中途没有停下来做任何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前头的林也突然扬声道了句:“前面看到了烛火,应该是都督的军营到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放慢了骑马的速度,时颜跟在他身后,抬头定睛一看,果然见不远处可以看到有火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闪动,心跳已是不自觉地加快。 他们是按照先前那个探子给的地图赶路的,应该不会走错。 就是说,前方的火光,很可能确实就是恒景所在的军营发出来的!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借助飘忽的火光和天上明亮的月光,看清了一个个排布整齐的营帐的轮廓,营帐里面和外面都有无数兵士举着火把在巡逻。 他们走到近前的时候,早已有一队兵士手持利剑守在了那里,在他们离营帐还有一百多步远的地方便拦下了他们,领头的一个兵士厉声道:“来者何人!” 林也拉动着马缰,让骏马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在他们高举着的火把照出来的那一小片光亮下露出自己的脸,淡声道:“我乃是千问阁阁主林也,此番,我是来找都督汇报事情的。” 边说,边从腰间扯下一个牌子,递给了领头的将领。 领头的那个将领微愣,接过令牌在火把的照耀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道:“某先前没见过林阁主,还要劳烦林阁主在这里再等一会儿。” 说完,他转身,点了其中一个兵士的名字,“富贵,去把周副将请来。” 那小兵应了一声,便快步跑回去了。 没一会儿,那小兵就带着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时颜看到他,不禁扬了扬眉。 果然是周仰。 周仰匆匆跑到了最前头,看到林也时,他似乎有些讶异,眉头紧皱,“林阁主,你怎会在这里?” 他记得,林阁主先前说要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情,很早就离开了西南道。 后来,夫人被那可恶的刘津江掳走,林阁主因为刚好在望京附近,被都督传令去找卫家的人,和卫家人合作找出夫人。 最先发现夫人的行踪的,也是他。 后来,他就随着夫人一起去了望京。 然而,他现在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大半夜突然到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林也微微一笑,道:“周副将,许久不见,我有些急事要禀告都督。” 周仰看了他一眼,往旁边走了一步,道:“请林阁主进来罢,可是都督已是歇下了,林阁主的事情有多急,可需要我去把都督唤醒?” 说到这里,周仰心里就不禁一阵苦涩。 本来,在夫人被找到后,都督不愿意吃不愿意睡的情况已是有所好转。 后来,在夫人连番的信件攻势下,都督更是每天都亥时(晚上十点)不到就上床,比以前很多时候睡得还早。 可是,在夫人又一次出意外的消息传过来后,都督不愿意吃不愿意睡的老毛病又犯了。 周仰虽然焦急,却也知道,都督不是故意这样的,他这是心病。 在一个人焦虑担忧到了极致的时候,又怎么会有心思去吃东西和睡觉呢? 都督一直强撑着,不过是抱着夫人还有一线生机的希望。 林也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道:“这事可急可不急,但我希望能及早与都督说。” 然而,周仰如今心情不怎么好,也没听出林也话中的意味深长,暗叹一口气,道:“如果不急的话,就明天再与都督说吧,都督刚刚才好不容易歇下了,若把都督叫醒,还不知道都督今晚能不能再睡觉。” 时颜的心不禁微微一跳,握着马缰的手慢慢收紧。 如今都已是过了寅时(凌晨三点)了罢,恒景竟然才刚刚歇下? 这家伙,又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第323章 重逢(下) 林也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了时颜一眼,淡淡笑道:“这样的话,就等明早再与都督说罢。” 周仰点了点头,领着他们一路往军营走。 短短一百多步的距离,他们很快就走完了,进到了军营里。 周仰站定, 看到陆陆续续翻身下马的众人,看向林也道:“林阁主,我先带你去找一个营帐歇息,其他人便请将就一晚,和其他兵士歇息一晚罢。” 他们与林也的身份不同,林也定是会被安排到将领级别的营帐里歇息的, 而其他人今晚就是睡大通铺的命。 就在周仰打算领着林也离开的时候,林也突然轻笑着叫住他,“周副将, 稍等,虽说那消息,明天再告诉都督也不迟,但我觉得,若是都督知道我把这消息拖到了第二天,定是会发怒。” 周仰一愣,不禁转头奇怪地看了林也一眼,“林阁主不是说那消息不急?” “是不急,”林也微微笑道:“但很重要。” 这是什么话?什么消息会重要到需要连夜把都督叫起来告诉他? 但想到他很大可能是从望京过来的,望京前两天发生了什么,他们今天早上也已是收到了消息。 也许他有什么关于望京前两天发生的那件事的重要消息要与都督说。 虽然有些不情愿,周仰还是暗叹一口气,道:“那请林阁主跟我来,我带林阁主到都督的营帐去。” 都督今天算是睡得早了,前几天, 他常常一整晚都不合一下眼睛。 今晚之所以睡得那么早,也是都督的精神状态有些撑不住了。 所以,如果不是十分紧急的事,周仰是真的不想唤醒都督。 林也却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轻轻一笑道:“要说这个消息,我一个人去说可不行,还得多带一个人。” 周仰又是一愣。 在林也说话的时候,时颜已是慢慢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周仰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她,当看清她的脸时,眼眸一下子瞪大,嘴巴微张,满脸的不可置信和震惊,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 然而,他还没“你”出个所以然来,面前那个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的女子就突然竖起手指,轻轻在唇边放了放。 林也适时道:“周副将,事不宜迟,我们过去都督的营帐罢。” 也幸好周仰虽然震惊,还还有一些理智, 立刻就明白了他们这模样, 是不想让旁人察觉到夫人的存在的意思。 可是……可是……那是夫人啊! 这些天让都督频繁置身地狱把都督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夫人啊! 要他怎么冷静! 他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大声告诉都督,夫人还活着!夫人回来了! 他们的苦日子也终于要熬到头了! 他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终于压下了心底的激动,缓缓深呼吸了一口气,控制着微微颤抖的声线道:“那请林阁主和……这位侍卫随我一起过来。” 跟着时颜他们一起来的其他人自然知道周仰这反应的原因。 其他没见过时颜的兵士却是一脸懵,等周仰他们走远后,忍不住两两相看,困惑道:“周副将方才怎么用那副表情看着那个侍卫?” “不知道啊,不过那个侍卫长得可真是眉清目秀呐,不会是周副将素久了,见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就按捺不住了吧,哈哈哈哈!” 其他知道真相的人:“……” 这群人胆子可真是大啊! 他们祈祷他们这些话不会传到都督耳中吧! 另一边,周仰有些木然地带着他们离开了人群后,终于按捺不住地转头看着时颜,强忍着心中的震惊和不敢置信道:“夫人,你……你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夫人既然没事,为何不早一些给我们传消息?夫人可知道都督这些天都是怎么过的!” 也亏得他在这样的心情下,还记得要压低声音。 时颜无奈地扬了扬嘴角,道:“抱歉,但我这回出意外这件事是为了迷惑韩圻年,韩圻年一直派人监视着都督,我不能冒着被韩圻年知道的风险派人跟都督说这件事。” 把这是她设的一个局这件事告诉恒景,已是十分冒险了。 事实上,她也是在得知韩圻年真的反叛了后,才会决定从那个小山村里出来的。 韩圻年反叛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就算他在那之后立刻便发现她其实没死,也无法扭转局势了。 当然,等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和他们平安汇合后,再让韩圻年知道这件事,对他们会更有利。 周仰忍不住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夫人没事,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他不停地下意识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是在提醒自己,这是事实,不是梦一般。 就在这时候,周仰抬头看了一眼,脚步一顿,道:“这里,就是都督的营帐了。” 只见出现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比周围的营帐明显大上不小、造型也精致一些的营帐。 营帐里此时已是黑沉一片,有四个侍卫手持长矛守在外头,见到周仰,立刻抱拳低声道:“见过周副将!” 周仰点了点头,顿了顿,转头看向时颜,低声道:“夫人请在这里稍等,属下这便去唤醒都督。” 他们面前的四个兵士闻言,明显一脸震惊,连上下尊卑的礼仪都忘了,猛地看着时颜上下扫视了一眼。 这……他们不是耳背听错了吧?方才周副将是在唤这个身材纤细的兄弟为夫……夫人?! 他们夫人不是出了意外,很可能已是不在人世了吗? 可是,仔细看看,这小兄弟的脸确实……秀美得不像一个男人啊! 时颜朝他笑笑,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是。” 周仰一愣,立刻抱了抱拳道:“是!” 夫人和都督久别重逢,定然很多话要说,他们这些外人确实不便打扰。 就是……希望都督不要被吓到才好。 时颜说完,便径直走过去,轻轻撩起营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目睹着帘子又一次落了下来后,其中一个兵士忍不住看向周仰,“周副将,这……” “这是夫人,”周仰收回目光,沉沉地看了那兵士一眼,道:“但夫人如今的行踪不宜被太多人知道,管好你们的嘴。” 几个兵士背脊一寒,立刻挺直腰杆,低声却坚定地应了一声,“属下领命!” 虽然不知道传闻中已是出了意外的夫人怎么突然活着回来了。 但这对于都督和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另一边,时颜进了营帐后,快速辨认了一下营帐里的摆设,很快就找到了恒景歇息的地方。 却见左边的床榻上,男人正安静地睡着,一头黑发披散在枕边,那张脸俊秀白皙如旧,只是眉头紧紧锁着,似乎连在睡梦中也无法放下满腔的心事。 他旁边的一个小几上,一支蜡烛还没燃尽。 看来正如周仰所说,恒景睡下没有多久。 时颜看了一会儿,脱下身上的外衣,解下头上的发髻,放落一头柔顺丝滑的黑发,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并不想吵醒他。 如今太晚了,她也不舍得叫醒如今一脸疲惫的恒景,还是等第二天再与他解释如今的情况罢。 也幸好这个床榻虽然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但够宽敞,多睡一个她也绰绰有余。 然而,恒景睡得比较靠外侧,她要睡的话,只能睡里侧。 时颜想了一会儿,一只脚的膝盖轻轻压在床沿,正想小心翼翼地越过恒景睡去里面。 下一息,她撑在床榻上的左手手腕突然一热,随即一股大力把她猛地一拽,下一息,她已是整个人被拽上了床,同时一只大手撑在她脑袋边,另一只大手悄然握住了她纤细柔嫩的脖颈,一个冷沉狠厉到极致的熟悉的醇厚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谁!” 第324章 如此引人爱怜(一更) 时颜感觉掐在她脖颈间的手一下子收紧,让她几乎呼吸不过来,连忙抬起手一把握住男人的手腕,艰难地道:“是我……” 这轻柔而微弱的语调一下子消散在黑夜的寂静里,却成功让伏在时颜身上的男人身子一僵,握着她脖子的手慢慢松开,逐渐演变成温柔而怜惜的轻抚, 不敢置信的、带着几分颤意的醇厚嗓音缓缓响起,“阿……颜?” 感觉到脖颈间的压力散去,时颜松了一口气,松开男人的手腕,主动抬起手轻轻抱住了他,轻声道:“是我,我回来了, 抱歉。” 抱歉, 让你这么担心, 这么不安。 男人却似乎僵在了那里,全身一动不动,仿佛石头一般任由时颜抱着。 时颜时隔这么久终于和恒景重逢,心里也是无比激动感慨的,因此一时没发现恒景的异样,只有些贪婪地吸取着他身上熟悉的体温和气息。 好一会儿,她才感觉到了面前人的不对,微微一愣,刚想松开他看看恒景此时的表情,然而,手腕刚松开一点,一只大手就猛地揽住了她的细腰,把她狠狠压在了自己的胸膛里,方才那个醇厚的嗓音再一次带着轻颤和恍如梦中一般的恍惚语气响起—— “阿颜,可是我又做梦了?” 就算是梦也不要紧。 他太想见到她了,太想知道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世间了。 只有她所在的世界, 是真实的世界。 如果这是梦, 他宁愿就此沉溺不醒。 时颜心里微酸,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察觉到男人的身体就如他的语气一般,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她心里一时酸疼得不行,忍不住更紧地抱住了他,轻轻咬了咬他的脖子,低声道:“疼不疼?” 恒景微愣,虽然依然不愿意松开她,但还是很乖地摇了摇头,“不疼。” 时颜不禁暗暗地磨了磨牙,她想咬得大力一些来着,但舍不得。 她轻吸一口气,又张开嘴咬了上去,这一次,她拼命狠下心咬大力了一些,咬完后,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男人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圈小小的发红的牙印,又有些心疼, 小心翼翼地舔了舔, 轻声道:“这次呢, 疼不疼?” 恒景在被时颜咬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 然而,被她这么一舔,他整个人就僵住了,脖子处仿佛有人拿着一根羽毛在轻扫一般,微微的痒,微微的濡湿,还有仿佛透进了他心里的柔软,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难耐又隐忍的状态,喉咙口一下子干涸了一般,让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在感觉女子停止了动作,问他“疼不疼”的时候,他心里一阵空虚,下意识就道:“疼……” 所以,不要停…… 时颜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男人终于有感觉了,要让她更大力地咬,她也咬不下去了,不由得嘴角微扬,道:“疼就代表,这不是梦,我是真的回来了。” 说完后,她不由得看着那个牙印,还是有些心疼,忍不住又凑上去舔了舔。 恒景就真的……感觉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这时候,这是不是梦已经不重要了,他忍不住猛地把人按在了床上,在时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俯下身堵住了她的唇。 一个猛烈、悠长、近乎窒息的吻。 时颜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方才的温情重逢怎么一下子演变成这样了,最后,她因为无法呼吸眼泪都要出来了,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男人的气息包围着的时候,恒景终于放开了她,一下又一下带着某种比往常更浓烈百倍的隐忍啄吻着他,喃喃道:“阿颜,阿颜……” 时颜狠狠吸了好几口气才缓了过来,找回了失智,听到耳边男人仿佛找到了主人的小狗一般不断轻唤她的声音,她微愣,心里又酸又软又柔,便是四肢还酸软着,还是使劲抬起手抱住了他,刚想温柔而浪漫地回一句:“我在。” 身上的男人就突然整个人压了下来,头深深埋在她的脖颈里,猝不及防的时颜差点被他压得背过气去,方才盈满胸膛的温存和柔软仿佛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一般。 她下意识地暗暗磨了磨牙,十分怀疑,恒景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报复她瞒着他肆意行事这件事! 然而,下一息,她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绵长而有节奏的呼吸声,不禁一怔,呆呆地躺了一会儿,才抬起手,尽量轻柔同时十分艰难地把趴在她身上的男人推到了一边去,一只胳膊撑起上半身,借着烛光细细地看了身旁的男人好一会儿。 她这时候才发现,恒景瘦了许多,脸部线条比以前削薄多了,显得他真个人比以前冷峻犀利了不少,眼睛下方有很重的黑眼圈,脸色也不怎么好,有些青白。 想起方才周仰说的话,时颜眉头紧皱,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这男人又怎么折腾自己了。 想来他是真的很累了,只是长年养成的警觉性使然,才在她接近的那一刻起了来,但脑子估计还很迷糊罢。 确认她无害后,就又忍不住睡了过去。 实在是让人心疼又怜惜,连因为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气都生不起来了。 时颜嘴角微扬一个柔软的弧度,就这样单手托腮看了恒景好一会儿,手指轻轻地、温柔地描摹着他的五官。 不知道什么时候,蜡烛熄灭了,天边也开始透出微弱的白光。 这几天连夜赶路,时颜其实也疲惫至极,不知不觉中就倒了下去,也陷入了梦乡。 这一晚,许是因为回到了恒景身边,时颜在梦中都感觉是甜的。 第二天清晨。 一晚上没睡的周仰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急不可耐地走到了都督的营帐前,感觉营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不禁压低声音道:“都督和夫人起了吗?” 门口的其中一个侍卫立刻也压低声音回:“回禀周副将,还没起。” 周仰微微挑眉。 真难得,这段日子以来,都督便是好不容易合上眼睛睡一会儿,也是很早就醒了。 常常让他们苦恼不已。 看来夫人回来了,就是不一样。 对都督而言,夫人就是最好的药。 周仰心里忍不住一阵欣慰,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咳一声道:“昨晚夫人进去后,营帐里可有什么动静?” 说到这里,周仰忍不住老脸一红。 他……他可不是想偷窥都督和夫人的私生活!他只是作为都督的副将,担心都督昨晚有没有被突然出现的夫人吓到罢了! 毕竟都督这一段时间的精神状况都很不好,过喜过悲都是不可以的! 第325章 这是你可以看的女人吗(二更) 侍卫不清楚自家周副将在想什么,有些奇怪地看了周仰一眼,才道:“昨晚夫人刚进去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些动静,似乎是都督被吵醒了,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周仰有些怔愣,努力维持脸上的严肃表情。 他虽然没什么经验, 但这些年天天跟军中那些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混在一起,荤话是听了不少的。 如果……什么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快。 都督便是身体状态再不好,也不至于很快! 他可记得,连他老家的猪崽子都不会那么快! 应该是都督太累了,所以昨晚很正常很纯洁地和夫人睡觉了罢! 周仰自觉找到了答案,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既然都督难得睡了个好觉,你们便不要唤醒都督了。 我一会儿去跟军中那群兔崽子也说一说,今天如无要事,都不许去打扰都督。” 也幸好,如今他们与韩圻年达成了“休战”的协议,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也不敢轻易来惹他们,本来便没什么十分紧急的事。 几个侍卫立刻行了个礼,齐声道:“是!” 周仰最后看了营帐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身为主帅的都督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他这个做属下的却不行。 夫人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又为什么偷偷回到了都督的军中,他得尽快弄清楚,才好部署下一步的动作。 时颜没想到的是,她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了来。 而她起来的时候,恒景还没醒,正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睡得很沉。 恒景这样放任自己毫无警觉性的模样, 时颜还是第一次见, 不禁有些无奈又心疼。 这足以看出,这家伙这段时间有多折磨自己,才会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疲累。 她窝在恒景怀里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要起床,然而她刚有动作,睡梦中的男人就眉头紧皱,轻哼一声,一把收紧搂着她的手臂。 时颜:“……” 她是不介意陪他一起睡啦,可是这几天连夜赶路,她都没时间洗澡,只能简单地洗脸漱口,以及用湿毛巾稍微擦一下身子。 昨晚精神疲累又情之所至就算了,现在她精神充足脑聪目明,想到自己身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汗水和灰尘,就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刻扎进清水里把自己洗干净。 她又一次想把搂着她的那只胳膊移开,可是不出意外的,她刚把那只胳膊移开些许,男人就有所察觉一般猛地把她搂得更紧。 尝试了好几遍后,恒景似乎不耐烦了,把她紧紧搂进怀里, 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间,轻轻蹭了两下。 仿佛在安抚什么小动物,企图让她乖一些一般。 时颜不禁好笑又好气,头一回知道恒景还有这般仿佛难缠的小狗一般粘人的一面,想了想,她凑到他脸边轻轻吻了吻,柔声道:“恒景,我只是想去洗漱一下,洗漱完后就回来陪你睡好不好?” 她说完后,面前的男人突然把眼睛张开了一条缝,一双凤眼略显无神地看着她。 时颜心里咯噔一下,不确定他是不是清醒了,抬起手在他面前扬了扬,继续柔声道:“你先放开我一会儿,好不好?放心,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男人显然是还没清醒的,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很乖地点了点头,搂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时颜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已是又一次闭上眼睛似乎睡了过去的恒景,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不禁满怀怜惜地又凑过去吻了吻他,才下床,披上外衣,走到了门边,轻轻撩起帘子。 外头的侍卫立刻转过身来,朝时颜行了个礼,似乎万分紧张地道:“夫……夫人醒了?” 这么久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军营里出现这样贵重的娇客,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时颜先是朝外面看了一眼,普通的士兵本来便不会轻易到主帅的营帐附近,但此时这个营帐旁边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安静得都不像是在军营里了。 时颜心里了然,只怕是周仰他们与其他将领说了什么,让他们今天都不要来打扰他们罢。 察觉到旁边的侍卫见她一直不说话,似乎有些无所适从了,时颜这才收回眼神,看向他微微一笑道:“我想洗漱沐浴,不知道可否麻烦你准备几桶热水和冷水过来?以及准备一些洗漱的用具。” 昨晚天色太晚了,而且她所有心思都在恒景身上,因此没仔细看营帐里都有什么。 方才她大略看了一眼,便发现这不愧是主帅的营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办公区生活区分得十分清楚,还有专门用来沐浴的木桶。 只是此时里面自然是没有水的。 侍卫被眼前女子柔美明艳的笑容晃了晃眼睛,一时竟忘了回话。 站在他身旁的同伴暗暗抚了抚额,连忙挤上来抱拳道:“好的,属下们这就去准备夫人要的东西。” 一边说,一边暗暗地用脚踢了踢旁边的侍卫。 这是你可以看的女人吗!小心都督醒了后剁了你喂狗! 时颜自是看出了他们的小动作,只是也没说什么,又是微微一笑道:“麻烦你们了,一会儿你们把东西放在营帐门口,我来取便行,不用拿进来。” 虽然恒景似乎睡得很熟,但时颜不会忘记昨晚他察觉到她进来后,一跃而起的警觉模样。 他之所以会安心熟睡下去,是因为在他身边的是她。 时颜希望恒景能好好地休息,因此这会儿,不让其他人进入这个营帐比较好。 说完,她便放下帘子,走了回去。 两个侍卫不禁互相看了一眼,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了夫人这么做的用意,不禁暗暗感慨。 难怪都督会这般迷恋夫人,甚至还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么漂亮温柔又体贴的女子,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哦! 很快,时颜要的水和洗漱用品就送来了。 时颜轻手轻脚地一桶水一桶水地提进去,也幸好她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提几桶水这种小事还是难不倒她的。 在准备洗澡水的时候,时颜还让一个侍卫去把她当时留在了马上的行李带过来了。 做好所有准备后,时颜移了移遮挡用的屏风,确保在床的位置看不到她这边后,才脱下衣服,进到了浴桶里。 感觉到温暖舒适的热水浸泡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时,时颜忍不住轻舒一口气,舒服得眯起了一双桃花眸。 虽然这里的条件不是很好,但可能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她比在别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心,这个澡也洗得格外舒心,舒服得仿佛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来了。 她悠闲地趴在浴桶边缘,嘴里不自觉地轻轻哼着小曲。 因为过于放松,她一时没察觉,身后悄然传来的脚步声。 直到,闭着眼睛享受这悠闲时光的时颜感觉到一片黑影笼罩了过来,猛地睁开了眼睛,然而,她还来不及发出什么声音,一双熟悉的矫健胳膊就伸了过去,紧紧地圈住了她细瘦纤细的肩膀,男人明显有些不同寻常的沙哑嗓音随即响起。 “阿颜,真的是你。” 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感慨,和浓浓的叹息。 似乎是还没从昨晚的一切都是梦这件事中走出来一般。 第326章 兴师问罪(一更) 时颜:“……” 时颜:“!!!” 她下意识地猛地扎进了水里,只露出一张有些惊慌失措的脸,也不敢转头,有些结巴地道:“恒景,你……你醒了……” 卧槽,怎么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醒! 而且, 他竟然就这么大咧咧地走过来了,耍流氓啊这家伙! 恒景看着面前那乌黑湿润的发顶,和清水遮不住的白皙柔美线条,原本因为察觉昨晚的一切不是梦陡然而起的恍惚和惊喜都似乎化作了身体里不断涌动的热源,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还伸出手拨动了一下水面,嗓音暗哑道:“我昨晚睡觉了?怎么不把我叫起来。” 虽然昨晚的记忆有些模糊, 如在梦中,他还是有些隐隐约约的印象的。 印象中,阿颜咬了他的脖子,还……舔了舔…… 恒景眼神幽深,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昨晚被咬的地方,一双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水桶里的女子。 时颜虽然没有转过身去,还是感觉到了男人那充满了侵略性的眼神,她身体也忍不住急剧发热,脑子有些无法转动,呐呐道:“我看你很累……你、你先出去,我还要洗澡!” 恒景拨动水面的手顿了顿,突然探进了水里,轻轻抚上时颜的肩膀,嗓音微哑道:“我帮你。” 时颜:“……!!!” 不等她满脸羞愤地说什么,男人低低哑哑、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沉重和委屈的声音就响起,“阿颜,你可知道, 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 想这个词, 无法道出他心情的十分之一。 自听到她遇袭失踪那一刻起,他就感觉自己的世界再一次被三年多前听闻她没了的乌云笼罩。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是抓住她了,原本以为不会再轻易失去她…… 这一回,阿颜愿意接纳他,愿意接受他的保护,他以为,他们的结局会和三年多前不同。 可是,这次的事情让他知晓了,若是他没有看好她,她还是会出他眼前消失的。 他还是会再一次……失去她…… 时颜微微一愣,感觉到恒景握着她肩膀的那只手的力度一点一点加大,甚至让她感觉到了一丝疼痛,不禁皱了皱眉,尝试着轻唤了一声,“恒景?” 却没有回复。 她抿了抿唇,暗叹一口气,终是抵不过心里的愧疚和疼惜,毅然决然地转过身,看到男人微微一怔后,猛然瞪大的凤眸, 张开手臂快速地抱住了他劲瘦的腰,一张脸却终是忍不住红了个彻底,喃喃道:“可能你昨晚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罢。抱歉,这次瞒着你做事,让你担心不安了,我并不想伤害你……” 女子光滑湿润的手臂仿佛水草一般缠着他的腰肢,恍惚间仿佛缠在了他心上。 回想起方才在眼前一闪而过的艳丽景色,恒景感觉自己又一次要爆炸了一般,紧紧抱着她,让她更贴近自己,仿佛这样能稍微缓解他身上仿佛要把他融化了的热度,嘴角微抿道:“你让我这般担心,一句抱歉就够了?” 虽然心里有些郁闷,不,是十分郁闷,但恒景知晓,若让面前的女子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感受先放到一边。 她本就不是心中只有情爱的女子,在她心里,大兴和大兴的百姓,只怕都比他重要。 一想到这里,恒景心里就忍不住浮起几分阴沉戾气,抱着她的力度不自觉又加大了一些,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这样,她就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他。 时颜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抗议了,忍不住皱了皱眉,推了恒景一把,低低道:“不管怎么样,先让我洗完澡再说。” 这是兴师问罪的好时机嘛! 她都羞囧得不行了。 恒景低头眼神幽深地看着她,突然哑声道:“阿颜,你看,我的衣服都被你弄湿了。” 时颜:“……” 所以,都是她的错? 一声不吭地跑过来的人不是他么? 恒景继续沉声道:“这个浴桶也挺大,多一个人进去也可以。” 时颜:“……” “所以,”恒景突然俯下身子,抱着她的手暧昧而隐忍地下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让我帮你洗?” 时颜:“……!!!” 正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时颜心里羞愤不已,竟爆发出了非一般的力量,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男人,把身子又缩回了水里咬牙道:“给我出去!” 恒景被推得踉跄了几下才站稳了,看到女子红透了的脸色,知晓自己踩她尾巴踩得太过了,只是心里终有些患得患失,嘴角微抿看了时颜一会儿,突然转身,低低哑哑道:“我不看你,你洗罢。” 他现在的情况是,不能容忍阿颜离他太远,也不能容忍她消失在他眼前。 时颜:“!!!” 她不由得瞪了男人的背影一会儿,只是心里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情,看他确实挺君子的,说好不看就真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能暗叹一口气,从水里浮了起来,尽量淡定地开始洗澡。 恒景原以为眼睛看不到了,身体里的躁动就能停下来,但眼睛看不到的结果是,他其余的感官格外敏锐,从后面传来的水声、飘过来的香皂味道和女子一举一动的微小动静,都清晰得仿佛能在他眼前浮出画面。 加上方才,他匆匆一瞥的艳丽景色…… 恒景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到了极致,身体里有股巨大的能量急需立刻找到发泄口,甚至让他有一种下一息就要被这股能量控制理智的感觉。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暗暗呻吟一声,觉得自己绝对在自我折磨。 也唯有身后那个女子,能让他即便被折磨得这般痛苦,也甘之如饴了。 因为一个男人就杵在她面前等她洗澡的场面过于怪异,时颜也不敢再像一开始那般悠闲了,几乎是快速地洗了个战斗澡,就小心翼翼地从浴桶里走了过来,拿起挂在屏风上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擦身体,就穿上了准备好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后,她一边擦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一边朝不远处的男人走过去,道:“我好了……” 话音未落,那仿佛已是石化了的男人突然一把转过身子,不由分说地拽住她的手腕,就扯进了他的怀里。 第327章 如此诱人的他(二更) 时颜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毛巾也掉到了地上。 只是,不待她说什么,她就感觉到了恒景身上那不同寻常的热度,和比平时要硬上许多的肌肉线条,嘴巴不禁微微一张,刚想问他这是怎么了, 抱着她的男人就揽紧她的细腰,带着某种说不尽的欲念狠狠吻了下来。 时颜微张的唇却是刚好方便了他攻城略池。 时颜被吻得全身发软,只能紧紧拽着他的衣服才没有失态地滑下去,只是此时的男人就仿佛某种野兽一般,不停地侵略眼前能接触到的一切领地,时颜有些被他这模样吓到, 下意识地不停往后退。 然而,不管她怎么退,都没办法避开眼前的狂风暴雨,她退一步,面前的男人就前进一步,由始至终都把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仿佛要这样把她禁锢一辈子一般。 最后,时颜都被亲得有些神智模糊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耳边立刻响起“哐啷”一声,下一息,她就感觉自己被什么绊倒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感觉抱着自己的男人旋转了一下身子,把她从下方转到了上方,随即耳边传来一阵巨响,时颜感觉抱着自己的胸膛似乎颠簸了一下,不由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 他们竟然倒在了用来遮挡浴桶的屏风上。 也幸好这屏风虽然是木质的,但为了便于携带, 做得十分轻薄,人摔在上面应该不会被咯着。 时颜眉头微蹙,看着底下眸色幽深暗沉地看着她的男人,正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个紧张的声音,“都督,夫人,可是营帐里发生什么了?可需要属下们进来帮忙?” 时颜:“……” 她该庆幸恒景军中的人都训练有素,这种情况不会擅自闯进来吗? 否则他们这模样被看到了,哪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恒景的眼睛依然紧紧黏在时颜身上,嗓音低沉道:“没事,不许进来。” 不是“不用进来”,是“不许进来”。 时颜又不禁默然了一会儿。 她觉得,这情况,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的,估计都会想歪。 外面诡异地寂静了几许,随即传来一个带着几分微妙的应答声, “是, 属下知晓!” 时颜暗叹一口气,这下子脑子是彻底清醒了,也顾不得羞囧了,轻轻敲了敲在地上躺得很安然一点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的男人,道:“快放开我,这样躺着很脏。” 谁料,面前的男人就像一个在闹脾气的小屁孩一般,一把抱紧她,还按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脑袋按进他怀里,沉声道:“不放。” 顿了顿,似乎想到了她后面那句话,又加了一句:“躺在地上的人是我,你不脏。” 时颜不禁嘴角微抽。 所以,她是不是还要感谢他? 她没办法,只能柔声道:“我又不是不给你抱,起来再抱不行吗?” 又不是小孩子了,稍微表现出一点成人的体面不行吗? 这一回,恒景沉静了好一会儿,才忽然低叹一声,沉声道:“阿颜,我先前是真的以为,我再也没办法抱你了。” 时颜的心微微一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所幸,恒景也没有再任性下去,抱着她站了起来,双手下滑握着她的手,一双仿佛沉淀着浓浓伤痛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低声道:“阿颜,不要再这样吓我了,好吗?我好不容易把你等回了我身边,实在不想再一次失去你。” 过去那三年多的灰暗绝望的日子,他是真的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何况,如今跟过去三年多还不同。 先前,便是他对阿颜再有执念,心里却清楚,阿颜并不属于他,也觉得,阿颜不可能属于他。 那时候的绝望,与其说是失去爱人,不如说是说去了为之奋斗的目标。 而如今,阿颜奇迹般地回到了他身边,而且,原以为不可能属于他的人,竟然也属于了他。 他可以与她这般亲近,做尽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甚至可以展望有她陪伴的未来。 他无法想象,若是在得到这无上的幸福后,突然失去了她,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从阿颜在西南道遇袭到现在,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他却仿佛过了一辈子。 时颜仿佛被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伤痛刺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禁反握住他的大手,嘴角微抿道:“不会了,我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让你这么担心不安了。 恒景,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 说到这里,她眼神不禁变柔,带着某种夙愿即将实现的感动和激动,嘴角微扬,轻轻咬了咬下唇道:“很快,我们就都可以从过去那将近十年的噩梦中解脱了。 恒景,这些年,其实我一直很想回我们进宫前买的那个院子看看。 等一切结束后,我们就回去吧。 虽然小茉莉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我觉得,他们在天之灵,也是希望被我们带回去的。” 那个才是她来到这个世间后,真正意义的家。 这些年,她甚至都不敢去想那个院子,就怕一想,心就会变软弱了,就无法继续和韩圻年对峙了。 可是如今,在这噩梦般的一切即将画下休止符的现在,她终于敢再一次打开脑海中那尘封的记忆。 她其实,一直很想很想回去…… 恒景眼神微颤,这天底下能理解她这种浓烈得仿佛能灼伤自己的感情的人,也许只有他了。 意识到这点,恒景心里某个阴暗狠厉的角落,似乎得到了几分安抚。 他不禁微微扬唇,凤眸中的伤痛消散了一些,抬起一只手轻柔而怜惜地抚摸着时颜有些发红的眼角,低声道:“好,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就回去。” 回去,真正属于他们的家。 时颜的心微微一动,仿佛被恒景话语中那满溢的温柔轻轻撞了撞,下意识地抬眸,看着面前白皙俊秀的男子,突然就觉得,无比情动。 就连他脸上因为晨起长出的小小的青色的胡渣,都觉得性感得不得了。 简直要命。 时颜不自觉地握紧了恒景的手,轻轻抬起脚尖,眼中成熟沉稳的男人一瞬间仿佛与年少时那个俊秀青涩的少年重合到了一起,给她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第328章 醋意熏天(第一更) 时颜仿佛受了蛊惑一般,轻轻抬起头吻了吻恒景的唇,蜻蜓点水般一扫即过,可是却让人分外迷恋。 随即,她把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低低道:“其实,这段日子我也很想你。” 女子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小女儿娇态, 似撒娇似抱怨,轻易地便让听的人心醉。 恒景嘴角的弧度不禁越扬越高,这段日子的伤痛不安一瞬间仿佛被盈满胸膛的温暖柔情覆盖,心里的不甘阴霾也似乎随着女子的这句话一扫而光。 他不禁暗叹一口气,竟然这般轻易就被安抚了。 好像在她面前,他的底线总是一退再退, 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便似乎别无所求了。 他抱紧她, 细细地感受这种久违的温暖柔软,说出口的话却故意带了几分冷淡,“我还以为,有那刘将军陪着你,你都要忘了我是谁了。” 时颜微愣,脑子里的小警铃顿时响起。 恒景对刘津江本来就充满敌意,他知道这回掳走她的人是刘津江后,对他的不满和敌意定然更深了。 想起前几天,她让人去望京救出刘津江,并打算把他拉回自己阵营的事,时颜心里猛然爆发出一股心虚,轻咳一声,脑袋讨好地在恒景怀里蹭了蹭,嘿嘿笑道:“怎么可能,这天底下其他男人都不能与你比,在我心中,当然是夫君你最重要。” 她记得, 恒景很喜欢她唤他夫君, 特别是他们两个相认后, 他总是想方设法套路她,让她重新唤他夫君,有种莫名的执着一般。 恒景的眉头猛地一蹙。 他心里虽然对那个男人很愤怒,甚至想一刀把他砍了,但他知晓阿颜对他自始至终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也相信阿颜对他的感情,所以,他倒不担心阿颜会因为这一趟,心思就会发生什么变化。 方才之所以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对那个男人的不满,以及想稍微调侃一下怀里的女子罢了。 只是,阿颜的回复却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自从她不再在他面前演戏后,就没有再主动唤他夫君了,只有在他的一再要求下,或者做错了什么事想讨好他时,才会这么叫他。 恒景心里忽地掠起一股不安和深深的愤怒,突然把时颜从怀里拉开,紧紧握着她的手臂,凤眸暗沉, 抿唇道:“可是那男人做了什么?!” 那男人对阿颜的心思, 他再清楚不过。 如果他知晓了他掳走的女子就是阿颜…… 恒景感觉心里头的火气猛地窜上了脑海,他不自觉地要紧牙关,一字一字地道:“阿颜,你可是隐瞒了我什么?” 时颜:“……” 这男人也太敏锐了吧。 如果她这时候说,她找了人去招安刘津江,她怀疑这男人会疯了,被气的。 可是,这件事也不能一直瞒着他,事实上,如无必要,她并不想隐瞒他任何事情。 毕竟,他是她未来想一直携手走下去的人啊。 时颜忽地,眉头紧皱,抿了抿唇,轻轻嘶了一声。 恒景一愣,以为自己弄疼她了,连忙放松手劲,眉头紧蹙,“阿颜?” 时颜瞅准时机,一把朝恒景扑了过去,恒景猝不及防,就这样保持不住平衡,又坐回了地面上。 只是,跌倒的时候,还不忘一手揽着时颜的腰,防止她磕到碰到。 恒景有些愕然地看着时颜,倒是一时忘了方才让他怒火攻心的事。 时颜轻咳一声,凑上前抱着他,似乎带了几分抱怨地道:“不这样,你会愿意听我解释么?” 恒景眉头又忍不住蹙了起来,只是这回,不待他说什么,怀里的女子就噼里啪啦地道:“他没对我做什么,事实上,在林也他们找到我之前,他都不确定我是谁,嗯,就是有点怀疑吧。 他当初把我掳走,不过是想找机会接近韩圻年,毕竟他当初是背叛了韩圻年离开的,如果没有一个有价值的筹码,韩圻年不可能愿意见他。 所以一开始,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有价值的筹码罢了,他也不屑于对我做什么。” 听了时颜这番话,恒景的眉头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那家伙这般想尽办法要亲眼见到韩圻年,他很清楚他的企图。 他想替阿颜报仇。 那家伙,先前在他面前挑衅,要把阿颜的尸骨带走便算了,如今,竟然连替阿颜报仇都跟他抢。 他凭什么? 只是,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怀里的女子再一次打断了他,“林也找到我后,刘津江也被大兴朝廷的人抓了,一直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里,我在那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不过……这天底下,只有他知晓能救阿樱的火绒草在哪里,以及,青蔓在哪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何况,这么多年来,我与他之间还是有些主从情分的。 所以,在得知韩圻年谋反后,我派了人回去救他,并打算说服他,重新加入我们。” 她最后那句话刚落下,就感觉恒景握着她腰肢的手臂猛地一紧,时颜不禁暗笑一声,撑着他肩膀坐了起来,看着他一片黑沉的脸色挑了挑眉道:“醋意熏人啊,恒大都督,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 恒景抿了抿唇,拼命压下心底的火气,却终是忍不住咬了咬牙道:“阿颜,你不可能不知道,那男人对你的执念有多深,你觉得,他会甘心像以前那般单纯以下属的身份待在你身边?” 他曾经掳走过她一次,就能掳走她第二次。 他不相信,这女子就没想到。 “我当然知道,”时颜嘴角不禁扬得越高,突然觉得这般醋意熏天的恒景也是说不出的可爱,突然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道:“我这回派人去招安他,一是为了他身上的那两个秘密,二是为了……全了我们先前的那份主从情谊。但若是他执念不改,我也只能与他分道扬镳。 恒景,我真正想像现在这般接近的男人,由始至终,只有你一个而已。” 所以,你大可以对自己、对她更有信心一点啊。 恒景微愣,竟难得地有些呆怔住了。 随即,时颜眼睁睁看到他眼帘微垂,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捂了捂唇,却掩不住他微微拉直、似乎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的唇线。 第329章 恒景的心愿(二更) 时颜感觉心里一下子被某种怜爱充斥满了,看着面前的男人,忍不住又想碰碰他,亲亲他。 她不禁在心里呐喊,过去七年,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对这么一个男人视而不见的! 简直太浪费了啊啊啊! 这样想着,她就忍不住喃喃出声, “啧,暴殄天物啊,就应该早点把你睡了。” 听到面前女子的话,恒景微愣,猛地抬眸,一双凤眸带着些许震惊和浓浓的暗沉看着她。 时颜顿时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神, 刚烦恼要怎么蒙混过关之时,外面传来一个有些紧张的声音, “都……都督, 夫人,午膳已是送来了,属下……属下放在门口,都督和夫人有需要的话唤属下一声便是。” 啊啊啊,他应该没有坏了都督的好事吧!毕竟从方才那声巨响来看,都督和夫人相当激烈啊! 但今天都督和夫人起得晚,已是错过早膳了,若再错过午膳,饿坏了怎么办。 都督便罢了,重点是夫人啊,夫人这么个娇弱的女子,在做了那般耗费体力的事情后还没饭吃,也太惨了! 时颜闻言,才意识到,不知不觉,时间已是到了中午了。 而她其实早就饿了, 本来想着洗完澡就让他们送膳食进来的, 谁知道洗到一般恒景就醒了,耽误到了现在。 恒景肯定也饿了罢。 时颜连忙要站起来,想唤外面的人把午膳送进来,然而,恒景却没有放她走的打算,一把收紧了揽着她的手臂,低头眼眸沉沉地看着她,“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颜:“……” 不过是一时色批上脑有感而发罢了,这男人要不要这么刨根究底! 她一时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脸色,眼神飘散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卖惨,“这件事待会再说罢,我饿了。” 恒景眉头微蹙,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时颜撇了撇嘴,“真的,这几天为了赶路,基本没吃过一顿正常的饭, 天天啃干粮,昨晚赶了一晚上的路, 还连块干粮都没吃呢。” 恒景眉头一下子皱得更紧了,看着她的眼神里透出几分指责,随即左手臂轻轻一撑,便抱着她站了起来,看着门口的方向淡声道:“把午膳送进来罢。” 外头诡异地静默了片刻,才响起了应答声,“是。” 随即,帘子被小心翼翼地撩起,两个侍卫捧着两个托盘走了进来,那小眼神先是鬼鬼祟祟地扫视了营帐里一圈,看到穿戴整齐的时颜和恒景后,似乎愣了愣。 却也不敢说什么,把托盘在放置在营帐正前方的长榻的小几上摆好后,朝他们两人行了个礼,道:“请都督和夫人慢用。” 便走了出去。 只是,脸上那迷茫困惑的眼神再明显不过了,连傻子都看得出来。 时颜:“……” 这些家伙,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不过,许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时颜只觉得胃里更空了,甚至饿得胃隐隐有些不适。 她这时候才想起,先前宗向南寄来的信里可是说了,因为前段时间的饮食不规律,恒景的胃也出现了问题,不禁有些懊恼。 她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件事呢!胃不好的人,怎么可以不吃早膳! 她这样一想,就忍不住拉起恒景的手腕,往长榻边走去,“走罢,要快点去吃饭。” 然而,她使了使劲,却发现拉不动后面的男人,不禁有些愣然地转过头去。 下一息,一阵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拂过,男人醇厚低哑带了点说不出的诱人意味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说好了,待会要跟我解释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颜:“……” 卧槽,这男人要不要那么执着。 时颜默默地望了望天,轻声道:“行,会好好跟你解释清楚的。” 她喜欢他,想与他更加接近这件事,本来就没想过隐瞒他。 只是,如今青天白日的,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没吃饭!这完全不是说这种事的好时机吧! 似是没想到时颜不但没有逃避这个话题,还一口应下,恒景似乎怔然了一瞬。 时颜却没再看他,再次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这一回,恒景总算配合她,乖乖跟着她过去了。 一看给他们准备的膳食,时颜的眉就微微蹙起。 一张不大的小几上,并列摆着两个托盘,一个托盘上只有一大碗白粥,和一些清淡的小菜。 另一个托盘上的饭食就丰富多了,有一碗白花花的米饭,和三个荤素搭配的菜,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那碗白粥,分明是给恒景准备的。 时颜觉得自己的心尖又忍不住有些隐隐发痛了,看着恒景道:“你的胃病怎么样了?” 她被刘津江掳走那会儿,他就折腾过自己一次。 她出了意外的消息传过来后,他定然又折腾了自己一次。 想到他天天吃的就是这玩意,时颜就愧疚得不得了,甚至恨不得代他受过。 恒景简单洗漱后,没什么所谓地在长踏上坐下,淡淡一笑道:“老样子,军医似乎拿我没辙了,这两天药都没有给我开。” 他察觉到了时颜脸上的心疼,心里虽然温暖而柔软,却掩不下心里的某个卑鄙想法,看着对面的女子道:“但现在你回来了,这点小毛病很快就能好了,我的身体向来硬朗,当初我在战场上被人砍了二十几刀都没死,只要你不再这般吓我,我应该是会长命百岁的。” 时颜不禁看着他。 恒景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句话的,她还是忍不住心疼,明知道他在用自己威胁她,还是忍不住上当,暗叹一口气,保证般地道:“好,我不会再吓你了。” 看出了时颜脸上的认真,恒景嘴角的笑容不禁多了几抹柔情,轻声道:“吃罢,这都是你爱吃的菜,看来是周仰与炊事班的人打了招呼,特意给你做的。” 平时满是糙汉子的军营里,哪里会做这般精致的饭菜。 对于那些将士来说,有肉有饭就满足了。 时颜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只是眼睛一直看着对面的恒景,眼神里带着自己也没发现的严肃。 连平时爱吃的菜,也似乎失去了兴趣。 恒景喝了几口粥,顿了顿,仿若不经意地道:“这段时间,你的行踪不好对外公布罢。” 时颜愣了愣,没想到恒景会突然说出正事。 只是思绪到底被他带偏了,点了点头,道:“你应该猜到了我设这个局的原因,如今韩圻年成了名副其实的反贼,到时候,只要我们举着匡扶皇室这面大旗攻打他,天底下大部分的百姓和朝堂上忠于皇室的臣子都会向着我们。 我们的行动也会顺畅很多。 如今太皇太后和卫家应该在赶过来的途中,在那之前,若让韩圻年知晓了这一切都是我们设的一个局,只会让他对太皇太后和卫家的追杀更加疯狂。” 所以,在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与他们汇合之前,还不能让韩圻年知晓,这是他们的一个局。 恒景闻言,挑了挑眉,突然轻笑道:“这样,这倒是全了我的一个心愿了。” 时颜微愣,不解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你的什么心愿?” 第330章 夫人说得对(一更) 恒景突然抬起手,探过身去轻轻抚了抚时颜的脸颊,低低一笑道:“这样,你就只能藏在我的营帐里,不能四处乱走了。” 时颜:“……” 这算哪门子心愿? 恒景却仿佛上了瘾一般,大拇指一直轻抚时颜的脸颊,继续低声道:“我从很久以前开始, 就想这样把你藏在我身边,让你不能再四处乱跑,也不让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看到你。 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时颜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一瞬间仿佛被他凤眸里的认真严肃蛊惑了似的。 可是,仔细想想,他这说的不就是……金屋藏娇嘛! 所以, 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 把她金屋藏娇? 时颜微囧,不禁轻咳一声, 眼神飘散了一下,让自己不至于被蛊惑得太彻底,轻声道:“行罢,那这几天就满足一下你的心愿。” 恒景在她脸上摩挲的动作似乎顿了顿。 时颜瞥了他一眼,故意撇了撇嘴,道:“我倒是担心,恒都督日理万机,把我丢在这里就没时间管我了呢。” 看着女子这娇嗔的小模样,恒景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泉,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嘴角不禁微微扬起,眼神带了几分炙热道:“自然不会。” 他从没想过,这个年少时几乎称得上是妄念的想法,竟然真的会有实现的一天。 而且,是在阿颜的允许之下。 若她真的愿意被他金屋藏娇,他又怎么舍得离开? 便是他到了外头,只怕也要归心似箭。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 不管哪里,都是他最想回到的地方。 恒景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热烈且带着某种时颜看不懂的深沉,仿佛看着她就能饱了似的。 时颜又气又好笑,故意板起一张脸,轻轻敲了敲他的碗,道:“行了,快吃饭罢,便是想做金屋藏娇这档子事,你也得有力气才行啊,什么都不吃哪有力气。” 恒景微愣,一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只是,面前的女子已是低下头,开始认认真真地吃饭了,他想着她方才便说肚子饿了,有些不忍心继续打断她,便暂时压下了心中的困惑, 也拿起碗慢慢地喝起了里面的白粥。 两人没一会儿就吃完了饭,外面的侍卫立刻进来把餐具收了出去, 另外拿了一壶热茶和一小碟还算精致的点心进来。 察觉到时颜有些讶异的神情,拿东西进来的侍卫憨憨地一笑道:“这些点心似乎是周副将遣人到附近的镇子里买回来的,方才周副将过来了,但说不想打扰都督和夫人,只把这碟点心给了属下,吩咐属下一会儿给都督和夫人送进去就走了。” 说实话,乍然在风格如此粗犷的军营里见到这些精致小巧的玩意儿,他也有些讶异。 时颜不禁微微挑眉,嘴角微扬。 周仰平时虽然沉默寡言,但心一向是很细的。 不管是方才特意给她做的饭菜,还是这一小碟点心。 那侍卫送完东西后,便退了出去。 时颜虽然刚吃完饭,有点饱了,但看着这做成小兔子形状的可爱糕点,还是忍不住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她察觉到一旁的恒景一直在看她,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你可是也想吃?” 说着,把自己已是咬了一半的糕点递到了恒景唇边,恒景垂眸看了一眼,嘴角笑容柔和,张嘴咬了,细细咀嚼吞下,才轻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周仰竟然这么会讨女子欢心。” 看到阿颜这般展露笑靥的模样,他就有些移不开眼睛,心里忍不住便给自己身边这个沉默寡言却分外靠谱的副将记了好几笔功劳。 糕点的味道虽然普普通通,但吃甜食就是会让人心情愉悦,时颜笑眯了眼睛,端起面前的热茶浅酌了一口,道:“周副将一向是个细心的人,你身边能有这么一个靠谱的下属,是你上辈子积了福。” 啧,说起来,恒景身边很多人才,都是她曾经十分眼红,想抢过来的。 恒景见时颜嘴角边沾了点糕点屑,不禁轻轻靠过去,抬起右手用大拇指帮她轻轻抹去了,微微笑道:“是,夫人说得对。” 这久违的称呼让时颜竟一时有些晃神,不自觉地抬眸看着面前笑容温柔宠溺的俊秀男人,心里突然就温热一片。 像如今这般和恒景简简单单说话的时光,似乎已经阔别很久很久了。 随即,两人便这般优哉游哉地靠在长榻上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时颜向恒景细细地说着自己被掳后发生的事情,恒景把她的右手握了过来,和她十指交握,细细摩挲着,偶尔回应她一两句。 当听到时颜说,太皇太后和卫家察觉到了她的真实身份的时候,恒景的动作顿了顿,看着时颜眉头微蹙,“他们察觉出你的身份后,是什么态度?” 这件事,他是第一回知道,阿颜先前给他的信件中从没提起过。 不过这种事,也确实不适合在信里说。 时颜低低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感慨和无奈,“他们的态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先前,我不是没想过若身份被他们发觉,我们双方会处于什么立场,但我从没想过……” 时颜顿了顿,低声道:“皇祖母会说,不管什么时候,她和卫家,都会是我身后最坚实的力量。” 那是她在她还是女帝时,皇祖母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恒景微愣,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太皇太后可是想扶持你?” 时颜眼帘微垂,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也不确定,但她话里话外,确实像是这样的意思。” 这个情况也是恒景先前没有预料到的。 他沉默片刻,突然嗤笑一声,道:“以太皇太后的精明,她定然也早已看出来了,大兴的所谓皇室,早已是式微了。” 若不是皇室无能,大兴朝堂又怎会沦落到被区区一个臣子把控的程度! 阿颜已经是这个无可救药的皇室里,最后出现的一个有能力的人。 只是,面对那样一团糟的情况,那时候刚被迫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便要面对这一切的阿颜,便是再有能力,也没有那个根基去跟强大的敌人抗衡。 太皇太后和卫家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扶持皇室,但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如今的皇室,已是找不出一个能担起重任的人了! 这也是韩圻年毫不犹豫造反的原因。 虽然朝廷里确实还有一些死板迂腐的臣子存在,但更多的所谓支持皇室的臣子,只是因为不愿意承认韩圻年,也找不到别的可以支持的人,才坚持这么说罢了。 这个大兴注定要易主,只是,要易给谁的问题罢了。 恒景说完,看向时颜,刚想说什么,却猝然发现旁边的女子嘴角微抿,眉头微蹙,似乎在为什么在感到苦恼,不禁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阿颜,你在想什么?” 第331章 我的以后都与你有关(二更) 时颜静默片刻,看向恒景道:“我在想……以后的事。” 恒景似乎并不意外她这个答案,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双漂亮的凤眸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不管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陪在她身边。 时颜原本有些紧绷的心情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 一下子就融化了,不禁扬起一个笑,道:“我先前都只想着要找韩圻年复仇,都没有好好想过,复仇之后要怎么做。” 其实不是不想想,而是有意地没去想罢。 因为, 她心里总是在不停地告诉自己,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时颜了, 现在她的身份,是留侯府的苏妙音,也是恒景的妻子。 在这般注重血缘关系的古代,她没了代表大兴皇室的血缘,似乎就同时失去了某些资格。 可是现在的情况似乎变得,她不得不去好好思考她的以后了。 恒景看着她,微微一笑,“现在想也不迟,若觉得烦恼,也可以与我商量。” 顿了顿,他低声道:“我不介意你多依赖我一些。” 时颜微愣,不自觉地看了恒景一会儿,突然似乎有些好奇地道:“我好想也没问过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恒景微微挑眉,笑了,“我的打算没什么好听的,很无聊。” 时颜看了看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双手撑在他的膝盖上,似乎被彻底挑起了兴趣,眼眸微亮道:“没关系,跟我说说吧。” 恒景眼眸一眯,抬起手十分熟练地把人捞进了怀里抱住,下巴搁在时颜的头上,低声道:“真的没什么好听的,重新遇见你后,我能想到的以后都与你有关,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支持你。” 重新遇见阿颜前的打算,就不说了。 他怕吓到这个小傻子。 我能想到的以后都与你有关…… 时颜的心猛地跳了跳,心里仿佛化开了一颗糖,甜滋滋的,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主动抬起手抱住面前男人的腰身,低声道:“自我重生后,其实从没有想过要再坐上女帝的位置。最开始, 我只是想把韩圻年踩下地狱,替惨死在他手下的伙伴复仇而已。” 事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受控制的了? 现在想来,是从她知晓了薛寻在西南道反叛后开始的。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薛寻被当做叛贼, 被千夫所指而死去,因此毅然决然地借助了恒景的力量去救他,就这样走上了一条和大兴朝廷对立的不归路。 随后,为了更好地管理他们占据下的西南道,也为了积累更多的力量和韩圻年抗衡,她找回了余寻归,最后,还和皇祖母还有卫家重新有了联系。 时颜想到这里,不禁暗叹一口气,“如今,确实也不是说要撒手不管就能撒手不管的。” 恒景低头看了怀里的女子一眼,在她发顶上吻了吻,低声道:“你想回到那个位置上吗?” 时颜躺在他的怀里,只觉得无比的心安,想了想道:“没有什么想不想的,我只能说我不反感。如果,能有更合适的人选的话,我会全力帮助他坐上那个位置。” 恒景只静静地看着她,顿了顿,时颜又道:“何况,皇祖母和卫家的想法,我只是猜测的,他们是不是真的那么想,我也不确定。 若他们其实另有想法,我还是希望能用一种不与他们对立的方式,结束这场战场。” 这个国家再也经不起更多战乱了。 如果,皇祖母和卫家有另外想扶持的人,或者,卫家的人自己想要这个天下。 那么,如果确定他们是可靠的,可信的,把这个国家交到他们手上,也未尝不可。 至少,她是相信她的皇祖母的。 事情总要落幕,只是要看看,是以何种方式落幕罢了。 恒景静默片刻,突然低声道:“他们是什么想法,等他们与我们汇合了就知晓了。” 时颜一愣,不禁抬头看着他。 恒景淡声道:“若他们当真打算继续扶持你,他们定然会有相应的行动,阿颜,别的你先不需要考虑,你只需要考虑,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一切便可。” 时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轻而坚定地“嗯”了一声。 随即,两人没有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抱坐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吃饱喝足了总会犯困,时颜靠着恒景的胸膛,只觉得这比床上的枕头还要温暖舒适,不知不觉就困意上涌,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她轻轻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正想顺势小睡一会,就突然感觉抱着她的男人突然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阿颜,你可记得,你还没与我解释,你吃饭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句话…… 说应该早点把他睡了的那句话…… 时颜脑子一个激灵,方才涌起来的困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不禁默默地望了望天。 她不是不想解释,而是现在时机不对啊。 虽说饱暖思**,可是现在可是大白天,他身为堂堂一军主帅,总不好白日宣淫吧。 她正暗自琢磨着要怎么再次蒙混过关,外头侍卫的声音就响起了,“都督,夫人,周副将和林阁主来了,想有事想与都督和夫人商讨。” 来得正好! 时颜立刻从恒景怀里跳了下来,道:“请进来。” 恒景顿时眼眸一眯,一把握住就要逃走的女子,把她再次拽到了自己怀里,在她耳边沉沉地道:“又想逃?” 卧槽! 周仰和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来,这男人就不能注意一下形象吗? 时颜连忙瞪了他一眼,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察觉到男人脸上的不满和两人独处被打扰后的戾气,时颜默了默,终是忍不住暗笑一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急什么,晚上再与你说。” 恒景的心微微一跳。 有心想多问几句,女子已是一脸淡然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做出一副面见外人的端庄模样。 他眉头微蹙地看了时颜一眼。 他怀疑她在故意捉弄他,说这些让人心痒难耐的话,却又不负责任地抽身而去,独留他一个人如被火煎。 这些事,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 罢了。 恒景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 不管她做什么,她开心便是。 时颜刚刚做好,帘子就被撩开,周仰和林也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在他们面前站定,刚要行礼,周仰就莫名地背脊一寒。 . 第332章 夫人身边的都督(一更) 周仰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就看到不远处的都督正眼神暗沉地看着他,不禁:“……” 他也不想这么不识趣打扰久别重逢的都督和夫人啊!这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汇报么! 而且,都督你都已经和夫人独处一整个晚上加大半个白天了,还不够么! 时颜察觉到了周仰的视线,不禁暗暗地瞪了一旁还在闹别扭的某男人一眼,笑着对面前的两人道:“林也, 其他人都已是安顿下来了罢。” 林也知晓她说的是跟着他们过来的人,微微一笑道:“都安顿好了,夫人请放心。 属下这回斗胆打扰都督和夫人的雅兴,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太皇太后和卫家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时颜微愣。 皇祖母和卫家的人是在望京出事那一天便逃走了,如今离望京出事才过了三天,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他们的消息了。 时颜立刻道:“可是知道太皇太后他们在何处了?” 一旁的周仰立刻抱了抱拳, 道:“是, 方才,我们负责到附近集镇上采买东西的兵士在采买回来的东西里发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竹筒,里面正是太皇太后他们写来的信,上面盖了卫家的印章,属下已是仔细对比过了,确实是卫家的印章没错。 上面写,他们如今在灵州,正通过一条没什么人知道的小路赶过来,到时候到了坊州,希望我们能派人过去接应一下他们。” 坊州隶属关内道,是关内道和河东道交接的一个州,从坊州到这里,就一天左右的路程。 时颜却忍不住皱了皱眉,“这种传信方式也太鲁莽了罢,便是都督军中的人,也不一定都能信得过,他们这般随意把信笺丢下, 若是被某个心怀异心的人看到了可怎么办才好?” 周仰立刻道:“属下知晓夫人担心这是韩圻年或旁人的阴谋,但属下觉得, 卫家的人不是随随便便用这种方式传信的。 事实上,这个信笺是从给都督采买的药里发现的,它被好好地抱在了其中一包药里,刚才负责煎药的兵士要煎药时才发现的。” 时颜眼神微深。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个军营里能负责恒景的药材采买和煎药的人,定然都是恒景绝对信得过的人。 只怕卫家的人早就派了人在恒景军营边待命,恒景先前一直有关太皇太后他们联系,只怕太皇太后他们是知道恒景最近身体不好的事的,因此发现军营里每天都有人固定去城镇上采买药材的时候,就猜到了那些药材是给恒景买的。 于是他们提前收买了药房的人,把这个信笺混进了给恒景买的药中。 时颜想了想,道:“信笺上可是写了他们大概还有几天到坊州?” 周仰愣了愣,似乎有些讶异,“是,他们写了一个具体的日期,说如无意外,这个月十七八号的时候就会到坊州, 离今天大概还有三天左右。 信笺上还写了一个具体的汇合地址。” 时颜挑了挑眉,轻笑一声道:“那我再猜一个, 你们是不是通常三天给恒景采买一次药。” 时颜说到这里, 周仰也知道她为什么知道卫家在信笺上写了具体的日期了。 他不禁佩服地看了时颜一眼,点头道:“是,负责照料都督身体的大夫说,都督的病情随心情变化太大,药也要经常根据都督的病情进行调整,所以每次大夫开的方子都会先抓两三天的药回来吃着。” 反正城镇离这里不远,大半天就能来回一趟,采买物资十分方便。 卫家的人定是观察到他们每次抓药都只抓两三天的量,才会在今天把信笺秘密传递给他们。 这样,即便他们是到了第三天才打开了包着信笺的药包,也不会错过与他们汇合的时间。 周仰不禁暗暗感叹,卫家到底还是不同凡响的。 这一环扣一环,显然不是临时起意安排的。 想到林也跟他说,夫人装死便是为了逼韩圻年谋反,只怕在夫人决定装死那一刻,卫家的人就开始布置这一切了。 确定了这个消息来自卫家的可能性很高后,时颜的心也松了下来,看了看林也和周仰道:“这样的话,你们便准备好人手,提前一天让人埋伏到卫家指定的地方去。 从离开了坊州开始,一路上监视着我们这边的人就明显增多,那些人来自各方势力,若让他们知道大兴的太皇太后和卫家来投靠我们,定会全力阻止。 你们要做的就是要不顾一切把他们安全带过来。” 周仰和林也立刻行了个礼,道:“是,夫人。” 周仰一边行礼,一边暗暗地看了自家都督一眼,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欣慰。 好像每次夫人在身边的时候,都督都很少发表对某件事的看法,或者决策,仿佛把这些都全权交给了夫人一般。 他从以前就发现了这点了,这回却是证实了他这个想法。 夫人生死不明时,他心疼都督夜以继日地工作,也就只有夫人在身边的时候,都督才会有这么悠闲散漫的模样。 周仰这回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眼见着事情已是说完,他行了个礼,道:“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下去准备了。” 时颜忽地看了什么动作都没有的林也一眼,见他也恰好抬起眼,朝她笑了笑,顿时明白了,林也还有事想告诉他。 而且,他没有立刻说,显然这件事,不太适合在周仰面前说。 她收回视线,朝周仰笑笑道:“劳烦周副将了,我还有点事要与林阁主说,周副将先下去罢。” 周仰没有任何疑虑,应了一声就转身出了营帐。 林也听周仰的脚步声远去了,才看向时颜,行了个礼道:“夫人,你先前派去望京招安林将军的人,方才派人送来了消息。” 时颜微愣,完全没想到,林也想说的是刘津江的事。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旁的恒景一眼,果然见他瞬间坐直了身子,凤眸微眯,脸色微微阴沉,不禁轻咳一声,道:“是什么消息?” 第333章 夫妻腻歪(二更) 林也苦笑了一下,默默地看了恒景一眼,才缓缓道:“刘将军听说人是亲口派过去的,没有犹豫地便应下了这次招安。 他说,他从没想过背叛夫人,他只担心,夫人不愿意再见他。” 时颜抿了抿唇, 刘津江的反应,让她觉得讶异,却不意外。 她多少能明白他的心情。 她先前就觉得,刘津江不会真的伤害他,他先前提出要林也把她带到他面前,也许只是因为, 他担心她不愿意见他。 毕竟,当初把她从西南道掳走的人是他, 害她被困在望京,陷入危险的泥沼中的人也是他。 而且,在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不管他怎么试探追问,时颜都没有向他承认过自己的身份。 刘津江只怕看出了,她并不想与他相认的心思。 因此,才会用火绒草的下落威胁林也,让林也把她带去他面前。 时颜暗叹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就感觉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手突然被一只炙热的大手紧紧握住,不禁有些意外地看了一旁的恒景一眼。 却见他眸色沉沉地看着林也,道:“他如今在哪里?” 林也看到恒景这吃瘪的模样,似乎还挺乐呵,轻笑一声,道:“刘将军如今具体在哪里,属下不清楚,方才来传递消息的人三天前便离开了望京, 一路快马加鞭来到这里,他只知道他离开望京前的事情。 但刘将军既然接受了夫人的招安,定然会再次回到夫人身边。 只怕很快,就能再次收到来自刘将军的消息了。” “再次回到夫人身边”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恒景,时颜感觉他握着她的手劲一下子变大,不禁暗暗地瞪了林也一眼。 这家伙,还嫌这把火燃得不够旺吗? 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林也挑了挑眉,轻笑一声道:“属下要说的事情也说完了,属下便不打扰都督和夫人久别重逢了。” 说完,道了声告退,便嘴角含笑缓缓退了出去。 营帐里顿时又回到了只有时颜和恒景两人。 时颜默默地瞥了恒景明显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一眼,轻咳一声,刚想说什么,恒景醇厚低沉的嗓音却先一步响起,“阿颜,我可以接受你招安那男人的事情,但不代表,我会原谅他当初把你掳走这件事。” 他这般说,并不是因为他在意他对阿颜怀有的感情。 而是因为,他把阿颜掳走这件事, 触到了他的底线。 若他不是刘津江, 若阿颜不是想招安他,他定是会亲自把他斩杀在他的剑下。 时颜看到恒景紧抿的嘴角,不禁微微一笑,眼神柔软,“我知晓。” 他之所以愿意把对刘津江的厌恶强压下来,都是为了她。 她顿了顿,道:“其实,我招安他也不全是为了先前说的那两个理由。刘津江曾经是齐王手底下的一员得力的大将,他定然十分熟悉齐王那边的事情,若他愿意归顺我们,日后和齐王打起来,我们也能更有胜算。 关于他的感情那件事,我方才已是和你说过了,等他过来后,我会与他说清楚。 恒景,我太想念和平的日子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这场战争明天就能平息。” 恒景微愣,不自觉地又握了握她的手,眼眸深沉地看着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也没什么好做的,因为军营里的也不是所有人都靠谱,时颜也不能随便去外面走动,两人在营帐里腻歪了一会儿,时颜便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恒景怀里的。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外面的天竟然都黑了。 而恒景正靠在撤下了小几的长踏上,地面上堆着一些卷轴,她醒过来的时候,恒景正一手抱着她,一手随意地拿着卷轴在看。 抱着她的那只手,还在下意识地轻轻拍着她的手臂,仿佛在哄孩子睡觉一般。 时颜顿时有些囧,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角道:“我睡了多久?” 她睡过去的时候,虽然已是下午了,但能睡到天完全黑下来,估计睡的时间也不短。 她睡过去前,是在恒景的怀里,醒来时,还在恒景的怀里。 敢情恒景就这样一直抱着她睡到了这时候。 恒景察觉到自己一下子空了的怀抱,眼里似乎一瞬间掠过一抹失望之色,时颜微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也坐直了身体,淡淡一笑道:“没有多久,就睡了一个多时辰左右,你这几天定然累了,可要再睡一会儿?” 时颜:“……” 一个多时辰,相当于快三个小时了,还说不久! 她早上的时候已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今天一天也没做什么事情,基本除了吃就是睡。 不过,这样养猪一般的生活,还真是久违了。 时颜想到这里,不禁轻笑一声,下了床榻穿好鞋子,走到窗户边往外看了看,道:“不睡了,再睡晚上要睡不觉了。不过,你这里还真安静啊,总让我忘记这里是军营。” “这是主帅营帐,将士一般不会来到这里附近。” 恒景走过来,拿起一件外衣披到她身上,道:“热闹的是普通兵士住的地方,每天晚上他们都有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那时候做什么的人都有,比试切磋的,唱歌弹奏乐器的,凑在一起说话的……等你可以到外头了,我带你去看看,你应该会喜欢。” 时颜不禁侧眸瞥了他一眼,“哦,某人不想金屋藏娇了?” 他当然想。 只是,比起满足自己的欲望…… 恒景淡淡一笑,似乎带了点无奈的妥协,“我看你很想到外头去,阿颜,我更想看到你开开心心的样子。” 比起自己的私欲,他更在乎她的感受。 时颜心头微动,不自觉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心里仿佛有暖流涌动。 想起今晚要做的事,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没关系,她可是有着丰富的理论知识的,只要胆子够大,那种事做起来没什么难的! 男人和女人之间,做来做去不就那几种花式么! 她暗暗地给自己鼓劲,可是终是抑制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 在这微妙的心情下,她和恒景吃完了晚膳。 因为早上已是洗过澡了,这里是军营,时颜也不好一直麻烦那些兵士,于是晚上只要了一桶温水,打算简单地洗漱一下、擦一擦身子便算了。 温水送来了的时候,时颜想了想,轻咳一声,看向坐在主座上看卷轴的恒景道:“要不你先洗吧?” 恒景微愣,抬头看了面前脸色莫名有些怪异的女子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身体,脸上有些困惑。 阿颜莫不是,在嫌弃他脏? 可是,他前些日子虽然过得有些颓然,但他天性爱整洁,每隔一两天还是会打理一下自己的。 而且如今是深秋,天气本就寒凉,这些天又是处于休战状态,每天没什么活动量,按理来说,在军营这样的坏境下,几天不洗澡都是正常的。 他身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味道罢? 第334章 她是他的妄念(一更) 恒景仔细地闻了闻,才放心地把手放下了。 幸好,他身上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就很正常的平日里的气息。 把手放下后,他却一下子撞上了不远处时颜有些惊愕地看着他的眼神,心里难得地涌起一股微妙的囧意,轻咳一声, 站起来道:“好,我先去洗澡。” 随即,他在时颜有些奇怪而紧密的眼神注视下,走到装衣服的箱子里拿出了换洗的衣服,正要往屏风后面走,脚步却忽地一顿,看向时颜, 眸色微深,“阿颜, 你为何一直看着我?” 心里有鬼的时颜心里一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转过视线,努力语气平淡道:“没有啊,我平日里不就时常看着你么。” 恒景挑了挑眉,不禁轻笑一声。 虽然阿颜这表情明显有古怪,但不得不说,她这句话让他心情大好。 他忽地眯了眯眸,慢慢道:“阿颜,你可是想与我一起洗?” 时颜:“……” 仿佛自己心里的鬼被看穿了似的,时颜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猛地转头狠狠地瞪了恒景一眼,道:“今晚可没有用浴桶,就简单擦一下身子,怎么一起洗!” “哦?”恒景却似乎听到了什么让他讶异的话,紧紧地盯着时颜,眼神有些炙热,“阿颜的意思可是, 若是用浴桶, 就能一起洗?” 不能怪他这一整天都心猿意马。 早上他闯进女子洗澡的地方,惊鸿一瞥的那个柔软白皙的身体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时不时就窜出来扰乱一下他的心神,让他的心这一整天都无法平静下来。 这样的冲动与欲望,他不是没有过,事实上,因为从小颠沛流离的经历,他比一般的孩子还要早地接触到那方面的事情。 情窦初开之时,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当时还十分稚嫩的阿颜的脸和身体,那时他们刚刚搬进他们买下的那个四合院里,某天早上,脸色坨红的少年醒来时看到一片狼藉的被褥,羞恼得一整天都不愿意见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他还记得,被他躲了一整天后的少女最后直接闯进了他的房间,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的看着他,粉红诱人的唇一张一合,“恒景,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想起当时自己恼怒无措、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女子、却又忍不住心里的悸动、眼睛无法离开她的模样,恒景就忍不住低头笑笑。 是笑自己当时的青涩,也是笑过了这么多年, 自己在她面前的抵抗力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后来,他们被迫分离,血气方刚的少年在晚上难免有情难自禁的时候,那时候他常常躲在被窝里,一边想着她,一边自己纾解。 后来,就变成看着她的画,满足自己心中的妄念。 这些事因为太难以启齿,他至今都没有与阿颜说过,以后大抵也不会说。 从年少时起,她就是他最美好的一个梦,阿颜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对她的渴望和执念有多深。 只是,在他终于拥有她后,他却下意识地收敛起了自己心中对她那隐秘而深沉的渴望,是怕吓着她,也是因为太珍惜她。 在阿颜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前,他便承诺过她,便是她是他的妻,在她愿意之前,他也不会碰她。 如今,他的想法依然,虽然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对她的渴望已是快要把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但一想到会伤害到她,他宁愿伤害自己。 反正,隐忍这件事,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 这个女子也不是第一次在他心上身上肆意点火,又不负责任地抽手离去了。 因此此时,恒景也满心以为,便是他说了如此暧昧的话,阿颜也只会像先前那般逃避或蒙混过关。 却没料到,不远处的女子在眼神飘忽了一会儿后,突然脸色微红道:“你也说了,用浴桶的时候,那等用浴桶的时候再说罢。” 恒景微愣,有些没想到,阿颜竟然回应了他。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更为灼热,看了时颜一会儿,低低一笑道:“好,等用浴桶的时候再说。” 虽然阿颜依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但他能感觉到,阿颜在一点一点地接受他。 所以,他不能急。 不能让好不容易朝他走了过来的阿颜,被吓得又躲了回去。 恒景简单地洗漱了一番,擦了擦身子,穿上一件宽松舒适的黛色袍服就走了出来。 他一边出来一边系着袍服上的带子,刚要开口说什么,一个娇小纤细的身影就从他身边小跑而过,“那我去洗了,你等我一下。” 恒景微愣,下意识地抬起头随着声音离去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只能看到时颜跑进屏风的那一幕。 他定然会在这营帐里不会离开,阿颜怎么特意嘱咐他等她? 而且,她也太急切了罢,虽然他清洗的时间不长,可如今这天气已是接近入冬,晚上格外寒凉,便是营帐里燃着暖炉,他还是担心那桶热水已是不热了,还想让人换一桶来再让她过去清洗。 恒景不禁皱着眉,走到了屏风旁低声道:“阿颜,水可能不热了,你等一等,我让人换一桶……” “不用了,”时颜却打断了他的话,随即一只雪白的玉手从屏风后伸了出来,把几件衣服挂到了屏风上,“我已是把衣服脱了,何况,这水也没有很冷,就是擦擦身子,很快就好,不会着凉的。 你……你等我啊。” 然而,看到那一沓衣服的恒景脑子一热,完全没听清时颜后面的话,只下意识地一直看着那沓衣服。 那显然是阿颜今天穿的衣服。 上面还能看到她今天穿的抹胸,是……荷绿色的。 他甚至能想象它穿在阿颜身上时的样子…… 恒景猛地闭了闭眼睛,今天本来就乱的心绪一瞬间更乱了。 他再也无暇想其他事情,连忙走到了远离那屏风的地方,左右走了几圈,见燥乱的思绪完全没有平静下来的迹象,不禁深吸一口气,走回了位于营帐正中间的书桌后坐下,拿起早上没看完的卷轴继续看。 只是他的思绪完全无法集中,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去那屏风的方向,脑中无法抑制地想着,若是他这时候闯进去,可会再一次见到今天早上那景色? 这一回,甚至没有浴桶遮挡…… 在思想接近危险边缘的时候,恒景及时艰难地把它压了下去。 不行,若是这样,他成什么样子了! 明明先前还能忍住的,便是阿颜愿意和他同床共枕,心心念念的女子就躺在他怀里时,他都能抑制住心中的欲念。 怎么这会儿就如此失控了?不禁身体失控,连思绪也失控了。 也许,是和阿颜分离的这一个多月的惊心动魄,让他对她的思念和渴望彻底压抑不住。 又或许,是早上那惊鸿一瞥,让他心里着了魔一般,过去的那些妄念和荒唐仿佛一瞬间有了可以发泄的窗口,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第335章 男人的自尊问题(二更) 正在仔细地擦着身子的时颜自是不知晓外头男人的纠结煎熬,她还在脑子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舒缓自己莫名的紧张。 又不是没看过别人做那档子事,怕什么! 何况她跟恒景是夫妻,做什么都合情合法。 就这样把他推倒,扑上去,吃掉, 以前忽悠韩圻年的时候,她经常做把人推倒扑上去这种事,按理来说已是很熟练了! 何况她男人那么秀色可餐,有颜又有身材,她不好好享用简直暴殄天物啊! 这么一想,时颜心头一热, 心里的紧张顿时消失了不少,甚至浮起了淡淡的兴奋和期待。 她穿上轻薄舒适的月白色袍服, 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当看到恒景正一脸严肃认真地坐在书桌后面看卷轴的时候,不禁一愣。 他今天似乎一直在看卷轴。 虽然知道恒景事务很多,但现在不是战时,需要他紧急处理的事务应该不是很多。 时颜想了想,试探地问:“恒景,你今晚很忙吗?” 恒景的眼睛依然不离手上的卷轴,嗓音莫名有些冷淡地道:“还好。” 时颜自然听出了恒景话语中的冷淡,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恒景不会骗人,他说还好,就说明,他今晚不是很忙。 那他还装模作样地在那里看卷轴做什么?是……为了避开她? 她先前可是给足他暗示了!莫非他……他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应该不可能啊,以前她和他同床共枕的时候,男人偶尔的煎熬和隐忍她分明能清楚地感知到。 还是,他如今……没有能力做那档子事? 时颜想到这里,只觉得茅塞顿开,顿时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 对啊,这男人前段时间那般折腾自己, 还不知道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现在让他做这种事,他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但他自然不会承认,这可涉及到男人的自尊问题,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说不行! 所以,他才故意这么冷淡罢!因为,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拒绝她! 哎,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就不应该今天给他那些暗示的。 时颜陷入某种强烈的愧疚心疼的情绪中,主动坐过去在他身后坐下,一双手轻柔地抚上男人的肩,察觉到他的肩膀诡异地僵硬着后,只觉得这更加印证了她方才的猜想,不由得更愧疚心疼了,轻轻帮他揉按着他肩膀,低声道:“抱歉,夫君,是我不对。” 恒景一怔,有些讶异地微微转头看着身后的女子, 却见她轻轻叹了口气, 刚洗过的小脸柔润莹白, 仿佛一块无暇的美玉,让人移不开眼睛,“我明知道你现在身体不好,还故意对你做出那样的暗示。” 恒景:“……” 什么暗示?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但是,你不用担心,我知晓不是你不行,”时颜缓缓抬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坚定,道:“你只是前段时间把身体折腾坏了,养一养就好了,我不会因此误会什么的,所以你不用为难,今晚不行,就改天,我也不是那么饥渴……” 她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就猛地转过身子,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一双幽深暗沉得让人莫名有些心悸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带着无尽的隐忍道:“阿颜,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样仿佛满弦的箭一般危险而迫人的恒景,时颜还是第一回见。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撑在她上头的男人,脑中不自觉地想着,难道她方才的话还不够婉转真诚?还是伤害到了恒景身为男人的自尊? 毕竟,男人对那方面,还是很在意的,便连骚包如虞欢喜,也决不允许别人说他那方面的坏话。 她清了清喉咙,努力做出更诚挚的神情道:“我说,我虽然确实很想睡了你,但你现在身体不好,便是……暂时不方便也没关系,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只是……” 恒景却觉得不能再听下去了,猛地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 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这女子逼疯。 她什么时候暗示他了?她不是一直在逃避吗?她不是还没做好准备吗? 她竟然还以为,是他不想,是他现在身体不行……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忍耐自己? 面前的女子显然还没察觉到他的真实心思,那两张红润饱满的红唇还在一张一合,恒景却只觉得心头那股被他强行压抑了一天,不,应该是十几年的邪火突然疯狂地席卷他的全身,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猛地低头封住了女子的唇,就是一阵凶猛的攻城略池。 时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愣怔了一会儿,在这间隙,恒景已是毫不犹豫地一把打横抱起了她,一边凶猛而热烈地吻着她,一边往床边走去。 时颜被吻得迷迷糊糊之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事情似乎很不对劲,连忙趁换气的时候抬起手,一把捂住恒景还要落下来的唇,有些结巴地问:“你……你不是身体不好吗?” 恒景似乎压抑到了极致,又狠狠吸了口气,把时颜放到了床上,动作看似粗暴,实际却分外轻柔。 随即,他双手撑在时颜两侧,一双漂亮的凤眸因为汹涌彭拜的欲念甚至微微染红,紧紧地盯着身下的女子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身体不好得……连这种事都做不了?” 时颜眼眸微睁,这意外的插曲让她先前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准备都不见了,看着男人仿佛燃着火的暗沉眼神,她莫名地有些慌,抬起手抵着他的胸膛,张了张嘴道:“那……那你干嘛装听不懂我的暗示?” “装听不懂你的暗示?”恒景似乎苦笑了一下,忽然低下头,猛地咬了咬时颜的下唇,带着一股子泄愤的意味,道:“阿颜,你可知,先前,我连接近你都不敢想,如今你虽然留在了我身边,我却依然患得患失。 我根本不敢想,你那些暗示都是真的。” 时颜微愣,完全没想到,恒景是这样想的。 恒景咬完她后,唇没有离去,又深深地吻住了她,一双手轻轻地、却掩不住急切地解着她的衣裳,声音微颤道:“阿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要你。 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那些情窦初开时的慌张和无措。 远离她的世界时的那些痛苦和妄念。 她统统不知道。 时颜从没想过,恒景还会有如此失控的一面。 只是,到了最后关头,便是他忍得满头大汗、眼睛发红,还是忍下了,深深地看着时颜道:“阿颜,你可想好了?你先前……” 阿颜先前的一些想法,他多少知道。 他虽然很想把阿颜保护在自己身后,但她的性子和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从如今这个天下的漩涡中抽离。 她先前不愿意,除了还没准备好,还有担心在天下未定之时,若她怀了身孕,会影响他们前进的步伐。 时颜缓缓睁开迷离的双眼,看着上头额发已是湿透的男人,突然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微微一笑道:“不怕,今天我会比较安全,何况……” 她顿了顿,有些俏皮地笑笑,道:“难道,恒都督就没有信心,在我们的孩子出生之前,结束这场战争,给他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恒景微愣,心头突然暖融融一片,不自觉地俯下身子,紧紧抱住了身下的女子。 仿佛抱住的,是自己一辈子的珍宝。 过去的那些隐忍,以及因为被心爱的人忽视冷待而带来的痛苦绝望,都仿佛在那能把人融化的柔软和温暖中化为乌有。 他不自觉地轻唤着她的名字,在最后的时候,坚定而温柔地在她耳边道:“阿颜,便是豁出这条命,我也会保护好你,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子。” 这个深秋的夜晚,外头寒风侵肌,营帐里却暖意融融,春光大好。 烛火……一夜未灭。 第336章 我来服侍夫人(一更) 第二天会晚起简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时颜已是忘了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或许应该说,晕过去…… 果然男人不能素太久,素太久的男人就是个魔鬼!魔鬼! 时颜在昨晚开始之前,想的还是心意相通、水乳交融这些美好的词,昨晚之后,她脑子一片空白, 只想默默望天。 美好还是很美好的,如果只停留在第一次和第二次的话…… 因为前期工作做得很足,且恒景几乎把隐忍温柔发挥到了极致,时颜第一次倒没有多痛苦,到后头甚至还体会到了传说中那种飘飘欲仙,脑袋发麻的感觉。 虽然身体很累,但心里很满足。 因此, 当恒景缠着她来第二次的时候, 她虽然累得动都不想动, 还是勉强打起精神配合他……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时颜想到昨晚后半段自己简直像条咸鱼一样被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男人翻来覆去的画面,就羞恼得想一头扎进床褥里不起来。 若不是她后面不争气地晕过去了,只怕恒景还要来第五次、第六次…… 恒景不是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嘛!骗人呢,她看他身体好得不得了! 时颜正纠结万分地在床褥里滚来滚去,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掀开,穿戴整齐带着一身运动过后的汗水的男人走了进来,见到床上的时颜,一双凤眸立刻变得幽深,正想走过去,突然像想到了什么,走到床边就停下了脚步,微微弯腰抚了抚时颜的脸颊,轻笑一声道:“感觉如何?” 那满足愉悦的心情简直溢于言表。 时颜:“……” 不禁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她都在这床上躺了一上午了,她感觉如何,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她咬了咬牙, 瞪了他一眼,那种被骗了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你不是说你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吗?怎么昨晚折腾了一晚上,早上还有精力去练武!你是不是骗我的!” 恒景看到她这气呼呼的样子,只觉得分外可爱,又是轻笑一声,眼神明亮道:“我只是胃有些不好,不会耽误事,而且……”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炙热,紧紧地盯着时颜,道:“我若是还不表现一下,夫人岂不是还要以为我不行?” 时颜:“……” 这家伙简直了,她昨晚误会他那件事就让他这么耿耿于怀吗?! 莫非他昨晚那般放肆,也是为了证明他其实……很行? 时颜默默地瞪了他一眼,往旁边一滚避开他的抚摸,满脸嫌弃地道:“你快去洗澡,一身汗,臭死了。” 其实恒景一点也不臭。 如今不是夏天,便是恒景出了一身汗,也不会闷出味来,反而让他身上那股清爽幽远的气息更为明显。 时颜只是不想再看他这般没脸没皮的样子罢了。 旁边顿时响起一阵醇厚爽朗的轻笑声,下一息, 时颜就被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悬空抱在了怀里。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死死抱住恒景的脖子,恒景一双凤眸熠熠生辉地看着她,道:“我唤人烧了几桶热水过来,昨晚委屈夫人了,今天,不若我来服侍夫人?” 时颜嘴角微抽,十分严肃认真地道:“恒景,我觉得你真的要节制一些。而且,接下来在军营里,我可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说着说着,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这是时颜第二个失策的地方。 这里虽说是主帅营帐,离别的将士的营帐有一定距离,但外头还是有不少兵士在守卫的。 她昨晚以为自己能忍住不发出太多奇怪的声音,一开始也确实忍住了,代价是她在恒景肩膀上留下了好几个牙印。 可是到了后头,她连咬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凭借本能发出那些奇怪的声音,便是她已是极力抑制了,让守在外头的兵士听到已是绰绰有余。 时颜本来已是努力让自己忘记这件事,可是谁知道这男人这般不知节制,这还是大白天呢,就要拉着她白日宣淫! 恒景看到她脸上娇艳的红晕,以及露出来的白皙皮肤上那深深浅浅的被他疼爱过后的痕迹,只觉得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在她面前本就没有任何抵抗力,何况昨晚是他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开荤,难免有些食髓知味。 他丝毫没有压抑自己的打算,俯下身在女子额头上落下一个灼热的吻,双眼灼灼地看着她,“放心,这军营里还没有人有胆子四处传我与你的闲话。” 她在想什么,他自然知道。 时颜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不是传不传闲话的问题好不好! 他可是一军的主帅,这样做不怕在下属面前有失形象吗? 仿佛看出了时颜在想什么,恒景又是低低一笑,嗓音微哑道:“他们知道我在做什么,心里只会欢喜。 过去,我身边从没有女人,便是娶了妻后,也一直没有所出,军中不少人早就急了。 如今我们还没与别人开战,难得有一段还算闲适的时光,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觉得不对。”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们大白天做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时颜再次抽了抽嘴角,都觉得,自己要被他说服了。 这家伙,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口才这般好? 恒景这时候,又低头用挺直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那醇厚微哑的嗓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直直地撞进了她的心里,“如何,阿颜?昨晚我只是用巾子帮你擦了一下,多少委屈你了,你身上定然不怎么舒服罢?” 不舒服自然是不舒服的。 但这里到底是军营,也不可能大半夜的折腾那些兵士,条件简陋一些也只能忍了。 时颜默默地更加抱紧了恒景,脸颊微红、颇有些自暴自弃地道:“是很不舒服,所以罚你服侍我洗干净!” 有人硬要服侍她,何乐而不为? 至于别的事情,他自己都不在意,她还在意什么! 难得有几天闲适的时光,自是要好好享受的! 恒景的眼神一下子更为灼热幽深,低低一笑,轻声道:“遵命,我的陛下。” 接下来两天,时颜头一次知道了,完全放纵的恒景是什么样的。 毫不夸张的说,这两天,她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军营里的将士许是因为得了吩咐,这两天来找恒景的人少之又少,于是,时颜就这样实实在在地被恒景金屋藏娇了整整三天。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时颜说什么也不让某男人碰了,把自己裹得紧紧地缩在床上,瞪向面前的男人,“闲适的时光要结束了,你也该收敛一些了罢!” 先前,太皇太后和卫家传过来的信中说的他们预计到达的时间,就在这两天。 昨天,周仰已是亲自带了一队精兵,乔装打扮成去城镇上采买物资的兵士,埋伏到了太皇太后和卫家与他们约定好的地点附近。 如无意外,最晚明天晚上,周仰就能把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带过来了。 第337章 他们的孩子(二更) 此时是阳光和煦的上午。 刚练完武回来,刚想像前两天那般把人拐去和自己一起洗澡的恒景看到时颜这宁死不屈的模样,忍不住低低一笑,眼里却倏然掠过一抹失望和暗沉,低声道:“这闲适的时光也太短了……” 时颜:“……” 都放纵整整两天加三个夜晚了,还说短? 她都已是放弃琢磨那些守在恒景军营外头的兵士是怎么想他们的了。 时颜终是忍不住幽幽道:“你再这般不知节制下去,小心肾亏!” 话音刚落, 时颜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却见恒景倏然眯了眯眸,突然,带着几分危险气息地靠近时颜,慢悠悠道:“莫不是我这几天还不够努力?让阿颜还在怀疑我的能力?” 时颜:“……” 您老还不够努力吗?努力得她都不敢去回想那几天是怎么过的了! 只是最后,恒景还是从床上站了起来,伸出大手轻轻抚了抚时颜的头发, 嘴角含笑道:“罢了, 这回就先放过你,反正,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想到“一辈子”这个词,恒景就忍不住心头微动,仿佛整个人泡在了温泉水里一般,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感。 他没有骗阿颜。 先前,阿颜虽然留在了他身边,还说,她也心悦他。 但他一颗心终是悬着的,总觉得,也许什么时候,阿颜便会离他而去。 这隐秘而不可解的心思一直在暗暗地折磨着他,让他便是在阿颜身边,也总是患得患失,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只是,在阿颜把自己交给他的那个晚上,当她说出他们未来的孩子这个词时, 他那颗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 是啊, 他和阿颜会有未来,而未来,还会有他们的孩子…… 那一刻,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和激动,一直潜藏在心里的那股不安也终于消失殆尽。 他终于可以展望他和阿颜的未来了。 也终于有了一个他要继续走下去的目标。 ——他要守护他和阿颜的未来,不只是要守护阿颜,还要守护他们两人的,未来。 时颜微愣,对于恒景这么轻易地放过她有些愣然。 前两天,他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她不自觉地抬起头,当看到男人脸上异常柔软而温柔的神情时,眼神不自觉地顿了顿。 她恍惚中觉得,恒景有哪里变了。 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变了。 忽然,站在床边的男人眼神缓缓下移,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眼神中突然多了几分微妙的期待,喃喃道:“阿颜,你说, 如今你的肚子里, 是不是已是有了我们的骨肉了?” 时颜:“……” 顿时忘了脑中那一闪而过的怪异,有些羞恼地瞪了恒景一眼, “我不是说了,这几天我很安全么,何况若是真有了,这几天被你这么折腾,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怨你这个做爹的。” 虽说若真的有了孩子,她也会很高兴。 但在局势还没彻底定下来的时候,时颜还是希望,这个小宝贝还是晚一些再来。 她是算准了她这几天是安全期,才敢和恒景这般乱来。 若如此,他们还是有了孩子的话,只能说,这个孩子与他们之间的缘分,太强了。 恒景闻言,眉头顿时深深蹙起,脸上一瞬间掠过一抹懊恼,突然又坐回床边,大手轻轻抚上时颜的肚子,无声地摩挲着。 仿佛时颜的肚子里,此时真的有了个小生命。 而他不小心伤害了这个小生命,心里感觉无限愧疚一般。 时颜看得又好笑又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抬起手按住恒景抚在她肚子上的大手,道:“好了,跟你开玩笑呢,先别说这几天,我没那么容易有孩子,便是真的有了,他也没有那么脆弱。” 恒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微微一抿,突然抬眸一脸认真地看着时颜,道:“阿颜,我以后会轻一些。” 认真起来的男人,浑身都仿佛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时颜却莫名地有些酸了。 前两天,她让他轻一些的时候,他死活不听。 这会儿为了这个还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孩子,就主动说要轻一些了? 到底是孩子重要,还是孩子他娘重要! 时颜想到这里,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拍掉他的手,毫不客气地赶人,“好了,你快去洗澡,一身的汗,臭死了。” 恒景有些闹不懂面前的女子怎么突然翻脸了,只是时颜已是把被子往身上一裹,侧过了身子,一副不想再跟他说话的样子,恒景只以为她累了,轻轻替她理了理缠绕在脖颈间的黑发,就起身自去清洗了。 接下来,恒景似乎听进了时颜的话,没有再动不动把她拐上床,收敛了不少。 时颜本应松一口气的,但想到他说“我以后会轻一些”时的模样,心里又忍不住酸溜溜的。 似乎从以前开始,恒景就很喜欢小孩。 当时,他们的伙伴中最小的一个是小茉莉,小茉莉四岁时就跟着他们一起流浪,到她进宫的时候,小茉莉也只有八岁。 那时候,小茉莉最粘的人就是恒景,总是追在恒景身后,“景哥哥”长“景哥哥”短地叫个不停。 恒景也不觉得烦,每次都像个大哥哥一般温柔地回应小茉莉,外出的时候,也总是会给小茉莉带一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回来,或是一些小零嘴,或是一些小头饰。 当然,恒景也不止给小茉莉带,还会给她和他们的这群伙伴中的另一个女孩子带。 那时候的恒景就像他们所有人的哥哥,耐心而细致地照顾着他们每一个人。 让实际比恒景大了几个月的胖子时常酸溜溜地抱怨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只听恒景的话,只粘着恒景,哼,那家伙不就是脸长得比我好看么!真要论年龄,本大爷才是你们所有人的大哥!” 那时候还只是个小少年的他,尚且能这般照顾着他们。 时颜几乎可以想象,若他们以后有了孩子,恒景会如何不要命地宠溺他。 想到这里,时颜不禁撇了撇嘴。 完蛋,心里好像更酸了。 这件事导致的后果是,时颜这一整天都没怎么给恒景好脸色。 到了吃晚膳的时候,恒景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道:“阿颜,你可是心情不好?” 时颜愤愤地夹起一块糖醋里脊肉塞进嘴里,看也没看恒景一眼道:“没有啊。” 恒景:“……” 若他相信她的话,这一军主帅就不用当了。 他放下手里的碗,刚在心里组织语言,打算好好地哄一哄面前这个莫名发起了脾气的女子时,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带着明显的急切的声音。 “都督,夫人,周副将回来了!而且,周副将……是带着伤回来的!” 第338章 传说中都督夫人(一更) 时颜和恒景一愣,立刻对望了一眼,两人几乎是同时沉声道:“进来把情况说清楚。” 外头的兵士应了一声,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走到他们面前单膝下跪,道:“据周副将的说法,今天凌晨的时候, 周副将顺利接到了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他们一开始以为他们隐藏得很好,没有被别的势力的人发现。 却谁知道,许是往常我们派出去采买的兵士都是当天来回,这一回,在旁边埋伏监视的人发现周副将带出去的这支队伍过了整整一夜才回来, 起了疑心, 特意到了集镇上寻找周副将他们的行踪,就这样被他们认出了周副将。 他们可能认不出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但韩圻年派过来监视咱们的都是望京的人,听出了周副将身边有几个人讲着一口纯正的望京口音,而且讲着望京口音的人都十分面生,不像军营中的兵士,便冒险偷袭了周副将他们。 幸好周副将他们早有警惕,只是偷袭的人来势汹汹,周副将为了保护卫家一个郎君,不小心被砍伤了右臂,但我们的人也活捉了一个对方的人。” 恒景立刻问:“周副将如今情况如何?” 那兵士道:“周副将情况还算平稳,砍伤周副将的剑上有毒,但据说周副将及时吃下了夫人先前给他的解毒丸,那解毒丸刚好能解剑上面的毒。” 时颜和恒景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时颜默默地和恒景对望了一眼,两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先前,她就给了恒景身边几个大将每人一瓶她研制的解毒丸,这种解毒丸能解天底下大部分毒药, 便是不能解的毒,也能减少毒性和延缓毒药发作的时间。 这种解毒丸到底不是万能的,它虽然能解这天底下大部分毒药,但能解的,一般都是些常见的或毒性不强的毒。 看来,她的解毒丸能那般轻易地解了周仰身上的毒,偷袭他们的人并不是想杀了他们,而是想把他们活捉回去。 便是恒景先前的戏演得多么天衣无缝,他们到底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怀疑。 恒景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兵士,淡淡道:“可知道,那些来偷袭的是哪方的人?” 那兵士点了点头,道:“虽然来偷袭的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物件,也不会轻易说出他们的背后主使,但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说,那些人说的话带着一股子望京的口音,极有可能,是韩圻年那边派过来的。 当时偷袭周副将他们的人中有几个人中途逃掉了,若他们真的是韩圻年派过来的人,很有可能已是认出了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他们若是回去与韩圻年禀告这件事, 夫人精心设下的这个局就会被韩圻年知晓。” “呵,”时颜闻言,却只是淡淡地、不屑地一笑,微微扬了扬下巴道:“现在才知道,也太晚了,只是可惜,我还想等韩圻年替我们解决了齐王和青耳族联军,才让他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呢。 罢了,带我们去见周副将和远道而来的贵客罢。” 边说,边从榻上站了起来。 她先前之所以还要想方设法瞒着韩圻年,一是为了让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更安全地与他们汇合。 二是因为,让韩圻年继续以为恒景与他是暂时休战的关系,让他可以全力对付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替他们减少麻烦。 如今,虽然让韩圻年知道得有些早了,但韩圻年谋反已成定局,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也已是成功与他们汇合。 他便是现在察觉到这一切都是她设的局,也太晚了。 恒景看了时颜一眼,也站了起来,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 那兵士立刻应了一声,便站了起来,在前面带路。 一边走,那兵士一边继续向他们说着周仰这回去迎接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的情况,“周副将这回带回来的贵客不多,仅有三人,其中一个是鲁国公,另外两个,是卫家的郎君。” 时颜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也在她预料之中。 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太多,而这里离望京太远,他们逃跑的队伍里更是不乏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小孩,要让他们全员过来与他们汇合,本就不现实。 鲁国公很可能是把他们先安顿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再带着他的两个儿子赶过来的。 他们一直低声交谈着,没发现他们这一路过去,在这个今天尚算平静的军营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众将士们满脸愕然呆怔地看着自家都督紧紧牵着一个高贵美丽的女子的手,那姿态中带着满满的亲昵和守护之意。 这……这女子与他们都督是什么关系!不会是传说中那个生死不明的都督夫人吧! 她……她又是什么时候来到他们军营里的! 最重要的是,这女子也太美了!难怪他们都督那般宠爱夫人,甚至因为夫人生死不明,就愤然出兵攻向望京啊! 不过一小会儿时间,军营里出现了一个疑似都督夫人的美丽女子这个八卦就传遍了整个军营。 只是这件事,时颜和恒景不知道,应该说,他们暂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事。 他们跟着那个兵士,一直走到了一个白色营帐里。 营帐里,床榻的位置旁围了不少人,时颜他们一走进去,里面的人立刻察觉了。 林也挑了挑眉,首先走前一步朝时颜和恒景行了个礼,“属下见过都督,见过夫人。” 其他人顿时一脸惊愕,这个突然出现的仙女一般的女子竟然就是他们夫人! 连忙也跟着林也一起朝时颜和恒景下跪行礼,“属下见过都督!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恒景随意地扬了扬手,走到了床榻边,抬手按了按挣扎着要起来行礼的周仰,道:“你受伤了,便别勉强自己了,好好躺着。 这一回,你做得很好。” 周仰顿时有些腼腆地笑笑,道:“这是属下该做的,谢都督恩典。” 就在这时,一旁一个大嗓门仿佛憋不住了一般响起,“靠,夫人,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啊!简直就像鬼一样!属下还以为,还以为……” 第339章 他们夫人也太强悍了吧(二更) 周仰连忙瞪了一脸目瞪口呆的张抑一眼,沉声道:“张抑,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什么叫夫人像鬼一样,这不是在诅咒他们夫人么! 虽然,他也不是不明白他们惊愕的心情。 时颜好笑地扬了扬嘴角,也不在意,正想与张抑说什么, 门边突然传来一个带着淡淡笑意的浑厚嗓音。 “据某所知,都督夫人应是与恒都督汇合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为了保护太皇太后和我们卫家,才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行踪。 夫人为了太皇太后以及我们卫家,也是颇费苦心了,某是该好好与夫人道谢一番的。” 时颜微愣, 连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当看到来人时, 脸上一喜, “鲁国公。” 而跟在鲁国公身后的,不是许久未见的卫律和卫津,又是谁! 卫律见到面前带着满满生气的女子,眼底悄然沉下一抹安心。 先前那个现场那般惨烈,他还以为,夫人真的出事了。 就算后来,夫人手底下的人给他们带来了夫人平安无事的消息,卫律的一颗心还是没法完全放下来。 直到如今,看到那女子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他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虽然卫律很想好好地和夫人说一说话,狠狠谴责一下她当时不要命的举动,但如今的场合,显然不适合他开口。 其他人见到鲁国公和卫家的两个郎君,除了级个别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显然都十分讶异。 因为担心泄露消息,恒景他们要和太皇太后以及卫家的人汇合这件事, 和时颜的存在一般,只告诉了恒景身边几个靠谱的心腹。 张抑只觉得自己听得有些晕了,忍不住张了张嘴,道:“方才我们夫人唤你鲁国公,莫非你就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弟弟,卫家的那个鲁国公? 还有,什么……什么叫夫人为了保护太皇太后和卫家,才隐藏自己的行踪?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仰有些无语地按了按额头。 张抑虽然在战场上勇猛无比,可是在别的事情上就是个憨憨。 因此,他十分理解都督不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原因。 这一回,若不是张抑与他住在同一个营帐,也不会这么早知道这件事。 他轻吸一口气,道:“好了,张抑,都督和夫人都在此处,如今还有贵客在场,是你可以放肆的时候吗?” 张抑下意识地看了身旁的恒景和时颜一眼,万分心虚地咳了一声。 可是,这场景也太诡异了吧!他真的很好奇啊啊啊! 鲁国公却是轻轻一笑,摆了摆手道:“无妨, 某先前也带过兵,知晓军营里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军中的将士也直率得很。 反正,这件事你们迟早也要知道,某现在回答你的问题也没什么。 这一回的所有事情,包括韩圻年谋反、太皇太后和我们卫家逃出望京、来和恒都督汇合共商大事这些事,全都是夫人的计谋。” 如今聚在这里的,大都是在军中与周仰来往密切的、听说他受伤后过来探望的人。 换言之,他们都是恒景军中数一数二的大将,脑子转得自是比一般人要快。 听到鲁国公的话,他们下意识地对看了一眼,眼中均有几分讶异。 这一切,都是他们夫人的计谋? 连韩圻年谋反,都是他们夫人一手策划的?! 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见过时颜的,也见过时颜在西南道活跃的身姿,因此此时虽然有些惊讶,但也不至于震惊。 但那些从没见过时颜的人却是忍不住用全新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家夫人一眼。 先前,他们不是没有听说过夫人在西南道做出的那些事迹,但那到底只是耳闻,他们下意识还是会觉得,那些传言有夸张的地方。 此时,亲眼见到这个久闻大名的夫人,又同时听到了一件比她在西南道做下的事更让人震惊的事情,他们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韩圻年是什么人?那可是个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把整个大兴掌握在鼓掌中的人物! 如今,这样的人物却被他们夫人轻而易举地玩弄在手掌中,被他们夫人的计谋逼得谋反。 别说韩圻年,夫人这个计谋甚至卷进了大兴另一股可以和韩圻年分庭抗衡的势力——太皇太后和卫家,如今看来,太皇太后和卫家更是甘愿配合夫人的! 这……他们夫人,也太强悍了罢! 她简直是把整个天下都玩弄于鼓掌间啊。 时颜仿佛察觉不到将士们给她投来的敬佩眼神,转头看了鲁国公一眼,眼眸微闪。 鲁国公微微一笑,继续道:“先前大兴的情况,诸位应是有所耳闻。 因为朝廷上人心不齐,分成了两派,我们一直没能逼退入侵我大兴的齐王和青耳族联军,任由他们霸占着我们大兴的土地,让大兴的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太皇太后因为这件事,心里一直十分焦灼,只是韩圻年为一已私欲,一直带领着追随他的人反对发兵,太皇太后和我们卫家便是这段时间收回了一些过去的势力,也无法单枪匹马地对付齐王青耳族联军。 就在这时候,夫人来到了望京,她与我们联手设了个局,并最后假死放松韩圻年的警惕,终于成功逼得韩圻年谋反。” 其中一名将领道:“以退为进……是吧?” 鲁国公说到这里,他们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今,看似是韩圻年谋反成功,自立为帝,但实际上,太皇太后和卫家的反击,现在才要正式开始! 而他们如今,显然是要与他们联手对付韩圻年的意思。 鲁国公笑笑,道:“是,而先前,韩圻年自以为谋反成功,立刻便集结兵力去打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某听说,昨天,韩圻年已是带兵收回了河东道。 也只有在确保自己利益的情况下,韩圻年才会愿意发兵全力对付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 虽说他发兵的代价是太皇太后和我们卫家狼狈逃离了望京,但为了大兴和大兴的百姓,这也值得。 咱们大兴的僵局终于被打破,这一切,都是多亏了夫人啊。” 他叹息一声,突然转向时颜,朝她深深作了个揖,道:“太皇太后和我们卫家也是被夫人这种大义和英勇动容,才最终决定相信夫人,配合夫人的计谋,把我们的性命和命运交到夫人手上。 如今看来,我们的选择没有错,夫人确实是值得信赖的女中豪杰。” 时颜嘴角微抿,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鲁国公。 虽然,这回的计谋确实是她想出来的,但鲁国公这话里话外,显然把他们之间合作的原因也归到了她身上。 但其实,最早提出要与他们合作的人,是恒景才对。 这会儿,到了鲁国公口中,却仿佛变成了,她才是推动这一切发生的人。 时颜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鲁国公到底想做什么? 但其实,他想做什么,她心里多少是能猜到的。 第340章 他是他们夫人的人(一更) 时颜深深地看了鲁国公一眼,淡淡一笑道:“鲁国公太高看我了,我这个计谋之所以能成功,也离不开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信任和帮助。” 鲁国公站直身子,突然轻笑着摇了摇头,“是夫人太谦虚了,说来惭愧, 虽然夫人神机妙算地推算出了韩圻年谋反的时间,并提前派人告知了某,但某还是准备得不够充分,在带人逃离望京途中,中了韩圻年的埋伏,差点害太皇太后和某的大郎殒命。 在千钧一发之际, 也是多亏了夫人派过来的人相救,太皇太后和某的大郎,才得以逃出生天。” 时颜微愣。 她派过去的人? 她当时根本不知道太皇太后和卫家打算怎么逃离望京, 因为时间紧迫,她也没法与他们互通消息。 她根本没法刚好派人过去救下他们啊。 鲁国公继续道:“当时,某为了扰乱韩圻年的判断,把我们的人分成了八个小队从八个方向离开。 太皇太后由某的大郎护送,圣上由某亲自护送,我们卫家其他人,则由某的二郎和六郎护送,其余五队,都是普通的兵士和侍卫。 某和二郎、六郎的两支队伍都顺利逃离了望京,到了某一开始定下的汇合地点,唯有某大郎的队伍迟迟未到。 就在某无法忍耐要亲自带兵回去查看的时候,大郎带着折损了近一半的兵马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先前齐王手下的大将——刘津江刘将军。” 时颜眼眸微微睁大。 刘津江,原来是刘津江! 这个名字一出,顿时让周围响起一阵喧哗。 刘津江是谁?鲁国公说,他先前是齐王手下的大将, 齐王手下说得上名字且姓刘的大将,他们只认识一个,就是前段时间不知死活地把他们夫人从西南道掳走的那个刘岩! 可是,那人是叫刘岩,也不叫刘津江啊。 而且,同是为将之人,他们其实对刘津江这个名字不怎么陌生。 当初,这刘津江可是大兴朝廷的一员猛将,与他们都督一般驻守着大兴的边境。 不过,他们都督驻守的是大兴东北边的边境,而这个刘津江,驻守的是大兴的西面边境。 虽然,这刘将军的名声远远不及他们都督,但他向来勇猛非常,在大兴也是有一定的名气的。 甚至有人说,刘将军名声不及他们都督,不过是因为他驻守的西边边境没有青耳族这样的强敌,没机会向世人展现他的能力罢了。 若刘将军与他们都督一般驻守的是大兴的东北边, 谁的名声会更响亮, 还未可知呢。 他们身为都督手底下的一员,自是对这样的说法分外不爽, 因此,他们虽然没几个人真的见过那个刘将军,心里却牢牢记住了他的大名。 然而,这鲁国公竟然说,刘津江如今是他们夫人的人?! 虽然他们还没弄明白这刘津江到底是哪个刘津江,但不妨碍他们心底因为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升起的一丝讶异。 他们夫人手底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人? 鲁国公扫了周围的人一眼,轻轻一笑,看向时颜道:“说起来,刘将军这回也随我们一同过来了,如今,刘将军既然是夫人的人,夫人可要见他一面?” 时颜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感觉一只大手悄然握住了她的手,手劲还一点一点地加大。 她嘴角一抽。 完蛋,忘了恒景也在场了。 她前几天已是把心里所想跟他说得清清楚楚,他应该已是不会再在意刘津江对她抱有的那些感情了。 但在恒景心里,刘津江还是那个当初把她从西南道掳走,害他们两地分离那么久、甚至差点阴阳再次相隔的罪人。 他自是不可能对他完全不在意的。 可是,招安刘津江的人是她,刘津江也帮助他救下了太皇太后和卫大郎,一路护卫鲁国公和他的两个儿子来到这里,她也不好不去见他一面。 时颜悄然反握住恒景的大手,朝鲁国公扬唇一笑,点了点头道:“刘将军此番立下了如此大功,我自是要见他一面的。” 张抑本就是憋不住事的性子,此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夫人,请问这个刘将军到底是何许人物?属下印象中,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中没有一个叫刘津江的大将啊!” 虽然他们没有和齐王青耳族联军交过战,但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作为搅动这个天下的势力之一,他们未来有可能的强敌,他们还是密切关注着齐王青耳族联军那边的情况的。 他们那边叫得上名字的大将,他们多少都知道。 这个叫刘津江的将领,他们闻所未闻,只怕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罢! 鲁国公扬了扬眉,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此人,你们定然都听说过。” 在场的人一愣,下意识地和周围人对看了一眼。 鲁国公继续道:“齐王手下有名的将领可不多,而真正能挑起大梁、让齐王青耳族联军在进攻大兴的战争中所向披靡、一路攻下了陇内道和河东道的将领,唯有一人而已。” 那个人,恒景手底下的人自然不会陌生。 毕竟,那可是狗胆包天掳走了他们夫人的人! 张抑狠狠一咬牙,道:“某知晓,不就是那个刘岩嘛!莫非,这个刘津江和刘岩有什么关系?” 鲁国公看了他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般,撸了撸胡须哈哈一笑,“某说的刘津江,正是你口中的那个刘岩刘将军啊! 说起来,刘岩应该算是刘津江的化名,刘将军本名就叫刘津江,三年多前,他还是我们大兴镇守西部边境的大将。” 所有人一怔,顿时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鲁国公话里说的那个刘将军,竟然就是那个刘岩,还是……还是先前据说能和他们都督分庭抗衡的刘津江! 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最让人不可置信的是,按照鲁国公的说法,如今这个刘将军归顺了他们夫人,是他们夫人的人?! 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罢! 第341章 能保护她的人只有我(二更) 要知道,在这样的乱世,名将比天底下最名贵的珠宝都要宝贵,这也是为什么齐王在发现他手底下的刘岩突然失踪了后,就不顾一切地封锁了所有消息。 也是为什么,齐王和青耳族联军会和大兴的军队僵持那么久,明明离望京只有一步之遥, 却迟迟不敢进攻。 这一切都是因为,齐王失去了刘岩,相当于失去了一只最强劲有力的手臂啊! 如今韩圻年会那般轻易从他们手中夺回河东道,也有齐王失去了刘岩的原因在里面。 这样的人,势如猛虎,怎么会归顺了他们夫人?又怎么可能,愿意归顺他们的夫人? 察觉到所有人投向她的惊诧视线,时颜只淡声道:“是的,鲁国公方才说的刘将军,便是曾经齐王麾下的刘岩刘将军,也是先前镇守大兴西部边疆的刘津江刘将军。 如今,他已是被我招安,成了我们的同伴之一。 刘将军今天远道而来,只怕累了,改天,我再让他与各位好好认识一番。” 说完,她朝他们点了点头,便暗暗拉了恒景一把。 恒景垂眸,眼神暗沉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迈开脚步拉着她就走了出去。 鲁国公看着他们离开的脚步,微微一笑,转向其他人作了个揖,道:“某此番是特意过来向周副将致谢的,周副将身上的伤乃为了救某的六郎所致,如今见周副将如此有精神, 某就放心了。 若接下来有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周副将尽管开口。 某还有些事情要与夫人和都督商讨,便先行告退了。” 他说完,卫六郎也亲自上前对周仰行了个礼表达谢意,父子三人便告辞离开了。 他们一走,诡异地静默了好一会儿的营帐顿时响起一阵再也抑制不住的喧哗。 “天啦,我没听错吧,那个刘岩刘将军就是先前大兴的那个刘将军,如今……如今他归顺我们夫人了?” “想当年,那位的名声虽然远远及不上咱们都督,但他手上也是带领着百万大军的! 当时他短短五年里,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校尉,成了带领百万大军的将领,虽然这其中有韩圻年提拔的原因在里面,但他也确实立下了不少战功,他的能力也算对得起这样的提拔。” 大兴的西部边境虽然不像他们都督镇守的东北部,有一个可怕而强大的敌人——青耳族,但大兴西部边境群山绵延,山里居住着许多不隶属于大兴的少数民族。 他们借着山势的遮掩,时不时就骚扰一下大兴的边境, 虽然他们人数不多, 但因为地势复杂,他们常年生活在山中,对山中的环境了如指掌,对付起来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刘津江镇守西部边疆之前,那里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小规模的战乱,但刘津江镇守后,西部边境连续三年没再传来战乱的情报,百姓安居乐业,难得不再受战乱之苦。 因此,才会有了刘将军的能力其实不输给他们都督的传言。 其中一个将领感叹着感叹着,突然道:“我还以为,这刘津江是韩圻年的人。” 毕竟当初,韩圻年对他的重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对啊,”另一个将领紧接着道:“可是三年多前,他突然带着自己的一队亲兵消失不见,连韩圻年都无比惊怒。 如今,他又说要归顺咱们夫人。 这家伙,到底靠不靠谱啊……” “放心,咱们夫人也不是普通人,那家伙靠不靠谱,咱们夫人肯定心中有数。” 张抑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说话的将领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我可听闻那刘将军当初是望京地下赌场的打手出身,最初,他就是用他那一身无人能敌的武术让军中的人对他心服口服的。 也不知道咱们都督对上这刘将军,到底谁的武术要厉害一些! 啧,老子也手痒了,改天定是要找他打上一架!” 其他将领一听,立刻不依了,“那还用说,当然是咱们都督更厉害了!那家伙怎么比得上咱们都督!” “对啊!张大头,你这样说,可是看不起咱们都督!” 一群人闹闹腾腾的,坐在床上的周仰却眉头紧皱,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营帐外头。 关于那刘将军,他其实也有事情想与都督和夫人禀告。 从一开始见面起,那刘将军就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看着他的眼神中,甚至透出了一股浓浓的憎恶之情。 当时,他已是从鲁国公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份,心里自然也是惊疑万分,只是鲁国公十分肯定地说,刘将军信得过,又听说他救下了太皇太后和卫大郎,因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对于刘将军对着他时那莫名其妙的敌意,他也想不出一个理所当然来。 虽然他不知道夫人是用什么法子招安那个男人的,但他既然应下了夫人的招安,理应就是他们的同伴,不应该对他有这么强的敌意才对。 他甚至怀疑,那些敌意是他的错觉。 直到,在回军营的途中,他们中了埋伏。 当时,他发现有人偷袭卫六郎,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替他挡了一剑,因为剑上有毒,他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朝他举起了利剑。 那时候救了他的人,是刘将军。 然而,刘将军救下他后,用一双冰冷至极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挥动手中的利剑,用冰冷锋利的剑尖直指他的喉咙。 在他震惊讶异的眼神下,突然咬着牙带着浓厚的恨意一字一字道:“那男人的人,也不过如此。 他凭什么、凭什么把她夺去! 能保护她的人,只有我……” 周仰呆愣在原地,因为浑身瘫软,他便是想动一下避开那剑尖都无法。 幸好,那时候,鲁国公他们那边已是解决完了剩下的刺客,匆匆赶了过来,刘将军这才收起了剑,仿佛没事人一般走开了。 但周仰十分肯定,当时,他确实从那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抹冰冷的杀意。 那种,他在战场上时再熟悉不过的、如影随形的杀意。 他不知道那男人是怎么回事,但他能感觉到,他的杀意针对的不是他,而是都督。 他话里的“她”,很可能,指的是夫人。 只是,这牵涉到夫人的私事,他自是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与都督和夫人说这件事。 然而,一想到都督和夫人现在要去见他,他心里就无比不安,拳头松了又紧了好几回,终是忍不住掀开被褥,就要下床冲过去。 就在这时,营帐外头突然传来一个着急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一愣,就见一个小兵闯了进来,满头大汗道:“方才都督一见到那刘将军,就不由分说地拔剑朝他攻去,那刘将军竟丝毫不避让,也拔剑攻了上去。 他们两人打……打起来了!” 第342章 夫妻的意义(一更) 周仰的营帐里,聚集了如今恒景身边大部分的心腹,闻言,皆是一惊,沉声道:“什么?!” 那家伙以为自己是谁!如今他既然已是归顺了他们,都督便是他的主子! 虽然他们不清楚都督为何突然朝他挥剑,但面对自己的主子,他可以避可以挡,偏偏最不能做的就是反攻! 简直反了天了! 一众人狠狠咬牙,纷纷快速跑了出去。 周仰本就心里不安,闻言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穿上鞋子就要赶出去,却在要从床上站起来时,被一只手拦住。 周仰一愣,抬眸一看,拦他的人,竟然是林也! “林阁主,你拦着我做什么?”周仰眉头紧皱,话语中带了几分急切。 林也瞥了他一眼,倒是一点也不急,只扬了扬唇,道:“周副将身上还带着伤,虽然你中的麻药被夫人的解毒丸解了,但那个麻药十分强劲,便是解了毒,周副将如今的身子还是很虚罢,周副将还是好好休息吧。 那么多将士赶了过去,都督不会有事的。” 周仰却完全无法冷静下来,一想到那个刘津江对他们都督那仿佛刻骨铭心一般的恨意,他就忍不住急躁,不管不顾就要站起来,“林阁主,你不懂!那男人并不是真心要归顺我们的!他心里对都督有着一种非一般的恨意,他是真的会杀了都督!” 林也却毫不客气地又把他按了下去,淡声道:“放心吧,都督可没那么容易被人夺去性命,何况,夫人在呢,有夫人在,刘津江就无法对都督下毒手。” 周仰一怔,不禁有些愕然地看着林也。 林也却没有看他,只看着营帐外头,慢条斯理道:“你说刘津江并不是真心归顺我们的,这话倒没错,他对我们自然不服,因为他归顺的人,只有一个。 ——就是夫人。” 周仰眼眸微瞪,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 因为夫人和都督是夫妻,他们自然而然就认为,归顺于夫人,就等同于归顺于都督。 刘津江既然忠诚于他们夫人,就定然也会忠诚于他们都督。 但若,刘津江真正想追随的人,只有夫人一个呢? 如今看来,他确实是这样想的,甚至因为对他们夫人过于忠心,而对都督和都督手下的人产生了某种敌意。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林也看到周仰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感觉很有意思一般,轻轻一笑,道:“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回发生,当初我可是也说过,我归顺的人,是夫人。” 也只有夫人一个。 之所以表面上装作也归顺于恒都督,不过是因为他们陛下和恒都督如今是夫妻,也免得夫人的身份遭人猜忌罢了。 不止他是这样的想法,余寻归、薛寻还有向南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这回回到夫人身边的人比他们对陛下的忠诚要更偏执上许多,而且,跟恒都督之间有旧怨,因此,连戏也不愿意演罢了。 不过,看方才鲁国公的态度,他们似乎,也确实快连演戏也不需要了。 周仰抿了抿唇,感觉某些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认知,道:“可是,这样还是很奇怪罢,都督和夫人可是夫妻,夫妻一体,便是那刘津江只愿意归顺于夫人,对都督下手也是不被允许的罢! 对于他来说,都督也是他主子,除非,夫人和都督不是夫妻了。 就像都督身边的人,也不会对夫人下手啊……” 林也看了他一眼,轻笑着打断他的话,“对啊,都督身边的人是不会对夫人下手,只是,那是因为都督心里有夫人,都督宠爱着夫人。 你们的所作所为,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你们都督的意志。 但若有一天,你们都督对夫人感情淡泊,又或者,和我们夫人有了什么利益上的冲突,你们拥护的人,也只会是你们都督。” 周仰一愣。 他不由得想起了以前不受都督宠爱时的夫人在都督府中的待遇,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也暗叹一口气,慢慢道:“你说得对,夫妻一体,在夫妻感情好的时候,夫妻手底下的一切自然都不分你我。 但夫妻到底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总会有利益摩擦的时候。 我说的只追随夫人的意思是,当有一天,都督和夫人之间产生了什么利益上的摩擦,我们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夫人那一边。 就像你们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都督那一边一样。” 周仰不自觉地咬了咬牙,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话来,“都督和夫人如今伉俪情深,而且,都督对夫人的态度,你我都有目共睹。 我相信,不会有那么一天。” 林也眼帘微垂,嘴角含笑道:“是,我也相信不会有那么一天,毕竟,你们都督的意思,我也是明白的。” 如今,太皇太后和卫家明摆着是决心扶持陛下了。 而恒都督的态度也很明确,在他眼中,陛下除了是他的妻以外,还是他的陛下。 唯一的不可控因素,只有那些追随恒都督的人。 那些追随恒都督的人,总有那么几个是抱着恒都督以后能成就大业,他们立下从龙之功、日后加官进爵的想法来的。 若最后,真正成就大业的反而是恒都督身边的夫人,他们心里多少是会有落差的。 这些落差一个控制不好,就会埋下祸端。 因此,身为夫人身边的人,有些态度,还是要提前摆出来的。 鲁国公方才故意在这些将领面前把这次计谋的功劳都归于夫人身上,还特意说出刘将军的身份,也是在替夫人提前造势罢。 林也说完,没再看依然眉头紧皱的周仰,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周副将便好好休息罢,我也要过去看看情况了。” 周仰看着林也的身影消失在营帐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躺回到了床上。 林阁主说得对,如今已是那么多人过去了,他一个伤患,便是勉强过去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若林阁主所言非虚,有夫人在,都督定然不会有事的。 林也走出营帐后,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骚乱发生的地方。 只因几乎大半个军营的人,都被那阵骚乱吸引过去了。 他走过去后,一眼就看到了恒都督和刘津江正在一处空地上缠斗,而他们陛下正站在一边,脸色虽然不怎么好,却也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阻止的意思。 第343章 若在她身边的是他(二更) 林也挑了挑眉,有些兴味地扬了扬嘴角,分开旁边围着的兵士,朝自家陛下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陛下身边,他就听到那个叫张抑的将领带着浓浓的困惑问道:“夫人,虽然都督和这刘将军这架打得甚是激动人心,但这刘将军在都督的军营里对都督刀剑相向,到底是不合规矩罢。 若不是夫人拦着,我们有些弟兄早就上去狠狠教训教训那刘姓小子了! 夫人为何不阻止都督,还要拦下我们的弟兄呢?” 听到张抑的话,围在时颜和张抑身旁的几个将领顿时满脸不满地大声道:“对啊,夫人!你为何要拦下我们!” “那家伙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敢对咱们都督拔剑,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时颜却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在她面前缠斗的两个男人,淡声道:“若先拔剑的人是刘将军,我自是不会阻止你们。” 其他人不禁微愣。 “但是,先拔剑的是都督,”时颜暗叹一口气,不由得抬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这两个问题儿童真是操碎了她的心,“我相信,都督自会有分寸。” 然而,时颜这话显然没法让那些将领信服。 “便是先拔剑的是都督又怎样!这里可是都督的地盘,便是都督要杀了他,他也只能受着! 他不是归顺我们了么!都督就是他的主子,哪有朝自己主子拔剑的道理!” “对啊,夫人,再这样下去,他若是伤了都督怎么办!若是由着他这样嚣张,以后军中其他将士有样学样,又要如何!” 时颜放下揉着额角的手,眼角余光冷冷地瞥了那几个大吼大叫的将士一眼。 那些将士顿时只觉得脊背一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首先,你们都督可没那么容易被人伤着,莫非你们觉得,这场打斗,都督会输?” 时颜脸色淡然,嗓音微沉,道:“二,这种行为自是不可鼓励助长的,但都督既然拔了剑,他就定然已是预想到了会发生的事情。 便是要处罚刘将军,也该等到都督和他的打斗告一段落后。” 原本满心不满的将士不禁对看了一眼。 虽然心里还是很气,但夫人说得也很有道理啊。 而且,夫人的语气虽然淡然,但分明透出一股不容置喙来,轻易便扑灭了他们心底还挣扎着冒起来的一丝不满。 张抑看他们终于冷静下来了,抱胸满脸不屑地“啧”了一声,“对啊,就这么一件小事,看你们慌张的! 都督定然是看到刘将军这么一个传闻中武力高强的人,一时手痒,上前找他切磋呢! 都督的心情我懂,若我有机会,也想找刘将军切磋切磋,毕竟能让老子畅快淋漓地打上一场的人可不多了! 都督和刘将军的打斗这么精彩,我看都来不及,你们还在那里叽叽歪歪的。” 众人:“……” 都督才不是像你一样的战斗狂! 而且,这是打斗精不精彩的问题吗?! 时颜不禁好笑地看了一眼张抑,就在这时,只闻周围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叹,时颜一愣,连忙把眼神放回到面前的两个男人身上,却见他们的打斗已是停了。 此时,恒景正身子笔挺地站着,手里散发着冰冷光芒的剑尖直直地指着刘津江最为脆弱的脖颈处,脸上的表情冰冷得仿佛千里冰封的湖面,眼里却燃着一抹给人巨大压迫的火焰。 刘津江垂眸,满脸震惊地看着那直直地指着他的剑尖,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他的佩剑,只是,再也无法往前走一步。 这场打斗的胜负,已是明了了。 现场诡异地寂静了一会儿后,顿时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都督!都督!” 到底都是一群热血沸腾的男人,看到自家都督那压倒性的胜利,先前的愤怒和不满早就忘了个干净,只余满满的自豪和爽快! 到底是他们都督!这男人竟以为自己有资格与他们都督刀剑相向,简直是不知所谓! 恒景冷冷地看了对面的男人一会儿,终是收起了手中的利剑,冷声道:“这一回,我饶你不死,你该知道,你沾了谁的光。 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对你拔剑。 若不是她,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刘津江双颊肌肉猛地一紧,眼里满溢的火焰,却在见到那男人转身朝一旁那个女子走去,那个女子十分自然而然地迎上前,满脸谴责眼中却充满担忧地看着他时,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那火焰一下子就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她的眼神一直在那个男人身上。 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给他。 就仿佛,在她眼中,没有他这个人一般。 他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牙关紧咬,紧得甚至让他感觉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方才,是尽了全力。 虽然知道,若真的杀了他,陛下很可能永远不会原谅他,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一想到这个男人先他一步找到了陛下,并得到了陛下的心,他就按捺不住心中那汹涌澎湃的杀意。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先找到陛下的人,就不是他? 而最让他愤怒的,不是他得到了陛下的心,而是,他在得到了陛下的心后,还没有好好守护好她。 当初,把陛下从西南道掳走的人是他没错,害陛下陷入险境的人也是他没错。 但若是他保护好了陛下,这一切本就不会发生! 如果,一开始在陛下身边的人是他,如果是他,他便是拼上这条命,也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然而,纵使他已是尽了全力,也起了杀心,他还是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 刘津江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却看到陛下看了他一眼。 随即,转向了他的方向。 他顿时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然而,却在见到陛下眼中的冰冷冷冽后,翻滚的内心顿时平静了下来。 时颜看着面前的男人,暗叹一口气,冷声道:“刘将军,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刘津江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属下知晓。” “那你可知,”时颜的语气一下子冷沉了下来,一字一字道,“恒都督,不是你可以挥剑的人物?” 这一回,刘津江久久没有说话。 时颜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既然你想继续在我手下做事,有些规矩就该遵守。否则,我留着你,也没有任何必要了。” 刘津江身子猛地一颤,便是他低着头,围观的人还是仿佛看到了他满心的痛苦和恐惧。 时颜却没有再与他多说什么的想法,转身就要离去,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自去领罚罢。 今天这件事,我念你是初犯,便不再追究,只是,下不为例……” 话音未落,旁边就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时颜一愣,下意识地转过身子,眼眸猛地瞪大。 第344章 这才是我的阿颜(一更) 却见还跪在地上的刘津江把左手按在地上,右手执剑,手起剑落,只见一片血红喷溅,他左手的小拇指,就这样被生生砍断。 时颜猛地转身,脸色铁青地低吼, “你疯了!” 她虽然说了让他自去领罚,但按照她以前的规矩,也不过是普通的刑罚,并闭门思过几天罢了。 他虽然朝恒景挥剑,犯了大忌,但这件事她和恒景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并不会真的动怒,她要的不过是他的一个态度,以及给在场的人一个交代罢了。 谁知道, 这家伙竟! 刘津江白着一张脸,把剑按到地上,仿佛没事人一般低头道:“属下做了错事,自是要领罚的。 先前,属下竟然……丧心病狂地把夫人强行带离西南道,害夫人身陷贼窝,无法离去。 便是没有今天的事,属下也是打算严厉地处罚自己的。 若不是考虑到,以后属下还要在夫人身边效力,还要保护好夫人,属下……不会只切去一根手指头。” 周围人仿佛看疯子一般看着他,只是,心里多少有些怪异。 这家伙明明都敢对他们都督挥剑了,对着他们夫人,倒是忠诚得很。 甚至忠诚得有些偏执了。 而且, 他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要为夫人效力, 要保护好夫人。 可提都没提他们都督一句啊。 一些脑袋比较活泛的将领已是忍不住面面相觑, 心里多少看出了这刘将军的心思,虽然很惊讶,但当想到这件事是发生在他们夫人身上时,又觉得似乎很正常。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据说先前,千问阁的阁主林也就曾在一众将领面前直言,他归顺的人是夫人。 余寻归余院长带着圣哲书院的一众学子来到他们西南道后,也曾直言,他决定归顺他们,是因为敬佩夫人的为人和心性。 如今,又多了一个刘津江刘将军。 他们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看着,一点也不比他们都督弱啊! 在场的人,都不禁纷纷把目光聚集到了时颜身上。 时颜却只是眉头紧皱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 到底是曾经在她手底下做过事的人,刘津江的小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 他表面上看, 是为了今天犯的错才切断自己的手指头赎罪,但他出口的话, 却分明在说,他选择在今天处罚自己,不过是因为今天有一个契机,他处罚自己的真正原因,是他之前把她从西南道掳走这件事。 这家伙,对恒景的敌意和不服,简直没有一丁点要隐藏起来的想法。 时颜暗暗呼出一口气,冷声道:“行了,起来自己找军医疗伤去罢。“ 说完,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刘津江也是,鲁国公他们也是。 这一个个的,都直接忽视了她的想法,逼她做决定了啊。 恒景嘴角紧抿,也冷冷地看了刘津江一眼,便跟上时颜,悄然握紧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方才鲁国公说,有事情要与我们商讨,我已是叫了人把他带去我平时用来议事的营帐里。” 恒景特意跟她说这件事的用意,时颜明白。 她不自觉地反握住恒景的大手,低叹一声道:“好。” 恒景瞥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应该能猜到,待会鲁国公要和你说什么,你可是决定好了?” 时颜默了默,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我做出那个决定,可会让你难做?” 毕竟,恒景也需要给那些一直追随着他的将士一个交代啊。 恒景轻笑一声,突然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了一个角落里,低头看着她,道:“若我说我会难做,你难道就会改变你的想法?” 跟在恒景和时颜身旁的兵士看到自家都督和夫人一个拐弯,就消失在了他们眼前,不禁默默地对看了一眼。 都督和夫人的感情也太好了吧,简直随时随地都要秀恩爱啊! 他们作为一个成熟优秀的兵士,当然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种情况,谁敢去打扰都督,谁就是以后不想继续在都督手下混了! 时颜有些怔然地看了恒景一眼,摇了摇头,道:“自然不会。” 恒景嘴角微扬,双眼紧紧地锁着她,按着她手腕的双手轻轻地摩挲着,低声道:“这才是我的阿颜,永远会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被其他人事物影响。 虽然你不会因为我的心情改变你的想法,但你这样问,我还是很高兴。” 这说明,她心里是在意他的。 虽然在她心里,也许大兴和大兴的百姓更重要,但她很在意他,并愿意在做决定前,询问他的想法,他已是很满足了。 “阿颜,我不想骗你,若说你做出那个决定,我一点也不会难做是不可能的。” 恒景看着面前仰着一张白皙的小脸看着他,仿佛这一瞬间,她的世界里只有他的女孩儿,双眸不自觉变柔,慢慢道:“但是,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从一开始,对这个天下就一点想法都没有,我最开始努力往上爬,只是为了回到你身边,成为足以帮助你守护你的力量。 直到如今,我的想法依然没变。 而且,你也不用把我这边的事情想得很困难,我与我手底下的将士一起拼搏了这么多年,我很了解他们。 他们中,确实有一些人对我寄托了期望,觉得我能带领他们夺下这个天下,带领他们走上最顶峰的位置。 但更多的人一直跟着我浴血奋战,想法其实很纯粹,他们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 时颜下意识地问:“什么?” “他们想要的,唯有和平。” 恒景淡声道:“军中的男儿,自有一份骄傲和热血,他们跟着我一直在边境抵御青耳族的入侵,对战乱的感受和对和平的渴望,他们比谁都深。 他们其实一直都知道韩圻年在针对我,也知道终有一天,韩圻年会容不下我。 他们在知道这一切的前提下,还愿意一直追随我,是对我能力的认可,也是对朝廷上那些只顾着自己的权势、而完全不顾大兴和大兴百姓的兴亡的所谓官员的不满。 只要能给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和平,给到他们一个他们认可的太平盛世,那么,最后是谁坐上那个位置,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345章 那是真真了不起啊(二更) “何况,”恒景最后,低头轻轻吻了吻面前女子的额头,道:“即便最后不是我坐上那个位置,你也是我唯一的妻。 我也不算违背了与他们之间的诺言——带领着他们一起开创了一个新的太平盛世。” 时颜听到这里,忍不住抿了抿唇,道:“这样也行?” “当然, ”恒景轻笑道:“我的夫人可是这天下唯我独尊的女皇陛下,我作为女皇陛下唯一的夫君,地位可也低不到哪里去。 只要……” 恒景忽地,眯了眯眸,意味深长地道:“阿颜以后不要再像先前那般左拥右抱,身旁美男子不断……” 虽然恒景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 时颜却还是清晰地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危险意味, 和一丝酸得不能再酸的醋味。 她不由得脸一红,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瞪了他一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前是怎么回事!” 她的灵魂虽然曾经在开放的现代待过,但也没开放到能接受一妻多夫。 别说身体吃不消,就是应付起来也很费精力啊! 更重要的是,由始至终,真正让她打从心底里想要拥有的男人,也只有恒景而已。 她顿了顿,突然凑过去紧紧抱住了面前的男人,低声却坚定地道:“放心,不管以后怎么样,我喜欢的人,都只有你一个。” 恒景眼眸微微一柔,也抬起手紧紧抱住了她。 只是,在时颜看不到的地方,他脸上倏然掠过一抹阴沉。 他确实对这个天下从来都没有欲望, 由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她一人。 如今, 他固然是相信阿颜说的, 心中只有他一个。 但早在阿颜再次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就不会允许阿颜身边出现第二个男人。 便是以后他们的身份会发生一些变化,这一点也不会变。 时颜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便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笑笑道:“走罢,鲁国公该等急了。” 其实,这个决定,她早就已经做好了。 只是,她不怎么喜欢鲁国公和刘津江这种不与她做任何商量,便擅自行动的方式罢了。 恒景低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只是,在松开她的时候,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所以,你想做什么, 便放开手去做罢。” 时颜不禁心头微微动容。 相似的话,太皇太后也与她说过。 她突然觉得, 她是何其幸运, 在重生后,还能遇到这些愿意无条件支持她的人。 两人去到议事用的营帐时,鲁国公和卫津卫律两兄弟已是在里面等着了,见到他们,鲁国公和卫津卫律两兄弟立刻站了起来,朝他们行了个礼,“见过都督,见过夫人!” 恒景牵着时颜的手,走到主座坐下,朝他们点了点头道:“诸位都是我和夫人的贵客,不必如此多礼,请坐罢。” 鲁国公抬头看了时颜一眼,才低头应了一声,“谢都督和夫人。” 因为预想到鲁国公这回想与他们商讨的事情,很可能与阿颜相关,恒景没有叫其他将领过来。 因此诺大的营帐里,只有恒景、时颜和鲁国公和他的两个儿子。 鲁国公坐下后,微微感叹道:“方才都督突然和刘将军打了起来,某甚是讶异,都督没有受什么伤罢?” 恒景微微一笑道:“劳烦鲁国公担心了,我没什么事。” 鲁国公看着他,道:“刘将军护送了我们一路,很多时候,刘将军甚至不惜用性命保护我们,某和某的家人受了刘将军很多恩惠,倒是没想到,刘将军见到都督后,会做出这么让人震惊的事情来。 但在某看来,刘将军对夫人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许是刘将军和都督之间有什么误会罢。” 一旁的卫律默默地望了望天。 能有什么误会,刘津江以前可是追随陛下的,通过这几天的相处来看,他对陛下更是有着一种再明显不过的情愫,他会看恒都督不顺眼再正常不过了。 阿爹肯定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这时候做出一副震惊的样子说出这么一番话,只不过是为了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铺垫罢了。 毕竟,他敬爱的阿兄可还不知道都督夫人的真实身份呢。 前一段时间,皇姑姑和他阿爹统一了意见,陛下这种借尸还魂的方式太过惊世骇俗,天底下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因此,这件事他们连阿兄他们都没说。 恒景看了鲁国公一眼,又看了他身旁的卫津卫律两兄弟一眼,心里明镜似的,淡淡一笑道:“我先前,和刘将军之间确实有些恩怨,刘将军如今虽然接受了我们的招安,但归顺的人大抵不是我,只是我夫人罢了。 说起来,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发生了,千问阁的林阁主和圣哲书院的余院长,当初也明确说过,他们真正想归顺的人,只有我夫人。” 说着这话时,他脸上还流露出一种类似于“夫人太优秀没办法”的蜜汁自豪感来。 这个营帐里,除了卫津,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都没什么波澜。 只是,鲁国公和卫律还是要做出一脸震惊的样子来。 卫律下意识地看了时颜一眼,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竟然连林阁主和余院长也…… 他先前虽然觉得这夫人谈吐气度都非同一般,当初设局,以身犯险的勇气和果断也十分让人敬佩。 只是,那时候,在他眼中,她终究只是恒都督的夫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这个女子,不是某人的附属品。 再加上他先前听闻的,这女子在西南道做的一系列事情,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和恒都督一般,有着搅动这天下的力量。 鲁国公有些讶异地看了恒景一眼,只是很快,他就恢复到以往的表情,哈哈大笑道:“竟然连林阁主和余院长都是追随着夫人来的,夫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说起来,太皇太后也十分欣赏夫人,她时常在某面前说,夫人很像以前的嘉明帝,嘉明帝在世时,明面上看着一直在被韩圻年压迫,其实暗地里可做了不少事情,用自己的能力招募到了一批少年英才。 可惜啊,当时韩圻年的权势太盛,嘉明帝在那样苛刻的环境下,还是被奸人所害! 太皇太后一直说,若嘉明帝还在世,她定然是跟夫人一样的,身边聚拢着许多人才,并为大兴和大兴的百姓殚精竭虑。” 先前,林也那小子跟他说,恒都督的想法跟他们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时候,他还不信。 如今,可是让他见识到了。 他这个表侄女,那是真真了不起啊! 第346章 简直疯了(一更) 卫津不禁看了自家阿爹一眼,眼中的神情更为震惊了。 皇姑姑竟然说,都督夫人像嘉明帝?! 嘉明帝在皇姑姑心中的地位,卫家的人无人不知,当初,皇姑姑可是对嘉明帝给予了厚望,觉得她能振兴皇室, 扛起这大兴的天下。 太皇太后活到现在,经历过大兴四任帝皇,这四任帝皇中,她评价最高的便是嘉明帝。 嘉明帝薨逝后,她常常说,若当初嘉明帝不是流落民间, 一直到十二岁才被找了回来, 若嘉明帝不是被韩圻年当做自己的傀儡找回来的,从一开始就没有实权,以她的才能和天赋,她不该走到这样的地步。 他是第一回听说,皇姑姑说某个人像嘉明帝。 那相当于说那个人,有和嘉明帝一般肩负起这天下的才能啊! 阿爹这样说,就不怕恒都督会不高兴么? 卫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主座上的男人,却见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般认为的,我夫人,颇有当年嘉明帝的风采。 如今西南道的土地条例,便是我夫人提出来的,因为这土地条例,西南道得以快速地吸引了大量百姓来定局,为西南道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而那些会来到西南道的百姓,都是认同我夫人的土地条例,以及女子与男子同为一国百姓,都应有相同的权力这一点。 他们听说了那个条例是我夫人提出来的,都十分敬仰我夫人, 说来惭愧,我在西南道的名声,还没有我夫人大。” 顿了顿,恒景眸色微柔,看了一旁的时颜一眼,默默地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只是一介粗人,向来只会带兵打仗,政事治理这方面,还是我夫人在行。” 鲁国公眸色微闪,感慨万分地站了起来,朝恒景深深作了个揖,道:“恒都督心胸之宽广,实是让某敬佩万分。 其实,某这回来,是带来了太皇太后和卫家的意志。 只是,某不确定恒都督的想法,才没有第一时间与恒都督和夫人说。” 卫律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转头紧紧地盯着自己阿爹。 鲁国公说完,就这样顿在了原地,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恒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点了点头道:“鲁国公但说无妨,这个营帐周围,都是我的心腹,我在进来之前,已是给他们发了密令,让他们自行隔绝这个营帐里的一切声音。” 鲁国公这才有深深作了个揖,轻轻一笑,道:“这般看来,恒都督似乎已是预料到了某想说什么。 夫人和都督应是知晓,如今大兴的皇室已是式微,先帝膝下有一对嫡子嫡女,皇长女便是嘉明帝,她是个有才的,可惜红颜早逝。 而先帝的嫡子,就是如今的圣上,可惜啊,如今的圣上虽然天性善良,但因为他从小被韩圻年养着,没有正经学过任何帝皇之术,他的性子也太过温软,不适合做一个统领万民的君主。 更重要的是,当今圣上从母胎出来便带了病,能活到如今,已是上天垂怜,圣上到底还能撑多久,没有人知道。 这一点,夫人也是清楚的。” 想起自己那个在鬼门关徘徊的弟弟,时颜眸色微暗。 “虽然先帝膝下还要几个庶子,但那些庶子不是不成器,便是对那个位置一点想法都没有,甚至恐惧着肩负起那个责任,唯一有点能力的齐王,却又心术不正,竟然勾连外族,入侵自己的国家!” 鲁国公说到这里,忍不住狠狠咬了咬牙,好一会儿,才道:“而其他皇族子弟,情况亦跟某上面说的几个差不多。 太皇太后和某先前一直在苦恼,大兴日后该何去何从。 若没有一个足以肩负起这个国家的人,便是太皇太后和某再怎么努力,这个国家也没有一个主心骨,这样,是不可能战胜韩圻年的。 因此,太皇太后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在太皇太后和某决定用夫人的那个计策,把我们的姓名和以后的命运交到夫人身上时,便做好了。” 鲁国公说着,抬眸看向时颜,眼里带着某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决,道:“我们决心,追随都督夫人,我们相信都督夫人能继承我们的意志,肩负起大兴这个国家和大兴百姓的未来。” 他话音未落,卫津就忍不住站了起来,失声道:“阿爹!” 阿爹疯了! 便是他和皇姑姑真的是这样想的,也不能在恒都督面前说出来啊! 在他看来,恒都督带兵起义,公然反叛朝廷,他对这个天下不可能没有野心。 而这时候,阿爹竟然当着他的面说,他和皇姑姑要扶持他的夫人! 这不是公然打恒都督的脸么! 便是恒都督再如何宠爱自己夫人,这种屈辱又如何能忍受? 要知道,在权势利益面前,便是亲兄弟都可以反目,更别说夫妻了! 卫津还想说什么,就感觉一旁的卫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二兄,放心,阿爹自有分寸。” “可是……” 卫津转头看着他,眉头紧紧皱起。 他无论如何都觉得,阿爹这样做实在太冲动。 他这是要害了都督夫人啊! 然而,下一息,他就听到主座那边传来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哦,你们说,要追随我夫人, 可是,就我了解到的,如今跟随太皇太后和你的人,大部分是冲着皇室而来的罢。 若你们公然表示,以后不再扶持大兴的皇室,转而扶持一个与大兴皇室毫无关系的女子,你觉得,还会有多少人愿意追随你们? 若你们以后失去了所有势力,又哪有那个底气说,要追随我夫人,让我夫人继承你们的意志?” 卫津一愣,不禁有些怔然地看着主座上的男人。 他这番话,看似在嘲讽他阿爹的想法太天真,但他听着,怎么觉得他在说,若皇姑姑和他们卫家没了权势,便没资格追随他夫人呢? 错觉罢! 鲁国公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果然不愧是恒都督,说的话一针见血。 没错,如今追随太皇太后和我们卫家的人,很大一部分是先前忠于皇室的人。 但这不代表,太皇太后和我们卫家,手中就一点属于自己的权势就没有。 毕竟,十几年前,嘉明帝和你还没来到皇宫之前,卫家可是也鼎盛一时的。” 第347章 她要成为他的骄傲(二更) 鲁国公定定地看着恒景,嗓音微淡道:“何况,既然太皇太后和某心中早有追随夫人的想法,便不会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 事实上,虽然后来追随我们的人,很大一部分表面上是忠于皇室的, 但他们并不迂腐,他们其实很清楚,如今的大兴皇室,已是没有几个可堪大任之人的。 但他们别无选择,他们不愿意追随韩圻年那个小人,只能追随一个看似无能、但至少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人, 更何况那个人, 按照传统礼法来说,是大兴的正统继承人。 但如果这时候, 在他们面前摆放着,第三个选择呢? 他们既不用追随一个丧心病狂的小人,也不用追随一个早已没了希望的落魄皇室。” 鲁国公顿了顿,一字一字道:“这第三个选择,就是……都督夫人。” 营帐里静默了好一会儿。 时颜抿了抿唇,刚想开口说什么,就感觉恒景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紧了紧,随即,男人再次开口,“既然鲁国公说,你和太皇太后早已做了准备,就表示,你们已是与其中一些人谈过了罢,结果如何?” 鲁国公淡淡一笑,道:“结果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某和太皇太后最先找上的人,都是十分明显的, 对韩圻年和皇室都心存不满之人。 他们听了某和太皇太后的想法,都表示,若有那么一个可以带领他们继续走下去的人,是这片土地之幸。 只是,某还没有与他们明说,那个人是都督夫人。” 如今还不是时候。 虽然都督夫人如今在整个天下已是崭露头角,在西南道,甚至得到了众多百姓的拥护。 但她夫君的名头太盛,比起相当于初出茅庐的她,恒都督的名声已是在大兴传了好几年,世人对恒都督的印象,自然会比都督夫人深。 这种情况下,都督夫人在他们的想法中,便只会是恒都督的附属。 就像他的津儿如今的反应一般。 鲁国公淡淡地瞥了卫津一眼,轻叹一口气道:“那些本来便追随太皇太后和某的人,夫人自是不用担心,只要太皇太后和某摆出态度来,他们便是心里疑惑, 也基本不会反应太大。 但其他人, 太皇太后和某,也只能为夫人铺路了。 这一点,夫人应该是很清楚的,只有让那些人真正地认同你,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追随你。” 鲁国公最后那番话,知道时颜真实身份的人都清楚他真正的意思。 时颜当初做女帝时,手上没有实权,一举一动还被韩圻年严密监控着,按理来说,这天底下不会有人愿意追随那时候的她。 追随她,就相当于走上一条荆棘满地的路,若被韩圻年察觉到一点风声,迎接他的便不止是死那么简单,还很可能牵连到自己的家人和族人。 可是,纵使如此,时颜当时身边还是聚集了一群人,在那种情况下,那些人愿意追随她,更多地是因为认同她这个人以及她治国的理念,而不仅仅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的皇室血脉。 因此,鲁国公最后那番话的意思是,只要让那些人真正地认同了她,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他们最会愿意追随在她身后。 时颜看着鲁国公,静默了片刻,点头淡声道:“这些,我自然都是明白的。” 顿了顿,她淡淡地扬了扬嘴角,“太皇太后和鲁国公的意思,我已是很清楚了,你们对我的信任,我十分感激,也无以为报。 说实话,我对那个位置没有什么想法,但若是,大兴和大兴的百姓需要我,我自是义不容辞。” 这是她曾经作为女帝的责任。 也是她做女帝时,无法为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的百姓做些什么的遗憾。 而如今,她是以时颜的心境说出这番话的。 她相信鲁国公也明白。 鲁国公顿时眼眸发亮,无比快意而欣慰地哈哈大笑道:“夫人如此果断,没有一丝犹豫和畏惧,真不愧是太皇太后和某都看好的人啊! 你说可是,恒都督?” 恒景看了时颜一眼,淡淡一笑,道:“那是自然的,她可是我的夫人。” 卫津看着这堪称和谐的场面,脑子都要有些无法运转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督夫人这是,愿意接受皇姑姑和他们卫家的扶持的意思?! 而恒都督不但不在意都督夫人对那个位置有想法,还……还一副不管她想做什么都支持她、甚至因为他阿爹夸奖都督夫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是他疯了?还是这恒都督和都督夫人疯了? 他下意识地转向自家小弟,有些艰难地道:“六弟,你若不然打我一拳,让我知晓,我不是在做梦。” 见到向来冷静得甚至显得冷淡的二兄露出这般崩溃的表情,卫律本该是要好好看一看戏的,但这事情进展,连他这个知道都督夫人真实身份的人都有些讶异。 他讶异于陛下果断的态度,更讶异于恒都督这毫不在意的态度。 毕竟,他先前也是觉得,恒都督不可能没有野心,只是他既然也很可能知晓陛下的身份,而且若他如皇姑姑所说,从很久以前便恋慕着陛下,那要说服他,应该也不是不可能。 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小声嘟喃道:“二兄,虽然我也觉得这一切很不可思议,但这一切,应该都是真的。” 时颜有些受不了这两人对她的吹捧,虽然太皇太后表示,她和卫家只会成为她的力量,但那只是因为,太皇太后知道她是时颜,并不表示,她就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么了不起。 这些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时颜默默地瞪了恒景一眼,转向鲁国公,道:“鲁国公方才说得也不错,如今的我,还不足以让天底下的人信服。 但我既然决心走上这条路,有些事,也是要做起来了。” 恒景方才也直截了当地与她说了,她若真的做了那个决定,他自然是会支持他的,但他不能否认,他会有些难做。 她不希望他难做,而她能最大程度减轻他的负担的方法,便是让自己变得更强,让更多的人认可她。 她希望,她能真正地成为他的傲娇,而不是负担。 时颜眼帘微抬,看着鲁国公和卫津卫律两兄弟,嘴角微扬道:“既然如今,已是让韩圻年知晓了我们的计谋,那我们的反攻,也是时候开始了。” 第348章 向全天下宣扬她的存在 卫津一愣,看了时颜好一会儿,倒是终于冷静了下来。 虽然他依然觉得这件事十分不可思议,但一味震惊、不愿意面对事实也做不了什么。 倒不如先冷静下来,再慢慢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鲁国公难掩激动地抱了抱拳,道:“不知道夫人有何对策?” 先前,夫人只说了, 等他们来到恒都督驻军的地方,与他们汇合后,便开始正式讨伐韩圻年。 但具体要如何讨伐,还没有具体的对策。 时颜淡淡一笑,道:“如今,韩圻年集结了大兴所有的兵力去和齐王青耳族联军开战,当初, 我的想法是, 让韩圻年镇压了齐王青耳族联军后, 我们再露面,直接以韩圻年谋反之名,对他用兵。 这也是我为什么在离开望京前,让太皇太后和鲁国公先通知跟随你们的人,在韩圻年反叛后,不要跟他硬碰硬,先假装应和他先举全国之力抵抗外敌这一呼召,等齐王青耳族联军被镇压后,再跟韩圻年秋后算账也不迟。” 毕竟,三方混战形式太复杂,对他们不利,也有可能会把战局拖长。 他们既然已是站在了有理的一方,又为何不先让韩圻年帮他们把垃圾清扫完后,再出手清扫他这个垃圾。 然而,她当时之所以认为他们是有理的一方, 是因为他们代表着大兴皇室,要去讨伐韩圻年这个逆贼, 他们这个立场有着天然的优势。 但现在, 太皇太后和鲁国公把他们的想法与她坦诚了,她又决定重新肩负起作为女帝的责任后,他们这天然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而且,韩圻年如今也已是知道了他们的计谋,他接下来会不会按照他们所想,继续进攻齐王青耳族联军,还是会先想办法对付他们,都是未知数。 所以,她的计策,也需要有所改变了。 鲁国公点了点头,道:“我们在离开望京前,已是给追随我们的人发了密信,只是因为时间紧迫,我们又无法肯定,那些追随我们的人里有没有奸细,因此,太皇太后和某只给我们最信得过的几个臣子发了密信。 其中,就有如今正在前线战场上和齐王青耳族联军奋斗的几个将军。” 韩圻年定然知晓哪些人是他们的人,但他目前还需要那些人的力量,所以在他反叛后, 最先做的不会是排除异己,肯定是想方设法对那些将士臣子招安,不管怎么说,先把齐王青耳族联军这个烂摊子搞定再说。 而那些先前追随他们的人,很多都是忠于大兴的臣子,他们眼看着国难当头,便是对韩圻年再不齿愤恨,以他们作为大兴百姓的使命和骄傲,肯定也觉得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跟韩圻年算账,而是先把入侵的异族赶出去。 因此,他们会先应下韩圻年抵抗外敌的号召,也不会太引起韩圻年的怀疑。 鲁国公叹了口气,继续道:“那些收到了太皇太后和某的密信的人,据某所知,如今确实十分稳得住,表面上都是一副先放下了韩圻年反叛之事,全力对抗外敌的模样。 然而,那些没有收到密信的将士臣子,却反应十分激烈,有好几个甚至当场要冲进宫里讨伐韩圻年,都被韩圻年抓住囚禁了起来。 万幸的是,如今这情况,韩圻年不敢对他们下杀手,一旦他对那些臣子下杀手,那些本来就对他不满的将士臣子很难说会不会继续听从他的号召对抗齐王青耳族联军。” 时颜微愣,不禁插嘴道:“可是我先前听我派去望京的人说,韩圻年斩杀了好一些不臣服于他的臣子……” “夫人这个消息,是在韩圻年反叛没多久后听说的罢,”鲁国公淡声道:“确实有几个臣子死了,但那不是韩圻年斩杀的,至少,韩圻年自己说,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他也无意夺取他们的性命。 韩圻年是在深夜反叛的,那时候,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双方混战之下,死一两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事后,韩圻年立刻对外发布消息,说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兴,如今大兴国难当头,大兴百姓要做的是团结一心,抵抗外敌,因此,他不会杀害任何一个大兴百姓。 先前死的那些人,都不是他有意杀害的,不过是混战时不小心错杀。” 时颜不禁嘲讽地扬了扬唇角。 老狐狸果然还是老狐狸啊。 那个消息,确实是她在韩圻年反叛没多久时听到的,后来她与恒景汇合后,和恒景……咳咳,毫无节制地放纵了好几天,期间没心思也没精力接受外界的消息,因此,望京那边的详细情况,她都不怎么清楚。 不过,这样伪善的做法,才是韩圻年的作风啊! 时颜点了点头,总结了一下鲁国公方才的话,道:“如此,就是说,如今韩圻年前线的军队中,有一部分是我们的人,只要你们发出密信,他们随时会离开韩圻年,回到我们这边,是吧? 而还有一部分你们的人,还在望京,他们或是蛰伏着,或是被韩圻年囚禁在了大牢里。” 鲁国公点了点头,道:“就是如此,不知道夫人可有什么想法?” 时颜眼帘微抬,慢慢道:“如今,韩圻年已是知道了我们的计谋,他大抵也猜到了,我们迟早会对他动手,而原先追随你们的那些人,大抵也会背叛他。 如果你们是韩圻年,你们会怎么做?是继续攻打齐王青耳族联军,还是先来解决我们?” 在场的人微微一愣,都不禁蹙眉思考起了时颜这个问题。 突然,恒景淡淡道:“我不知道韩圻年会怎么做,但若是我在韩圻年的处境,在发现我已是中了敌人的计谋,一切都无法回到过去后,我……定然知道,我已是走上了一条绝路了。” 卫律不禁看了恒景一眼,用力点了点头,道:“我跟恒都督的想法差不多,韩圻年如今的情况,怎么想都是死局啊! 只要皇姑姑和我阿爹一声令下,他那边原本追随皇姑姑和我们卫家的人就会回到我们这边。 但他也不能杀了他们,毕竟,只靠他自己的势力,无法打败齐王青耳族联军啊! 若我是韩圻年,我定然,会万分绝望……” 当初韩圻年和他们在大兴朝廷中的势力,便是差不多的,处于一种谁也无法吞噬谁的情况。 韩圻年之所以能反叛成功,不过是他们有意做局逼他反叛罢了! 若是他们把他们的人唤回来了,韩圻年至少会失去一半的战斗力,这样,是绝对无法打败齐王青耳族联军的! 卫津点了点头,淡声道:“情况确实如恒都督和阿律所说。 而若韩圻年先来对付我们,情况只会对他更不利。 他自己的势力尚且无法对付齐王青耳族联军,更别说还要同时来对付我们和恒都督的联盟了。” 时颜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清冷的笑容,扬了扬下巴道:“没错,虽然情况与我们最初设想的有一些偏差,但我们的目的还是达到了——韩圻年已是作茧自缚,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面对落水狗,我们只需要狠狠痛打便是了。” 鲁国公不禁道:“夫人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去攻打韩圻年? 但那样的话,齐王青耳族联军那边……” “不,”时颜却摇了摇头,道:“我说了,我们的情况,已是与先前有一些不同。 先前,我们可以打着护卫皇室的旗号,从道德制高点压制韩圻年。 但如今,我们在百姓眼中,只是和韩圻年一般的‘贼’罢了。 可是,贼与贼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韩圻年为何明知道齐王青耳族联军在对大兴虎视眈眈,还毅然决然发动叛变? 诚然,这有我们逼他的原因在里面,但这其中,还有一个理由——只有乱世,才会出英雄。” 卫津不禁有些怔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恍惚间觉得,这个女子纤细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让他一时觉得,面前正在说话的人,是一个笑对战场、胸有丘壑、心有乾坤之人。 卫律和鲁国公也多少有些讶异。 鲁国公就不说了,他先前对嘉明帝本就了解甚少,而卫律虽然和嘉明帝相处过一段时间,但他那时候还小,而且时颜当时在韩圻年的监视下,也不能太露锋芒。 因此,这是他们第一回看到,毫无遮掩、锋芒毕露的时颜。 恒景看了一旁的女子一眼,倒是没有一点讶异,默默握紧了她的手,淡声道:“对,虽然韩圻年如今是反贼,但若他成功镇压了齐王青耳族联军,把百姓从外族入侵的恐惧和绝望中拯救出来,他便可以摇身一变,成为英雄。” 时颜点了点头,和恒景对看了一眼,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对,你别看这家伙似乎是被我们逼着反叛的,但其实他精着呢,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可是啊,既然我们如今都是贼了,这么一个做英雄的大好机会,我又怎么可能拱手让给他,你们说可是?” 鲁国公一愣,终于反应了过来,眼眸微瞪道:“夫人的意思是,我们要进攻齐王青耳族联军,与韩圻年抢这个功劳?” “对,”时颜看了他一眼,不带什么情绪地笑笑道:“而且,不仅是进攻齐王青耳族联军,我还要,同时进攻望京! 那样一只被逼入了绝境的狗,没有什么可怕的。 既然我们要反攻,就要反攻得彻底,不能让那只狗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而我们如今的兵力,完全可以做到兵分两路,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鲁国公不禁激动得眼眸发亮,这么多年了,他终于看到了打败韩圻年的希望。 他也终于知道了,当年的太皇太后,为何会如此看重自己这个孙女。 恒都督自身的兵力不用说,再加上太皇太后和他们卫家这边可以掌控的兵力,同时打韩圻年和齐王青耳族联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就如夫人所说,如今的韩圻年,没什么可怕的! 而失去了刘津江的齐王青耳族联军,本身便实力大减,更是没什么可怕的! 这绝对是最快最有效的解决如今这混乱的战局的法子。 而若夫人这回真的能同时解决齐王青耳族联军和韩圻年,那相当于是向全天下高调地宣布了她的存在! 那不仅仅是平定这个天下的一战,更是她,向全天下宣扬她的存在的一战啊! 第349章 鲁国公激动之下,忍不住站了起来,一拍面前的矮几道:“如此,某待会就立刻去信大兴朝廷前线的几个将领,让他们做好准备。 某还要找人去与太皇太后说说现在的情况,她知晓了夫人的决定,定然会很欣慰。” 时颜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一副完全无法按捺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的鲁国公, 摇了摇头道:“此事也不用那么急,这个计划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讨论,鲁国公先坐下罢。” 鲁国公先前也是纵横沙场的将领,哪里不知道一个计划从提出来到成型,需要十分详尽的讨论和统筹,他只是太激动了。 闻言, 他坐了下来,哈哈一笑道:“当然的, 某只是太高兴了!” 要知道, 先前他们迟迟无法决定接下来要扶持哪一个人、前路一直无法定下来的时候,心情是如何的焦虑不安。 如今决定了下一个要扶持的人,且那个人还如此能干,似乎一下子就让他看到了他们想要到达的以后,这种心情无与伦比的畅快和放松。 时颜朝鲁国公淡淡一笑,缓缓地扫了其他几人一眼,道:“此次兵分两路,同时进攻齐王青耳族联军和韩圻年占领下的望京,我希望卫家主要负责对付齐王青耳族联军,而都督负责进攻望京。 到时候,都督先带人进攻望京。 韩圻年如今所有可用的兵力都在和齐王青耳族联军打仗的前线战场,我们这边的攻势一展开,他势必要从前线战场调回自己的军队守卫望京。 而卫家这边就趁机带兵对付齐王青耳族联军,便是到时候战场上还有韩圻年的一些人,我们对付的是齐王青耳族联军, 他们可以不帮我们,但也绝不能帮着齐王青耳族联军攻打我们。 否则, 一不小心,他们就会被冠上私通外敌的罪名。” 恒景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立刻转头看着时颜,眉头紧蹙。 鲁国公一愣,道:“这样做可行是可行,但夫人这般安排,可是有什么用意?” 他们兵分两路,谁负责哪一边其实都可以。 但恒都督以往一直在边境抵御青耳族,和青耳族缠斗了近十年,积累了丰富的对付青耳族的经验。 而他们卫家常年驻扎在望京,对望京地形之熟悉和他们在望京的人脉,没有人比他们卫家更有优势。 更合理的做法不应该是,恒都督带兵对付齐王青耳族联军,而他们卫家进攻望京么? 时颜嘴角微微一扬,看了鲁国公一眼,淡淡道:“我说了,如今我们和韩圻年两方都是贼,而能成功镇压齐王青耳族联军的那一方,就有可能成为英雄。 这样一个好机会,我自是要牢牢攥在手中的。” 鲁国公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倒吸一口气,道:“夫人,你的意思是,你……你要亲自上战场?!” 所以,她才让恒都督去进攻望京,而他们卫家去镇压齐王青耳族联军罢! 如今他们拥戴的人是夫人,真正需要扬名立万的人,也是夫人。 若让恒都督带兵镇压下齐王青耳族联军,恒都督的名声只会更响,这就偏离他们的想法了。 所以,夫人才会做出那样的安排。 而夫人方才说,她要把这个成为英雄的机会牢牢攥在手里,要真正让所有人看到夫人在这场战役中的存在,只有……她亲自到战场上去! 时颜看向他,点了点头道:“没错,若我一直不露面,只躲在安全的后方,又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不行!” 时颜话音未落,身旁就传来一个微微绷紧的醇厚男声,恒景紧紧盯着她,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收紧,道:“这样太危险了,如果你真的要上战场,我陪你一同去。” 他刚刚才经历了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的巨大心情起落,虽然他说了,他会支持她的一切决定,但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离开他,奔赴一个全天底下可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他如何能接受! 说实话,现在就是让她在他眼前消息超过一刻钟,他心里都会开始不安。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情很没道理,而阿颜也不是那种愿意被人束缚的女子,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时颜转头看了恒景一眼,有些无奈、又有些安抚地笑笑,道:“恒景,你明知道,若你与我去同一个战场,那天下人眼中看到的人,依然是你。 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有些事情,就是我必须亲自去做的。 你也应该早有预料,这并不是一条容易的路……” “可是……” 恒景眉头紧皱。 他当然知道那条路不容易,甚至可以说危险重重。 但他原先的想法是,他会一直陪着她走完这条路,所有危险和风雨都由他来替她扛,便是最后发生了最糟糕的情况,他们总归是在一起的。 时颜眼神柔和地看了他一眼,反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扬了扬唇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恒景,不只是你想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你。 我也希望更努力一些,让你不要太难做。 再怎么说,造成这个局面的源头,本就是我,若我……” 若她当初不是错信奸人,被韩圻年所害,她就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女帝,又何须拐这么大一个弯来让天下人知晓她、并认可她? 更久远一些的,当初也正是因为她的身世,恒景他们才会跟着她进了宫,后面,他才会走上这条荆棘满地的路。 如果不是她,恒景就不用活得那么辛苦,更不用背负那么多沉重的责任。 只是,这些话自是不可能在这里说的。 时颜顿了顿,道:“而且,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把刘津江带上。 他在武功和打仗上不如你,但他先前一直是齐王手下的人,定然会十分了解齐王青耳族联军那边的情况,有他坐镇,我们这场战也不会很难打。” 时颜早就知道这时候提起“刘津江”,恒景的心情只会更不好,因此,“不如你”那三个字,她特意咬得很重。 但看着面前男人迅速变黑的脸色,这显然不足以安抚他。 鲁国公和卫津卫律两兄弟突然有种,他们在这个营帐里成了一个外人的感觉,在被莫名其妙地塞了一嘴狗粮后,鲁国公到底想起了正事,十分特意地用力清了清喉咙,打破了面前两人间十分微妙的气氛,道:“恒都督的担忧,某十分理解。 说实话,某在乍然听到夫人的决定时,第一想法也是这怎么可以,夫人如今对我们的意义非同一般,又怎么可以轻易踏上那危险的战场。 只是,听了夫人的理由后,某却深深地为夫人感到骄傲,夫人是真的做好了决定,并决心亲自去面对这一切。 这样的勇气和决心,不是谁都有的。 正如夫人所说,只有她亲自上了战场,指挥军队打赢这场战,天下人才会真正地信服夫人,我们以后的路,才会走得更容易。 恒都督也请放心,某和其他卫家的儿郎也会追随夫人上战场,我们定会不顾一切,保证夫人的安全。” 原本听到时颜说要亲自上战场后,眉头瞬间也紧皱了起来的卫律深深地看了时颜一眼,也上前一步,抱了抱拳道:“阿爹说得没错,我们便是拼上我们的性命,也会护夫人周全。 还请恒都督放心!” 说实话,因为小时候那段经历,嘉明帝在他心里,更像一个待他温和亲切的姐姐。 他会因此担心她,想要亲近她、保护她,却是忽略了,她同时还是一个肩负着一整个国家的帝皇。 阿爹说得没错,既然陛下决议走回那条路,她就不可能一直躲在他们身后,等着他们去保护。 有些风雨,是非得她亲自面对不可的。 看着面前的两人,恒景久久没有说话,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 时颜眼看着目前的情况有些僵持,无奈地笑笑道:“好了,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我只是提出了我的想法,而这个想法显然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这不是今天就能完全决定下来的事情。 鲁国公和卫家两位郎君远道而来,今天就请早些休息罢。” 鲁国公哪里看不出来,不让恒都督点头,这个计划是没法继续下去的。 他看了时颜一眼,终是带着两个儿子作了个揖,道:“既然夫人这么说了,某就先告辞了,夫人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派人来唤某便是。” 说完,他便转身,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营帐。 营帐里,顿时只剩下时颜和依然默不作声的恒景。 时颜微微歪着脑袋看了恒景一眼,忍不住笑了,“还在生闷气?我印象中,恒都督可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啊。” 恒景猛地加大了握着时颜的手的手劲,嘴角紧抿道:“阿颜,你明知道,我会担心……” 时颜默了默,点头道:“我知晓。” 她站了起来,走到恒景面前,双手撑在他的膝盖上,朝他微微一笑道:“恒景,你的心情我都知晓,但我不会因此改变我的想法。 我不是想让你担忧,我只是,想为我们的以后也出一份力。 你也不要太小看我啊,对于打仗,我虽然不在行,但在用人上,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恒景眼眸幽深地看着她,没说话。 “而且,我有预感,这是我们最后一场仗了。” 时颜突然,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星子般的眼眸弯弯地看着他。 两人气息交融,眼神相交,这样亲密的距离,让时颜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安心。 那是只有在恒景身边,才能带给她的安心。 “等这场仗打完,天下的局势大抵就能定下来了,从此之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轻易分离了。 恒景,你就再信我一回,可好?” 她知晓,她这一回瞒着他,用死亡欺骗韩圻年,是真的吓到他了。 他对她要亲自上战场这个决定反应那么大,也是正常的。 时颜想了想,又凑过去吻了吻他,眉毛一扬,眼神一下子变得分外张扬,道:“若你不答应,我就一直吻你,吻到你答应我为止!” 说完,似乎为了表明自己没有说大话,头又一偏,就要再次吻上他的唇。 面前的男人却似乎再也忍无可忍,突然长臂一伸,就把她捞进了自己怀里,咬了咬牙道:“阿颜!” 这家伙,是吃定了自己最终还是会拿她没辙是吧。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是她决定了的事情,她就不会轻易改变。 而她,也终究不是会乖乖被他守护在身后的女子。 恒景长叹一口气,终是妥协道:“好,可是你必须答应我,到时候谁会跟着你一起去,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时颜默默地望了望天,“嗯,只要你不要扣押下刘将军就行……” 那可是她为这场仗压的宝。 “先不要说话!到时候,你只能待在后方的主帅营帐里进行指挥,不得到前线去!” 这家伙反了,竟然还敢命令她了。 时颜忍了忍,终究还是忍气吞声地点头道:“好。” “还有最后一点,”恒景垂眸看了她一眼,突然俯下身去,深深吻住了她的唇,有些含糊不清地道:“这回你回来后,我们不是应该不会再轻易分离,而是,我不会再给你机会离开我身边。 阿颜,这回,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会帮你把望京拿回来,然后,在那里等着你。” 第350章 说八卦不可以慢 十天后。 原大兴朝大都督恒景的军营里,因为即将到来的征战,以及近日不断到来的贵客,而变得异常热闹,气氛空前热烈。 “哎,你听说了吗?昨天来的那几百人的队伍,听说都是那刘将军的人! 当初刘将军从大兴朝廷叛逃后,带走了他的一支亲兵,后来他归顺了齐王,却让他的亲兵埋伏在了大兴西北边的山林里,伪装成那里的山贼,以山贼的名义聚拢了不少对先前的大兴朝廷和韩圻年不满的人。 听说昨天来的人还只是一小部分呢,大部队还在过来的路上,估计明后天就能到。” 中午时分,军营里的兵士训练完后,正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午膳。 吃着吃着,就不由得说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其中一个兵士开了头后,其他兵士顿时一脸讶异地凑了过来,道: “天啊,不会吧,按照你的说法,那刘将军归顺齐王,只是一个幌子啊!他归顺齐王,只是想借齐王的力量对付韩圻年吧! 可是,我明明听说,他先前是韩圻年一手提拔上来的……” 一个皮肤黝黑、眼神明亮的男子立刻不甘寂寞地挤了过来,哈哈一笑道: “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种朝廷密事,市井传闻啊,还得看我胡阿三的! 我先前就住在望京附近,跟这个刘将军还是一条村子的呢! 那个刘将军在受到韩圻年青睐之前,其实只是个小小的地下赌场打手,因为他家里穷,阿爹早亡,亲娘重病,还有一个柔弱的妹子,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入那种三教九流之地,赚钱养家。 据说他十岁那年,就可以徒手和好几个彪形大汉干架,比村里的看家犬还要凶悍。 当时他年纪小小,却浑身散发着一种游走在生与死之间的戾气,家里的大人都说啊,这小子是被恶鬼附身了,从来不让我们靠近他。 后来,他阿娘去世了,他小妹被地下赌场的一个东家看中,非要把她纳进家里做妾,然而那时候,他小妹已是和别人说了亲,过不了多久就要嫁过去了。 刘将军知晓后,连夜闯进了那人家里,要和他不死不休,但他单枪匹马的,又能做什么?后来被打得半死丢了出去。 自那之后,刘将军就消声觅迹了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他这一通八卦顿时吸引了在场大部分兵士的注意力,甚至有人听得忘了吃午膳,一个劲地催促,“接下来呢?快说快说!” “别急啊!容我慢慢道来!” 那胡阿三见自己成了人群中心,越发得意起来,抬头挺胸,用大拇指抹了一下鼻子道:“最奇特的是啊,那刘将军的妹子也同时失踪了! 当时村里的人都说,刘将军不愿看着自己妹子落入奸人之手,一生被毁,拼死带着自己妹子逃离了望京。 但刘将军那天被打得有多么惨烈,村里很多人都是看到了的,他当时甚至没办法靠自己走回家里,走到一半就昏死在了路边,最后是被他妹子哭着拖回去的。 村里见过那天的刘将军的人,都说刘将军这模样,若不好好医治,撑不了多久,他却连医治都没有医治,直接就带着自己妹子跑了。 所有人都说,刘将军肯定活不久喽,而他妹子那般娇滴滴的,没了兄长的保护,一个人在外头,可能还不如被那个地下赌场的东家纳进家里当小妾呢!” “可是,刘将军现在不还好好的吗?”其他兵士不由得面面相觑,道:“而且,他后来不还得到了韩圻年的青睐,在大兴军中平步青云吗?这期间,可是发生了什么?” 一众人顿时眼眸闪闪发亮地看着胡阿三,满脸写的都是渴望听到一个英雄崛起得奇遇的热血沸腾的传奇故事。 “这个嘛,”胡阿三却突然低头,狠狠咳了两声,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道:“接下来刘将军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我只知道,大概大半年后,刘将军回来了,还十分巧合地救下了遇险的韩圻年。 韩圻年就是那次之后,看中了刘将军,保他参了军。 而刘将军那次回来,身边也没有跟着他妹子,我听说,他妹子在那大半年里,生病去世了。” “切~~~” 一众人顿时倒喝彩。 最精彩的部分没了,简直就像有一个诱人的大鸡腿就在自己眼前,原本以为自己肯定能吃下去,最后却发现它远在天边一样。 也忒没劲了! 其中一个兵士忍不住道:“可是,这样还是解释不了,刘将军为何背叛韩圻年,还一门心思要除去他啊?明明听你方才说的,韩圻年确实就是刘将军的贵人。”M.biQUpai. “嘿嘿,其实嘛,我对这件事有个猜测。” 被人“切”了后气焰小了不少的胡阿三闻言,顿时又挺了挺胸膛,一脸得意地道。 众人顿时忘了他方才故弄神虚偏偏不知道最要紧的一段故事那件事,纷纷又把求知若渴的眼神转向了他,急切道:“快说!快说!” 胡阿三顿时更得意了,下巴抬得老高地道:“你们想一想,刘将军是在哪一年从大兴朝廷叛逃的?” 立刻有兵士道:“我记得,大概是差不多四年前吧!” 刘将军成名后的事情,他们这些在军中的人也是知道不少的,特别是他从大兴朝廷叛逃这件大事,军中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胡阿三立刻又道:“你们再想一想,在刘将军从大兴朝廷叛逃前后,还发生了些什么大事?”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一个人道:“我记得,那时候正值青耳族大肆进攻大兴,咱们都督领命,带了五十万兵马出征,嘿嘿,小的不才,刚好就是那五十万兵马中的一个。” 另一个人道:“还有,在刘将军叛逃前不久,好像大兴上一任女帝,就是嘉明帝突发暴疾薨逝了吧,虽然是个名存实亡的女帝,但在她薨逝后,举国上下还是哀悼了半个月。 说起来,当时我也已经在都督军中了,都督军中的白旗可不止挂了半个月,我记得,大半年都有了。” 另一个人紧接着道:“我还记得,就在刘将军叛逃后不久吧,大兴朝廷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那个传闻中公正严明、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方之明竟原来是个公器私用、只因为一些私怨就随意弹劾别人、害得不少官员蒙冤而死、家破人亡的小人。 二是当时的南军步兵校尉,好像是姓沈,竟然见色心起,强行奸污了一名年轻宫女。 这两位可都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少年英才啊,在不少人眼中,他们都是让人艳羡的天之骄子,谁知道,他们的内心竟是如此肮脏龌龊……” “停!” 就在大伙儿越说越起劲的时候,胡阿三强行插了进来,道:“当时,其实还有一个传闻,但那个传闻出来没多久,望京府衙就公开宣称,那个传闻是假的。 因此,后来那个传闻没有再继续外传,如今,也许只有望京城里的百姓,才听过那个传闻罢。 我一开始也以为,那个传闻是假的,但如今看刘将军的所作所为,我又觉得,说不定,那个传闻是真的。” 大伙儿顿时被他提起了好奇心,连忙一溜烟地问:“什么传闻?哎呀胡阿三,你就别故弄玄虚了,你要在床上这么慢,你婆娘早就嫌弃死你了!”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新笔趣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都督今天追到夫人了吗更新,第350章 说八卦不可以慢!免费阅读。https:// 第351章 在意得不得了 这样的荤话在军营中向来是调味剂,大伙儿顿时都别有深意地笑了。 被调侃说慢的胡阿三却依然不慌不忙的,瞪了面前的人一眼后,才甚是有架势地摇了摇食指,道:“那个传闻说啊,其实方御史和沈校尉是被人冤枉的,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少年英才,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只是,因为他们和已故的嘉明帝之间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韩圻年才容不下他们。” 顿了顿,胡阿三慢慢道:“传闻说,他们是嘉明帝的人,嘉明帝先前一直在暗中拉拢人才,想对付韩圻年,却不小心被韩圻年发现了,才会被韩圻年灭口。 当时,韩圻年在百姓间的声望多高啊!我也还没进入都督军中,自是不知道韩圻年原来是那样做尽缺德事的小人,因此我和其他百姓一般,很快就信了官府的话,认为那个传言是一些对韩圻年心怀不轨的人凭空捏造出来的。 只是,那个传言存在的时间太短了,我当时也只是听了一耳,没怎么放在心上,所以就算后面,我发现了韩圻年的真面目,也没记起那么一件小事。 直到,我知晓了刘将军暗地里一直在聚拢对以前的大兴朝廷和韩圻年不满的人,才猛然间把那个传言和刘将军做的事情联系了起来。” 这段话的消息量太大了,而且完全颠覆了他们以往的认知,大伙儿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的意思是,刘将军那般针对韩圻年,甚至不惜从大兴朝廷叛逃,都是为了……替已故的嘉明帝报仇?! 所以,刘将军很可能跟那个方御史和沈校尉一般,也是嘉明帝的人?!” “可……可是,那都是传言吧,官府不是辟谣了么……” “你傻啊!当时整个大兴都掌控在韩圻年那小人手里,那小人想让官府说什么,他们就必须说什么!韩圻年又怎么会容许有这般不利于他的传言出现!自是会让官府辟谣啊! 虽然我不认识那什么方御史和沈校尉,对那个嘉明帝也不甚了解,但比起韩圻年,我更愿意相信那传言!” “对,方御史和沈校尉的大名我可是都听说过的,特别是沈校尉,因为沈校尉和我是同乡,当初他考上武举状元的时候,我们家乡所有人都与有荣焉,我还一度把沈校尉当成我追逐的目标。 我阿娘的表妹的夫君和沈校尉的表妹的表姑还是亲戚呢,我阿娘说过,沈校尉的人品如玉石一般无暇珍贵,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孩子,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那种见色起意的小人!” “可是,”一个兵士突然道:“就算真相确实如此,刘将军他以前是嘉明帝的人,而嘉明帝是被韩圻年害死的,所以刘将军那般针对韩圻年,是想要为嘉明帝报仇。 那为什么,他后面又会背叛齐王,转而投向我们夫人呢?” “笨啊你!” 另一个兵士顿时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一记,撇了撇嘴道:“当初刘将军投靠齐王,自然是想借助齐王的能力除去韩圻年,毕竟只靠他一人,他要暗中聚拢兵马多少年才能与韩圻年匹敌? 他这四年来,靠着山贼这个名头,最多也就聚拢了几千兵马罢了。 而现在他抛弃了齐王,自然是发现齐王那厮太弱了,只靠他完全打不过韩圻年啊! 齐王那家伙,又怎么能跟咱们夫人比!就连这一回韩圻年反叛,也是被咱们夫人逼的! 咱们夫人可是个能把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韩圻年玩弄在手心里的女人!” “哈哈哈,也是!照我说啊,咱们夫人可一点也不比先前那个嘉明帝差! 听说这回去讨伐齐王青耳族联军,夫人也会亲自去往前线指挥。 刘将军抛弃齐王转而投靠咱们夫人,算他有眼光!” 一群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兴高采烈,没发觉在他们背后的一个营帐后面,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而此时的主帅营帐里,时颜正凝神坐在书桌后写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的兵士扬声道:“夫人,鲁国公求见。” 时颜放下手中握着的笔,拿起桌面上的纸轻轻吹了吹,笑道:“请鲁国公进来。” “是!” 穿着一身黑色锦袍的鲁国公很快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走到时颜面前,眼神明亮地朝时颜行了个礼,道:“某见过夫人。” “鲁国公于我来说,是长辈,不必如此多礼,请坐。” 时颜指了指一旁的坐榻,笑着道。 鲁国公又行了一个礼,才走过去坐了,问:“都督不在?” “明日一早,都督就要带兵攻向望京了,”时颜淡淡一笑,道:“他这几天都很忙,今天更不用说了,我自早上起来后,还没见过都督一眼。 只是,不出我们所料,发现我们计划攻向望京后,韩圻年果然慌了,不但立刻停了与齐王青耳族联军的对战,还传令,让追随他的滇国公立刻带大军返回望京。” 滇国公也是大兴的老将了,他虽然追随韩圻年,但心里也是有大兴的,接到这个命令后,自是不愿意就这样带兵回去。 但架不住韩圻年连续八封急令传来,命令的语气还一次比一次严厉。 滇国公的一家老小还在望京,相当于他被扣押在望京的人质。 他最终无法,只能留下一小部分军队,让大部队随着他回了望京。 幸好,自从太皇太后和卫家与恒都督之间结成了同盟这个消息传出去后,不止韩圻年慌了,齐王和青耳族那边显然也慌了,在韩圻年下令暂停作战的同时,齐王青耳族联军也停下了他们的动作。 前线暂时还算平静。 足够让他们做很多事情了。 鲁国公忍不住哈哈一笑,撸了撸胡须,道:“目前事情的走向,看来完全没有偏离咱们的预料。 前几天,某让人暗中在民间传播四年前,韩圻年曾经插手辟谣了的那个传闻,原本这些话应该还没传到军中来,但律儿方才经过正在吃午膳的一些兵士时,竟然听到他们在说那个传闻! 还说,夫人并不比当年的嘉明帝差,哈哈哈,只能说明珠不会蒙尘,当年的真相,也不会被人遗忘。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说明夫人做的事情,都是被人看在眼中的,他们也都认可了夫人。 接下来,只要咱们打赢了这场战,某相信,夫人会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他们原先的计划是,先慢慢向外传播她当年暗中做过的事情,扭转世人对嘉明帝的认知。 再一点一点地,把她和当年的嘉明帝扯上关系。 不需要让别人觉得她就是嘉明帝,只要让人觉得她与当年的嘉明帝很像,甚至不输给当年的嘉明帝。 在世人把她与当年的女帝作比较时,其实已是潜移默化地认可了,她可以走到与当年的女帝一样的高度,成为当年的女帝一样的存在! 而现在的情况,显然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 时颜笑着看向鲁国公,道:“这些事情倒不用太急,只要我们打赢了这场仗,后续不管我们做什么,百姓都会很容易接受。 这是我这几天与刘将军聊过后,画的前线战场图,里面标注了齐王设下的很多据点,虽然在齐王知晓刘将军投靠了我们后,定然会想到刘津江会把这些据点透露出去,会想方设法转移那些据点。 但小的据点容易转移,一些已是建立了成熟的设施、并驻扎了大量军队的据点,不是短短几天内就可以转移走的。 而且,刘将军十分熟悉齐王的作战方式和习惯,他同时预估了齐王会把据点转移到何处,这些都在这张图上标注出来了。 待会你把这张图拿回去,让人临摹几份,分发给到时候要随我们一同讨伐齐王青耳族联军的几个将军,明天下午,我会召集大家进行一次战前商讨。” 恒景明天早上带兵前往望京后,他们也要准备出发了。 如今,他们定下来的出发时间是,后天的下午。 因此,时间也是非常紧迫的。 鲁国公闻言,又忍不住畅快地哈哈大笑几声,道:“有刘将军帮忙,咱们当真是如虎添翼,胜利在望啊!不过,夫人……” 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鲁国公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这几天,你为了研究对付齐王青耳族联军的方法,时常与刘将军在一起商讨事情。 都督他,应该不会在意吧?” 恒都督对刘将军的敌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他身为男人,也不是不明白恒都督这些敌意的由来,毕竟那可是一个恋慕着自己的妻子、并有过把自己妻子掳走的前科的男人啊! 他还记得,最开始夫人提出这个作战计划时,恒都督那比乌云还要黑沉可怖的脸色。 时颜闻言,下意识地僵了僵,不禁默默地望了望天。 鲁国公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说起恒景这几天的态度,简直是她这段时间第二烦恼的事情! 恒景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在意得不得了了好么! 第353章 终究是他奢望了 只是,也许是先前恒景已是答应了她的作战策略,也答应了她,不会以任何理由扣押下刘津江,不让他随她出征,因此他的在意,也不是明着来,而是暗搓搓地闹别扭。 就比如说吧,明明他这些天也是忙得不得了,但每当她和刘津江聚在一起商讨事情,这位本应很忙的男人就会十分凑巧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也不多说什么话,不做什么动作,就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他们商讨事情。 偶尔在他们进入思维死角的时候,开口提点一两句,却往往能让他们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这让因为他的出现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危险和尴尬气息的时颜对他这种行为真是又爱又恨。 而前一段时间,她也已是抽空和刘津江好好聊过一回了,刘津江全程只是沉默,没有说什么,只在最后声音沉哑地道了句:“早在九年前,夫人救下属下和属下的小妹,替属下治好身上的伤,并帮助属下的小妹以全新的身份自由富足地活在这世间,属下就已是决定了,不管……夫人做出什么决定,属下都会守在夫人身边。 属下什么都不怕,只怕……无法再次守护好夫人。” 听到刘津江提起他妹妹,时颜不禁眼眸微柔,脸上露出几分怀念的神情。 说起来,她当初最先认识的人,不是刘津江,而是他的妹妹,刘明月。 那时候,她还维持着她放荡不羁、游戏人间的角色,有一回,她故意摆脱了韩圻年派来跟着她的人,偷偷进入了地下赌场。 也十分刚好地,见识到了一场赌徒输光所有身家,带着一群兄弟抄家伙来赌场闹事的经典戏码。 当时赌场只派出了三个人去解决那群人,其中一个人,就是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刘津江。 他是那三个人里长得最年轻稚嫩的,出手却是最狠厉不要命的。 来闹事的二十几个人,他一个人解决了一大半,而且,每一个人都解决得十分干净利落,除了脸上不小心被刀子划了一个伤口,基本再没有受过什么伤。 那眼神沉黑沉黑的,没有一点多余的感情,就仿佛一只脑子中只有血腥暴力的野生狼崽。 那时候时颜混在人群里,看得惊叹连连,那之后,她就起了一些别样的心思,不自觉地一直留意着那个少年。 随后就发现,有一个年轻的小娘子跑来给他送饭,却被他一脸凶悍地吼回去了,那小娘子显然十分委屈,咬着下唇忍着眼泪,把带来的饭菜扔下,就转身跑走了。 时颜趁机跟上了她,各种正面和侧脸的打探,从她身上套取了许多关于那个狼性少年的事情。 就是从那时候起,时颜彻底盯上了刘津江,这才有了后面,刘明月被地下赌场的东家看中要纳她为妾,刘津江拖着半残的身体带着刘明月逃离望京,却在走了不到半天就彻底晕死在路上时,时颜带着林也刚好出现救下他们这件事。 那一回,时颜帮刘津江治好了他身上的伤,还承诺会替他妹子伪造一个身份,保她下半辈子平安富足。. 条件就是,刘津江要成为她的人,为她做事。 本来,刘明月一直是在千问阁的看护下生活着的,但在上辈子的她去世、刘津江从大兴朝廷里叛逃后,刘明月一家在某天晚上,也从他们住着的院子里失踪了。 从此,千问阁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行踪。 想来,是刘津江派人把他们接走了。 此时,从刘津江嘴里再次听到那个女子的名字,时颜忍不住扬了扬嘴角,问:“明月现在还好吗?” 那一回,刘明月隐姓埋名,作为另一个人开始生活后,很快就又谈了一门亲事,嫁了过去,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时颜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去世之前,刘津江说过,刘明月已是生下第二个孩子了。 刘津江一直紧绷的脸部线条也终于柔和了一些,点了点头道:“明月很好,她也一直很挂念夫人。 夫人先前那个……叫青蔓的侍婢,如今也和我妹子在一起,夫人若是想见她……” 终于知道了青蔓的下落,时颜的心一下子松了不少,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急,如今局势如此混乱,让青蔓走来走去反而危险,等局势平稳一些,你再带她过来罢。 当初,是你救下青蔓的罢?这一点,我是该好好谢过你的。” 当初她让青蔓沿着太和宫中的密道逃离皇宫,但那条密道,韩圻年也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有人在外头救下青蔓,青蔓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逃过韩家的搜捕。 刘津江脸上现出无比动容的神情,深深地看了时颜一眼,忽地单膝下跪,沉声道:“青蔓是属下先前部署在望京的人救下的,属下知晓夫人时常会通过那条密道到宫外去,于是唤了几个人一直守在那个密道附近,以防万一。 夫人不必言谢,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他从小,就被人当做凶悍的看家犬、恶鬼,却唯独没有被人当做一个人尊重和对待过。 当初,他就是被陛下那种对所有人都平等的尊重和诚挚打动,愿意为她奉献出自己的一生和性命。 只是,到头来,陛下能给他的,依然只有她对每个人都如一的尊重和诚挚。 他终是无法成为她心中最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终究是他……奢望了。 那次谈话,时颜没有明着点破他对她心存的感情,而只是十分郑重地告诉他,她如今和恒都督是夫妻,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身份有了什么改变,她和恒都督依然是夫妻。 也是自那次谈话之后,刘津江对着恒景的态度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虽不至于一下子变得毫无芥蒂,但他在面对恒景和他手下的人时,不再总是冷冰冰的或者阴阳怪气,而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上级一般对待。 恒景这些天频频地在她和刘津江商讨事情时插进来,虽然每回,刘津江的脸色虽然黑到了至极,但也没有说什么。 刘津江这些变化,时颜都看在了眼里,她觉得,即使先前刘津江有过一些越界的行为,但现在的他,是可信的。 这些小细节,恒景定然也注意到了,因此,他虽然在意她时常和刘津江聚在一起商讨事情,但也没有再有什么大的反应,顶多闹闹别扭。 但光是这些小别扭,时颜就有些应接不暇,苦恼至极了。 第354章 她比明月动人(二更) 除了时常在她和刘津江商讨事情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身旁,恒景的别扭还表现在,每当他们两人有宝贵的独处机会时,恒景都会一脸深沉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 时颜与他说话时,他反应也很正常, 不会不理她,又或者说些话中有话的话。 就是,总是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眼神深沉地看着,时不时转个头就和那人的眼神对上,那种感觉真的很诡异啊! 还有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时颜总觉得恒景抱着她的手劲越来越大了,以前他抱着她的手劲虽然也不小,但时颜不会有被束缚的感觉, 恒景总能恰到好处地留一个活动的空间给她,她躺在他怀里,便是翻来覆去也完全不受影响。 但如今,恒景总是会不自觉地把她抱紧,让她想动一下都无法,甚至有时候,他会无意识地把她抱得有些呼吸困难。 更让人无奈的是,恒景便是连睡觉后也不会放松他的手劲,他没睡觉前,时颜抗议一下,他还是会稍微注意一点,松掉些许手劲的。 然而他睡觉后,时颜总不能把他唤醒让他松手吧?好吧,虽然好几次她实在有些受不了的时候,确实是这样做了。 综上所述,恒景这段时间很不对劲, 十分不对劲! 时颜觉得,恒景这些不对劲的原因,也不一定全是因为刘津江。 毕竟这段时间会乱他心神的, 还有她要亲自上前线战场这件事。 她亲自上前线战场这件事,恒景本就不同意,是她软磨硬泡才让他点了头的。 恒景的心情,她不是不了解,她虽然无法因为她改变自己的决策,但她身上除了曾经作为女帝的责任,还有作为一个妻子的责任。 恒景已是非常包容她,为了她退让了许多,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为她的事情这般心烦意乱。 可是,她能为他做点什么呢?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心安,不再这般便不安? 时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都忘了自己面前还站着鲁国公。 鲁国公等了很久,没等到时颜开口说什么,不禁轻咳一声,道:“夫人?夫人!” 夫人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实在是稀罕啊。 便是夫人被困在望京那段日子,她也没有露出过这般苦恼的表情。 看来,恒都督这段时间的情绪确实有点不对,影响到夫人了。 鲁国公不禁微微一笑, 看着倏然回过神来的时颜,撸了撸胡须叹声道:“夫人和都督是少年夫妻,一起共患难走过来的,感情自是格外深厚。 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都督简直是把夫人放在了心尖尖上,在都督心里,这天底下,大抵不会有旁的人事物比夫人更重要。 说实话,这回都督会那般毫不犹豫地决定支持夫人,某是十分惊奇的,试问天底下旁的男子,若他们身处都督的位置,面对这唾手可得的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出那样的决定?” 看到不自觉地看向他的时颜,鲁国公又微微一笑,道:“某身为下属,自是十分欣慰于夫人的坚决和果敢。 但恒都督是夫人的夫君,他看问题的角度,自是与属下不同的。 这一方面,夫人可能得多多体谅。 明日一早,恒都督便会带军出征,这最后的相处时间,还望夫人好好珍惜罢。” 说完,他深深作了个揖,便告退离去了。 鲁国公走了后,时颜坐着发了一会儿呆,随即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放衣服的箱子前找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让恒景安心,但她也不能因为不知道,就什么都不做。 毕竟明天一早,他们又要再次分离了。 她自是会想尽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镇压齐王青耳族联军,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齐王青耳族联军先前可是足以与大兴朝廷的军队抗衡的,她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完结这场战争,说实话,她自己也无法预料。 时颜很快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套她先前几乎穿都没穿过的衣裙,微抿的嘴角扬起,明亮的双眸里盈着融融的暖意。 自从和鲁国公他们汇合后,因为大战一触即发,且她也已不是安全期了,他们没再发生关系。 恒景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她和他睡在一个被窝里,哪里感觉不对他身为成熟男人的冲动和欲望。 特别是恒景刚刚开荤,更是最食髓知味的时候,从最开始那几天,那家伙毫无节制的表现就能看出来了。 这段日子他这般压制自己,也是……挺伤身体的罢? 把拿出来的衣服放到一边后,时颜亲自跑了一趟后厨,与负责她和恒景膳食的兵士提了些要求,就回到了营帐里。 在她离开营帐前,她遣了个兵士去问恒景今晚什么时候回来,她回到营帐的时候,那兵士也刚好回来了,抱拳道:“夫人,都督说他今晚要为明天的出征做准备,因此要忙到很晚,夫人不用特意等都督。” 这个回答,在时颜意料之中。 时颜顿了顿,点头道:“好,那劳烦你再跑一趟,与都督说,我就不过去打扰他了,便是再忙,今晚也要回营帐歇一歇,歇好了明天才有精神。” 夫人和都督感情就是好啊!夫人过不了几天也要亲自去前线镇压齐王青耳族联军,自己也忙得很呢,还不忘关心都督。 嗷,每当看到都督和夫人,他就会忍不住想念起他远在家乡的小花啊! 那兵士眼神亮晶晶地抱拳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传话了。 这一晚,恒景果然没有回来用晚膳。 时颜看着她特意嘱咐后厨做的恒景爱吃的饭菜,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自己简单吃了一些后,就让人把剩下的饭菜拿下去热着。 随即,她细细地洗了澡,就坐到了书桌后,拿起一份前线战场的舆图,打算就这样等恒景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连灯油都添了好几回了,外头终于传来熟悉的、带着某种让人心安的节奏的脚步声。 时颜立刻从卷轴里抬起头来,刚好看到男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暖黄色的灯光下,女子笑脸盈盈,一双魅惑的桃花眸微微弯成了两轮明月,眼里仿佛盛着粼粼波光,就这样看着他,仿佛……一下子看进了他的心底。 天边挂着的一轮圆月明亮而温柔,仿佛能轻易抚慰每一个晚归之人疲累的内心。 然而,恒景却觉得,明月再多的光辉,也不及面前女子浅浅一个笑容能打动他的心。 第355章 欠我一个孩子(一更) “你……” 恒景顿了顿,慢慢走过去低声道:“怎么还不歇下?” 他不自觉地把脚步放轻,把说话的声音放低,仿佛唯恐眼前的画面只是镜花水月,若是周围的动静大一些,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时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主动走上前抱住他的腰, 仰头微微一笑道:“当然是在等你,明日你就要带兵出征了,我想在那之前,好好看一下我的夫君不行吗?” 恒景心头微热,收紧双手把她揽进怀里,深深地注视着眼前这张仿佛烙在了他心上的脸, 嗓音微沉道:“这般,你该派人让我早些回来。” 虽说出征前很多事情要准备, 但他是主帅, 本就不用事事亲为。 只是多年残酷而血腥的战场征伐让他养成了谨慎而小心的习惯,每次战前,若不是实在有事情走不开,他都会亲自去确认每一环节是否都准备妥当了。 如果他早知道阿颜在等他,那他定然就会把那些不怎么重要的环节交给周仰去确认了。 “不行,”时颜一脸郑重地摇了摇头,笑眯眯地看着在暖黄色的烛光下显得越发俊朗成熟的男人,道:“我不希望因为我而打扰到你的正事。 何况,你出征的时候,我也会担心,我也希望你能万无一失,好好地回到我身边。 若是因为我,让你少做了些工作,最后造成什么闪失,我定然会后悔一辈子。” 恒景微微一愣,心头不由得更热了, 那种被心爱的女子关心、被她放在心坎上的认知仿佛温暖的泉水,缓缓地流过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自觉地更加收紧了抱着女子的双手,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哑声道:“原来,你也会担心我。” 这些天,阿颜为了征伐齐王青耳族联军的事情,时常忙得不可开交,连与他好好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更是时常与那个刘津江凑在一起。 若不是他千方百计找时间和她相处,甚至在她和刘津江商讨事情时横插一脚,只怕在他出征前,他们两人都没法好好说上一回话。 时颜愣了愣,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那是当然!你可是要陪我过一辈子的人,咱们在一起还一年都没有呢,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我警告你哦恒景,你这回一定要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好好地陪我过完这辈子。” 恒景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宽厚的胸膛微微震动着,时颜不禁更紧地缩进了他的怀里, 感受着他胸膛震动的频率。 “对啊, 阿颜,我们自小相识,到如今已是第十六个年头了,但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还连一年都没有。” 恒景笑完后,突然淡淡道:“你真正心里有我的时间,也连一年都没有。 但你在我心里,已是扎根了十二年了。 这十二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渴望,我们能如这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一般生活,相濡以沫,相互扶持,白头到老。” 时颜听得心底微微一抽。 虽然她知道,感情这东西没法勉强,她先前,对恒景没有产生男女之情,就是没有。 但此刻,听到恒景话里的淡淡苦涩,她却忍不住有些遗憾。 为什么,她就没有早一些喜欢上恒景? 为什么,身为女帝那几年,她要对他那么过分? 虽然她疏远他,是想保护他,但其实,要保护他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 当年追随她的好些人,不也好好活到现在了吗? 她其实只是因为小茉莉他们的死害怕了,她讨厌以前那个无能无力连伙伴都保护不了的自己,连带着排斥那段时间里存在的所有人事物。 也是因为她太怯懦,总是觉得她当年强行把恒景扔到了军中,而且在他临行前,对他说了那么多诸如他是她的累赘的过分的话,两人又这么多年没见,他们的情谊不可能回到小时候了。 已经变质了的情谊,不如不要。 时颜抿了抿唇,突然无比心疼面前的男人,紧紧抱住他道:“会的,会有我们不再分离、和平过日子的那一天。” 恒景淡淡一笑,道:“虽然我渴望着我们像一对普通夫妻一般生活,但我知道,我的阿颜不可能普通,我其实心里一直清楚这一点,但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会担心我的妻,会想为我的妻遮风挡雨,也会因为不知道能为我的妻做些什么,心里感到焦虑。” 时颜一愣,不禁抬头看着他。 他这些天的反常,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什么,心里感到焦虑? 但他为她做得已经够多了啊! 因为担心她是第一次上前线战场,他总会抓紧和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跟她细细讲述战场上要注意的事情,和她分析应对齐王青耳族联军的方法。 有一回,她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竟看到他还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问了才知道,他在替她修正优化应对齐王青耳族联军的对策。 虽然他大半夜突然起来做这些事,让时颜有些哭笑不得,但他是多么不放心她,才会连觉都睡不好,起来帮她做这些事,时颜还是知晓的。 他还把他麾下一支最精锐的部队给了她,那支部队是周仰带出来的,而周仰是他最信任的下属,到时候,周仰也会随她一同到前线战场去。 她顿了顿,再一次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低声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些什么,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今晚,你就好好陪一下我罢。” 恒景一愣,原以为她说的陪,只是像往前一样,陪着她一起躺在床上说说话,然后入睡。 谁料下一息,面前的女子就抬起头,眼眸亮晶晶、脸颊却终是染上了两抹诱人的微红道:“我现在立刻让人烧两桶热水进来,我已是在浴桶里放了冷水了,到时候把热水倒进去,调一下温度就能洗……” 恒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天气越发寒凉,他们又已是好几天没有发生过床事,已是好久没有大张旗鼓地用浴桶洗澡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阿颜身上穿的衣服似乎过于清凉了,仔细一看,她外面罩着的那层外衣就是半透明的,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外衣底下的柔嫩肌肤,和那烟粉色的抹胸…… 方才他回来的时候,被阿颜的笑靥吸引住了眼神,后来,阿颜又主动过来抱住他,乱了他的心神…… 便是营帐里生了不少火盆,温度十分适宜,但在深秋时节穿成这样,也是十分不同寻常罢。 他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这段时间特意压制的欲念受不了丝毫撩拨,轻而易举地又燃起了一簇又一簇的火苗,前些日子那蚀骨销魂的滋味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不自觉地轻轻抚上女子圆润白皙的肩头,嗓音暗哑道:“阿颜,你不是说,这些天你的身体不是安全期……” 时颜却忽地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嘴唇,笑盈盈地道:“是啊,所以,恒都督,你可要小心一点,否则下一回再见面,可能就得有个小孩儿喊你爹了。” 有个小孩儿喊他爹…… 虽然知晓阿颜在开玩笑,但这幅画面还是美好得恒景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突然一把打横抱起时颜,就大步朝浴桶那边走去。 时颜吓了一跳,连忙道:“哎,还没叫人烧热水……” 恒景走到浴桶边,才把她放下,深深地看着她道:“我去叫人烧,阿颜,今晚时间宝贵,等不及我先洗了,我们一起洗。 还有……” 他顿了顿,突然抿了抿唇,带了几分紧张和渴望地看着她,道:“你欠我的孩子,我下回再向你讨要。” 说完,就转身,大步走出去唤人烧水了。 独留下时颜站在原地,有些懵。 她什么时候欠他孩子了? 两人还是有分寸的,没有折腾得太晚,恒景压抑着自己,只要了一回就收了手,把女子用毛巾裹上抱到了床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响起了一阵绵延悠长的号角声。 那是,恒景要出发的声音。 时颜不顾恒景让她多睡一会儿的话,强行起了来,亲自帮恒景穿好了铠甲,随即,一直陪着他,目送他点兵点将,最后,带着大军朝着望京的方向出发。 “夫人,”林也走到一直站在高台上,目送着大军远处的时颜身旁,低声道:“我们也要开始做准备了。” “嗯。” 时颜点了点头,收起心里那些离愁别绪,淡淡地看了站在她身后的鲁国公和众位将领一眼,道:“走,去看看我们明天出征的准备事宜都做得如何了。” 众人似乎被她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冷然和肃穆感染,低头抱拳,大声道:“是,夫人!” 这是恒景先前跟她说的,如果有时间,一定要亲自去确认出征前的准备事宜。 不管是多么琐碎的事情,都有可能影响到一场仗的最终结果。 确认完所有事情时,天已是全黑了。 周仰陪着时颜往营帐的方向走,一边走,还在一边和时颜汇报着事情。 突然,他顿了顿,看着时颜有些微白的脸色,抿了抿唇道:“夫人,你没事吧?” 今天夫人实实在在地忙活了一整天。 先前,都督还在的时候,时常会暗中帮夫人做很多事情,减轻夫人的负担。 如今,都督不在,这些事情,就只能夫人亲自去做了。 “我没事,我没那么脆弱。” 时颜转头朝他笑笑,道:“如今,出征前的事情基本都准备妥当了,唯有一件事,我担心会来不及,还请周副将派人去帮我核实一下。” 第355章 如此乖顺(二更) 晚上,时颜一个人躺在恒景的营帐里,竟难得地失眠了。 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最后一把抱住柔软的被子低低叹了口气。 其实,这个床榻不算宽敞,因为一开始只是让恒景一个人睡的。 因此时颜这些天睡在上面,多少觉得有些狭窄。 但此时, 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又觉得这个床榻有些太宽了。 她又翻了翻身子,想着明天下午要带军出征了,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仗,她身为主帅,定是要维持最好的状态…… 这样想着想着, 她才不知不觉睡下了。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自己走出营帐时, 发现刘津江竟然已是等在了外头,而周仰站在他身后,眼神充满着显而易见的敌意地看着刘津江,不禁嘴角微微一抽,道:“你们怎么一大早站在这里?” 刘津江仿佛没感觉到周仰看向他的眼神,朝时颜抱了抱拳,道:“属下有事情要向夫人禀报。” 时颜扬了扬眉,想起昨天交代他去做的事情,淡淡地扬了扬嘴角道:“进来罢。” 她话音刚落,周仰就不甘寂寞地也抱拳朗声道:“夫人,属下也有事情要向夫人禀报!” 一边说,还一边暗搓搓地瞥了刘津江一眼。 都督如今不在,守护夫人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了! 这男人显然对他们夫人有不轨之心,他自是要替都督好好看着他的! 时颜哪里看不出周仰的想法,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道:“你们都进来罢。” 反正,都是自己人, 她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 走回营帐里坐下,时颜首先看向刘津江,道:“刘将军可是要向我说我昨天交代你去做的事情?” 周仰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旁的男人一眼。 夫人昨天交代了刘将军去做事?听夫人的语气,那应该是只给刘将军一个人的命令! 明明先前,夫人要做什么,首先使唤的人都是他! 周仰顿时有种自己要失宠了的感觉,不自觉地把身旁的男人盯得更紧了。 刘津江暗暗地瞥了周仰一眼,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抱了抱拳,点头道:“是,属下已是按照夫人的吩咐,先派了一队精兵前往前线战场,埋伏在齐王青耳族联军几个重要的据点附近,伺机烧掉他们的粮仓。” 周仰一听,眼眸不禁微微瞪大,连忙道:“粮草可是一个军队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倚仗,你怎会知道齐王他们把粮草都存在了何处?就算你以前在齐王青耳族联军军中, 知晓了那些粮草藏在何处,齐王定然早就转移了它们的位置!” 齐王知晓了刘将军投靠了他们, 首先转移的, 定然是存放粮草的位置。 要知道,若他们的粮草发生了什么意外,那这场仗,他们就不用继续打了。 刘津江转头看了周仰一眼,淡淡道:“周副将多虑了,某不是个做事不过脑子的人,夫人更不是,夫人会命令某先派人埋伏在齐王青耳族联军藏粮草的几个地方附近,定然是因为,我们知晓了齐王青耳族联军藏粮草的地方。” 周仰的眉头依然紧紧皱起,“这……” “某承认周副将的猜测,齐王知晓某另投他主后,第一时间定然是转移宝贵的粮草,”刘津江忽地,凉薄地掀了掀唇,道:“可是,某先前一直在齐王身边,对那个男人再了解不过。那就是个空有野心、却毫无能力的废物,在某去到齐王身边之前,他完全依赖着他身边的几个幕僚,只是,他依赖那几个幕僚的结果,大家有目共睹。 齐王完全输给了韩圻年,狼狈地逃回了自己的封地,这十年来,一步都不敢迈出自己的封地。 因此,某到了齐王身边后,特别是,某帮助他与青耳族达成合作,并攻下了大兴两个道之后,齐王就对某的话深信不疑,某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 他身边的几个幕僚,也没有几个是有真本事的,便是我如今不在齐王军中,我也大概能猜到他们会把粮草转移到何处。” 周仰眼眸越睁越大,倒吸一口凉气道:“竟然是你……让齐王和青耳族达成合作的!” 时颜也有些讶异地看了刘津江一眼。 这一点,她也是第一回知道。 刘津江察觉到了时颜的眼神,脸上的暗藏的不屑和嚣张跋扈顿时退了个干净,抿了抿唇,仿佛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一般,转向时颜深深行了个礼,沉声道:“属下知晓夫人有多爱惜大兴,以及大兴的百姓,属下……并非故意把那凶残的异族引进来,属下当时,只是一心想要除去韩圻年……” 除去韩圻年,为他的陛下报仇。 他很清楚,只靠他自己和齐王,是没办法和韩圻年匹敌的。 因此,他才会蛰伏在齐王身边,费劲心力让齐王和青耳族牵上了线,等待着可以一举打败韩圻年的时机。 他知道,若陛下知道了他把青耳族引进大兴,定然会不高兴。 但那时候,陛下已是不在了,他也以为,陛下不可能回来。 陛下不在了,这世间所有事情,对他来说就是没有意义的。 便是要毁掉这个天下,他也要让杀害陛下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是,他却是没想到,他辛苦蛰伏了这么久,太皇太后和卫家一派的势力却突然崛起! 想到韩圻年很可能在他亲自把他手刃之前,就会败在别人手上,他无法熄灭心中那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 因此,他才会毅然决然地从齐王青耳族联军中逃离,改变自己一开始的计划,转而去西南道掳走都督夫人,想以都督夫人做筹码,让韩圻年答应见他一面。 却没想到,命运会如此捉弄人。 他掳走的人,却恰好便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周仰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这家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罢! 面对他时,就像一只凶悍的狼犬,面对他们夫人时,却乖顺得很,仿佛一只狼犬收起了全部的爪牙,小心翼翼地趴在主人身边求抚摸,仿佛生怕会一不小心惹恼了主人。 这家伙,与其说对他们夫人有不轨的心思,不如说,他把他们夫人当成了他的全部以及救赎。 虽然这样的刘将军,让他心里猛然窜起一阵危机感,但同时,也让他暗暗觉得奇怪。 按理来说,刘将军认识他们夫人也没几天,他怎么就对他们夫人如此忠心了? 忠心得,甚至有些偏执病态的地步。 第356章 是我们的就得拿回来 周仰忍不住想起这些天暗暗在军营里传开的关于刘将军的传言。 据说,他先前很可能是嘉明帝的人,因为嘉明帝被韩圻年杀害,才一怒之下叛离大兴朝廷,想办法向韩圻年复仇。 如果说,刘将军这忠心是针对嘉明帝的,就很正常,但这样的忠心放在他们夫人身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周仰眉头微皱,突然心头微动。 前两天,有负责去城里采购的兵士好像说过,最近一段时间,关于嘉明帝的一些传闻也在民间传开了。 以前,百姓对嘉明帝的认知也许只有——她是个女帝,且性子十分骄奢淫逸,不管政事,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后面嘉明帝薨逝了,民间虽然也服了半个月的丧,但基本没有人真的为这个女帝的薨逝伤心过。 而他们军中,真正有过情绪波动的,也许只有都督。 他记得很清楚,嘉明帝薨逝的消息传过来后,都督无故失踪了一段时间,真正知晓内情的人也许只有风先生和陈统领。 但他们对都督那段时间失踪的时间向来讳莫如深,从来不会主动对人说起。 因此,周仰只知道,都督那时候失踪,是因为嘉明帝的薨逝,至于都督失踪后去了哪里,他毫无头绪。 而都督后来回来后,情绪也明显十分反常,整整大半年都处于一种乌云笼罩的状态,他的事情,基本都是风先生出面代办。 都督和嘉明帝小时候曾经是亲密无间的伙伴,也许在都督心中,嘉明帝再不好,也是彷如家人一般的存在,都督的失常,周仰觉得也算正常。 就是这么一个这天底下本来没有多少人在意的、名声一塌糊涂的女帝,这段时间,竟隐隐有翻身的迹象。 民间传言,嘉明帝所谓的骄奢淫逸、不管政事,只是为了欺骗韩圻年做出来的假象,实际上,她暗中一直努力推翻韩圻年,拿回属于皇家的权势,还费劲心思拉拢了不少人才。 本来这些传言,周仰一向是不感兴趣的,但因为嘉明帝与他们都督到底有着一些联系,加上那个传言中,还有一句话,说如今这天底下能与当时的嘉明帝比肩的女子,也许只有都督夫人了,让周仰不由自主地多留了几个心眼。 他觉得有些奇怪,不知晓民间为何突然把他们夫人和嘉明帝放在一起比较。 虽然如果传闻是真的,那嘉明帝确实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而他们夫人也很了不起,这一点,勉强算是有相同点吧。 此时,看到刘将军对他们夫人的态度,周仰不由自主想到了民间说他们夫人足以和嘉明帝比肩那句话,不禁一愣。 莫非,刘将军对他们夫人这突如其来的忠心,是因为,觉得他们夫人跟嘉明帝很像…… 不,不可能!先别说他还不确定刘将军先前是不是嘉明帝的人,便是传言都是真的,他们夫人得是和嘉明帝相似到何种地步,才能让刘将军这般移情? 应该只是他想多了吧! 周仰想得入神,不自觉地轻轻摇了摇头,时颜敏锐地捕捉到了周仰这一个小动作,也懒得继续和刘津江计较他那些黑历史,转向周仰道:“周副将,你怎么了?”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刘津江先前确实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但时颜如今既然决定相信他,让他替自己做事,便不会去追究他过去做下的事。 她在意的是他现在怎么想,以及以后会怎么做。 周仰回过神来,看到刘将军又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禁微囧,轻咳一声道:“没事,我只是有些意外,刘将军先前竟然做了……做了那么多事情。 不过,即便刘将军十分清楚齐王和齐王身边人的想法,对自己的预测很有信心,但预测到底是预测,如果仅靠刘将军的预测就行动的话,岂不是……” 时颜微微一笑,打断周仰的话,道:“周副将放心,我自是不会仅仅因为刘将军的预测就行动。” 周仰一愣,不自觉地看向时颜,等待她的解释。 “咱们作战的地方,是在大兴境内,而大兴境内,某种意义来说,可是咱们的地盘。” 时颜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地道:“从很早以前开始,我们就已是掌握了这天底下最大最全的消息网,依靠着那个消息网,咱们甚至可以得知大兴以外的国家的情况,更别说大兴境内的情况了。” 最大最全的消息网…… 周仰眼眸微睁,喃喃道:“千问阁。” 千问阁可是掌握着这天底下最大最全的消息网!而且,千问阁属于江湖组织,他们的消息网与他们军中派出去的侦察兵或细作不一样,他们的消息网也是深入民间的。 小到民间的一个小娃娃、某个街边走贩,大到某家酒楼的掌柜、某个商会的会长,都有可能是千问阁消息网的组成部分。 齐王和青耳族的人,也许可以找出他们派出去的侦察兵或细作,却绝对不可能把千问阁铺开的消息网根除殆尽,特别是,正如夫人所说,他们的战场在大兴境内,而大兴境内,正是千问阁的消息网铺得最深也最全的地方啊! 这也是当初千问阁愿意归顺他们的时候,他们会如此激动的原因,掌握了千问阁,就等于掌握了这天底下最大最全的消息网!那对于任何对这个天下有野心的人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瑰宝! 如果是借助千问阁的力量,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确认刘将军猜测的齐王青耳族联军新的粮仓地点,并不是一件难事! 时颜扬了扬唇,笑容清冷道:“没错,早在前几天,我就让林也用千问阁的力量去查证刘将军猜测的齐王青耳族联军会把粮仓转移的地方是否正确,而在昨天早上,林也就把正确的地点给了我。 我让林将军派人去埋伏的,便是经过了千问阁确认的地点。 但是,粮仓对于军队的重要性所有人都知晓,那里定是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像偷袭成功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如今我们知晓了他们粮仓的地点,主动权就是在我们手上。 只要我们能稳住,等他们那边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便可以直捣黄龙。” 时颜伸出比出一把枪的姿势,指向周仰,淡淡一笑道:“到时候,该是我们的地方,就得全部拿回来。 而那些胆敢在大兴土地上兴风作浪的老鼠,也该尝试一下被猫抓的滋味了。” 第357章 他们独一无二的陛下 周仰看着面前明显成竹在胸的女子,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先前,他虽然知道自家夫人不是普通的女子,但在听到她要上战场那一刻,还是下意识地担心,下意识地觉得,他无论如何,都要替都督保护好夫人。 再怎么说,夫人也是第一回上战场,何况,夫人到底是女子,夫人再怎么厉害,也是需要人保护的。 却没想到,夫人在他们不知晓的时候,已是做了那么多事情,并暗中布了那么大的一个局! 夫人也许是需要别人保护的,但也许,不是他想的那种保护。 早在跟着夫人奔走在西南道解救薛刺史的时候,他就该知晓,他们夫人的能力,是完全能够独当一面的。 刘津江看着女子那看不懂的手势,眼里悄然浮上一抹柔情。 陛下从以前开始就这样,时不时就会在他们面前说些他们听不太懂的话,或做些他们看不太懂的动作。 如今的陛下,长相模样虽然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但与她相处得越久,他就越确信,面前的女子,就是他的陛下。 独一无二的陛下。 周仰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吸一口气道:“如果,夫人的计划能成功,这场仗,估摸很快就能结束了。” 时颜收回手,笑笑道:“也未必,就如我方才所说,齐王他们定然会严密保护着他们的粮仓,要等到他们露出破绽,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们也无法派太多人过去,虽然如今派过去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但要突破层层重围,成功烧毁粮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不过是她埋下的一个可能性。 虽然任务很艰难,但若他们成功了,这场战争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结束。 若失败了,也没关系,他们如今的兵力对上齐王青耳族联军,可不会差到哪里去。 顶多,就是这场战争的时间要拖长罢了。 刘津江看了时颜一眼,抱了抱拳道:“夫人放心,此番属下派去的人,都是属下手下的人,他们每一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何况,那支队伍里还有几个先前一直跟随属下蛰伏在齐王身边的人,他们与属下一般,都十分清楚齐王和他身边人的想法。 他们便是无法烧毁全部粮仓,也定然不会空手而归。” 周仰不禁默默地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总觉得他在特意强调派出去的都是他的人这句话。 时颜仿佛没看到这两人间微妙的气氛,点了点头道:“我自是希望他们能成功。 周副将呢?方才你不是说,你也有事情要与我禀报?” 周仰连忙收回瞥向刘津江的眼神,轻咳一声道:“是,昨天夫人担心来不及的事,今日属下去跟进了,我们以鲁国公的名义,让城里的药房都抓紧做我们要的东西。 但我们要的量毕竟太大,他们这么短的时间里,也许只能赶出大概十万人的份。” 幸好他确实是有事情要跟夫人禀报,早上才那么早去见夫人的。 时颜点了点头,淡淡道:“能赶出这么多药物已是很难得了,毕竟时间紧迫。” 她让周仰去跟进的,是打算到时候配给军中兵士的紧急药物。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很可能要与齐王青耳族联军开战,因此早在她刚和恒景汇合的时候,就抽空嘱咐了周仰去准备她特制的一些药物。 那些药物除了她这些年亲自研发改进的跌打损伤和消炎类药物,还有应对冬天寒冷天气的一些药物,例如冻仓膏、一些冬天常见疾病的药物之类的。 毕竟入境已是深秋,这场仗,定然是要打到冬天了。 而其中,还有一些专门针对青耳族常用的毒的解毒药物。 青耳族是外族,他们的医药体系跟大兴差别很大,用的毒自然也跟他们大兴常用的毒不同。 而她先前研制的解毒丸,大多是基于大兴常用的毒药来制作的,能解大兴境内大部分毒药,青耳族的毒药却不一定能解。 也幸好,先前她做女帝时闲来无事,也曾研究过大兴周边几个劲敌常用的毒药,针对他们的毒药制作出了改良版的解毒丸。 作战时用毒是十分常见的一件事,时颜于是让周仰立刻去找周边的药房,尽量多地制作出她这种改良版的解毒丸。 然而,因为他们在大兴百姓眼中,是叛贼,平时采购物资便算了,真正愿意帮助他们这般大规模地制作药物的药房几乎没有,只有个别药房愿意接他们的单子。 因此,一开始,他们的药物制作得很慢。 直到鲁国公他们到来了,情况才有了改变。 鲁国公和卫家到底是大兴的名门望族,由他们出面,周边城镇的一些药房才终于愿意替他们制作药物,制作药物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只是,到时候会有二十万兵士随着他们出征,前线战场那边,鲁国公手下的二十万兵士也在等着他们。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四十几万兵士的药物,是不可能的。 时颜想了想,道:“周副将,我们下午就要出征了,你去遣人把赶制出来的药物一半先分给打前锋的队伍,一半留给随行的军医,并派几个人留下来,继续跟进药物的制作。” 周仰点了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那些兔崽子们知晓夫人这般关心他们的身体,派给他们的都是夫人亲自研发的药物,定然会十分激动。” 时颜淡淡一笑,“他们毕竟才是在前线浴血奋战的人,我待在安全的后方,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要禀报的事情就是这些了罢?没什么事的话,你们自去忙罢,我要去看看军队那边准备得怎样了。”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径直往外走去。 刘津江立刻仿佛十分理所当然地跟了上去。 周仰挣扎了一会儿,终是认命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虽然很不放心那家伙跟夫人待在一起,但夫人让他去做的事情,也得先完成才行。 周仰匆匆往军营深处走去,刚想派人去先把如今做好的药物拿去分派给打前锋的将士,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几个小兵正凑在一起聊天。 “唉,你听说了吗!最近关于嘉明帝的传闻又多了。 听说那个千问阁也是嘉明帝一手捣鼓出来的!甚至连先前那个著名的少年才子薛寻,和大儒余寻归,据说都是嘉明帝的人!” “不会吧!你说的千问阁,不会就是如今归顺我们那个……那个薛寻和余寻归,如今也在咱们这边啊!” “对啊,而且更离奇的你知道是什么不?竟然有自称千问阁的人站了出来,说传言非虚!据说说话的那人手上拿着千问阁的令牌,可是如假包换的千问阁的人!” “天啊!这……这……如果那人真的是千问阁的,那岂不是证明了,目前为止关于嘉明帝的那些传闻,很可能都是真的?!包括刘将军也很可能是嘉明帝的人那件事……” “可是很奇怪啊!如果那些人先前真的都是嘉明帝的人,为什么他们如今一个两个的,都跑来归顺咱们都督了?” “说起来,我可是听说,先前千问阁阁主曾公开说过,他归顺的人,是咱们夫人,刘将军应该也是。 刘将军对咱们夫人的态度,你们都知道的,那跟对咱们都督的态度那可是一个天,一个地啊!” 第358章 她的羽翼竟已如此丰满(一更) 周仰脚步一顿,缓缓地看向那两个小兵的方向,眼睛慢慢睁开,里头涌现出几分不可置信。 千问阁,以前竟然也是嘉明帝的人? 说起来,他们最开始见到千问阁的宗护法时,他就十分维护嘉明帝, 当时有人说了嘉明帝不好的话,宗护法就忽然大发雷霆。 按理来说,以前的嘉明帝在大部分大兴百姓心中,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被很多人默默地鄙夷着,宗护法这态度,本就不同寻常。 但如果说,千问阁是嘉明帝一手创办的, 宗护法以前就认识嘉明帝, 他的态度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不止嘉明帝,竟然连薛刺史和余院长也…… 说起来,这些人的共同点似乎就是——他们都是因为夫人,才决定归顺他们,而且,他们对夫人的认可,显然都高于都督。 周仰心中,方才在夫人营帐里就涌现出的那股怪异感觉不禁越来越重。 如果这种情况只是特例,还可以说是巧合,但一而再再而三的,他们夫人,莫非真的跟以前的嘉明帝很像? 还是说,他们夫人身上,隐藏着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那边,两个小兵没有发现周仰的存在, 还在热烈地讨论着。 “真是奇了怪了,那些传说中的嘉明帝手下的人,怎么竟一个两个地都归顺了咱们都督和夫人呢?他们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能有什么阴谋?嘉明帝都薨逝那么多年了, 何况,他们也是实打实地在做事啊! 如今坐镇西南道的可是薛刺史和余院长,若他们真的有异心,在都督带兵离开西南道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反了。 我觉得吧,他们阴谋是没有的,但从他们的态度来看,他们真实追随的人,可能是咱们夫人,而不是都督。” “啊,还能这样?” “怎么不能,咱们夫人可也不是池中之物,外头的百姓不也说了,咱们夫人可是唯一能和嘉明帝比肩的女子,甚至,比嘉明帝还厉害。 不过啊,当初夫人非要带人独自跑去西南道营救薛刺史,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我怀疑,夫人以前就认识薛刺史。” “天啊, 不会夫人和嘉明帝之间, 真的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关系吧!” “谁知道呢,也许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唤了那两个小兵的名字,他们只能停下他们间的对话,匆匆跑了过去。 由始至终,他们都没发现一旁的周仰。 周仰在他们跑走后,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嘴角微抿。 对,当初夫人一定要去营救薛刺史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原因。 夫人只说了,她和薛刺史之间有过一些渊源,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薛刺史死去。 但到底是什么渊源,夫人从没透露过。 便连那时候一直陪伴在夫人左右的他和钱甚多,也看不透夫人与薛刺史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薛刺史一开始,明明是一副对他们夫人很陌生的模样,突然某一天,他对他们夫人的态度就热切了起来,不仅时常围着他们夫人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明摆着是向着他们夫人的。 同样的情况,还在宗护法身上发生过。 宗护法一开始对他们夫人的态度明明很恶劣,带着一种他们看不懂的敌意,突然某一天,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明目张胆地偏袒着他们夫人,在他们夫人面前温驯小心得就像一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这些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若他们夫人和嘉明帝之间有着他们所不知道的联系这个说法是真的,就都能想得通了。 而且,那个联系很可能,超乎他们想象的深,并不是夫人所说的,她与嘉明帝之间的联系只有她们在夫人八岁那年在大相国寺里的那一次见面。 而且,那个联系,嘉明帝先前手下那些人显然都是知道的,那他们都督,可是也知道? 那个联系,又是什么? 越是往这一点深想,他心里就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最后,他暗叹一口气,揉了揉想得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做好夫人交代他做的事情再说。 今天下午,他们就要出征了,现在绝不是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的时候。 周仰快速地找了几个人,把夫人交代他去做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了,随即他看了看日头,刚想去夫人那边看看情况。 他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周副将。” 周仰转头一看,是陈应。 陈应是前几天与他们汇合的,先前,据说他为了骗过韩圻年夫人假死这件事,一直和卫家派出去的所谓刺客上演一场猫抓老鼠的戏。 直到,卫家的人成功和他们汇合了,他才终于结束了那场戏码,回到了都督的军营中。 这回,都督把陈统领也留在了夫人身边。 周仰不禁有些讶异,“陈统领,你怎会在这里?这时候,你不应该在整理你的队伍吗?” 与作为副将主要事务是跟在夫人身边协助夫人处理事情的他不同,陈应是直接带领军队的将领,而且,他带领的队伍还隶属于前军,专门负责打前锋。 这种时候,他理应在整军待发。 陈应走到周仰身旁,淡声道:“时间还早,我便四处走走,散散心。” 顿了顿,他眼神中突然掠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道:“我这几天,总有一种感觉,我所待着的这个军队,有哪里不一样了。” 周仰微愣,道:“这回担任主帅的是夫人,且夫人显然十分倚重刘将军,把很多事情都交给了刘将军,整个军队的排兵布阵、统筹布置的方式,都带上了刘将军鲜明的个人风格,与先前都督的风格不太相同,陈统领有这样的感觉,也很正常。” 虽说每个将领都有自己的行事方式,但如今跟在都督手底下的将领,大都是跟了都督很多年的,在行军布阵上多少带上了几分都督的个人风格。 而刘将军这回的行事方式,却与他们都督完全不一样。 且刘将军往军中安置了很多自己的人,鲁国公和卫家的两个郎君也亲自上阵带领军队,别说陈应了,便是他,也多少有些不适应。 但那是夫人的安排,也没什么好说的。 陈应沉默了半响,终是摇了摇头道:“你说得对,是我胡思乱想了。” 如今这个军队的构成毕竟十分复杂,不仅有了刘将军的加入,还和卫家达成了联盟。 跟他们以前的感觉不一样,是很正常的。 看到陈应这模样,周仰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又在隐隐冒头。 也不能说是不安,而是一种,身边似乎有什么在改变,他却看不透也抓不住的焦虑感。 陈应本就不是什么伤春悲秋之人,和周仰聊了这两句,便道:“不跟你说了,时间差不多,我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去。 周仰看着陈应走远的身影,顿了顿,也抬起脚步继续去找夫人。 然而,他还没走到大部队正在整兵的地方,就见到夫人正在刘将军和鲁国公的陪同下往回走。 夫人位于最中间,脸色认真而肃穆,刘将军和鲁国公一左一右,正在低声和夫人说着什么。 夫人显然听得很认真,不时点一点头,甚至没有发现前方的他。 周仰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突然,就有点明白了陈应的感觉。 以前,夫人最倚重的人是他们,或者说,夫人能倚重的人,只有他们。 只是,随着夫人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存在,仿佛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文,夫人可以倚重薛刺史和余院长。 在武,夫人如今可以倚重刘将军和卫家。 便是在江湖上,夫人还有个千问阁。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夫人的羽翼竟已是如此丰满。 别说夫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他甚至隐隐有种惶恐,担心什么时候,夫人就会抛下他们,独自去飞翔了。 第359章 他们的骄傲(一更) 周仰隐隐发现自己这个有些惊悚的想法,连忙晃了晃脑袋,把它从脑子中晃去,主动走上前朝时颜行礼道:“夫人。” 时颜和身边几人的动作一顿,看向周仰,时颜挑了挑眉,道:“事情可是都吩咐下去了?” “是,”周仰沉声道:“那十万份紧急药物已是派了人去分发给前军的将士,属下也已是安排了一队可靠地兵士留在此处,继续跟进药物的制作,每制作完一批药物,都会立刻送往前线。” 时颜淡淡一笑道:“辛苦了,大军的准备也十分顺利,周副将就先去休息休息吧。” 说完,她便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转头,朝身旁的鲁国公询问着什么。 周仰听到时颜让他去休息的话时,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他的事情都做完了,在出征前好好休息,保持最好的状态是很重要的,但……刘将军和鲁国公还跟在夫人身边呢,夫人就让他去休息,这让他怎么能安心去休息! 周仰正兀自纠结着,走到了他前头的刘津江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挑衅。 周仰:“……” 他奶奶的!若不是夫人信任这刘将军,他也信任自家夫人,他肯定要觉得这刘将军归顺他们是不怀好意的! 只是,心里再纠结再不甘愿,周仰也不能违背自家夫人的命令,只能抿了抿唇,转身走了。 大军出发的时间定在了午膳过后的未时整(下午一点)。 时颜和刘津江、鲁国公还有周仰他们在自己营帐里吃完午膳,便站了起来,淡淡道:“走罢,我们也是时候出发了。” 此时的她,头发简单地绑了个发髻,穿着一身素净而便于行动的衣裙,除了用来固定发髻的一根梅花形木簪,身上再也没有任何首饰。 一张清冷绝艳的脸上不施粉黛,却更凸显出了她那天然去雕饰的五官与气质。 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个纤细艳丽的女子,然而她身上却透着一股子让人无法忽视的贵气与气魄,一双潋滟的桃花眸里藏着深沉的果断与坚毅,眼波流转间,透出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鲁国公暗暗感叹一声,和其他几人站了起来,深深行礼道:“是,夫人,方才有兵士来报,大军也已是准备完毕了。” 时颜淡淡地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鲁国公、刘津江和周仰连忙紧紧跟在他身后。 几人在一众兵士的簇拥下径直往外走,走到了大军聚集的地方。 那里,一众将领已是集结好自己营下的军士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负责接待的兵士见到时颜他们,立刻小跑上前,做出引领的动作,道:“夫人,鲁国公,刘将军,周副将,请。” 他把时颜他们引导了一个高台边上,带着他们走了上去。 到了高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二十万大军密密麻麻地排布在眼皮底下,虽然人数众多,却凌然有序,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那庞大和气势瞬间尽收眼底。 时颜走到最前头,缓缓地环视了侵我国土,害我同胞,齐王身为大兴皇族,却公然与异族勾结在一起,此仇此怨,但凡是大兴的百姓都无法原谅!” 站在时颜身旁的两个传令官立刻提起唱词,把时颜的话传了出去。 看起来仿佛乌云压顶般的军队里,每隔一段距离都有若干个传令官。 时颜的话,就这样通过一层又一层的传令官,一直传遍了整个队伍。 众将士顿时热血沸腾地握拳举起右手,大吼道:“无法原谅!无法原谅!” “如今,我与众位勇士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大兴以及大兴百姓而战!” 时颜见她前一段话已是传遍整个军队,才缓缓地又道:“大兴的领土,由我们来保卫!大兴的百姓,由我们来保护!” 她说话时,一个兵士端着放了一个盛满了酒的碗的托盘走了过来。 时颜拿起托盘上的碗,仰头喝了一大口,随即猛地摔到地上,大喝道:“所有将士听我命令,立刻出发,讨伐敌军!” 站在时颜身旁的两个传令官不禁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很快回过了神,把时颜的话又传了出去。 想不到他们这个夫人身板小小,那气势却一点也不小啊! 甚至……完全不输给军中的其他沙场老将! 军中听到了时颜话的军士,都忍不住激动地大声道:“讨伐敌军!讨伐敌军!” 鲁国公见誓师仪式完成得如此顺利,底下的将士对于这次率领他们的人是夫人,也似乎没有一点异议,不禁撸了撸胡须,哈哈一笑道:“夫人辛苦了,接下来,就请夫人移步到马车里,随着军队一起出发吧。” 那些将士对夫人没有一点异议,一是因为夫人在那之前,已是在天底下建立起了一些声望,二则是说明,他们这段时间在民间散布的传闻达到效果了。 便连他走在军营中时,也时不时听到那些兵士在聊那个传闻的事,话语中无不带着传闻中那么厉害的夫人是他们的夫人的骄傲。 而且,方才夫人站在二十万大军前讲话,不仅毫不胆怯,还把心中的坚毅和果决都传达出来了。 那气场和风采,他相信即便底下的将士听不清夫人说的话,也是能感受到的。 时颜朝鲁国公几人淡淡一笑,点头道:“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就与周仰一起,往先前准备好的马车那边去了。 鲁国公看了一眼不自觉地转头,眼眸沉沉地看着时颜走远的身影的刘津江,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刘将军,夫人那边有周副将亲自守卫,不会有问题的,我们走罢,这场仗,夫人可是对你寄托了很大的期望。” 夫人会选择让刘将军统领这次的作战,不仅是因为刘将军有调兵遣将的能力,且他在齐王身边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齐王青耳族联军的情况,更是因为,夫人相信他。 说实话,能那般果断地选择相信一个曾经在敌人阵营里待过的将领,这种果决和大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见刘津江没有说话,鲁国公撸了撸胡须,淡淡道:“这场仗对夫人来说有多重要,刘将军应该不用某去说明吧?” 第360章 更适合她的首饰(二更) 只有打赢了这场仗,他们夫人才有可能真正得到全天下人的认可。 从而,再次成为他们的陛下。 这一点,刘津江自然很清楚。 他抿了抿唇,冷声道:“这场仗,我不会输。” 说完,便转身,大步走下了高台。 鲁国公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能把这么多才华横溢却又各具个性的人聚在自己身边,并让他们对自己如此忠心,这天底下,大抵只有夫人能做到了。 时颜很快在周仰的带领下,走到了为她准备的马车旁。 马车是特制的,外围包着一圈铁皮,能保证在遇袭的时候,做到刀剑不入。 这架马车也是恒景先前命人去准备的。 虽然时颜会骑马,也有一定的武功傍身,但战场到底不比别处,她是统领一军的主帅,本就需要格外保护自己,因此,恒景要求她全程坐马车,并派人给她定做了这样一辆马车时,时颜没有阻止。 周仰在马车边站定,道:“夫人,属下就跟在你的马车旁边,夫人有什么需求,随时唤属下一声便是。” 时颜看向他笑了笑,道:“好。” 说着,就要坐上马车。 周仰看着面前的女子,有些欲言又止。 他知道他不该产生那样的怀疑,但他真的莫名地担心,夫人会抛下他们和都督。 如果,真的如他所猜测的一般,刘将军、林阁主、薛刺史和余院长归顺的人都是他们夫人,那么,此时的夫人,似乎是真的不再需要他们,还有都督了。 何况,如果那些人归顺夫人的原因是夫人和嘉明帝间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关系的话,那他很怀疑,太皇太后和卫家和他们结盟,很可能,也是冲着夫人来的! 毕竟太皇太后和嘉明帝可是祖孙的关系,而且,太皇太后和嘉明帝间的感情一向很好。 而且,鲁国公这些天对夫人的态度,和刘将军他们有着一种微妙的相似感——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热切和尊敬。 周仰暗暗咬了咬牙,刚想鼓起勇气把心中的纠结说出口,突然,他看到夫人头上的发簪似乎有些说不出的眼熟,不禁微微一愣,出口的话成了,“夫人,你这发暂是……” 时颜此时已是上了马车,听到周仰的话,她先是坐好了,才伸手碰了碰头上的发簪,微微一笑道:“这是都督给我做的发簪,我此番上战场,不宜穿得太华贵,一切简单为主,因此我就把都督先前送我的发簪都带上了。” 这些木制小玩意,正是恒景先前放在她的牌位前的那些。 在他们两人互相确定心意后,她就让恒景把那些木制小玩意都给了她。 恒景一开始还不愿意,说这些小玩意是他以为她没了后做的,因此做得比较素雅,不好在上面镶嵌什么贵重的钻石。 他如今觉得,这些木制小玩意太简陋了,不适合送给她。 然而,时颜想起某男人那奇葩的审美,以及先前某一次生辰宴,他送给她的镶嵌了三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的木簪,嘴角微微一抽,不由分说地把这些小玩意“抢”了过来。 在恒景嘴里,简陋绝不是一个贬义词! 要是他再给她整出几个像那根夜明珠簪子一样的首饰,她才要无语。 周仰一愣,“这是都督的……” 说起来,都督确实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做这些木头小玩意。 “嗯,”似乎想到了什么,时颜嘴角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道:“你家都督可嫌弃这些首饰了,平时说什么也不让我佩戴,还说以后要给我做更适合我的首饰。 你可不要告诉他,我戴着这簪子上战场了。” 周仰看着时颜嘴角边那温柔的弧度,原本有些揪着的心,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他,怎么会有那般离谱的想法! 夫人和都督感情那么好,又怎会舍得离开都督呢! 便是……便是他们夫人变得再厉害,再能独当一面,她也是他们夫人! 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周仰忍不住有些紧声道:“夫人,都督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一定会做出更适合夫人的首饰的。 所以夫人一定要尽快回到都督身边!” 时颜微愣,有些奇怪地看了周仰一眼,挑了挑眉道:“当然,我做了那么多布置,为的都是,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和都督团聚。” 但是,更适合她的首饰什么的,就免了吧! 要不是她一直十分坚决地说不,恒景只怕早就给她做了一箱了。 周仰的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点了点头道:“都督定然也是这样想的。” 这样说的时候,他不禁微愣。 夫人说她做了那么多布置,就是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虽然,夫人确实派出了一支队伍去执行烧毁敌方粮仓的任务,但夫人自己也说了,这个任务讲求运气,成功的概率其实不高。 这布置不算很多罢? 不过,夫人也许只是顺口说了一嘴罢! 周仰没有再纠结夫人这句话,替夫人关上马车的门后,便上马,指挥队伍缓缓前进。 他们这里离前线战场不远,大概走半天就到了。 而他们整个军队,分为前军、中军和后军。 而他们这个队伍,位于后军。 后军是最晚到达前线的,但如无意外,在天色彻底黑下来前也能到。 时颜进了马车里后,便拿出了今天早上最新传送过来的前线情报,细细地看着。 这些情报,她早在刚刚收到时,已是看过一遍了。 上面说的是,自从齐王青耳族联军发现太皇太后和卫家很可能与他们结成了统一同盟后,便和大兴朝廷的军队一起,暂停了双方间的战争。 随即,韩圻年传来急报,勒令滇国公带领大部队赶回望京。 滇国公走后,前线战场上的大兴军队瞬间少了一大半,远远少于齐王青耳族联军。 然而,齐王青耳族联军却也没有趁机进攻,大抵是觉得目前的形势有些看不透,所以选择以静制动。 在那之后,他们这边动作不断,且昨天一大早,恒景就带着军队前往望京。 这下子,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这边的战略了,这是想兵分两头,同时攻下望京和镇压齐王青耳族联军! 齐王青耳族联军这下子慌了,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们要不会立刻进攻,占据先机,要不会在评估形势后,先选择撤退时,他们却依然什么都没做。 时颜昨天下午,已是与刘津江讨论过这件事了。 刘津江说,齐王其人,野心虽大,却是个毫无能力、瞻前顾后的废物。 如今的局势变得越发复杂,以齐王的性子,定然早就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了。 如果先前,敌人只是大兴朝廷一个的话,还好办。 然而如今,他无端端多了两个敌人——恒都督和卫家。 而且,他还完全不清楚这两个敌人的底细,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可能会选择保守的做法。 既先派人探一下他们的底,再做打算。 而青耳族的人虽然激进,但他们的势力远不如齐王,这里又是在大兴境内,齐王会比较熟悉,因此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会先采取齐王那边的做法。 而昨天晚上,他们确实发现了几个在他们军营附近偷偷摸摸的“百姓”。 时颜嘴角扬了扬。 齐王这做法也不能说错,只是他比较谨慎罢了。 如今齐王和青耳族的联军加起来一共有五十万左右,当他发现她这边只有二十万的军士时,也许要兴高采烈半天罢。 只是,很可惜。 他们的实力,可远远不止她让他们看到的那些呢。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急喝,“前线有急报!属下求见夫人!” 第361章 夫人的杀伤力 此时,他们刚随着大军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左右。 外头的周仰看向骑着骏马一路狂奔而来的兵士,微微蹙眉,手一挥让他们这个队伍暂且停下,翻身下马凑到时颜马车的窗边,低声道:“夫人,可要属下把他带过来?” 他们才刚刚出发,莫非是敌人看到他们往前线出发了,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马车里的时颜微微扬起嘴角,慢条斯理道:“带过来罢。” 周仰应了一声,指挥人把那兵士拦下,亲自上前把他带了过去。 那兵士一走近马车,便单膝下跪,抱拳道:“属下见过夫人!前线的探子方才传信过来,定北侯今早突然发兵,打了齐王青耳族联军一个措手不足。 齐王青耳族联军作为前线防线的军队几乎都被定北侯攻破了,齐王青耳族联军人员伤亡惨重,齐王知晓后,似乎大怒,立刻传令集结大军。” 一旁听着的周仰一愣。 定北侯……麾下的军队,不就是大兴朝廷还留在前线的大部队么? 也是,太皇太后和卫家那边的人。 韩圻年先前就知道定北侯是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只是那时候,韩圻年满心以为太皇太后和卫家气数已尽,太皇太后又提前派人给定北侯送了密信,让他在韩圻年反叛后,先假意归顺他,而韩圻年刚好也需要他的能力,这才没有直接戳穿他先前是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这件事。 只是,在韩圻年知道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并没有走入所谓的绝境,时颜的死更是一个局后,他定然也能想到,先前太皇太后和卫家那边说要归顺他的人不会有多少真心。 因此,这回他召集军队回望京,主要召集的是自己的人。 定北侯自然就被以优先前线战事的理由抛下了。 但这些大兴朝廷的私密事,齐王和青耳族的人可不知道。 事实上,便连他们这边,知道定北侯是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的,也没有几个人,属于他们这边的最高军事机密。 而如今,这个兵士说,定北侯今早突袭齐王青耳族联军作为前线防线的军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他们的大军明明还没和定北侯的大军汇合!按理来说,定北侯要等到他们与他汇合了,才会有下一步动作。 莫非,这次突袭是定北侯自作主张做下的? 周仰连忙看向时颜所在的方向,却突然听闻马车里传出一声轻笑,随即,夫人淡定悠然的声音传来,“是么?齐王召集大军是要对付定北侯罢,可惜呢,定北侯麾下有二十万大军,当初齐王青耳族布置在前线充当防线的大军,我记得有十万罢,而且那十万大军可都是齐王青耳族联军中的精锐。 如今那十万大军全军覆没,齐王要把布置在别处的大军调集过来,可是也需要一些时间的。” 那兵士立刻道:“是,以属下观察,齐王要召集起足够对付定北侯的军队,至少还需要两个时辰! 不过,定北侯在把齐王青耳族联军那十万前线大军击溃后,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马上退兵,回到了自己的军营中。” 周仰听得一愣。 这定北侯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十分奇怪。 他手上只有二十万大军,便是他用攻其不备的方式击溃了齐王青耳族充当前线防线的十万大军,也很难彻底击溃齐王青耳族联军,毕竟人数的差距摆在那里。 虽然这兵士说,齐王要召集起足够对付定北侯的军队,至少还需要两个时辰,但那是在把人员全部聚集起来并准备妥当的时候。 真的把齐王惹急了,他不讲究什么前期准备、排兵布阵,直接让大军赶过来就上,用绝对的人数优势去压制定北侯的大军,虽然这种情况下,齐王青耳族联军也会损失惨重,但定北侯获胜的可能性也很低。 定北侯偷袭完后立刻退兵,反而是最聪明的做法。 这样,齐王便是心里恼怒至极,也不会完全失控,更大的可能是,他会先有序地把大军集结起来,准备妥当后,再去反攻。 这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定北侯一时心血来潮做出来的偷袭! 周仰心中隐隐有了个想法,眼中猛然窜起讶异的情绪。 莫非……定北侯这次偷袭,其实……是夫人吩咐的? 马车里的时颜不知晓外头人的想法,闻言,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轻笑着道:“定北侯此举,只怕让齐王都糊涂了罢。” 那兵士想了想,道:“齐王怎么想,属下不知晓,但属下也不清楚定北侯此举到底想做什么。” 时颜没再多说,道:“行罢,情况我知晓了,刘将军和鲁国公那边,也收到这个情报了罢?” 刘津江和鲁国公位于前军,而这个兵士是从前线过来的,理应会先遇到刘津江和鲁国公。 那兵士立刻点头道:“是,属下方才已是把这个情报与刘将军和鲁国公说了,他们听完后,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属下立刻过来把这个情报告知夫人。” 说起来,刘将军和鲁国公听到这个情报时的反应,与夫人的简直如出一辙,都淡定得有些过分。 他还以为,定北侯这突然的举动定然会引起主子们的重视的,再不济,也追问几句,以显示一下对这个情报的在意啊! 他怎么有种感觉,主子们似乎早就知道这个情报了呢! “嗯,”时颜闻言,道:“辛苦你了,你先下去休息罢。” 那兵士立刻收回脑子里有些分散的思绪,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看到那兵士走远后,周仰抿了抿唇,翻身上马,手一挥,他们的队伍便又继续缓缓前进。 走了一会儿,周仰便纵马靠近马车的窗户,低声道:“夫人,你可是早就知道,定北侯会偷袭这件事?” 很快,马车里就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是啊,毕竟,那是我给他下达的命令。” 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周仰不由得沉默。 不得不说,夫人这一步走得很好,非常好。 在没有几个人知道定北侯是他们这边的人的时候,在大部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以为,定北侯会在与他们汇合后才开展行动的时候,让定北侯做出这一次出人意料的偷袭。 这不仅在他们到达前线前,便狠狠戳伤了敌人的锐气,让敌人损失惨重,还让他们掌握了这场仗的绝对主动权。 原来,夫人说的,为了尽快让这场战争结束,所以做了很多布置,还包括这件事啊。 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战略,便是风先生在此处,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他们夫人真的是第一次上战场吗? 这杀伤力,简直让很多沙场老将都自愧不如啊! 而马车里的夫人显然不知晓他的心情,还在那里嗓音清淡地道:“我今天一直在等这个消息。 如今,齐王青耳族联军最精锐的十万大军被解决,齐王定然焦虑万分,等我们与定北侯汇合,他发现定北侯其实是我们的人的时候,那表情还不知道要有多精彩。 不管怎么说,如今这场战争的主动权,算是在我们手上了。” 时颜说着,透过随风翻飞的窗帘看了看外头的景色,眸色肃穆。 这也说明,离他们打赢这场仗回去望京,又近了一步了。 ------题外话------ 感谢大家的打赏和宝贵月票!今天时间有点紧,具体的感谢名单明天出。今天只有一更,么么哒,晚安啦 第362章 在下佩服(一更) 虽然定北侯是他们的人这件事是他们的至高军事机密,但定北侯早上偷袭齐王青耳族联军这件事却不是。 不过小半天功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军队。 一众兵士们不禁窃窃私语。 “定北侯这一着真是出人意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咱们都督如今带着大军往望京去了,韩圻年慌得不行,只怕都没精力关注前线战场的事了。 而定北侯听命于韩圻年,没有他的命令,理应不会有任何行动。 齐王和青耳族那些人定然也是这样想的! 定北侯今天早上的偷袭,定然把他们打懵了。 哎,你说,定北侯这次偷袭是韩圻年下的命令吗?韩圻年还能有那个精力?” “应该是吧?当初韩圻年谋反,定北侯可是归顺了韩圻年,他不听韩圻年的命令,还能听谁的? 只是,没想到啊,我还以为韩圻年已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狗了,没想到他还能有那样的谋略。 都督这回攻打望京,应该能顺利吧?” “肯定会啊!那可是咱们都督! 都督是昨天早上走的,按照路程,都督的大军明天左右就能到达望京附近。 哼,就算那真是韩圻年下的命令,也说明不了什么,只是那老家伙垂死挣扎罢了,等咱们都督打到望京了,我看他逃都来不及了!” 周仰在去给时颜装水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兵士们的这番闲聊。 把水拿回去给时颜的时候,他顺口把听回来的话说了,想了想,有些好笑地道:“夫人,到时候让别人知晓定北侯是咱们的人,而下令让定北侯偷袭的人不是韩圻年,而是夫人,只怕脸色变得精彩的人远不止齐王一个。” 只怕整个军队的人,对他们夫人又得有新的看法了。 时颜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微微笑着道:“这正合我意。” 她此番亲自上战场,不就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名声么。 不提前造点势,怎么能制造出一个最绚丽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出场呢。 周仰微愣,然而,不待他多想什么,时颜便紧接着道:“说起来,这个时辰,我们的前军只怕已是和定北侯的大军汇合了,前军的将士,理应已是知道这件事了。” 她看着外头逐渐染上了橘黄色的天空,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这样的黄昏时分,最能牵动一个人的愁思。 也不知道恒景那边,如今如何了。 时颜他们来到与定北侯的大军汇合的地方时,天色已是全黑下来了。 然而定北侯大军驻扎的地方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声,一副热热闹闹的模样。 时颜的马车到达军营的时候,定北侯、鲁国公和刘津江都站在军营外面,等待她的到来。 他们身后,站在好几队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兵士,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就能看出他们是哪一方的人。 而本来属于他们这边的兵士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震惊和茫然之色,似乎是对如今事态的发展有些消化不良。 他们的大军竟然和定北侯的大军汇合到了一起!还一副合作无间的模样! 是定北侯背叛了韩圻年,转而和他们合作了吗?还是,这其中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内情?! 时颜正是在这有些微妙的气氛下走下马车的,她刚走下马车,鲁国公和刘津江就上前一步,朝她单膝下跪行礼道:“属下,见过夫人!” 定北侯连忙跟在他们身后,也单膝下跪行礼,“……在下,见过夫人!”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和鲁国公一般,自称“属下”。 事实上,鲁国公在这夫人面前自称“属下”,他是十分震惊的。 他只知道太皇太后和卫家与恒都督结盟了,但若是正常的结盟,双方之间应是平等的关系,是绝不会在对方面前自称“属下”的! 自称“属下”,便代表着,自己与对方之间并不是平等的关系,而是上下属的关系! 时颜的眼神在定北侯身上扫过,也没怎么在意,淡淡一笑道:“大家不必多礼,起来罢。如今,齐王青耳族联军那边如何了?” 虽然定北侯先前是追随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但不是说他追随了太皇太后和卫家,就会无条件接受他们的一切安排。 如今,太皇太后和卫家虽然决定扶持她,但她若不能让太皇太后和卫家背后的势力心服口服,他们便是看在太皇太后和卫家的面子上,不会明着反她,心里定然也不会认可她。 这些情况,时颜早就有所预料,也有所觉悟了。 见时颜一上来就问起齐王青耳族联军的事情,定北侯立刻暂时压下脑子里的杂念,一脸肃穆道:“齐王本该在半个多时辰前,便已是集结好了军队,但他暂时没有任何动作。” 时颜嘴角扬起一个微冷的弧度,“那是自然的,以齐王那往好听了说是谨慎,往难听了说是胆小的性子来看,他绝不会轻易在天黑的情况下发兵。 当初,我传令让你算好时辰偷袭齐王青耳族联军的时候,便算到了这点。” 定北侯一愣。 他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都督夫人,但也是知道,先前偷袭齐王青耳族联军那个计划,是这个夫人提出来的。 因为鲁国公派人给他传密信的时候,特意提到过这点。 当时,鲁国公派来的人特意叮嘱,让他务必在未时刚过的时候偷袭,还说,那是都督夫人的命令。 当时他有些奇怪,不知道这般让他掐着时间出兵的用意何在。 却原来,都督夫人是早料到了,齐王在他偷袭后,需要召集大军,而等他把大军召集起来,天色也逐渐黑了! 以齐王的性子,他没有胆子在天黑的时候发兵。 而这不用说,给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让他们两军得以顺利汇合,并商讨接下来的行动。 这都督夫人的每一步,显然都不是随意乱走的,而是走一步,就想好了接下来的好几步! 这让原本因为充当主帅的人是个女子而隐隐有些担忧的定北侯一下子就把心放了下来,抱了抱拳,道:“夫人算无遗策,在下佩服!” 而在场其他人,除了早已是知道内情的几个,都无不讶异地张大了嘴。 传令让定北侯偷袭齐王青耳族联军的人,竟然是都督夫人! 而且都督夫人显然十分了解齐王,把他的反应也一并计算在内了! 就像定北侯说的,都督夫人简直算无遗策啊! 这个消息无疑跟定北侯是他们这边的人一样,让人完全无法预料,倍感震惊! 第363章 惊艳世人的她(二更) 时颜仿佛没有看到周围人投向她的震惊夹杂着敬佩的视线,淡淡一笑道:“我到底是第一次上战场,到时候真正打起仗来,还要仰赖定北侯和众位将军。 说起来,齐王此时,定然已是收到我们两军汇合的消息了罢,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表情,想想还有些期待呢。” 看着面前的女子笑容无比清雅地说出这句话,定北侯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女子,头一次上战场一点也不慌乱便罢了,怎么还……还好像很享受这个战场似的呢? 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明白鲁国公在这女子面前谦卑的态度了。 这确实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定北侯缓了缓心情,又行了个礼道:“得知这个消息后,齐王和青耳族的人定然会改变战略。 如今,他们最精锐的十万大军虽然已是被击溃,但他们那边还有四十几万的军队,人数跟我们这边是差不多的。 我们并没有绝对的人数优势。 在下和齐王青耳族联军打了这么久的仗,多少对他们有一些了解,因此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有一些预估。 不过这些也不急着说,还请夫人和各位先去休息一下,在下给各位准备了宴席接风洗尘,其余事情,等到了宴席上再说罢。” 同一时间,齐王青耳族联军驻扎地的主帅营帐里。 “什么!你说,都督夫人的军队和定北侯的军队汇合了?!” 身材略有些圆润的齐王猛地站了起来,瞪着单膝跪在牙齿啃咬着右手大拇指指甲,咬牙切齿道:“那定北侯竟然还藏了这一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和恒景那边勾搭上的!这样说,今天早上他突然偷袭我们前线的军队,很可能就是那女人授意的! 可恶!可恶!” “殿下,你别太焦虑。” 坐在左下首第一位的一个面容苍老、眼神阴晦的男子开口道:“先前,大兴朝堂上就分了两派,一派护拥韩圻年,一派护拥太皇太后那老女人和她背后的卫家。 属下怀疑,那定北侯先前,很可能是太皇太后和卫家那边的人。 如今,太皇太后和卫家与恒景那竖子结成同盟,原先太皇太后和卫家身后的人,很可能也会被他们招揽过去。” “不要焦虑,不要焦虑!” 齐王狠狠跺了跺脚,跺了两下后仿佛不解气,又狠狠跺了起来,同时一把抓起面前矮几上的一个果盘就朝方才说话的男人砸去。 “你永远就只会这一句!今天早上那定北侯偷袭我方,本王想直接派军队反攻过去,能调动多少军队就先派多少军队过去,你也说先不要焦虑,以防有诈。 现下好了!定北侯和那都督夫人明显勾搭在了一起,实力大增!本王便是焦虑也没用了! 那女人不但和定北侯勾搭在了一起,还把刘津江那贱胚子也勾搭过去了! 你说如今我们怎么办?!你不是说,刘津江那贱胚子走了便走了,咱们不需要他么!你倒是想出几个有用的对策来啊!” 那男人连忙往旁边一躲,才避开了那果盘,看着情绪明显已是失控的主子,他的眼神更加阴狠,狠狠咬着牙。 主子这是还在惦记着刘津江那贱货呢! 那贱货有什么好的?!便是他再有才,再有调兵遣将的才能,这样一个心思不纯的男人,会背叛他们是迟早的事! 他早就提醒过主子了!偏偏主子那时候仿佛被刘津江灌了迷魂汤,不管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明明在那刘津江来之前,主子最倚重的人是他! 他暗暗深呼吸了几口气,出口的话勉力保持着平静,“主子,请稍安勿躁。 刘津江那贱胚子会背叛我们,迟早也会背叛都督夫人那女人。 呵,也不知道都督夫人那女人哪里来的信心,觉得真的能征服那头恶犬,还那般放心大胆地让他统领军队。 如今,定北侯虽然明显加入了都督夫人那个阵营,但单论兵力,我们双方差不多,他们也别想轻易赢得这场仗。 事实上,这场仗真的打下来,还不见得谁能笑到最后。” 若是打着打着,刘津江那贱胚子再一次突然消失,跑去别人的阵营里,那才好笑。 齐王听完他的话,却半点也没有被安慰到,随手又抓起一个砚台狠狠砸了过去,“所以,你能想出来的计策就是,让我们寄希望于那头恶犬像背叛我们一样背叛那女人! 这可真是好计策!前所未有的好计策啊! 江严,本王知晓你废物,却没想到,你是如此废物!” 那江严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却只能咬牙不说话。 目前,他确实无法想出什么更好的对策。 就在这时,一个兵士走了进来,战战兢兢地朝主座的齐王行礼道:“王爷,多罗亲王求见。” 齐王咬了咬牙,艰难地稳住了自己心里的慌乱和盛怒,一屁股坐回位置上道:“请进来!” 没过一会儿,穿着一身青耳族传统骑马服的多罗亲王就走了进来,暗暗地扫了主座上绷着一张脸的齐王一眼,抱拳道:“王爷,定北侯和都督夫人的事情,我已是听说了。” 说起那个女子,多罗亲王心里忍不住浮起淡淡的感慨。 直到如今,他还能清晰回忆起大半年前,那女子在韩家甩鞭接花瓣、漂亮地赢了安溪的那个翩跹美好的身影。 当时,他就隐隐觉得这个女子不一般,甚至隐隐有种,把她抢回去的欲望。 却没想到,她比他想的,还要惊艳世人。 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宅女子,成长成了一军的主帅,还堂堂正正地与他在这个战场上对峙。 可惜了,这样的女子,终究与他无缘。 便是心里再怎么乱,在这些异族面前,齐王还是知道不能随意泄露自己的真实情绪的。 这些青耳族,如今看着是完全听从他的指挥,可谁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反咬他一口。 要知道,那可是一群比刘津江还不服管教的恶犬。 他绷着一张脸,故意冷冽道:“是,却是没想到,连定北侯都是那女人那边的! 多罗亲王此番特意过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题外话------ 感谢潇湘书友981,回头,kyoi和orchis137投的宝贵月票~还有紫泪月魂的打赏,抱抱! 第364章 打赌 多罗亲王按下心里淡淡的失落,行了个礼,道:“我先前,曾与都督夫人有过一面之缘,都督夫人绝不是普通的女子。 今天,她能瞒下定北侯和他们间的关系,让定北侯趁我们不备进行偷袭,下一回,谁知道她又会想出什么我们无法预料的法子来对付我们。 若这回担任主帅的是都督夫人,我们万万不可小看她。” 这不是废话么! 他们刚刚才损失了十万精锐啊!十万,不是一万!他是脑子有问题才会小看那女人! 齐王心里烦躁至极,垂着眼皮看着下头的男人,出口的声音更冷冽了,“多罗亲王多虑了,本王方才还在和江先生说,那都督夫人瞧着就棘手得很,先前我们定下的战略只怕都要全部推翻了。” 多罗亲王点了点头,道:“是,而且,今天早上定北侯击溃的是我们最精锐的十万兵士,这件事传出去后,定然对我军的士气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我建议,我们需要及早行动,把这场仗的主动权拿回来。” 齐王心中越发不耐。 这种事谁不知道! 可是问题是,他们要如何行动? 刘津江那贱胚子对他们这边的战略布局和战略制定的习惯几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有他在,不管他们做什么,只怕他都能猜出来! 多罗亲王看到齐王脸上那隐隐烦躁的神色,心里不屑地嗤笑一声,只是,表面上依然是那一副谦恭的模样,道:“我知晓齐王十分忌惮叛逃到了都督夫人那边的刘将军。 没错,刘将军曾经在我们军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对我们的很多事情都十分清楚。 但先前,一直指挥军队作战的人,是王爷。 事实上,刘将军熟悉的人,也只是王爷罢了。” 齐王一愣,已是下意识地知道了他想说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果然,下一秒,就听多罗亲王道:“我有个建议,接下来的作战,希望由我方的人马去主导,这样,才有可能迷惑刘将军,为我们争取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齐王猛地站了起来,刚想驳斥这个建议,多罗亲王就淡声道:“王爷,你应该知晓,当初我们大王决定与王爷结盟,并让王爷主导这场作战,是因为大王相信王爷,觉得王爷能带领我们获得胜利。 然而如今,我们的军队不止在这里僵持了一个多月,还让敌人击溃了我们的十万精锐。 再这样下去,让我们如何相信,王爷真的能带领我们获得胜利。 王爷也知晓,我们大王可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事实上,我们大王在韩圻年全力对我们进行反攻,并夺回了我们攻占的一个道的时候,就给我传来了紧急命令,要求我尽快和王爷进行商讨,让王爷把作战的主导权交给我们。” 事实上,他们最先决定和齐王结盟,看中的可不是齐王,而是他身边的刘津江。 早在刘津江叛逃的时候,他们就打算找机会把作战的主导权拿回来了。 齐王脸色难看至极,咬牙道:“可笑!打仗这种事,怎么可能一直一帆风顺!如今的形式虽然看似对我们有些不利,但其实我们双方兵力差不多,都督夫人那女人听闻又是第一次上战场,你凭什么因为我们这一次失利,就断定本王会失败!” 这只杂毛恶犬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把主导权从他手中夺过去么! 别以为他是傻子,他真的把主导权让出去,还能拿回来么? 到时候,别是他辛苦一场,却是给这群异族做了嫁衣! “我当然不会因此就断定王爷会输,”多罗亲王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道:“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更稳妥地把胜利握在手中。 这样吧,我跟王爷打个赌。 在我收到都督夫人的大军和定北侯的大军汇合的消息后,我就猜到,定北侯今晚定然会设宴招待都督夫人一行人。 而要设宴,他们定然要去附近的镇上采买东西。 于是,我立刻调动我先前安置在附近镇上的探子,盯着定北侯军中的人可有进入城镇中采买东西。 不出所料,定北侯果然派了人去附近一个叫安定县的地方采买了一些食材和酒水。” 齐王听到这里,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是想在他们采买的东西里下药?你可是疯了!像酒水食材那些东西,军中定然都是高度警惕,会有专人去检查是否会有问题。” 他虽然还不知道这多罗亲王想跟他打的赌是什么。 但他这做法,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多罗亲王却只是淡淡一笑,眼中没什么笑意地道:“这一点,我自是知道。 我确实是想要在他们的东西里下药,但这药,自是不能下在他们采买的酒水食材里的。 先别说,这很容易被人发现,若是下在酒水食材里,会中招的人也是少数。 所以,我让人盯着定北侯军中的人,并不是想在他们采购回去的东西里动什么手脚,而只是要确认,他们今晚是否真的要设席招待都督夫人一行人罢了。” 齐王听得有些怔愣,多罗亲王已是继续说了下去,“如果定北侯真的要设席招待都督夫人一行人,就说明,在他们设席那段时间里,军中大部分高品级的将士,都会聚集在宴席上。 那时候的军营,可以说是破绽最多的。 呵,定北侯那老家伙只怕是以为今天早上的偷袭狠狠戳伤了我们这边的锐气,我们今晚不会有胆子去反攻他们,才这般放肆罢。 黑夜出兵确实很危险,但他们如今如此松懈,足够我们做些小手段了。 只是,这要出动我一直埋伏在定北侯军中的人,我多少还是有些心疼呢。” “你……”齐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在定北侯军中安插了人?” 在对手军中安插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他作为他们的盟友,竟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而且,先前这群异族明明做出了一副谦卑的态度,让他负责这场仗。 却谁能想到,他们在他背后,还搞了那么多小动作! “是啊,”多罗亲王没什么情绪地一笑,瞥了齐王一眼,淡声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 确定了定北侯要设席招待都督夫人一行人后,我立刻给我安在定北侯军中的人传了密令,让他们趁着定北侯设席期间,在给兵士准备的饭菜中下药。 我让他们下的药,是只有我们青耳族才有的一种麻药,不止无色无味,十分难以被人察觉,而且它不会立刻发作,会在吃下这些麻药的大概五个时辰后发作。 而五个时辰后,天,就要亮了。” 多罗亲王凉凉地一笑,道:“天亮了,就意味着,我们的反攻,也要开始了。 王爷,我跟你打赌,若这回,我的计策成功,我方取得胜利,接下来这场仗的主导权,就全权交给我们青耳族的将士。 若我失败了,我自是会承认技不如人,接下来,自是还要拜托王爷多多费心了。” ------题外话------ 感谢回头投的宝贵月票!今天只有一更~ 第365章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看着面前男人那明明带着笑、却无端透出一股子冷冽的眼神,齐王狠狠一咬牙。 只是,他们如今确实处于下风。 若他的计策可行,他们打回一场漂亮的翻身战,他们就可以完全扭转如今的下风。 齐王想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 就如你所说!” 反正,先应下他这件事,若他真的成功了,这场仗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 等以后有机会,再把主导权夺回来。 同一时间的定北侯军营里。 时颜他们的大军刚到,因此他们的营帐还在驻扎中,时颜便先到了定北侯收拾出来的一个营帐里休息了一会儿,便在定北侯的人的带领下, 往定北侯设宴的地方走去。 一路过去的时候, 时颜分明感觉到不少人在偷偷看向她,眼中带着好奇、崇拜、惊艳交杂的神情。 周仰跟在时颜身旁,低声道:“军营里消息传得很快,就方才一会儿的功夫,定北侯今天早上偷袭齐王青耳族联军这个计谋出自夫人之手这件事,便已经传遍这个军营了。 大伙儿现在应该对夫人很好奇。” 毕竟,这么一个有勇有谋能上战场的女子,天底下少之又少啊。 时颜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牵了起来。 定北侯把宴席设在了军营正中央一块空地里,时颜去到的时候,定北侯军中大部分将领都已是坐在那里了。 坐在右侧首位的定北侯哈哈一笑,率先站起来朝时颜行礼道:“在下,见过夫人!” 坐在两侧的将领也纷纷站起来抱拳行礼,“见过夫人!” 时颜淡淡一笑,一边往主座走去一边道:“大家不用多礼,说起来,如今是打仗时期, 本不该这么劳烦各位的。” “哈哈!” 站在定北侯旁边的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大笑着道:“多亏夫人的妙计,今晚齐王青耳族联军那边估计都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我们也难得能轻松一晚上。 何况,接代夫人,又怎么能说是劳烦呢!” 定北侯笑笑道:“李将军说得是! 夫人,请入座罢。” 时颜笑着点了点头,走到主座为她空着的地方坐下。 她刚坐下,定北侯就举起酒杯,大声道:“有夫人、鲁国公和刘将军的加入,我们定能所向披靡,把那群异族赶出我大兴,夺回我大兴的土地! 为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我就先干了!” 说完,他一仰头,就把手中满满的酒水喝了下去。 其他人纷纷大喝着“干了”,也仰头喝下了手中的酒水。 时颜浅浅地抿着笑,没有如他们一般喝得豪爽,只把酒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她刚要把酒杯放下,下头就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这场宴席,可是专程为迎接夫人举办的, 这酒, 也是定北侯唤人专程到附近的城镇上买的好酒。 夫人就喝这么一口,也太不给咱们面子了罢!” 时颜微微挑眉,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是坐在右侧靠近微端的一个男人。 他三十出头的年纪,脸色很白净,脸型稍微有点长,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看人时带了几分狐狸般的狡黠。 此时,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时颜,那狭长的眼眸中,分明透出几分冷冽和不屑。 定北侯脸色微变,猛地把酒杯放下,冷声道:“曲干!你……” “哦,也对,”这名唤曲干的男人不等定北侯把话说完,就轻笑着道:“我都忘了,夫人可是个女子,女子不善喝酒,也很正常。 在下原本见夫人有如此的勇气和魄力上战场,还以为夫人别的地方,也跟一般的女子不同呢。” 这一回,连时颜那边的人,都听出这曲干话语里对时颜的不屑和挑衅了。 坐在左侧第一位的鲁国公顿时紧紧皱起眉头,紧挨着鲁国公的刘津江双拳慢慢紧握,看着那曲干的眼里夹杂着狂风暴雨般的愤怒和深深的隐忍。 时颜看着他,却脸色未变,只淡淡笑着道:“确实,我酒量一般,这一点,也没什么不可承认的。 但我私以为,我上战场,也不代表我酒量就必须好,我酒量不好,也不代表我就不能上战场了。 曲将军,你说可是?” 曲干见到时颜这似笑非笑似乎完全没受影响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快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仿佛乌云压顶般的阴沉。 这女人,凭什么笑!她以为军营是什么勾栏之地,需要女子卖笑么? 她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后宅待着,相夫教子便算了,还自以为是地跑到战场上来,她莫非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虽然,所有人都说,他们侯爷今天早上偷袭的举动是她命令的,但他信这种说法才有鬼!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只怕那计策是她身边的人制定的,她只是揽功罢了! 战场是需要他们把性命置之度外的地方,可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毫无意义莫名其妙的伤亡! 也不知道恒都督怎么想的,竟然会让自己的女人担任一军的主帅!他害自己军中的人便算了,可休要害他们! 曲干想到这里,心里越发愤恨,猛地把手中的碗放下,冷冷道:“但归根结底,战场就不是女人该待的地方,这一点,夫人又可有想过?!” “曲干!” 定北侯这回彻底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低声怒吼。 然而曲干依然冷冷地看着时颜,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定北侯的声音。 另一边的刘津江狠狠一咬牙,就要拍桌而起,坐在他旁边的鲁国公却猝不及防伸手过来按住了他,一双眼睛依然不离在不远处对峙的曲干和时颜,淡声道:“刘将军,稍安勿躁,这点小事,夫人能自己解决。” 换一句话说,如果这点小事,夫人都解决不了,以后登上那个位置后,她要面临更多的冷言冷语,她又该怎么办? 她身边,固然会有很多人护着她,但自己若立不起来,别人的保护只会是毒药,让她越发软弱罢了。 正在气头上的刘津江哪里愿意听他这话,红着眼睛转头瞪了鲁国公一眼。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女子一声轻笑,“是么?那为何女人就不能待在战场,曲将军能给我个理由吗?” 曲干一愣,冷冷道:“自古以来,就从没有女子上战场的道理!女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上战场除了拖后腿,还有什么用?!” “是么?可是我可从没听说过,只有身体强壮能上阵杀敌的人,才配上战场啊。” 时颜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似笑非笑地道:“曲将军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打仗除了靠人力,还得靠脑子。 十分不恰巧,我靠的,便是脑子。” 曲干被她怼得一噎,却不得不承认,她这段话某种意义是对的。 他咬了咬牙,大声道:“夫人说你自己能靠脑子,难道就是真的了? 女人家向来头发长见识短,在下可听说了,夫人先前从没上过战场! 恕在下直言,夫人此前,连死人都没见过吧!到时候到了战场上,见了那些死人,在下还担心夫人会被吓得晕过去! 这样,夫人又如何能让人信服!如何能让在下相信,你真的有那脑子……” “混账!你再敢对夫人说一句无礼的话试试!” 刘津江已是彻底无法忍耐,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刷拉一下抽出腰间佩剑。 在别的事情上,他向来很有耐心,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除掉韩圻年报仇,隐姓埋名蛰伏整整三年寻找机会。 他唯一无法容忍的,就是别人伤害他们陛下! 一旁完全无法拉住他的鲁国公只能暗暗摇头,叹了口气。 刘津江嗓门大,话语里溢出汹涌的杀气,曲干被狠狠唬了一下,看清说话的人是谁时,脸色更是迅速变得惨白。 这是刘津江!当初他在齐王麾下时,他曾与他在战场上对峙,最后惨败,还差点死在他的剑下。 最后虽然被他们侯爷在最后关头救了出来,却因为被刘津江砍了一刀,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 就是如此,他胸口处刘津江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有过这样的阴影,他此时见到他,一颗心下意识地微微颤抖起来。 时颜瞥了刘津江一眼,却是轻笑一声,扬了扬手道:“行了,这件事你别掺和。” 刘津江眉头紧皱地看了时颜一眼,却见她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一眼,心微微一紧,虽然满心不服,还是抱了抱拳,低头道:“是,属下领命。” 曲干眼眸猛地瞪大。 这乖得不像话的男人,还是先前战场上那头凶神恶煞的恶犬么! 这样的男人,若不是对着让他真心臣服的人,是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的! 这女人,到底何德何能!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对面就再次传来女子微冷的声音,“我便直说了吧,方才曲将军说的话,完全是毫无理由的偏见,和臆测! 虽说女子就头发长见识短?谁说女子就不会有那个脑子去带军打仗。 曲将军,这回,我就证明给你看,你方才那些话,都是一些可笑至极的话。 这一场仗,我会带领你们走向胜利。 等到获胜那天……” 时颜顿了顿,突然抬了抬下巴,冷冷道:“曲将军是否要朝我磕头谢罪啊!” 说最后一句话时,女子身上仿佛散发出某种清冷至极、却又具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压迫感的气质。 曲干被她那双看不出什么感情的眼眸看着,一颗心莫名地提了起来,嘴张了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被他们两人间的对峙完全吸引了心神。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现场冰封一般的气氛。 一个士兵匆匆跑了进来,行礼道:“属下有急事禀报!” 第366章 迅速打脸(一更) 定北侯眉头一皱,顿时也顾不上曲干那作死的行为了,道:“什么事情?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那兵士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道:“是闻副将让属下过来禀告侯爷的。 闻副将方才抓到了一个疑似奸细的男子,那奸细是后厨的一个杂役, 在方才后厨给兵士准备晚膳的时候,他偷偷往煮好的小米粥里加了些东西。 闻副将暂时没有抓起那个奸细,只派人盯紧他,同时派属下过来询问侯爷,要如何做才好?” 定北侯闻言,脸色大变,急声道:“那小米粥可发放给兵士没有?” 那兵士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发放了,很多兵士都已是吃下去了。 闻副将说,看到后厨那个杂役偷偷放东西的是后厨另一个杂役,两人来自同一条村子,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当时来投军,两人也是结伴一起来的。 因此,他看到那个杂役偷偷往小米粥里放东西的时候,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没有第一时间往坏处想。 只是,当他问他往粥里放的是什么的时候,那杂役支支吾吾的,说每天的小米粥味道太淡了,他就往里面放了点糖。 当时他的态度已是引起了另一个杂役的在意,后来他吃小米粥时,没感觉到一点甜意,去逼问那个杂役的时候,那个杂役的回答也是吞吞吐吐的,只说, 他放下去的糖很少, 可能没起到效果。 后来,发现小米粥被下了东西的那个杂役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终是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主动去把这件事禀报给了闻副将。 闻副将十分重视,立刻派人去偷偷监视着那杂役,同时派属下过来找侯爷。” 定北侯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道:“吃了小米粥的兵士,可有出现什么不好的症状?” 那兵士立刻摇了摇头,道:“没有,就是因为如此,闻副将也不确定那个杂役是不是奸细。” 所以,闻副将才没有立刻派人把他抓起来。 一是担心只是误会,贸贸然把人抓起来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二是担心,若他真是奸细,他下到小米粥里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闹清楚之前,更不能轻易打草惊蛇。 “不过,”那兵士顿了顿,紧接着道:“闻副将在怀疑那个杂役是奸细后,立刻从向他禀报此事的杂役处了解到了很多关于那个杂役的事情, 得知,那个杂役家里原本有七兄弟姐妹,但因为家里太穷,他阿爹阿娘先是把他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卖了,随即,把他一个弟弟也卖了。 他阿爹有赌瘾,似乎欠了城里地下赌场一大笔钱,那地下赌场为了讨债,差点把他一根手指砍了,他选择来参军,便是为了躲避他阿爹的债主。 只是,最近,那杂役心情似乎很好,还频频提起,他们家的情况比以前好了很多,他们家卖掉的那个弟弟和妹妹也被赎回来了,两个姐姐因为被卖得比较远,一时半会儿没找到,等找到了,也是要想办法赎回来的。 发现他下东西那个杂役觉得很奇怪,问他他家里怎么突然有钱了,他神秘兮兮地说,因为他了不起,会挣钱,只是,再被追问的时候,他就打哈哈,说他只是开玩笑,那钱是他阿爹想办法挣回来的。 闻副将已是立刻派了人去调查此事,但那杂役老家在全州,从这里过去来回至少要十天。” 换言之,想通过他家里的事确定他有没有说谎,是来不及了。 定北侯狠狠一咬牙。 这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那杂役是奸细的可能性很大,他们必须立刻查出,他下到小米粥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天底下也有不会立刻发作的毒药,因此他们的兵士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厉声道:“立刻让闻副将把那个兵士抓起来,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必须撬开他的嘴,让他说出他放在小米粥里的是什么东西!” 那兵士应了一声,便匆匆跑下去做事了。 现场诡异地寂静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清冷的女声打破了这个寂静,“侯爷,可否让人拿一碗被放了东西的小米粥过来?” 时颜看着定北侯,淡淡道:“凑巧,我会点医术,尤其对毒药方面颇有研究。” 定北侯一愣,对啊!除了想办法撬开那孙子的嘴,他也可以请人看看那小米粥里放的是什么! 他真是被这紧急的情况气糊涂了。 他立刻点头道:“是,夫人。” 随即,招来一个兵士,让他去拿一碗小米粥过来,另外送几碗给随军的大夫,让大夫看看能不能辨别出加在里面的东西。 曲干听到时颜说她会医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暗沉的眼眸里掠过一抹不屑。 她真的会医? 不会是方才在大伙儿面前放出了那样的大话,急着想证明自己罢! 没一会儿,一碗加了料的小米粥就被端了过来,放到了时颜面前的矮几上。 时颜先是把那碗小米粥拿起来闻了闻,然后从袖带里拿出一包银针,探进去试了试,最后,她把站在她身旁的一个兵士叫了过来,低声嘱咐了他几句。 那个兵士点了点头,立刻便行礼离开了。 定北侯一直紧张地看着时颜的动作,见此,有些按捺不住地道:“夫人,请问你可是知晓被放在小米粥里的是什么东西了?” 时颜沉着脸摇了摇头,道:“很可惜,被放在这小米粥里的东西显然无色也无味,我用银针试了,也试不出什么东西来,但天底下也不是所有毒都能被银针试出来。 如今,只有最后一个法子了,我已是让方才那个兵士去捉几只老鼠过来,到时候让它们喝下那小米粥,再观察它们的反应。 老鼠体型比较小,耐毒性不比我们这样的人,若小米粥里加了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它们理应会比人更快发作。” 时颜说着,看到那曲干一脸不屑地扬起嘴角,似乎就要嗤笑出声。 她不紧不慢地扬了扬唇,道:“这天底下我看不出来的毒药,只怕别人,也同样看不出来。” 曲干轻哼一声,瞥了时颜一眼,仿佛在说——简直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在这时,一个兵士匆匆走了过来,行礼道:“侯爷,属下已是把小米粥拿去给随军的大夫看了,便连医术最高明的罗大夫也说,他看不出里面加的是什么东西!” 第367章 夫人的良心过得去吗(二更) 曲干一愣。 不待他有什么反应,定北侯便咬牙道:“怎么会这样!” 没想到真的被都督夫人说中了,其他大夫也辨认不出加在小米粥里的是什么! 方才他问了一下兵士详细的情况,吃下了那锅小米粥的兵士有上百人。 而且,谁知道那杂役还有没有往别的锅里下东西! 毕竟他就在后厨,要做这种事情,风险虽然很大, 但成功的几率很高! 虽然在发现那奸细的时候,闻副将便立刻派人阻止其他兵士用晚膳,但已是太晚了,几乎所有兵士,都已是喝下了晚膳的小米粥。 现在,难道只能寄希望于那杂役自己说出他加进去的是什么东西了? 他想到这里, 却突然听到主座那边的女子淡声道:“若那杂役被齐王那边的人收买了,此番是受他们之命来做小动作的, 这说明, 今天早上的偷袭确实让齐王青耳族联军那边元气大伤,他们急需扳回一城,因此不惜暴露他们埋伏在我们这边的人。 他们选择今天下手,也是有讲究的,他们定然知晓,侯爷今晚会给我们设宴,届时大多数将领都会聚在一起。 兵士们没有长官在眼前看着,难免会松懈,这是人之常情。 因此,选择今天晚上下手,是最好的时机。 他们既然连这点都想到了,就不可能没想到,即便今晚是最好的下手时机,那杂役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很高。 因此,他们定然会提前做一些措施,防止那杂役泄露他们的秘密。” 顿了顿, 时颜抿了抿唇,道:“很可能,那杂役根本就不知道,他下到小米粥里的是什么,便是我们再怎么严刑逼供,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他人闻言,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确实是这个理! 若他们是齐王那边的人,也定然不会把这最机密的事情告诉一个随时会被抓起来的奸细! “那怎么办才好!” 定北侯咬着牙道:“现在,我们不但不知道那个杂役下的是什么药,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兵士吃下了那种药!” 时颜看了他一眼,道:“放心,据我所知,这种无色无味、又不会立刻发作的毒药,一般不会是毒性很强的药。 要满足无色无味、不会立刻发作且毒性很强的毒药,这个天底下不出十种,且每一种都是十分珍惜罕见的毒药,要拿到手不是那么容易的,更别说要弄到那么大批量了。 我猜,齐王他们选择用这种无色无味、又不会立刻发作的药, 是为了迷惑我们,增加我们的兵士吃下这种药的可能性。 事实上, 察觉到情况不对的杂役就是看兵士吃了小米粥后什么事都没有,才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禀告给闻副将。 换做其他粗心的人,可能干脆就会被迷惑过去了,压根就不会禀报给闻副将。” 时颜这番话,定北侯立刻懂了,忙道:“夫人的意思是,齐王那边的人为了让我们的兵士顺利吃下他加进小米粥里的东西,特意选择了无色无味、不会立刻发作的药物。 而他加进去的药物,依夫人判断,毒性不会很强?” 时颜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一扬,“但即便是毒性不是很强的药物,也必定是会在关键时刻狠狠拖我们后腿的。 侯爷,你把自己代入齐王青耳族联军那边想想,如今,他们最精锐的十万兵士被我们击溃,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只会让他们的士气受到重创。 在场的诸位都知道,打仗是需要士气的,而士气,在双方兵力和实力差不了多少的时候,很可能就会直接决定这场战争最后谁胜谁败。 若你是齐王青耳族联军那边的人,此时,你会怎么做?” 定北侯一愣,下意识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想办法重振士气!而要重振士气最好的法子,便是赢上一场……” 说到这里,他眼眸猛然睁大,声量不自觉地提高,“明天,齐王青耳族联军定然会反攻我方! 而他们下在小米粥里的药物,很可能会在明天他们进攻我方时发作! 到时候,便是那药物只是最简单的麻药,也会对我方造成巨大的伤亡!” 到时候,他们的兵士一个个倒在战场上,无疑会引发巨大的恐慌。 而齐王青耳族联军就可以趁机把他们彻底击溃,扭转他们的劣势! 时颜点了点头,道:“没错,所以我猜测,下在小米粥里那东西发作的时间,很可能是明天齐王青耳族联军攻过来的时候。” 她话音刚落,底下的人就忍不住焦虑地窃窃私语起来。 鲁国公撸了撸胡须,深吸一口气道:“今天晚上做出来的小米粥,只怕侯爷军营里一大半的兵士都吃了罢。 齐王青耳族联军的兵力不比我们差,要是他们明天真的向我们进攻,只怕只出动我们带过来的二十万大军是绝对不够的。 然而,侯爷手底下的人,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吃下了加了料的小米粥。 那还真是,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啊!” 所有人都阴沉着一张脸,无法反驳。 这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一不小心,他们这场仗中好不容易取得的主导权,就要被夺去了。 时颜缓缓看了下方的将领一眼,突然,轻笑一声,道:“这确实是难题,但,也并非不能解。” 定北侯一愣,猛地看向时颜,眼里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曲干五官扭曲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在下奉劝夫人,这可不是夫人随意想出风头的时候,这可是关系着几十万兵士的死活!” “哦,巧了,”时颜看了他一眼,用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我想出风头,但同时,我也要打赢这场仗。 刘将军!” 一旁的刘津江立刻站了起来,抱拳道:“属下在!” 时颜看着他,淡淡笑道:“虽说,我们双方兵力没什么差距,但实力,可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一个好的将领,可以事半功倍,用更少的人数打赢一场仗。 刘将军,明天我给你三十万大军,你可有信心,用这三十万的大军,打败齐王青耳族联军的四十万大军?” 刘津江眼中掠过一抹冰冷的杀意,淡淡道:“属下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很好,”时颜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周仰,道:“周副将。” 周仰立刻站了起来,抱拳行礼,“属下在!” “立刻去把我们带过来的十万份解毒丸派给方才喝下了小米粥的兵士,让他们立刻吃下。” 时颜淡声道:“这解毒丸经过我的改良,不仅可以解大兴境内大部分毒药,也可以解青耳族那边的大部分毒药。”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 曲干忍不住站了起来,厉声道:“夫人,你可是在开玩笑!便是你那劳什子解毒丸真的可以解大部分毒药,你又如何知道,他能不能解我们的兵士这回吃下的那东西! 甚至那东西是不是毒药,我们都不知晓! 在不确定能否解掉我们的兵士吃下去的那东西的情况下,还让他们上战场,夫人良心过得去吗? 还是说,那不是夫人手底下的兵,夫人就不心疼?!” 第368章 他的想法错了吗 曲干发飙发得太突然,定北侯完全来不及阻止,只能张大嘴看着他,最后,扶了扶额暗叹一口气。 其他人看了曲干一眼,只是也沉着一张脸没说话。 曲干说得也没错,那解毒丸不是百分百可以解掉兵士吃下去的那东西,就是说,风险还是有的。 但他们也不认同曲干的态度,这件事发生,不是夫人导致的,真要追究,这是他们军营防备不力的结果。 夫人没有义务必须擦这次的屁股,就算他们的兵士不吃那解毒丸,明天敌军攻过来的时候,难道他们的兵士就可以不上场? 不管那解毒丸有没有用,他们兵士的命运也已是决定了。 吃了那解毒丸,至少还有一线胜利的希望。 曲干这家伙,多少有点迁怒到都督夫人身上了。 时颜冷冷地看着那五官扭曲的曲干,忽地,冷笑一声,慢慢道:“曲将军这指责,真是让我好生惶恐。 曲将军要是不相信我的解毒丸,完全可以不让你手底下的兵士吃,但他们就算不吃,明天敌军攻过来的时候,难道他们就不用上战场了?” 曲干一噎,表情愤恨地瞪着时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时颜却没给他机会,紧接着道:“曲将军说我这样做是没良心,但我好歹给兵士们提供了我亲自研发的解毒丸,如果什么都没提供,但还要兵士们上战场的那些人,岂不是比我更没良心?” 时颜这话一出,其他将领的脸色也有些不自在。 夫人这话,映射了在场几乎所有人啊! 若他们无法从下药那杂役嘴里挖出什么来,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明天仗打起来,也只能让兵士上战场。 确实,还不如给兵士们提供了解毒丸的夫人! 可是,夫人啊,惹你的是曲干那个作死的家伙,可不是他们啊! 曲干眼眸微瞪,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时颜却继续道:“何况,曲将军指责我的还有一点,因为侯爷麾下的兵士不是我的兵士,所以你觉得我不会心疼他们。 这一点,我暂且不与你理论。 但按你这么说,我自己麾下的兵士,我就肯定会心疼了。 明天,我麾下的兵士可是也会上场呢!到时候,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你们那边的兵士出事了,我们也会受到影响,我这边的兵士也会有伤亡。 便是如此,我还是让他们上战场了,曲将军可是要说,我连自己麾下的兵士也不心疼啊!” 时颜最后这段话,一句比一句说得高亢,曲干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布满冷汗。 这女人说的话,他一句都反驳不了! 而且,越听她说,他越是有一种,这是他在无理取闹的感觉! 真是见了鬼了! “曲将军是吧?” 就在这时,一直冷着一张脸的鲁国公也缓缓道:“某一直以为,聚在这里的,都是一心抵抗外敌、保卫大兴和大兴百姓的人。 我们也是因为有着这相同的目的和意志,才会聚集在一起,成为同伴。 然而,曲将军却似乎对我们夫人有诸多看法,认为我们不配成为你的同伴。” 曲干心猛地一跳,连忙摆手道:“当然不是……” “不是的话,那请问方才曲将军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们夫人发难,是什么意思!” 鲁国公忽地眼眸圆瞪,浑身气势勃发,冷然道:“某就实话告诉曲将军,某和刘将军之所以坐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我们夫人! 我们感念与夫人一心保卫大兴和大兴百姓的意念,才会愿意聚集在她身边,为夫人出一份力。 曲将军否认我们夫人,就等同于否认夫人手底下的所有人!” 这罪名可就大了! 曲干再傻,也知道,如今要打赢这场仗,都督夫人那边的势力是必不可少的! 他只是……只是觉得女人不该上战场!女人上战场就是添乱! 难道他的想法错了吗? “好了,曲干!” 定北侯眼神有些阴沉地看着他,道:“你在床上休养了一个月,估计把脑子也养糊涂了,在脑子清醒前,你给我闭嘴,或者,你就给我回床上,再休养一个月!” 曲干有些讶异地看了定北侯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训斥他。 定北侯却显然不想再看他,转头道:“你先下去吧。” 时颜看到曲干满脸不服气的神情,突然,轻笑一声,道:“侯爷,算了,今天我们两军汇合,理应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我相信曲将军也不是故意的。” 看到曲干顿时看向她、隐隐藏着愤恨的眼神,时颜不紧不慢地道:“我也知晓一个女子上战场,有非议是难免的。 而且,我不是和曲将军约定了么,我定会带领大家打赢这场仗,到时候,曲将军可要给我磕头认错的呢。” 曲干一愣,脸色更难看了。 他什么时候答应她了! 而且,这女人简直大言不惭,如今眼前的难题都没解决,就敢说带领他们打赢这场仗了。 只怕便连他们侯爷,都不敢说出这样的大话! 时颜却没再看他,缓缓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道:“确实,我无法保证,我的解毒丸能解掉兵士吃下去的那东西,我赌的只是一个机会,而且,有这个机会,总比没有好,我相信这一点大家是认同的。 就像方才鲁国公说,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保卫大兴和大兴的百姓。 为了实现这个理念,我们也只能迎难而上,尽我们所能击退敌人。” 时颜话音一落,定北侯就点了点头,举起面前又满上了的酒碗朝时颜的方向碰了碰,道:“夫人说得是,虽然夫人大度,不与我这不懂事的属下计较,但我还是要为我的管教不力向夫人致歉。 请夫人见谅!” 说完,他一仰头,把酒喝了个精光,随即抛下碗,站起来道:“来人,立刻去协助周副将,把解毒丸给方才喝了小米粥的兵士发下去!” 经过这件事后,大家的兴致到底都没了。 商讨了一下明天的事情后,宴席便散了。 而此时,时颜他们那边的营帐也已是搭建起好了,时颜与定北侯告退后,便往自己的营地走去。 周仰把分发解毒丸的事情交代给下属后,便又回到了时颜身边,有些忧心道:“万一那解毒丸真的不起作用,又该如何是好?便是刘将军再厉害,也很难在那种情况下反败为胜罢!” 时颜静默片刻,突然,眼角微挑看了周仰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道:“周副将,你可有听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句话?” ------题外话------ 感谢浅笑心柔投的宝贵月票~ 第369章 放心我们不会输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周仰有些怔愣地看着时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实诚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过夫人,只依靠运气的话,未免有些……”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只依靠运气的话,未免有些不靠谱。 虽然他也知道,目前没有旁的更好的法子,但让他不解的是,夫人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慌乱,还这般笑意盈盈的。 便连他,想到明天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有点焦心。 “放心吧,”时颜瞥了他一眼,慢慢道:“虽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但我并没有打算全靠运气。 我们不会输的。” 周仰微愣,不自觉地看着自家夫人清冷坚毅的侧脸。 虽然夫人这话在这时候说出来,显得有些莫名其妙,让人完全无法理解,夫人这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但想到夫人先前几次精妙绝伦的手笔,周仰突然就有一种预感,夫人说不会输,他们就肯定不会输! 而且,他觉得,夫人很有可能,还留了一手,没有让他们知道。 反正,跟着夫人,他就把一颗心放下就行了! 周仰忍不住点了点头,道:“是,属下也相信,在夫人的带领下,我们是不会输的!” 这一晚,时颜睡了个还算安稳的觉。 天微微亮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传遍了整个军营。 这不是正常的号角声,这是提醒敌人来袭的号角声! 时颜立刻睁开眼睛,想也没想便下了床,拿起昨晚放在床边的衣服就套上。 利落地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时颜又忍不住想起了恒景。 她和恒景在一起的时候,恒景总是不习惯身边有人服侍,说是多年的军旅生活,他早已习惯了什么都自己做。 便是后来他被封将军,有了专门侍奉他生活起居的兵士,他也只会让他们做一些拿东西跑腿打扫卫生的活,贴身的活例如穿衣梳洗,他还是自己来。 因此,时颜后来为了迁就恒景,除了喜儿,从不会多叫人贴身服侍。 她如今,也多少明白恒景的心情了。 在这样充溢着紧张和焦虑的环境下,哪有人还能有闲心享受别人的服侍? 例如现在,若她还要别人来服侍她穿衣梳洗,等她出去的时候,这场仗可能已经结束了。 就在时颜有些分神的时候,外头传来周仰的声音,“夫人!属下给您打了一盆清水!” 时颜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很好,拿进来!” 虽然这种时候,她是没时间也没必要梳妆打扮,但若有机会洗一把脸,还是好的。 周仰不愧是恒景身边的副将,做事情就是周到。 周仰应了一声,撩开帘子看了时颜一眼,就走了进来,把水盆放到营帐里长榻的矮几上。 其实,他先前在都督身边的时候,遇到这种紧急军情,都督往往都是套上铠甲就直接往外冲的。 但他想到,他们夫人虽然能干,但到底是女子。 女子向来比男子注意自己的仪容和卫生,虽然如今没有那个条件让夫人生活得精致细致,但至少也不能让夫人连脸都不洗,就出去。 时颜也不矫情,挽起袖子捧起一手心的水,直接往自己脸上一泼,就这样连续泼了两三下,就扯过一旁的毛巾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就往外走,边走边道:“齐王青耳族联军可是攻过来了?” 周仰有些敬佩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道:“是,看齐王青耳族军队的数量,果然不出夫人所料,他们这回是全军出动,显然想一雪昨天被定北侯偷袭的耻辱。 刘津江和定北侯已是带领大军出兵了,现在到城墙上,应是可以看到我们和齐王青耳族联军对峙的场面。” 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齐王青耳族联军驻军附近的一个州,名为陇州。 而齐王青耳族联军驻扎的地方,便是陇州对面的潍州。 两个州之间有一大块平原,只要登上陇州的城墙,就能看到在平原上对峙的两个军队。 时颜点了点头,跟在周仰的身后,正打算走到可以看到战场的城墙上。 谁料,在时颜要登上战场时,一个兵士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夫人!夫人!昨天吃下了小米粥的老鼠有反应了!” 时颜脸色微变,连忙停住脚步,紧盯着那个兵士道:“老鼠出现了什么反应?” 那兵士喘了几口气,却也不敢耽误事情,气还没喘匀就道:“老鼠……老鼠突然都昏迷不醒,有两只还四肢抽搐,死去了!夫人不是说加在小米粥里的药毒性不会很强吗?这……” 时颜冷着一张脸,打断兵士有些慌张混乱的话,“老鼠体型小,新陈代谢比人快,药物毒发得更早,在它们身上的表现自然也会更强烈。 但这药能毒死老鼠,不代表就能毒死人。 何况,昨天,喝下小米粥的老鼠有十只,如今死去的只有两只,说明这毒性对于老鼠来说,也不是致命的。” 兵士听得一愣一愣的。 虽然夫人说的有些话他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理解都督夫人这段话的意思。 都督夫人的意思是,这药能毒死老鼠,但毒死人的几率不高! 他的心放松下来了一些,时颜却紧接着问:“老鼠是什么时候毒发的?” 看他方才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只怕他一开始不知道她已是离开了营帐,是先去了营帐找她的。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也不短。 那个兵士想了想,道:“属下按照夫人的吩咐,一直守在老鼠身边观察它们的情况,老鼠一毒发,属下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便立刻出发去禀告夫人了。 但路上到底耽误了一点时间,老鼠开始毒发的时间,大概是两刻钟之前。” 两刻钟之间,就是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前! 老鼠自然是会比人毒发得早的,何况昨晚老鼠也比定北侯军中的军士吃下小米粥的时间要晚一些。 时颜沉着一张脸,转身继续往城墙上走,道:“如果我没猜错,定北侯麾下吃了加了料的小米粥的兵士,也快要毒发了。” 周仰也察觉到这件事了,不禁又一次忧心忡忡,“老鼠吃了小米粥后,出现得最多的症状是昏迷不醒,如此看来,那药物很可能是麻药。 若那些兵士在战争如此激烈的时候麻药发作,那结果,不堪设想!” 时颜这时候,已是走到了城墙上。 她举目看了看不远处战火纷飞的战场,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感觉到了一丝紧张的情绪。 只是,最后,她也只是淡声道:“放心,我们不会输。” 说完,便抬步走了过去。 第370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仰愣了愣,虽然依然想不通夫人为何如此淡定,但还是紧跟了上去。 城墙上,鲁国公和几个留守的将军已是在那里,面色凝重地看着不远处的战场。 鲁国公最先察觉到时颜的到来,连忙转身朝时颜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其他将领闻言,也连忙转过身子,朝时颜行礼,“见过夫人。” “非常时刻,就不必多礼了。” 时颜摆了摆手,察觉到那些将领里,还有黑着一张脸的曲干。 见到她的到来,曲干的脸明显更黑了,行礼也行得不情不愿的。 时颜暗嗤一声,收回看向曲干的目标,走到鲁国公身边,问:“战况如何了。” “目前来看,战况明显是我们这边占优势。 毕竟我们这边带领军队的刘将军和定北侯,都是经验丰富能力卓绝的沙场战将。 这一点,是缺乏好的将领的齐王青耳族联军所无法比拟的。 如今,齐王青耳族联军完全是凭借着他们与我们差不了多少的人数优势在顽强对抗。 看刘将军有些激进的打法,他显然也是想尽快结束这场战场。 若是没什么意外发生,再过一个时辰左右,这场仗就该分成胜负了。 但是……” 鲁国公眉头微皱,道:“昨晚定北侯麾下吃下了小米粥的兵士到底是不确定的因素,如他们突然药物发作,我们这边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方才,负责审讯下药的那个杂役的陈将军派人与我们说,他审讯了那杂役一晚上,他都坚持自己不知道加进去的是什么东西,那东西是齐王青耳族联军那边的人给他的,他们给他时,没有告诉他这是什么。 陈将军说,到了后来,那杂役基本把能说的都说了,还交代了他在几个锅里下了药,但就是坚称自己不知道那药是什么,陈将军判断,他应该没有说谎,他是真的不知道。” 时颜听到后面,猛地转头看向鲁国公,眉头微皱,“那杂役把他在几个锅里下了药的事情说了?” 鲁国公一看时颜的表情,便明白了目前的情况,点头道:“陈将军是大概一刻钟前派人来与我们说的,夫人急着赶过来,估计与陈将军派去找夫人的人错过了。 那杂役说,他在九个锅里下了药,军中熬小米粥的锅一共有三十个,本来齐王青耳族给他的药,足够在至少二十个锅里下药,只是,因为他下药的举动被他的同乡发现了,他心里恐慌,才没有继续下下去。 军中的锅都是大锅,一个锅的小米粥,大概能五六百人吃,九个大锅,也已是至少涉及到了四千多人。 更要命的是,那些大锅煮好后,都是随机分给兵士的,现在根本无法追究,到底是哪些兵士吃下了加了料的小米粥。” 也就是说,那个奸细提供的消息,其实没什么用。 顶多能预估大概有多少人中了招。 四千多人已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要是同一时间,他们这边有这么多人突然药物发作晕倒在地,只会造成巨大的恐慌。 但幸好,昨天那个奸细没能把所有药下完。 若是他把所有药都下完了,中招的人至少有一万多人。 如今只有四千多人,要是刘津江和定北侯能稳住军心,他们不一定会输! 而根据刚才观察老鼠的兵士传来的话看,那些兵士药物发作的时间,估计快到了。 时颜没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继续盯着面前的战场。 一时间,城墙上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气氛莫名地冷冽紧张,一触即发。 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个不确定因素,因此一颗心都吊着,不知道那个时刻会不会来,又是什么时候会来。 大家就这样静默地等了大概半个时辰,突然,鲁国公道:“敌军,明显开始崩溃了,这样看来,也许不需要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取得胜利。” 时颜虽然对行军打仗这事到底缺乏了一些经验,但也能清楚看出,敌军明显被他们的大军打得节节后退。 一开始还没有那么明显,就在鲁国公说出那句话前一小会儿,他们那边的将领十分明显地指挥军队往后退了大概一里地。 其他将领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突然,定北侯麾下的李将军似乎再也受不了这沉静冷肃的气氛一般,大声道:“他奶奶的,那群狗家伙用奸计让我们的兵士吃下的药到底还要不要发作了!眼瞅着,这场仗都要打完了好吧!” 其他将领闻言,也面面相觑,不怎么确定地道:“应该……不会了吧?” “依我看啊,那些药肯定被咱们夫人的解毒丸解了哈哈哈!就是可惜了夫人那十万颗解毒丸了!中招的兵士只有四千多人的话,说明至少一大半的解毒丸被浪费了啊!” “昨天那种情况也没办法。但我觉得,还是不要那么乐观为好。 如今虽然我们占尽上风,但战事收尾阶段是最容易滋生事故的。 若是那药其实没有解,只是还没到它发作的时间呢?” 那李将军明显是个急性子,见大家讨论半天讨论不出个结论来,猛地看向时颜,道:“夫人怎么想?” 时颜偏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嘴角微微一扬道:“我猜,大概率是不会发作了。” 她对她的解毒丸本来就有信心,在知道对方让他们的兵士吃下的大抵只是麻药后,就更有信心她的解毒丸已是把那些麻药解了。 何况,根据老鼠药物发作的时间来看,那些兵士也早就该发作了。 “而且,”时颜重新把目光投向战场,慢条斯理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今最急的,可不是我们。” 同一时间的齐王青耳族军中。 齐王看着他们明显开始往后退的大军,急得指着一旁的多罗亲王破口大骂,“你不是说!在我们打过去后半个时辰左右,他们那边就该出现一些状况了吗?! 你奶奶的,这都快一个时辰过去了! 你的人到底有没有把药给他们放下去! 还是说,你那个劳什子药发霉了,没用了!” 多罗亲王懒得计较齐王这无礼的举动,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战场,鬓边后背不自觉地渗出冷汗。 不可能!不可能! 他安在那定北侯军中的另一个探子明明说,那后厨的杂役已是把药下好了! 而且,那边的兵士已是把加了料的小米粥喝下去了! 为什么现在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药自然不会像齐王那家伙说的,发霉了,没用了。 那可是决定他们成败的大事,他岂会那么粗心大意!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定然是有什么发生了! 就在这时,一个兵士急匆匆走来,脸色恐慌异常道:“王爷!多罗亲王!大……大事不好了!” 第371章 一切都要结束了 多罗亲王本就无比急躁,听到那兵士大呼小叫的,更是心猛地一跳,顿时什么温文儒雅风度翩翩都忘了,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声呵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难道天要塌下来了?!” 还有什么事情,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 他们再输一回,便是连输两回!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元气大伤,基本可以断定,这次战役,他们不可能赢了! 那兵士见平日里一向温和冷静的多罗亲王都发飙了,却连惊讶的心情都没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有些瘫软地道:“多罗亲王,对于我们来说,这件事比……比天塌下来还要糟糕啊!” 多罗亲王一愣,不禁下意识地和一旁的齐王对看了一眼。 两人听完那兵士的话后,腿顿时一软,齐王更是直接狼狈地瘫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这一回,他们是真的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同一时间,时颜他们那边。 正紧张地关注着战局的周仰一抬眼,突然讶异道:“远处……远处好像有大军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鲁国公脸色一变,立刻把半个身子探出了城墙外,当看到不远处乌压压用过来的庞大人群时,也震惊得眼眸圆瞪,“我看到了飞舞的军旗!来的定然是一支军队!可是不可能,我们一支有派人在附近监视,若是有军队靠近,我们的人不可能不来通知我们!” 其他将领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 目前,还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 若是敌人的援军,只怕如今他们占尽优势的局面就要被打破了! 突然,李将军大吼一声,“我看到了!看到了!那军旗上写着一个……一个恒字!” 恒?! 周仰一愣。 大兴姓恒的将士不止他们都督一个,而且他们都督如今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望京才对! 不可能!不可能! “恒?李二狗,我知晓你视力好,但如今那支军队离我们还远着呢,你确定没看错?!” 李将军不服气地瞪了说话那人一眼,低吼着道:“我以我项上人头担保,我不可能看错,那就是个恒字!” 其他将领闻言,不禁纷纷议论起来。 “李二狗的视力确实很神!那军旗上写的,不会真的是恒字吧?” “恒……莫非是恒都督的军队?如果是恒都督的军队,我们还哪里需要继续打仗,今晚就能把齐王和青耳族那边的人踩在脚下让他喊我们爷爷了!” “可是,不会吧!不是说恒都督带队去了望京么?” 周仰没心思听他们的讨论,一直眯着眼睛看着那支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军队。 那在空中飞舞的军旗,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周仰的心跳不禁一点一点加快。 不会有错,他不可能认错代表都督麾下的军队的军旗! 那就是他们都督的军旗! 周仰不禁激动又惊喜地转向时颜,道:“夫人!那确实是都督的……” 然而,当看到自家夫人脸上那丝毫不见震惊之色、还带着淡淡的满意的笑意的神情时,周仰的话一下子哽住了。 夫人这表情,似乎她早就知道这支援军会来一般。 想起昨晚,在不确定兵士吃下的东西是什么、也不确定夫人的解毒丸能否解掉那东西时,夫人依然一点也不紧张慌乱,反而坚定地说,他们不会输。 周仰心里不由得有了一个猜测,呐呐地道:“夫人,这支援军,不会也是夫人早就计划好的吧?” 旁边几个将领听了周仰的话,都不禁一愣,满脸讶异地看向时颜。 时颜瞥了周仰一眼,淡淡一笑道:“是,那是我从淮北叫过来的援军,我向淮北那边传递消息用的是千问阁的通信渠道,因此,常人很难察觉。” 淮北! 周仰一下子明白了。 都督叛离望京,去西南道找夫人那天,其实兵分了两路。 一路由都督带领,直接去西南道支援夫人,一路则由风玄知风先生带领,回到了淮北,从韩圻年派过去的将领手中重新夺回了淮北的统治权。 说实话,都督手下统领的大军,一大半都在淮北,都督带出来的以及后期调去西南道的,不过是一半左右的军力。 因为淮北濒临青耳族同志的区域,青耳族要想入侵大兴,从淮北攻进是最便捷的路线。 这么多年来,因为都督的驻守,青耳族的人连淮北的一步都无法踏进,更别想入侵大兴了。 风先生夺回淮北后,便驻守在了淮北,继续对青耳族严防死守。 只是,谁料青耳族会和齐王勾结,绕过淮北,长途跋涉地从另一个地方攻进大兴了。 如今,青耳族的大军聚集在此处了,淮北那边反而安定了下来。 夫人就是察觉到这点,才会毅然决然从淮北那边调援兵过来的罢! 而从淮北带大军来到这里,至少得八天时间。 就是说,夫人至少在八天前,便埋下这条线了! 周仰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从夫人决定上战场后,就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现在不管夫人做出什么来,他都不会惊讶。 鲁国公看着时颜,忍不住欣慰地笑了,道:“敢问夫人,援军有多少人?” “因为不能让齐王青耳族联军察觉到援军的到来,因此我叫来的人并不多,大概两万多。” 时颜嘴角微扬,“不过,已经够了。” 他们在带军的将领上本来就有优势,如今,又成功破了齐王青耳族联军那边的阴谋。 本来,齐王青耳族联军已是节节败退,这时候,他们再来两万援军,还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他们那边完全不可能有余力去抵抗。 鲁国公轻轻一笑,有些叹服地道:“只怕这场战役,今天就能彻底结束了。 那两万援军又是如何绕开我们和齐王青耳族联军那边的重重监视,靠近战场的? 我来踩踩,只怕,夫人是让他们装扮成难民过来的罢!” 因为战事四起,大兴滋生了成千上万的难民。 这时候,能让这么多兵士在不引起敌人的注意下靠近战场,只有让他们假扮成难民了! 等他们靠近战场了,再找准时机汇合,穿上铠甲,挥舞军旗,摇身一变,从难民变回来支援他们的兵士。 时颜笑着点了点头。“不愧是鲁国公,没错。 这一点也决定了,我们这批援军人数不会很多。” 毕竟人越多,越容易露馅。 她先前,一直不跟任何人说这支援军的事情,也是担心隔墙有耳,被人看穿他们这个计策。 而如今,看他们的援军顺利到达了战场,说明,他们的计策成功了! 敌人那边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批援军的到来。 时颜说完,不再看周围将领仿佛看怪物一般看着她的眼神,把眼光转回战场上,轻声叹息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也终于,能回望京了。 ------题外话------ 感谢哄哄投的月票和打赏!么么哒! 第372章 两个天大的好消息 时颜说完那句话,便朝其他将领淡淡一笑,道:“既然这场战役快结束了,我便先下去了,大家请便。” 说完,一转身,便往城墙下走。 周仰猛然回过神来, 连忙跟了上去,“夫人,稍等!” 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了,一众将领才回过神来,不禁面面相觑,感叹道—— “没想到战役这么快就能结束了!我怎么都无法相信这都督夫人是第一回上战场, 简直用军如神啊!便是我来做主帅,都不见得能做得比都督夫人好。” “哈哈,得了吧!还你做主帅呢!依我看,都督夫人若身为男子啊,肯定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一位名将!” “只能说不愧是恒都督的夫人!我听说都督夫人以前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女子,按理来说是完全没有接触过行军打仗这些事情的,你们说,都督夫人这身本事,可是恒都督教的?” “有可能……”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鲁国公闻言,脸色一沉,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便是恒都督在场,都不敢说夫人这一身本事是他教的,你们竟敢口出狂言!” 口出狂言这个词可以说十分严厉了! 何况鲁国公的语气,不傻的人都能听出来,夹杂着再明显不过的怒气。 一众将领的谈话一下子中断了,都不禁有些讶异地看向面无表情的鲁国公。 他们可不敢得罪鲁国公, 毕竟那可是他们侯爷先前追随的人啊! 只是,他们也实在想不通,鲁国公突然而来的火气是怎么回事。 鲁国公缓缓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声道:“夫人归夫人,恒都督归恒都督,恒都督很优秀,咱们夫人却只会更优秀。 没有夫人,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也不会有今天的胜利。 这一点,你们要弄清楚了。 以后再让我听到你们说一句对夫人不尊敬的话,我不会善罢甘休。” 不管是他、恒都督还是定北侯,某种意义上都是因为夫人,才聚在一起的。 也因为夫人的推动,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这一点,他没有丝毫夸大。 可是,他们却凭借一句“夫人的本事都是恒都督教的”这样毫无根据的猜测,就要抹杀掉夫人的功劳,把这一切都归功到恒都督身上,这是他决不允许的。 鲁国公说完,一甩袖子, 没再看他们,也走下了城墙。 留下一众将领震惊了半天,才终于缓缓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对看了一眼。 方才鲁国公说的是,都督夫人比恒都督更优秀吧?! 这……他们一直以为,鲁国公追随的是恒都督,却难道,鲁国公追随的人是夫人吗? 这件事看起来是如此不可思议,但莫名地,他们又觉得事情合情合理。 毕竟,看都督夫人这几天表现出来的手段和魄力,她确实是个完全不输给恒都督的女人啊! 时颜下了城墙厚,便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周仰紧跟在时颜身后,道:“夫人,来的援军真的是咱们淮北的兄弟吗?” 时颜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用眼角余光瞥了周仰一眼,道:“当然,你不是都认出都督的军旗了么?这天底下有谁有那样的熊心豹子胆,胆敢冒用都督的军旗。 这回,风玄知估计也来了,你跟风玄知比较熟,你去接待一下他们罢,我就不去了。” 这几天连续赶路,今天早上起得又早,在现在吊着的一颗心彻底落下来后,一阵困意就毫不客气地袭来。 反正她的工作已是完成了,该出的风头也出够了,接下来的收尾和善后事项,交给周仰他们便足矣。 风先生也来了? 周仰不禁面露喜色。 他已是大半年没见过风先生了,还怪想念的! 但他还是记得自己的身份是夫人身边的副将,一直把夫人安全送回营帐了,他才离开,和风先生他们去汇合了。 时颜回了营帐后,便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看外头的日头,已是过了响午了。 她的营帐所处的位置比较靠内,因此比较安静,暂时听不到外头有什么动静。 时颜一边慢悠悠地起床,一边道:“给我打一盆清水过来,还有,拿一份午膳过来。” 外头立刻传来一个兵士的应答声,“是,夫人!” 随即,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走远的声音。 时颜坐在床沿边,慢慢梳理着自己已是有些粗糙的长发。 很快,一阵脚步声便回到了营帐外头,然而,响起的声音却分明不是方才那个兵士的,“夫人,属下已是把夫人要的东西带过来了。” 时颜微微挑眉。 是周仰。 而且,听他这完全掩不住兴奋和喜悦的语调,分明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发生了。 她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长榻上坐下,才道:“进来罢!” “是!” 随即,营帐的帘子被掀开,捧着一盆清水的周仰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一个兵士捧着一个托盘紧跟着他,显然拿着的是给她的午膳。 周仰把手中的水盆放到时颜面前的矮几上,指挥那个兵士先把那个托盘放到一旁的空位上,行了个礼道:“夫人,属下此番带了两个天大的好消息过来!” 早已猜到了的时颜不忍心扫周仰的兴,一边湿了巾子擦脸一边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道:“什么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咱们胜利了,而且是大获全胜!” 周仰不禁有些激动,“本来,齐王青耳族联军就已是快要被我们打败了,我们的两万援军一出现,他们更是吓得屁滚尿流,据说好多人当场便下跪投降了! 风先生察觉到刘将军和定北侯那边不需要帮忙,直接带大军攻进了齐王青耳族联军的大本营,活捉了正准备逃跑的齐王和青耳族那边的多罗亲王!” 竟然把他们的头活捉了! 果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时颜不禁停下手里的动作,终于多少有了一些真正的兴味,叹息道:“风玄知果然靠谱。第二个好消息呢?” “第二个好消息,跟都督有关!” 周仰眼睛亮闪闪道:“方才,都督从望京那边派人过来了,都督说,他已是攻下了望京,还活捉了韩圻年。 夫人,这场战争,是真的要结束了!” 不仅仅是跟齐王青耳族联军之间的战争结束了。 而是,从他们一直被韩圻年打压、最后被迫叛离望京那天开始的颠沛流离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跟在都督身边这么久,他终于第一次,切实地看到了可以预见的和平日子。 这要他如何不激动,如何不兴奋! 第374章 思郎心切(一更) 虽然早就知道以恒景的能力,攻下望京不是问题,但确实听到消息,时颜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片敞亮,嘴角微扬道:“这般,我就放心了。” 从他们原来驻军的地方去往望京,快马加鞭也要三天左右,恒景带着大军,需要的时间也要更多一些。 现在满打满算,恒景从出发到现在,也不过过了四天,以恒景的性子,他定是先派了一支先锋部队赶过去了。 而从他已是攻下了望京来看,韩圻年简直不堪一击,几乎是恒景的大军才刚到,他们就败了。 时颜想到这里,不禁微微蹙眉,看向周仰道:“所谓烂船也有三根钉,韩圻年虽然气数已尽,但手底下还是有一定的势力的,而且,他不是前段时间才把滇国公紧急召唤回去了么?他怎会那么快就战败?” 当初滇国公可是带了快三十万大军回去的。 周仰闻言,收敛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道:“都督在传来的信里简单提过,似乎滇国公背叛了韩圻年,在都督他们去到望京之前,滇国公已是举兵对抗韩圻年,因此,战事才结束得那么快。 但飞鸽传书里的信写不下太多内容,具体的情况,属下也不是很清楚。” 时颜微愣。 滇国公背叛了韩圻年? 滇国公可一直是韩圻年的人啊!她做女帝时,他便把他的宝贝女儿谢雨盈放到她身边做御前侍卫长,目的就是让谢雨盈监视她。 也就是谢雨盈没他爹心思多,甚至可以说性子纯粹得不得了,时颜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那么多小动作,还从来没有引起过她的怀疑。 甚至被她把自己当做是一辈子的挚友。 想起那个直来直去性子纯粹的女子,时颜不禁淡淡一笑。 她从很久以前就觉得很奇怪,能养出这么一个女儿的男人,又怎么会是和韩圻年狼狈为奸的小人呢! 而且,从谢雨盈说的很多话来看,她对她阿爹那般盲目追随韩圻年是很不认同的,只是,韩圻年先前太会隐藏自己,便是谢雨盈察觉出了他有什么不对,也没有证据说明韩圻年是个小人。 后来,她就干脆不管她阿爹的事情,就赖在她身边混吃等死,还说过要一辈子做她的御前侍卫长这样的话。 却没想到,对韩圻年那般忠心耿耿的滇国公竟然背叛了韩圻年。 这个结局,只怕连韩圻年自己也没想到罢! 周仰说完方才那番话后,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一般连忙从自己的袖带里掏出了一个小拇指大小的竹筒,双手递给时颜道:“属下太激动,竟然把这件事都忘了,这是都督飞鸽传书传过来的书信,夫人请过目。” 时颜回过神来,接过竹筒,取出里面的信笺,快速扫了一眼,便把它重新卷了起来,淡淡道:“罢了,不清楚的事情,咱们亲自去问都督。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去。” 信里写的,跟周仰方才说的差不多。 而且,看笔迹,也不是恒景亲手写的。 时颜莫名地有淡淡的失望。 但一想到便是恒景那边战事很顺利,也定然有一堆善后的事情要处理,这种报信的小事,他自然不会亲手做的,便默默把心里头的失望按了下去。 周仰闻言,眼神一亮,行了个礼道:“是!” 说完,他便告退,自去做事了。 营帐里又只剩下时颜一个人。 时颜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低叹一口气。 明明这回和恒景分开,也不过短短四天时间,她却为什么那般想他呢? 也许,是因为知晓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终于快要迎来安定平稳的日子了,因此,一颗心忍不住有些躁动,想立刻便见到他,和他一起分享心里的喜悦罢。 接下来几天,他们都在忙善后的事。 安置俘虏,安置他们这边的兵士,清理战场,举办庆功宴…… 时颜便是把大部分事情都丢给了风玄知和鲁国公去做,也忙得很,一天下来几乎就没有闲心想别的事情。 只是,那天发现信件不是恒景亲手写时的伤春悲秋就像在她的心里扎了根,时不时就冒出来扎一下她,让她时常做着做着事,便有些失神。 便是再忙,亲手写封信给她的时间还是有的吧? 以前,他给她的信件都是亲手写的。 而且,从收到他第一封信到现在,已是又过了七天了,期间,他竟然一封信也没有再写过来! 她先前被困在望京,而他远在西南道的时候,他还两天给她写一封信呢! 这次,真的有这么忙么? “夫人?夫人!” 一声特意加重了语气的呼唤终于拉回了时颜的思绪,时颜回过神来,看了面前正和她汇报俘虏情况的鲁国公,连忙轻咳一声,坐直身子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属下是看夫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鲁国公关切地看着时颜,道:“夫人可是这几天接连工作累了,可要先休息一下?” 反正战况已定,他们如今不过是处理一些善后的事情,不急在一时。 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品尝着热茶的风玄知瞥了时颜一眼,突然轻笑一声道:“依属下看啊,夫人不是累了,而是思郎心切呢。 属下听说,夫人这几天一直问周副将,望京可有新的信过来,可是如此?” 时颜一噎,仿佛自己的心事被戳穿了一般,狠狠地瞪了风玄知一眼。 这家伙还是那么讨厌! 鲁国公一愣,忍不住哈哈一笑,撸着胡须道:“原来如此!夫人和都督如此恩爱,这段时间却一直聚少离多,一般人都难以忍耐啊!理解!理解!” 时颜又重重地咳了两声,有些生硬地把话题转了回来道:“鲁国公,你方才说到,青耳族的现任大王派了使者过来,表明他们愿意投降,并承诺以后不再进犯大兴,但要求我们把多罗亲王放回去,可是如此?” 鲁国公哪里看不出来时颜不好意思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笑眯眯地道:“是,多罗亲王毕竟是青耳族大王的亲弟弟,他自是不舍得看到自己的弟弟一直在我们这边做俘虏的。 不知道夫人怎么想,可要把多罗亲王还回去?” 第375章 阿颜是我(二更) 时颜冷笑一声,道:“青耳族那边承诺过多少次以后不再进犯大兴了? 前一段时间,多罗亲王还亲自带了他们的安溪郡主到望京,说要和大兴签停战协议,一转头,还不是又和齐王联手进犯我大兴? 这人质我是不会还的,但我也不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人,我能保证,只要青耳族一天不进犯我大兴,多罗亲王就能在我们这边活得好好的,我自是不会亏待他。 但若是青耳族一而再再而三地毁掉自己的承诺,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鲁国公,青耳族派来的使者我就不见了,你把我放才说的话转达给他便是。” 青耳族如今就如丧家之犬,至少五十年内是无法恢复元气的,他们夫人自是不必屈尊亲自去见他们的使者。 鲁国公行了个礼,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要说的事情已是全部说完了,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又行了个礼,便离开了时颜的营帐。 时颜瞥了一眼还在优哉游哉地喝茶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的风玄知,暗暗地抽了抽嘴角,转向他道:“风先生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看他这模样似乎很闲啊。 看来是她交给他的事情还不够多啊。 风玄知微微一笑,转向时颜行了个礼,道:“夫人这几天给了属下那么多事情处理,属下一直没时间好好和夫人叙叙旧,属下也算夫人的旧人,还这么久没见了,今天难得有一些空闲时间,便想和夫人多聊几句,夫人不会介意罢?” 介意,十分介意! 别的人便算了,但看着这家伙的嘴脸,时颜总有种他在想什么坏点子的感觉。 她暗暗地撇了撇嘴,道:“当然不介意,不知道风先生想与我叙什么旧?” 风玄知笑微微地看着时颜,道:“属下上回见夫人,还是夫人离开望京去往西南道的时候。 那时候,夫人上了马车后,都督一直目送着夫人离去,夫人却连回头看都督一眼都不曾,都督那时候心情的失落,属下是能感觉出来的。 今天,看到夫人那般想念都督,甚至在做正事时走了神,属下很高兴,也替都督由衷地感到欣慰。” 时颜微愣。 她却去西南道的时候,恒景难道竟一直希望她回头看他一眼吗? 她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了,但听风玄知的说法,她是一眼都没有回头看。 想到恒景那时候失落的表情,时颜顿时觉得心里微微揪着。 别人不知道她和恒景的过去,风玄知却是知道的。 因此,他也知道,她冷落甚至冷待恒景的那几年。 他此时说的那句“替都督由衷地感到欣慰”,一下子就仿佛更多了几分意味。 她顿了顿,看向风玄知道:“你一直都知道都督……心里有我,是吗?” 风玄知微微挑眉,道:“是,当年,都督亲自请属下出山,那时候,他就直言,他对这个天下没有野心,但他想辅佐当今圣上,把当今圣上从韩圻年的魔爪中拯救出来,希望属下能助他一臂之力。 那时候,属下就看出来了,都督心里对他的陛下,有着一种浓厚而悠长的情愫。” 时颜眼眸微睁。 她没想到,恒景请风玄知出山,也是为了她。 风玄知轻笑着摇了摇头,道:“看夫人的表情,这件事,都督定然没有与夫人说罢。 夫人虽然一再把都督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但都督由始至终想着的都是,要怎么帮助夫人,怎么重新回到夫人身边。 都督为夫人做的很多事情,夫人可能都不知道。 甚至,这回,都督派属下回到淮北,而不是派其他人,也是有他的用意的。” 风玄知缓缓抬眼,看向因为震惊完全说不出话来的时颜,嘴角含笑道:“因为,都督身边的人里,只有属下知晓夫人的真实身份,也只有属下,知道都督真正的心意。 在派属下回淮北前,都督曾与属下说,若夫人还想要这个天下,他会把这个天下重新打下来,送回夫人手上。 只是,为此,有些事情是要提前做的。 因此,都督嘱咐属下,回到淮北后,要想方设法让淮北的军士熟悉夫人的存在,并让他们都清楚知晓,夫人在西南道做的所有事情。 因此,淮北的军士都知道,薛刺史是夫人亲自带兵救下来的,千问阁投诚的不是都督,而是夫人,西南道那个让世人为之注目的土地条例,是夫人提出来的,甚至,余寻归余院长,也是夫人亲自去劝说他加入我们的……” 时颜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风玄知,狠狠地抿了抿唇。 风玄知说的很多事情,虽然都已是传遍了大兴,但他说的很多细节,明显是他另外告诉淮北的军士的。 恒景会这么嘱咐他,是因为,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在为她铺路了。 他说,只要她还想要这个天下,他就会把这个天下重新打下来,送回她手上。 他从她还是女帝时,就想着要协助她,辅佐她,一直在如今,他依然是这么想。 风玄知看着时颜无比动容的神情,淡淡一笑道:“因为属下时常在淮北的军士面前说夫人的事,淮北的军士别提对夫人多崇敬了,这些天,夫人应该也能感觉到罢?” 时颜微愣。 难怪她总觉得,风玄知这回带过来的淮北的军士对她的态度似乎格外热切,每回见到她,都会眼神发亮,行礼的声音又大又响亮,还带着掩盖不住的激动。 但凡她出现的地方,都会看到有淮北的军士在偷偷看她,甚至偷偷跟在她后面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英雄般的人设啊! 时颜好笑又好奇地看着风玄知,心里热烫一片。 恒景到底还为她做了多少事情? 她以前明明对他那么不好,他为什么还能这么无怨无悔呢? 她要怎么做,才能还请恒景为她做的事情? 风玄知看了看时颜,笑着道:“属下说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让夫人知晓都督对夫人的心意,属下这些年一直伴在都督身边,都督对属下而言,已不是单纯的主上,还是属下的挚友。 属下只希望夫人以后能对都督好一些。” 毕竟,当初,都督甚至想追随她离开这个人世。 但这些事,他就不好继续说了,还是等都督亲自告诉夫人罢。 时颜看向风玄知,点了点头,眼神坚定,脸色认真地道:“会的,我一定会对恒景很好很好。” 去偿还过去,她对他的那些冷落。 接下来几天,时颜一扫先前因为等不到恒景来信的消极心态,更积极地处理起善后的事情来。 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想尽快地、亲眼见到恒景,然后告诉他,她有多想他。 就这样,很快,三天又过去了。 他们这边的事情已是处理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就差定下一个回望京的时间了。 这天晚上的时候,时颜正伏案批复卷轴,陪在她身边的周仰眉头微皱,看着时颜已是有些黑眼圈的眼睛道:“夫人,事情已是没多少了,明天再处理一天,就能处理完,夫人还是早些休息罢。” 他也不是不知道夫人急着回望京见都督的心情。 但若是夫人回到望京时,脸色这般憔悴,都督非得找他问罪不可。 时颜最后批复了一份卷轴,放下毛笔,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微微笑着道:“好罢,今晚就早些睡。” 其实她没有很累。 但想到过几天就要回望京见到恒景了,她还是得保持一个最好的状态的。 反正,事情也确实处理得差不多了。 周仰顿时松了一口气,仿佛担心时颜反悔一般,立刻风卷残云般熄灭了几盏油灯,行礼道:“那属下便先告退了,夫人早些休息。” 看到周仰这熟练的灭灯动作,时颜有些懵,最后忍不住轻笑一声,“先前,你没少在都督面前这般做罢?” 周仰有些囧,呐呐道:“夫人和都督一般,忙起来都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属下只是……” “行了,你做得很好。” 时颜微微一笑,道:“有你跟在都督身边,我也放心。” 周仰看着女子的笑容,有些愣然,好一会儿,才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行了个礼道:“谢夫人,那属下告退了。” 周仰离开后,时颜也没有耽误时间,简单洗了一把脸,便熄灭最后一盏灯上床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黑暗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时颜本便睡得浅,更别提如今是在军营中了,连忙一把将手伸到枕头底下,就要抽出藏在里面的匕首,从床上跃起来大喝一声,“是谁!” 然而,她的手刚摸到匕首,还没来记得抽出来,就感觉一个高大矫健的人影坐在了她的床榻边,一只温暖的、熟悉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细瘦的肩膀,醇厚好听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心疼和叹息道。 “阿颜,是我。” 第376章 小骗子就信你一回(一更) 这声音是……恒景?! 时颜一怔,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看了眼前人一会儿,当终于看清眼前人的五官轮廓时,她不敢置信地微微瞪大眼睛,突然,伸出手轻轻掐了掐面前男人的脸,“疼不疼?” 恒景看着女子有些呆怔的模样,不禁好笑地扬了扬唇,抬起手把她的手握在手心,低声道:“你掐我的力气这么小,自然不疼。” “不疼……” 时颜跟着喃喃了一句,突然像想明白了什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是说我在做梦,对,我肯定在做梦……” 定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到这么真实的恒景。 恒景如今理应在千里之外的望京,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定然是她在做梦! 看到女子那越发笃定的脸色,恒景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突然,把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咬了咬,低声道:“疼不疼?” 时颜有些怔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恒景咬得力气一点也不大,疼自然是不疼的,但那种温热濡湿的触感,却如此真实。 真实得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不是梦,恒景是真的来了! 时颜张了张嘴,花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了一句话,“你真的是恒景?” 恒景简直要拿她没辙了,微微笑着,低头吻了吻她手上方才被他咬过的地方,带着微微叹息道:“阿颜,你要我怎么证明,你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不是你在做梦。” 顿了顿,恒景带着几分调侃道:“不过,阿颜会如此笃定面前的我只是你的梦,我是否可以认为,阿颜平日里没少梦见我……” 他话音未落,面前的女子突然张开手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纤细的身子完美地嵌合进了他宽广的怀抱中,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真实得让人心颤的温度和气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轻声唤道:“恒景,恒景……” 恒景有些猝不及防,一时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就在这时,他听到女子那似乎比月色还要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悄然绽开,“恒景,我好想你。” 是梦也没关系。 这么真实的恒景,便是只是梦,她也很高兴。 这些天,她确实想他了,特别是听完风玄知的话后,他几乎每晚都会入她的梦。 但今天,是这么多天来最真实的。 恒景闻言,身体微微一震,顿了顿,他收起手臂,抱紧怀里的女子,声音微哑道:“我还以为,你忙起来,定然满心满眼都是大兴和大兴的百姓,不会有时间想起我。” 时颜微怔,察觉到男人话语中微微的怨气,知晓他还在为她先前瞒着他假死设局这件事耿耿于怀呢,不禁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小声嘟囔,“才不是,我天天都梦见你好么……” 好吧,她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情,她是在战事告一段落后,对他的思念才有些决堤的迹象的。 战事还没结束前,她压根没什么精力去想别的人和事。 但某种对危险的感知告诉她,这时候不能这么诚实。 毕竟男人,有时候也是要哄的。 天天都梦见他…… 恒景心头微微一动,脸色不禁变得更为柔和,下巴搁在时颜头顶上,微微蹭了蹭,低声道:“小骗子,就信你一回。” 小骗子? 时颜有些囧。 她不就骗了他一回么……呃,也不是,连同她最开始重生时骗他自己真的是他夫人,以及做女帝时,骗他自己对他各种看不起,她前前后后,确实骗了他无数回…… 时颜的眼神有些心虚地四处移了移,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寂静的夜里,他们就这样坐在营帐的床榻上,静静相拥,互相的气息和心跳一点一点地交织在一起,有种无与伦比的安心和亲密感。 最开始的震惊和恍惚过去后,时颜也渐渐确认了,面前的男人不是她的梦,是真的。 恒景是真的过来了。 安静了一会儿后,时颜在他怀里轻轻移动着,最后,和他额头对着额头,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突然,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 恒景微愣,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便又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随即,唇缓缓下移,带来一阵濡湿微痒。 恒景浑身僵硬,脑子一时有些空白,嗓音哑得不行地道:“阿颜,你这是……” 时颜下一息,轻轻用力,把男人按倒在了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微笑道:“看你这般不相信我,我自是要身体力行地让你知晓,我是有多想你。” 时颜都要佩服自己了,这般油腻腻仿佛花花公子调戏纯情少女的话,她竟然能这般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不过,她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想这样把这个男人扑倒。 然而,每次都被这男人快上一拍。 这么难得的机会,她自是不会放过。 说完,时颜便俯下身,又吻上了男人的唇。 这么多天的分离,恒景心里对面前女子的渴望早就满溢,何况他们分别前,他与她刚刚有了夫妻之实,食髓知味,念念不忘,却在热情最高涨之时,被生生打断。 此时,他自是经不起一点挑逗,没一会儿,便浑身仿佛火烧一般,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下意识地抬起手,一把按住女子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腰,就要把两人的位置互换。 时颜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的意图,立刻一把按住他的胸膛,温软的唇还在他唇边慢慢游移,仿佛引人堕落的妖女一般,缓缓地、一字一字道:“不行,我说了,我要让你知晓我有多想你,所以,这回,得由我来。” 恒景:“……” 这般痛苦又甜蜜的折磨,他这辈子还是第一回经历。 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人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宿,直到时颜完全没了力气,瘫软在恒景身上,才想到了营帐外头定然有人守着,而营帐那隔音效果……相当于无。 不禁心一紧,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来,抬起头有些懊恼羞赧地看向营帐大门的方向。 一直注视着她的恒景自然察觉了她在想什么,不禁低低一笑,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轻声道:“放心,我到了这里这件事,周仰是知晓的,方才,他已是把营帐外头的兵士打发走了,统统换成了我身边的人。” 恒景身边的人可不是第一天守在他们身边了,自是清楚,什么事情是他们可以听,什么事情是不该听的。 第377章 阿颜我们私奔罢(二更) 时颜这才松了一口气,安心地趴在恒景身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了正事,低声道:“你不是在望京吗?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恒景一手轻轻抚着她的黑发,垂眸看着她,轻声道:“托你的福,望京的战事进行得很顺利,我本来就打算在结束望京那边的事情后,便过来找你。” 时颜一愣,抬眸看了恒景一眼,眉头微蹙,“什么叫托我的福?” 她完全信任恒景的能力,自是不担心他会输给韩圻年。 因此,望京那边的战事,她完全没有插手。 他们战事进行顺利,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恒景微微一笑,看着她带着几分困惑的眼眸,道:“你应该已是知晓,望京的战事之所以能那么快结束,是因为滇国公出人意料地背叛了韩圻年罢。” 时颜点了点头,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才轻声道:“这件事,你不是飞鸽传书跟我们说了么?后来,我还听说,滇国公向我们投诚了。” 虽然这段时间,恒景没有给她寄信,但他还是有派人给他们传递望京那边的情况的。 因此,时颜知晓,滇国公背叛了韩圻年后,便与恒景一起压制了韩圻年那边的势力,并表示,他愿意带领麾下的三十万大军,向恒景投诚。 时颜虽然对这样的事态发展有些惊讶,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虽然还不清楚滇国公为何背叛了韩圻年,但他带着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在背叛韩圻年后,定然会成为其他对这个天下有野心的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滇国公没有追逐这个天下的野心,对他来说最聪明的做法便是,向这天底下另一支庞大的势力投诚。 而他的做法显然表明了,他并没有参与逐鹿这个天下的野心。 “是,但背叛韩圻年,并向我们投诚的,其实并不是滇国公。” 恒景顿了顿,道:“表面上看是滇国公,但其实,真正促使滇国公下定决心并这么做的,是他的女儿和他的准女婿——平原侯世子,云可逸。” 云可逸! 时颜微愣,看着恒景道:“我不了解云可逸,但我很了解谢语盈,她虽然与她爹不同,嫉恶如仇,心思坦荡,但她的性子大大咧咧,做事冲动,我不认为,她有能耐说服她阿爹背叛韩圻年。” 毕竟,滇国公对韩圻年的忠诚,她先前是看在眼里的。 滇国公严格来说,不是个恶人,他只是性子有些温吞软弱,不愿意甚至惧怕改变现状。 当初,她和谢语盈找到了韩家暗窑在望京的据点,还在里面当场抓住了韩圻年的两个嫡子,证明了韩家与这个暗窑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然而,铁正在前,滇国公依然不相信,只说,韩太傅不是那样的人,他两个儿子人品败坏,不代表韩太傅也人品败坏。 还因为这件事,两父女大吵了一架,谢语盈在那之后,被滇国公强行禁足,不许踏出滇国公府一步。 因此,在时颜离开望京前往西南道之前,两人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然而,谢语盈却是个完全安定不下来的人,虽然被强行禁足了,但不妨碍她每天给她写十封信,来控告她阿爹的迂腐和刻板。 因此,时颜在听到滇国公背叛了韩圻年后,才会那么惊讶。 那可不像是滇国公会做出来的事情。 而如果促使滇国公最终下决心的人不是谢语盈,便只剩下——平远侯世子,云可逸了。 时颜仿佛一下子悟了什么,扬了扬嘴角道:“敢情,我先前看走眼了,竟然没看出那个一天到晚病恹恹的平远候世子还是个人物。” 也对,在那样一个宠妾灭妻、乌烟瘴气的家里,还能好好地长大成人,并稳稳地坐好世子之位的人,又怎会是一个普通人? 定是谢语盈一天到晚在她面前吐槽她这个未婚夫,害她判断失误了。 恒景见到一下子就抓到了最核心的人物,不禁轻笑一声,吻了吻她的头顶道:“是,云世子可不是个池中之物,他其实早已暗中掌控了整个平远候府,并在江湖中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 滇国公为人再迂腐软弱,心里到底是有大兴的,当初,韩圻年不顾大兴的兴亡,强行让他放弃前线的战事带兵回望京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是对韩圻年生出了不满。 先前,不管韩圻年做什么,他都可以忍耐,并说服自己,韩圻年是被陷害的,韩圻年这么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但唯有这件事,他无法忍耐,也无法说服自己,韩圻年这般为了自己不顾大兴和大兴百姓的安危的,是对的。” 时颜听到这里,眼帘微垂。 说到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 韩圻年强行让滇国公带兵回望京这件事,明显触及到滇国公的底线了。 “但是,滇国公的性子向来悠游寡断,他虽然对韩圻年不满,但无法下定决定反抗韩圻年。” 恒景继续说着,突然,轻笑一声道:“最后,却是云世子派人偷走了他的虎符,直接传令他麾下的军队攻进望京。 滇国公知晓后,本想立刻制止手底下的兵士的行动,云世子却带着谢七娘直接到了他的面前,说他们不会再与韩圻年这样的小人狼狈为奸,若滇国公坚持要追随韩圻年,他们以后,便是敌人。” 时颜挑了挑眉,轻笑道:“原来如此,滇国公别的我不评价,但他是真心疼爱自己女儿的。” 他虽然有些愚忠,但在谢语盈和韩圻年之前,他还是会选择自己的女儿。 “可是,”时颜想了想,有些不解道:“这样看来,望京战事顺利,与我无关,为何你说是托了我的福?” 恒景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叹息笑着道:“阿颜,你还是不清楚你的影响力。” 看着女子有些不解的眼神,恒景慢慢道:“我方才说过,云世子先前已是在江湖中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而且,那是一支不小的势力。 以云世子的能力,他若是对这个天下有想法,未尝不能放手一搏。 在滇国公向我们投诚中,有一回,我曾就这件事试探过云世子。 你可知道云世子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对这个天下,其实也没那么大的渴望,而且……” 恒景看着时颜,道:“他说,谢七娘很喜欢你,若他与我们为敌,谢七娘定然会很难过,他不希望谢七娘难过。” 时颜眼眸微睁。 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么? 恒景继续道:“他还与我说,如今,民间流传着许多你与嘉明帝很相像的传闻,他说他先前观察了我和你很久,他觉得,若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是你,他很放心,他想要的,不过是能和谢七娘过上平稳安定的日子。 他相信,若是你,定能创造出能让他和谢七娘平稳度日的太平盛世。” 时颜猛地坐了起来,眉头紧皱,“云世子他……” 他是怎么看出来,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会是她? 虽然他们已是做了许多铺垫,但到底还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恒景轻笑一声,把她重新揽回到自己胸前,道:“我早说了,云世子不是普通人,何况,我们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其实很多关注着天下大事的人,都是有所察觉的。” 时颜微愣。 这么说,不止云世子,还有人已是察觉到了这个情况? “阿颜,如今战事都已是告一段落了,有些事情,你也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恒景垂眸看着她,当看到女子平静果决的眼神时,微微挑眉,笑了,“不过,我觉得我的阿颜这方面,自是不会让我担心的。” 时颜暗叹一口气,抱紧他的腰轻声道:“你都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了,我自是不能再让你担心。不过……” 时颜抬头看着他,道:“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虽然望京的情况已是很稳定了,恒景定然是安排好所有事情才过来的。 但他们两边一直有互通消息,恒景应是清楚,他们也很快会启程回望京啊。 恒景这回没有立刻说话,垂眸看了时颜好一会儿,突然,轻笑一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是来讨债的。” 时颜一愣。 “阿颜,我们私奔罢。” 恒景嘴角微扬,仿佛蛊惑又仿佛引诱一般道:“你先前欠我的孩子,我也是时候要回来了。” 第378章 他们的初遇 半个月后。 大兴的河北道冀州信都县。 时颜和恒景骑在马上,慢慢走进了信都县,看着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时颜不禁眉头微皱,连时隔多年,终于再次回到在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堪称故乡的地方,心情也舒畅不起来。 坐在她身后的恒景垂眸看了她一眼,腾出一只手轻轻把她的手握进手心,道:“战争刚刚才结束,大兴要恢复往常的繁华还需要一些时间。 如今,百姓能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不用再愁敌人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已是一件好事了。” 时颜也知道是这个道理,轻轻“嗯”了一声。 但看到这冷清的街道,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恒景看了看回答得甚是敷衍的女子,不禁轻笑一声,用下巴轻轻磨蹭了一下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好了,阿颜,这一路过来,你就没有笑过几回。 我特意把你带出来,带回这信都县,不是想看你这般愁眉苦脸的样子的。” 时颜按了按心底的负面情绪,微微转头看了身后的男子一眼,突然,扬唇一笑,往后更加靠进了他的怀中,叹息着道:“我自是知道你的用心良苦。” 那天,恒景说完要带她私奔后,第二天天还没亮,果然就叫醒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在周仰一脸懵逼的注视下,两人同骑一马离去了。 也亏得帮他们安排这件事的是周仰,周仰向来对恒景言听计从,便是完全不知晓恒景这么做的用意,也不会多问,只默默地帮他们准备好一切事情。 也因此,他们偷偷离开这件事,也只让周仰一个人知晓了,临走前更是嘱咐周仰,除非别人问起,他不能主动说出他们离开了的事。 至于他们会去哪里,自然也是没有告诉周仰的。 时颜已是能想象,当鲁国公他们发现她和恒景都不见了的时候,会是多么惊怒了。 这一回,他们两人真的妥妥是私奔去了。 恒景这样做的用意,时颜多少能猜到。 战事结束了,意味着,这片土地要确定它新的主人,并要开始战后的重建。 这些事一旦开始做起来,没个十年二十年是忙不完的。 恒景是想趁他们背负上那样的重担之前,抓紧时间带她出来一趟,履行他先前说过的,会带她回他们以前那个院子的承诺罢。 除此之外,恒景只怕还抱有另一个目的…… 时颜不自觉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恒景一声呼唤拉回她的神智,“阿颜,你可还记得那里?” 时颜顺着恒景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当看到泰兴酒楼四个字时,不禁扬起一个怀念的笑,瞥了身后的男人一眼,“当然记得,那是我们初遇的地方。” 那时候,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儿,连温饱都成问题。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被逼得去偷食物。 在一个人快要被饿死的时候,什么道德、什么底线,都能被短暂地打破。 泰兴酒楼是信都县最大的一个酒楼,门前有一家卖肉包的小摊。 当时,她就是趁着小贩不注意,偷了两个肉包扭头就跑。 她还记得,她这个行为很快被别人发现了,无数人顿时对她群起而攻之。 她抱着肉包拼命跑啊跑,最后跑到一条巷子里的时候,因为体力不支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力气跑。 恒景就是那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 他走到了摔倒在地上的她面前,蹲在地上看了她很久,就在时颜以为他也是来抓她的人时,小小的少年突然拿起她掉在地上的两个肉包,放回到她身边,低声道:“来追你的人被我引走了,以后,不要去泰兴酒楼附近偷东西。 泰兴酒楼的掌柜是信都县县令的亲弟弟,在信都县向来横行霸道,而在泰兴酒楼周围的小贩,都是泰兴酒楼掌柜的人,每个月都要向泰兴酒楼的掌柜交保护费。 你若是被他们抓住,讨不了什么好。 而且,那个泰兴酒楼的掌柜……” 顿了顿,少年那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所有的深沉的凤眸中掠过一抹厌恶,冷声道:“对你这样的小女娃情有独钟。 懂了的话,以后就离那里远一些,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没有人可以救你。” 说完,少年起身便离开了。 当时的时颜有些怔愣地看着少年离开的身影,一边啃着好不容易到手的肉包,一边在心里感叹—— 古代就是不一样啊,这年纪的娃娃搁现代还在学校操场上和小伙伴追逐打闹呢,到了这里,竟然就懂这么多社会险恶了。 时颜回想起那不甚光彩的初见,怀念之余,还是忍不住有些囧,默默地望了望天,道:“这般狼狈的事情,你就不要让我回想起来了。” 说实话,当初她的开局,堪称是穿越小伙伴中最悲催之一的开局了吧。 她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 当初她之所以会救下宗向南,也是因为,在他身上,她看到了那时候孤立无助的自己。 那时候,救了她的是恒景。 如果没有恒景,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如何,也许开局就要回去了罢。 因此,她无法放下跟当时的她一样境遇的宗向南不管。 恒景抱紧她的腰,在她耳边轻笑一声道:“那是你在我面前少有的狼狈的时候,若我早知道,后面我会那么喜欢你,当初我就该……” 他没有再说下去,时颜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该怎么?” 恒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该把你带回去,威逼利诱让你答应长大后嫁给我。” 时颜嘴角微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还说威逼利诱让她长大后嫁给他呢。 这家伙感情内敛得很,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多年下来,都不知道他对她竟存了那样的心思。 瞪完后,时颜忍不住道:“还说带我回去呢,那时候,我都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当时的恒景虽然穿着一身破旧发黄的衣服,但整体来说还算整洁的,跟他们那样的流浪儿感觉有些不一样,因此时颜以为,他只是家里穷,不至于跟他们一样是个可怜的小流浪。 后来,她回到栖身的破庙,偶然间和恒景面对面碰上了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和她栖息在同一座破庙里! 当时,他们小流浪通常会住在一起,互相照应照应,那个破庙便是信都县其中一个小流浪聚集的地方。 后来,时颜才知晓,恒景跟她一样,确实也是个没有家的小流浪,只不过他聪明,懂得到处找一些零散的伙计做赚点小钱,在他们当时同一个破庙的小流浪中是过得最好的。 再后来,两人慢慢熟悉,时颜借助他在信都县积累下的一些三教九流的人脉发展自己的医术事业,恒景也乐意跟她混在一块,两人就这样慢慢混熟了。 如果,当初他们不是碰巧住在同一个破庙里,也许,就没有后来的许多事了。 恒景想到这里,心突然微微一抽,不自觉地更加抱紧了怀里的女子。 他无法想象没有阿颜的人生。 他要感谢上苍,让他与阿颜相遇后,还有机会相知相识,最后相守。 两人就这样悠哉悠哉地骑马沿着这个信都县走了一圈。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几乎都充满了他们曾经的回忆。 如今回想,那竟然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了。 最后,在日落西山之前,他们走到了一处小小的二进制院子前。 站在那熟悉得让人眼底刺痛的木门前,时颜竟产生了某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情,手伸到半空,却迟迟不敢伸过去触碰上那扇木门。 那是她和曾经的几个伙伴努力赚钱买下来的院子,也是她曾经以为,她会在这里过一辈子的院子。 只是事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当初她被韩圻年的人找到后,她身边的几个伙伴察觉到了她的忐忑不安,纷纷表示要陪她一起去望京闯荡闯荡。 在离开信都县之前,他们一起决定,把这个院子卖了。 这里早已不是他们的院子了。 不仅这个院子不再属于他们,便是她推开这扇门,里面也不会有她当初的那群伙伴了…… 时颜心底抽痛,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一片。 她其实很清楚,不管她多么留恋当初和伙伴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她也不可能回去了,永远不可能。 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不敢触碰那段记忆的原因。 身旁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凤眸里掠过一抹心疼。 突然,他牵起时颜的手,轻声道:“不用怕,阿颜,不管如何,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时颜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喉咙却微微更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恒景陪着她,她只怕连站在这里的勇气都没有。 恒景忽地,朝她微微一笑,突然拉着她大步向前,轻轻推开了那扇带着岁月痕迹的木门。 时颜眼眸微睁,下意识有些讶异地唤道:“恒景,你……” 这里,应该早已是别人的院子了啊! 便是他们想进去看看,怀一下旧,也该先与现在的主人商量好再进去。 他这般直接推门进去,就不怕被人当成什么莫名其妙的人么! ------题外话------ 嘿嘿,阿颜和恒景蜜月旅行g~大概明天或后天就会完结啦~ 第379章 让人沉溺的烟火气 恒景却仿佛没看到时颜讶异的神情,径直拉着她就走了进去。 进门先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此时,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正在院子里打扫,见到突然破门而入的他们,显然很是讶异,嘴微微张开。 时颜默默地按了按额角,也没时间想恒景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鲁莽了,正要跟妇人说声不好意思,就见那妇人连忙把手中的扫帚放到了一边,有些局促地在布裙上擦了擦手,就走到恒景面前,行了礼道:“阿郎,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老奴什么都没准备,您该提前派人跟老奴说一声的。” 时颜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这妇人唤恒景为阿郎,意思是,这个院子是恒景的? 恒景他,竟然又把这个院子买回来了吗? 时颜转头,有些怔然地看着恒景。 恒景朝那妇人扬了扬手,道:“无妨,我也是临时起意,带我夫人回来看看。 你不用管我们,自去做你自己的事便是。” 说完后,才转头看向时颜,眼神微柔道:“我早在六年前,便唤人把这个院子买回来了,买回来后,我让人把这个院子恢复成了我们以前在这里住时的模样,我带你去看看。 我经常就会想回来这里看看,但我总是没有时间,因此,把这个院子买回来后,我也就回来过五次,这回是第六次。” 他一边说,一边想拉着身后的女子往前走,却发现,身后的女子就仿佛被钉住了似的,一时竟拉不动。 不禁有些奇怪地回头一看,就看到了女子眼眸微红,无比动容的神情。 恒景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转身,抬起手抹了抹她微微发红的眼角,轻笑着道:“早知道你那么开心,我应该早些带你过来的。” 但他不确定,带她来到这里,是一件坏事还是一件好事。 这里虽然有着他们最纯粹快乐的记忆,但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他们曾经的伙伴,是真的回不来了。 时颜抿了抿唇,抬起手握了握他的大手,突然往前一步,埋进了他的怀里,轻声道:“恒景,你怎么这么好……” 好一会儿,她又低声道:“恒景,谢谢你守护了我们的回忆。” 恒景微微挑眉,凤眸一下子柔和下来,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有凛冽的寒风吹过,只是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时颜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觉得寒冷。 稳定了一下情绪后,时颜便跟着恒景,走遍了这个不大的院子。 越看,她心底越是震惊。 这个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每一朵花、每一棵树,都恢复成了他们曾经在这里住时的模样。 也不知道,恒景到底是花了多少心思、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做下这一切的。 时颜心底酸酸涩涩的,却不自觉地更加握紧了身旁男子的手。 直到,他们两人走到后院时,时颜脚步一顿,看着右边角落里,唯一一处跟她记忆中的家不一样的地方,眼泪终于是忍不住,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那里,整整齐齐地伫立着三个墓碑,上面用熟悉苍劲的字体,写着他们曾经那三个伙伴的名字。 那个字体,时颜不会认错,是恒景的字。 这三个墓碑,定然是恒景亲手替他们做的。 恒景转头看着时颜的脸,眉头微蹙,有些心疼地抬起手抹了抹她的泪,低声道:“这是他们的衣冠冢,幸好当初,我留了个心眼,偷偷把他们的衣服留下来了几件,否则,只怕连这个衣冠冢都立不起来。 我觉得,他们应该会想回到这里,所以我把他们的衣冠冢立在了这里。” 他们的三个伙伴,小茉莉、胖子和阿兰,都是韩圻年命人杀死的。 那时候,时颜手上毫无权势,不但无法为他们报仇,连保留下他们的尸身、为他们立一个墓都做不到。 这是她至今为止最为愧疚痛苦的事情,她以为,这种愧疚痛苦,她要经受一辈子。 却没想到,恒景替她把她无法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他替她偿还了她的罪孽。 恒景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似乎慢慢冷静下来了,才低声道:“阿颜,过去和他们说说话罢,他们定然很想你。” 时颜却没动,轻吸一口气,道:“他们心里,定然在怪我……” “不会的,他们都知道,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被人迫害的人。” 恒景轻叹一口气,把面前难得脆弱的女子揽进怀中,温声道:“何况,你已是为他们报仇了,不是吗?他们又怎会怪你呢?” 对啊,她为他们报仇了。 时隔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终于为他们报仇了。 时颜静默片刻,冷声道:“韩圻年,必须由我亲自杀死。” 恒景低头看了她一眼,吻了吻她的头顶,低声道:“放心,我已是吩咐下去了,在我们回去之前,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必须留着韩圻年的狗命。” 时颜抬眸看向他,低声道了句“谢谢”,便离开他的怀抱,慢慢走到了那三个墓碑前,慢慢跪了下去。 眼角酸得一塌糊涂,但时颜忍住了没有再落泪,抬起手轻轻拂过面前的三个墓碑,轻笑一声道:“小茉莉,胖子,阿兰,我来看你们了。 抱歉,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来看过你们,你们……还好吗? 小茉莉是不是还是那么爱撒娇,动不动就哭?胖子是不是还那么爱吃,什么都能塞进嘴里?阿兰……是不是已经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抱歉,是我害死了你们,抱歉,过了这么久,我才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站在她身后的恒景听着女子努力抑制着哭腔的声音,心疼得仿佛都麻木了。 这便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带她来这里的原因。 回忆纵然美好,却也伤人。 然而,如今,他们已是来到了这里,他便是再心疼,也不能打扰现在的阿颜。 那是阿颜,和他们三个之间的羁绊。 即便他也是阿颜曾经的伙伴,甚至是阿颜如今的夫君,他也不能随意走进他们的世界。 他只能站在这里,默默地陪伴着阿颜。 让阿颜知晓,她不是只有一个人,她还有他。 时颜就这样跪在墓前,断断续续地和曾经的伙伴说话,就这样跪了一下午。 到了最后,她记得自己似乎是困了,一旁的恒景也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抱起她,把她抱回了房里。 然后,她就窝在恒景的怀里,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天色已是全黑。 时颜睁眼见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好一会儿才回想起了先前的事情。 然而,她明明记得,她睡过去前,恒景就睡在她旁边。 怎么这会儿,人就不见了? 时颜慢慢坐了起来,感觉周围安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不管是先前做女帝的时候,还是重生后,她身边总是有一堆人服侍,好像这般独处的时候,已是很久没有过了。 她缓缓看了四周围一圈,下床穿好鞋子,走了出去。 这个二进制的院子很小,小到时颜刚刚走出房间,就听到了不远处厨房的方向,传来切菜的声音。 她挑了挑眉,走了过去,便见到狭小的厨房里,恒景正撩起衣袖,低着头,在切着手中的一个西红柿。 他眼神认真,脸色严肃,仿佛不是在做饭,而是在做一件什么大事一般。 厨房里炊烟袅袅,却是让他这久经沙场显得过分冷冽坚毅的面容,多了几分温情和让人心动的烟火气。 恒景明显早就发现她的存在了,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你醒了?我还想一会儿做完饭后再去叫你起床。“ 男人的面容在袅袅的烟火中,显得无比温润美好。 时颜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咳一声道:“怎么是你做饭?这里不是有你雇佣的仆从么?“ 恒景已是转回头,继续专注地处理手上的食材,边处理边道:“我让他们先回去了,这是我们的家,我觉得,你应该不希望有其他人在这里。“ 确实。 毕竟他们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可是没有什么仆从的啊。 虽然时颜知晓,恒景让那些仆从回去了,但这个院子周围,定是还是布满了他们的暗卫和侍卫,但她依然为男人这个用心而动容。 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在恒景开口问她什么之前,突然伸出手,从身后抱住了男人的腰,轻轻地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感受到身后的温暖柔软,恒景处理食材的动作顿了顿,带着几分困惑担忧道:“阿颜?” “嗯,你不用管我,我就是突然想抱抱你了。” 时颜看了一眼料理台上,已是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西红柿,和切好的肉丁,不禁有些纳罕地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便是以前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负责做饭的也是阿兰。 恒景按下心底的柔情和转过身回抱她的冲动,继续低头清洗手上的一条鱼,微微笑着道:“刚开始从军的时候,身边可没有人服侍我,什么都要自己做,不过做个饭而已,也没什么难度。” 时颜听着他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眼神微动。 那段日子,他定然是很艰难才熬过来的。 只是,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多说。 这男人,还是有着其他男人的通病,总是把那些痛苦的事情独自消化。 时颜不禁更紧地抱住了他,脸在他背上蹭了蹭,笑着道:“应该不会很难吃吧?” 她原本是开玩笑一般说出这句话的,男人却顿了顿,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应该不难吃,我虽然很多年没做饭了,但先前我做饭的时候,队里的伙伴都会凑过来蹭饭吃。” 时颜微愣,忍不住一点一点地笑开了。 这男人在某些方面,总是透出一种不自觉的可爱。 让她总是忍不住越来越喜欢他。 她一边笑着,一边又在他的背上蹭了蹭,道:“那我就期待着了。” 这样的烟火气,让她着迷,甚至想沉溺其中。 可是,越是如此,她越是清醒地认识到,这样的烟火气,不是属于他们的。 安静了一会儿后,时颜再次启唇,轻声道:“你说,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会怎么样?” 第380章 阿颜你好狠的心 恒景的动作又顿了顿,这一回,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淡声道:“你离开前,不是写了封信给鲁国公?他们总不会以为我们是真的丢下一切就跑了。” 时颜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道:“你还在在意这件事?” 当初,恒景让她直接跟他走,什么都不用管,他会处理好一切事情。 她却怎么都放不下心,最终还是执拗给鲁国公留下了一封信,让他做好接下来的善后工作,然后,先带大军回望京,在望京等她。 恒景那时候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表情绝对说不上是愉快。 也许,他觉得她这是不相信他的表现吧。 恒景暗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刀,在水盆中清洗了一下双手,转过身看着有些困惑的女子,突然,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我不是在意这件事,我知晓你这么做,不是不相信我,只是太在意大兴了,生怕它因为自己有一丝闪失。 只是,阿颜,你这样会很累。” 他知道她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负担起这个国家,也许,这样的心理准备,她很多年前便做好了。 因此,她可以为了这个国家瞒着他诈死,设下那般危险的一个局,可以为了这个国家,不顾自己的安危执意上战场,也因为这个国家,连抛开一切随他离开一段时间,也满心担忧。 这样一个责任,对于男子来说尚且过于沉重,何况是对于她。 他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心疼。 时颜微愣,抬眸看了看恒景,突然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脸边蹭了蹭,微微笑着道:“不累啊,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陪着我,做我的后盾。” 顿了顿,她低声道:“如今,我比四年前更有底气,也比四年前更坚定了,这都是因为你。” 以前,虽然她身边有很多人,但她的心总是飘着的,她一心报仇,却从没好好想过,报完仇后她还要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而她身边那些人,是她的伙伴,下属,朋友,但她与他们之间,总归是隔了一层,夜深人静之时,她依然会觉得孤单。 也许,就是缺乏传说中的归属感罢。 她如今,无比感谢上天让她重生,让她重新遇到恒景。 恒景给了她继续往下走的勇气,以及寂寞无助时的一个归宿。 只要有恒景陪着,再难走的路,她都觉得自己能走下去。 恒景眼眸微动,忍不住低声喃喃着“阿颜”,就慢慢低下头,想去追寻她的唇。 时颜却笑着把他的脸推开,笑眯眯道:“还是快做饭罢,再这样下去,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我有什么能帮忙的?” 恒景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拿下她按在他脸上那只手,快速低头在她唇上点了点,低声道:“这一回就先欠着,晚上再跟你讨。” 说完,便一脸淡然地转身,继续方才中断的厨艺大业了。 独留下脸色瞬间涨红的时颜,站在他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该骂他流氓,还是学他一般厚着脸皮装什么都没发生。 这半个月来,她终于感受到了好不容易开了荤又久久得不到满足的男人能有多疯狂。 这一路过来,他们几乎比蜜月旅行还要蜜月旅行,这男人天天晚上都能折腾她到大半夜,不知道的,还真的要以为他是来向她讨债的。 这是看战事结束了,他们不再需要有什么顾虑,所以放开了来呢! 想到这些天的疯狂,时颜只觉得本就热气腾腾的厨房更加闷热了。 她原本想不管这厚脸皮的男人,就这样跑回房间,由着他自己在厨房里捣鼓。 但想到等他们回望京了,只怕很难再有这般清静随意的二人相处时间了,又有些不舍。 最终,还是暗叹一声,走上前去,帮着恒景一起做饭去了。 两人吃完饭后,到信都县外头又转了转,便回到房间里洗澡准备歇下了。 跟往常一样,时颜先去洗澡,恒景随后。 洗完澡后,时颜躺在窗边的长榻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着天上的半轮明月发呆。 直到,“吱呀”一声轻响传来,时颜转头一看,和走了进来的恒景四目相对。 只见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袍服,一头黑色今天没有洗,只草草地用一根木簪盘了起来,露出一张清俊白皙的面容。 腰带系得有些松垮,不如说男人纯粹是走一下程序,把腰带随意系上了,衣服领口大开,露出他精壮结实的胸膛,在门外月光的映照下,似乎在闪闪发光。 这画面,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之侧目。 自从他们有了夫妻之实,这男人在她面前是越来越不见外了。 时颜毫不掩饰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看,突然,朝他张开手。 恒景微微挑眉,轻笑一声,走过来十分熟练地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埋头在她已是半干的发间轻轻吸了口气,道:“冷不冷?” 虽然房间里放了不少火炉,但在初冬的夜里,也只是堪堪不会着凉罢了。 时颜放肆地把手伸进了恒景的衣袍里,感受着男人身上小火炉一般的温度,叹息一声道:“不冷。” 被女子柔软微凉的手一激,恒景的眼神立刻暗沉下来,抱紧怀里的女子,哑声道:“阿颜……” 时颜却早他一步,轻声道:“恒景,事到如今了,你就告诉我罢。 你这般突然带我离开,回到信都县,不止是为了实现先前要带我回来的承诺罢。 你到底还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这一点,她在恒景要带她离开的时候,便察觉到了。 只是,她相信恒景,而且,她也确实想和恒景过一段没有任何人打扰的二人时光,因此一路上,她都没有引出这个沉重的话题。 只是,回到这个院子后,意味着,他们这一回的旅程也到了终点了。 他们终归是要回去的,何况,恒景说得对,她无法完全抛下大兴不管,离开并任性这半个月,已是她的极限了。 恒景所有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他强行按下心底的难耐,暗叹一口气,道:“阿颜,你好狠的心,这个话题,你怎么不等过了今晚再说?” 时颜:“……” 好吧,她承认,她特意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是存了些坏心眼的。 谁让他这半个月这般不知节制?天天晚上变着花样地折腾她,铁打的人都会累好么! 时颜轻咳一声,不让某男人继续这饱含哀怨的话题,瞪向他道:“所以,你真的瞒着我做了什么,可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今晚不说清楚,就别想上我的床!” ------题外话------ 写小两口的腻歪剧情写得有点收不住手,555~ 第381章 恒景的目的 恒景挑了挑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阿颜,你如今可是掌握到拿捏我的方法了。” 一边说,一边更加抱紧了怀里的女子。 他现在的情况是,一晚上不看着自己的妻就睡不好。 阿颜用别的威胁他,他可能还能抵抗一会儿,唯独这个,他只能乖乖投降。 时颜既然挑破了这个话题,就没想过让他蒙混过关,于是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不接他的话茬。 恒景垂眸看了她一眼,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是我离开望京前,把我手底下的将领都召集了起来,跟他们说了,我无意坐上那个位置。” 时颜微愣,虽然差不多猜到了恒景做了什么,还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在为她铺路。 他手底下那些跟着他的人,虽然不至于每个人都希望恒景坐上那个位置,但每个人心里定然多少都是有期待的。 毕竟,他们跟着恒景出生入死,为的也是自己的未来。 乍然听到恒景说他不会坐上那个位置,只怕会有一种被恒景背叛了的感觉。 稳了一下心底的情绪,时颜道:“他们……是什么反应?” 恒景微微苦笑,又抚了抚她的脸颊,道:“他们是什么反应,阿颜应该也能猜到,有些人很震惊,有些人呆在了原地,少数几个人说绝对无法接受。” “但同时也有一些人说,会相信并一直追随你罢。” 时颜抿了抿唇,道。 但这样的人,应该不多。 恒景点了点头,道:“我与他们说,我主意已决,从一开始,我就没说过我对这个天下有野心,当初我会一路拼搏至今,是为了扶持嘉明帝,助她脱离歹人的掌控,重掌政权。 这是我做下所有事情的初心。 对我来说,嘉明帝不仅是我曾经的伙伴,还是我立誓要追随一辈子的君主,因此,不管是谁会坐上那个位置,都不会是我。” 恒景这番话,其实是找了个听起来比较合理的理由,去堵住那些人对他选择不坐上那个位置的困惑和质疑。 那些人对恒景这番话,定然都会有自己的理解。 例如,原来都督不是不想坐上那个位置,只是不想背叛自己以前立誓要追随的君主罢了。 不管怎么说,这番话都会减少恒景这个决定带给他们的背叛感。 然后,若接下来,恒景把她推上了那个位置,其他人就比较能接受了。 ——都督只是因为自己的忠心不能坐上那个位置,但夫人坐上去,跟都督坐上去差别也不大,毕竟都是一家人嘛。 甚至有些人可能会觉得,都督就没想过要把皇位让出去,他只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坐上皇位的虽然是夫人,但不代表这个天下就不是都督的。 不管怎么说,恒景这个行为,是彻底堵死了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的路,并为她以后坐上那个位置铺了路。 时颜暗叹一口气,道:“虽然你这个理由找得不错,但还是有些人不愿意接受吧,否则,你也不用拉着我跑出来了。”. 恒景轻笑一声,道:“首先,要纠正一点,这不是理由,这就是我心底最开始的想法,一直到现在都没变过。 而我带着你偷偷离开,除了想给一些时间让他们消化我这个决定外,也是给民间消息的传播一点时间。” 时颜一愣。 民间消息的传播? “你不顾危险和我的阻拦执意上战场,不就是为了把镇压齐王青耳族联军这个功劳握在自己手中,得到这一次成为英雄的机会吗?” 恒景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微微笑着道:“大兴的疆土也不小,虽然这种激动人心的消息,传播起来会很快,但要传遍大兴每一个角落,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阿颜,这是你得到民心的保证和前提,也是你以后面对别人的质疑时的利剑。 你若是在消息传开之前便要面对别人的质疑和反对,就犹如兵士手中没有一把利剑,会吃亏的。” 他竟然连这点都替她想到了。 时颜忍不住叹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突然觉得,幸好那些年我疏远你了,否则,被你这样宠着,我可能还真的要成为一个废人了。” 这男人太恐怖了,不但什么都为她想到了,还做得这般面面俱到。 其实,关于消息传播需要时间这一点,她先前也想到了,因此先前,她没打算在消息传开之前,挑破最后会是她坐上那个位置那一点。 但如恒景所说,很多关注着这个天下局势发展的人,其实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想做的事情了,若是她按照原定计划回望京,便是她不去挑破那件事,也必定需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许多质疑和审视。 她已是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那些质疑和审视,却没想到,这男人会连让她面对那些不善都不舍得,直接带她逃离了。 时颜正兀自感叹着,没发现身旁的男人在听到她的话后,眼神一下子暗沉了下来。 突然,时颜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抱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忍不住“啊”了一声,一脸震惊地抬眸看向上头的某男人,却正好迎上恒景看似平静却分明暗潮汹涌的双眸。 却见他眼眸深深地看着她,突然俯身和她鼻尖碰着鼻尖,嗓音带上了些微情动的沙哑,道:“阿颜,其实我带你出来,还有一个目的。” 时颜有些怔然地看着他,下意识问:“什么目的?” 男人嘴角微微一挑,那上扬的弧度,竟难得显得有些蔫坏蔫坏的。 时颜心里的小警铃顿时响了起来。 “那个目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此番是来讨债的。” 恒景低低地、蛊惑一般地道:“阿颜,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的命。 但是,我想要你一个保证。” 说完,他就俯身封住了怀中女子的唇,把她所有的困惑和想说的话都吞进了自己嘴里。 他想要一个保证——他永远不会再被她推出她的世界的保证。 理性告诉他,阿颜过去那么做是为了保护他,这是阿颜在意他的证明。 但过去那段只能在远处看着她,因为她身边出现的一个又一个男子痛苦窒息的日子,他到底是心有余悸。 便是为了保护他,他也不要再像过去那般,不能靠近她。 若无法与她在一起,他一个人便是苟活,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一个把他们两人连接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的纽带。 他想要一个和她之间的孩子。 这是他唯一的任性。 于是,原本以为今晚逃过一劫的时颜,最后是以比之前还要劳累好几倍的状态半晕死睡过去的。 她也不是不知道恒景在想什么。 但所谓欲速则不达,这种事实在急不来啊! 只是,她也知道,现在跟恒景说这些,他只怕是听不进去的。 这样折磨人又甜蜜的日子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月,期间,时颜但凡有一点不舒服的表现,恒景都会表现得又紧张又期待,大夫都被他拉过来了好几回,但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每每看到恒景掩不住失落的表情,时颜都是又气又好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事实上,她很想跟恒景说,这一回,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他的手,所以,他不用担心,也不用惶恐。 但他之前的阴影是她加诸给他的,这天底下,似乎是她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就这样,一直到了十二月中旬的某一天,也是她和恒景偷偷跑出来满一个月的日子。 时颜在吃完早膳后,习惯性地拉起恒景,要去集市上采购今天做饭的食材。 然而,还没走出房门,一直隐在暗处的某个侍卫便直直地走了出来,在他们面前单膝下跪道:“都督,夫人,外头来人了。” 时颜不禁和恒景对看了一眼。 也许因为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她没有多惊讶。 但想到难得的独处时光要结束了,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恒景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牵起她的手,带着几分叹息道:“走罢,阿颜,该回去了。” 第382章 用一辈子告诉他答案 时颜侧眸看了恒景一眼,好笑地捏了捏他的手指,又晃了晃,道:“你怎么这个表情?反正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的,去哪里不都一样么?” 恒景一下子握紧她的手,转头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看到某个暗暗在闹别扭的男人,时颜又无奈又好笑。 有些事是真的急不来。 更别提是这种期待小生命到来的事了。 罢了,恒景现在心里有阴影,想要一个把他和她一辈子连接起来的小生命,她也理解。 不管这个小生命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她都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消除他心中的阴影。 时颜把目光转回到面前的侍卫上,道:“来的人是谁?” 她本来就没觉得他们真的能偷偷溜走。 她和恒景的身份摆在这里,鲁国公他们怎么可能真的会这般放任他们。 他们不在第一时间就把他们追回去,不过是也猜到了恒景和她的心思,装作不知情配合他们罢了。 而他们现在过来迎接他们了,说明,他们等待的那个时机要到了。 还跪在地上的侍卫立刻道:“回禀夫人,方才属下只远远看了一眼,看到了打头的人是鲁国公,还有林阁主也来了,其他人属下暂时没看到。” 时颜点了点头,拉着恒景就径直往大门口走去。 她在紧闭的大门前站了一会儿,和恒景对视一眼,终是抬起手,缓缓推开大门。 顿时,一阵齐刷刷的衣袍拂动声和跪地声传来,随即,响起一阵嘹亮的声响—— “见过夫人,见过都督,属下恭迎夫人和都督回京!” 时颜看了看领头的鲁国公和林也,轻轻一笑,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起来罢。” 鲁国公和林也这才站了起来,鲁国公深深地看了时颜一眼,又看了恒景一眼,才道:“这都是属下该做的,如今,大军已是回到了他们先前驻守的地方,望京的局势也渐渐稳定下来了,一切都已是准备就绪,夫人也是时候回去了。 属下已是替夫人和都督备好了马车,这边请。” 时颜嘴角微扬,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跟着鲁国公和林也往一旁的一辆黑色马车走去。 时颜上马车坐后好,恒景便也紧跟着上了来。 时颜挑了挑眉,道:“难得都督也坐马车,我以为你会骑马。” 恒景向来不喜欢坐马车,除了有时候场合需要,又或者是想陪她的时候,才会坐一下。 恒景走到她旁边坐下,习惯性地把她的手握进手心里,笑笑道:“回望京后,你和我都要忙起来了,趁回望京前,我再陪陪你。” 时颜不禁叹息道:“对啊,要忙起来了,从信都县回望京,大概要五天,这五天,只怕是我们最后的清闲日子了。 咱们这一个月几乎都没特意去探听外界的情况,还不知道外面如今如何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一个消息传遍大兴每一个角落。 加上恒景离开望京前,跟他手底下的将领说了那么一番话。 可以说,有些事情,就算普通人都能察觉出几分了,就差戳破最后那层膜罢了。 恒景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害怕?” 时颜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害怕自然是不害怕的,要害怕,我早十年前就该完全被韩圻年驯服了。 我只是,有些担心,不知道能否回应那么多人对我的期待。” 时颜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 毕竟要负担起一个国家和一个国家的百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好,能否回应这么多人对她的付出和期待。 恒景表情柔和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一使力,把她拉进了怀里,低声道:“我就是担心你会胡思乱想,才上来陪你。放心,像你说的,不管怎么样,都有我在背后陪着你,阿颜,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时颜抬眸看了男人一会儿,嘴角微扬,轻轻地“嗯”了一声。 许是时局已是稳定下来了,鲁国公这回护送他们回京,走得不紧不慢的。 时颜也趁这段时间,好好地了解了一番这个月外界发生的事情。 她带领大军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完美镇压了齐王青耳族联军的事情已是如春风一般,传遍了大兴,正如她所料,她一下子成了大兴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女战神、天女下凡,民间各种歌颂她的诗词歌赋数不胜数,一时间,她的名声大热。 加上先前,鲁国公他们特意在民间传播的嘉明帝的事迹,以及把嘉明帝和她做比较所带的节奏,民间已是有不少百姓在期待,她能完成嘉明帝未完成的大业,登上那个位置,成为如嘉明帝一般的女帝,带领他们创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虽然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和都督夫人的名头,民间也有一些反对的声音,说她不过是借了恒都督的光,真正有能耐的人是恒都督,应该登上那个位置的人也是恒都督才对。 但因为他们先前做的舆论铺垫,以及时颜打败齐王青耳族联军的这一战确实太传奇,这种反对的声音无法大范围传开,便是传开了,也很快淹没在赞美她的声音中。 而且,最出乎世人意料的是,就在这些民间传闻沸沸扬扬的时候,望京以太皇太后为首的一派权贵公开宣称,都督夫人确实有先前嘉明帝的风采,若她能带领大兴,大兴必定能很快恢复先前的繁华盛世。 若都督夫人有意登上大兴的帝位,他们愿意追随其后,重建大兴的荣华! 本来,身为保皇派的太皇太后公开这样说,定然是会遭来非议和其他保皇派的强烈反对的。 然而,如今时颜赢得了大兴百姓大部分的民心,在如此强烈且沸腾的民心所向下,其他保皇派的声音也很快被淹没其中。 便是还有那么几个老顽固不顾一切要反对太皇太后这一决定,也被太皇太后轻飘飘一句“便是登上大兴皇位的人不是都督夫人,难道便会是大兴其他皇族了吗?”堵了回去。 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如今真正掌握了大兴未来的命运的人,已经不是大兴的皇室了。 便是登上皇位的人不是都督夫人,也只会是恒都督。 反正,总不会是大兴皇室其他人。 原因无他,就一个——他们打不过恒都督和都督夫人啊! 当然,太皇太后和卫家手中还是握有一定的权势和兵力的,但若是真的要顽强抵抗下去,大兴只会再一次陷入战火中。 而且,就算顽强抵抗了,也不一定就能取得胜利。 对于大兴百姓来说,最后谁做皇帝,其实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能过上和平安定的日子。 因此这时候,挑起战火的那一方,只会失去民心。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太皇太后的这个决定都是最为大兴和大兴百姓着想的。 时颜一路上,都在梳理着这些消息,直到,在他们在回到望京的前一天晚上,时颜洗完澡后坐在旅舍的床上,想了想,看向洗完澡走了进来的恒景,道:“为何这一路上,我都没有听到你那边的人的反应。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那边的人不可能没有反应,恒景,你可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第380章 我会一直与你在一起(大结局) 恒景没说话,径直走过去也上了床,把她手里正在擦头发的毛巾接了过来,替时颜轻轻地擦着她的头发,道:“不是特意瞒着你,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烦心事。” 时颜眉头微皱,猛地转头瞪了他一眼,道:“就是说真的有事瞒着我了?我说你啊,先前我瞒着你假死设计韩圻年,你生了我这么久的气,你现在做的事情,不就跟我当初做的事情差不多么?” 说到这个,恒景可有话说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时颜,道:“阿颜,你确定要跟我说这个?” 时颜的眼神顿时有些心虚地飘了飘。 好吧,是她强词夺理了。 她之前瞒着恒景,是为了大兴,但恒景如今瞒着她,明显是为了她的感受。 出发点都不一样,又怎么能同一而语呢? “我知晓你是不想让我心烦,可是,”时颜轻咳一声,嘟囔道:“你总是这样把所有事情都背负在自己身上,我会心疼。” 她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俩是夫妻,是以后要一起携手走下去的人。 她希望,以后她能帮恒景分担他的事情,而不是恒景什么都替她做好了,她只需要坐享成果。 恒景眼眸微动,也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挪动身体,跽坐在她对面,伸手把她的手拉过来,轻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麾下有几个将领前两天带着一群兵士连夜离开了军营,我已是派了陈应带兵去追查他们的下落。” 时颜的心微微咯噔一下,眉头紧皱,“他们带走了多少兵马?” 恒景摇了摇头,道:“不算多,大概三千兵马。连夜离开的几个将领都是我麾下性子比较偏激的,他们无法接受最后不是我坐上那个位置,因此用这种方式抵抗。 我其实先前便有所预料,并让陈应和钱甚多他们多多看着他们,但许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们的心也有些乱,竟就这样一时不察,让他们逃走了。” 恒景嘱咐去盯着那几个将领的人,都是他的心腹,应该也是恒景认为,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都会坚定不移地追随他的人。 然而,便是他们,在那些纷纷攘攘的消息和传闻面前,心还是乱了,竟然犯下了如此重大的过错。 恒景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时颜清楚,他手下将士的情况这些天定然风云变幻,绝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 看到时颜的表情,恒景微微挑眉,抚了抚她的脑袋,笑着道:“所以我不想告诉你,这些事除了会让你心烦,也没有别的用处。 放心,我在离开前跟手底下的将领说了那么一番话,他们大部分都能理解,少部分还有心结的,我回去后会与他们再促膝长谈一番。 像那几个偏执得直接带兵逃跑的将领那般的将士,到底不多,明眼人都知晓,大兴的局势基本定下来了,便是他们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改变什么。” 时颜一下子就明白了恒景的话,眉头微蹙,道:“你认为,那几个逃跑的将领是找好了退路,才离开的?” 确实,便是那些将士心里对恒景这个决定再不满,也鲜少有人有这个胆子直接带兵离开。 如今大兴局势已定,正是要稳定下来的时候,他们这一离开,便是背叛了恒景,成了大兴的一个不稳定因素,按照军规,是要抓回来处置的。 而他们就那么一些人,又如何跟恒景还有时颜背后的势力做抵抗? 在明知道情况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他们还会带兵离开,不是脑子一热没想清楚,便是定然给自己找好了后路。 恒景点了点头,脸色微沉,道:“有探子传来消息,逃走的将士一路往塞外去了。” 塞外?! 他们在塞外最大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刚刚才打败了的青耳族! 如果那些人是对恒景不满所以离开,可以理解。 但离开有很多种方式,他们却偏偏选择了一种背叛自己国家的方式! 那些人,已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连最基本的底线都抛弃了。 时颜忍不住冷笑一声,“他们的离开,说不定也有青耳族的煽动在里头,我就猜到青耳族那些人不可能乖乖听话。” 恒景看了她一眼,又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脑袋,道:“便是他们还有什么小心思,他们如今也没有能力实施了,这两次大战对青耳族损耗巨大,没个十年,他们恢复不过来。 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我这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你就做好明天回望京的准备便是了。” 时颜抬头看着恒景。 他的意思是,便是他这边逃走的将士跑去投奔了青耳族,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些事情,交给他处理便好。 时颜忍不住叹笑一声,实在很想说,他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把她宠坏了。 只是,最后她什么也没说,身子后仰躺在他怀里,笑着轻声道:“行罢,这一切就交给你了,可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我还是希望你告诉我。 我以后也不会瞒你任何事,好吗?” 她抬眸和上头的男人四目相对,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恒景想到她那句“我会心疼”,心头又是微动,俯下身,深深吻上女子的唇,在两人的唇瓣分开时,轻柔而郑重地道:“好,以后我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情。” 第二天下午时分,他们终于回到了望京。 望京的城门大开着,太皇太后亲自率领着一众权贵站在大门前翘首以盼,迎接他们的到来。 时颜早在还没到望京的时候,便从马车上下了来,自己骑马。 见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太皇太后激动得热泪盈眶,一众权贵也紧紧地盯着那个马上纤细美丽的女子,在心里默默消化着她传奇的一生。 他们大多数人现在都已是接受了,接下来会坐上大兴皇位带领大兴的人,就是那个骑在马上的美丽女子。 从一个不受宠的侯府嫡女,一路走到如今即将成为整个大兴地位最尊贵的女人,不管是谁听到这个故事,只怕都要震惊万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罢! 然而,这样的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结果,是大兴大部分百姓都认可的。 时**马走在最前头,恒景跟在她的左后方,鲁国公跟在她的右后方,后面一路跟随保护他们的将士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走到城门前时,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时颜一眼,突然带着身后一众权贵行礼道:“老身见过都督夫人,见过恒都督。” 一众权贵和将士顿时紧跟着行礼,气吞山河般道:“见过都督夫人!见过恒都督!“ 时颜的眼睛缓缓扫过他们,嘴角微扬,点了点头,道:“诸位不必多礼。“ 说着,她翻身下马,走上前亲自搀扶起太皇太后,低声道:“太后娘娘年纪已大,不用特意出城门相迎的。” 太皇太后强行压着眼底的激动看着时颜,紧紧握着她的手,声线有些颤抖道:“这样的好日子,哀家怎么可能不来,只要哀家一天能走,哀家就一定要亲自来见证这一切!” 见证她的孙女儿,真正登上这个国家的顶端的这一天。 这天底下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等这一天,到底等了多久,还曾经以为不可能等到了。 时颜也不是不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情,她有些无奈地朝她笑笑,终是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便翻身回到了马上,带着一众人马走进了城门。 她刚走进城门,就发现大街两边竟是站满了百姓,她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百姓间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都督夫人万岁!都督夫人万岁!” 要不是有兵士守在两侧,强行阻拦着人群,只怕那些百姓早就激动地跑上去围着时颜了。 时颜强行按压下心底的震惊和动容,一路微笑着接受百姓们的欢呼和爱戴,某个时刻,她不经意地转头,便看到了跟在她左后方的恒景。 他明显一直在看她,她的眼光刚扫过去,便立刻和他的眼光对上。 恒景看着她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不用担心,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时颜原本微微有些不踏实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她回给他一个笑容,便把眼光转了回去。 只是,这一回,她脸上的神情更从容,嘴角的笑容,也更镇定了。 就这样,时颜在百姓的夹道欢呼下,来到了皇宫,立刻便被太皇太后早已安排好的内侍迎进了宫里。 昨晚,太皇太后已是派了人过来与她说,在她回到望京的第一天,便会有一场专门为她接风洗尘的晚宴。 因此,时颜在进宫后,便被人风风火火地带去洗漱换衣了。 而且,太皇太后也显然不想再遮遮掩掩了,直接便让人把她带回到了太和宫。 ——大兴历朝历代,帝皇的寝宫。 时颜看到太皇太后安排的这一切,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只是,她已是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一切,因此也没有多震惊。 太皇太后给她安排的宫女和内侍都十分能干,很快便帮她收拾好,穿上了正式的礼服。 就在时颜坐在梳妆台前,让人给她梳妆的时候,一个宫女走了进来,朝时颜行了个礼道:“夫人,宫外有人求见,那人说,是刘将军让她过来的。” 时颜一愣。 刘将军?刘津江? 刘津江这时候,会让谁过来找她? 而且,还让那人直接进到了后宫。 按理来说,今晚的晚宴,刘津江也会出席,若他有想让她见的人,那时候带过来便是。 时颜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心不由得砰砰砰地跳了起来,轻吸一口气,道:“把人带进来。” 那宫女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很快,她就带着一个有些局促的青衣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全程低着头,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是,时颜在看到她的身影那一刻,便认出来了——那是青蔓!她一直心心念念、如阿姐一般陪伴她成长的青蔓! 青蔓跟着那宫女走到时颜面前站定,轻轻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夫人。” 她此时心里,也很不解,不明白刘将军为何会把她带到这里,还让她去见那个传奇一般的都督夫人。 那都督夫人的事迹,她自然是有所听闻的,也知道,日后会成为新的大兴之主的人,很可能就是她。 听到关于都督夫人的事迹,她就忍不住想起她的陛下。 只是,她的陛下已是不在了。 想到这里,青蔓的鼻子又是一阵熟悉的酸楚,差点都要忘记,自己如今在面见都督夫人这个大人物了。 突然,她耳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起来罢,不必多礼。” 青蔓微微一愣。 难道是因为她正想着陛下吗?她怎么会觉得,那个明明跟陛下完全不一样的声音,却隐隐约约和多年前说着同一句话的陛下的声音重合了起来? 她有些怔然地抬起头,当看到面前笑容温暖、却带着一丝莫名的伤感和激动的女子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涩,让她不由得微微张开嘴,脸上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道:“您是……” 时颜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激动,走上前主动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笑,轻声道:“不急,很多事情,以后我们再慢慢说。” 是啊,不急。 如今他们已是重逢。 他们最大的敌人已是除去。 最信任的人已是都回到了她身边。 她很有很多很多时间,去做想做的事情。 去和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从今以后,他们会迈上新的征程,去谱写新的篇章。 所以,一切,都不用急。 (全文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