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重生九零小娇女》 作者:黄米粘豆包 文案: 谭笑重生了,在父母双亡自己悲伤无助的时候。 重活一世,没有金手指、不带隐形空间,她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向前走, 同爸爸、妈妈、弟弟一起,创造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更要尽情享受人生四季路上的美丽风景。 第1章车祸重生 活了三十六年,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时刻,谭笑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一个彻头彻尾彻彻底底的失败者,而且,再也没有改变的机会了。 小学留级,花了一笔不菲的赞助费才上的普高,走了两次高考的独木桥,最终进了一所专科学校的大门,学的还是她不擅长的外语专业。三年的大学生活,除了让谭笑更加心思纤细敏感、行事犹疑迟缓之外,竟没有任何其他的收获。 毕业后,在帝都,从小小的文员干起,用了四年的时间,终于还清大学时的贷款,眼瞅着就而立之年了,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暗恋这事儿,十年如一日,眼看着人家孩子的小名都起了好几个,谭笑终于下了次决心,果断地跟着一个大学男同学一起到民政局拍了照、盖了章,然后远嫁他乡。 本以为接下来日子虽然不能跟人比上比下,平淡温馨的生活至少还是可以求一求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跟着一个朴实的男人不谈情、不说爱,就这样柴米油盐地过一辈子也挺好。 却不成想,先是爸爸累死在工地上,父女二人从此阴阳两隔,互为珍宝的父女俩到最后的最后,连句话都没说上。接着又是妈妈癌症晚期,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无底洞似的治疗费,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病死在自己和弟弟面前。哀莫大于心死,无能为力才是最悲伤的根源。 怀抱妈妈的骨灰回东北老家安葬的路上,当迎面而来的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当强烈的撞击让身边的人惊恐嚎叫,当身体的疼痛像潮水一样袭来时,谭笑竟然觉得这是一种解脱,她甚至连眼睛都不想再睁一下、更不要提什么求生的欲望了。 妈妈,让我陪你一起走吧。来去如风过耳,一切命运既性格使然,这是我的命,逆不了,也改不掉。 弟弟,我去陪爸妈了,姐姐帮不了你,别让内心积存的伤害和沮丧击败你的意志,坚强的活着,尽管,我也知道,这很难。 …… 一阵儿钻心的疼痛,让谭笑的意识猛然苏醒,喉咙里发出一声不自知的喊叫。 “忍着点啊孩子,一会儿就好了。”一道有些陌生的男声,在她面前幽幽响起。 伴随着疼痛,谭笑的内心一个颤抖,人也彻底地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就睁开了眼睛。而在她面前,正拿着一小撮棉花全神贯注地往她的脚心捅的青年男人,是整个长安村唯一的赤脚大夫崔德财。 谭笑记得自己所乘坐的大巴车是在齐齐哈尔市通往拜泉县的高速公路上发生意外的,在失去意识之前,耳边是铺天盖地的呼喊,眼前是滚滚烟火的赤红,甚至鼻翼处还能嗅到烧焦了的味道。 那样严重的车祸,自己竟然没有死,还被被崔德才给救了? 谭笑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活着不容易,连死都不能如愿一回吗?人被逼到极致,内心的愤怒是控制不住的,谭笑抬起那只正被医治的脚就踹了出去,我tm不治了,求求你了行不? 一脚出去,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人仰马翻、惊愕指责,只是握着自己脚丫子的那只手微微加了点力道,姓崔的大夫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倒是身后传来了一道温和中又带着焦急的声音:“笑笑,不要动。” 谭笑并没有立刻就意识到这声音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她的注意力此时被别的事情给吸引过去了,她竟然发现自己的腿变短了?! 短?不对,不仅仅是变短,还有一个地方不对劲儿。哪呢?是哪呢?谭笑深吸了一口气,手心有些冒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好好的捋一捋思路。 崔德才是自己同学崔东的爸爸,崔东与自己同龄,自己今年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可是眼前的崔德财怎么看上去这么年轻呢? 难道这人不是崔德才?自己认错人了?那么自己现在又是在哪儿呢?谭笑猛然低头在自己的怀里翻找起来,骨灰盒,妈妈的骨灰盒,她记得她昏迷之前一直牢牢地抱在怀中,怎么不见了呢? “笑笑,别乱动,崔大夫给你上药呢,听妈的话,忍忍就不疼了。”身后再次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一次的语气比上一句话多了一丝严肃。 听妈的话、妈的话、妈?谭笑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地扭转身体,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这一串连贯的动作是下意识的,比她的大脑反应的还要快。 面前这个女人的这张脸虽然皮肤更加紧致、眉眼也明亮许多、下颚更是尖的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可谭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口鼻,连下巴中心处那颗小小黑痣的位置都是一致的,如果她不是妈妈王佩,那又能是谁呢? 一场车祸,骨灰盒中的妈妈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而且还这么年轻、健康,谭笑只觉得头上天雷滚滚、眼前繁星乱动,有一种被劈了的感觉。 谭笑手足无措、嘴干舌燥,一个字也不敢说,一声也不敢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如果说话了,会不会下一秒梦就醒了? “姐,姐,你咋了?你是不是可疼了?姐、我错了!呜呜呜……”一双柔软的小手颤巍巍地抚上谭笑的手臂,也成功地阻断了她对妈妈的无声仰视。 顺着被人攀住的胳膊向上,谭笑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那只手,手虽然是小小的一只,可手背却肿的像个西红柿、五根手指头也粗硬的如同五根短短的胡萝卜。 这的确是自己的手,只不过是自己小时候长冻疮的手,她初中毕业之后可就再也没有长过冻疮了。而此时紧紧抓住自己衣袖,哭的稀里哗啦、惨不忍睹、长相甜美可爱的小男孩,与弟弟谭叙小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谭笑的脑袋木木的,有些发懵。 男孩叫自己姐,如果他真是弟弟谭叙,那么抱着自己的人,也一定是妈妈!到了现在,谭笑反应再慢,也知道自己这是重生了。 第2章熟悉的家 眼泪噼里啪啦的从眼眶里涌出来,被妈妈抱紧的身体也簌簌发抖,“妈!”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从谭笑的胸腔里发出来,耗尽全身的力气,带着旁人无法理解、自己也无处可言明的情绪。 明明哭的惨烈非常,可谭笑的嘴角、眼尾却又同时带着笑意,幸亏屋里的人都被她的哭声给绊住了没有注意到她脸上异乎寻常的表情,否则十有八九会觉得她是得罪了黄大仙不可。 王佩一边用手给女儿擦脸上的泪水,一边温柔地安慰着:“笑笑不哭、不哭了啊,妈在呢,妈在呢。妈不打你也不骂你,妈说话算数,乖女儿,不哭了啊!” 王佩再冷情,也禁不住女儿这样的哭喊,把她的心都要哭碎了,心中那点因为孩子闯祸而汇聚起来的的怒火,顿时被她抛到了脑后,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对女儿的心疼。 见姐姐哭成那样,小肉圆子谭叙在旁边也扯开了嗓子使劲嚎,要不是自己把姐姐从被橱里推下去,姐姐也不会踩到图钉上,更不会疼的要死了。他人虽小,却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是闯了大祸了。 “王佩,孩子这脚我给包好了,你看好了,十天半个月的可千万不能让沾水,一沾水伤口就容易感染,幸亏这是冬天,要是夏天,孩子可就得遭老鼻子罪了。” “哎,行,我知道了,就这样一直包着?啥时候能知道好没好呢?”王佩顾不得再安慰女儿,把谭笑轻轻地放在炕上,自己双脚踩地,利落地下了炕。虽然身上的棉衣棉裤着实不轻省,可王佩全身上下却丝毫没有给人臃肿的感觉,一米七二的身高,反而更显得她身材的单薄,怎么看也不像两个孩子的妈妈。 “有半个来月咋的都能好了,我给你留下一小卷纱布和半瓶子药水,要是孩子不小心把纱布弄掉了,你就自己给她重新抹抹药,只要不沾水就没啥事。”崔德财一边说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那一小卷纱布和半瓶子药水被留在了炕上,黑色的医疗箱里面塞的满满登登,看来一会儿还要去别人家呢。 “不用了老崔二哥,孩子挺老实的,不会把纱布弄掉的,药啥的就不用留了,再说就是留下我也不会弄啊,要是掉了我就让他爸带她去找你。”王佩赶紧接过话拒绝道。 崔德财整理背包的手顿了顿,转身把纱布和药水从炕上拿起来往背包里装,嘴上说道:“这么的也行,反正离得也不算远,要是有啥事你就让谭守林再叫我过来。大冷天的,就别让孩子来回折腾了,弄出个感冒就更遭罪了。” “我记住了崔大哥,你喝点水吧,这大雪泡天的把你给叫过来,真是折腾你了。” 王佩从柜子上拎起一个喜庆红的塑料水壶,就要给崔德财面前的杯子倒水,被崔德财伸手给阻止了:“别忙活了,刚才都喝那么老些了,不渴。我这还得赶紧去一趟李老师家,他那个肺子这个天儿八成又咳起来了。” 话说完,背包就已经上了身,军绿色的棉帽子也戴在头上,王佩见状马上把水壶放回茶盘上,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崔二哥,你看看这次是多少钱,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崔德财毫不在意地打断了:“钱回头再说,啥时候有啥时候给,你们俩口子我放心,不着急。我先走了,你赶紧前头给我看着你家的狗,那俩大家伙真是太吓人了,十里八村也没见过比你家还厉害的狗。” “哎、我先出去,你在后边……”王佩撩起门帘就往屋外跑,崔德财紧跟其后,哐当一声,两个人的脚步声被阻隔在厚实的门帘之外,一道连续的狗吠声从窗户外面传来,火炕上只剩下小小的姐弟俩。 暗黄书纸糊的墙、竹子编织的暗绿色炕席、一对黄花梨木色的箱子、一把全身喜庆红的水壶、四个被擦洗的干干净净的白底红花的玻璃水杯、还有身后一小块一小块方方正正格子形状的玻璃窗和它外面裹着柳条用图钉钉在窗户框上被风吹的呼呼响的塑料纸,谭笑眼睛直直的,脑袋里一会儿清明一会儿混沌,不同的场景像演电影一样在自己的脑海里变换着、晃动着。 “姐、姐,你是不是可疼了?”突然一双小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襟下摆,一道稚嫩中又有些沙哑的声音打断了谭笑的思绪。 弟弟谭叙睁着一双肿的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盯着谭笑看,小嘴撇撇着,马上就要哭出声来:“姐,你打我吧,我错了,我不该推你。姐,我错了、你打我吧……” “老弟你、你几岁了?”谭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 “姐、我五岁了……我错了,我……” 谭叙羞愧地低下了头,爸昨个儿还说五岁已经是大孩子不能再闯祸了,今天自己就把姐给弄成这样,晚上爸回来还不得踢他的屁股啊,踢屁股虽然疼,也指定没有姐的脚疼,姐脚丫子都出血了,指定老疼了…… “那老弟,我、我几岁?”谭笑可不知道她的乖弟弟此时心里想的什么,当然就是知道也顾不上理会,紧接着后面又问了一句,然后瞪大了眼睛,盯着谭叙的嘴巴看,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我都记着呢,爸、爸说姐你、过、过年就七岁了。”谭叙抽抽搭搭,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说完整。 “爸去哪了?你别着急,把眼泪抹抹,喘两口气,慢点说。” 谭叙吸气、呼气,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和一些,然后说出来一句顺溜的话:“二姑姑和二姑夫打架了,爸和大伯还有老姑去吉利了,妈说他们今天回不来了。” 谭叙其实有些奇怪谭笑怎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明明中午的时候是姐自己问的妈这件事,当时姐还问爸回来能不能给他们俩带好吃的呢,可是一想到谭笑脚上的伤,谭叙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第3章骨肉至亲 五岁、七岁、二姑夫和二姑打架、自己的脚受伤,谭笑想起来了,有一年冬天,爸爸和大伯去二姑家劝架,她和弟弟躲进装被子的橱柜里玩藏猫猫的游戏,自己不小心在跳下来的时候被橱柜下面挂帘子的图钉给扎了脚,整整半个来月才下地。 那次受伤让她印象深刻,从此再也不敢登高上远,连一直喜欢的爬树游戏都敬而远之,妈妈王佩当时还因为这点夸了她几句,因为不爬树,衣服裤子节省了许多。却不成想,自己竟然重生在这个时候了。 想起这些事,谭笑嘴角漾起一抹笑容,眼泪却又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豆大的泪珠砸在她红底白花的棉裤上,水渍瞬间就消失不见。 悔恨、内疚、惭愧、喜悦,谭笑知道自己这是真的重生了,而不是在做梦,重生在1991年的年初。 现在,妈妈还是年轻的妈妈,而不是那个癌症晚期因为无钱医治活活病死在儿女面前的枯瘦老太太。弟弟也还是幼小的弟弟,不是那个身体不好又肩负一家人生活的重担早早就被压弯了脊梁的无奈男人。 上天这是给了她一次从头来过的机会,谭笑怎能不高兴,怎能不庆幸,怎能不感激?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甚至想放声大笑、嚎啕大哭、跪地叩拜、载歌载舞。 “姐、姐,你咋又哭了呢?是不是可疼了?姐,我错了,你打我吧、我、我、我再也不淘了……”看见谭笑的眼泪再一次滚落,谭叙手足无措、嚎啕大哭,这可咋整啊,可咋整啊! “不是、姐没事、姐不疼了,小叙乖,不哭了啊。你看你这眼睛,都肿成啥了,让张大军他们瞧见还不得笑话你呀。” 三两下把自己脸上的眼泪给抹干净又紧着去给谭叙擦,小孩子哭的狠了,鼻涕泡都出来了,谭笑想也不想胳膊一抬在谭叙的脸上左右一边抹了一下,小男孩白生生的脸倒是干净了,可是自己的衣服袖子却是清鼻涕一片、还闪着亮光儿呢。 这?谭笑身子僵住了,举着胳膊在眼前,无奈地叹了口气。习惯啊习惯,用袖子擦鼻涕,这是这个地方这么大孩子的习惯,自己一着急竟然也这样做了。抹了大鼻涕的衣服可难洗了,怪不得记忆里妈妈总是在洗衣服袖子的时候嘟嘟囔囔。 四处寻摸了一圈,也没找见一张纸和一块布,想想这个时候,家里应该还没有开始用卫生纸,谭笑只好放弃了把鼻涕从衣袖上擦干净的想法,就这么晾着吧,屋里温度高,应该一会儿就硬邦邦的了。 谭叙大概知道姐姐在找东西,却不知道她要找的是啥,只能在一旁干巴巴的瞅着。 房门吱呀一声,妈妈张佩从屋外跑了进来,只一会儿的功夫,鼻尖就已经冻得通红,两只手插在衣袖里,双脚在地上轻轻地跺着,显然刚才冻得不轻。 “妈,你快点上炕来,炕头热乎。你咋才回来呢,外面冻死个人了,你连头巾都没带、耳朵都冻红了。”谭笑赶紧挪了挪屁股,把炕头的地方让出来,招呼老妈上炕。 “笑笑你别动,看再把脚碰着就糟了。”闺女总算是不哭了,王佩的心里也好受了一些。 两只棉鞋一甩麻溜就爬上了炕,双手按在炕席上,王佩嘴里倒吸着气,“嘶嘶”半天才开口说:“碰着你老孙二婶儿了,跟她站在墙根唠了半天的嗑儿。这天儿真是越来越冷了,你们以后出门都给我穿严实点,省的冻出来个好歹。 尤其你是笑笑,你那脚伤着呢,万一再化脓更糟心。算了,你脚好之前,还是老实儿地在屋里待着吧,哪也别去了。”一句话给谭笑关了禁闭,大人就是这点好,做什么事不用考虑小孩子的意见。 “妈,我孙二婶儿找你唠啥了,是不是说我二姑家的事呢?”这具身体虽然虚岁是七岁,可是灵魂却已经是三十六岁的人了,谭笑当然不会对妈妈说的不能出门表示不满反而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情。 “可不是咋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两口子,肚子里都藏不了二两香油,这不嘛,前脚你孙二叔找你大伯说了你二姑被打的事情,后脚他媳妇就过来跟我讲究你二姑,说你二姑不讲理、嘴巴太埋汰,把人家老李太太骂的够呛,要不然老李太太和你二姑夫也不能打她,跟我面前讲究我小姑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缺心眼呢。” “我老孙二婶儿可不缺心眼,她是知道咱家不受我奶待见,我二姑也看不起咱们,过来讲讲她们的糟心事,让你舒心呢。” “不过妈你没跟她说啥吧?我二姑再不咋地,也是我姑,要是让我奶她们知道了你在背后讲究她们,还不得找你打架啊,我孙二婶儿那嘴,可不是个能把门的。” 全屯子人都知道自己这家人不受奶奶家待见,爸妈又都是能干、要脸面的人,所以这同情心、怜悯心有的时候就会落到他们头上。只是同情、好心也要看是什么人给的,要或者不要决定权最后还不是在自己妈手里。 “你妈我又不虎,能跟她胡咧咧吗?别说她那张嘴宽的跟棉裤腰似的,啥话都藏不住,就是能藏住,我也不会说的,打架是当面锣对面鼓的事情,背后讲究人,你妈我做不来那事。” “嗯,我妈明白人。” 要说谭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谁,除了他妈王佩,没有第二个。人长得好、个子高、心灵手巧不说,嘴巴还厉害。 从小到大,谭笑就没有遇到过自己妈妈打不赢的仗,说不败的人。有身高优势在那摆着,再加上一个思维敏捷反应迅速的大脑和三寸不烂之舌,自己家在长安村能有后来的好日子,除了爸妈能干,妈妈这谁也不敢欺负的性格,也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对于谭笑的提醒和奉承,王佩并没有感到意外,自己这个闺女,要说聪明,那是真聪明。虽然是七个月的草产儿,可是刚满一周岁,不仅走路利索就连话也是说的脆生生,等到后面大了一点,小嘴嘎嘣嘎嘣、什么都知道,说出来的话能哄死个儿人,加上一双水琉琉的大眼睛,整个屯子里也挑不出来比谭笑更亮堂的小姑娘。 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孩子说话的语速实在是太快了,有时候连自己这个亲妈都听不清,你说外边人又上哪儿听去?两次三番地让她说慢点、说慢点,答应的好好的,却转眼就忘了,这一回不知道咋就长了记性说话竟然不紧不慢的。 正文 第4章摸清情况 瞅了一眼窗户,王佩准备下炕烧猪食:“你俩饿不?要不妈给你俩去下屋(仓库的意思)取俩豆包?妈先去抱材火、烧猪食,把这些牲口喂了,咱仨再做饭,你爸今晚上不能回来了。” 在屯子里住着家家都是这样,人吃饭之前,先要把家里的牲口给喂饱了才行,要不然一出门,就会被成群的鸡鸭鹅给围追堵截,那场面是绝对的壮观。 “妈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俩,我还不太饿,晚一点吃也没啥。”谭笑不理会谭叙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眼神儿,直接回绝了王佩的提议。 “那行,你俩在炕上好好的待着,别出来,外边可冷了。”王佩跳下炕、穿上棉鞋、棉衣、系好围巾,出门抱材火去了。 见妈妈走了,谭笑急忙就要下地。 谭叙急了:“姐,你干啥,妈不是说不让你出去吗?” “我是一只脚伤了又不是两只脚都瘫吧了,干啥不能出屋?你是不是不饿?我饿了,我要去外屋看看有没有土豆,埋在炉子里,待会儿吃。”谭笑扒拉开谭叙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瞪了他一眼。 “烤土豆?我说你咋不让妈拿冻豆包呢,我还以为你真不饿呢。那你慢着点,我扶着你,可不能碰到那只脚。” 美食当前,谭叙也不管自己妈刚才说的话了,只是想一想,嘴里的哈喇子(口水)就好像是要流出来一样,焦黄香脆的烤土豆可比冻豆包好吃多了。 坐在炕沿上穿戴整齐,谭笑单腿蹦到地下的两个柜子跟前,说了一句“给我扶好了”,踮脚就爬上了柜前的一条木凳子,然后伸手把靠在大镜子前的一把圆形的小镜子拽到自己眼前,不管谭叙在旁边“哎、哎、姐你咋还爬高呢”的焦急,直直地盯着镜子里的人看。 镜子里的女孩梳着两个麻花辫、高鼻梁、樱桃嘴、水灵灵的大眼睛、暗黄色的皮肤,真的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不过这不是重点,谭笑鉴定完自己这不上不下不算好也不说赖的长相,立刻直勾勾地盯着那对跟谭叙一样的眸子看,果然,斜视已经有了初步的迹象,但是好在还不是很严重,绝对还没有到必须要做手术的地步。 上一世,自己也是在四岁的时候得了斜视,刚开始的时候症状并不太明显,只是偶尔才会显现一次,爸妈就一直没有当回事,等她八岁已经严重到影像生活了再决定去省城哈尔滨看的时候,配眼镜已经不能矫正了,医生说必须做手术才行。 连着去了两年,自己不仅留级了,还让爸妈欠了四千块钱的外债,在那个一毛钱一个鸡蛋的年代,四千块啊,爸妈整整还了两三年才还清。 不仅是钱的事情,因为眼镜,她成了同学间嘲笑的对象。没有朋友,学习也不好,不受老师待见,从此谭笑一改儿时张扬的性格变得自卑、内向、敏感。 后来初中斜视复发,自卑之心更甚,虽然大学毕业后再次做了矫正手术,眼睛正常了,可是那种自卑和懦弱、却早已经刻在了谭笑的骨子里,再也抹不去。 今年是1991年,自己是农历一九八五年腊月二十四的生日,虽然按照农村出生就一岁、过年又长了一岁的规矩,自己虚岁已经七岁了,可实际上,到今年过生日的时候,她才刚刚六岁。谭笑清楚地记得,当年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在给她手术的时候曾经说过七岁以下的小孩子斜视配眼镜完全可以矫正过来,不用手术的。 这一世,已经是一个大人的谭笑虽然不会因为眼睛而自卑,可是她也不想再遭那份被人用刀子在眼睛里割来割去的罪了。 再有就是自己留级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还有那四千块钱,配一副眼镜应该只要几百块钱就行吧,不花那么多钱,爸妈不用欠那么多债,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姐、你磨蹭啥呢,一会儿妈回来了,看见你爬凳子还不得骂人啊?”谭叙双手扶着凳子一边,身子紧紧的绷着,既害怕他姐掉下来又怕他妈搞突然袭击,压着嗓子仰头喊、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急得够呛。 “行了,你闪一边去,我要下来了。”心里有了底,谭笑就没那么着急了,小心翼翼地从凳子上下来,在谭叙的搀扶下一蹦一跳地奔向了厨房。 厨房,这里的人叫它外屋,一所房子,开门进来就是外屋,放着做饭的厨具、柴火,再往里走,才是人睡觉和生活的地方。 姐弟俩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一个装土豆的箩筐,谭笑从里面挑了五个小一点的土豆出来,吩咐谭叙把上面的泥土清洗干净,埋到了炉膛里。 “姐,你咋不拿大的呢?这也太小了,不够吃。” 谭叙周岁才四岁,刚要开始换牙,先前没注意,现在倒是看见了他几颗牙齿后面有些发黄的牙垢。不用看,谭笑也知道自己嘴里是什么样,不洗澡不刷牙,也不知道小时候是怎么捱过来的,大冬天的洗澡不太现实,刷牙是必须的。这么一想,谭笑真觉得自己身上有点发痒了。 “大的什么时候能烧熟啊?等能吃的时候都二半夜了,你不饿呀?”弟弟虽然很小,可是谭笑做不到让自己像对待一个四岁的孩子一样说话,毕竟跟谭叙做了三十来年的姐弟,说话的风格早就已经养成了,一时半会想改也是办不到的事儿。 “姐你真奸(聪明),我觉得李娟她们都没有你奸,你是咱们屯子最奸的小嘎(小孩)。”谭叙一点也没有被姐姐讽刺打击的挫败感,反而很骄傲。 “行了,扶着我去厕所,我都要憋死了。” 奸,就是聪明的意思,可是聪明这两个字怎么能放在自己身上呢,初中以前大大咧咧活的像个傻子、初中之后自卑内向敏感的有些神经质,谭笑的人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挫败就是没有一次成功的时候,没有过成功的人,怎么配得上聪明这两个字呢? 正文 第5章前仇得报 谭叙想说家里有尿桶,可是一想到埋在炉灶内的五个土豆,乖巧地奉上了自己的半边身子,任凭谭笑的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没准姐看在自己乖巧听话的份上能让自己能多吃一个呢。 谭笑左胳膊搭在谭叙的脖子上,左脚耷拉着,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在屯子里唯一一条大道中间,左边一眼白茫茫、右边一望荒凉凉。从东头到西头,从南边入北边,处处写着贫苦与荒凉。 低矮的房屋、高耸入云的杨树、偶尔叫两声的麻雀、把天地间渲染的十分萧索,也让谭笑因为重生而兴奋异常的心情变得平静下来,这么穷的地方,到底改变要从哪里开始呢! 整个屯子一共也就两排房子,二十几户人家,而且大部分都是土坯房,此时正是伴晚,天要黑还没有黑的时候,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留了一小牙明黄色的盘子坠在那里,要没不没地,吊着最后一点热气。 拜泉县是黑龙江省八大贫困县之一,现在已经是90年初了,大城市里冰箱、彩电、洗衣机不能说普及,也早就不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玩意儿,可是在这个中国最东北部的偏远村落,白面、大米还是奢侈的细粮,全村二三十户人家只有几台电视机,还是十四寸的黑白电视。 谭笑意识到了自己想要改变家庭生活的梦想有多么的悲壮,却忘记了她们姐弟俩此时这幅样子是多滑稽,两个没有柜子高的小破孩,一个一脸严肃一个一脸迷茫,让谁看了,都会想说点什么的。 “谭笑,你咋成瘸子了?你是不是腿折了?腿折了、拄拐子、以后嫁个老头子!” 一道突兀的稚嫩叫喊声打破了小山村的沉寂,谭笑停止思考,抬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厚棉袄、肥裆棉裤,带着藏蓝色护耳雷锋帽、脖子上挂着厚棉手闷带子的小男孩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大道上,一边说话一边用衣服袖子抹自己嘴巴上的大鼻涕,说话的时候眼睛向上挑着,一肩高一肩低,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张大军、你胡咧咧,我姐的脚是被图钉扎了,才不是腿折了呢!”谭叙气的腮帮子鼓溜圆,眼睛也使劲地瞪着,只不过之前哭的厉害了,现在再怎么瞪,也还没有多大,但是他这种反应让谭笑有些意外。 她可是知道的,虽然谭叙长大以后是个扮猪吃老虎、打人下狠手的主,可是在他初中毕业之前一直都是一副温吞的性子,被人欺负了也不懂得反抗,要不然也不会被张大军给一板砖拍坏了脑袋。现在竟然为了自己,敢跟长安七队未来的村霸叫板,谭笑甚是欣慰。 “让图钉扎了还能好?脚烂了一样会成瘸子、瘸子就得拄拐子、就得嫁老头子。”张大军一边说,一边伸出舌头冲谭家兄妹翻白眼,这个动作在这里叫做气死人不偿命,谭叙虽然没有被气死,可也气的要哭了:“你瞎白话儿,我姐才不会变成瘸子呢,我姐才不要嫁给老头子呢!” “张大军,你咋就知道我脚好不了啦?你过来,我给你看看我的脚,你看看就知道能不能好了。”谭笑轻轻地拍了拍谭叙的手背,示意弟弟不要说话。 “我才不看呢,丫头片子的脚丫子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是鼻涕太多还是根本就没擦干净,张大军说一句话就扭扭嘴,他的这个动作自己曾经看了好些年,怎么以前就没觉得恶心呢?谭笑一想到这里的卫生情况,就忍不住打了个颤。 颤归颤、抖归抖、嘴巴还是那么利落:“你没看就说我好不了,你这是瞎掰,会烂舌头的!烂了舌头吃不了饭,会饿死,变成饿死鬼,到坟里也吃不了饭,永远都得做饿死鬼!” “我没瞎掰。”张大军耿着脖子瞪着眼睛气囔囔。 “你都没看过我的脚,你咋就知道我脚好不了啦?你这不是瞎掰是什么?”谭笑小声音脆生生的,气势逼人 张大军咬了咬下嘴唇,不知道是在考虑要不要过来看还是在想谭笑说的饿死鬼的事情,这里的老人敬畏鬼神,逢年过节拜神奉仙的,连带着小孩子也知道不少鬼怪的故事。 “老弟,咱俩去孙大军家吧,别跟这种说谎撂屁满嘴跑火车的人墨迹了。谭笑适时地加了一把火。 一山有二虎,只不过是“虎了吧唧”的虎。 孙大军不仅跟张大军年纪相当连名字都是一样的,平时两人就在屯子里拉帮结伙、谁也不服谁,这要是让谭笑去了孙大军家讲事情,张大军几乎可以想象到明天早上、不、今天晚上,整个屯子里的小嘎就都会知道自己被谭笑这个丫头片子给吓唬住的事情了,那以后自己在长安七屯可还怎么混! “瞅就瞅,我还怕了你不成,你个小丫头片子,你才说谎撂屁呢!”下定了决心将虎超超执行到底的张大军说着就往谭家姐弟俩站立的地方跑,泛着亮光的雪白地面一走一打滑儿,张大军穿着厚厚的棉鞋、脚步微有踉跄,半新不旧雷锋帽的两个护耳也在风中甩来甩去、离他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谭叙着急了,姐的脚裹着纱布呢,咋给人看啊?而且这大雪泡天的,真要是脱了鞋还不得把脚给冻出来个好歹呀,也就是话赶话的事儿,咋就真的弄成要给张大军看脚了呢?小家伙急的不知道该咋办才好,一会儿瞅瞅他姐,一会儿望望张大军。 一双手掌在温暖厚实的棉手闷子里张张合合,谭笑眯着眼睛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眼中冷意渐浓。 眼见着张大军冻的跟土豆一样麻嘟嘟脏兮兮的脸靠近了,谭笑双手成拳掌,嗖的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张大军直到被谭笑按倒在地拳头雨点一样砸到身上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骑着打,这要是传出去可丢死人了,张大军连喊都不敢喊,使出吃奶的劲就想把谭笑从身上给掀下去。 想法很好,可惜晚了点,谭旭在一瞬间的呆愣之后终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不用他姐招呼也骑到了张大军的身上,小拳头劲不大却锤的欢实。 张大军长的再壮实,也毕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平时在别的孩子面前耀武扬威都是靠嘴说,偶尔的肢体碰撞也不过是推推搡搡,一个趴子两个摔,像这种二话不说上来就按到打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起是起不来了,身上压俩人呢。 想着打回去吧,手还没等他挥出去,眼睛就撞上了谭笑冷冰冰的目光,张大军吓得浑身一哆嗦,他觉得谭笑的眼神比他爸喝醉了酒打他的时候还要吓人。 他爸每次喝完酒都喜欢打他,下手那个狠,抓到什么用什么,不管屁股还是脸,不青也得肿、疼的他好几天都呲牙咧嘴。现在谭笑竟然也是这种眼神,张大军怂了,不挣扎也不动,任凭谭家姐弟俩捶他,除了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再也没有别的想法。 眼瞅着张大军的麻土豆脸哭成了一道一道的、鼻涕也是一老把,谭笑终于停了手,不过临起身之前恶狠狠地对身底下的人说:“记住了,以后遇到我老弟靠边走,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他,我往死了揍你!” 姐弟俩一瘸一拐地往家走,留下张大军躺在冰凉的雪路上孤单寂寞冷,一边哭一边小声地抽泣着“咋就急眼了呢、咋就急眼了呢?……我也没欺负他啊!我啥时候欺负谭老二了呀?” 正文 第6章给谭叙洗脑 “姐,我们把张大军揍了。” “嗯,揍了。” “他回家会不会告诉他妈?他妈老厉害了,上次王小子把张大军给推壕沟里了,他妈跑到王小子家不仅揍了王小子连着王黑子都给打了。用毛杆子追着抽。” “他妈还能有咱妈厉害?” …… 谭叙沉默 “那他妈要是找咱家来咋整?咱妈会不会削咱俩?咱妈说过不让咱俩在外面打架的。” “那就下次再找机会揍他一次,让他以后不敢欺负你,也不敢告诉他妈。” …… 谭叙再一次的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谭叙又小声地问道:“姐,他今天也没欺负我啊?” “咋没欺负你?他说你姐了,不是在欺负你?我跟你说谭旭,以后你别跟他一起玩儿,更不许给他当跟班,他要是敢欺负你,你看我不揍死他。”说起这个谭笑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面色阴沉,眼睛一扫,谭叙就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的。 “他老妹也可胖了,要是一起上咱俩打的赢吗?”谭叙信心不太足。 “胖咋了?你打不过她?” “那咋能呢,我怎么说也是个男的,咋能打不过丫头片子!”事关男人的尊严,谭叙急了,虽然自己只有五岁,离真正的男人还差老鼻子远了,可是男的就是男的,就不能让个女的给比下去。 “那不就得了,我能揍过张大军,你能打赢张秀梅,咱俩一起上,怕他老张家什么?至于他妈那个虎老娘们儿,不来还好,要是来了,咱妈可不是王黑子他妈,想动我们俩一手指头,你看妈会不会拿菜刀砍她!” “……” 谭叙这次真的再也不说话了,他知道他姐说的是真的,自己老妈的战斗力,不仅在家里是一霸,在外面那也是名号响当当啊。虽说惹祸了回家一顿胖揍是免不了的,可是在外人面前,他妈绝对不会让人欺负到他们姐弟俩头上。 从大道到自己家的院子其实没多远的路程,可是姐弟俩走的慢悠悠的,因为谭笑的脚,更因为他们心中各自的小心思。 今天这事其实真的犯不上揍张大军一顿,毕竟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大人了。可是谭笑看见他,就想起了那年他拍在弟弟头上的板砖,还有后面三、四年的时间里弟弟情绪一波动就会犯的抽搐病。 掐人中、用针刺手指甲,一次次一回回弟弟遭了多少罪,爸妈又为了给弟弟看病,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钱。 还有张大军的爸妈,自己儿子惹下的祸,他们不仅不说几句赔礼的话,还四处宣扬谭叙得了羊角风,让弟弟后来短暂的学生生涯充满了别人的同情与怜悯,丧失了作为一个男孩玩耍的快乐,而自卑、敏感,也早早地克进了他的性格里,更因此改变了他一生的生活轨迹。 所以今天看见张大军,谭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想揍他,狠狠地揍他一顿,为上一世他给弟弟带来的痛苦报仇,为了让他这一次长记性,以后再也不敢欺负谭叙。 可惜的是冬天的衣服太厚了,大棉袄、二棉裤,连带着里面的秋衣秋裤、一层层下来,张大军身上的衣服足足有半个手指节那么厚,自己姐弟俩那些噼里啪啦的拳头看着猛烈,其实落到张大军身上估计连个印子都留不下。 谭笑有点不爽,想着什么时候再找机会揍张大军一顿,让他彻底不敢再惹谭叙,不过得等衣服少的时候才行。等春天的时候吧,春风、夏雨、秋苞米,一个季节打一顿,总能打老实了他。 谭笑在琢磨这辈子如何从避免张大军的欺辱开始让谭叙摆脱上辈子的霉运,而谭叙的小脑袋瓜里想的都是张大军他妈那个老娘们说不上一会儿就要找上门来了,等妈处理完那个虎超超的老娘们肯定要关起门来揍他俩一顿。 挨打是免不了啦,那么到底让谁打好一点呢?妈喜欢用笤帚疙瘩往人屁股上削,爸通常都是用脚踹,笤帚疙瘩虽然要多挨几下,可是力度小,要是让爸踹上一脚,不踢趴下也得踢跪了,两相比较,还是把屁股给妈打吧。 “你俩干啥去了?咋还从后边回来的呢?笑笑我不是说不让你出门吗?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是吧?”妈妈王佩正在院子里猫着腰拌鸡食,身边围了十几只鸡和大鹅,咕咕、嘎嘎的叫唤着,谭笑开大门的声音惊动了她,语气不是很好。 活了三十来年,谭笑可知道这时候的老妈心里正烦躁着呢,稍微给点热就能火冒三丈,于是赶紧说:“我尿急,我老弟扶我去厕所了,这就回屋。”幸亏厕所在院子外面,要不然真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借口。 姐弟俩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屋,互相帮忙把刚才打张大军时弄到身上的雪沫子扫干净然后脱鞋上了炕,靠着墙壁各有各的心思,发起呆来。 等王佩喂完鸡、鹅、猪狗、抱够明早要用的材火、做好晚饭的时候,发现一对小儿女已经互相依偎着睡着了。把两个孩子从睡梦中叫起来,谭笑惺忪着眼睛,望着炕桌上摆着的两盘子酸菜土豆和一盘子豆包发呆。 梦里她又回到了三十年后,自己死了,弟弟得知了消息之后,一夜间头发全白,一米八高的大男人跪在自己和妈妈的坟墓前哭的像个孩子,哭的她心都碎了。 谭笑想醒过来,想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可是她怎么努力也无法摆脱那个梦魇,正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妈妈叫醒了她。 四岁的弟弟正张着大嘴打哈欠、脱了棉袄穿着绿色毛衣在地上忙着的端碗上筷子的妈妈灯光下是那样的美丽,桌子上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谭笑迫不及待地想吃饭,吃一口五谷杂粮、填一肚子妈妈做的饭菜,她是不是就真的属于这个世界,再也不用回到梦里去了? 土豆切成条,硬邦邦脆生生,酸菜切成细丝,一咬咯吱吱响,谭笑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吃的无比投入。冬天没有新鲜的蔬菜,家家户户的饭桌上,除了白菜、土豆、大萝卜,就是这用盐水腌了的酸菜了。 酸菜味腥,要大油才好吃,或者在炒菜的时候放上一些猪肉片子,煸出来的肉香能很好的覆盖住酸菜的腥气,可是距离自己家能敞开了油壶放油或者随随便便就能吃肉的日子还有好多年呢。 正文 第7章坦白也是策略 “笑笑你慢着点儿吃,急啥?又没人跟你抢。”平时都是谭守林跟谭笑一盘子菜,王佩和谭叙吃一盘子,今天谭守林不在,可因为菜做得多,谭笑那盘子菜仍旧是满的,王佩见自个儿闺女狼吞虎咽,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嗯”谭笑把嘴里的黄米粘豆包费力地咽下去,缓了口气,瞟了眼王佩,发现她没有之前喂鸡时的急躁了,心里掂量了两下硬着头皮说道:“妈,我俩刚才吃饭前把张大军给打了,他妈说不准晚上就会找上门。” 嘴上说的云淡风轻,其实谭笑心里还是有点发憷的,虽然她拥有一份成年人的灵魂,可老妈的威势已经伴随她三十来年。这种敬畏,并不会因为时间、地点、环境和年龄的改变就不存在了,她与谭叙现在的区别只是阅历不一样导致看事情的侧重点不一样了而已。 “啥?”王佩一手拿着碗一手握着筷子,正准备去夹菜,闻言拿筷子的手就顿住了。 旁边的谭叙顿时就蔫了,心里想着姐你这是干啥呀,咋人家还没找上门,你自己就先招了呢?完了,笤埽疙瘩就要抽屁股了。不过好在老爸还没回来,打屁股总比挨踢强。幸亏眼瞅着就吃完了,要不然晚上还得饿肚子。 谭笑倒是没怎么担心,就冲他妈只是手停了而没有放下碗,就说明不是很生气,于是她赶紧接着说:“他说我腿折了,以后肯定要嫁个糟老头子,我就把他揍了。” “妈,张大军嘴可损了,我都说我姐只是脚丫子伤了,他还不依不饶地说我姐以后就是个瘸子,得嫁个七老八十埋了巴汰的糟老头子,就像陈小子他爷爷那样的。”谭叙在一旁添油加醋,说的跟真事似的,谭笑一点都没感到惊讶,自己这个弟弟就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全家人都知道,只不过那是在十几年之后,现在的妈妈可不知道她儿子这个德行。 “打哪了?你俩挨打没有?” “没有、没有,我俩把他骑在地上揍,他没打着我俩,就是他穿的太厚了,使了半天的劲儿,都没揍疼他,倒是我的手打疼了。” 王佩脸色比之前和缓了一些,筷子又伸到了菜盘子里,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细细的嚼起来:“那孩子虎了吧唧的,你俩也跟着虎,他愿意说就说两句呗,还能掉两块肉啊?下次遇上这事能不动手就别动手了,你俩长的小,万一没打到别人再把自己弄成个好歹就糟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以后没有把握我们坚决不动手。”谭笑一手举了一只筷子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笑的跟个花似的,谭叙在一旁看呆了眼,啥情况,这就完了?老妈没生气甩脸子,也没四处找扫炕笤埽,连骂都没有骂一句就完了? “妈,那张大军他妈要是找来了咋办?”谭笑把菜盘子往他妈那边推了推,老妈有洁癖,在自己大学毕业之前没吃过别人夹的菜。 “来了就来了呗,我又不是曹秀芹。”曹秀芹就是王小子他妈,大嗓门瞎咋呼,关键时刻掉链子,要不然也不能让人上家把自己孩子给打了。 “我不是怕她,我是怕我爸,他要是知道我们俩跟人打架了肯定得发飙。那张大军他妈又不傻,现在不找咱家来,万一她以后在道上把我爸截了告状呢?”谭笑乘胜追击,谭叙的小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姐今天咋这么厉害呢,这话也敢说。 “你爸就那臭脾气,改不了啦,要是骂你们几句,你俩就听着,他是你爸。他要是想打人,你们就跑,等回家了告诉我。”今天的菜做多了,盘子里没吃完不说,锅里还有不少呢,看两个孩子都吃的差不多了,王佩准备起身收拾桌子。 “哎,妈,我来捡、我来捡,我都七岁了,这活以后都我干。”谭笑改坐为跪,两只小手快速地把谭叙手中的筷子和碗给夺了下来,碗罗着碗、菜盘子里的菜往一起倒,那母子俩还没反应过来呢,她已经把桌子收拾的差不多了。 这孩子,王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而谭叙,则是彻底傻眼了,等他反应过来,心中不由地感叹到:姐啊,你是这个!悄悄地对谭笑竖起一个大拇指,在妈妈看不见的方向。而家里的氛围,也因为谭笑的活跃,让一成不变的日子多了一抹色彩。 家里没有电视,唯一一台收音机还被爸妈当宝贝一样护着,轻易不肯让两个孩子触碰。屋里屋外的活计干完,王佩坐在二十五瓦的白炽灯下面给谭笑织毛衣,毛线是几件大人穿坏了的旧毛衣拆下来的。谭叙摆弄着几个红彤彤的羊拐骨,一脸的无聊。 羊拐骨在这里叫做尕拉哈,抓羊拐骨扔口袋,又被玩嘎拉哈,这是女孩子们爱玩的玩意儿,偏偏谭笑手笨脚笨,肢体不协调,自己玩不好,也没有小姑娘愿意跟她玩,倒是谭叙玩的贼好。 “姐,咱俩玩嘎拉哈呗。”谭叙把一块用四种颜色的布缝的装了半下子小米的布口袋丢到谭笑的身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玩儿,你自己个儿玩吧。” “玩会儿呗,要不待着干嘛呀。” “我不愿意玩儿那玩意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说玩啥?” 三十多岁的人,以前就不喜欢玩这些东西,现在更不可能为了装个小孩子而勉强自己,谭笑本想让谭叙自己安静地待会儿,别妨碍她想事情,可是注意到谭叙期盼的小眼神儿,到了嘴边的话硬是换了内容:“咱家有扑克牌吗?咱俩玩牌吧。” “扑克牌?玩那玩意儿干啥,再说我也不会啊!” “没事,我教你,咱家四口人,你要是学会了,以后就能一起玩了,省的过年的时候妈待的五脊六兽的不知道该干啥。牌在哪呢儿,你快去找找!”这边过年有个习俗,正月十五之前妇女不能动针线,对于习惯了做活的王佩来说,还真是个糟心的事。 手中两根毛线针上下翻飞,王佩耳中听着两个小儿女的说话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儿子生了一副女孩子的性格,闺女又处处像个男孩子,真是让人无奈。 正文 第8章老爸归来 一阵儿突如其来的狗吠,惊得娘仨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 “妈,来人了。”谭叙直起身子小腿蹬蹬,几步就跑到窗户边上,侧耳倾听:“就是来咱家的,阿黄叫呢。” 小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肯定是王大军他妈找上门来了,妈答应的好好的,会不会关键时刻拉不下面子真的揍啊! “应该是我爸回来了,妈你是不是把大门给挂上了?”谭笑也支起耳朵听了听。 “嗯,挂上了,你们好好待着,妈去看看,按理说不能是你爸。”王佩披上外套下了炕,抓起柜子上的一把手电筒向门外走去。 没一会儿,吱嘎嘎的开门声再次响起,厚重步子踏在地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姐弟俩背靠着窗台坐的板板正正,不错眼珠地盯着门口处。 门帘子撩起,谭守林从外面走了进来。鼻尖冻得通红,灰黑色的棉帽子上挂着冰碴,眉毛上、嘴唇一周也都是白生生的冰霜,一张嘴更是满口冒白汽。谭叙绷紧的肩膀瞬间松弛,而谭笑则兴奋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爸爸,真的是爸爸,爸爸是在打工的工地上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死亡的,那时候谭笑刚远嫁异地两年。 意外怀孕、辞职、房租、房贷,所有的事情赶到一起,本来就压力山大,而爸爸去世的消息,则在这些乱糟糟的事情之上给了她重重的一击、爸爸不仅带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让她对自己远嫁他乡的决定后悔不已,更让弟弟失去了一分经济支持,打破了家庭里一直以来勉强维持的和谐。 那是谭笑人生中最灰暗混沌的一段日子,也是她短暂的人生以悲剧结尾的预兆。后来的生活,不管她多么拼命的工作,还是无法改变贫穷的生活。娘家穷、婆家穷,而他们夫妻俩和弟弟又都是在挣钱的底层挣扎。到最后,眼睁睁的看着妈妈的生命慢慢消逝,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算起来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见过爸爸了谭守林了,突然相见、并且是年轻时身体健康的爸爸,谭笑心情复杂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停止了。 让媳妇把自己后背上挂上的冰霜拍打干净,谭守林脱下军大衣放在炕尾,帽子都没摘,就蹲在火炉旁烤起火来。 “不是说不回来了吗?这么晚了往回走,黑灯瞎火的你们胆子也真大,万一要是出点啥事可怎么整。”王佩往自家白底红花的搪瓷脸盆中倒了一盆底热水,丢进去一条毛巾进去,快速地在里面摆了摆,然后拿出来交到谭守林的手上。 谭守林把热毛巾在手里展开抖了抖,尽数敷在脸上,紧接着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舒服地喟叹。 毛巾一看用的年头就不少了,四周滚边的地方早已经脱了线、左下角还有两个小洞,但是胜在洗的干净,灯光下依稀可以辨出它原来的水粉色。 “天没黑我们就往回来了,而且车也开的慢,能出啥事。”嘴里呼呼呼的寒气终于消失不见,谭守林把毛巾在水盆中涮干净重新搭在头顶的绳子上冲王佩说道:“你们晚上吃的啥,剩饭了没有?我晚上还没吃饭呢,给我弄点吃的。” “啥?你们没吃饭就往回来啦?”王佩显然没有想到谭守林竟然没吃晚饭。 “没、时间、时间赶了点,吃完饭再往回走就太晚了,有啥吃啥,给我弄点吧,真饿了。” “爸,我二姑家那边好玩吗?”谭笑终于抓住一个说话的机会,并且成功地把谭守林从尴尬中解救出来,老爸一编瞎话就磕巴,没有比他更实诚的人了。 “没啥好玩的,跟咱家这边差不多。”身上的冷劲有些过了,谭守林大长腿一抬就上了炕,却被谭笑缠着纱布的脚给惊着了:“闺女你这脚是咋的了呀?王佩,笑笑这脚是咋回事啊?” 东北冬天实在是冷得很,零下二十多度是白天的气温,早晚则会更冷。室外寒冷彻骨,室内则是温暖如春,别看家家户户的墙都是土砌的,可架不住墙厚,再加上火炉烧的旺,黄土搭成的炕也温度灼人,因此室内外的温差足足有三四十度。 谭家姐弟俩此时脱了棉衣棉裤,只穿着一身睡觉时穿的秋衣秋裤,因此谭笑那只被纱布缠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伤脚在暗黄的灯影下就显得格外引人注意了。 “喊啥呀?不能小点声啊,耳朵都快让你吼聋了!”王佩的回应掺杂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从厨房里传进来。 “爸、爸,没啥事,就是让图钉扎了一下,已经让崔大夫给看过了,药也上了,用不了几天就能好。”谭笑赶紧伸手抓住自个儿老爸的一只胳膊做撒娇状,老妈现在心情不好,可千万不能惹,一旦涉及到奶奶家的事情,美女王佩总是会心情不爽就是了。 “咋还让图钉给扎了呢?那得多疼啊!我的笑笑遭罪了啊,唉。”谭守林叹了口气,望着谭笑的脚丫子一脸的心疼,而他的宝贝女儿也是满眼笑意地盯着他看,父女情深其乐融融。 “爸你回来的时候碰没碰着谁?”谭叙瞅瞅自个儿老爸又看看自个儿姐姐,终于把憋了半天的话问出口,要是不问他今晚上睡不着觉啊。 “啥?” “小叙是想问爸在路上遇没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儿是吧?”谭笑脸上带笑,一记眼刀就向谭叙扫了过去,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你是不是不挨揍就觉得缺点啥? “路上啥也没有,黑灯瞎火的上哪儿看去,倒是去的时候在长林那边的林子里瞅见兔子了,可惜跑得太快,没抓找。”谭守林耐心地跟两个孩子解释着,平缓的语调简直让谭笑受宠若惊。 在自己的记忆里,老爸谭守林总是一副凶巴巴、又急又躁的性子,面对两个孩子的时候从来不是用吼就是用训的,哪里有过这样温和的时候,而谭叙在一旁抬着头扬着脖子听得认真,丝毫没有感到意外,显然谭守林平时也是这样子的。看来之前妈说他们小的时候爸爸很喜欢他们的事情是真的,只是后来生活压力越来越大,让谭守林丧失了温和表达的耐性。 正文 第9章日常生活 一家人围着谭守林看他把剩下的饭菜吃的见了盘底,王佩起身收拾碗筷,谭守林帮着小儿子谭叙把被褥从被橱里取出来,一层层一条条铺在炕上。老式摆钟的钟摆摇摇晃晃地敲打了九下,全家人就关了灯并排躺在炕上准备入睡了。 没有夏日夜晚的蛙鸣、不复春天星夜里的鸟叫,妈妈亲手缝制的厚重的棉窗帘挡得住清冷的月光,却挡不住偶然谁家传出来的几声狗吠轻飘飘地穿过窗帘传进了谭笑的耳朵里。 谭叙和爸爸合盖一个被子睡在炕头,谭笑和妈妈紧挨着他们父子俩睡在偏向炕梢的地方。家里只有两床被子,是谭守林和王佩结婚的时候做的,被面还是那时候谭笑的大姨从北京给寄回来的,一条橘黄一条大红,都是漂亮的绣着金线的丝绒面料,摸上去光滑中又带着细微起伏的手感,这个样式的被面在整个村子也找不出来几条。 七斤的棉被压在身上,有着沉沉的厚重。耳边王佩和谭守林你一句我一句说着白天去二姑姑家发生的事情,鼻翼处传来淡淡的属于妈妈特有的味道。头顶漆黑一片,谭笑盯着一处虚空,始终不敢入睡,这样温馨的场景她真的害怕一旦睡着了再醒来时又会回到那个世界,回到绝望与伤心的三十年之后。 夜谈结束、爸爸的鼾声渐起,屋地上火炉中偶尔传来的噼啪声更显得这个夜晚的安静,眼皮越来越沉,连手上掐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谭笑终于沉沉的睡去,带着满腹的心事与忧虑。 “姐、姐,外边又下雪了。下的可大了,早上起来,连门都堵住了,还是大青在外面刨才开的门。我跟爸出去扫雪,捡到了这个。”谭家的孩子不能赖床,因为谭笑脚伤了,谭守林才破格让她多睡了一会儿。 谭笑猛地睁开眼,头顶谭叙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圆滚滚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看,里面充满了喜悦和笑意。 谭笑笑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好看的弧度化成一个月牙,挂在小女孩稚嫩的脸颊。弟弟还是这么小,自己没有回到过去,拧了一晚上的眉毛终于舒缓开来,新生活开始了。 “姐、姐,你快看啊,我捡到一只鸟。”见自己姐姐只一个劲的冲自己傻笑却不说话,谭叙把自己手中的东西又往谭笑眼睛上方推了推。 谭笑一轱辘爬起来,把身子向炕沿处挪了挪,看向谭叙的手中,原来是一只巴掌大的麻雀,身子硬挺挺的,显然已经死了多时了。听谭叙说昨晚上又下雪了,这只鸟十有八九是被冻死的。 “好,等会儿给它埋到炉灰里,烧了吃肉。” 火炉里的木柴顶多能烧到后半夜,每天早上要重新点燃炉火,所以这个时间室内温度是一天中最低的。刚一脱离温暖的被窝,谭笑只觉得寒风簌簌,冷的直打哆嗦。拽过被子上压着的棉衣,快速地往身上套,高中毕业离开东北去了南方,之后一直没有回来过,寒冬已经远离她很多年。 “还往炉子里埋?你俩昨天烧了几个土豆?烧了也不吃,不是祸祸人呢嘛!”王佩撩开门帘从外屋走进来,腰上系着围裙,衣服袖子向上挽起露出削瘦的手臂,端着半盆子热水放到铁质的脸盆架上面。 “土豆!” “烧土豆!” 姐弟俩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然后对望,最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昨天傍晚埋在炉子里的五个土豆,被他们俩彻底地抛到了脑后。 “妈,还能吃吗?”谭叙倒拎着麻雀的一只脚,不死心地问道。 王佩放下水盆,又站到炕沿叠谭笑睡过的被子,听见小儿子问她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道:“你说呢?烧了一晚上,吃个土豆皮吧!赶紧洗脸,一会儿水凉了。” 要不是她早上清理炉灰的时候在里面挖出来五个烧焦了只有鹌鹑蛋大小的疙瘩,她还真不知道这俩孩子昨天竟然埋了五个土豆进去。埋了也就埋了,反正土豆也不值啥钱,可是那也不能这么祸祸吧,好歹都是粮食。 谭笑和谭叙互相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站到水盆边洗脸。白瞎那五个土豆了,到嘴的零食化成灰,怪不得别人。 凌晨六点半,谭笑歪在炕头的东南角,盯着墙上的摆钟打哈欠。昨晚上也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几点了,早上六点就起床实在是有点不能适应,而且一想到以后每天早上都要这么早起床并且要坚持十几年如一日,谭笑还真就有点犯愁。 四四方方小玻璃块拼成的窗户外面是两层白色的塑料布,谭笑影影卓卓地瞅见谭守林挎着一个大筐从外面回来,谭笑知道他爸这是去捡粪了。 冬天是农闲季节,地里没有活,妇女们在家里做针线上的活计,男人们则完全闲下来了。每天早上谭守林都会早起把屯子里的一条大道遛一遍,为的就是他刚才倒在大门外粪堆上的那一筐猪、牛粪。 每天早上捡一筐,存到明年开春的时候,把发酵好的粪上到地里,这样的农家肥是土地最好的肥料,不仅比化肥效果好、便宜,关键是不伤地。 可是一个屯子就那么大,养的猪和牛也就那么多,每天要不早早的起来,根本就捡不到多少。谭守林为人勤劳,不说是这长安七队起的第一早的吧,也绝对是第二个,第一早有时候是李明他爸李进学。 早起的人儿有粪捡,捡粪家的孩子不赖床。从谭笑记事起一直到他们家搬离农村,谭守林天天如此,日日不忘,也就注定了谭笑和谭叙没有机会享受睡懒觉的福利。 吃过早饭,王佩继续织毛衣,谭笑手里握着一把扑克牌教谭叙认牌上的数字。虽然她自己也还没有到上学的年纪,但是屯子里的人整个冬天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玩牌,小孩子们在一起也常常一玩儿就是一天。 对于谭笑能认识所有牌上的数字,王佩一点也没有感到吃惊,倒是谭叙眉毛拧拧,小嘴撅撅,学的很是费力并且明显的不情不愿。 正文 第10章三姐谭圆 “姐,我能不能不学这个呀,我不愿意玩这玩意儿!” “干啥不学?现在才冬月,冷的时候还在后头呢,外面冰天雪地的能冻死个人,你每天跟那群臭小子出去晃荡不冷啊?学会了玩牌,咱们晚上就能一起玩,而且以后你也能跟李明他们一起玩,多好啊。” 谭笑说的冠冕堂皇,事实上她只是想提前让谭叙认字、并且锻炼他的算数能力。上辈子谭叙学习成绩实在是太差了,又没有耐心,从小到大始终是班里的后几名,最后读到初二就辍学了,从此在他辛苦的打工之路上艰难跋涉。 谭笑不想让弟弟再走上辈子的那条道路,弟弟要学习好、要考大学,要靠大脑来养家,而不是靠体力上日复一日一点一点的耗损。万事开头难、改变要从小事做起,教谭叙认牌、打牌,是谭笑目前想到的第一件事。 “二婶我奶让你们中午去那儿吃饭呢”娘仨聊天的过程中,门帘子撩起,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从外面跑了进来。 谭圆是谭笑大伯谭守木家的第三个女孩,比谭笑大两岁。不同于她两个双胞胎姐姐谭丹和谭双的胖乎乎,谭圆是个名副其实的柴火妞,又瘦又小,与她的名字一点也不匹配。 长相上,谭圆也像极了她的母亲张秀华,细长眼、塌鼻梁、大嘴巴,头上两根麻花辫又枯又黄,要不是身上穿的新衣服在整个长安屯也找不出来几个,说她在家受虐待都是有人信的。 大伯谭守木家一共有四个闺女一个儿子,谭圆是老三。相比较另外四个心眼子多、又自私自利的姐弟,谭笑更喜欢谭圆这个实在又能干的三姐,当然谭圆后来日子过得也的确很是不错。 “圆圆来啦,快过来坐。”王佩往窗户外瞄了一眼,刚才没听见狗叫,显然是谭守林在外面给谭圆看的狗,怎么这会儿没见他进来呢“圆圆,是你奶让你过来叫我们的吗?除了说吃饭还说没说啥别的事?” “是我奶让我过来的,我大姐他们都不愿走,嫌冷,就让我过来了,没说别的啥。二婶你这是给谁织的毛衣,咋这么好看呢!二婶儿你手可真巧,赶明儿个教教我行不?” “那有啥不行的,你想学就过来学。”王佩连着往窗户外瞅了几次,都没见谭守林的影子,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圆圆你进来时你二叔干啥呢?他咋跟你说的?” “我二叔在收拾柴火剁呢,让我进屋先跟你们吱一声,先穿衣服啥的。”谭圆是真的对织毛衣感兴趣,脸都快凑到王佩的毛衣针上去了。 “小叙,你去外边叫爸回来,三姐还等着呢,让他先别干活了。”谭笑推了推跟自己坐一块的谭旭,老妈心情不好了,一切有可能引起家庭纷争的情绪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要说自己老妈王佩,那绝对是十里八村的一枝独秀,不仅长得好、体型苗条,还各种心灵手巧。织毛衣、做衣服、理发、刺绣,只要是你能说的上来的活,就没有她干的不好的,更难得的是她还好脸面,用现代话说也就是自尊心强。王佩从不串门子、不在背后讲究人、不贪图小便宜,是那种脸面看着比天大的人,所以在屯子所有妇女中口碑是一顶一的好。 这样美好的人,在没有出嫁之前,那可是整个乡镇里头所有未婚男子都心仪的对象,谭笑的大姨甚至已经做好了把她这个最小的妹妹带到北京嫁个本地人的准备,可是最后却被谭笑姥爷逼着嫁给了要啥没啥、哪儿哪儿都不出众的谭守林。 谭笑现在都记得高一的时候五姨家大哥结婚,四舅喝多了,哭的稀里哗啦地跟谭笑说,他老姐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老姐白瞎了。而也无法忽略,五姨夫满脸不赞成地讲“也就是谭守林那个脾气能受得了王佩吧,换个人你试试,还不得打破脑袋啊!” 谭笑觉得四舅说的话水分很大,毕竟谭守林是自己老爸,当闺女的哪有不觉得自己亲爹好的道理,尤其是你还把人家爹比喻成牛粪。可是她却非常认同五姨夫说的话,就她老妈那个暴脾气,再活三四十年,谭笑也遇不到比她妈性子还急还燥的人。 所以此时一见老妈有发火的迹象,谭笑赶紧就要想办法遏制。为了一家人的和谐幸福,更为了她们姐弟俩的肚子。王佩生气就不吃饭,当然也不做饭。自己就不是烂了一只脚的残废,一个五岁的孩子突然间会做饭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千万不要惹老妈生气,她可不想吃老爸做的猪食。 好在谭叙不负所望,很快就把谭守林叫了回来,谭守林果然是从柴火剁钻出来的,身上、头上沾了不少碎麦秆。 “圆圆都等你这么老半天了,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啊?咋能让孩子干等呢!”王佩一张嘴就没有个好气儿。 谭守林瞅瞅他大闺女又看看他小儿子,寻思了一下,试探性地说道:“收拾收拾都去呗,她二姑回来了,吃个团圆饭。” “要去你自己去,我们娘仨在家吃,你们家的饭我可吃不起。”嫁过来几年,王佩在老谭家人跟前受了太多的委屈吵了太多的架。虽然她是个嘴巴不让人的,吵架就没有过败绩,可心早就被伤的透透的了。跟谭笑奶奶家那些人的关系都没有左邻右舍的好呢,她刚才的话虽然口气硬了一点,却也绝对是实话。 “说那些没用的干啥,咋还就吃不起了,那是我妈家,又不是外人。”因为谭圆在,谭守林总是不好直接向王佩服软,却也还是不敢太硬气的,毕竟过去几年他们过的什么日子,她媳妇记得,他自己也不能装作就忘了。 “你带着小叙去吧。”王佩显然也因为谭圆的关系没有像之前一样生气起来就不管不顾的,“笑笑的脚坏了,走不了路你跟她奶奶说,我们俩就不去吃了。” 正文 第11章去奶奶家 媳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谭守林也知道自己就是说破嘴皮子也是没有用了。抬头瞅了瞅闺女被纱布缠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大肥脚丫子,叹了口气,抬脸对谭叙说:“儿子,下地穿鞋,爸带你去你奶家吃饭。” 奶奶家的饭都是好吃的,谭叙去年过年的时候吃过一次,肥肉片子、小鸡炖蘑菇、血肠,都贼好吃了,光是想一想,就让人直想咽吐沫。可是谭叙的小脸上却一丝一毫兴奋的情绪,内心也是忐忑非常。 “人要脸,树要皮,电线杆子要水泥,人活着就得有点价钱,不能为了口吃的没脸没皮。”这是他们家家规的精髓之一,也是妈妈挂在嘴边上的话。去奶奶家吃饭,绝对是没脸没皮的,他要是真的跟爸爸吃去了,回来老妈指不定怎么收拾自己呢。 慢吞吞地往地下挪的瞬间,谭叙趁王佩不注意悄悄扯了扯谭笑的衣角,向她投去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姐姐连打架之后挨打的事情都能摆平,没准这事儿也能成呢。不是他嘴馋,实在是那些菜太好吃了。 四岁的孩子,正是天然萌的年纪,水漾漾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和祈求,谭笑三十六岁的妇女心立刻母爱泛滥,毫不犹豫地趴到王佩的耳朵上一阵儿叽里咕噜。 蛇打七寸、说话上点儿,要说现在这世上最了解王佩的人,除了谭笑,别人统统得排第二。给王佩做了几十年的闺女,谭笑深知王佩的所有优缺点。 她妈吃软不吃硬,你软她不一定会放过你,但是你要敢跟她来硬的,那她就一定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更硬,用她爸谭守林后来的话说,“你妈就是属毛驴子的,只能顺毛摩挲。”只可惜,这是谭守林在跟王佩过了二十来年之后才明白的道理,现在的他,还处于苦苦摸索中。 “你们想去也行,但是我话得说在前面,到了人家,懂点事儿,人给咱吃啥就吃啥,别眼馋那不是你的东西。人穷不能志短,要点脸面,别为了口吃的给我丢人现眼!” “妈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要么到时候我俩一见着吃的忘了你说的可咋办?你去了就盯着我俩,我们要是做的不对,你就给我俩递个眼色,我俩保准会乖乖听话不让你没脸。”自己求的事,梯子当然也得自己搭,谭笑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双小手勾着王佩的胳膊,温声软语。 推开白生生杨树板子拼接成的院门,脚踩在咯吱吱的雪地上,谭守林还是恍恍惚惚的。自己媳妇那么倔的人,怎么会因为闺女两句话就改了主意?笑笑到底跟她妈说了啥话呢? 要知道,去自己妈家吃饭,对于他媳妇来说,就跟要她命似的。什么时候闺女有这本事了,谭守林百思不得其解。而跟在爸妈屁股后面吭哧吭哧小跑的谭叙,望向他姐后背的眼神里满是炽热的崇拜。 自家年三十儿那顿饭都没有奶家平时好,这么容易就能一饱口福,这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姐真是太能了,他决定以后就跟着他大姐混了。 下午两点多,家家户户房顶上的烟筒都在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烟,这个点儿正是开始做晚饭的时候,乳白色的炊烟经烟筒而出,袅袅娜娜晕开一片,最终飘荡在屯子的上空,像极了白色的纱帐。 妈妈的绿围巾、自己的花棉袄、苍茫天地间的小小村落,袅袅炊烟,偶尔从身边跑过去几个穿着厚棉衣、流着长鼻涕、裤子上、鞋上都是雪沫子的半大小子。 谭笑趴在爸爸的背上,睁大眼睛望着周围的一切,熟悉的、遥远的、亲切的、陌生的她真想让时间永远定格在这里,他们一家人,爸爸妈妈健康、弟弟无忧无虑,全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健康要、幸福也求,但是时间却不能定格。谭笑仰起脖子,张开嘴,用力地吸了两口,冷冽的气流瞬间贯穿肺腑,让她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幸得苍天赐浮生,重活一世,可不是给你机会让你来装文艺青年的,为了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打起精神,眼前就有一场硬仗要打! 沿着大道向西走了有一百来米,就到了谭笑奶奶家的院门前。三间大瓦房,是屯子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看上去都比别人家的气派。 推开两扇院门,一条一米来宽的小道扫的干干净净,几只毛色光滑的母鸡正在上面寻觅刨食,看见有人进来飞快地跑开了。米黄色的灯光从大白玻璃的窗户里散出来,倒是外面一层挂着白霜看不清屋里面是个什么场景,全屯子,能用得起整块玻璃砖窗户的也就老谭太太这一家了。 谭圆率先拉开了屋门,边往里面挤边大声喊:“奶,我二叔来了。”,小姑娘嗓门够亮堂,可惜却没有人回应。屋里的人理所当然,屋外的人习以为常。 穿过厨房进了奶奶和老姑住的西屋,谭笑一眼就瞧见了盘腿坐在炕头叼个烟袋锅子一脸阴沉的奶奶孙秀芬。 宽敞的屋地中央,支着一个漆着蓝色油漆的大圆木桌,谭笑大伯谭守木一家五口人和三叔谭守森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子四周,正在大口地吃着,每个人的嘴角都是油星点点,显然这顿饭油水不小。 听见进门的脚步声,三婶郭欢站起身跟王佩打了招呼,谭守木和谭守森点头向谭守林示意了一下,而大伯母张秀华连眼皮都没撩一下,低着头喂怀中谭阳吃饭,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吃个饭也要人左请右请的,真当自己是个客啊!”老谭太太把烟袋锅子拿在手里,在大肚子炭火盆的沿上使劲敲敲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谭守林显然早已经习惯了他妈这样的说话、做事方式,面上并没有表露出一丝的不满,背过身把谭笑放到了炕上:“圆圆去的时候我正在拾掇柴火堆,耽误了一会儿。笑笑,去你奶里边坐着,那块儿热乎。小叙,你也过去。” 正文 第12章讨厌的谭守芝 谭叙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手闷子、脱了鞋,慢慢地从她奶身后往自己个儿老爸指的那块地方爬过去,笨拙中带着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他奶的衣服边,看的谭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奶奶不喜欢他爸妈,也连带的不喜欢他们姐弟俩。这是他们很小就知道的事情,这个小,是自懂事起,四岁的谭叙深刻地懂得。 “奶,我脚被图钉扎了,可疼了,晚上都睡不着觉呢。” 谭笑带着娇憨的话语,让谭守林夫妻很是意外,要知道他们家的这两个孩子跟他们奶奶十分的不亲近,每次见面不躲的远远的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怎么今天变得这么主动了呢。 谭守林感到欣慰,王佩的脸上却有点不好看,因为自己孩子的上赶子,更为老谭太太的毫无表示。再怎么讨好能怎么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些人的心就是一窝石头,怎么也捂不热的,她的孩子又不靠别人喜欢活着。 老谭太太也是被谭笑弄的一愣,老大家的生了四个女孩子虽说模样一般,可个个嘴甜讨喜。老二家的这个闺女虽说长的像他妈顶顶的漂亮,可是却养成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每次见到自己不是小脸绷绷着,就是躲在他妈身后,实在是看不上眼。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嘴丫子抽筋了,这丫头竟然主动跟自己说话,老谭太太用鼻子“嗯”了一声,难得的没有开口训斥。 “二哥啊,你也别怪我这个当妹子的多嘴,你说咱们屯子,有一户算一户,二三十户人家谁家还没有个活啥的啊。难道活没干完就不吃饭了吗?为了等你,妈可是都没让我们开桌呢,你说那热乎的饭菜凉透了还能好吃吗?” 谭笑的二姑谭守芝原本坐在炕稍背靠着被橱坐着,谭守林一家人进屋她连个眼梢都没舍得给一个,现在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说出来的话也是真的没法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育自己二哥,别说王佩这个当嫂子的气的想发飙,就连小人谭叙都噘嘴瞪眼了。 谭笑瞥了一眼谭守芝趿拉着鞋一步三摇晃往厨房走的背影、再瞧瞧老爸偷偷扯老妈衣角求她不要发火的动作,眼睛在炕上炕下大人小孩十来个人的脸上扫过去,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虽说钱就是个王八蛋,可架不住人家长得好看啊,什么骨肉亲情,什么血浓于水,一个穷字,就足够你懂得世间炎凉、看尽百态人生。 爸爸谭守林心眼好、人实在,对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是掏心掏肺的。别的人不说,就拿谭守芝来说吧。从谭笑记事起,她这个二姑姑就总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说话拉长声儿,走路慢悠悠,十天里有八天身上不爽利,不是要吃几颗镇痛片就是得窝在炕头诶呦喂,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有病还是装的。 没成家以前,大伯和三叔在供销社上班、小姑姑还在上学。家里和地里的活,就由二姑姑和爸爸两个人分担。那几年,爸爸不仅要做所有地里的活,每天早晚还要抽空帮他这个身子不好的二妹子干一些挑水、抱柴火、扫院子的活,甚至连晚上吃过饭后饭碗都是他替洗。可以说这一家人六张嘴,都压在谭守林的肩上了。 按理说,别人不知道她二哥是什么样的人,谭守芝应该知道。别人可以对他二哥横加指责,她谭守芝却没有这个资格。可是事实上呢,她却这样大言不惭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二哥说三道四,而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谭笑真想上前问一句,你凭什么?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不会说,因为除了他们一家人,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正常的,更因为,她知道爸爸一辈子心里最放不下、最惦记的就是他的兄弟姐妹。 而谭守芝之所以敢这么对爸爸,无外乎作为一家之主的奶奶不喜欢爸爸,无外乎大伯和三叔在供销社上班,吃的是国家粮,而谭守林只是一个起早贪黑在垄沟里刨食的农民。更重要的是,其他的兄弟姐妹都很聪明,能说会道她惹不起,只有这个又傻又呆的二哥可以任她欺负。 可这一切除了性格那一点跟爸爸有直接的关系之外,其他哪一项又是他能决定的呢? 当年,爸爸刚刚高中毕业,是屯子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也正是乡供销社给家里指标让人去上班的时候。可是奶奶跟他商量:“你大哥家里孩子多,日子不好过,把指标让给他吧。” 在那个年代,吃国家粮意味着什么,傻子都知道。爸爸没有犹豫,真的就把指标让了出去。然后从第二天开始扛着锄头跟着生产队的人一起劳作肩负起整个家庭的重担。 两年之后,因为爷爷负伤军人的关系,第二个吃国家粮的指标派了下来,奶奶让还没有初中毕业的三叔措学直接去上班,给爸爸的解释是“你弟弟长的小,以后干不了地里的活,这个指标得给他。” 长安七屯老谭家,出了两个吃公粮的人,却都不是那个最能干心眼最好的谭守林。从此以后,爸爸在那个家里再也没有话语权和地位,每天不言不语只是埋头干活。要不是因为姥爷和爷爷的情谊,也许他连媳妇都娶不上。 就是这样一个被全家人看不起的人,却在心里默默地关心着她们,默默地忍受他们的伤害,在小家和大家之间艰难的熬着。 屋内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谭守芝的话而变得凝滞,地桌的人依旧吃的热火朝天,炕上的祖孙三代,彼此无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老太太却没有一点要开饭的意思,没人敢问,也没人想问因为除了谭叙,谁都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终于,一阵儿咚咚咚的脚步声从大门处传来,当最小的姑姑谭守华一身冷气地推门而入的时候,老谭太太墨水一样的脸上有了松动,而谭守芝也端着菜盆子走了进来,谭守林一家更是松了一口气。 正文 第13章饭是好饭、宴无好宴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谭守华作为老谭太太六个儿女中最小的那一个,在这个家里有着绝对的地位,在好朋友家里唠嗑唠的忘记了时间,这才是炕上这一桌没有开饭的真正原因,而之前谭守芝说的那个因为谭守林一家而耽误的理由,完全就是胡扯,当然一开始也没有人信过。 “老姑、老姑、你回来啦!” “小华,外边冷不,快点上炕热乎热乎。” 地上的众人像迎接外宾一样,纷纷起立,把自己的笑脸递到谭守华面前,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眼神。 王佩坐在炕沿没动也没说话,倒是谭守林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冷天儿的,出去多穿点,别学那些个小姑娘为了美连个头巾都不带。” 对于二哥一家的到来,谭守华显得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眼中一瞬间的惊异,很快就恢复过来了,同样的,对于他二哥的话,不做任何的反应。 谭笑知道,谭守华没有刻意瞧不起它二哥,她只是习惯了,习惯这样对待谭守林,习惯不在意身边的人。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等她有了自己的家的那一天,她会明白这些道理的,也会无比怀念她二哥曾经对她说的话。 正主回来了,这顿得之不易的饭局总算是要开始了,饭是好饭、菜是好菜,只不过这顿饭,注定是要吃不踏实了。 菜有三个,小鸡炖蘑菇、猪肉炖酸菜和血肠,饭是七分大米三成小米一起煮的二米饭。按照当时谭笑家一年到头也难见几回肉的伙食来说,今天这顿饭,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好饭了。 饭菜上桌,谭笑伸长了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谭叙的碗里堆的冒了尖,然后催促他快点吃。故意忽视妈妈皱起的眉头、二姑姑嫌弃的眼神。 老妈你就别气了,待会有你更气的。至于二姑,笑话,我又没吃你家的,用得着看你脸色吗?最重要的是,六百块钱买你一顿饭,我们亏大发了。 催促弟弟快点吃,谭笑却吃的不紧不慢,而且一双小眼睛四处寻摸着,待她捕捉到大伯在地上频频向奶奶投来暗示的目光、注意到奶奶几番犹豫最终眼底闪过的坚决时,她知道这顿饭到此为止了。 果然,老谭太太把嘴里最后一块猪肉咽下去,放下碗筷,叫起了爸爸的小名:“老二啊,今天叫你来,是有个事想跟你说。” 王佩的吃相很文气,一小口一小口的嚼着,既不快也不慢,整个屋子里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比她吃的更好看的了。当听见自家婆婆叫孩子他爸的名字,她握着筷子的手立马就捏紧了,腰背挺得笔直,快速地进入到一种战备状态,这是几年婚后生活锤炼成的。 谭守林的心里也咯噔一下子,慢慢地放下碗筷,看着他妈:“妈,啥事,你说吧。” “是这样的、”老谭太太端起桌子上的水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大哥今天上班的时候被人叫到大队去了,说是让回来给你通知一下,咱家不是欠队里六百块钱的饥荒吗,这马上到年底了,队里让你还呢。” “啥?凭啥让我们还?”王佩头上的火腾地就起来了,人立马站到地上,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啥凭啥?你跟我在这儿喊啥?又不是我让你们还的,是大队让你大哥把消息给带回来,我这好心好意地请你们吃饭,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老谭太太也来了脾气,把桌子上的碗筷拍的叮咣响,吓得谭叙直往谭笑的身后躲。 “大队让把消息给我们带回来?那我倒是想问问了,这六百块钱是谁欠的?我咋就不记得我和谭守林俩有欠过这钱呢?你们空口白牙上嘴唇一搭下嘴唇说让我们还六百块钱饥荒,我就要还啊?”六百块不是小数目,王佩在没搞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之前没有兴趣跟老太太说那些没用的。 “咋的就是我空口白牙啦,你不信问问守木,是不是今天大队去找的他,跟他这么说的。” “王佩你冷静一下,这个事儿真是像咱妈说的那样,我今天上班的时候队里的会计刘百顺找的我,说是让我回来给你们两口子捎个话,这不马上要到年底了,队里清饥荒呢,不只是你一家,家家户户都得还上,只要是欠债的。”谭守木坐在小圆木凳上,面向窗户这边,一段话说的顺顺当当、从始至终语调都完全一致,没有一丝的起伏。 “不是、那个、那个大哥,刘会计有没有说、说没说,这个六百、六百块钱我是咋欠的啊?”沉默了半天的谭守林,终于张开了嘴,谭笑觉得,但凡是个有心的人,都能听得出来他语气里的无奈和茫然。只可惜,这一屋子,除了他们一家人,都没有心肺。 “至于这个债你们是咋欠下的、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啊,你具体得去问大队吧?”谭守木低着头,眼神闪烁,显然是没有说真话。 “你不知道?这可真是笑话了,整个长安村,谁不知道你谭守木的大名啊?你谭守木当我们一家人是傻子吗?就是你弟弟真是傻子,你当我王佩是个死人呀?我今天就把话给你们撂这儿,甭管这六百块还是八百块是谁欠的,怎么欠的,跟我王佩都没有一毛钱关系。谁花的谁还,你tmd拉完屎找我们揩腚,想恶心人也得看看我是谁!” 王佩这一次是真的被逼急了,六百块不是小数目,他们家现在的日子,别说六百块了,就是一百块也拿不出来,与其在这争论怎么欠的,还不如一开始就咬紧牙关不还呢。 王佩的战斗力,在十里八乡都是赫赫有名的。吵架从无败绩,跟她对顶你只有气死的份,所以谭家这些男男女女平时轻易不敢惹她,但是总有不服气的人,比如说谭笑的大伯母张秀华。 正文 第14章辛酸往事不忍诉 张秀华坐在凳子上,头一直低着,可是耳朵却没有闲着,按理说自己是大嫂、丈夫又在供销社上班,按理说,王佩这个当弟妹的不说什么都得听自己的吧,怎么着平时也应该对自己客气客气的才对。 可是这个王佩呢,架着自己长得好看,平日里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好像她比谁高贵似的,每次看见自己的时候连眼皮都不撩一下。真不知道她比自己高贵在哪?不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有什么可嘚瑟的! 还有就是她长得那个样子,屯子里的人都说她好看,我可没看出来她哪就好看了?本来就瘦了吧唧的身上没有二两肉,却又总是穿得像个花蝴蝶似的,你娘家条件好有什么了不起的,有能耐你回你娘家住去呀。 明明穷地叮当响,却偏偏要装,就说吃个饭吧,哪家的妇女吃饭的时候不出声?你见谁吃个饭也慢条斯理的,你不装能死啊? 见自己丈夫被弟媳妇指着鼻子骂,张秀华心里的气怎么也忍不住,“滕”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也不管自己怀中抱着一个,肚子里也正怀着一个扯着嗓子就喊开了:“他二婶儿你说话咋那么难听呢?啥叫别人拉屎找你揩腚啊?这钱又不是我们欠的,我家圆圆他爸就是个带话的,人家大队让他带话他还能不带咋的,你有本事去找大队说去呀,在这跟我们喊算啥本事?我们好心好意给你们捎个话,还捎出冤家了是吧?” “我说话难听?我说话怎么难听了?嫌难听你就别听啊?把耳朵堵上不就得了。 还大队让你们捎话你们不能不捎,大队说啥你们就是啥,那大队里的人是你爹还是你妈呀,你不敢不捎? 你既然那么听话,那大队说让你们把肚子里的孩子打了,你咋不打呢?一个接着一个生,栏母猪都没你能生。 你们好心好意?你们哪好心好意了?我看你们的心都黑透了、黑的发紫。还不是你们欠的?不是你们欠的是我们欠的呀?当初分家时候怎么说的? 自从我进了你们老谭家的家门,没黑天没白天的给你们卖命,地里的活除了我俩你们谁干过啥?一年的活干完了,到了冬天分给我们九百块钱的饥荒让我们从家里搬出去。 不走老太太就说我们不孝顺,说是要逼死她。我们倒是孝顺了,可是你们都干了啥事?除了饥荒,老太太可是连一个锅盖都没分给我们。 我家笑笑当时才两个月,我们俩实在被逼的没办法了,只能花了七十块钱买了一间四处漏风的房子,那可是是寒冬腊月里呀,你们也真忍心,笑笑本来就是七个月生的,脑袋都没有一只小猫大,住在土豆都能冻成冰块的屋子里,孩子的手脚全都冻坏了。 不足百天的孩子,本来该是白白净净的,却冻得全身发紫,你们也都是当爸妈、有孩子的人,你们说说我心里是啥滋味,你们这个一棍子拍不出屁来掏心掏肺对你们的二哥、二弟心里又该是啥滋味?你们这些叔叔、伯伯、姑姑、奶奶的看见孩子遭罪咋就那么忍心呢? 这几年,我们俩没黑天没白天的玩命干,好不容易才把那九百块钱的饥荒给还清了,你们现在又给我们来这一出儿。 还好心好意请我们吃饭,我算是看出来,你们这哪是请我们吃饭啊?是我们请你们吃饭,让你们这些当父母兄弟姐妹的吃谭守林的肉,喝谭守林的血。你们这些黑心烂肺没有心肝的人,不把他这把骨头架子嚼完是不会罢休的是吧?” 如果把张秀华比喻成一个枕头,那她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破布裹着稻草的烂枕头,被王佩这么一顿指责,说话的人没怎么样,她倒先哭了起来,而且哭的那叫个悲惨,惹得她的四个闺女也一起哭了起来。一时间,屋内哭声四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才是被逼迫的人呢。 本来这个让老二还钱的主意就是老大和老三一起出的,此时被王佩这么一骂,老谭太太心里真是虚的不行,加上张秀华母女五人的鬼哭狼嚎,更让她烦躁的不行。 “嚎!嚎啥呀?给谁嚎丧啊?不把我嚎死你们是不甘心是吧?”烟袋锅子在手,敲的桌子哐哐响,老太太阴沉着一张带着褶皱的老脸叫谭守林的小名:“二傻子,你就跟我说一句,这钱你到底是还还是不还吧?” “凭什么我、”王佩张嘴就要说话,却被谭守林一把给扯到了身后,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无助,谭守林张了张嘴终于问道:“妈,你能跟我先说说咱这钱是咋欠的吗?” “二哥,你管这钱是咋欠的呢?妈让你还你就还了呗,你还想让妈自己还啊?她多大岁数的人了,你是想逼死她咋的?”谭守芝横了谭守林和王佩一眼,嘴巴也撇的变了形。 谭守林没看谭守芝,也没说话,就站在地上,不看任何人,却让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事儿不弄明白是没法往下谈的。 老谭太太瞅了瞅自己的倔儿子又瞪了一眼王佩,气的直咬牙,最后却不得不说:“咋欠的?还不是你老舅之前生病的时候看病欠的。你老舅活着的时候对你最好,你说这个钱是不是该你还?你要是不还,谭守林我跟你说你可是黑了心了啊!” “对我们最好?咋就对我们最好了?他舅爷活着的时候是给我们一间方还是给我们一亩地了?认死了现在说对我们最好,老太太这话你也说的出来,你就不心亏得慌?”王佩已经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比老谭家人还能不讲理的。 “亏得慌儿?我咋就亏的慌了呀?我的妈呀,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当初生你干啥?咋就不把你直接掐死呢?我养你、供你上学,还给你娶媳妇,你就这么看你你媳妇训你妈呀?谭老二,你个黑了心肝的……” 眼见事情在谭守林夫妻这好说好商量是不行了,老谭太太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趴在桌子上哭天抢地、指着谭守林的鼻子骂,瘦弱的小身板在半新不旧的黑色罩衫的包裹下,是那样的可怜、可恨又可笑。 正文 第15章谁更可怜 谭笑把默默流泪的谭叙抱在怀中,看着老谭太太无比投入的演出,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老太太知道爸爸是孝子,认定了她这样做了就一定会达到自己的目的。因为在她过去的那些年里她的这一招一直屡试不爽、从无败绩,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会不会终有一天要把她唯一真心对待她的儿子逼上死路。 谭笑知道,现在妈妈一定是恨极了老谭太太,也理解了多年以后,妈妈为什么一提起奶奶家的人就像一只斗鸡,爸爸则永远也不会主动提及那些人的原因。可是,对于这满屋子或是演戏或是看戏的所谓亲人,她却真的恨不起来,心中只觉得无限的悲凉与嘲讽。 十五年的时间,谭笑目睹了一个老人的身体从健康到破败的过程,也见证了她的精神从强势转为孱弱的经过。现在这个坐在炕头挥舞着烟袋锅子一脸阴沉指桑骂槐气势渗人的中年妇女,和十五年以后像一个乞丐一样死在他二儿子怀里的可怜老太太其实是一个人。 那个时候爸妈和弟弟远在他乡,自己在县城的中学读书,一个月一次休息,因为惦念奶奶,所以偶尔会回村子里。 刚开始的时候老谭太太只是眼睛不好了,精神却还可以,十几年没干过活计的老太太坐在村东头的草甸子里放鹅,老人摸着谭笑的头发一遍遍地跟旁边的人说:我这个大孙女啊,七个月生的,刚生下来,跟个小猫仔似的,都说活不了。你瞅瞅现在,不仅活了,还上高中了,可出息了。 后来,谭笑每回去一次,奶奶的精神就会更差一些,直到她有一次趁大伯家没人跑去看她的时候,奶奶穿着破破烂烂、有一股馊味的衣服蹲在院子里喂鸭子、十几只饿极了的鸭子把她围在中间,用嘴啄她的手、她一遍又一遍地吆喝、用尽了力气,声音其实还比不过一只鸭子大。 当谭笑把自己买来的圣女果拿出来准备用水洗洗给她吃的时候,干净了一辈子的老太太,用自己满是老年斑的手颤颤巍巍地抢过袋子,小声地嘀咕着:“不用洗、不用洗,我吃完还得干活着,要不然你大伯母回来了不给我吃饭。” 知道大伯母不喜欢她,谭笑每次看完奶奶都要趁着天没黑走上两个小时的路到邻村的姨妈家住,那一次被奶奶送出大门,远远地看着老太太灰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当那个瘦弱不堪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时,谭笑躲在屯子东头的树林中痛哭失声。 那一刻,她甚至是怨恨父母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妈妈宁肯多掏一倍的养老费也不愿带奶奶离开,为什么作为奶奶儿子的爸爸不带奶奶走。一路走一路哭,那一刻的谭笑做了两个决定,省钱给奶奶买吃的、考大学带奶奶离开这里。 只可惜,因为省钱而瘦的晕倒在课堂上的谭笑,还是接到了家里传来的噩耗,当她一路奔回去,看到的只是躺在爸爸怀中已经瘦的没了人形的奶奶的尸体,还有爸爸处理好奶奶的后事,沉默地踏上南下列车时佝偻的背影。 “爸、妈,咱们回家吧,小叙吓坏了。奶,你别哭了,就是让我爸还,也得给个时间让他去借不是,我们家啥样,你们应该知道。” 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场闹剧,谭笑也不管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淡定地两边安抚,然后把怀中地谭叙往地上的谭守林跟前推,自己也慢慢往炕沿挪动,没有一点小孩子该有的惊慌失措、平静地脸色隐隐有种不耐烦。 “老儿子,不怕啊,咱回家。”谭守林把谭叙交到王佩怀中轻轻地摸了两下谭叙的脑袋,又弯腰给谭笑穿上鞋让她爬上自己的后背,当一家三口走出老谭太太家的大门时,谭守林才觉得自己像是活了过来,而强硬了整场战斗的王佩,终于忍不住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而此时,一阵儿比刚才还声势浩大的哭声从老谭太太的屋子里传出来:“老天爷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犊子也敢教训我,我不活了呀!” 一家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里,刚才除了谭旭谁也没吃几口饭,可是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再吃饭,更不会提起做饭的事情。 把两个孩子放到炕上,谭守林瞅瞅刚进屋就直挺挺躺在炕上小声抽泣的媳妇,再望望一脸不知所措样的小儿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就往门外走。 “爸,你干啥去?”谭笑赶紧叫住他。 “不干啥,爸抱点柴火,把炕烧烧,你跟你弟在炕上待着、哄哄你妈。” “哦,那你别远走,我刚才都没吃啥,肚子饿,还有一院子的鸡鸭鹅都得喂。” “行,爸知道了,你就别管了。”在农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像谭笑这么大的孩子懂事不是啥稀奇的事,对于女儿的交待,谭守林没有觉得意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六百块钱的事情。 “妈,你别哭了,咱家你才是主心骨,这事儿才刚开始,你不能倒下,得想个办法把事平了才行啊!” 眼瞅着谭守林人出屋了,谭笑转身用手推搡王佩的胳膊,妈妈的脸上的泪水像大雨之下的房檐一样,一道接着一道,汹涌不绝,压抑的哭声也再瞬间放大了。 “平?怎么平?我有啥着啊!六百块,那是小钱吗……要是五十一百也就算了,我豁出去这张脸不要了,去你五姨家借借,就当是给那帮黑心烂肺的玩意儿买纸钱了。 可、可它不是你妈我一张脸就能解决的事儿啊!六百块啊,咱家现在连毛票加在一起都凑不出来一百块钱,这不是要把人逼死吗?呜呜呜……” 王佩越说心里越憋屈越委屈,又想起了她嫁给谭守林之后这几年所受的气吃的苦,悲伤止不住,只觉得人生的路都被堵死了,那一刻,她真的生出不想活的想法了。 正文 第16章找人还债 妈妈哭,谭旭也跟着哭,谭笑自己的脸上也湿哒哒的糊成一片,用手混乱地抹了两下,谭笑咽了口口水,平复一下内心的激烈情绪、然后尽量语调平缓地对王佩说道:“妈,你别哭了,咱们得商量商量这事儿咋办,趁着我爸不在屋,好说话。” “妈你现在说不还没用的,这话是大队传过来的,既然大队能找我爸还这饥荒,就说明我奶奶他们肯定是用啥着儿把这笔钱扣我爸头上了,要不然大队犯不着找咱们呀。” “虽然咱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用的啥理由,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欠大队的这钱必须要还,想赖账是不行的,要不然十有八九会出事。” 王佩回来的路上哭了一路,现在两只眼睛肿的都变形了,听谭笑这么说,火气蹭的一下又起来了:“还也是他们自己还?凭啥要我还?我就是不还,她老谭太太还能弄死咱们家人咋的!大不了把咱们一家逼死在这屋子里,我倒是让人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谭笑小手抚上妈妈的脸颊,细细地为她擦拭两行泪水,嘴上的话并没有停:“弄死倒不至于,可要是我奶去队里告我爸不孝呢?要是队里把我爸抓起来不还钱不让回家呢?他们不能把咱们怎么样,可是能拿我爸开刀;他们可以不管我爸的死活,可你能不管吗?” 这倒不是谭笑的胡乱猜测,事实上上一世老谭太太也的确是在谭笑大伯和三叔的鼓动下去了大队部。 谭笑爷爷生前是志愿军因伤退役的连长,老谭太太做过几年扫盲班的老师,有两个儿子在供销社上班,她去告一个既没有地位也不受家人待见的穷农民,队里也乐得让谭守林这个没本事也没权利的人来还债,两全是美的事情傻子才会说不呢。 谭笑清楚地记得,当年奶奶为了六百块钱债务,把爸爸告到大队,让爸爸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蹲了一晚上的小黑屋,更给谭笑家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生活雪上加霜。 “告就告!那是她儿子,死不死跟我有啥关系,死了更好,我带你俩走,不姓谭,也不用在这儿受这闲气,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比这强百倍。” 知道自己老妈这会儿满肚子怨气是不会正儿八经地跟自己讲话的,谭笑也管不了那么多,打算先把自己要说的赶紧说出来,然后王佩自己好好地想一想。 “妈,我知道你生气,我和小叙也生气,我爸虽然不说话,但他心里指定也好受不了,他掏心掏肺地对那些人,可是反过来他亲妈亲兄弟往死里逼他,他能好受才怪了呢!可现在真不是生气的时候呀! 你知道那一家子人都是啥德行,我奶就是不忍心去告我爸,还有我三叔跟我大伯呢,我怕他们今天晚上一鼓动,我奶明天真的去队里把我爸给告了,到时候咱们可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经过谭笑的这么一分析,王佩脑子也灵光了,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闺女说得对,这还真就不是自己咬死了俩字不还就能躲过去的事儿,老谭家那些人绝对是能干的出来这么不要脸的事的。想明白了这一点,王佩腾地一下子从炕上坐起来,肿着眼睛的脸上表情严肃。 “今天天黑了,她们就是要告,也得明天早上去告,我现在就让你爸走,躲起来,让他们找不到,咱娘仨在家守着,要是谁敢过来找事,我一镰刀搂死他。” 额、搂死他!谭旭突兀地打了一个嗝,断断续续的哭声骤然停了,妈妈这是要杀人啊? 谭笑倒是没有多意外,自己老妈向来是勇猛彪悍的人,像这种镰刀搂死、菜刀砍死、片刀捅死的话说了一辈子,而且谭笑还知道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有与人同归于尽决心和毫不犹豫砍出去的狠厉的。 “妈,我和我老弟在家就行了,你也得跟我爸一起走。咱不能只躲着就行,光是躲着得躲到啥时候是个头啊?日子还咋过?咱得想办法让我大伯把这钱给还了才行。” “啥?谭守木?”王佩满腔狠厉差点就化作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刚才还觉得自己闺女说的像那么回事自己也听的认真,现在倒有些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让黄大仙儿附体了” “那谭守木是啥人你不知道咋的?那就是一个满肚子只长心眼儿、鬼头蛤蟆眼、横草不过的人,你指着他替咱们还钱……”要不是自己的亲闺女,王佩真想抽谭笑一巴掌。 “妈、妈,不是替咱还,是替他儿子还。”眼瞅着王佩要发飙,谭笑紧忙解释。 “姐、大、大姐,大伯家哪有儿子啊?”这下连闷着声在旁边察言观色一心当观众的谭叙都忍不住出声了,大伯家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四个丫头片子除了三姐谭圆个个都劲儿劲儿的,不招人喜欢。自己都知道的事情,姐咋胡说呢? “呃、大伯娘肚子里不是还怀着一个呢吗,虽然、我说虽然啊、虽然咱们不知道这一次生的是男是女,但是我、我觉得,我大伯和大伯娘肯定觉得肚子里的是个男的。” 谭笑心里直突突,大伯娘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会在明年三月份出生,起的名字叫谭光。奸懒馋滑二世祖、六亲不认小霸王的谭光是他们家唯一的男孩,也是谭守木一家从富贵走向贫穷的开始。 可是这些事情别人都不知道,自己一着急竟然就这样给说了出来,幸亏这是自己家在老妈弟弟面前,两句话就遮掩过去了,要是换了地方和人,没准别人就起了疑心呢。看来自己真是太大意了,以后必须想好了再张口。 “就是他们觉得大伯娘肚子里这胎是男孩,又怎么会替咱家还钱呢?”谭叙依旧懵懵懂懂,可是王佩却把女儿的话听了进去。 王佩觉得闺女刚才这句话不错,谭守木人长得好、奸、工作也好,他媳妇张秀华在人前人后那都是仰着脖子扭着腰走路的,可是她在自己面前张扬不起来,除了说不过自己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自己生了老谭家这辈子的第一个孙子,而她一连四个都是嫁出去的命。 不是王佩重男轻女,而是在这个年代这个世代为农的地方,没有男孩不仅意味着掐断了香火还会直接影响到家里的收入,更是会决定一个家庭在村里的社会地位。 正文 第17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妈,你以前不是说过谭阳不敢姓谭,落户落在她大姨家吗?既然我大伯连谭阳都不敢要,那她肚子里这个老五是不是更有问题? 要是他们敢鼓动我奶去大队告我爸的状,那你就去县里找人,告他生一堆孩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爸又不吃公粮,还能比我大伯怕事?” 王佩这次没有立刻回应谭笑的话,而是坐在炕沿仔仔细细的思考起来,她是越想,就越觉得自己闺女说得话有道理。 自己最差也不过是还六百块钱饥荒,可是谭守木想要儿子都快想疯了,他是绝对不会为了钱把孩子打了的,而且一旦他超生的事情被捅到县里,他的工作十有八九也会保不住。 不过不能真的去告他,要是把人逼急了,让那俩口子没了孩子和工作,那结下的可就是一辈子的死仇。虽然打架骂人十个张秀华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可这过日子要是旁边一直有这么个癞蛤蟆一样的玩意儿在旁边膈应人,那自己一家人也就别想在屯子里待了,而且最后六百块钱的饥荒还跑不掉。 不能真的去告,那就得想办法吓唬住他,用啥着儿好呢? 谭守木他大姨姐夫是屯长,他本人又在供销社上班,也因为这,他家连着生了四个孩子也没有被罚一分钱。 他不挨罚,不意味着他就是对的,国家大事王佩不知道,但是现在计划生育是国策,哪个屯子里的墙上没有标语?十里八村谁家要是敢生二胎,都得被罚的穿不起裤子。队里、乡里谭守木有人脉,那么自己要想吓唬住他就得到县里找人。 可是找谁呢?六姐的同学?六姐这个人隔路,不好说话,自己不愿意去求她。大姐夫以前的同事?大姐夫调到北京好几年了,也不知道现在贸然上门人家会不会搭理自己? 王佩左思右想,想起来又否定,最后终于决定直接把孙湖广的名字搬出来,用这三个字来吓唬谭守木,绝对好使。 “你俩在屋待着,妈去找你爸商量点事儿。”王佩下了地就往门外走,棉袄没穿、围巾没带,消瘦的脊背挺的笔直,人也比刚才有生气多了。 “姐,爸不是说抱柴火烧炕吗?咋这么长时间都没抱回来?” “抱啥柴火烧啥炕啊!他那就是辙儿,怕在屋里待着咱妈跟他吵架,出去干点活找找清静。”反正谭叙早晚也得明白自家的这些事儿,谭笑此时也不用顾及什么就有啥说啥了。 “那妈出去找爸是要说钱的事儿吗?……你说他俩会不会打起来?……咱晚上还能再吃饭吗……”谭叙也不用谭笑回答,一根根地掰手指头玩,自言自语。他刚才在奶奶家没吃饱,现在肚子里空落落的。 事实上,谭笑现在也真的是没心情哄孩子。一涉及到奶奶家的事情,爸就会变成一头倔牛,而妈的暴脾气更是一触即燃,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谭笑真担心俩人在外面吵起来、打在一处,再弄点啥事故出来。 眼睛盯着摆钟心里乱哄哄毛躁躁,谭守林夫妻俩终于在谭笑的耐性就要破功之前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王佩的眼睛更是比出去之前肿的还厉害,显然刚才商量的过程有些激烈,不过好在谭守林脸上没有伤,看来还没有到动手的地步。 “笑笑,妈跟你爸一会儿要去你五姨家,晚上妈找你隔壁孙二婶儿过来陪你们睡行不?” “王佩,孩子太小、照我说、” “你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王佩一个眼刀扫过去谭守林的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落寞地闭上了,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此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妈你已经找我孙二婶儿说过了吗?要是没找就不用去找了,我们俩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你明天不就回来了吗?晚上我俩把门都挂好、关灯睡觉啥事也不会有的。是不是老弟?” 谭旭还没有从爸妈要一起出门家里只留他们姐弟俩的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人有些愣愣的。听见姐姐叫他,下意识的点头,却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没等王佩说话,谭守林先急了:“那可不行,你们俩才多大?要是晚上真有个什么事儿,爸妈后悔都晚了,不行不行!” “妈,我孙二婶儿人到是信得过,可她嘴巴不把门,咱家这点事儿真要是让她知道了,保准明天一早就能传的满屯子人都知道,你们不嫌丢人啊?” 谭笑表面上对王佩动之以理,实际上是在多谭守林晓之以情,谭守林丢不起这个脸,而王佩才是最后拿主意的那个人。 “丢人,怕丢人他们就不干这缺德的事了!”王佩气哄哄地说道。 “行了,你现在去拌够鸡鸭鹅两顿的吃食,我给俩孩子做顿饭,吃完饭把炉子和炕烧热乎了, 咱们锁好院门,他俩在里面乖乖睡觉,就不找别人了,我明天一早就赶回来,不会有啥事的。”王佩说话间就往厨房走,显然已经是认同了谭笑的话。 “那咋能行呢?俩孩子才多大呀?哪有让这么小的孩子看家的道理?”谭守林还是觉得不行。 “咋不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家都快没有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你有本事让你哥跟你妈别逼着咱还钱,没本事就别在这儿惹我生气,赶紧该干啥干啥去!”王佩不知道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啪啪地往铝制锅盖上敲,心里的火气随着嘴上的话蹭蹭蹭地长,谭笑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都是徒劳,谭守林静默了一阵儿转身出去了。来的快去的也快,咋眼间刚才还在争吵的两个人分头去忙碌,屋里一个屋外一个,爹是亲爹,妈也不是后妈,要不是被逼急了,谁放心三更半夜把俩孩子单独放家里。 谭笑五姨家住的地方距离长安七屯有十里多地,这个季节,深一脚浅一脚的雪窝子连个正儿八经的路都没有,把孩子带着那罪可就遭大了。 正文 第18章鸡蛋的吸引力 “姐,爸妈真要把咱俩留在家里看家?” “嗯,爸妈要去姥姥那屯子,一会儿走,明天早上就回来,你怕不怕?” “我、我、我有点……怕。” “老弟,别怕,咱家大青和大黄是屯子里最厉害的狗,有他们俩在院子里呢。而且爸妈走的时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不在家。一会儿妈把饭做好了咱俩吃完就进被窝,我给你讲故事,一觉醒来爸妈就回来了。” “姐你会讲故事?我咋不知道呢?” “会,我会讲好多故事,以前没给你讲过你当然不知道了。” “那你会讲啥故事?周扒皮半夜学鸡叫还是黄大仙附在老太太身上?我最爱听这两个了,上次老林太太跳大神儿我还去看了呢,可有意思了。”谭叙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语气也变得欢畅起来,毕竟是四五岁的小孩子,挺好哄的。 呃……温馨的谈话氛围瞬间崩塌,谭笑真想对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的弟弟翻几个白眼,怪不得这孩子童年时期一点也不硬朗呢,感情都是让这些乱七八糟的封建思想给荼毒的。 努力安抚下自己内心的无语无奈,谭笑尽量温情地说到:“那些儿都没意思,我会讲倚天剑和屠龙刀的故事,你要听吗?” “倚天剑?屠龙刀?大宝剑?大砍刀?沉不沉?我能拿动吗?厉害不?能杀死鸡不?” “刀是大砍刀、剑是大长剑,刀刃锃光瓦亮,一下子能杀一口猪……”金庸爷爷,对不住了,借你的宝刀宝剑一用。 ……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谭守林坐在炉子旁边的木凳子上,脸黑的像抹了炉灰,时不时地瞄几眼跟两个孩子交待事情的媳妇,敢怒不敢言。 “炉子里的火也就烧到二半夜就差不多了,到时候灭了屋里肯定冷,你俩老老实实地待在被窝里,别出来,好在炕是热乎的。我把尿桶给你们放外屋了,撒尿的时候记得把棉袄披上,动作麻溜地,别折腾感冒了。要是渴了炕稍的水杯里有水,凉点就凉点对付一晚上,千万别自己去够水壶倒水,看再把你们给烫个好歹的。” 这些话王佩已经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谭笑还在认认真真的听着,她知道老妈嘴上说是不担心可心里的忧虑其实一点也不比爸爸谭守林要少,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絮叨了。 “小叙,妈说的你都听懂了没有?” “啊?懂、我都懂。” “你别一个劲儿地点头,却不把我的话往心里去,你姐比你大,你要听你姐的,但是你是男子汉,所以不能像个丫头片子似得觉得害怕就哭鼻子。爸妈不在家你们俩要好好的,不能吵架更不准打架,要是我回来知道你俩吵架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眼看老爸的嘴巴都张张合合三四次了,谭笑觉得不能再让妈妈这样没完没了的说下去:“哎,爸妈,你们就放心吧,才多大点事儿啊,我俩一觉醒来你们不就回来了吗,你看你俩那不放心的样,至于吗,咱们屯子里的孩子自己在家待着的不有的是,咋换成我俩就不行了呢?你闺女儿子比人家差啥呀?你们俩快点走吧,你看小叙馋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就你会说!可别让我回来看见你哭鼻子。”王佩瞪了一眼谭笑佯装生气,再白了一眼只顾着盯着鸡蛋看的小儿子,终是决定要走了。 耳朵听着父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院门外,谭笑一蹦一跳把里外两间房子的摆设大概查看了一下,更加肯定自己爸妈的担心太多余了,就自己家这个穷样,哪有贼人会在这么冷的晚上来凑热闹呀。 “姐,你干啥呢?你快点过来啊!” “喊啥喊,你姐我腿瘸了又不是耳朵聋了,这么大声干啥,怕外边的人听不见啊?” 炕上,谭叙怀中抱着一个柳条篮子,不错眼珠地盯着里面的六个红皮水煮蛋,听见谭笑的脚步声,一脸的希翼:“姐,咱能吃了吗?” “吃吧、吃吧,你自己会剥吗?” “会、会……” 得到了姐姐的首肯谭叙嗖的一下就从篮子里抓起一个他早就看好了的红皮蛋,动作那叫一个精准。 一个鸡蛋一毛钱,王佩从来舍不得给孩子吃。以往的鸡蛋王佩都是等着攒上三四十枚了就拿到乡里的集市上卖掉,换来的钱供家里买盐买油。 冬天气温低,这里的鸡鸭鹅一年只下三个季节的蛋。现在篮子里的这六个鸡蛋,还是立秋之后攒下来的呢,为的是家里来客人时待客用的,没想到妈妈这次竟然一下子煮了六个。 六个水煮蛋,对于上辈子经济条件好了以后把吃蛋吃腻了吃烦了的谭笑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只有四岁的谭叙来讲,却着实是一件太过于震撼的天降之财。 这种震撼直接让他把爸妈不在家的害怕给自动丢弃,事实上,谭笑丝毫不怀疑,如果每次都有鸡蛋吃,谭叙肯定巴不得他爸妈多出去几次才好呢。 小小的手握着一个大大的鸡蛋,谭叙略带婴儿肥的手掌甚至只能托住鸡蛋的底部。与刚才快速抓握的急迫动作相比,谭叙现在太过于反常了,拿着鸡蛋竟然不见有剥皮的动作,反而是盯着鸡蛋看,还一个劲儿地吞咽口水。 “小叙你咋不吃呢?你不是说你饿了吗?” 面对一脸疑惑的姐姐,谭叙有些不好意思,诺诺了嘴唇,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一个字,只是眼睛始终盯着鸡蛋看。 “怎么?不会剥是不是?你看着,像我这样。”想明白其中关键的谭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话的同时拿起一个鸡蛋在墙壁上用力一磕,然后顺势把鸡蛋上上面滚了一圈,待听到手中有稀碎的破裂声之后,在刚才磕破的地方连皮带膜地撕下一个小小的口子,然后双手握住鸡蛋,两边同时一扯,鸡蛋壳全数剥落,露出里面白生生又弹又嫩的鸡蛋来。 正文 第19章夜奔长荣村 谭叙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了出来了,姐这哪里是剥鸡蛋啊,简直就像在变戏法。 鸡蛋的味道虽然自己没尝过几次,可他见过别人吃啊。别人费了好大劲儿还弄的蛋皮上面带着蛋清,扣都扣不下来,可白瞎了。要是他也学会了这一手,以后就有的显摆了。 “行了,看傻了?吃吧!” 谭笑把剥好的鸡蛋重新放回谭叙的手中,看着弟弟先是在鸡蛋上小心翼翼的咬一小口慢慢品尝然后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的幸福的光芒,看着他嘴角上扬的笑意,谭笑的心里既心酸又欣慰。 家里太穷了,弟弟吃个鸡蛋都能吃的这么满足。自己重生了,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家里人再蹈上一世贫穷的覆辙。 其实何止是鸡蛋,肉、白面、大米……弟弟对所有家里吃不起的食物都充满了无尽的渴望,这个需求对于谭叙这样年龄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前一世,直到他自己打工挣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这种渴望。 肉蛋奶、米面油,这么简单的诉求,实现起来却那么的艰难。 寒门不易出贵子,勉强拼出去,内心也依旧摆脱不了贫乏的生活习惯,那是他们多少年物质极度缺乏条件下养成的。 谭叙苦了一辈子,她不能再让他这一世仍旧陷在贫穷的漩涡里出不来。 “姐,你咋不吃呢?你不饿啊?”谭叙连着吃了两个鸡蛋,噎的直抻脖子也不肯喝一口水,终于把最后一口蛋黄咽了下去,抹了抹嘴角,不解地看向谭笑。 “我不吃,我不爱吃煮鸡蛋,又噎的慌儿又没味,有啥好吃的。我看爸走之前往炉子里埋土豆了,我等着吃烤土豆呢。” “土豆?……那鸡蛋……?”烤土豆也挺好吃,可是跟鸡蛋比起来就差的远了,谭叙不能理解他姐的口味。 “你还吃得下吗?要是能吃就再吃一个,剩下的留着你明早上吃。” “妈、妈说了,咱俩一人三个,我不能吃你的。”鸡蛋虽然香,可是老妈的规矩不能破,否则就得挨揍。馋虫虽然厉害,但是竹笋炒肉更不好消化。 “是我给你的,你有啥不能吃的?再说了,我不愿意吃,放着也是放着。别寻思了,再吃一个,然后麻溜地睡觉。” “嗯、那我可吃了啊……姐你真好。” 冰天雪地、月黑风高,就在谭家姐弟俩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谭守林和王佩这对夫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寒夜中的雪地里跋涉着。 此时东北的室外温度零下三十度还不止,谭守林手中握着一个手电筒,沉默地走在王佩的前方。 笔直的光柱里,呼啸的北风裹夹着数不清的雪沫子从前面往他们的身上拍打,厚重棉衣包裹下的身体也忍不住阵阵颤栗。 走出家门,夫妻俩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心中是对家中年幼儿女的无尽担忧。 自从出了家门,王佩的心就开始提着,别看最后拿主意的是她,可心里对一双小儿女的担心那也是真的。 孩子会不会起夜的时候不穿棉袄冻感冒了?会不会不听话跑去倒热水被热水瓶给烫着了?会不会被外面的风声吓得抱头痛哭?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自从她王佩嫁给谭守林,哪一天不是算计着过日子,饭无好饭衣没好衣也就罢了,却还要受他们老谭家这种气。 王佩思到伤心处,眼泪又扑簌簌的顺着脸颊往下淌,心里真是把老谭家的那些人恨上了。 十里地,夫妻俩整整走了四个小时才到了谭笑五姨王芳家所在的长荣四队,这要是在白天,顶多也就是两个小时。 长荣四队,不仅是王佩五姐王芳家住的地方也还是王佩的娘家屯,晚上十一二点,整个屯子里不见一点灯火,谭守林手电筒发出的耀眼光亮在屯子西头就招来了家家户户院内的狗吠。 一路狗叫一路往里走,等俩人到了王芳家的大门前的时候,王芳丈夫于寿贵早已经披着棉袄踢啦着鞋站在院子里了,见到满身满脸几乎成了雪人的夫妻俩,心里咯噔一下子,顾不上黑天不黑天的,扯着脖子往屋里喊自己媳妇赶紧起来。 “老妹儿你咋这时候来了呢?家里出啥事了咋的?”王芳从被窝里钻出来,一身打着补丁的线衣线裤外面只来得及匆忙套上一件于寿贵的棉大衣。用笤埽前前后后地给她最小的妹妹清扫身上的雪花,神色焦急。 其实刚才屯子里狗开始叫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现在是农闲季节,是家家户户余粮最为富余的时候,也是一年中强盗小偷最为猖獗的时期。 于寿贵作为长荣四队的队长,警惕性和责任都比旁人要大,所以刚才才早早就在院子里守着了,而王芳虽然没有起来,心里也是既担心丈夫的安危又惦记仓库里的粮食。 哪成想小偷没抓找,等来的却是自己这个最小的妹妹,而妹妹那双红肿的几乎只剩一道缝隙的眼睛则让她忧心不已。 “王芳,你快点去倒两杯热水,让守林他们两口子赶紧喝一口,看这一身子冷气,腿脚都冻麻爪了吧?守林,你跟我过来,我帮你把后身上的雪扫扫,这家伙儿一会儿就得湿透了不可。” 于寿贵跟谭守林前脚去了外屋,后脚王芳把一杯热水放到王佩的手中,瞅瞅外屋、压低声音快速地问道:“老妹儿,你是不是跟谭守林吵架了?你俩咋这么晚过来了呢?孩子呢?放谁家了呀?到底出啥事呀?” 六个姐妹中,王芳的性子虽然算不上最软,可也绝对没有王佩和王艳性子急,能让一个这么和软的人像连珠炮似的问话,可见心里是真的急了。 “五姐、俩孩子在家呢。谭守林他们那一家子黑了心的玩意儿逼着我们替他们还欠大队的债,要是不还他妈就要去队里告他不孝,我这不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吗,才连夜带他过来躲一躲。” “还钱?多少钱啊?” “六百多呢。” “啥玩意儿?六百多!他们家咋欠这些钱啊?” 能逼得小妹连夜抛下儿女跑过来,王芳就知道这饥荒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是她万万想不到竟然要六百块,要知道今年小妹为了还分家时老谭太太分给他们的九百块钱债务刚把高利贷还完,现在又来了个六百块钱,王芳想不吃惊都难。 谭笑刚出生没多久,王佩的爹妈就相继去世,六个姐姐一个兄弟里面,五姐王芳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可是再好,人家也有自己的家,六百块钱不是一个小数目,王芳要是以为自己是过来向她借钱就糟了。 王佩强忍着内心的难过把事情的前后向王芳陈述一遍,包括她只是跟谭守林说让他过来躲一躲,并没有告诉他要逼着谭守木替他们还钱的打算。 正文 第20章深夜谈话 “行,你就放心让谭守林待在这儿吧,你们队里的人再怎么的也不能找到我这里来,就是找过来了咱们也不怕,咱家兄弟姐妹多,随便躲哪儿他们也找不着。 你说的这事儿我让你姐夫明天跑一趟县城,做做样子,你明早就回去,找上谭守木跟他说清楚,看他怎么办。 唉!你说这老谭太太咋是这样的人呢?看着挺好的一家,内里怎么就能糟成这样呢? 好歹也是个当过老师的人,说话办事就是不一碗水端平也不能差的太多不是,都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怎么能偏心成这样呢?连我们家庭妇女都不如。 还有谭守木和谭守森那俩个玩意儿,人前穿的溜光水滑的、说话也像模像样,谁能想到办起事来这么不讲究呢? 要是早知道他们家烂成这样,怎么的也不能让爹把你嫁给谭守林。” 六百块钱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自家在长荣四队是数得上的人家,想要一次性就拿出六百块都办不到,妹妹家本来条件就差,要是真让她还了这个钱,那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了吗? 眼瞅着两个孩子渐渐大了,吃的穿的用的什么地方不花钱?一年到头的收入又都是有数的,王芳性子软脾气也好,王芳可不是那种喜欢在背后讲究人的人,她这次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真的气的够呛。 “他们老谭家就没有一个好人,连大人带孩子,除了我们家这几个,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东西……”王佩提起那些人,恨得牙根都痒痒。 且不说屋里的姐妹俩怎么互相倾诉,外屋地上的谭守林和于寿贵坐在两个小板凳上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自家种的旱烟。 烟雾缭绕中,平时基本上不抽烟的谭守林被呛得连连咳嗽,断断续续把事情大概给于寿贵讲了一下,不过他只知道王佩是让自己过来躲一躲,对于他媳妇另外想让他大哥谭守木顶债的事情是不知情的。 “守林,不是我这个当姐夫的偏心王佩,你妈这件事做的真是不咋地道,别的咱先不说,就说你大哥和三弟吧,那可都是吃公粮的人,一天到头不沾风不落雨干干净净就能把钱挣到手,像他们这样的人,整个长荣乡,能找出来几个? 你再看看你风里来雨里去、摸爬滚打刨土坷垃挣得这点钱可是不容易啊,你妈一次性让你们还六百块,别说是你家那个条件,就是换成我家,翻个顶朝天想要一次性凑出来也难。 王佩在家里的时候最小,别说她姐姐就是我们这些当姐夫的都是宠着她的,你看看她到了你家,过的这是啥日子? 穷啊苦啊的,她有没有嫌弃过你?是不是都跟你熬过去了?你看看她这几年瘦的,也就是有那副身板子在那撑着,要不然早就倒下了。 你孝顺没有错,可是再孝顺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老婆孩子不是?以前你家那些糟心的事咱们就不说了,反正也过去了。 可是这一次,你真的不能再把这债自己揽下,否则以王佩那个脾气,不跟你打掉脑袋也得把自己的身子弄出个好歹来,到时候你这家不是家的,你那俩孩子你妈能管不? 既然来了,就安生地在我这待几天吧,好好寻思寻思,想一想以后的日子可咋过。” “我知道五姐夫,这大晚上的给你和我五姐添麻烦了。”知道于寿贵没把自己当外人说的也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可是话里话外的指责却也让谭守林抬不起头来。 “外道啥,到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行了,也别在这蹲着了,进屋睡觉吧,有啥事,明天早上再说。” “王芳,你和她老姨睡北炕,给我和守林在南炕多铺两床被子对付一晚上,明天早点把炕烧上。” “能行吗?那炕冰凉冰凉的,再把人睡坏了可咋整,要不我还是抱点柴火烧烧吧。” 于寿贵家是南北两铺炕,南边的炕原本是老于太太睡的,入了冬以后老于太太被他大儿子接到哈尔滨去住了,家里没有那么多人,南炕也就一直没有烧火,现在王佩夫妻来了,北炕睡不下这么多人。 “不用了五姐,我对付一晚上就行了,你让王佩在北炕挤一挤,她身子受不了凉,五姐夫你也去北炕睡吧。” 谭守林连忙推拒,这大晚上的抱回来的柴火都是挂了雪的,想要把炕烧热可得会儿功夫呢,自己夫妻俩这么晚过来已经很是麻烦人家了,怎么好意思再折腾人。 “算了,就多铺两床被子吧,再给我俩灌两个滴流瓶子热水。”于寿贵大手一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一顿忙活,几个人终于躺下,关了灯,屋里黑漆漆的,一片静默。没多久,王芳夫妻俩就发出了熟睡的鼾声。 在雪珂子里跋涉了几个小时,两条腿又酸又累,可是无论睡在北炕的王佩还是南炕的谭守林谁也睡不着,眼瞅着天就快亮了,也不知道家里的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这一晚上,对于谭守林夫妻俩,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天刚透亮,王芳就起来抱柴火点炉子、烧炕去了,王佩紧跟着也要起来被王芳一手给按了回去:“起那么早干啥,再睡会儿吧,在这吃完早饭再往回走吧。” “不了,我想早点回去,家里的孩子我不放心。”王佩伸手扯过自己的棉袄披在身上,就打算起床。 “老姨,你啥时候来的?” “老姨,你长得真好看!” 突然一道少女特有的清脆声音从旁边传来,王佩回头一看原来是王芳家的老大于娇。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长荣四队老张家有七朵金花,与王佩的高挑纤细不同,王芳则长得圆润矮小,而她的女儿于娇并没有继承她妈妈的白皙圆润,反而长得跟她爸一个样,瘦瘦高高一身皮肤也黝黑粗糙。 “娇娇长得也好看,老姨昨晚上来的,那时候你睡着了。”王佩伸手在于娇滚了一晚上跟鸡窝差不多的头发上抚了抚,语气难得的轻柔,于娇比谭笑大五岁,已经是一个模样周正的小姑娘了。 正文 第21章义愤填膺于寿贵 梳洗过后,王佩在得到谭守林待在这里,她什么时候通知他回家他再回去的保证之后,早饭都没吃就匆忙往回赶了。 留下谭守林一个人心里急的跟猫抓一样,又是担心家中的一双小儿女又是惦记已经两顿饭没有吃又一直没休息好的媳妇,在焦虑和内疚双重压力下,谭守林简直度日如年。 临走的时候,王芳给王佩往大衣兜里放了几个冻豆包,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大雪在终于早上停了,于寿贵套上牛车,王佩坐在车板上,车轮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们都走出长荣四队好远了,屯子上空才飘起一缕缕袅袅的炊烟。 “五姐夫,这有冻豆包,你吃不吃?”自己想要早点回去,连带着于寿贵都没有吃上早饭,王佩觉得心里挺内疚的。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背过风啃,可别灌一肚子风,你胃不好。” 于寿贵当年娶王芳的时候,王佩可没给他找事,甚至在他们都有了于娇的时候还带着一群堂兄弟到他家帮王芳跟他母亲打架,可就是这样,于寿贵也还是照样心疼王佩这个小姨子。 没办法,谁让他老丈人对他那么好呢,丈人丈母娘最心疼的小女儿,自己媳妇最疼的妹妹,于寿贵也就跟着习惯成了自然。 黄米粘豆包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里冻得邦邦硬,王佩勉强啃了一个,肚子里不那么空身子不抖个不停也就不吃了,抹了抹嘴角的渣子,扬声说道:“五姐夫,我五姐跟你说了没有我的打算?” “说了,你想的对,这钱咱们不能认下。他谭守木比谁都有钱,凭啥让你们还呢? 不过我觉得咱们不用去县城,我一会儿把你送到家,就去供销社找一趟谭守木跟他说道说道,他要是想要儿子和工作那就麻溜地把钱还了。 在你们屯子扬五耀六的真以为自己就是天王老子啦?惹急眼了咱家怕他啥呀?就是不找孙县长,把我惹急了,带上王伟、王杰他们,把他兄弟俩逮着揍一顿,看他还敢这么欺负人不了! 还有那个老谭太太,越老越不是东西,那么大岁数了,还学人家偏心眼子,以为谁是任她欺负的小媳妇呢呀?我看她当年的裹脚布撤下来的太早了,就应该再让她裹上个十年八年的。 她老谭太太也就是欺负你没有了爹妈,要是咱爹还在,你看他们敢不敢这么干? 要我说当年就不该让你嫁过去,可是咱爹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呀,就说谭守林是个好小伙。谭守林人是不错,可是他这一家子人都不是东西啊。 你说你当年要是跟大姐去了北京,现在至于过的这么辛苦不?” 于寿贵越说越气愤,大嗓门恨不得能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不可。 他没跟王芳结婚之前,因为自己早早就没有了爹,作为屯长的王青山对他们家的几个兄弟格外照顾,不仅教会了他打猎、酿蜂蜜的本事,还在他大哥最艰难的时候出钱让他去上学,最后还把能干的闺女王芳嫁给了自己。 这样的恩情于寿贵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王佩被欺负了他才这么生气。 之前王佩被老谭家人欺负,他这个当姐夫的虽然着急,可王佩不说啥呀,他是干着急没办法,这次王佩不干了,那他可得好好的管一管这事儿不可。 “谭守木肯定一大早就带上老谭太太去队里告状了,告完了还能往下撤不?要是谭守木死活也不肯认这笔账,这钱没准还得我家还。” “你就放心吧,咱还巴不得她去告呢,只有她去告了,这债务才能必须还不可,要不然谭守木现在把事情压下去了,过两年再找你们还,那时候孙县长还是不是县长都说不一定呢。” “嗯,我听五姐夫的。” 不管怎么说,王佩也是一个女人,在儿女和谭守木面前的强势是被逼无奈之下的抗争,而现在有比她更厉害的人给她撑腰,整个人的心都踏实了不少。 四条腿的牲畜怎么也比两条腿的人走的快,特别是于寿贵家的这头牛还是一头七八岁身强体壮脚力强健的母牛,昨晚上谭守林夫妻俩走了四个小时的路程,母牛两个小时多一点就走完了。 从牛车上跳下来,王佩顾不得已经快冻得麻木的双腿,踉跄着就往大门口跑去,冰凉的手指头颤巍巍不听使唤,王佩连着插了两次才把钥匙插进院门的铁锁上,守在院子里的大青和大黄听见响动一顿乱叫,待看清是女主人回来之后又围着她上下乱窜。 狗叫的这么大声,王佩根本就听不到屋里的两个孩子是不是说话了,气的她狠狠地在两条狗的身上踹了两脚,然后手忙脚乱地去开屋门上的铁锁。 越往屋里走,心里越没底,王佩几乎是跑着进的里屋,待看到炕头上两个并排躺在被窝里睡的不知天日的小儿女的时候,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了,担忧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了地。 “妈,你回来啦?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呢?路上冷不?快点上炕,我被窝里可热乎了。”谭笑在外面传来狗叫的时候就醒过来了,毕竟大人不在家,这一晚上她都不敢实睡,听见外面开锁的声音,她就知道是自己妈妈回来了,怕她担心,也就没有立刻大声喊叫。 “嗯。”王佩上前两步,把双手插在谭笑的褥子下面,捂了捂手,转头看向还在睡觉的小儿子:“小叙晚上害怕没?哭没哭?” “没哭,可乖着呢!就是鸡蛋吃的有点多了,撑得睡不踏实,前半夜翻来覆去的。”谭笑趴在被子里嘴角微扬,酣睡中的谭叙像极了白衣小天使,甜美又可爱。 “吃多了?他吃了几个?” “五、五个。”谭笑笑的有点艰难,五个鸡蛋,对于一个还不足五岁的孩子来说,不是有点多,而是太多了。她本来是让谭叙吃三个就行了的,谁能想到她去一趟厕所的功夫,谭叙就偷吃了一个,然后睡觉的时候又在被窝里偷偷地吃了一个,要不是她发现把剩下的哪一个给没收了,谭叙绝对能把六个鸡蛋都报销了。 “唉,一次性吃那么多,不肚子疼才怪呢!”王佩没有责怪女儿监督不力,倒是心里觉得涩涩的,要不是平时舍不得给孩子吃,小儿子也不能一次性吃这么多,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家里穷父母没本事闹得。 正文 第22章这狗太厉害了 “妈,是不是来人了?咋大黄和大青这么叫唤呢?” “啊?哎呦,你五姨夫来了,我只顾着进屋看你俩,把人给忘记了!你赶紧缩回去再躺会儿,我去接你五姨夫进来。”王佩转身就往门外跑,自家那两条大狗,全屯子都出名,可别真把五姐夫给咬着! “唉呀妈呀王佩,你家这两条狗也太厉害了,都能把人给吃了!你快点给我看着点!去!去!滚一边去!” 于寿贵一边用赶牛车的鞭子挥舞着驱赶大青和大黄,一边冲王佩大声嚷嚷。他军绿色棉大衣的一角已经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棉花,始作俑者正是一嘴白绒绒的大黄。 “大黄、大青,一边去,别咬了!” 自家狗太厉害了,发起疯来着实吓人,王佩也不敢托大,从旁边柳条堆里抽出一根又细又软的柳条照着两条狗的身上刷刷两下子。 正叫嚣着向前冲锋的俩狗突然身后受袭,猛然转身奔着王佩就扑过来,可待看清是它们女主人的时候,呲着白森森牙齿的大嘴,不情不愿地闭上了。 哼哼了几下,最后不甘心地退下,但是并没有退的太远,一直缀在于寿贵的身后跟随着,好像他是什么不安全的隐患。 “我的妈呀,你家这俩狗也太不是玩意儿了!你瞅瞅把我这大衣给扯的,都露棉花了!我这可是新衣服呀。这狗你从哪弄来的,咋这么厉害呢” 于寿贵连跑带颠地进了屋,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那叫个欢儿,坐在王佩家的炕沿上两条腿都直打颤,心里一个劲的犯嘀咕:这哪是狗呀,简直就是狼! “五姨夫,你往里边坐坐,炕上可热乎了!”王佩出去接于寿贵这功夫,谭笑已经穿好衣裤整整齐齐地坐在炕上了,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于寿贵,谭笑的心里带着浓浓的喜悦。 上辈子爸妈为了供她上高中出门打工,学校放假的日子里谭笑都会去五姨家待着,而五姨夫是除了五姨以外对她最好的长辈。 谭笑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自己高二升高三那年的夏天,去学校的那天大雨瓢泼,让唯一的一条不甚宽敞的土路变成了泥沼地,是五姨夫背着她几十斤的姓李带着她徒步走了二十几里路把她送上通往县城的客车上,然后又在一遍遍叮嘱她之后满身泥泞地跋涉回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五姨对自己好是亲情,五姨夫那如山一样的父爱谭笑一辈子都忘不了。 爸爸活着的时候常常念叨:“别人对你的好你不仅要记得还要想方设法的回报回去才行”,上一世自己没有能力报答五姨夫一家对自己的疼爱,这一世谭笑想回报这种得之不易的亲情,顺便让两家的关系更加牢固一些。 “是笑笑啊,你咋这么早就醒了呢?” “我听见我家狗叫了,五姨夫我家狗咬没咬到你?” “可别说了,这家伙儿,你妈前脚进了你家院子,我后脚把牛车栓好,刚走到你家院门口,你家那两大条狗就冲了出来,跟饿狼似的,奔着我左扑右冲,把我的大衣都给咬坏了。 幸亏你妈出来的及时,要不然我还不得让他俩给当成肉包子给吃了呀!吓得我呀,心这个突突,早年跟你姥爷去打狼,也没这么肝颤过呀!” 于寿贵是真的害怕了,也不管谭笑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竹筒倒豆子似的跟谭笑说了起来,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摩挲自己的胸口位置,脸上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五姐夫你脱鞋上炕,先喝口热水,我去做早饭,吃完饭你再走,还有你那衣服,我得给你缝几针。”好好的一件军大衣就被自己家的狗给扯坏了,王佩非常不好意思。 “行,我先喝口热水压压惊,王佩你别整啥麻烦的,就热点豆包就行,菜也不用做,切盘芥菜疙瘩,黏黏糊糊哏哏啾啾我就好这一口。” “行,我知道了,没啥麻烦的,你就等着吃饭吧。” 于寿贵脱下大棉鞋,盘腿坐在炕上,一搪瓷杯子的热水咕咚咕咚几口就下了肚,身上的凉气散的散没的没,精气神儿终于回过魂来。 谭叙不知道是被于寿贵的大嗓门给吵醒的还是被尿给憋醒的,从被窝里露出一个头,怯生生地瞅了几眼之后拽了拽谭笑的裤脚小声地说道:“姐,我想撒尿” “谭叙醒了呀?想撒尿就去撒呗,大小伙子了还害羞啥呀?”于寿贵乐呵呵地看着谭叙,一脸的慈爱。 “臊眉耷眼的干啥呢,咋还不认识你五姨夫了呀?这是你五姨夫,小叙快点问好。” 从厨房到里屋碗柜取厨具的王佩脸上带着笑可是望向小儿子的眼神是严厉的,人前要大大方方的,这是她对孩子们最基本的要求。 “五姨夫好!”家里不经常来客人,谭叙猛然见到于寿贵有些害羞,打过招呼过后小家伙不用任何人帮助独立穿好衣服下了炕,一步三蹦跳地向屋子外面跑去。 进屋这一会儿,于寿贵也把谭守林家里家外看了个大概。 小院虽然不大,却打扫的干干净净,连根柴火棍都没有。屋子虽然只有两间,炕上炕下也是干净利落。 再看看这俩孩子,五六岁正是大鼻涕一大把见到生人臊眉耷眼的时候,可是谭笑和谭叙身上的衣服虽然都已经洗的发白,可是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埋汰,俩孩子都跟个小大人似的,不认生不扭捏,王佩把孩子教的真是又懂事又有规矩。 俗话说院子是男人的脸,屋里是女人的面,男人再能干要是摊上一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那也是白搭,谭守林固然是个踏实肯干的汉子,可这家里的日子到底过成啥样女人的功劳那是第一位的,这个家能有今天,王佩是功不可没。 像王佩这样利索干练又会勤俭持家的女人,不说在整个西北岗子(其他地方的人对长安七队的别称)是第一的那也是排的上号的。 多好的媳妇、多好的孩子啊!于寿贵在心里默默地感叹道,真是不知道老谭太太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那么忍心可着劲地糟尽谭守林这一家呢! 正文 第23章谭笑的担忧 这里的冬天极冷,零下二三十度的室外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冰箱,也因此,家家户户入了冬都会包上几大盆黄米粘豆包冻起来当做整个冬天的主食。 家里倒是备有一些专门待客的白面,可是时间紧,王佩来不及做面条或者烙饼,在厨房转了两圈,最后烙了一盘子糖豆包、煮了一锅土豆汤,又切上一小碟芥菜疙瘩。 “你说说你王佩让我说你点啥好呢,我让你弄点简单的,你倒好,给我烙了一锅这玩意儿,这得用多少油啊?我又不是外人,你这人咋这么外道呢!” 于寿贵看着放在自己面前满满登登都冒尖的一盘子黄澄澄油汪汪洒满了白糖的油豆包,脸上露出了不认同的表情。 豆包家家户户都有,可这用油烙过又撒上白糖的油豆包可是个稀罕玩意,甜甜糯糯软软乎乎,只有在逢年过节或者待客的时候才能端上桌子,王佩这还是把自己当外人了啊! “我外道啥啦?就是没把五姐夫你当外人才给你做这个呢,要真是把你当客(当地读三声qie)这玩意儿我能拿的出手吗?现在谁家来客了不得烙个油饼炒个鸡蛋啥的?这不寻思都饿了吗,烙豆包快,省事。” “行了,我说不过你,笑笑、小叙,都别瞅了,快点吃饭吧,你把这豆包都放我跟前干啥玩意儿,孩子能够得着吗?来,小叙,往五姨夫这儿挪一挪,筷子长点,吃吧。” 于寿贵知道王佩好脸面,最听不得别人说她穷啥的,饭都做好了自己再说啥也没用,只好用筷子夹了两个豆包放进了谭叙的碗里,自己也闷头吃起来。 平时家里来客人,都是谭守林陪客,王佩和孩子很少上桌吃饭,今天谭守林不在,于寿贵又是实打实的亲戚,王佩也没想着要做两样饭,见两个孩子都盯着自己看也不动筷,很是欣慰他们的懂事:“吃吧,都开吃,吃完了该玩玩去。” 糖豆包、油汪汪飘着翠绿葱叶的土豆汤、咬上一口脆生生的芥菜疙瘩,不仅于寿贵吃的多,就连昨晚上吃了五个鸡蛋的谭叙都没少吃。 四口人都不说话,呼噜呼噜一阵吞咽声过后,碗里盘子里都见了底,砸了砸嘴巴,于寿贵打了一个满意的饱嗝。 “吃好了没五姐夫?这还有点汤呢,你都喝了吧。” “吃好了、吃好了,你没看见我吃了整整一盘子吗?好家伙,得有三十来个,今儿个一天都不用吃饭了。”于寿贵挥了挥手,连忙拒绝。 “那你再喝点热水呗?” 于寿贵穿好鞋、大衣,带上棉帽子:“行了,你别忙活了,我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去会一会儿你那个大伯子了,我倒是要看看,咱们就是不还这个钱他能把你们怎么着!” “五姐夫你尽量跟他好好说,能不动手就不动手,闹大了也不好。” 于寿贵脾气爆,点火就着,用农村的土话说就是属炮仗的。 刚跟王芳结婚那阵儿,两口子一吵架他就动手,把王芳打的够呛,每次都是王佩带着一群小兄弟跑到他家跟他对着干。 时间长了于寿贵再也不动王芳一个手指头,一是因为年纪大了知道疼媳妇了,二也是因为怕了王佩的不让人。 对家里人态度好,不意味着他性格就改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于寿贵出了家门始终还是那个扬眉瞪眼谁也惹不起的人物。 谭守木怎么说也是谭守林的大哥,真要是被于寿贵给揍的猪头狗脸的谭守林也挺尴尬的,至于于寿贵会不会吃亏的事情她完全不担心,睁眼睛一看,是个人就知道谭守木和于寿贵那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 “行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这事儿五姐夫保准给你办的妥妥的。你前边给我看狗去,你家那俩大狗,真邪乎!” “五姨夫你有时间再过来啊!” “五姨夫慢走!” “五姐夫你赶车的时候看着点路!” 眼瞧着于寿贵驾着牛车慢悠悠地消失在屯子头,王佩和孩子们小跑着进了屋,王佩捡桌子上的东西,谭笑在旁边看着搭把手:“妈,我五姨夫去找我大伯了?” “是,有你五姨夫出面,比我自己去找他好多了,你大伯那人好面儿,抹不开脸,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替咱家还钱。” 事情没有到最后一步,王佩这心里还是不踏实,可是现在这种状态已经是好的了,要不是闺女给出招,家里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呢。 “妈你别担心,我五姨夫那么厉害,我大伯肯定怕他。”谭叙在一旁一脸的坚信不疑,五姨夫在他心里,那就是李小刚那样的大英雄,出师未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李明家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当时电视台正在播放《江湖恩仇录》,谭叙看不懂李小刚与娇娇、向春花的缠绵爱情,倒是对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金顶神功”痴迷不已,没事的时候就跟小伙伴们比划比划,所以他才对谭笑说的屠龙刀倚天剑那么感兴趣。 “嗯,我不担心,你吃饱了就出去玩吧,记得别弄得一身雪衣服都湿了就行。” 对于小儿子的话王佩没有放在心上,习惯性地回应了一下而已,就是这样,已经让谭叙感到很高兴了,要知道平时老妈可不会说这样的话,就是说了那语气也是严厉的,一顿威胁恐吓弄得他都不敢放开了手脚去玩儿。 谭叙走了,王佩又把谭笑推回到炕上坐着,自己则在院子里忙忙活活地喂那些张嘴的牲畜。 看着王佩忙碌的身影谭笑心事重重,她可没有谭叙那样盲目的乐观,别人不清楚,她大伯谭守木那人她可是知道的,能高能低能屈能伸,有身份的时候端的好、没钱没地位的时候也舍得出脸皮,在谭守木心中,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钱和儿子更重要的了。 现在只能希望大伯父看在工作和儿子的份上有所顾忌认下这笔账,替爸妈还了这笔钱,否则等到明年供销社解体、大伯父失了工作没有收入之后,这笔债务他是死活也不会应下的。 正文 第24章摆事实讲道理 明年,1992年,昨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谭笑仔细回忆过,确定是在1992年的年底,整个拜泉县的供销社由国有化变成私人承包制。 她三叔谭守森和大伯谭守木同时下岗,由一名吃国家粮的职工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农民。也是在那个时候,大伯父被查出来私吞国家财产,而为了还钱,大伯父骗奶奶把三间大房子都卖了。 “笑笑、笑笑!” “啊?妈,我在呢!”陷在自己思绪里的谭笑猛然听见王佩的喊声,忙不迭的答应着。 “唉!”王佩叹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你在呢,你不在能去哪儿?还能飞天遁地不成?这孩子,也不知道想啥呢,我都叫了你几遍了,你就跟没听到似的。” 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谭笑扬起一张小脸笑眯眯地看着王佩:“妈你叫我啥事?我刚才想事情呢,走神儿来着。” “你还想事情,有啥可想的,小人不大,事儿还挺多!”王佩把身上扎的围裙解下来随手挂在墙上,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屁股坐在炕沿,连着喝了几口,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这天儿越来越冷了,你妈我昨晚上一点儿都没睡着,一会儿可得补补觉,你昨晚睡得咋样?要不也眯会儿得了?” 老妈竟然还能睡着?谭笑着实感到意外,要知道前一世以往每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王佩不是急的起了一嘴的大泡就是脾气暴躁的恨不得把家里的一切生物都打杀,不仅一日三餐散手不管,她和谭叙要是谁敢发出一点声音弄出一点事儿老妈都能骂死他们。 刚才让谭叙出去玩儿,现在又问自己需不需要睡个回笼觉,这可真是与上一世不一样了。难道说自己的重生改变了妈妈的性格?要不然老妈怎么会不着急呢? 见谭笑没有回应,王佩伸手在谭笑的额头摸了摸:“又想啥呢?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啊?是不是病了?这也不热呀。” “我、我这不想我五姨夫去找大伯了嘛,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能不能管点用。” “你这孩子,想东想西的干啥,咋能不管用呢?你五姨夫又不是吃白饭的,事情办不成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再说了,你大伯就是不看你五姨夫的面子看在他自己工作和未来孩子的份上也得让步,就是他不想让步,事情闹大了,你妈我也不会就这么蔫不声儿地咽下这口气的。 你奶奶家要是真敢跟我不讲理那我可不惯着他们,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也得打下去!” “唉,你说我跟你个小丫头说这些干啥,你可别瞎操心了,看你那蔫不楞噔的样儿,肯定是昨晚上没睡好,快点过来睡会儿。” 王佩把褥子重新铺好,脱掉棉衣,钻进被窝蒙头睡觉去了,留下谭笑一个人一脸的无奈。 不过无奈过后,谭笑竟也释然了,是呀,上辈子没有自己的提前告知和煽风点火,爸妈才被奶奶和大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爸被人抓着关起来了,不还钱就得冻坏了,妈妈走投无路之下被迫去抬了高利贷还债务。 这一世,爸爸躲起来了,妈妈心里也有了章程,还把强势的五姨夫给叫来了,无论从哪一点上来说,情况都要比上一世好很多,怪不得老妈都能踏实地睡着觉,自己还真是像妈妈说的一样,瞎操心。 想通了这一点,谭笑心中安定,手脚轻盈的给自己脱了外衣,慢慢钻进妈妈的被窝,小小的人儿和妈妈依偎在一起,暖暖的又岂止是身体,还有她那颗无比希望家人幸福的心。 “我们家王佩别看没有爹妈了,可是她兄弟姐妹多呀,想当年孙县长在我老丈人家的时候,那可是把王佩当亲妹子疼的,要是让他知道王佩现在跟你兄弟谭守林过的是这操蛋日子,指不定发多大火呢。 我老丈人那人是啥人你也该知道的八九不离十吧?人那是仗义又耿直,心眼也好的十里八乡找不出来那么一个。 要不是因为他坚持兑现当年跟你家老爷子说要嫁个闺女过来的承诺,要不然你以为就你们家穷成这样我们会让王佩过来受罪?就凭王佩那长相那性情,嫁到哪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被人当祖宗一样的供着呀? 嫁过来也就嫁过来了,可是你看看你们家是怎么待她的,笑笑才几个月你妈就把她给赶了出去,整个月子里都没见你们家一两肉一个鸡蛋,分家的时候说是还了900块钱的饥荒就啥都不用他们夫妻俩管了。 900块呀,谭守林一年到头在土里刨食,你知道那钱他们是咋还上的?从鸡屁股里往出攒钱,孩子可怜的一年到头连个鸡蛋味都闻不到,好不容易才把债务还完了,你们倒好,又给600,你们真当你兄弟他是捞钱的耙子啊?还是当王佩的娘家人是泥人捏的? 你们老谭家虽说现在有两个吃公粮的,这工作跟我这个泥腿子比是不错,可是在我那个在北京当官的大姐夫眼里真是啥也不算,随便动动手指头不说让你工作丢了吧也得让你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留不住。 你要是觉得县官不如现管,我大姐夫离得太远管不着你,那我就进城去找一趟孙县长,到时要看看有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你们不是想让谭守林还钱吗?这钱也不是不能还,你要是能把工作让出来给谭守林你回家种地去,我就啥也不说了。 大兄弟,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是个聪明人,哪个轻哪个重你自己掂量一下,做到心中有数,可别到最后说我们逼你。 而且人这一辈子啊,指不定会遇到啥事,谁能一辈子顺风顺水是不? 你就说你谭守木吧,要长相有长相要工作有工作要心眼有心眼,谁见到你不得夸一句这人亮堂,可是你没儿子啊,你媳妇一连生了四个丫头,没有儿子,你这一辈子混啥呢? 保不准你媳妇这一胎怀的就是个带把的,你把这钱替你妈还了,也算是为你儿子积德了是不?” 正文 第25章逼迫 于寿贵和谭守林在供销社大堂后面的屋子里待了快一个小时了,于寿贵大嘴吧吧,从强硬指责到摆事实讲道理,从谭守木的工作说到他媳妇张秀华肚子里的孩子,软硬兼施。 手上抽的是两块钱一盒的大庆烟,杯子里喝的是三块钱一袋的猴王茉莉花,烟雾缭绕茶香袅袅,于寿贵几乎是一支接着一支的抽、一碗茶接着一碗茶的喝,就好像这烟和茶跟他有仇似的,看的谭守木那叫个心疼,因为这东西都是他自己花钱买的。 不过他也只是心疼了一会儿,待听完于寿贵说完上面那些话之后,这三五块钱的东西在他眼里已经算不上什么了,600块钱能买多少盒烟多少袋茶? 谭守木无比后悔昨天鼓动自己妈让二弟还债的事情了。现在这事弄得,可咋整呢? 更糟的是今天一早还把自家老太太给带过来了,让她去队里告谭守林不孝让队里逼着他还债。 想到这儿,谭守木真恨不得立马就去大队部把老太太给拉回来,这状不能告了呀,不告还能想办法拖一拖,软磨硬泡也让谭守林把钱还了,或者他们三个兄弟平分,可要是告了,事情闹大了,自己想不还恐怕都不行了。 瞄了眼手表,老太太前脚走后脚于寿贵就过来了,这时间上一算,都一个多小时了,窦娥那样的状子也有人接,就别提他们家这送钱上门的好事了。谭守木是越想越郁闷,心里那叫个憋屈啊。 “大兄弟,你看你老哥我这嘴都说干了,你倒是给点反应啊,这钱你到底能不能还,啥时候还,也得给我个痛快话是不?我媳妇可还在家等着呢! 我来的时候她可是说了,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你们家还不想办法把钱还了,她就要上县城去找人告状了。到时候事儿闹大发了,你可别说你哥我没给你打招呼呀!” 半壶水都快让你喝没了,你还嘴干?谭守木心里那个气呀,恨不得把茶杯摔在于寿贵那张猪腰子脸上,可是嘴上却不得不说:“老于大哥,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虽然说我是有份工作,可是我家孩子也多呀,全家六张嘴吃饭还不算肚子里那个。你们人人都看得见我发工资,却看不到这钱花起来跟流水似的。 600块钱,让守林一个人还那是多了点,可是让我自己一次性都还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呀!这一家老小还等着我的钱买米买面呢。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老哥回去跟守林媳妇说说,这钱我帮她还一半,剩下的……” “买米买面?买啥米买啥面?谭叙和谭笑这几年吃过的白面次数用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你这个当大伯咋就那么狠心呢? 你家孩子是孩子,那俩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你家孩子是长了金胃还是银胃咋的,干啥那么娇贵,还非得吃白米白面? 你还债家里就没吃的了,那你媳妇是个摆设不成?人家王佩能带着孩子上地干活,你媳妇咋就干不了?咱农村人祖祖辈辈土坷垃里刨食,你家张秀华比谁高级咋的还不能下地了?” “不是、老于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 于寿贵一发火,急赤白脸呲牙咧嘴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虽说谭守木也是个三十好几的男人,但是这世上的人都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果换成一年以后没有了工作的谭守木,或许还能跟于寿贵叫叫真说道说道,可是现在的谭守木有工作,人有所顾忌之下胆子也想当然就没有那么大。 “你不是啥?啥不是呀?你今天就给我个痛快话吧,到底还是不还?要是不还,我明天就去找孙县长、找计生委的人来,要是还,给你三天时间。别再跟我说你困难不困难的话,谁家不困难?就是你谭守木不饿肚子才多少年?” 谭守木被于寿贵责问的是哑口无言,心里憋屈的像是要着了火、偏偏还不能说不,最后咬着牙硬着头皮向于寿贵保证:“行了老于大哥,你回去吧,这钱我就替守林还了,三天就三天,你就等消息吧。”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守木兄弟你是个敞亮人,来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跟我家你嫂子这么说的。你看这不是让我给说中了,这又是烟又是茶叶的,多讲究的人啊。” 手里的烟蒂扔到脚底下踩住,于寿贵又从烟盒里拔出来五颗烟,一根别在耳朵丫子上,四根放进了他的大衣兜。然后大踏步就向门外走去,小塔山一样的高大身板,哐当哐当整个供销社里面都有回音。 一包没开封的大庆烟被于寿贵一口气抽了五支,临走还拽了五根揣兜里,剩下的半盒烟孤零零地躺在炕上的桌子上,谭守木看着于寿贵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如果不算那些外人不知道的外捞,自己一个月工资一百二十七块,一年下来才一千五百二十四块,听上去挺多的,可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家花的也多呀,一年到头,能攒下二三百都算好的了。现在一次性要拿出六百块钱,光是想一想,谭守木就觉得肉疼。 想他谭守木活了三十来年,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啥时候轮到别人来算计他了呢? 虽然这件事的确是自己鼓动老太太让谭守林夫妻还债,可当时谭守森也是参与了的,而且他也并没有反对。不管咋想,谭守木都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认下这笔债,无论如何都得找个人替他分担一部分才行。 还有谭守林和王佩,自己真是小瞧他们了,竟然能想到用这么毒的招儿来逼迫自己,他们这是认定了自己会因为孩子和工作有所顾虑不敢不出钱吧? 谭守林那个死脑筋的傻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呢?还是王佩想的招儿?王佩脾气火爆一点就着,吵架是把好手,可是这么损的主意她想不出来,到底是谁给那对傻瓜夫妻出的招儿呢? 于寿贵?对了,没准就是于寿贵。别看于寿贵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其实骨子里精于算计,别的不说,就说他今天毫无顾忌把自己这顿损吧,嘴巴那个毒,真他妈的让人憋气。 正文 第26章拉人下水 一番心理分析过后,谭守木也明白这次的事情是躲不过去了。 且不说孙县长是不是真的把王佩当亲妹子对待,就是她那个在北京铁道部当官的大姐夫都不是他这个小小供销社社员惹得起的,怪就怪自己一直以来太想当然把王佩当暖柿子捏了,忘记了她是有靠山的。 虽然想明白了这件事,但是谭守林也从此在心里恨上了谭守林夫妻和于寿贵,之后几次给谭守林使绊子,完全不顾及他和谭守林是同父同母亲兄弟的骨肉亲情,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老谭太太是小脚,按理说像她这个年龄的人是不用裹脚的,可作为谭家童养媳的她被自己那个凶婆婆逼迫着硬是裹了三年,理由仅仅是因为婆婆觉得小脚好看而已。 那种痛入骨髓的疼到现在她都无法忘记,每次晃晃悠悠走在泥土路上,那种场景就清晰地仿佛发生在昨天,对婆婆的痛恨让她咬牙恨齿面目可憎。 一步三晃悠地从大队部回到自己儿子上班的供销社,老谭太太额头上都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珠,长安村供销社只有两间房子大小的门面,算上谭守木一共两个社员,刚才于寿贵来了,谭守木回后院待客,前头只有另外一个职员王在杭在柜台上守着,连一个买东西的顾客也没有。 看见老谭太太从外面进来,王在杭大声地打招呼:“大娘回来啦?事办完了?” “嗯呐,回来啦!在大队部待了一会儿。在杭啊,你老谭大哥呢?咋不见他人呢?” 虽然老谭太太只当了三个月的妇女扫盲班老师,但是在外人面前,老谭太太始终是要端着自己教师的架子的,为人说话那是再明理不过,未曾张嘴脸上先是笑意三分,与在王佩谭守林面前的胡搅蛮缠强势强硬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老谭大哥在后屋呢,之前您家来了个亲戚,刚走,我老谭大哥估计也快出来了,要不您到后屋去看看吧。” 老谭太太听王在杭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子,今天去队里告状的事情也就她和她大儿子知道,怎么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亲戚过来了呢会不会有啥事。 “亲戚?谁呀,在杭你认识不?” “妈,你进来吧。”还没等王在杭回答,谭守木的脑袋就从后屋伸了出来,嗓门也比平时高了不止一个音,明显是有情绪在里面。 “咋的了呀大儿子?”老谭太太后脚还没迈过门槛,话就急的出了口。 谭守木没回话,人也坐在炕上没有动,一脸的沉郁。 “守木,我问你话呢,你咋不说话呢?到底咋的了?在杭那孩子说咱家有亲戚过来了,谁呀?人呢?” 屁股往炕头移了移,老谭太太脸色不是很好看,老太太脾气大,这辈子最受不了儿女给她脸色看,问出的话没有回音,这不说的话就带上了气儿。 “我听见了妈,来的人是长荣四队的于寿贵,王佩她五姐夫。” “于大脑袋?他来找你干啥呀?是不是有啥事求你给办?要是能办你就看着帮一把,好歹他也是长荣四队的队长……” “人家不是来求我,是来要求我的!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进来了,上来劈头盖脸就把我给挤兑一顿,吐沫星子都快把我淹死了。” “要求你?他有啥资格过来要求你?还挤兑你,因为啥呀?” 老谭太太现在的脑子还没到后来糊涂的时候,只稍微一想就把事情想到了谭守林身上:“是不是老二家那个死玩意儿跑到他那告状去了?我跟你说,你别管他,他于大脑袋算哪颗葱啊,敢跑到咱家来指手画脚的,真是好大的脸啊……” 谭守木正心烦着呢,没耐性听他妈在这说这些没用的,有些不耐烦地打断老谭太太的话:“他说让我和老三凑够六百块钱把债还上,要不然就让我们俩丢了工作。” “啥?你和老三?凭啥呀?他于大脑袋凭啥管咱家的事啊。 这债务是咱家人欠的,谭守林是我儿子,我说让谁还就得谁还,跟他有啥关系啊? 他要是有本事替我们把债务还了,我服气,要不然他上我跟前充什么大瓣蒜。还什么让你和老三把工作丢了,他说的话好使啊?共产党的天下是他家的呀? 他走多久了,说没说去哪儿?守木你现在就带我去找他,我倒是要问一问他算个什么东西,敢来干涉我家的事情。 这天下还没有王法了是吧?一个小队长也能让国家正式的职工说不干就不干……” 事情涉及到自己最疼爱的两个儿子,老谭太太也不管是不是在外面、她老师的形象会不会坍塌的事情了,难听的话是张嘴就来,说话的时候两只小眼睛眯眯着,里面的阴风嗖嗖地往出冒。 要是眼神能隔空杀死人,于寿贵现在估计都倒地而亡了。 这次的事情与以往的不一样,钱是绝对省不下的,自己为了拉老三下水才跟妈这么说,要是真让老太太找到于寿贵对峙,露馅就糟了。谭守木见老谭太太要下炕,连忙制止:“妈、妈,你先别急,你听我说,事情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老谭太太梳着稀薄学生发的小脑袋一扬,横眉怒意:“啥简单不简单的?都被人拉屎拉到头上了,你还有啥说的?” “妈,你知道孙湖广不?”眼瞅着老太太这是真的要急眼了,谭守木也不敢再耽搁:“孙湖广是去年新上任的县长,他以前当知青的时候住在王佩家,颇受王青山的照顾,他也把王佩当亲妹子似的看待。 像我们这种供销社的小职员在咱们屯子是个人物,可是在人家大官眼里连个小手指头都算不上,我们的工作有没有还真就是人家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别的不说,就说咱们乡长吧,那么大的官,县长手里管着十几个呢。我和守森这种级别的,啥都不是。 再说了,守森今年下半年可刚转正,这正式职工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呢,本来他这个名额就是老二的,是咱们硬给换了,这要是真的查下来,十有八九还真会有问题。为了六百块钱跟他们闹,不值得啊!” 正文 第27章混蛋儿子 听谭守木这么一分析,老谭太太蔫了,嘴巴也闭上不再嚷嚷了,母子俩静默了半天,老谭太太终于开口:“那老大,你说咋整?就这么咽下这口气,替那俩玩意儿把钱还了不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一会儿再去一趟队里,找会计说一说,就说这状我不告了,让他们容我们凑凑钱,缓上个一年半载的再找机会让他俩还了?” 也就是自己的亲妈,谭守木心里鄙视但是嘴上不好说什么,你要去告状就去告,你要撤回来就撤回来,你以为大队是给你家开的呀!却完全不想这个主意还是他早上给他妈出的。 “不行,于寿贵临走时说了,就给我们三天的时间,三天过后他来队里问,要是咱们没还,他就到县里找人。” 老谭太太一口黄牙咬的咯吱吱响,几乎是从嗓子里蹦出来几个字:“这个杀千刀的于大脑袋!” 嘴里骂的是于寿贵,心里恨得则是王佩。想当初谭守林娶媳妇的时候,自己就万分看不上这个高傲的儿媳妇。 也不知道她比别人高级点啥,跟她说话总是爱答不理的不说,还经常用眼角看人。都说门缝里看人,能把人看扁了,这用眼角扫人,能把人气疯了。 本想拿出自己当婆婆的气势,给她讲一讲做儿媳妇的规矩给她挑挑刺,却没成想那王佩竟然是个手脚麻利干活利落的,不管是地里家中、接人待客、手工缝纫还是炒菜做饭自己和闺女外加另外两个儿媳在人家面前都成了拿不了大台儿、上不了台面的摆设。 人比人得气死人,偏偏那人还是自己最看不上最傻了吧唧儿子的媳妇。 以前二傻自己在家也就算了,成天的出去干活,也就是吃饭的时候才回来,眼不见心不烦。 在家的时候,自己心情不好的训他几句也不会还嘴,娶了媳妇之后竟然两个人成天地在眼前晃悠,还说不得骂不得,自己不生气才怪呢。 后来又生了个小的,整日里就是哭哭啼啼,晚上连个囫囵觉都让人睡不成。 现在有点事儿王佩就翻倒当时孩子小就把他们赶出去的事儿,是自己硬要赶他们吗?还不是老三媳妇也怀了孕,那个丫头整日里啼哭弄得老三媳妇休息不好,才不得不分家的。 错不在自己,她嘴巴那么不让人,每次吵架恨不得都把房盖掀了自己还不是从来没跟她计较过什么。 王佩也就算了,怎么说也是外人,老二咋就这么都是白眼狼呢,爹妈养了他一回儿,竟然为了六百块钱找人威胁自己兄弟,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自己上辈子肯定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个这么不懂事的东西,这是儿子吗?这不是儿子,这是狼啊! 老谭太太是越想越生气,恨不得现在就把谭守林叫到跟前,一顿鞋底子猛抽,自己怎么就养了这么一匹狠心的狼呢! 听见外面王在杭招呼顾客的声音,谭守林站起来拍打拍打自己身上不存在的褶皱:“妈,你就在炕上歇着吧,我得出去上班。等我下班了咱娘俩再好好合计合计这钱怎么弄吧。” “行,你去忙吧,妈就在这儿等你。” 一整天,供销社才来了两个顾客,一个买走了一小贯白棉线、另外一个提了一小块面碱回去,两样东西总共还不到一块钱。 这样惨淡的生意,要是换成后世的商店,早就关门歇业了,营业员也得愁的牙花子疼。可是换成现在的供销社,谭守木一点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下午三点,他就早早地关了供销社的大门,骑着自行车载着老谭太太往家赶了。 谭守木刚结婚就分出去单过,家在离谭守林家不远的前街,房子跟谭守林家相比好的那可不是一点半点,也是三间房子,只不过没有他妈家那么大的院子而已。 两个人吃了张秀华做的饭,就一起回了老谭太太的家。谭守森上班的供销社在长林村,离家比较远,母子俩进屋的时候谭守森一家和谭守芝、谭守华正在谭守森的屋子里刚开始吃饭。 “妈、大哥,你俩吃过了没有?没吃就再吃点吧,饭我做的多,锅里都留着呢!”谭守芝放下手中的碗筷从凳子上站起来,准备去厨房给两个人添饭,郭欢人虽然没有起身,倒也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只有谭守森和谭守华俩人埋头吃着,没有任何表示。 “不用了,我在你大哥家吃过了,你们自己吃吧。守森你快点吃,吃完过来有事跟你商量。” “嗯,知道了。”谭守森答应一声,继续慢条斯理地伸筷子夹菜,他的性子一直都是不紧不慢胸有成竹,火烧到屁股也不会急的。 老谭太太有烟瘾,白天在供销社舍不得抽儿子的大庆烟,现在回到家了第一件事就是把烟袋锅子给装满点上火,靠在炕头的枕头上一口一口的吞云吐雾,老谭太太的脸色始终是晴不起来。 谭守木背靠着被橱坐着,抬头看着棚顶上糊的报纸,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在看上面的内容,昏黄的光晕照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远离灯泡的地方是一片片暗影。 谭守森站吃完饭站在西屋门口眼睛在自家老妈和大哥的脸上一扫而过,心思急转,肯定是发生啥大事了,要不然这俩人不会这幅表情。就是不知道这事儿跟自己有没有关系,想到这里谭守森心底的戒备立刻升了几个等级。 “妈、大哥,我吃完了,不是说有事找我商量吗?啥事呀?” 一烟袋锅子旱烟抽完,老谭太太的精气神儿升了不少,黑黄交错的黄铜烟嘴在黄土和马粪合制而成的火盆边沿使劲地敲了敲:“啥事?还不是你老舅死的时候欠队里那药钱的事情……” 老谭太太连吵带骂把谭守林如何去找于寿贵告状、于寿贵又如何去威胁谭守木的事情说完,重新给自己添了一锅子旱烟,为了点烟,火盆中的灰烬被她上下翻腾的四处乱串,屋里一阵阵儿呛鼻子的灰儿味。 正文 第28章兄弟拆招 “守森,你说说你的想法吧,你觉得这事儿该咋办?” 眼见三弟的眼珠子乱转,谭守木心里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自己这个弟弟,跟老二可不是一样的人,那绝对是人精中的人精,整个长荣乡,谁提起谭守森不得不说一句是个精明人。想让他出血,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如此,谭守木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谭守森规规矩矩地坐在木板凳上,脸上露出了十分为难的表情。 “妈,这事儿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六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我和我大哥俩平分也要一人三百块钱呢!我才上班多长时间,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又不像我大哥家还有点地能维持过日子,我一个人养这么些人吃饭,哪有什么余钱啊 你看咱们是不是再去找我二哥商量商量,这钱虽然是我老舅欠下的,可是咱家现在户主是我二哥的名字,他没条件全还,还一半儿也行啊,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 “找他商量啥?那就是一个白眼狼,我养了他二十几年,倒不如他老婆孩子大姨子来的亲近了!跟他商量,除了送上门让王佩那个不是人的玩意儿给骂一顿啥用也没有。 我看这次的事情就这样吧,回来的路上我也寻思了,没有别的招儿,这次你和你哥就委屈一下,一人出一半,三百块钱虽然不少,但是紧一紧也还是能拿得出来的不是? 万一于大脑袋那个混不吝真的去县里找人把你的工作给弄没了,你除了回家种地还能有啥出路,到时候哪个多哪个少啊?” “妈,不是我不还,我是真的拿不出这三百块啊!前几天郭欢他二哥结婚,她妈借了一百块钱过去,现在我俩手里的钱全凑一块二百块钱顶天了。” “那咋整?我这手里虽然说还有点钱,可那是留着来年开春你老妹结婚时用的,要不老大你看看能不能多凑出来一百,就算是你借给守森了,等他发了工资再还你。”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谭守木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虽然能跟老太太说的上话,但那是在没有守森和守华的前提下,只要事情涉及到自己这对最小的儿女,老谭太太就会偏心。 不过有二百是二百,总比没有的强。今天这事儿已经达到了自己预期的目的,那就顺坡下驴吧。 至于老太太说的那个谭守森发工资再还自己的话,连老太太自己都不信,他又怎么会信呢? 想到这,谭守木咬了咬下唇脸上做出一副纠结的神色,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我听妈的,我回去凑凑,家里估计凑不出来这些,孩子多,用的也多,又赶上谭圆他妈这胎怀的不稳当,前阵子可没少花钱。 不过没事,我去找谭圆她大姨借点,凑够四百块钱应该问题不大,背点债就背点债,反正守森发了工资不就得还人家嘛。” 听谭守木这么说,老谭太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对,你去跟范兆海借一借,就说我说了,等你三弟下个月发工资立马就还他。 咱们全屯子,除了你们俩,也就范老爷子那几个孩子家里还能有点现钱了。守森你以后要跟老范家的兄弟多走动走动,这啥人能交值得交你得做到心里有数才行。” “放心吧妈,你说的我都懂,我跟范兆河关系一直挺好的。” “那妈天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守森晚上把钱凑一凑,两百块钱也不算多,要是不够去兆河那里倒一下,这两天就把钱凑够了,早还给人家队里早完事,免得夜长梦多再把工作丢了。” 老太太人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来大儿子话里对小儿子的不满,可是她除了在心里叹气的份什么都不能说。 都是当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一个她不是从心眼里疼,可是老三从小身体就不好,长这么大不容易,自己总是想着多偏爱他一些,所以面对大儿子远去的脚步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懂似的说了一句:“行,那你回吧。天黑,走路看着点。” “妈,那我也回屋了啊!” “回吧、回吧,把钱凑够了,明天去给你大哥送去,他家孩子多,也怪不容易的。” “好啦!” 谭守木兄弟前后脚离开,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的谭守芝才手指通红地把头伸了进来:“妈,你还吃点不?锅里还剩了些饭。” “不吃了,哪来那么大的胃,一天天就知道吃吃吃,少吃一顿咋地?都是饿死鬼投的胎啊!” “这老太太,跟我喊啥呀?谁惹你了,吃枪药了呀?”晚上又是做饭又是收拾厨房的连院子里那堆牲畜都是她管的,好心好意过来问她吃不吃,好话没捞着一句,到落了一堆埋怨,谭守芝的心里气的不行。 “你说谁吃枪药了呢?我哪跟你喊了,这家里一堆人,我咋就跟你喊了?我就是跟你喊又能怎么地?你不是我下的呀?我还不能说一句了?” “家里都有谁呀?我三哥一家关着门呢,小华出去了,你跟前喘气的就我一个,不是说我说谁呢呀?再说了,我是惹着你了还是咋的,你就跟我喊呀?我是回家待几天,可我也没白吃饭啊,这一天天的活,哪个不是我干的!” 谭守芝气的哭了起来,用力扯下身上的围裙摔在地上,转身向门外跑去,没一会儿大门处就传来哐当一声,显然人走了。 “走走走,都走,一个个都不省心!要出门子的大姑娘一点也不会知道避嫌,天天就知道出去串门子,这是哪家的规矩。 结了婚的更是不知道让人省心,好好的日子不过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完事了回家来躲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天天赖在我这吃闲饭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是开善堂的啊? 还有那个死小子,结了婚翅膀就硬气了是吧?还敢找人威胁他兄弟了,真是越活越不是玩意儿!我上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下这么一堆死东西,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一个个都掐死了,省的到现在让人气我……” 正文 第29章追债的人上门了 老谭太太在西屋扯着脖子连喊带骂,东屋的谭守森稳坐炕头,看着儿子谭何把一块块圆溜溜花花绿绿的糖球从这片纸上挪到那块纸上,玩的不亦乐乎。 郭欢盘腿坐在丈夫和儿子旁边,手中摆弄着毛衣针,忍不住抬头说道:“守森,妈这是咋的了?又骂啥呢?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看啥看,织你的毛衣,她愿意骂就骂呗,又不是骂你,就当没听见。二哥这次摆了咱们一道,她不生气才怪呢!不过她也就是在家里耍耍威风,有本事去找王佩呀,一天天就窝里横,以为谁都怕她似的。” “那钱你啥时候给大哥送去?早点送去吧,万一真要把你工作给整没了可咋整!” 与张秀华的狭隘不讲理、王佩的强势不同,郭欢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很多时候都没有自己的主见,又因为当初一门心思嫁给谭守森最后终于得偿所愿,所以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听谭守森的。 “儿子,吃吧,你爸我能挣。”谭守森伸手摸了摸儿子谭何胖嘟嘟小脸转头看向郭欢,脸上露出了一副不认同的表情:“着啥急,我都说要回来凑一凑的,那么着急就给送过去,好像咱们多有钱似的,你这段时间出门注意着点,别让人觉得咱家有钱,我大哥临走的时候还讽刺我呢。” 停了停,谭守森又继续说:“你说二哥这次是咋回事?怎么就想起来找人了呢?谁能想到他还有这一出,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能是咋回事,被逼的急了呗!我听人说,之前为了还那九百块钱的饥荒,二嫂在她娘家屯子抬得高利贷,一分利,一两年下来利息都比本钱多,好不容易还完了你们又让人家还,换成谁也得逼的想招了呀。” “不让他还咱就得还,这次要不是我跟妈苦穷,还得多出一百,有那钱你干点啥不好,过年的时候咱多给你家买点东西,回娘家你说话也硬气不是!” 听谭守森这么一说,郭欢不说话了,这年头谁家过日子都不容易,虽然自己娘家条件好根本就不差自己这点钱,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自己大方了,娘在哥哥嫂嫂面前也有面子不是。 虽然当初是自己死乞白赖非要嫁给谭何他爸的,可嫁过来以后丈夫对自己好,家里的婆婆、小姑子、嫂子谁不是捧着、敬着自己?除了有自己娘家人的作用,丈夫在这个家里有地位也是有关系的。 反过来,就因为谭守林不受家里人待见,大家也都因此不喜欢王佩,觉得她太强势太不让人,处处给他们夫妻俩添麻烦,殊不知当初王佩爸妈还活着的时候,她们那些人哪个不是把人家也当个祖宗似的供着。 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不说,郭欢其实也承认王佩是个好样的。 不仅人长得好看、有骨气、干活也利落。别的不说,就说这个织毛衣吧,自己手中的毛线是谭守森从供销社里拿的质量最好的毛线,红是红绿是绿,一贯一贯,整个屯子也没有人用的起,可是自己怎么都织不好,反反复复多少天了连个手套都没织出来。 而王佩呢,除了她结婚时从娘家穿来的那件新毛衣,自己从来没见过她用新的毛线,总是一次次把穿旧了的毛衣拆了,一团团缠好了,再给孩子和大人重新织,以至于谭笑和谭叙身上的毛衣毛裤线虽然是旧的,但样式新颖又别致。 可这女人再能干再有本事又能怎么样呢?在家靠爹娘出门靠丈夫,这爹娘靠不上丈夫也没本事,还不是憋憋屈屈地在苦日子里熬着。只凭这一点,自己就比王佩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且不说老谭太太在家指桑骂槐地吼的嗓子都冒烟了,却连一个给她倒杯水的人都找不着气的鼻子都快歪了,单说谭笑和王佩母女三人盘腿坐在炕上聊着下午发生的事情。 “妈,那些人今天没找着我爸,明天会不会再来呀?”谭叙嘟着小嘴,一脸忧虑。 谭笑摆弄着一张电影画报,央求妈妈教她认字:“来就来呗,来了咱们还跟今天一样的说法,他们愿意在外边站着就接着站,跟我们有啥关系。妈,这个人长得好看,叫啥名?” “她叫张瑜,这个电影叫《庐山恋》。 你姐说得对,明天大队的人要是还来,你俩就跟今天一样,说我病倒了,起不来,没法给他们看狗。 他们要是硬闯,就让他们闯吧,咬坏了咱不管。或者干脆你们俩就别出屋了,谁爱来谁来,就让大青和大黄去招待他们得了,反正牲口又不是人,说啥他们也听不懂,更不会给咱们传话。” 王佩手中是给谭叙织的新毛裤,已经只剩半条裤腿了,说话的时候手里的速度丝毫不减,起挑钩插动作无比娴熟。 上午老谭太太前脚去队里告了谭守林一状,下午队里的两个治安员和七队的屯长就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见谭守林,来要钱的。 还不起就打算像上一世一样把谭守林抓住关起来逼着王佩还钱,却不成想因为有了重生的谭笑,王佩早有准备,早早地就把谭守林给送走了,自己又在屋里装病不出去,打发谭笑瘸着一条腿去见人。 而谭笑到了外面,任凭两条狗玩命儿似的叫唤就是不给人带路,人吆喝够叫唤,招来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谭笑也趁机说了他爸妈昨晚上被奶奶逼着还债的事情,以至于现在他爸出去借钱还没有回来,他妈病得躺在炕上起不来,她和弟弟没人管。 都是一个屯子里住着的人,不说祖祖辈辈早就认识吧好歹也是住了几十年的乡邻,谁家是怎么个情况,谁是啥人,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围观的众人听完谭笑脆生生地把事情的经过讲完,脸上都露出了一副同情又气愤的神色,就连带着治安员来找谭守林的屯长范兆海脸上也几经变换。这老谭家一家子人咋能这么办事呢,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谭守林和王佩这对小夫妻虽然成家的时间不长,可都是勤劳本分踏实肯干的老实人,尤其是谭守林,小伙子心眼好实诚,对谁都是热心热肺的,可好人没好命,偏偏摊上了孙秀芬这么一个偏心眼子的妈和一窝子没心没肺好赖不知的兄弟姐妹。 正文 第30章头发长见识短 虽然大家早都知道谭守林不受家里人待见,可是谁也想不到老谭太太和她俩儿子竟然能把人逼到这份上。 之前老谭太太逼着谭守林让出工作名额的时候大家非常之诧异,别看只是乡里的一个供销社职员,可那是实打实的吃国家粮啊,当时这件事在屯子里被传的沸沸扬扬的,很是被人议论了一段时间。 后来到谭守林和媳妇带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背着九百块钱的饥荒被赶到一个四处漏风的破屋子的时候,屯子里的人对孙秀芬和她那几个儿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从前的孙老师、现在的谭守木、谭守森,大家在见到他们的时候表面上还是和从前一样恭维有加,可背地里却是没少讲究。 而这一次,再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之后,大家已经见惯不惯习以为常了,除了纷纷摇头表示爱莫能助之外则是对老谭太太毫不掩饰的嘲笑和对谭守林一家无比的同情。 两个治安员在外面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王佩出来。 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着的人,谭守林之前当过一段时间的电影放映员,跟他们的关系都还不错,而且本来对于这件事他们就有些抵触,现在被王佩晾在外面挨冻,还受着人的指指点点,俩人终于坚持不住起身回去跟会计复命了。 讨债的人走了,围观的人也纷纷散去,但是关于谭守林夫妻再次被孙秀芬逼着还债的消息却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长安七屯。 至于别人怎么说,王佩一点也不关心,她现在只盼着三天时间一到谭守木能像答应于寿贵一样按时把钱还了,自己好让谭守林回家来。 嫁到老谭家,王佩跟他们吵了太多次,每次都是气的差点丢了半条命,这一次,不用吵架,就能把事情办好,王佩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舒坦。 张秀华挺着一个大肚子,手中拿着一个扫炕的笤埽,东拍一下西打一下的,眼睛瞪着谭圆骂骂咧咧。一直坐在炕上不说话的谭守木终于忍不住说话了:“你这又咋的了摔摔打打的,骂孩子干啥呀,老三她惹着你了咋的?有话你就说,跟孩子撒气有劲吗?” “我说,我说管用吗?你都把话说出去了,还让我说什么?这债务又不是咱们欠的,干啥要我们还啊?” “那你说说,不还能怎么办?你是不要肚子里的孩子了?还是我不要工作了?” “那于大脑袋说啥你就信啥呀?他咋就那么大的本事呢?谭守林要是有这本事还能藏着掖着的,他要是有这本事还能借高利贷还债?我还就不信了,肚子是我自己的肚子,孩子也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想生就生,谁管的着?我看你就是心疼你弟弟,他媳妇怎么骂我的你不知道啊?你还替他们还钱!呜呜呜呜……”说道后面,张秀华把笤埽疙瘩往地上一撇,坐在炕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谭守木今天心情实在是不怎么好,上午被于寿贵指着脑袋骂了那么长时间,跟老太太和老三那绞尽脑汁才弄出来二百块钱,回到家不仅不能消停的待会儿,反而要听着张秀华的指桑骂槐、哭哭唧唧。 “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能干点啥?什么都不懂得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你看看这家里让你弄得,孩子穿的脏了吧唧、屋子也埋了巴汰,饭做得跟猪食一样,你还能干点啥?” 张秀华可不是王佩,她最擅长的是阴沉着脸色生闷气、指桑骂槐训孩子,一旦你真要跟她较上劲说道起来,她除了哭鼻子,啥本事也没有了。 谭守木平时脾气很好,可以说是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人中脾气最好的,很多时候对张秀华的胡搅蛮缠也都纵容忍让。但他要是真急了,张秀华还是会害怕的。 被谭守木一顿骂,张秀华老实了,呜呜的大哭改为小声的抽泣,倒是谭守木的训斥让在炕上玩耍的四个孩子吓呆了,纷纷抱在一起像受了惊吓的小鹿茫然而恐怖。 谭守木瞅了瞅几个孩子,再看看张秀华那因为怀孕而变得臃肿粗壮的身体,发出了一声带着无奈的叹息,像几个孩子招招手,把最小的谭阳抱在怀中,耐心地安慰起来。 张秀华看着眼前的丈夫和孩子,也慢慢地停止了哭泣,只是阴沉的脸色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好转。谭守木说的话就像是钉子一样牢牢地扎在了她的心上,怎么也忘不了。 因为谭守木第二天去大队说明了情况,所以队里没有派人再去谭守林家要债,收到讯号的王佩连着三天和孩子在家里做活计,完全不知道屯子里已经把他们家的事情传的变了样。 什么谭守林已经被队里给抓起来送到了派出所、什么王佩已经病得人事不知,什么晚上都能听到谭笑和谭叙两个孩子的哭声,直到平时跟她关系比较好的李娟妈妈上门探望,她才知道外面已经传成了这种样子。 “四姨,你放心吧,我没事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这种事儿我们家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要是换成以前,我就是不被他们气死也得病个好歹的,可是这一次我是想明白了,生气有啥用啊,我还不如省省力气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呢。” 王佩二叔后来娶的媳妇是李娟妈妈的堂姐,所以她得叫李娟妈一声四姨。竟管两人年纪相差无几,但在农村这样的事情很常见,所以谁也不觉得别扭。 李娟妈人长得瘦瘦小小,说起话来软软的声音中还带着拐弯:“可不是咋的儿,王佩你能这么想那就对了,你说咱们这人活一辈子啊,谁知道能遇上啥事呢,可不能想不开啊。 别的不看,你就看你家这俩孩子,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孩子丢给谁呀?不是我说你家谭守林不好,而是这男人啊,真没一个能靠得住的,到时候你说谭笑和谭叙得多可怜。” “谢谢你四姨,我在屯子里住了好几年了,也就四姨你拿我当个亲人看待,今天你能过来,我这心里可热乎了。” “哎,说那些就外道了,咱们这不是亲戚吗,夜儿个一听说你家这事儿,可把我愁坏了,这不今天寻思过来看看你,知道你没事也就放心了。以后有啥事但凡是我家李娟他爸能办到的你就说话,别跟我见外。” 正文 第31章齐家团聚 送走李娟他妈,王佩开始准备晚饭,今天中午的时候于寿贵在长安村会计那里确认了谭守木已经把六百块钱饥荒一次性还完的消息,赶着牛车跑过来告诉王佩一声之后连口热水都没喝就又马不停蹄往家赶。 在连襟家待了三天的谭守林是吃不下睡不着起了一嘴的大泡,于寿贵看着都不忍心,所以才想着赶紧回去通知他回家。 “妈,李明他妈说话咋那么好玩呢!她为啥把太阳叫做‘日头爷’呢?日头爷要落山了,日头爷都老高了……真有意思!”谭叙围着王佩转来转去学李娟妈妈说话的样子。 “有啥意思?不许笑话人!”王佩照着小儿子的头上敲了一饭勺子,打的谭叙直缩脖,伸长了舌头做鬼脸。 谭笑也站在锅台边,笑着说道:“这咋是笑话人呢,李娟她妈说话的确挺有意思的,她还给昨天叫‘夜个’呢,说话的时候还总喘粗气,好像没吃饱饭似的。” “行、行,你们俩都有理,我说不过你俩行了吧,一天天人不大,事可不少,还学会跟你妈我讲道理了呢。” 晚饭是酸菜土豆条加玉米面大饼子。 十二刃的乌黑大铁锅,先在里面放上一小块猪油,让锅底变得锃光发亮,然后往里面放上一把葱花来回翻炒几下,待葱的香味出来之后把提前就切成细丝攥成团子的酸菜丢进锅里使劲地炒上一会儿,等锅里的味道越来越香酸菜也泛着油光的时候往锅里添上一瓢水,再把切好的土豆条丢进锅中。 菜下锅就该做饼子了,黄澄澄黏黏糊糊还带着一点酸味的玉米面从盆子里抓起来一块,两只手来回倒腾,把多余的玉米面放回盆中,剩下与手掌大小差不多的一块面饼用力贴在铁锅内侧。 别看这活看着挺简单,其实做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每一块饼子的大小都差不多,贴的位置又正好在菜的上方,而且手劲要用的好才能保证饼子不掉下去。 厨房里热气缭绕,王佩扎着围裙在锅台边动作娴熟地往锅里贴饼子,谭笑看着妈妈纤细的身影,心里是无比的满足,对锅中的食物也充满了浓浓的期待。 晚饭做好,娘几个并没有立刻开锅,王佩在外面喂鸡喂鸭,谭笑坐在炕上看谭叙把一颗已经有着模糊的彩色玻璃球从炕头弹到炕尾,视若珍宝。 大门处传来几声狗吠,随之是谭守林高声的训斥,爸爸终于在天黑之前回来了,谭笑的腿还没有好利索,只好用那只好脚踢了一下撅着屁股一心玩耍的谭叙:“别玩了,爸回来了,你快出去接接他。” 这几天谭叙对谭笑的崇拜简直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当然对他姐的话也俯首帖耳唯命是从,被踢了一脚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捞起玻璃珠揣在兜里,颠颠地就下地了。 “爸、爸,你可回来啦,想死我啦!” “臭小子,在家有没有惹事?” “没有、没有,不信你问我姐,我可听话了。姐,你说是不是?” 谭守林瘦了,也憔悴了。三天的时间,走的时候还光滑的脸颊此时胡子茬长了一层,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也是红红的血丝,一张厚嘴唇上面几个裂开的口子清晰可见,抱着谭叙站在屋地中央,眼睛里带着为人父亲的歉疚和自责。 “是什么是呀?你昨天还带着大黄跟孙大娘家的黑子打架了呢!爸,我跟你说,你可得好好管管谭叙,你说人家两条狗打架跟他有啥关系,他拿个树枝子在后面拍拍打打的,要是咬着他可怎么办?” “小叙,你姐说的是真的?你真帮着大黄跟黑子打架来着?你说你是不是傻?俩狗打架你跟着掺和什么呀?咬着你怎么办?有没有咬着哪呀?快给我看看!我跟你说谭叙,你给我长点记性,下次要是再敢带着大黄出去嘚瑟,你看我怎么给你熟皮子……” 刚才还被爸爸抱在怀里的谭叙,此时被仍在地上的一个角落里,听着老爹山呼海啸般的咆哮,看着姐姐在爸爸身后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呀。我嘴咋这么欠呢?让你欠登似的,挨批了吧! 训完儿子,谭守林怒气冲冲出门抱柴火扫院子去,之前身上的各种忧郁气息消失殆尽,快速归位到一家之主的位置上,临出门前还使劲地瞪了谭叙几眼,那个气场,跟刚进屋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看老爸出门了,谭叙从角落里慢慢地挪到谭笑跟前,一脸的哀伤:“姐,你咋是这人呢?咋还背后告我黑状啊?白瞎我把你当亲姐姐看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啥叫你把我当亲姐姐看待?我是你后姐姐咋的?让你被爸训一顿能咋的?你是掉块肉了还是少了一根头发?你没看见爸难受的那个样啊?不让他发泄一下,指不定怎么样呢!再说了,之前那六个鸡蛋我可是都给你吃了,让你为这个家出出力你委屈啥?” “行了行了,你可别吵吵了,这大嗓门,都快赶上妈了。”一听谭笑说起那六个鸡蛋,谭叙立马蔫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唯美食和胃不可辜负,与那六个鸡蛋相比,被爸骂两句还真就算不了什么。 扫了一个院子、抱了一堆柴火、还把猪圈里面的粪给清理出去了,满头大汗的谭守林盘腿坐在炕桌跟前,白花花的汤面漂浮着油光,外表脆生生的土豆条咬上一口里面软软呼呼,喝上一口汤、吃一口玉米面大饼子,酸溜溜的味道从牙齿到肠胃,熟悉的味道、至亲的家人,谭守林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这三天在于寿贵家里,虽然大姨子王芳拿出待客的菜来招待自己,可是吃到嘴里却根本就不知道啥滋味,哪有自己媳妇做的这儿酸菜土豆条好吃啊。 一家四口人滋溜溜地一口接着一口喝汤吃饼,筷子碰碗沿偶尔发出清脆的声响,虽没有一个人说话,可家中氛围却是格外好,温馨中又透着祥和。 六百块钱饥荒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无论是王佩还是谭守林谁也不愿意再提起,可这件事对他们心里上的影响是外人不知道的。 没有人是天生的愚孝和蒙昧,谭笑这一次出的小小力气,不仅改变了王佩和谭守林在很多事情上一层不变的看法,也为他们家的幸福生活打开了一个美好的开端。 生活很美好,经营最重要;幸福大不易,齐心加合力。 正文 第32章春节前的采购 “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八十年代末期,人们还把过年这件事看的非常重要,在谭笑家所在的农村,春节更是一年中最特殊和隆重的日子。 冬月里包豆包、杀大猪,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就开始囤积年货,但因为当时人们的生活还普遍处于温饱水平,所以农村人除了糖果、点心等必须从供销社买的东西,其他能自己家做的一律自己做。 等到了谭笑重生的1991年,国家的经济形势就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些变化也悄然间在拜泉县发生着。 虽然91年的冬天谭笑家所在的乡镇里还没有集市,可是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供销社里面那些又贵又少的东西就不大能被人看得上眼了。 屯子里稍微有点钱的人家会过年前组团开着四轮车去一趟县城,把过年的糖果点心、彩纸、红纸和炮仗挂鞭买回来,也有像谭笑家里这样的,去一趟县城,卖点东西再买点东西,收支平衡。 腊月十二,早上天还压着黑儿,王佩就穿戴整齐挎着一篮子鸡蛋跟屯子里的人坐着屯长家崭新的四轮车出发,一直到晚上天都黑透了,谭守林带着两个孩子并两条狗在屯子西口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冻得都快麻木了才等到回来的人。 这时候的东北实在是太冷了,随便撒泡尿立马就能冻成冰坨子。从车上跳下来,与人道别之后,王佩看着自家两个冻得小脸通红、在雪地上直蹦哒的孩子,狠狠地剜了一眼谭守林:“孩子小不懂事,你这么大的人也不懂事儿啊?这多冷的天啊,你带着他俩在村口守着,万一冻坏了可咋整?” “我说了不让他俩来的,可是说不听啊。一个个蹦高高跟我叫唤。”谭守林并没有因为王佩的埋怨而生气,反而接过王佩右手拎着的大塑料袋子,大步朝前走去。 谭笑的脚已经好了,此时穿了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脑袋上围了一条王佩的红围巾,像个小麻雀一样在地上蹦来蹦去的:“妈,是我俩硬要来接你的,不怪我爸。你想想你要是一进屯子就看见我们在这接你,你是不是心里可高兴了,觉得你这一天在外面挨冻挨饿的罪没白遭?” “高兴个屁!你俩冻坏了不得生病打针吃药啥的?花钱我能高兴的起来才怪呢。”王佩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心里的确是因为闺女的话而高兴不少,一车子的人,只有自家男人和孩子在屯子口迎接,多有面子的事。 “妈,你都买啥了?买挂鞭了吗?买糖了吗?”谭叙的年纪毕竟在那摆着呢,一个五岁孩子的关注点只能是他妈胳膊上挎着的那个盖了一块布的篮子里都装了啥,虽然他个子小,但也能瞧见布下面鼓鼓囊囊的,心里的期待也就更大了一些。 “问东问西的干啥呀,你能不能好好的走道?咋咋呼呼的像个什么样子!买啥了等回去不就知道了。” “你们先进去,我得上个厕所,这一天可把我给憋坏了。”自家大门外,王佩把东西全都扔给谭守林,猫着腰就往自家露天的茅厕跑去,脚步那个急,像是装了风火轮。看的谭笑抿嘴乐。 “姐你笑啥呢?嘴丫子都歪了。” “我笑妈,我说她咋下了车之后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呢,原来是让尿憋的。” “哈哈,活人能让尿憋死……哈哈……”谭叙缩肩颠背笑的快岔气了。 “行了,别笑了,等你妈进来让她听见有你俩好受的。”谭守林把炕桌摆上,正从厨房的锅里往外端给王佩留的饭菜,话说的倒是挺严厉,可是脸上憋不住的笑意任谁见了都知道他的言不由衷。 “笑啥呢这么大声、哎呀,今天这太阳是从南边出来的不成?我是头一回儿进屋有饭吃呢!这谁做的呀?咱家来客人了?” 王佩小跑着进了屋,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炕桌上的饭菜给震到了,回头看看笑眯眯的谭笑再瞅瞅小儿子谭叙,最后有些不相信地把眼睛放在了谭守林的身上。 “妈,你瞅啥?真是我爸做的。我们都吃完了,这是给你留的,一直放在锅里,你快点洗手吃饭。” “是,我爸做的,可好吃了。” 谭守林被自己媳妇盯着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快点洗手吃吧,是不是一天没吃饭了?不是我自个儿做的,俩孩子给我烧火,我照着他俩说的做的,还行,不难吃。” 把手在热水盆子里泡了泡,王佩脱掉棉衣棉鞋,盘腿坐在炕桌前,几口热乎乎的萝卜条子下肚,身上因为寒冷而导致的不适消失了不少。 “是挺好吃,看这大肉块子切得,要是天天让你做饭,咱家的日子就没法过了,不用等到过年,就都的喝西北风去……”筷子上夹着一片手指头厚的肥肉块,王佩举到谭守林面前。 “是、是大了点,下次我切细点。” “妈,你咋这样呢?我爸又不会做饭,人家辛辛苦苦给你做的一顿饭,你不仅不夸他还挑毛病,我都看不下去了!” 唉,自家老妈这毛病又犯了,爸爸不会做饭的时候她挑理,这做了,她还挑刺,今天这顿饭虽然是老爸在自己的指导下完成的,可怎么说也算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顿处女饭,谭笑坚决不允许老爸的辛苦成果被妈妈吹毛求疵地挑剔。 “我这哪是挑毛病,我……行行行,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爸在家带孩子还做饭辛苦了。谭守林,听见没,我这一说你,你闺女先不干了。”母女俩眼神对视,最后王佩不得不先退下阵来。 “那可不是,你没听人家都说闺女是爹的贴身小棉袄吗,我大闺女不向着我向着谁?”谭守林美滋滋的呲牙乐,看向自己闺女的眼神那叫一个慈祥。 “行,你就美吧?还小棉袄、不大棉裤啊!”王佩慢悠悠地吃着饭,对那对父女间的眼神互动表示鄙视。 正文 第33章大棉裤 “爸、爸,我姐是小棉袄,那我是啥?我能当你的大棉裤不?”看爸妈姐姐之间说的那么热闹却没有自己什么事,谭叙有些着急,扯了扯谭守林的手一脸期盼的问道。 屋子里一阵儿静默,随后发出了爆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谭笑笑的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哈哈……大棉裤……你爹的大棉裤、有、有啥好当的,香啊还是咋的?哈哈哈……”王佩进嘴的饭菜差点喷出来,筷子敲打桌面,人都快笑疯了。 只有谭守林还强忍着,看看妻女又瞅瞅小儿子,憋得脸上的肌肉都要僵硬了。 谭叙这时候也知道不对劲了,收起天真的眼神,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妈妈和姐姐,人再小,也终归是个有自尊心的男孩子,脸色几经变换,终于咧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 “别笑了,都笑啥呀,有啥好笑的……老儿子乖啊,不哭了,咱不哭了啊,别搭理你姐姐和你妈,她俩有病,还病得不轻呢。”谭守林冲笑起来没完没了的两个人一顿大吼,然后转头弯下腰安慰小儿子。 可是不管他怎么安慰,谭叙的哭声就是停不下来,脸上的泪水跟不要钱似的,一串接着一串,一边哭小家伙还一边哽咽着:“你们、你们欺、欺负人……我、我生气啦……” …… 我生气啦!谭笑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的笑的动作,被谭叙一句“我生气啦”再次给勾了起来,害的她把下嘴唇都要咬破了,才忍住了没有再次笑出声来。 “行啦,老儿子,妈和你姐没有欺负你,这哪是欺负人呀,咱们不是一家人嘛,我们俩是觉得你爸的大棉裤太厚了,你个子小,跟那个有点不搭,所以才会笑的。” “是呀,老弟,我和妈绝对没有欺负你的意思,我们俩就是觉得爸的大棉裤不太适合你。你看我年纪比你大、个子也比你高,我才是小棉袄,你说你这么小,棉裤那么老长,你咋能当爸的大棉裤呢?” 谭笑面上笑意盈盈,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梦中那个跪在自己和母亲坟前悲伤绝望哭的不能自持的男人模样。 不过是二十几年的时间而已,就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变化,而两相对比,儿时的无忧单纯是怎样的美好而珍贵啊! 谭笑一想到此时自己面前这个哭的稀里哗啦一脸委屈的孩子将来变成那个样子,心就控制不住的抽搐起来,眼睛甚至都有些模糊。 时间是剑,一把锋利的剑。 既能把一株歪脖小树苗修理成参天大树,也能让单纯如水晶般剔透的弟弟最终被生活的重担压垮,眼前水晶般一样的小人、此时屋内温馨的氛围,这种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亲情,她谭笑会用尽一生的气力去维护。 “你们就、就是欺负我了、我、我不管,我不管,你们欺负人……”年纪再小,谭叙现在也多少有些明白了家里人说的棉袄棉裤不是普通的棉袄棉裤,而是有其他的意思。 虽然也只是懵懵懂懂的,可他明白自己成了一个笑话则是不争的事实。想到这里谭叙跺着脚,哭的越发的厉害了。 “好了老儿子,别哭了。妈这次在县城给你买了几盒划炮,你不是说王大军他们去年玩的划炮你可喜欢了嘛,这次妈也给你买了五盒,就在那个塑料袋子里呢,你让你爸给你找出来,拿去玩吧。” 一听说妈妈给自己买了划炮,谭叙的哭声立马就止住了,眼巴巴的盯着谭守林,催着他给自己取出来,连脸上的泪流进了嘴里都没有什么反应,对于王佩的这个做法谭笑和谭守林也是十分的意外。 要知道,当时过年家家户户放的鞭炮有两种,一种是一根一毛二分钱的双响子另一种则是两块钱一百响的挂鞭。一般家里有男孩子的人家,都会在放鞭炮的时候,把挂鞭上的小鞭拆下来一些留给孩子玩,而有些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会给孩子单独买几盒划炮、摔炮或者钻天猴玩。 过年对于男孩子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比放鞭炮更要紧的事情了。整个正月里,男孩子们相互之间不仅要比谁的鞭炮多,还要比谁的鞭炮种类多。大家聚在一起,你看着我放,我看着你放,玩耍中彼此攀比。 谭叙虽然年纪小,可是对这些东西也很是看重。去年过年的时候,跟他一起玩的王民等人都有划炮,很是让谭叙羡慕。可是谭叙知道自己家的情况,羡慕归羡慕却从来没有张口跟爸妈要过。 显然王佩的举动着实把谭叙给惊到了,五盒划炮放到他的手中,小家伙眼睛都瞪圆了,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妈,我、都是给我的、我的吗?” “不给你给谁呀?你问问你姐,他一个丫头要不要这玩意儿?” 谭叙下一刻果然把脸转向谭笑,小手虽然向前伸着,眼神却泄露了他焦虑的情绪。 谭笑不忍逗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要,我害怕。” “这回行了吧,不哭了吧?我跟你说小叙,虽然五盒都是给你的,可你不能一口气都用了完了,得省着点用,这离过年还有十来天呢,用完了我可没地给你弄去。” “我知道,我不用,我都留着过年的时候再用,谢谢妈!谢谢姐!”谭叙把五盒划炮搂在怀里,几步就上了炕,趴在窗户边上一点点地摆弄起来,一脸的幸福洋溢。 被忽略的谭守林面对小儿子的背影不满地嘀咕到:“臭孩子,几盒划炮就把你给收买了,还谢谢你妈谢谢你姐,咋就不知道谢谢你爸我呢?你忘了刚才她们俩是咋笑话你的了?” “谢谢爸!”谭叙脆脆的声音从炕脚传来,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到让谭守林一脸大写的尴尬,见过谢别人的,还没见过找人要谢的呢。 正文 第34章深夜谈话 除了鞭炮、一摞剪挂签用的五彩纸、几张写对联、福字用的大红纸,王佩这次还买了十斤冻梨、十斤冻柿子、两包水果糖。 冻梨和冻柿子往年也买,但都只是三五斤,今年王佩竟然各买了十斤。水果糖孩子小的时候家里从来都不买,还是从前年开始,每年过年会买上一小包,而这一次,王佩不仅买了一包糖球样子的水果糖还买了一包颜色形状都跟橘子瓣极其相似的橘子糖,这可让两个孩子高兴坏了。 把东西逐样安放好,两个孩子已经并排躺在被子里睡着了,尤其是谭叙,睡前的那场大哭让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一道印记,而划炮和糖果带给他的喜悦,也化成了笑意挂在嘴角,在睡梦中回味着甜蜜的味道。 “我这次梨和柿子都买的多,你没有啥意见吧?”王佩和谭守林并排躺着,说话的时候刻意压着嗓子,怕把孩子吵醒了。 “那有啥意见,孩子们都愿意吃,我本来就想让你多买点,又怕说出来你不同意,不成想你也想到了。” “我也是到了县城临时想的,张权家、楚华家都一样买了二十来斤,我寻思了半天,下了下狠心,就各一样多买了五斤。 去年两个孩子还小,尤其是小叙,还吃不了多少凉的,今年他大了,一顿顿比他大姐都能吃。笑笑呢,又突然之间像个大人似的。 上次咱俩去长荣的时候,我临走了给她俩煮了六个鸡蛋,结果小叙一个人就吃了五个,笑笑却一个都没舍得吃全都留给她老弟了。 你说谁家的孩子这么大,有咱笑笑这么懂事?一想到咱俩这么干俩孩子一年到头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我这心里呀就难受的跟猫爪似的。” 王佩的话,让谭守林沉默了,眼睛闭了又睁,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里面是百分百的惭愧:“都是我这个当爸的没有用……” “你光叹气有啥用啊?孩子才这么大,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眼瞅着笑笑就要上学了,别的不说,就那学费书本费,一年就不老少,你要是还像以前似的啥事都管别人,孩子上不上得起学都是两码事。” “那咋能呢?再穷也得让孩子上学,我谭守林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俩孩子不管谁,只要是她有本事,能把书念好,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下去,上学可是一辈子的事。” 说到上学,谭守林的语气立马变得不一样了,这件事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当初谭老爷子身体不好,老谭太太让还没有高中毕业的谭守林回家种地、照顾家人,从他此与学校再无瓜葛,多少梦想也化为泡影。 虽然这件事他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起,但内心的遗憾却是一直跟随着他,多少午夜梦回每每想起心里都是满满的不甘。 王佩一听谭守林这话,就止不住地想发火:“砸锅卖铁能卖多少钱?那是有本事的男人该说的话吗?这话要是让孩子听见心里该多难受,当爸妈的为了供孩子上学还得砸锅卖铁,那她这学上的还有啥劲?” “那你说咋整?咱家一年就这些进项,也没有其他可以出钱的地方啊?我又不像他大伯和三叔有工资可以拿,我这心里也急着呢……要不然,我再抽空多写点稿吧。” 谭守林平时喜欢写通讯稿,谭笑出生以后王佩没有奶水,靠着王佩在家攒的私房钱支撑了半年之后家里的积蓄就见底了,后来靠的就是谭守林每天晚上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一笔一划写的稿子换奶粉,要不然就以谭笑那个破身体,说不定怎么样呢。 “你再抽空能写多少,而且现在县里不收了,你只能往省城电台寄,一两个月能有那么一回被录取,家里不急着用钱还行,要是指着那点钱过日子西北风都喝不饱。” “唉,那你说咋办?” “咋办我也不知道,不过总不能还跟之前似的,至少不能再任你家人磋磨了。他们张一次嘴就几百几百的,啥日子都得毁了。 从今往后你给我机灵着点,办啥事之前都想着点孩子,看看谭丹谭双她们吃的是啥穿的是啥,再看看咱孩子,你可真的不能糊涂下去了。” “行,我知道了,以后有啥事我先问问你,你不答应我绝对不应承。” 谭守林和王佩讨论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怎么才能让日子过得好一点的办法,倒是在对待老谭家那些人的事情上取得了统一的意见,这让一直装睡偷听他们说话的谭笑很是满意。 想要发家致富,观念和胆量是第一位的,有了自己这个重生的人,致富的法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可是想要说服父母去改变,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谭笑回来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担心这个问题,在她看来,上一辈的爸妈最后落得那样一个结局除了自己和弟弟没有出息之外,他们自己胆小、凡事瞻前顾后是更为重要的原因。 九十年代初期,虽然已经不是八十年代摆地摊的都能发大财的年代了,可这里是东北农村,文化的传播速度比较缓慢,外面那些先进的东西都还没有传进来,人们也还没有开始做小生意发家致富的概念。 就拿谭笑大伯和三叔所在的供销社来说吧,国家早在两三年前就已经开始把供销社对外承包,所有职工停职。但是在拜泉县,这件事要一直到1992年年初才能初见端倪,92年的年底才彻底贯彻实施。 从每天早上六点的广播新闻中,谭笑知道历史的车轮依旧如上一世那样在向前快速的行进着,而这里,并不是一个被遗忘的地方,只不过是因为距离远而步伐慢了一些。 但春风就是春风。总有一天改革开发市场经济的大潮会蔓延到这里,在它到来之前。谭笑能做的想做的事,就是如何改变爸妈的想法,为发家致富做准备。 正文 第35章血豆腐 民间谚语说的是“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而在谭笑家乡这里,因为冬天寒冷,动物吃得多长得少,弄不好还容易瘦下去,又遭粮食又费人力,多养一天都是得不偿失,所以人们习惯在冬月里就把猪杀了,杀鸡杀鸭也是刚进腊月家家户户就迫不及待了。 家里今年养的一头大猪,足足有二百七十多斤,在整个长安七队那是头一份。可是王佩没舍得杀,把它卖给了公社收购站,七毛五分钱一斤上称称,卖了二百零二块五毛钱,够一家人半年吃油吃盐的了。 猪卖了,家里养的几只大鹅在谭守林的坚持下被留了下来,一直养进了腊月里。买完年货的第二天,家里准备杀大鹅。 吃过早饭,王佩把十二刃大铁锅里装满了水,烧的咕咚咕咚直冒泡。谭守林和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对四只大鹅一顿围追堵截。 谭守林一手掐着一只大肥鹅的脖子,一只手捞着一把菜刀,嘴里念叨着:“大鹅大鹅不要怪,就是阳间一道菜,转个身子再回来”抬手就给每只大鹅的颈部来了一刀,王佩端着事先准备好的盆子挨个地接鹅血。 鲜红色的鹅血,咕咕咕地从大鹅的颈部流出来,尽数落进它身下的盆子里,雪白色的羽毛上点点嫣红,让人触目惊心又心生雀跃。 把一盆鹅血放在一旁,大铁锅上放好笼屉,几只大鹅靠的紧紧的被并排放在笼屉上,盖上锅盖,大火再次烧起来。 待厨房里有了一股让人觉得刺鼻的腥气蔓延,王佩把锅盖拿开,从里面把蒸的刚刚好的大鹅取出来,趁着热乎劲,拽掉上面的长毛、片毛,绒毛,这个过程,动作要快手劲要掌握的好。 手劲大了,会把鹅的皮肉给扯下来,手劲小了,拽不利落,一只大鹅凉了还是毛茸茸的。这个活,家里只有王佩能做,谭守林只能在一旁给打打下手。 长毛丢弃,片毛和绒毛分好装进不同的袋子里,等到明天春天的时候有人收的时候卖掉。 片毛不值什么钱,少来少去的都没有人要,倒是那白绒绒的细小绒毛,贵的出奇。屯子里的人每当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谭笑却知道这些又整齐又干净的白鹅绒一定是到城里被做成了羽绒服。 四只大鹅都收拾干净,一小天的时间都过去了。这还是王佩手快,要是换成别人,一天杀两只能收整过来都是不错的了。 大鹅杀了就要拿到仓库冻起来,留着正月里的时候吃。但是几只鹅肚子里的内脏全都被留了下来,谭守林还特意剁了两只鹅腿跟内脏放在一起。 饭是粒粒金黄的小米饭,菜是一盆子土豆炖大鹅。除了这些,还有一盆子深红色上面点缀着翠绿葱花的蒸鹅血放在谭笑和谭叙的面前。 “爸妈,你俩尝一口呗,真的可好吃了。” 每年杀鹅接的血都让邻居孙二婶儿给端走了,今年王佩又准备给人送去的时候被谭笑强行留下,新鲜的鹅血趁着热乎在里面加上蒜末、葱碎、食盐、清水,用力搅拌之后让其凝固,最后放到沸水上蒸熟。 蒸鹅血的方法王佩都会,可是她和谭守林却谁也不吃,以至于这些年谭笑和谭叙也从来没有吃过。今天按照女儿的要求做好,看着谭笑一勺接一勺吃的起劲,谭守林夫妻互相瞅了瞅欲言又止。 “不吃,你吃吧,你要是觉得好吃,就都吃了。”谭守林嘴里塞了一口饭,支支吾吾地说着。也不知道闺女咋就喜欢吃这玩意儿,看着红丝拉线的,想一想就让人倒胃口,可是他却不敢说不好吃,怕孩子因此不吃了。 “姐,好吃吗?”谭叙看谭笑吃的那么香,也有点跃跃欲试。 “嗯,好吃。你要不尝尝?这个能治打嗝,你这几天不是总打嗝吗?吃了就好了。”也不知道自己爸妈是怎么想的,猪血做出来的血肠他们吃的那么欢畅,这鹅血的营养价值比猪血还高,他们竟然每年都送人。 谭笑可记得清楚,鹅血不仅对治疗各种癌症有很强的功效,还能美容养颜,前世自己在北京上班的时候,有一次领导请她们去一个大饭店吃饭,一盘蒸鹅血竟然要价98块钱,那味道,可比现在自己吃的这个差远了。 如果说那些治大病作用距离他们还比较遥远,那么能阻止打嗝、反胃、食欲不振,则更贴近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的生活。 “真的?那我尝尝。”谭叙闻言拿起插在血盆子中间的小勺子舀了一点,放在自己面前看了看,然后放入口中,抿了抿嘴唇,吧嗒两下咽下去之后,整个人的眼睛都亮了:“嗯,好吃,真好吃!” “好吃吧?我没骗你吧?这么好吃的东西爸妈竟然不吃,真是太可惜了!” “爸妈你们干啥不吃呀,可好吃了!” 两个孩子放下筷子,你一勺子我一勺子,刷刷刷一会儿的功夫,一盆子血豆腐就没了一半,倒是把平时喜欢吃的大鹅腿给撩在一旁。 “嗯,好吃你们就多吃,明年杀鹅的时候咱们还留着,就不送人了。”王佩嘴上说着,心里却还是有些膈应那些红红的豆腐块。 谭守林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有了疑惑:“笑笑,你咋知道这玩意儿能治打嗝呢?”自从上一次脚丫子踩到图钉上,自己这个闺女就变得聪明又懂事,别的不说,就说这个蒸鹅血吧,因为自己和媳妇嫌弃,自家可是从来没吃过,可闺女竟然喜欢吃,而且还知道它能治疗打嗝,谭守林着实有些不解。 “啊?哦……我、我是听李娟她奶奶说的。” 谭笑被谭守林问的一口饭堵在嗓子里,用力咽了两下才吞到肚子里,调整了一下状态,斟酌着说道:“有一次李娟她奶给我们讲故事,就说起了大鹅血蒸的血豆腐管打嗝的事情,我就记住了。我也不知道这个好吃,不是看每次孙二婶儿都那么高兴地从咱家把鹅血拿走吗,就寻思着也让我妈做了尝尝。而且那杀猪的时候做的猪血肠那么好吃,这鹅血估计也差不了。” 正文 第36章精明人的危机 谭笑平时没事就喜欢到李娟家玩儿,有时候还会跟李娟一起到李娟她奶家去听她奶奶讲故事,所以她的这个解释在谭守林夫妻俩看来还真的挺有说服力的。 “老李太太那人是个好人,最喜欢跟小孩子玩了。生的孩子也都个个有出息,一家出俩老师,说出去多有面子。” “你家还一家两个职员呢,咋不见你出去多有面子!要我说,老李太太也是偏心眼,供大儿子读书、让小儿子上学,咋就偏偏把李娟他爸给放到地里干活呢?要不是人家李娟他爸有本事学了木匠,这日子能过程这样? 要我说,李娟和李明那俩孩子可真的是好孩子,憨厚实在、不像李老师家的那三个,一个比一个精明,那么小就知道算计人,心眼子比个子长得都快,这要是放在以前,没准都有人以为他们是狐狸托生的。” “哎,好好的吃饭,说这些没用的干啥!聪明点有啥不好的,咱家笑笑不也一样的聪明吗?咋没见你嫌弃她呢?啥玩意都是自己家的好,人家的好你们就总是说三道四的。 那李老师从小就聪明,还有李亮他妈,全屯子都找不出来第二个比她还精明的人,你说这俩人生出来的孩子能傻了吗?倒是咱家笑笑,咱俩都不聪明,这孩子这个懂事聪明的劲儿也不知道随了谁了……” “我说的咋就是没用的了呢?笑笑和小叙你们听着,跟李娟李明能玩儿,跟李亮他们那几个你俩远着点,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让人给你们卖了。” “妈,现在拐卖小孩是犯法的。” “行了,吃你的吧,说啥你也听不懂,真是白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谭笑看着爸妈和弟弟在那说这儿说那儿,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是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几经折腾,虽然最终是慢慢放下了,可内心却是非常懊悔。 让你说话不经脑子,一个虚岁才七岁的小女孩,没上过学、家里也没有电视,突然变得这么聪明跟个小大人似的,一件两件事别人不觉得,要是犯的错多了,不让人起疑心才怪呢? 谭笑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少说话多做事,或者干脆少说话少做事,要么就模仿一下谭叙和别的同龄孩子的说话做事方式,反正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太过于反常了。 李老师家的那三个孩子聪明是真聪明,但人家上辈子就是这样,是遗传基因导致,而自己可是莫名其妙重生过来的。 虽然说这是个不信鬼神的年代,但跳大神的、算卦的老太太们还经常活跃在屯子里,指不定被哪个开了天眼的人给碰见,就能看出来自己的与众不同呢,到时候要是真的惹出事被人抓了放放血可就不妙了。 这一顿饭吃的大家尽情又尽兴,谭叙咬咬牙腆着肚皮硬是把最后剩下的那点血豆腐也塞进了嘴里。 吃完饭谭守林就到外面忙活院子的里事情,王佩在屋里收拾碗筷,见小儿子躺在炕上撑得直吭哧,闺女还是像往常一样帮自己打下手就张嘴说道:“行了,吃这么多,别在炕上委着了,出去走走吧,要不然积食晚上该肚子疼了。笑笑你也去吧。” “哦,好。”谭笑把最后一个菜盘子端到锅台上放好,想了想进到里屋打开橱柜的门,从里面掏出自己的围巾、手套戴在身上,又换下自己脚上的棉拖鞋穿上外出时穿的厚棉鞋。 自己重生过来之后,因为年纪的原因,再也没有了跟那些孩子一起玩耍的兴致,以至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时的小伙伴们了。 原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今天吃饭时的那一幕,让谭笑意识到自己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小孩子就应该做小孩子该做的事情,有自己相好的小伙伴,那样才能不让人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所以刚才王佩一说,她就答应了。 “姐,你快点!” 听说要出去玩儿,谭叙麻溜地像个猴子,见他姐还在慢悠悠地系鞋带整理衣角,急的他站在门口直嚷嚷。 “好了,这就来,你急啥?”谭笑扎好围巾,带上手套,慢悠悠地走出家门。 “姐你快点,一会儿李明家电视要放动画片了,可多人了,去晚了就捞不到好地方了。”谭叙见姐姐出来,扯着她的手就往前拽。 “行了,我知道了……你慢着点,路滑!” 李明家与谭笑家在同一趟街上,两家其实挨的很近,中间只隔了孙大军家一座房子。李明家的房子也同谭笑家的一样是两间土坯房,只不过面积要比谭笑家大一些。 院门外,一座柴火垛被木篱笆围了起来,里面的柴火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篱笆外边被人扫的干净又整洁,这些都是李明爸爸李井学的功劳。 进了院子,一辆三个轮子的拖拉机停在中间,几只毛发蓬松的芦花鸡在车底下低头觅食、疏松毛发,人进到院子里的声音丝毫没有让它们感到惊诧,依旧是该干嘛干嘛,显然早就已经习惯了外人的造访。 拉开外面贴了一层塑料布用来御寒的入户门,厨房里的光线昏暗中裹挟着潮湿的水汽,谭笑鼻子煽动,空气中漂浮着的酸菜味就涌进了她的鼻腔中。 眼神微转,锅台上残留的汤汁、污迹尽入眼中,灶坑周边麦秆东一根西一簇,杂乱而无序。李娟妈可没有王佩那样干净利落,家里大人孩子、衣食住行的卫生情况在屯子里只能算中等。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格,才会允许一堆孩子天天在自己眼前乱蹦跶而不会生气。像李娟家这样小孩子满院子跑、到处都是瓜子皮,王佩是一刻也容忍不了的。 “谭笑、谭叙来了呀?吃完饭了没有?” 姐弟俩进屋的时候,李娟家人正吃完饭,饭桌子还摆在炕上没有捡下来呢,谭叙猛然一见有些退缩,不禁回头看向谭笑。 谭家数不过来的不成文家规其中有一条就是不能在别人吃饭的时候驻足观看,遇到要立马回避。用王佩的话说就是:“眼勾勾地盯着人家饭桌子干啥呀?你咋就那么馋呢?” 正文 第37章儿时伙伴小聚会 “没事。”谭笑向弟弟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转身向炕上的李家人大大方方地回话:“我们俩吃完饭过来的,二婶儿!”王佩虽然要叫李娟妈一声四姨,可是谭守林却要叫李井学一声二哥,而谭笑和谭叙也就跟着叫李井学夫妻一句二叔二婶。 “谭笑,你先坐,我马上就吃完了。”梳着两个麻花辫长了一张白生生四方脸的李娟看见谭笑显得很高兴,用筷子把碗里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连忙穿鞋下地,拉着她的手连连摇晃:“谭笑咋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出门呢?你的脚好没好利索?” 李娟虽然比谭笑大两岁,可是她俩家离得近、大人关系又好,以至于她们俩的关系也一直很好。之前每天只要有空闲,谭笑就会来找李娟玩儿,但是自从上一次谭笑脚瘸了之后,这还是谭笑第一次上门呢。 “早好利索了,天太冷了,我就是懒得出门,今天还是我妈把我给赶出来的呢。” 虽然自己是三十几岁的灵魂,早已经没有了小孩子的玩耍之心,可是待见到儿时伙伴如此稚嫩热情的脸庞,谭笑的脸也不知不觉地露出了笑容。 李娟的眼睛在谭笑的脸上观察了几秒,然后拉起她的手,往自家北炕上拽:“你觉得冷吗?也是,你看你瘦的,下次出门你穿厚点。来,咱俩到炕头上玩,炕上热乎。” 李娟家是南北炕,中间屋地靠西墙摆着几个大柜子,橘红色的柜子上放着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谭叙和李明并另外两三个男孩子坐在地上的木凳子上盯着电视看,一休和小叶子那独特的声音让人记忆犹新。 谭笑远远地扫了一眼男孩子们的背影,人都说三岁看到老,李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谭叙小身子则崩的笔直。一切性格既命运使然,原来这么小的时候已经显现出来了。 李娟有一个心爱的小笸箩,是她奶奶用香烟纸给糊的,大庆烟、凤凰烟、葡萄烟,五颜六色的烟纸里里外外用了十几张,不知道老太太攒了多长时间。 笸箩就是李娟的一个百宝箱,里面放着她所有的宝贝。在里面挑挑拣拣,拿出一副染得红红的小羊嘎拉哈,两个用四块彩色布块缝制而成的布口袋,还有一根红色毛线绳。 “谭笑,咱俩是玩嘎拉哈还是玩翻绳?” “玩嘎拉哈吧。” 从小到大,谭笑玩耍技能一项在同龄的孩子中属于中等偏下水平,这个嘎啦哈虽然玩的不好,好歹还知道规则,那个翻绳游戏一时半会儿绝对是想不起来怎么玩了。 “那好,就玩嘎啦哈吧,你先来。”李娟把一个布口袋递到谭笑手边,抓起四个嘎拉哈小手一抖撒了出去,炕席上立马出现两个正反面一样两个不一样的局面,然后一脸笑意盈盈地望着谭笑。 谭笑把口袋接到右手中,心中默默地吸了口气,然后把口袋轻轻向头顶的方向扔了出去,趁着口袋在空中飞舞的间隙,赶紧伸出右手把自己事先看好的两个朝向一致的嘎拉哈抓在手里换了一个朝向撇出去,最后在口袋落下来将要掉在炕上之前把它抓在手中,做完这一切,这才算是过了一关。 短短的几个动作,可把谭笑给累的够呛,本来自己就不擅长玩这些东西,时隔二三十年再接手,生疏两个字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谭笑玩完就轮到李娟了,只见李娟那双胖乎乎的小手在炕席上来回翻腾,动作轻盈且带着美感,绝对不是谭笑这种死板呆滞可以比拟的。 俩人来来回回玩了有二三十回,谭笑是输得多赢得少,这水平倒是与她小时候所差不多,因此并没让李娟有什么觉得不对的地方,倒是让谭笑有些烦了,这么翻来覆去地玩一个游戏,小姑娘怎么就不闲没劲呢? 好在又过了一会儿,王艳玲、孙雪、王红玲、王燕子、王秀娟、孙红梅、孙红艳七个小姑娘三三俩俩也找来了,谭笑立马把玩耍的位置让了出去,如释重负地在旁边看着这些女孩子玩。 新来的这七个小姑娘,除了孙红梅、孙红艳姐妹俩在她们刚上上小学时家就搬走了谭笑对她们印象不深之外,其他几个人,谭笑清楚地知道她们都是什么样的性格,将来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过怎样的人生。 虽然她们中没有一个初中毕业生,但总体上来说,这几个小姑娘长大之后过的都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孙娟和王红玲,让自己这个上了大学的人每每提起,也是羡慕不已。 可是也有例外的,那个脸上有两个酒窝,此时正闷着嘴笑的王秀娟未满十八岁就将出嫁,短暂的婚姻只维持了一年两个月,就被无良老公和他狼狈为奸的表姐把她赶出家门,并很奇葩地被婆家人到派出所告状要求她家归还结婚时所给的彩礼。 王秀娟家里人都是大字不识几个,虽然平时在屯子里咋咋呼呼,可是一旦遇到事情顿时成了没头的苍蝇,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借债退还彩礼,最终导致王秀娟二十出头就疯疯癫癫。 还有孙雪,身上那股大方泼辣的干劲将一直伴随着她走出东北,最后嫁给一个对她很好的山西小伙,俩人会过一段被人羡慕的富余日子,却也在她老公突发疾病期间让她饱受磨难。 眼睛在一张又一张稚嫩而美好的脸庞上略过,谭笑心中百感交集,如果不是重生了,自己此时也应该跟她们一样正无比投入地在玩游戏,关注的重点也会是谁的衣服好看,谁的辫子编的好,更不是冷眼旁观,满腹心事。 看谭笑光是坐在一旁看着她们玩并不参与,有着一头枯黄头发的王艳玲凑过来跟她说话:“谭笑,你最近咋都不去我家了呢?我想去找你玩,又不敢。” “啊?为啥不敢?你怕我家狗吗?你可以站在我家大门外叫我,我听见了就出门给你看着它,不会让它们咬到你的。”王艳玲是自己的好朋友,从小到大,直到谭笑大学去南方上学,俩人才断了联系,所以听王艳玲说不敢去自己家,谭笑立马就以为是自家狗太厉害的原因。 听谭笑这么说,王艳玲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不是怕你家狗,我是怕你妈。” 正文 第38章虱子满头爬 “啥?我妈?我妈你有啥怕的?她又不吃人她就是……那我以后去你家找你吧!”话说到一半,谭笑自己也反应过来,笑容有点无奈。 自家老妈是不吃人,但她吓人啊!想想也是,从小到大,到家里来的朋友少之又少,除了有自己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妈妈王佩这个冷清的性格。 王艳玲到没有注意到谭笑的尴尬,反而乐呵呵地过来抓住谭笑的一根小辫子在手中摆弄:“谭笑你头发真好,你看我这头发,黄了吧唧的,一点也不好看。你这辫子也编的好,我总是编不好也不知道为啥。” “头发?嗯,我看看。” 谭笑抓过王艳玲一根小辫子的辫稍在手中仔细地查看,王艳玲人长得白,相对应地头发也有些偏黄,但是绝对没有她自己说的那样不好,至少没有多少分叉的现象。 只不过这辫子实在是编的不咋地,松松哒哒一点韧劲也没有,用老妈王佩的话说那就是棉花套一样。 “你这头发谁给你编的?咋这么松呢?好像是手劲用的不对吧,我记得我妈编的时候可用力了,扯的我头皮都疼。” 听谭笑问起,王艳玲有些泄气:“我自己呗,我妈才不会给我编头发呢,她眼睛不好看不清楚,恨不得我把头发剃了才好呢,而且她自己也是短头发,会不会编小辫都是一回事呢!我家又没有个镜子,我编的时候也看不着啥样,反正就冒蒙往下编,松松垮垮的一点也不好看。” 怪不得呢,按理说一个小孩子能把辫子编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要知道自己一直到初中毕业还不能把辫子编好呢。 “你家没有镜子吗?我咋记得……”谭笑话说到一半有点不敢往下问了,虽然自己的记忆里王艳玲家此时是有镜子的,可保不准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什么偏差了呢。 “以前是有,可前段时间不是让我爸给摔了吗!又没有钱买新的,只能用水盆对付照着看了。” “你爸又耍酒疯了?” “可不是咋的,跟我大伯去前屯子喝喜酒,回来就耍酒疯,把我妈打了一顿还不够,又把家里的东西摔的摔丢的丢,要不是我和我哥躲得快,没准也得挨他打,你说谁家像我家这样,一天天闹心死了。” 一提起这事,王艳玲就犯愁,虽然她目前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可那个小脑袋瓜里已经早早地就装满了生活的愁绪。 “唉,别上火,我妈说了,这过日子就是一天天的熬,好的坏的苦的甜的都得尝一尝才能知道啥味道,但是好日子都在后头呢。咱们才多大,等我们长大了,一切就都好了。来,你把我的辫子拆了照着原来的样子往回辩,学几遍没准就能编的好了呢。” 这话当然不是王佩说的,不过谭笑也不是随口拿出来安慰王艳玲,上一世王艳玲虽然没上过几年学,却因为过早承担起家庭生活的重担而把自己养成了一副过日子的好手。 十八岁之后跟着屯子里人到外地工厂打工,小姑娘不多言不多语干活利索还勤俭节约,很快就被一个小伙子给看中了。俩人结婚后定居在辽宁那边的一个海边小城,生了一个儿子,不仅懂事学习还好,一家人的小日子过的那是红红火火。 “谭笑,你妈真厉害,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好听。你坐好了,我要是手劲大弄疼了你,你就说话啊”王艳玲其实不大明白谭笑说的话到底是啥意思,但光是听着就知道肯定是好话,所以也就欣然接受了。 少年的愁滋味来得快去的也快,摆弄起谭笑的乌黑辫子,王艳玲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家的糟心事,把谭笑的头发分成三缕,仔细按照之前王佩辩过的轨迹重新编好。 “谭笑,你头发是用啥洗的?咋这么顺溜呢?用碱水还是香皂?” “都不是,我用的淘米水洗的,我妈她喜欢用酸菜水,我不喜欢,一直用的都是淘米水。” 这时候的农村还没有洗发水,顶多家里有块洗脸的香皂,稀罕着平时都不舍的用。家家户户洗头发都是把淘米剩下的水在灶台上放两三天,等它发酵有了酸味之后用来搓洗头发,待最后用清水冲洗干净之后,头发又顺又滑,绝对没有后来的头皮屑、发痒等状况。 酸菜水跟淘米水效果差不多,只不过是冬天里酸菜水方便弄到,而淘米水只有淘米才能收集。除了这两种土方法洗头,屯子里有的人家这两年还用碱水洗头,图的是一个省事,更是条件好的象征。 可是对于用过了飘柔、海飞丝、巴黎欧莱雅甚至是漂洋过海的lush之后依然饱受头皮发痒烦恼的谭笑来说,什么碱水、香皂,还真就没有自治的淘米泔水好用。 自从重生以来,谭笑一改之前被爸妈追着赶着洗头发的习惯,反过来追在王佩的身后要淘米水,两三天就洗一次头,每天晚上都要热水洗脚、之前黑兮兮的脖子被她搓的发红,下手那个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不是长在她身上的肉呢,看的家里人直咧嘴,殊不知让他们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见王艳玲给谭笑编辫子,王燕子也凑了过来,趴在两人跟前从王艳玲嘀咕:“姐你给我也编个小辫呗!” 王燕子一靠过来,谭笑的鼻子就不受控制地皱了皱,王燕子是王艳玲大伯家的孩子,跟谭叙同龄,人长得瘦了吧唧的不说,身上穿的衣服也脏兮兮的,一张小脸,黑一道白一道抹得到处都是鼻涕,棉衣上方露出的脖颈黑的不知道几年没洗过了,不知道是衣服穿久了不换的缘故还是因为长期不洗澡,王燕子的身上充斥着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 王艳玲或许是习惯了堂妹这个样子,对于她的靠近没有任何的反应,瞅了瞅王燕子那一脑袋鸡窝似乱草般的头发,无奈地摇头:“你看看你那头发,梳子梳都梳不开,咋编小辫?晚上回家让你妈给你弄点酸菜水洗一洗,明天我给你编。” 听堂姐这么说,王燕子也不生气,反而转身凑到谭笑的耳朵边上:“谭笑你头皮刺挠不刺挠?我这脑袋可刺挠了。”刺挠是东北话发痒的意思,王燕子一边说,还一边用黑漆漆的指甲在头皮上使劲地抓了两下。 她这一抓不要紧,惊得谭笑差点从炕上站起来,只见被王燕子抓过的头发处,几颗又大又肥的虱子正在悠闲的爬着,顺着虱子爬去的头发根,白花花的虱子卵布满了头皮。 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玩意了,谭笑强忍着要吐的冲动,扭转身形把眼神放到地上的电视机上面,假装没有听见王燕子的话。 正文 第39章江湖恩仇录 “挠啥挠啊?你一个月也不洗一回头发能不刺挠吗?晚上回家让你妈给你洗头发听见了没有?” “我妈自己都不洗,让她给我洗头可费劲了。洗头要烧一大锅水,我人小烧不好火。” “你妈不给你洗,你不会自己洗啊?顶多就是洗的慢点,让你哥给你烧一锅水,多洗几遍,那头发不洗不刺挠才怪呢。” 王艳玲的话里带着无奈还有恨铁不成钢,大伯母是个懒得,除了吃一天啥活也不干,大伯父更是跟自己爹一样除了吹牛喝酒啥本事也没有。 要不是家里有一个王峰子顶着,这家估计早就散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是你看看王燕子,那个懒馋的模样,跟她妈真是一样一样的,她这个做堂姐的,真是无奈又无力。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如此教育另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不管怎样瞧,都有一种违和感。好在这里是有一个算一个、崇尚勤劳朴实的农村,身边的人也都是差不多大孩子,所以这一幕并没有让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晚上八点,李明家的南北两个炕上都已经坐满了人,地上更是人挨着人,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都在等着看《江湖恩仇录》。电视剧开头曲一响起,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机的屏幕。 “人海茫茫天涯漫漫,雄鹰展翅逍遥江天……几多悲伤几多欢,剪不断理还乱,默默问苍天,江湖恩仇何时了、恩仇何时了。” 歌声透过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传遍每个人的耳中,谭笑看着周围人一脸的投入,心中不断的吐糟。 曾经记忆中的经典,为何竟是这个样子?女猪脚倒是长得不错,可男猪脚那是个什么东东?头戴发箍、双手挂俩火球,一副大烟鬼欲求不满的样子,简直就是辣眼睛啊。 还有那个黑白教,记得自己小时候做恶梦,十次里面有八次都跟他有关,黑白教主在自己的记忆里简直就是神秘的代名词,可现在一看,不就是一个戏台子,上面搭上一块大白布,找了几个跑龙套的走来走去吗? 这样的电视剧,竟然是自己武侠的启蒙,谭笑真觉得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头上跑过去,让她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姐,你看了吗?今天李小刚可真厉害,噗噗噗三下,就把坏蛋打出去了。”夜色深沉,谭叙还没有从刚才电视剧带给他的震撼中缓过劲来,一边走一边说,手上也学着李小刚刚才的样子来回比划着。 厉害?哪厉害了?手掌前面挂俩火球,蹲在地上像拉屎似的发力,还没有红孩儿的三昧真火姿势好看呢!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谭笑嘴上可不敢这么说,要不然她怕会对谭叙的审美观养成产生不好的影响。 “姐,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看没看见啊?你说我这个像不像金顶神功?” “看见了、看见了,行了,别瞎折腾了,赶快回家,回去晚了,爸妈该生气了。”谭笑真是一眼也不想再看谭叙像个蛤蟆一样半蹲在地上费力拉屎的姿势,再看下去她怕她会忍不住抬起腿给他一脚。 尽管今天是王佩主动发话让俩孩子出去玩的,可临近家门,谭叙明显是有点发蔫儿,一进大门,谭叙就把身子背靠在墙壁上一寸一寸往门口挪,而一黑一黄两条大狗也一改以往的热情似火,默默无声地缀在他的身后,充当起了合格的影子暗卫。 谭叙小心翼翼的行为,看在谭笑眼中并没有觉得好笑,反而是非常之理解。上辈子自己也是多少个伴晚在外面跟小伙伴玩的忘记了时间,临近家门时所有的兴奋瞬间变成惶恐。 进门前脚步就像是生了根一样,牢牢地抓在地上不敢轻易往屋里走一步,见爸妈就像见了猫的老鼠,低头缩肩,形容狼狈,父母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让她胆战心惊惶恐不安。像谭叙这样的动作,那时候她们姐弟俩不知道做了多少回。 而这一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谭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的灵魂的原因,所以尽管她很理解谭叙此时的心情,但并不认同他的做法。 “姐、姐,你、干啥呀?!”见谭笑大咧咧地就要去拉入户门的门把手,谭叙吓得赶紧伸手阻止。 “咋啦,你拉我干啥?外面冷死了,你不进屋在这耗着干啥呀?你想跟它俩玩儿?那你就玩吧,我可得进屋了,冻死了!”谭笑假装不懂谭叙的焦虑,话说完开门就往屋子里进,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喊:“爸、妈,我回来了!” 谭叙亦步亦趋地跟在谭笑后边,眼睛紧盯着谭笑的脚后跟,身子绷的紧紧的,一双耳朵也支楞起来,五官六感全部进入警戒防备状态,准备迎接爸妈那比寒冬更冷酷的训斥。 出乎谭叙预料的是,他预期的苛责并没有出现,妈妈正坐在炕头打革子,见他们进屋,抬起头说了一句“回来啦”就再也没有反应。而趴坐在炕沿上低头写稿子的爸爸连头都没回一下,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把围巾手闷子取下来放好,谭笑先是凑到王佩跟前小手在碎布堆里挑挑拣拣,然后又跑到谭守林的身边看她爸写字。 谭守林写的是一篇弘扬改革开放给农村带来大变化的文章,墨蓝色的钢笔水从英雄牌钢笔的笔尖倾泻而出在红白格子的笔记本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好看的文字。 “爸的字写的真好”端看半天谭笑终于忍不住开口称赞到。 “诶?闺女,你给爸说说,爸的字怎么就写的好了?”书写到了尾声,谭守林也来了兴致,吹了吹笔尖,扣上笔盖,把钢笔放在稿纸的旁边。 “好看,每个字高矮胖瘦都一样,板板齐齐的,一点也不乱,比村头刷的那个大字好看多了。”谭笑再次把眼睛放在谭守林写好的稿纸上,认真地看了看又想了想,煞有介事地说到。 正文 第40章白馒头 王佩从一堆碎步条子中抬起头:“这可真是亲爷俩,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的破孩子竟然也知道字写的好看不好看,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要么怎么说文人的儿子会做诗,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呢我谭守林的闺女那将来是绝对错不了的。”谭守林一脸的骄傲。 王佩撇了撇嘴:“你可行了吧,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呢,你的闺女就一定错不了?你闺女是跟别人有啥不一样啊还是咋的?她是长了两个脑袋还是长了四条腿?” “妈,你说的那是人吗?那不是妖怪吗?我才不要当妖怪呢!”这次没等谭守林张嘴,谭笑先不干了。 “行行行,妈错了。你不是妖怪!妈这不就是打个比方吗!你别说,咱家笑笑还真是比别人聪明,不过那也是随了我了,你看看你那笨么咔吃的样,孩子哪里随你了?” “好的都随你,不好的全怪我,你说啥是啥呗……”谭守林一边收拾笔纸一边小声地嘀咕着。 “爸,你教我写字吧?我也想像你一样写这么好看的字。” “你连字都不认识怎么写啊?爸还是先教你认字吧” “你总是说要教我认字,关说不练。” “下次,下次把一定教。” “妈你这革子打的真好看,花花绿绿跟庄稼地似的。” “就你会说,这破革子有啥好看的。” “爸你帮我把洗脚水打好行吗?我要洗脚。” “好嘞,爸这就去!” 三个人这边聊的不亦乐乎,没有一个人跟谭叙讲话,除了故意遗忘他的谭笑其他两个人似乎是是真的忘记了还有谭叙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直到谭守林端着一盆洗脚水再次进屋发现站在门旁边一脸不爽的谭叙惊讶地问道:“老儿子你啥时候回来的?刚进屋?” “我都回来老鼻子时间了,跟我姐一起回来的。”谭叙鼻子有点酸,眼睛有点涩,心头也有点委屈。爸妈眼里只有姐姐,连他啥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完全忘记了刚才是谁恨不得会隐身术把自己给藏起来的。 “你这孩子,回来咋不见你吱声呢?是不是在外边被谁欺负了?” “我、没谁、没受欺负。” 见谭叙虽然是一脸便秘的表情但确实已经不再害怕了,谭笑用干净抹布擦干自己的小脚丫,扬手招呼谭叙过来洗脚:“老弟,别磨蹭了,快点脱鞋洗脚,该睡觉了。” “啊!姐,我不能不洗啊?我昨天晚上才刚洗过……”连着一个多月被谭笑逼着天天晚上洗脚,谭叙烦的透透的了,原来十天半个月也不洗一回也没见咋地呀。 “别墨迹,快着点,一会儿水凉了。爸妈你们洗过了吗?” “洗了、洗了你们俩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和你妈就洗了,这水是后给你们坐的。”谭笑不仅逼谭叙,连谭守林和王佩也不放过。 眼瞅着抗拒无望,谭叙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认命地洗起脚来。早搓脖子晚洗脚,三天洗一次头发,真不知道姐姐还要怎么折腾! 带着那么一点被爸妈忽略的郁闷、被姐姐整天逼着洗脸洗头洗脚的烦躁,脱得只剩下一套线衣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的谭叙在即将要睡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顿时高兴的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不见。今天爸妈没有责怪他回来晚了! 伸手扯了扯姐姐的被角,谭叙的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一记感激的眼神投过去之后,小家伙像天使般地甜甜睡去。 “嗯,坚持就是胜利!”谭笑放在被子里的手握成拳头,给自己无声的鼓励。从小事做起,改变并不难。 …… 杀完大鹅就该发面蒸馒头了。 昨天晚上,王佩把家里存着的十斤白面全都发了,一大早就起来蒸馒头,谭笑和谭叙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是雾蒙蒙的了,久违的面香在空气中飘荡,谭叙一骨碌就钻出了被窝,趴在厨房和炕之间那面白色塑料布隔着的窗户上使劲地嗅着味道,嘴里还不停地吞咽口水。 “闻什么闻,显你鼻子好使啊?快点起来,一会儿好吃饭。”王佩进屋见闺女已经穿戴整齐在叠被子了小儿子还撅着屁股趴着不起来,声音就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妈,吃馒头吗?白馒头?” “谁家大过年的蒸黑馒头?快点穿衣服洗脸,一会儿就能吃了,第一顿,让你可劲地吃,看你能吃几个!” 一听说吃白馒头还能可劲吃,谭叙差一点从炕上蹦起来,也顾不得离了被窝身上穿的单薄,连滚带爬地就往地下。 “哎,你还没穿衣服呢?想感冒打针啊?”谭笑把一套男孩子的棉衣棉裤从炕上丢了下去差点砸在谭叙的脸上,谭叙伸出双手抱了个滚圆,笑嘻嘻地蹲在地上往身上套,丝毫没有任何不满。 第一笼出锅,先端上来让两个孩子吃,王佩和谭守林一个烧火一个揪团,准备第二锅。 雪白的大馒头、每一个都像小碗那么大,每一个都绽开了笑脸,蒸腾的热气还在呼呼地往出冒,谭叙就不管不顾地伸手抓了一个,然后馒头吃了起来。一口热馒头咬下去,烫的小家伙呲牙咧嘴,却照吃不误。 谭笑也饿了,虽然回来的这段时间一次白面都没有吃过,可她对于食物的渴望却没有多强烈,毕竟曾经在这上面获得过满足,一段时间不吃也没有什么,所以她看谭叙那样,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叙你慢着点,又没人跟你抢,烫坏了嘴,看你以后还怎么吃?” “嗯、嗯,我知道……姐、姐你咋不吃呢?奴不稀罕吃白南头?” 谭叙嘴里塞得太多,说的话断断续续还大舌头。话也说完了,谭叙的脑袋也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姐怎么可能不喜欢吃白馒头呢?世上还有人不喜欢吃这个?那他是不是傻?就是傻子也得喜欢吃白馒头,他可是见过从养老院跑出来的傻大凤抢别人的白馒头吃,那样子可吓人了! “行了,吃你的吧,别说话!” 正文 第41章刷牙、牙刷? 慢慢拿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半放回去,把剩下的一半放到嘴边,小小地咬上一口,入口处馒头柔软的质感、鼻端萦绕的麦香,回忆像雾气一样弥漫在谭笑的眼前。 多少年没有吃过老妈蒸的馒头了,自己厨艺不精,在发面烙饼蒸馒头上自己就是一个门外汉。离开家以后,吃的馒头都是在外头买,馒头白倒是够白,可那口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偶尔回一次家,妈妈做的面食,绝对是谭笑的最爱,住几天吃几顿不说,走的时候还会带上一些。那种妈妈特有的亲密感,在心底盘桓,也是她最幸福的倚靠。 见姐姐呆愣愣地把馒头掰成一块又一块地往嘴里塞,谭叙撇了撇嘴做了一个果然如此的动作,我就说嘛,哪有不喜欢吃白馒头的人呢?姐肯定是跟我一样好久不吃忘记馒头是啥味了。 这段饭,谭叙一口菜汤都没喝,光着嘴一口气吃了四个大馒头,最后要不是王佩怕他吃多了积食,多次向他保证这第一锅馒头绝对不会冻起来,一定放在厨房等他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再吃,谭叙才终于没有再吃第五个。 谭笑吃了一个馒头一碗萝卜汤,白馒头香,白萝卜脆,鲜汤配热饭,谭笑吃的浑身舒坦,可是谭守林夫妻却觉得有些对不起孩子,以至于在她撂下筷子准备下炕时小心翼翼地问道:“笑笑,你是不是不舍得吃啊?没事,想吃就吃,妈这次发了十斤面呢,得蒸好几锅出来,够你们俩吃一个正月的了。” “不是的妈,我不是舍不得吃,我是真吃饱了,这馒头太大了,我又喝了一大碗萝卜汤,这肚子都涨起来,再吃可就顶到脖子了,不信你看看。”说着谭笑就要撩起自己的花棉衣让王佩看。 “行了,这孩子,妈看你肚子干啥。你吃饱了就行,别饿着。” “嗯,饿不着,我又不是小小子,吃得多,我一个小姑娘,吃多了不好消化。” 吃完饭,谭叙兴高采烈地出去找小伙伴玩,谭笑则蹲在院子里的一口水井旁发呆。大狗阿黄跟他并排蹲着,一人一狗一个惆怅一个呆傻。 谭笑有点犯愁,右手掐着一根柴火棍刚才在嘴里挖了半天,硬是没有把塞在牙齿里的一块萝卜给抠出来,倒是弄得满嘴丫子的血。 重生到现在快两月了,刷牙的次数屈指可数,用的也爸妈那个已经刷毛里倒歪斜的破牙刷,牙膏更是从不知道什么牌子只有铁灰色外包装的管子里硬挤出来黄豆那么大一点。 谭笑绝对相信在重生之前,自己这个身子是没有刷过牙的,要不然也不会刷的满口血沫子翻飞,害的谭叙以为她要死了呢。 这个地方的人很少刷牙,像爸妈那样的年轻人一个月刷几次,而像谭笑这样的小孩子和老人更是从来不刷。 虽然自己闻不到,可从李娟、王艳玲那满嘴口臭的黄牙上谭笑完全可以想象的到自己嘴里会是个什么味儿。 自己家这样的家庭条件,平时谭叙想吃顿白面都是奢望,想让爸妈给买牙膏牙刷天天刷牙那绝对是不现实的想法,那么到底要用什么东西来替代牙刷牙膏呢?自己实在是没法忍受要一直到初中才能开始刷牙的日子。 记得以前看的时候,里面都写用柳条和食盐刷牙。柳条好找,食盐家里也有,而且用的是大粒粗盐,价格倒是不贵,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用的不对,谭笑之前试了一次,扎的她牙龈出血,连热饭都不敢吃。 “笑笑你在那蹲着干啥呢?不嫌冷啊?咋不出去玩儿?”谭守林拿了一把碎竹竿做的大笤埽扫院子,白雪尘土随着他的挥舞上下忽闪,谭笑想蹲也不成了:“爸我不冷,我妈呢?” “你妈不在屋里蒸馒头呢吗?” “哦!”谭笑伸手摸了摸阿黄的额头,又亲了它一口,然后推开屋门进了屋。厨房里大铁锅上依旧雾气朦胧,不知道这是第几锅馒头,谭笑估摸着也快蒸完了。 王佩盘腿坐在炕上,昨晚上贴好的革子、碎布头、浆糊缸子又重新排列整齐,在王佩的手能够到的地方。 农村的鞋都是布鞋,每一双布鞋的鞋帮都是用很多层布用浆糊粘在一起后裁剪而成的,在农村,成块的布都是用来做衣服,而制作布鞋鞋帮的布则由很多块小碎布头粘和而成,也就是王佩现在制作的革子,一个女人会不会做革子,绝对是她能不能勤俭持家的一项标准。 “妈,我帮你打革子吧。”谭笑也脱了鞋上炕,在那堆碎布里捡出一块粉红色的布条举到眼前透过线与线之间的缝隙看妈妈姣好的面容。 “你出去玩吧,这玩意儿一弄就弄一身儿的浆糊,你还太小了做不好这个。” 王佩就觉得自家闺女跟以前不一样了,换做以前,谭笑一码是吃完饭就偷着跑出去玩儿了,一转身的功夫就让你连个人影也看不见,每次不到饭点绝对不回来,让你想找个人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自己因此没少发火骂她。 可自从那次把脚扎坏了让她在家待了半个月之后,这孩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嘴巴虽然还跟以前一样甜,可不仅说话语速慢了,说的话也是从来没有一句废话。 而且如果不是自己催着,她几乎不会出门找谁玩,整天守在家里不是要帮自己干这个就是要帮他爸干那个,或者待在一个角落里发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吧王佩还觉得这样挺好,可是时间长了,她就开始有些担心了,这孩子总这样下去会不会太独了?以后上学会不会不合群被人欺负?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王佩就经常崔谭笑出门,可谭笑总是以各种借口推脱不出去,本以为昨天晚上出去那么长时间孩子应该玩的挺好,今后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谁成想今天这是又打算搁家里待着不出门了,王佩愈发的担忧。 正文 第42章心浮气躁 “妈,这布头都是你捡来的吗?” 谭笑放下那条红布,又挑了一块绿颜色的三角形布头在手里摆弄。她记得王佩以前跟她说过,她们的姥姥还在世的时候为了给自己的八个孩子和五六个小叔子做衣裤,出门就盯着地上看,遇到一块布头赶紧捡起来。 “这孩子,竟说傻话,你妈我就是天天出门捡也捡不来这么多啊,这都是咱家做东西剩的。 这块是给你做那双红鞋剩下的,这几条是把你爸一条穿坏了的裤子剪了给你弟改了裤子之后剩下的,这、这、还有这,都是妈以前在家的衣服,坏了就给你和小叙裁了做棉衣里子,多余的布条妈留下做鞋。” “妈,你可真不容易!”谭笑望着王佩一双粗糙的双手在炕上来回挑布条抹浆糊,叹气地说到。 “唉,啥容易不容易的,都是生活逼得,家里就这条件,想不这样也不行啊。这么多年要不是全靠妈这样修修补补,你和你弟能按时按晌的穿上棉衣棉裤棉鞋棉袜吗? 虽说咱家穷,可是再穷,也顶多是新布做的衣服不多,妈还从来没有让你们穿的破破烂烂就出门呢。别的且不说,就说这一年全家人三十几双鞋吧,要是不趁着冬闲的时候全做完,到时候不够穿咋整?” 提到这个,谭笑心中颇为赞同:“嗯,是的,我记得孙雪和孙雨子她们总是还不到冬天就没有好鞋穿了,脚上的鞋不是破洞就是掉底,大家都笑话他们呢。” 农村人的鞋此时都还是用麻绳纳的布底鞋,穿的时间长了就容易坏,如果冬天做的鞋不够,那么真的会没鞋可穿。 在谭笑的记忆里,在没有流行买鞋穿之前,妈妈做的布鞋永远都是那么漂亮那么舒服那么多,自己的鞋面上总是绣着一朵花,美丽的花朵漂亮的鞋子,穿鞋的小姑娘也因此而骄傲。 “岂止是孙雨子,咱们屯子里的王艳玲、王峰子、赵雷子,好多个孩子到麦秋的时候就没有鞋穿了。那个时候再想做哪有时间啊,恨不得忙的脚打后脑勺,孩子也只能那么对付。屯子里的人看在眼中,虽然当面不说啥,背地里都笑话他们妈呢。” “那她们咋不冬天多做点呢?我看我孙二婶儿见天地在李娟家看电视,到饭点了才回去。” 王佩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说:“你孙二婶儿那人啊,心眼倒是不坏,可是嘴不好还不会过日子。那电视好看谁能不知道?天天只唠嗑不干活的日子能不舒坦?谁也不是傻子,好日子都愿意过,可整天看电视家里的活咋整?现在闲的自由,到时候没衣服没鞋穿就该抓瞎了。” 掐着时间锅里的馒头该出锅了,王佩到厨房起馒头往院子冻,谭笑继续窝在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那些布条子,心里想的全是他妈刚才说的那些话。 都是没钱给弄的,要是有了钱,妈也不用整天地窝在炕上拼布条、纳鞋底、织毛衣,鞋可以买、衣服可以买,就是不买成品还可以买塑料鞋底、裁剪好的鞋帮成,也不用天天纳鞋底子把手扎的直流血,糊革子累的腰疼眼睛疼了。 有了钱,家里也可以买一台电视机,妈坐在自家炕上就能看电视,有了钱自己也不用为没什么东西刷牙而犯愁。也省得瞅着这些碎烂布头闹心了。 瞅瞅窗户,连块大玻璃砖都用不起,本来房檐就低,又有两层塑料窗户纸在外面隔着,以至于白天室内的采光也及其的差,妈妈又舍不得开灯,开了也只是一个二十五瓦的白炽灯。她天天在炕上做针线活,怪不得前世眼睛早早地就出了问题呢。 再看看屋里的摆设,不说家徒四壁吧也没有几样能拿得出手的家具,唯一算上家用电器的收音机还是爸妈结婚时姥爷家给的陪嫁,爸妈像个宝贝一样护着,平时俩孩子连碰都不让碰一下。 吃的上面,一年到头米面肉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吃几顿,油更是过年的时候把肥肉煎了之后剩下的猪大油,妈妈省着算着,尽可能地让吃的时间长一点,全家人不是瘦就是小,明显地缺油水导致的营养不良。 所有的一切都迫切地需要发家致富,可是自己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人言微轻还没有本钱,人家重生穿越都有金手指,怎么自己连个刷牙的事情都搞不定呢! 难道这一世还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让一家人在贫穷的深坑里久久地不能跳出来?重生到现在,谭笑还是第一次这么心不平气不和浮躁烦闷呢。 泄气连连,谭笑伸手抓起一堆布条猛地向头顶扬了出去,刹时间五颜六色在空中飞舞,纷纷扬扬下落的过程中,迎着窗户透过来的稀薄光线,谭笑瞥见了一块白色的布条,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一片清明。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白色纱布,可能是之前用过的缘故,纱布已经有点泛黄,几个不规则的边缘处纱线参次不齐,谭笑把纱布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心里高兴脸上也有了笑意。 正好赶上王佩冻完馒头跑回屋,进门就见自个儿闺女对着一块破布傻呵呵的笑,十分不解:“笑笑,你笑啥呢?” “妈,这纱、这布哪来的,给我行不?”谭笑冲王佩挥舞了两下自己手中的纱布,眉开眼笑。 “那有啥不行的,我还当是啥好玩意呢,让你乐成这样,不就是一块用过了的纱布吗!你要是想要,妈这还有呢,新的。” “还有?新的?有多少?哪来的?妈快点给我找出来。”谭笑伸手推王佩一脸的谄媚。 王佩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急啥呀!”嘴上这么说,还是打开地上的那对木头箱子中的一个盖子,扒拉了一回儿从里面拿出一卷纯白色的纱布递给谭笑。 正文 第43章问题解决 “真是新的呀?哪来的呀妈?”谭笑小手掌那么宽的一卷纱布,目测至少也得有十米八米长,纱布颜色洁白、质地稀疏、上面有着明显的网格,一看就知道是医用的脱脂纱布。 “能哪来的,还不是你六姨之前学赤脚大夫的时候留下来的,后来她不学了这些纱布自己家也用不了,就给了我两卷。这玩意儿除了哪伤着了需要用,没别的用处,放好几年了,你要用就都拿走吧。” 谭笑的六姨学过两年的赤脚大夫,后来因为没有被选上生气之下放弃了,这件事在很多年以后还被王佩提起过,所以谭笑有印象。 “妈家里有纱布,那上次我脚伤了你咋还用崔大夫的纱布呢?” “一块纱布值啥钱?人家崔大夫给咱家看病从来都是啥时候有钱啥时候给,没催过债。来给你看脚那天,雪下的那么大,大雪泡天的跑一趟,本来也没多要咱们的,我要是一点纱布还用自己的,那得让人家怎么看?” “妈这个真给我了啊?我想怎么用怎么用?” 王佩抬头剜了谭笑一眼:“说给你就给你了,问了多少遍了,不要就还回来。” “要、我要,我不烦你了,你自己好好做活啊!”谭笑把纱布握在手里,刺溜溜就下了炕,跑的那叫一个利落,王佩的嘴角挂了笑,这个样子才像个小孩子嘛。 跑到厨房,在家里装食盐的陶瓷坛子里挑挑拣拣掰了一块小盐块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轻轻地撵下来一小层,放到事先准备好的水碗里,然后用剪刀把纱布剪下来一条在化好的盐水里蘸了蘸,最后缠在自己的手指上放到嘴里细细地搓擦。 谭笑几乎是怀着兴奋的心情在做这件事情的,前世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因为孩子太小不能用牙刷,自己就是这样把纱布缠在手指上给孩子刷牙,只不过因为孩子不能食盐摄入太多当时蘸的是清水,自己现在用的是清洁力更强的盐水。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刷了几分钟,谭笑把缠着纱布的手指头放在阳光下观看,原本洁白的纱布上此时已经变成了米黄色,不用想也知道那是长期不刷牙留下的牙垢,看来自己这个想法是可行的。 把纱布在清水里反复清洗过之后,上面的黄色淡去,纱布又恢复了本来的颜色。这让谭笑对自己的做法更加有信心了。 成本上,纱布是现成的,还可以一定时间之内重复利用。家里用的盐是大粒盐,本来价格就不贵,如果化成盐水当牙膏用,一年也用不了多少,费用上跟用一年的牙膏相比,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效果上,虽然纱布刷牙没有用牙刷刷的干净,尤其是对牙齿缝隙中的食物残渣基本上无能为力,但是对牙齿表面的清洁力还是很有效果的,长期使用之后,至少可以解决掉一口阿黄牙的问题。 至于牙缝里的食物,这里是农村,广阔天地植物众多,随手折下来的一根麦秆、一条柳枝都可以充当牙签。待自己多方选取试验之后,总是能找到合适的牙签替代物。 愁了几天的刷牙问题就这样找到了解决之法,谭笑心里高兴的同时却也沉默了。沉默的结果是她再一次蹲在墙根望天,一脸的迷茫。而一左一右两只大狗也像两尊门神一样目不斜视稳坐如山。 收拾完柴火剁一身麦秆找不到人帮着扫的谭守林进到院子里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不过这时候谭笑已经蹲的腿都快麻了。 “笑笑啊,发啥呆呢,快过来帮爸把后背给扫一扫,你说说你一天天死气沉沉的哪像个小姑娘,总在家蹲着干啥,有功夫在这蹲着还不如出去找别人玩呢? 是不是你妈不让你出去玩的?别听你妈瞎说,该咋玩咋玩,谁家这么大的孩子成天锁在家里。这多大岁数的人就该干多大岁数的事儿,小时候不玩儿难道还指着长大了再玩啊!” 谭守林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说了又是石沉大海,闺女不吭不响只是笑笑了事,没想到这一次谭笑还真的就答应了:“我知道了爸,你说的对,多大人干多大事,我就是一个小孩子,想那么多没用,想的再多干不了也是白扯。” 背对着谭笑的谭守林闻言有些惊讶,很想扭过身子看看闺女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这么深沉的话,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嘴里能说得出来的,可是没等他转身,谭笑已经跑远了:“爸,我去王艳玲家玩了,到饭点了就回来,不用去找我!” 重生发家致富固然重要,可是与爸爸、妈妈、弟弟一起风雨同舟、相融以沫的幸福过程更为重要。 困难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幸福的时刻有人一起分享,人生路上的每一处风景、每个季节的变幻,都细细品味、尽情享受,这才是完美幸福的一生,才是家人应该拥有的人生,才是自己重生的意义。 六七岁的孩子,就该像爸妈说的那样,做六七岁孩子该做的事情,踢毽子、跳皮筋、打口袋,与小伙伴们玩耍,快乐而充实。而自己之前那么容易就心浮气躁是不对的,还差一点就钻了牛角尖。 重活一世,心态一定要平和才行。不能说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吧,也得尽量做到宠辱不惊。 闲的时候看看花瞅瞅草,抓两只蚂蚱捞一篓子蛤蟆,挖几缕野蒜采一筐蘑菇,这曾是自己前世成年以后心底里对童年的无限回忆。而那时也真的只有回忆的份连故地重游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老天给了自己重温这些过往的权利,那么说什么也不能白白的放弃,多少年以后徒留遗憾。 正文 第44章辣椒水 第44章辣椒水 屯子东头正数第二家,一个篱笆院两间茅草房,进了院门,散落的鸡屎鹅粪散发着呛人的味道,谭笑尽量挑着干净的地方落脚,才没有弄了满鞋底的屎粪味。 推开落了一层用塑料纸包裹着的落满烟尘灰烬的房门,谭笑的眼前一片漆黑,张张合合几下,勉强让眼睛适应屋内的光线,入眼处灶台、柴火堆、锅铲笼屉,无不破旧不堪,横着两根木头的房梁上尘灰结成了网,丝丝缕缕晃晃荡荡遇风而动。 听见推门的声音,王艳玲从里屋迎了出来,伸头看见是谭笑,高兴的眉眼都成了缝隙:“谭笑,你咋来了?冷不,快点进来。” “不冷,我跑着来的。”谭笑把围巾手套摘下来放在北炕,跟坐在南炕上的王艳玲妈妈打了个招呼。 上辈子自己小学毕业以后基本上一到假期就往王艳玲家里跑,所以对她家是个什么情况非常的了解。也正是因为这种熟悉刚才径直进了院并没有像初到别人家时在院子外面喊话。 “小玲子,谁来了?” “妈,谭笑。” 王艳玲的妈妈眼睛有毛病,看人的时候总是眯眯着,而且还基本上看不清。农村医疗条件差,王艳玲家条件更差,所以从来没有带她去医院看过到底是啥病。 这病是在嫁给他爸之前就有的,也是因为这点他爸才会娶了她,男的没钱女的愁嫁,这个家就这么成的。王艳玲她大伯也是这样娶的媳妇,她大伯母也就是王燕子她妈的眼神比王艳玲她妈还要差。 当年谭笑她大伯母家被全家人捧着抬着宠的跟个小公主似得谭阳在放大鹅的时候被王燕子她妈连哄带骂最后还打了一巴掌,等张秀华带着哭哭啼啼一脸委屈的谭阳找上门来的时候,王燕子妈才知道自己认错人了。 这件事当时被全屯子人当做笑话讲,王燕子妈也被他爸举着三尺挠子追出一里地,最后在她脚后跟上刨了三个窟窿出来,血流了一路,也让王燕子妈成了瘸子。 不过这病不遗传,王艳玲家三个孩子和她的两个堂兄妹,眼睛锃光瓦亮,一对招子亮亮堂堂。 “谭笑?你是谭守木家的闺女?”王妈妈坐在炕上纳鞋底子,眼睛不好用就用手指头摸,弓腰驼背着实辛苦。 “婶儿,我是谭守林家的大姑娘,谭守木是我大伯。” “哦,谭守林啊,你爸是放电影的、还会写文章。以后常来我家找小玲子玩吧。” “哎,我有时间就过来。” 王艳玲家屋子比自家屋子大一点,不知道是房子太空旷的原因还是因为屋地上的炉火不够旺盛,谭笑觉得比在外面还冷了。 或许是谭笑打寒颤的时候被王艳玲看见了,小姑娘从炕脚拉了一条被子盖在了谭笑的腿上:“冷吧?我家屋子冷,看别把你脚给冻了。” “我来帮你搓吧。” “不用了,咱俩玩别的吧,这些等我晚上再搓,不着急。” 北炕上放了一筐和一个笸箩,筐里装的是带粒的苞米棒子,笸箩里放着搓好的苞米粒和苞米芯。 王艳玲家地少,她爸常年在外面打工,家里留下三个孩子和一个眼睛不好使的媳妇,根本就不会伺弄庄稼。 秋收的时候,无论是玉米还是土豆,不仅产量低个头也小。几亩地玉米舍不得也不值得找脱粒机,都是几个孩子用手搓。 “没事的,一起干吧,大冷天也没有啥好玩的。” 谭笑说的是真话,她之所以来王艳玲家而没有去李娟家就是为了跟王艳玲说说话聊聊天。 至于这活,上辈子自己也没少帮她干,谁让这孩子太不容易了呢。自己好歹摊上了一对好父母,可王艳玲的爸妈,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另一个存粹就是个摆设。 拜泉县是黑龙江省的贫困县,长荣乡是十几个乡镇中最穷的乡,前屯子后村子长安七队的日子过得最差,而王艳玲家则是这个屯子里过得最不好的人家。 别的不说,单说这屋子里吧,都是一样泥土抹的墙,谭笑家墙壁、棚顶都用旧报纸糊了一层,年年糊,一层挨一层,早就把泥土的缝隙给糊死了,多大的风也吹不进来。 可王艳玲家呢,黑呼呼的土墙,从房子建好那一年八成就再也没有抹过,家里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被子用破旧的单子遮着放在炕尾,衣服用大一点的单子包裹着系成一个滚圆的球,这么冷的天,连烧炉子的柴火都要省着用,谭笑真不知道他家的日子是怎么过成这样的。 “那、那你慢点搓,别弄疼了手。”犹豫了一瞬见谭笑已经左手苞米右手苞米芯,熟练度搓了起来,王艳玲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俩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谭笑见王艳玲的一双小手又红又紫肿的跟个馒头包似的就问她家里有没有辣椒。 “辣椒?没有。园子里原来还真就种了一垄,不知道啥原因后来都死了,你想要吗?” “不是,我看你的手冻的太严重了,想让你用辣椒水洗洗。” 谭笑指了指王艳玲的手,又继续说道:“我手原来跟你的手一样,后来我爸听收音机里说辣椒水可以治冻疮,就决定给我试一试,果然用过之后没几天就好多了。你看,现在虽然也有点发痒,但是不肿了。” 谭笑的手的确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的确是用辣椒水泡过的缘故,不过这可跟他爸那个宝贝收音机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她上辈子试验过之后这一次拿来用的。 至于她跟爸妈讲自己的消息来源是某一天收音机里的生活小窍门那存粹是没有办法,谁让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蘑菇呢。 “真的呀?那太好了。我赶明个儿也找点辣椒水试试,就是洗就行吗?洗多长时间?” 从记事起,王艳玲的手一到冬天就会肿起来,又疼又痒抓的多了还会发脓溃烂,可遭老鼻子罪了,要是真的像谭笑说的能好就好了,王艳玲高兴的呲牙冲谭笑乐。 “把辣椒掰了放在开水中,稍微凉一点你就把手放进去,刚开始的时候会疼,你忍忍,时间长就好了。水凉以后,你把辣椒拿出来敷在手背上然后把手用布缠上,第二天早上再取下来。” “嗯,我记住了,谢谢你谭笑。” “谢啥,咱俩不是好朋友嘛。” “嗯,好朋友。” 正文 第45章尹家姐妹 45章尹家双姝 都是小孩,伸直了手指头也没有多长的手掌抓握一个玉米穗子着实有些吃力,谭笑搓了三分之一穗玉米,右手手腕处就开始火辣辣的疼,心里微微叹口气,无奈地感叹:好汉不提当年勇,重生也不是啥都好的,至少干活的水平是没法跟之前比了。 “谭笑,咱不搓了,我带你去找尹娟、尹翠玩吧。” 或许是看出来谭笑动作上的吃力,王艳玲放下手中的苞米,也把谭笑手里的给一并夺下来,拉着她下了炕,跟自己妈妈招呼一声就带着谭笑去住在她们家左边的老尹家了。 尹家有狗,不过那狗跟王艳玲显然是挺熟悉,围着两人闻了两圈,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窝去了,临了还翻了谭笑几个白眼,显然是想给这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一个下马威。 尹家也是南北两铺炕,铺着米黄色高粱杆编织的炕席的南炕上,两个小姑娘正趴在一起看书,见有人进来了,连忙都坐了起来。 两个小姑娘,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些,大的高瘦小的矮胖,大的皮肤黝黑眉间一颗朱砂痣,小的肤色明净两个脸颊各一个浅浅的酒窝。 长着朱砂痣的是姐姐尹娟,一张细细巧巧的瓜子脸笑起来唇红齿白,虽然年纪小五官还没有完全张开,可是一颦一笑已经有长大后飞扬的神采。 有俩酒窝的是妹妹尹翠,圆圆的脸蛋小巧的鼻梁,微微撅起的嫣红唇珠,顾盼神飞间,透着乖巧的可爱。 尹娟和尹翠头上梳着跟谭笑一样的麻花辫,只不过发梢的皮筋上没有用红色的毛线缠绕。 同样花色的棉袄,尹娟的花色要整齐一些,尹翠的就多了几处拼接,显然这是她们妈妈的大衣服改小了的。 这辈子谭笑还是第一次见到尹家姐妹呢,前世尹家出了一个博士后一个歌手一个女强人,那时候自己家早已经搬离了这里,而尹家也早在更早的时候就去了尹骁所在的的城市,关于他们家的人事情谭笑也都是后来在报纸上才知道的。 “尹娟、尹翠,这是谭笑,我带她来你家玩,你俩干啥呢?”谭笑家屯子中间,尹家在屯子东头,两家父母平时交集不多,尹家的家规又严,所以几个孩子虽然都彼此认识但并不熟悉。 “我们俩看书呢,你们快点到炕上来吧。”说话的妹妹尹翠,小姑娘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谭笑,友善中又充满了好奇。 被人注视着,谭笑多少有点不自在,扭头看到放在炕上的书本,拿起来翻看:“你们已经学识字了吗?这是你哥哥的书?这字写得真好看。”尹家出了一个博士后,还是南开大学的老师,谭笑想当然地就认为那书上的字是尹骁写得。 “你也学识字了?你会写多少个字?谁教你的?”尹翠刚才对谭笑虽然有善意但多少都存在着距离感,现在突然发现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女孩子也认识字,顿时有一种我辈同人的荣幸。 “我、我爸教我的,我会的不多,写就更写的不好了。”爸爸只说要教自己识字,还没有开始教呢,写字什么的更是八下还没有一撇,谭笑还真就怕说得多了漏了馅。 “你觉得这个字写的好吗?”尹翠指着书本上几个用铅笔写的小字问谭笑,一脸骄傲:“这是我哥的书,我哥写的字,他上五年级了,学习可好了,年年考试都第一名,我妈说让我和我姐也早点学识字,以后上学了,每次考试也要第一名。” 尹翠说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那种发自肺腑的自信和骄傲让她的身上都发着亮光,尹娟虽然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从头至尾地张嘴乐,可是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让人很容易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王艳玲抿着嘴,待尹翠说完,有些羡慕地说:“尹翠,你们真好,都认识字,都会写字。” 自己爸妈大字不识一个,哥哥姐姐也只读过两三年小学就辍学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和百以内的数字都不错了,哪里还有能力教自己认字。 同在一个屯子住着,同样的年龄,自己怎么就和别人差那么多呢?王艳玲说完话就沉默了,小姑娘似乎看到了自己和哥哥姐姐一样不能读书的未来。 屋里子融洽热闹的氛围因为王艳玲的沉默,变得尴尬起来。尹娟毕竟比尹翠大两岁,有些明白了王艳玲的难过:“小翠,把书收起来吧,我们出去玩跳皮筋吧。” 尹翠没有立刻理解姐姐的用意,闻言有些犹豫:“跳皮筋?现在吗?我怕冷啊,外边多冷啊?谭笑,我们不出去了好不好,就在屋子里玩吧,我们玩打口袋或者踢毽子,我爸新给我做的毽子,可好看了。” “在屋里怎么玩啊?到处都是柜子,踢到高的地方我们都勾不下来,就你事多,你爱玩不玩,走艳玲,我们自己玩,不带她。” 见尹家姐妹生了嫌隙,王艳玲有些过意不去,都是自己不好,说那些没意思的话干什么,你过得好不好又不是别人的错,自己家就这条件,谁都怪不得。” “要不我们跳格子吧,在你家外屋就能跳,还不冷。跳完格子咱们来认字怎么样?你们会的和我会的放在一起,既能多认识一些,还能顺便教王艳玲。” “这个好,这个好,姐,我们就先跳格子,然后一起学认字吧。”被姐姐训斥之后就撅着嘴表示抗议的尹翠高兴的直拍巴掌,她刚学认字不久,更不会写什么字,平时最是羡慕哥哥教姐姐看书识字,谭笑的提议简直不能更适合她了。 “那好吧。我去找粉笔,你们先到外屋地等着。” 跳格子又叫跳房子,有的地方也叫跳飞机,谭笑家这边的小孩管这个游戏叫跳格子,用白色的粉笔在地上画上十个格子,分别写上数字从一到十,然后石头剪刀布决定跳格子的顺序。 正文 第46章击中尹教授 尹娟是第一个跳格子的人,只见她站在格子外面背向着格子,然后把一个四方形的彩条沙包轻轻一抛就丢进了写着数字1的格子里,随后转过身形自己单腿跳进了写着数字2的格子中。 沿着格子上的数字单腿依次向前跳,遇到并排的两个格子,双脚落地,一直跳到最上面的那个写着数字10的格子里,最后再沿着来时的顺序跳回来。 “正月十五黑咕隆咚,树枝不动刮大风,刮得面包吃牛奶,刮得火车上太空。” 尹娟身子轻盈,动作敏捷,一口气把格子从1跳到4,最终在跳第五个格子的时候因为把沙包丢出了格子外,轮到了她妹妹尹翠跳。 同样的歌谣,尹娟吟唱的时候就是小孩子的娇憨,而到尹翠的时候,就空灵轻盈了许多了。怪不得人家姑娘长大以后能当歌星呢,就不论这个妖孽的长相,单看先天条件似乎就已经是注定好了的。 尹翠有些胖,穿的也厚,单腿直立总是左摇右晃,动作上显得有些笨拙,谭笑预计她跳不了太久,果然一轮没完就不得不把沙包让给王艳玲。 看着王艳玲轻盈的身子在眼前晃动,谭笑有些犯愁。自己虽然不胖,可身体协调性不好,单腿站、跳高、跑步,但凡是能称得上体育运动的项目就没有一项是做的好的。 小学没人跟自己玩,初高中垫底,大学倒数第一,一遇上运动会恨不得把自己给藏到桌兜里。这种难堪其实早在童年时期就已经初见端倪,提议跳格子,实在是一项主动献丑的自杀行为。 担忧归担忧,气场不能怯,轮到自己的时候硬着头皮也得上,深吸一口气,甩了甩胳膊,谭笑把捏着沙包的右手抡圆,闭着眼睛心里祈祷,嗖的一下子就把沙包向身后丢了出去。 准备的倒是挺到位,可惜谭笑忘记了自己不仅肢体协调性不好、手眼配合性差而且运气还很糟糕这件事,一步没跳,沙包好巧不巧地砸到了从外面推门准备进屋人的脸上。 沙包里装的是苞米粒子,砸到人身上隔着衣服都能感到生生的疼,更不要说尹骁白净净的一张脸了,迎门一击之后火辣辣的疼蔓延到神经末梢。 “啊!” “嘶!” 两声惊呼,前面的是尹家姐妹的惊诧,后面是尹骁被打中后疼痛发出来的声音。 肇事者谭笑嘴巴捂的严严实实,眼睛瞪得老大,别人觉得她是吓傻了,其实她内心尴尬的无以复加:“博士后的脑袋让自己给砸了,会不会打傻了以后当不了大学老师,那、那些红遍网络的走红老师图片怎么办?历史会不会改写?” “哥、哥,你没事吧?疼不疼?这是谭笑,我们玩跳格子呢,她扔口袋用力大了点,她、她不是故意砸你的。” 见自己哥哥捂着脸一动不动,谭笑也呆愣愣地,尹翠赶紧上来打圆场。 用力大了点?尹骁瞥了眼画在地上的格子,一共十个格子,最后那个十离门口足有半米远。 一个格子目测长宽高至少有二三十厘米,而自己这张脸还没有一个南瓜大。这小姑娘得是使了多大的劲才能把沙包砸到自己的脸上呢,准确率如此高的投手,可能不是故意的?尹骁非常之怀疑。 “那个,尹老、老哥,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手误,真的是手误,你一定要相信我。” 上辈子一直到大学毕业,自己见到老师就战战兢兢不敢说话、高谈阔论也瞬间就耳屈词穷,本以为重生了就是完全新的开始,一张嘴谭笑才知道这毛病竟然也跟着过来了。 虽然现在自己面前站着的只是还没有小学毕业的尹教授,可那种为人师者的威严仿佛天生似得,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自己的错误无处遁形,想都没想张嘴就叫尹老师,幸亏最后急中生智改成了尹老哥。 老哥??? 这下子,不仅尹骁没吱声,所有人都消停了。这亲戚是从哪论的? “啊!哈哈、哈哈”场面有点冷,谭笑干笑了两声见依旧没有人反应不得不规规矩矩地站好,冲着尹骁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我错了,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一顿吧。不愿意下手?那要不我自己揍我自己一顿,你看打哪合适?” 谁知道教授小时候是什么性格,要是也跟他长大之后那么一副生人勿近天下第一珠峰脸的性格一样,自己还是早早地道歉认错吧,毕竟把人脸都砸的淤血了不是什么值得表扬的事情。 谭笑弯着腰,闭着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豁出去了表情,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受害者说话,等她终于忍不住直起身子睁开眼睛看的时候才发现,哪里还有什么冰山脸尹教授,三个像看怪物一样盯着自己看的毛头小丫头才是真的。 “谭笑,你……”王艳玲想摸摸谭笑的脑门,不会是在自己家的时候冻感冒了吧,怎么还说上胡话了呢? “谭笑,你别生气,我哥他、他就那样,我妈都说他跟个小怪物似的” “谭笑你别生气,等我妈回来给替你告诉我妈,让她打我哥一顿。” …… 谭笑知道自己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给尹骁留下啥好印象,却怎么也想不到,会被当成一个缺心眼的二百五。 道歉对象跑了,谭笑在尹家弄了一个大红脸,格子当然不能再跳,认字的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 拔腿往家奔,头上的红头巾像是一团火,夕阳下白雪上,老谭家的小姑娘别样的美丽。再美再浪,也掩盖不了谭笑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这张老脸,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教授、歌星、企业家,怪不得老尹家的人都这么有出息呢,这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云淡风轻的劲头可真是叫人想不佩服都难。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那样困苦的生活条件下一家人还能坚持拼搏向上的精神,保持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历经苦难,走出每个人辉煌灿烂的人生。 距离那件事发生还有多久?自己到底能不能想办法解决?又需不需要解决呢?想办法能想什么办法? 毕竟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还很小,所有的一切消息来源不过是几年之后妈妈说的只言片语,无凭无据地去找人家说,还不得被当成神经病给打出来?一想到尹骁那双面无表情的脸,谭笑脑中就一团乱麻。 正文 第47章刷牙会议 “爸、妈,老弟,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晚饭过后,饭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谭笑就叫住家里人说她有事情要宣布。 刚刚吃了两个豆馅馒头一碗粥正在犹豫要怎么跟妈妈说再给自己留一个馒头等晚上回来吃的谭叙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宣布?红匣子广播里天天说那么多话,也不知道姐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俩字。 上一次她用“宣布”的时候说的是让一家人每天晚上都洗脚的事情。 从那以后,自己天天晚上要洗脚,不管多晚、不论多困,不洗脚姐姐就不准自己进被窝,搞的他烦透了,这一回,又说宣布,真不知道她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预感不好的不仅是谭叙,谭守林也觉得事情不妙。本来他就觉得天天洗脚这事儿根本就没有必要。 城里人管农村人叫泥腿子,泥腿子泥腿子,顾名思义就是泥巴上腿,土坷垃里刨食。 虽然泥粘的是多了点,可泥土穿脚过、污垢不沾心,农村人不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嘛,要是让人家知道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还天天洗脚,非得笑话死不可。 可他却不能公然说不讲卫生是对的呀,那样还怎么教育孩子呢?本来洗脚已经够烦的了,现在笑笑又说有事情宣布,谭守林心里真是无奈啊! “笑笑,啥事啊?你说吧,我们都听着呢。”王佩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干净点好,自从闺女让全家人洗脚,自己床单被罩换洗的都没有以前勤了,可是省了不少烧水的柴火。 “爸、妈,是这样的。今天我妈不是给了我一卷纱布嘛,我把它在盐水里泡过之后用来刷牙了,刷的挺干净的,你们看看。” 谭笑说完张大了嘴巴,露出上下两排缺了几颗的牙齿。灯光下,牙齿表面的黄色污垢虽然依然有一些,但绝对要比以前干净多了。 “嗯,是挺干净,爸妈看清楚了。你这是?”谭守林硬着头皮装作不明白谭笑的意思。 “爸、妈、小叙,从今天晚上开始,全家人睡前都要用纱布刷一遍牙,用纱布刷表面和里面,用笤掃糜子剃剔牙齿缝隙里面的东西,刷完之后要漱口,要把纱布洗干净晾上,也不能再吃东西。这是给你们当牙刷的纱布,每人一块。” “姐,为啥非得刷牙?”谭叙觉得自己刚才的豆馅馒头白吃了,牙缝里都剔干净了那还能有味吗?吃了豆馅馒头要刷牙,吃了肉馅饺子也得刷牙?都刷干净了还怎么出去显摆自己吃好吃的了? 刷一两次还不行,还非得天天刷!本来天天洗脚已经够烦的了,现在又天天刷牙,姐这点想干啥呀? 谭守林低着头不说话,意见不明,但十有八九也是不赞成。 王佩瞅了瞅闺女推到自己面前的纱布和一根笤掃糜子试探性地说到:“笑笑啊,你姥姥都说了,这牙啊不能天天刷,刷多了,牙缝子都宽了,以后老了就漏风,到时候吃东西费劲不说还容易牙疼。”语气强硬了她怕伤了姑娘的自尊心,殊不知她闺女的宝贝自尊今天已经丢在老尹家了。 就知道会遇到阻力,谭笑早就想好了说辞:“妈,我姥姥说的不对,她一辈子都没刷过牙为啥牙也是漏风的?” “你这孩子!你姥姥怎么就一辈子没刷过牙了?你姥姥家那时候条件好,买个牙刷牙膏算啥呀?你姥姥年纪大……”姑娘重要,自己妈也很重要,听谭笑说自己妈一辈子不刷牙,王佩有点不高兴了。 撂脸子的老妈不好惹,谭笑赶紧补救:“妈,我不是说我姥姥不好,我姥姥家啥条件我能不知道?要不怎么能养出像我妈这样好的闺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王佩的脸色变好了,谭守林低着头翻了一个白眼又撇了撇嘴,这什么孩子,这么小就知道拍马屁,一点也不随他! “不刷牙牙都黄了,你看看我大娘那一口黄牙,难看不说还一股子味儿。你们现在的牙虽然没像我大娘那样但也是一股子味,说话都能闻得到。以前不刷是因为牙刷牙膏太贵,现在用这个便宜,为啥还不刷呢? 人家电视里的城里人天天都刷牙,不仅早上刷晚上也刷,我寻思着你们早上忙,那就晚上睡觉前刷一遍。” “行、行,笑笑,我们听你的,刷牙,这玩意儿好使不?” 一股味儿,大黄牙,谭守林觉得再让谭笑说下去,今儿个这顿饭就算是白吃了,不吐出来也觉得恶心,光是想一想张秀华那张嘴,就让人想吐,更不要说自己也那样了。 大人都同意了,谭叙的意见根本就不算个事,谭守林一个眼刀过去,刷牙的事情就这样被定了下来,从此以后,老谭家四口人,晚洗脚早刷牙,成了全屯子中最讲卫生的一家人。 ……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儿,老谭家包了今年第一顿饺子。 东北人吃饺子讲究馅大皮薄油水多,酸菜猪肉馅的饺子,大人手指头那么长一个,一个白瓷盘子满满登登才装了十个。 谭笑觉得自家这饺子个儿够大皮也够薄,可这油水却真是不怎么多。夹起一个咬上一口,除了酸还是酸,舌尖翻来覆去搅几下,找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是出过油的油渣子。 “妈,你不是说吃酸菜猪肉馅的饺子吗?这都是酸菜,哪有肉啊?”谭叙两个饺子下了肚,才觉出来不对劲儿,为了早点吃到这顿饺子,他早上都没敢吃饱,空着肚子在外面玩儿,咕噜咕噜的叫声还被王民说成是放屁追在后面笑话。 “咋没肉了?这不是肉吗?这回妈买的肉可肥了,出了不少油,我可是把油渣子全都放进去了,快点吃,多吃几个!”王佩连着给谭叙往碗里夹了几个,酱油碟子也往他面前推了又推,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但谭叙显然没能理解王佩的苦心:“可是你早上说今天吃酸菜猪肉馅的饺子,又没说吃酸菜油渣子馅的,你这不是撒谎骗人吗?” 王佩停了筷子,脸色有些不好看。 正文 第48章事态严重 “你说谁骗人呢?你妈我怎么就骗人了?啊?我在家辛辛苦苦的和面包饺子,你倒好,在外面疯玩一天回来还嫌弃不好吃,不好吃就把筷子给我放下别吃。把你惯的,越来越不像话!” 说起今天这个饺子馅王佩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因为觉得俩孩子这一年太苦了,买肉的时候她特意让谭守林比往年多买了五斤肉,为的就是能让俩孩子好好吃几顿饺子。 今天过小年儿,明天笑笑过生日。早上切肉剁馅子的时候自己也还特意多切了一块肉出来。谁成想,切下来的这一块肉肥肉多瘦肉少,把瘦肉放在一边总共也就巴掌大两小条,剩下的肥肉白花花的一看就是出油的好肉。 犹豫再三,王佩把肥肉切成滚刀块放进铁锅里煎了一会儿,本想着出点油就行,谁成想越煎出油越多,自己只顾着往外舀油把饺子馅的事儿给忘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肥肉都已经化成了油渣子,黑乎乎硬邦邦,一咬一嘴巴苦沫子。 已经中午了,肉都在仓库里冻着,没有几个小时是化不开的,重新再往出拿根本就来不及,自己没有办法了这才不得不把油渣子剁碎了和那点瘦肉掺合一起拌进了酸菜里。 “我不管你说了是酸菜猪肉馅的饺子的,你说了办不到,你就是骗人,你是个大骗子!我不要吃骗子包的这个饺子,我就要吃酸菜猪肉馅的、我就要吃,我不管,我就要吃!” 谁也想不到谭叙会来这么一出儿啊,按照以往的经验,王佩一旦发火,谭笑和谭叙不能说立刻就老老实实地该干嘛干嘛,也得是装的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有委屈忍着,有眼泪憋着,要是真的有谁敢撂筷子不吃了或者抽抽搭搭地硬往下咽,绝对会换来王佩一顿暴风雨式的咒骂和连着几顿的没有饭吃。 没脸是小,饿死事大,忍饥挨饿最后还得硬着头皮去向老妈道歉,这种事干过几回就行了,真没必要多干。 按照谭笑的经验,老妈今天多少有点心虚,所以才会在谭叙说她骗人的时候没有立刻摔筷子拍桌子。 可心虚归心虚,当她的权威再一次被挑战的时候,那都不算个事儿了。 谭笑看了看四仰八叉躺在炕上甩手蹬腿哭天抢地的谭叙,再瞧瞧脸色阴沉地都能捏出水来的老妈,和两个人中间连个阻挡也没有的武力分布,不由地为谭叙捏了把汗,老弟呀,你这次可是惹到马蜂窝了,姐救不了你、爸也救不了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果然,老妈发飙了! “你不管?你就要吃?你跟我说说,你要吃啥?猪肉馅的饺子是吧?要是今天吃不到能咋的?”王佩冷冰冰的声音在谭叙上方响起,眼角眉梢似乎都凝固了冰霜,看一眼就让人身上哆嗦几下。 不知道谭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决定硬气到底还是被黄鼠狼附体了看不见他妈的样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依旧躺在炕上左翻翻右翻翻做运动,而且嘴里说的还是那句:“我不管,我就要吃猪肉馅的饺子!” 谭笑真恨不得上去捂了他的嘴!老弟呀,你可长点心吧!猪肉虽然贵,可人肉价更高啊,你今天这顿竹板肉,逃是逃不了啦。 “哈!小谭叙你今天还长本事了是吧?还你就要吃!让我看看你今天咋就要吃的!你嘴巴咋就那么馋呢?你是馋痨托生的是吧?没有肉怎么的?没有肉你就不吃饭了是吧?那你想咋的?让我去哪儿给你弄肉去?你吃我的肉得了!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你把你妈我给杀了得了……” 王佩教训起人来,那真是有两下子,嘴里的话那是一句接一句,连个重样的都没有。一边说,一边抡圆了笤掃旮瘩,照着谭叙的身上就打了下去,刹时间,谭叙的哭天抢地变成了鬼哭狼嚎,再也听不出来耍赖故意,绝对是疼的受不了啦。 “行了、行了、妈,妈,别打了,小叙还小,不懂事,打坏了可咋整?” 眼瞅着那笤掃疙瘩像雨点一样往谭叙的身上落,谭笑忍不了了。家里炉火旺温度高,这孩子进门就把棉衣脱了此时身上只剩一件线衣,老妈的笤掃疙瘩甩上去,就那力道,肯定是一下一道粼子,现在小屁孩的后背上不紫也得青。 在管理孩子这件事上,老爸和老妈那绝对是统一战线的,一切严格要求,绝对不允许有挑战他们权威的事情发生。只要妈没有松动的意思,爸是不会说话的。而要是真的等到妈松口,那还不得把谭叙给打坏了呀。 大人指不上,只能她这个姐姐上阵了,把心一横,谭笑撇了筷子,扑到谭叙身上,把她老弟的小身板盖的严严实实。 “笑笑你给我起来!你护着他干啥?他多大个孩子了,还学人家躺着不起来撒泼打滚?还说什么我是骗子?你不吃骗子做的饭?那你咋不把以前吃的都给我吐出来呢?真以为你妈我是泥捏的呢是吧?谁想欺负谁就欺负? 小谭叙我告诉你,我今天也豁出去了,就打你了,把你打坏了我给你治病,我花钱我愿意。不把你打告饶了我就不是你妈!我还就不信我管不了你了呢,是你是妈还是我是妈?” 王佩伸手拉谭笑,谭笑就把谭叙抱死了不撒手:“妈、妈,真的不能再打了,小叙才五岁,够懂事的了。 你看看咱屯子,谁家这么大的孩子有我老弟懂事?那王大军五岁的时候偷自己家鸡蛋换冰棍,段小子现在都多大了?张嘴就骂人,老楚家那俩孩子,懒得跟个什么似得,见到谁家有好吃的就挪不动腿。 我老弟才多大呀,见到人就打招呼,不招猫不逗狗,这么小就事事不用你和我爸操心,屯子里的人谁见到了不得夸一句,他都这么懂事了你还想咋的? 今天是他不对,不该冲你喊,可他也是真馋坏了。你说咱家一年也不吃一回饺子,为了这顿饺子他都盼多少天了?昨天晚上睡觉前还跟我说明天我过生日,他把他的猪肉饺子让出来给我吃几个。 你说他一个五岁的孩子,不把吃的当回事还能把啥当回事?妈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别打了,也别生气了。” 正文 第49章不依不饶 谭笑的一番话,成功地让王佩住了声,也终于让一直保持沉默的谭守林发话了:“行了王佩,今天这事就这么着吧,孩子虽然有错,可他也是年纪小不懂事,你这个当妈的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都赶紧过来吃饺子,再不吃就都坨了,虽然没啥肉,可也是饺子不是。” 闺女没拦着之前,谭守林心里也是挺生气的。 不是气谭叙一定要吃肉馅饺子而是气他小小年纪竟然不学好,跟农村什么都不懂的妇女一样撒泼打滚,他谭守林家的孩子怎么能是这个样子呢,所以媳妇在打孩子的时候他没有拦着,想着通过这件事让谭叙也长长记性。 可谭笑的一番话,不仅让他改变了主意,同时心里也难受的不行。 闺女说得对,儿子虚岁才五岁,跟屯子里差不多大的孩子比,那绝对是已经够懂事的了。 他只不过是想吃一顿猪肉馅的饺子,还是他们早就答应好的,现在食言了孩子不高兴,有啥可生气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自己没本事嘛,要是隔断时间就能让俩孩子吃顿饺子,儿子还至于难受成这样吗? “老弟,爸妈不生你的气了,你别趴着了,快点起来,起来给妈认个错,咱好吃饭。” 王佩虽然没有同意谭守林的话但也没有反对,谭笑见状立马把谭叙从炕上往起拉。 能否抓住机遇取决于你是否拥有强大的洞察力,这个时候不顺台阶下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真指望让老妈承认她不对,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谭叙虽然年纪小,可谭笑忘记了她自己也不大啊,轻轻松松一拉,没拉动。卯足了劲使劲拉,把谭叙的线衣领子都给扯大了,才终于在谭叙半情半愿的配合下把人给拉了起来。 不情不愿中夹着一丝恐惧和敬畏,谭叙觉得很委屈,可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更不能表现出来。抽抽搭搭重新坐在饭桌前,望着碗里的饺子,谭叙伤心的跟什么似的。 可显然王佩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虽然她自己也承认闺女说的话有那么点道理,可她还是无法容忍孩子挑战她当妈的权威。 “不是说不吃骗子包的饺子吗?那还坐桌子跟前干啥?我要你是,就有点脸,说不吃就不吃,说话不算话,还说它干什么!” 谭笑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果然,事情不会顺利解决,自己老妈这个别扭的性格,从前这样,以后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 只要是她心里的气没有发泄出来,你就别指望事情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过去。哪怕谭叙只是一个孩子。 伸手碰了碰谭叙的胳膊:“老弟,给妈认个错,就说你错了,你今天不该那么说话,以后保证不再说了,快点!” “他错了?他能错吗?我答应人家吃猪肉酸菜馅的饺子,没做到,我是大骗子,要错也应该是我错了。他用不着给我道歉,得我给他道歉才行。” 酸溜溜的话配着嘲讽的表情,连话的内容都是一样的,谭笑自己听了一辈子,因此无比清楚谭叙现在是何种心情,不甘心、委屈,恐惧,甚至应该还有一种自己也不自知的迷茫与困惑。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他们对对与错的判断方法也很纯粹,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如果你一定要把黑说成白,白说成黑,他承受过这些之后也就默默接受了,但是这个过程呢?其中的煎熬,谁又能懂得? 爸妈的确是世界上最爱她和弟弟的人,但在教育子女问题上强势且独断,生怕因为一次姑息而养出来一双狼心狗肺的儿女,却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孩子内心的感受。 谭笑很想让王佩收起刚才的话,可是她不敢说,因为谭叙刚才的沉默已经重新点燃了王佩内心的怒火,一旦她说话了,不仅会让谭叙更不想认错,还会引发更大的动乱,而坚韧不屈到最后,认错的还是他们俩。 “妈你别说气话了,哪有当妈的给孩子道歉的,老弟,你快点跟妈说你错了。” 说话的同时,谭笑在桌子底下频频掐谭叙的大腿,终于谭叙断断续续地张口:“妈,对、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吃猪肉、猪肉馅的饺子了。” 一句话说完,小男孩眼里几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啪啪啪砸在光滑的桌面上,看的谭笑心里一阵儿疼。 “你错了?你错哪了?我这个当妈的、” “行了,王佩,别说了,大人孩子都饿了一天,吃饭吧,有啥事吃完饭再说。” “吃啥吃啊?我还能吃的下去吗?这一天给你们老的老、小的小当牛做马,一顿饭做不对,就给我撂脸子,我在这个家还有地位吗?还有人把我当个看吗? 还吃,我今天倒是要看看,谁的心那么大,能吃得下这饺子。不是说不好吃吗?不好吃就都别吃,一会儿倒了喂狗。我喂狗狗还得冲我摇摇尾巴呢,这自己肚子里生下来的玩意,还不如一只狗呢!” 气上心头,谁不是口无遮拦、嘴里的话不过大脑似的往出冒,可像王佩这样,对自己几岁大的孩子都不依不饶的人,谭笑两辈子加在一起,还真就只遇到过她一个。 “那你说咋整?孩子也跟你认错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还想咋的呀?还非得让他给你磕头跪卤啊?一家人多大点的事儿,非得弄个谁对谁错出来?” 不知道谭守林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跟王佩针尖对麦芒地说道起来,脸色阴沉、气鼓鼓的样子多少有些吓人。 可王佩却一点也不怕他,依旧不依不饶:“给我认错,你看他是真心认错的样子吗?要不是笑笑推他,他能道歉?眼泪哗哗地掉,我还没怎么着他呢,他就先委屈上了,我拼死拼活恨不得一分钱掰八瓣花的人就不委屈了?当年为了生他,我糟了……” 正文 第50章昏迷不醒 “妈!你别说了,你看看我老弟,他都害怕成啥样了,不就是一顿饺子吗?他一个五岁的孩子,你跟他掰扯这个干啥呀?” 谭笑突然打断了王佩的喋喋不休,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刚才注意力一直放在妈妈身上,压根就没有发现弟弟的异常,等小孩子往自己这边倒过来双肩抖成了筛糠,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一把把谭叙的小身子搂进怀里,谭笑对着谭叙的耳朵大喊:“老弟啊,老弟,你咋的了?你睁开眼睛,醒醒、醒醒、不能睡啊!” 刚才还满肚子怒火烧的不发泄出来就没法活了的王佩这时候也慌了,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往谭叙那扑,可颤抖的手把面前的碗筷碰到了炕上,噼里啪啦酱油饺子滚了一炕。 谁也顾不得这些了,“笑笑你起开,让爸看看!”谭守林心里虽然也很害怕,但是表面上还是比其他人都要镇定。 从谭笑的怀里把儿子接过去,看着穿着已经洗的发白还带着两块补丁线衣的小儿子躺在自己怀里,双肩抖个不停,一张本来粉嘟嘟的小脸此时煞白一片,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脸上也是痛苦的神情,谭守林觉得自己站都要站不住了。 “老儿子、小叙,你能听见爸说话不?啊?儿子?你能听见不?你要是听得见,就睁开眼睛看爸一眼、吭一声也行……” 谭守林的话说完了,谭叙依旧如是,没有做出任何他期盼中的反应,反而身上的汗是越来越多,一会儿就已经湿透了线衣。 王佩是真的害怕了,伸手想碰孩子的身子,又不敢,两只手颤抖着,眼里的泪一个劲的往下流:“小叙呀、儿子,你咋的了呀?你可别吓唬妈呀?妈错了,妈不该说你,你醒醒,你醒了,妈给你包饺子吃,肉馅的,全是肉,啥也不放了……呜呜呜……儿子你醒醒吧,你别吓唬妈呀……” 谭守林被王佩哭的心更乱了:“哭啥哭呀,哭有啥用,现在赶紧想招啊?赶紧给孩子穿衣服,带他去看病啊!” “找、找,我这就找。” 王佩哪里还有脾气,被谭守林训了一顿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只要儿子没事,就是丈夫打她一顿都行,绕过桌子去拿谭叙的棉袄棉裤,动作慌乱。 “爸,你打算带我弟去哪呀?咱屯子里哪有大夫呀?他都这样了,等你找到大夫那得啥时候啊?” “那你说咋整?” 谭笑的话提醒了谭守林,崔德财是离这里最近的大夫,可外面天黑成这样,家里连个车也没有,就是借到车了,把孩子折腾过去怎么着不也得用一两个小时,到时候孩子成啥样了谁能知道? 一想到儿子会有个什么意外,谭守林这心里就像是被人扎了一刀,痛的他有些直不起腰来了。 “爸,你拿块毛巾,给我弟塞进嘴里咬着。妈,你给我找根针,大一点的,就你纳鞋底子那种。” 眼瞅着弟弟已经呼吸微弱,事到如今,谭笑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暴露身份的事情了。 弟弟这个症状跟上一世简直是一模一样,每次犯病的时候先是颤抖然后就慢慢就呼吸微弱,谭笑记得爸妈当年带着弟弟辗转多地大小医院,最后也没有弄明白这孩子到底是得的什么病。 只是每次犯病的时候往他嘴里塞一块毛巾让他咬着,然后用针扎几下他的人中,最后等着他自己醒过来。 “笑笑啊,拿针干啥呀?” “扎两下我弟的人中,那里是急救的穴道,他都这样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扎一下试试吧,爸你快点拿毛巾去,别耽误了。” “笑笑,你弟这牙关太紧了,掰不开呀。”这时候的谭守林也是忙乱无措六神无主,谭笑虽然小,可有个人给出主意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掰不开也得掰,爸妈你俩一起,用力把牙齿撬开,把毛巾塞进去,防止他一会儿疼的时候把舌头给咬了。” “笑笑,给你针。”王佩把一根又粗又长的针递给谭笑,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眼睛哭的都肿了,脸色也惨白的有些渗人。 没工夫理会别的,谭笑把针接在手中,用毛巾擦拭一下,然后蹲在谭叙的身旁,让谭守林和王佩按住谭叙的手和脚,自己气沉丹田、用力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捏住针柄,咬了咬牙,照着谭叙的人中穴扎了下去。 一针下去,鲜红的血珠从谭叙的皮肤里渗出来。两针下去,谭叙的身体有了轻微的颤动,看到了效果,谭笑心中鼓舞,一鼓作气连着在谭叙的人中上又狠扎了几下,然后把针抽出来,一脸的紧张。 虽然刚才谭叙身体有了反应,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现在又不动了,而且依旧呼吸微弱,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谭笑趴在谭叙的身前,望着弟弟惨白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现在唯一支撑她镇定下去的只有上辈子的那些记忆。弟弟一定没问题,弟弟会醒过来的,她在心里默念着。 “笑笑啊,这也不行啊,我看咱们还是带你弟去大夫那看看吧。王佩,你给孩子穿衣服,我去老楚家找楚二哥,求他开车带咱们去乡里卫生所吧。” 儿子依旧没有醒过来,谭守林惊慌过后,终于镇定,女儿也才七岁,又怎么可能比自己一个大人懂得多,刚才真是病极了乱投医。 竟然真让儿子被扎了几下,鼻子下面都扎出血了,看着就让人心疼,可这不是该怪闺女的时候,毕竟她也是为了她弟弟好。 正文 第51章醒来 “爸,你先等一会儿呗,再差也不差那么一会儿,你先去我楚伯伯家借车,等人来了要是小叙还不好就再给他穿衣服。” 谭笑坚信谭叙会醒来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上一世谭叙犯病的时候医生说过在他病得时候不能乱动他,所以谭笑想再等等。 “那也行吧,王佩,你把孩子的衣服准备好,还有钱,家里有多少就拿多少,我现在马上出去。” 好好的小年过成了这样,王佩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看着丈夫连大衣都没穿就跑了出去,又瞅了瞅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小儿子,心里那个悔呀。 不就是一顿饺子吗,自己这是干什么呀?又是吼又是打,最后硬是把孩子给逼成了这样。人都说作祸,自己这不是作祸是什么? 王佩翻箱倒柜找自己藏的那点钱,又准备出门穿的大衣,谭笑趴在谭叙的身旁,眼睛盯着谭叙的眼睛看,一动不动,嘴里念叨着:老弟啊,姐求你了,你快点醒来吧,你醒了,姐给你讲故事,讲好多好多故事,让妈给你包饺子,全是肉馅的饺子…… 不知道真的是她的乞求被谭叙听到了,还是刚才的针起了作用,谭叙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胸脯起伏也变得有力,终于在谭笑的注视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神也由迷茫渐渐清晰。 “妈、妈,我弟醒了!” “小叙、儿子、老儿子,我是你妈呀,你跟妈说说话,你哪儿难受啊?你不是想吃饺子吗?妈现在就去给你包去,妈错了,妈再也、再也不跟你叫唤了……” 王佩几乎是扑到谭叙身边的,脸上的泪珠跟断了线一样,噼里啪啦往炕席上砸,自己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极尽内疚惶恐。 “妈,你别着急,让我弟缓缓,你看他都醒了,有啥话一会儿再让他跟你说,咱们等等。你也别哭了,你一哭我老弟该着急了。 “对,等等、等会儿,妈不着急,老儿子你累了就多歇会儿。妈也不哭了,不哭了。” 王佩双手抚面,用力擦干脸上的水渍,心中稍微安定了些,不管怎么说,儿子醒了,就比什么都好。 “姐……我咋了?咱、咱爸呢?”谭叙脸色依旧发白,但嘴唇上已经渐渐有了血色,眼睛无精打采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把视线放在了谭笑的脸上。 弟弟醒了,谭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语气轻柔地说:“老弟,你刚才晕过去了,把爸妈都吓坏了,爸出去借车打算带你去医院呢,幸亏你醒过来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有劲没?渴不渴?”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也不渴,就是身上没劲儿,我可累了,想睡觉……”谭叙微微摇了摇头,看上去也确实是有气无力,疲惫不堪。 “老弟,你能挺挺再睡不?爸出去找车了,应该马上就能回来了,你等他回来再睡行不?要不然他肯定不相信你醒了,又要带你去医院。” “儿子啊,听你姐的话,挺一会儿再睡,你爸马上就回来了。” 听谭叙说想睡觉,王佩刚刚有些安放的心又提起来,她害怕儿子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跟刚才一样,毫无反应。 “嗯。”谭叙眨了眨眼睛,算是默认,但上下眼皮一直打架,坚持的有些费力。 狗吠、车响,人声,谭守林一身冷气从外面进来:“王佩啊?快点,给孩子穿好衣服了没有?车找来了,老楚二哥在外面等着呢,我抱小叙,你拿上东西赶紧走。” “笑笑他爸,不用去乡里了,小叙醒了。儿子,你快点睁眼看看,你爸回来了。” “啥?儿子醒了?老儿子,你跟爸说句话,你感觉咋的?身上难受不?” 顾不得一身寒气,谭守林带着冰霜的脸凑到谭叙面前,浓眉下的眼睛紧盯着谭叙看,小心翼翼又心存期盼。 “爸,你回来啦?我没事,就是困……想睡觉,不用去医院了。”爸回来了,太好了,谭叙说完话终于扛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困?咋这么困呢?是不是还有啥不妥的地方啊?王佩,要我说,还是带孩子去看看吧,让大夫给瞅瞅,咱心里也踏实。” “爸,不能折腾了,我弟刚才出了那些汗,身上都湿透了。这么冷的晚上,带出去冻感冒了咋整?你看他都醒了,就是有点困,就让他睡吧,你要是不放心,就坐车去把大夫请回来,反正车也借了。妈你觉得呢?” 闺女和丈夫都盯着自己看,王佩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瞅瞅睡着的小儿子,又望了望窗外黑黝黝的天,王佩定了主意:“就像笑笑说的那样吧,笑笑他爸,楚二哥是不是在外面等着呢?你求他开车带你到二队把崔大夫给请来,让他给瞧瞧,咱心里也踏实点。”反正人情也已经欠下了,多少都是个还,还不如去把大夫接过来。 “那行吧,我这就去!你、你在家好好看着小叙,我快去快回。”站起身,谭守林穿上大衣,戴好狗皮帽子,回头瞅了瞅睡在炕上的儿子,转身而去。车声渐去,狗吠骤停,院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王佩在炕沿上坐了一会儿,瞅了瞅墙上挂着的时钟,又望了望一双小儿女,踟蹰不定:“笑笑,你能看着你弟不?妈想去剁点肉,给你老弟重新包一回饺子,等他睡醒了吃。” “妈,我看着我老弟。你有啥事就去办吧,不用担心我俩。”谭笑用力地点了几下头,向王佩保证会看好谭叙。 “那、那行,你挺着别睡,有啥事就赶紧叫妈,妈就在外屋地。” 正文 第52章原谅与宽容 拿着手电筒站在冰冷的仓房里,在半米来高的大缸里把仅有的三块肉段在手中掂量再三,王佩最终选择了一块肥瘦相间最适合包饺子的肉。 肉冻得太实诚了,跟石头一样硬,咣咣咣用菜刀砍了几下,连一条肉丝都没砍下来,还差点把刀给砍卷刃了,王佩不敢再砍,怕把家里唯一的菜刀给砍废了。 不能硬来,就得换别的招儿,啥办法能把肉给快速的化开呢? 先用热水把要包饺子的面活好,放在冒着热气的土灶台上省着。王佩站在屋地上苦想,终于想出来一个或许能行的办法。 锅里舀上几瓢水,盖上银白色擦的锃亮的铝锅盖,灶坑大火烧着,把肉块放置在锅盖上面,再取来另一个铝盆,扣在肉块上面。 锅盖表面是倾斜的,肉不用手按着就容易往下滑落,王佩按一会儿就得蹲下去往灶坑里填柴火,填满了再继续返回去按着。 铝制品的导热性能特别好,用这样的办法解冻猪肉的速度是最快的,这一招儿还是早年在家当闺女的时候自己当老师的大姐夫教的呢。 想在孩子睡醒之前包好饺子,寻思半天也只有用这一招儿。 唯一不方便的是用手按着的时候铝盆太烫手,一块肉解了七八分的冻,王佩的一双手心已经被烫的通红。而且不知道是来回折腾弄得,还是心理的问题,王佩只觉得手忙脚乱。 办法用对了,肉很快就解冻了,把肉在水里洗两遍,白色的肉沫子在水面上漂浮,舍不得丢掉,把第二遍水放在一旁留着以后炖菜时用。 肉切成片再切成丝,最后剁成馅,一点蔬菜都没有放,浇上一点黄豆油、葱花碎、盐沫子之后,用筷子把所有东西搅成馅,然后就开始包饺子。 擀皮、加馅,纯白面的皮,纯猪肉的馅,嫁给谭守林八九年了,这样的饺子自己还是第一次包,从前哪一次不是黑白两掺的面皮、菜馅里面零星的肉末?拌好的馅料放在鼻子下闻一闻,香气逼人。 王佩干活手脚麻利,七十多个饺子,算上弄馅料的时间,连擀皮再包一个小时就全干完了。 白生生的饺子一个个摆在案板上,王佩一边包一边往下滴答眼泪,心里的悔恨无以复加,哭的惨烈非常,可是顾及到屋子里睡觉的一双小儿女,强行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都是穷惹的祸,为了一顿饺子把儿子弄成这样,儿子虽然醒了,可看着还是蔫了吧唧的,显然还是有问题。丈夫这么晚去找大夫,等把人接来了怎么说也得俩小时,更不知道大夫会怎么说。 王佩心理活动很复杂,一会儿后悔,一会自责,可如果她的这些想法摆在谭笑面前,谭笑肯定会有深深的无力感,因为她妈内心痛苦成这样也还是没有找到症结所在,她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家里穷,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对待孩子的态度有问题。 如果她一开始答应了谭叙的事情就做到了,或者在谭叙生气耍赖的时候,她没有反应那么激烈,又或者在谭笑让谭叙道歉的时候她没有那么不依不饶,谭叙的身体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农村人有句话叫“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在王佩的心里,这句话简直跟真理一样。她一辈子都认为,生儿养儿不容易,儿女就该对父母感恩戴德,父母说什么儿女就该听着受着。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教育方法有问题。 外屋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声音似有而无,谭笑合衣躺在谭叙的身侧,静静地看着弟弟稚嫩的面容,脑海里是未来二三十年他从男孩成长为男人不同模样。 上一世谭叙不知名的抽搐病因王大军而起,所以自己才会在重生之初就狠狠地揍了王大军一顿,还警告谭叙以后远离这个危险分子,哪成想这一世谭叙发病的起因变了,不仅时间上比上一世早了四五年,造成的后果也更大了。 亲情是个两面派,疼你爱你的时候可以不计回报毫无保留,同时却也是一把锁头,有的时候能把人牢牢地锁住,禁锢的骨头生疼。 上一世父母对她们姐弟俩的管教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虽然是爱的深刻,可在道德上也带给他们无尽的压力。 他们站在大人的角度,做出的所有决定也都是从他们的需求出发,而从来不会考虑一个孩子是否愿意接受又能不能接受。 这次的事件很突然,所造成的后果也很严重,谭笑非常担心这件事会对谭叙的成长造成一系列坏的影响。 有的人心很宽,昨天发生的事明天就忘了,有的人心很窄,一辈子揪着不放的其实只是多少年以前发生的一件小事。 而谭叙的心,真的不算宽,多思多想多虑,贴在他身上的标签,总归离不开这几个字。 恨是最大的负能量,幼年时的感情很纯粹,亲情几乎占用了一个孩子所有的心,谭笑不想让这件事在弟弟心里留下阴影,从此丧失了爱的能力。 当爹妈的,每天每夜,醒着梦中,无外乎都是在为孩子的现在和未来打拼,每天一地鸡毛一团乱麻,犯错是难免的,这一次的事情虽然是妈妈的错,可接受一个会犯错误的妈妈,也是她们做儿女要学会的事情。 她想让谭叙懂得,原谅父母的不完美,是世界上最大的教养。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年幼的弟弟解释什么是贫穷,什么是贫穷的心理,还有怎样遗忘妈妈对他言语上的伤害,理解亲情的含义。 正文 第53章一尿三里地 应该是精神上太累了,谭叙沉沉地睡了两个多小时都没有醒过来,谭守林用四轮车请来的崔德财给谭叙号了脉、又翻看过眼睑、舌苔,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没看出来有啥毛病,除了身子虚弱点,一切正常。这让谭守林和王佩一直揪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不过照你们说的这个情况来看,你家孩子这毛病以后十有八九还会犯,这病我虽然没治过,但是我以前上卫校的时候可是听老师讲过,他说这种毛病之所以会犯病,基本上都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了,所以这以后啊,你们夫妻俩还真得注意着点,别让孩子生气、被吓着啥的。” 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谭守林夫妻俩连怪崔德财大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啊,那老崔二哥,这到底是啥毛病啊?能治不?你给开点药啥的呗。” “守林啊,不是我不给你们开药,是这病我不会治啊,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是药三分毒,胡乱开药可使不得。孩子具体得的是啥病,你们还得去大地方让那里的大夫瞅瞅才行。” 直到谭守林送崔德财回去,谭叙也没有醒过来,要不是呼吸的频率规律且均匀,谭笑都怀疑他是不是又晕过去了。 王佩问谭笑吃不吃新饺子,被谭笑给拒绝了。孩子都不吃,大人更没有吃的心思了。王佩把饺子放到仓库里冻起来,然后背靠在墙壁上等谭守林回来。 她这心里又闷又疼憋的难受,不找个人说说今晚上是睡不着觉了。 小孩子多觉,爸送崔大夫出去之后,她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至于爸爸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爸妈两个人又说了什么说了多长时间,谭笑是完全没有印象。 一晚上做了好几个梦,梦里的场景、人、事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混沌而混乱,但都跟谭叙的病有关。那些父母带着弟弟四处求医问药、愁眉不展的记忆纷至沓来,笼罩在自家房顶上的乌云,厚重而阴森,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夜长梦多,谭笑却觉得不够睡,早上晨曦微露,她还在梦中南奔北撞突然被一双小手拉醒了,神色迷茫又如释重负。 “姐,我渴了。”谭叙小脸红扑扑,额前的头发打绺,面容微囧。 “渴了?” “等着我去给你倒水”穿着线衣钻出被窝就往地下跳,老弟昨晚上出了那么多的汗,身体里的水分早就蒸发干净了,不渴才奇怪呢。 “那个,我还是叫妈给你倒水吧。”跳到一半,两条腿停住了,面色微讪,一激动,就把自己只是个豆丁大的小孩子的事情给忘了,还倒水呢,自己都没有放水壶的柜子高。 “姐,我、我肚子涨,我想撒尿。”谭叙的脸色有些红涨,刚才没注意,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了他的不正常,看来是被尿憋的。到底是先喝水还是先撒尿,看来这个选择性难题不分大人小孩男女老幼。 眼睛在屋地上扫视一遍,晚上用来起夜的尿桶已经被爸拿走了,看看弟弟憋得已经弓起来的身子,谭笑放开嗓门冲院子里喊:“妈,我老弟要尿尿,拿尿桶,快点,要不然就尿炕啦!” …… “哎,来啦!” 王佩拎着尿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脸的和煦:“儿子,尿尿啊,快点,妈给你接着,你就站炕上尿吧。” “我、我不得儿,你把桶放、放地上,我自个儿尿。”谭叙不知道是被他妈猛然间的热情给惊到了还是被那一身的寒气给冻到了,猛地打了两个寒颤,然后急躁地挥舞小胳膊,指指尿桶又指指地上。 王佩笑了,笑的那叫个灿烂,谭笑觉得村东头那一大片格桑花都开了,也不会有她妈笑起来好看:“行、行,妈给你放这,那老儿子,你要妈把你抱下来不?你自己下炕不嫌慢啊?” 犹豫了一下,谭叙点头说道:“那妈你抱我下去吧。” “哎,好嘞……我老儿子身上太热乎了,妈身上冷,是不是冻到你了,你一会儿尿完,再回被窝里待会儿,等缓一缓再穿衣服。” 得到儿子的认同,王佩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那个高兴的劲儿连谭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还是自己妈吗?一晚上咋就变成这样了呢?被昨晚上的事情给刺激的? “妈、姐,你们都出去、出去!” “哎,笑笑,出去,咱俩快点出去。你老弟是男孩子,咱俩站着他觉得丢人呢!”儿子的话比啥都好使,王佩招呼谭笑跟她到外屋避一避。 “出啥出?我穿着线衣线裤让我往哪出呀?想冻死我咋的?小叙你快点尿,别那么多事儿,谁愿意看你撒尿咋的?” 看来自己知心姐姐的角色是扮不成了,妈都成这样了,爸还能好得了吗?要是一夜之间俩冷酷爹娘变成宠孩子狂魔,自己该咋办?谭笑一脑门子的黑线。 哗哗哗…… “草树萋萋,流水潺潺,行云片片林鸟群噪……”谭笑埋头在被子里,禁着鼻子心里默念《东周列国志》,想象着山山水水翠绿悠然的美景,可无奈自家这屋子密封性太好了,刺鼻的尿骚味一阵阵儿往她的鼻子里钻,呛得人直恶心。 “妈呀,你赶紧给他倒杯水,让他喝了,谭叙你多长时间没喝水了?这尿味咋这么大呢?跟阿黄有一拼。” “这孩子,咋说话呢?咋能把你弟跟狗比呢?那狗尿尿多骚呀?离二里地都能闻到。” “妈,我尿尿三里地都能闻着是不是?” …… 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王佩一脸扭曲,不是尴尬,是憋笑憋得太难受了。 谭笑倒是深感欣慰,跟狗比骚气,还说的那么洋洋自得,除了不懂事的孩子谁还会做这样的事? 正文 第54章过年前的准备 童言无忌童心未泯,在谭笑看来,自己昨晚上睡不着觉时候的忧虑、担忧完全是多此一举。对于还是个小孩子的谭叙来说,睡一觉、再来一顿好吃的,就能把这事给掀过去。 果然,当谭叙发现早饭是纯白面里面包着红生生肉馅的饺子的时候,高兴的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一口气吃了十几个,嘴角的酱油涂涂抹抹成了小花猫,最后拍拍自己的肚子,兴奋地说道:“妈,这饺子真是太好吃了,一会儿给我装俩行不?我昨天跟王民说好了的,他家包牛肉馅的饺子,咱家包猪肉馅的,我们俩换着吃。” “行,咋不行,你吃饱了没?要不要再吃俩?吃饱了再出去玩,省的一会儿就饿了,妈一会儿给你装一碗,你带到王民家你俩一起吃。” “饱了,你看我肚子,这么鼓溜,一敲梆梆响呢。” 早早吃完的谭叙,穿戴整齐,怀中抱着一碗王佩给装好的饺子,美滋滋地出门找小伙伴炫耀去了,留下谭守林夫妻俩两两相望之后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孩子,咋不早说。” 几个月没沾到荤腥了,说不馋那是假的。谭笑低头专心吃饺子,内心正天人交战,好久没有闻到肉腥了,馋虫止不住。 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再吃了,手中的筷子却一个接一个把大胖饺子往碗里夹。 吃了一个又一个,就是停不下来,总共也没有多少,还被谭叙装走一碗,不用看,也知道爸妈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个而已。 停下来、停下来,留给弟弟晚上吃,好不容易把筷子从盘子里收回来,规规矩矩的放好,王佩的一句话,又差点让她破了功:“笑笑,多吃点,今天你过生日!” 托弟弟的福,谭笑重生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吃了一顿纯猪肉馅的白面饺子,这在长安屯,说出去,那是顶有面子的一件事,当然像王民那种可以吃牛肉的人家是不包括在内的。 …… 过完小年,农村人过年的事情就被推上了日程,家家户户扫屋子糊墙纸,把一年里积下的烟尘灰烬统统清理干净,一张张报纸用浆糊在背后涂抹均匀,整齐地贴在墙壁上。 农村糊墙的纸分成几种,条件好的人家买大白纸,糊完之后整间屋子亮亮堂堂像新的一样,虽然没有后来流行的白灰刷的白,但也差不了多少。自家人住在里面心敞亮,外人来了看到也要赞一声日子过得好。 稍微差一些的人家买报纸,不挑不捡一个价,只要文字不要图片的又是一个价。 更差一点的买书纸,不仅尺寸小不易粘贴,有的还带颜色,糊过的墙壁更是显得凌乱。但好歹是新的,总比什么都不糊要好得多,穷点不要紧,勤劳肯干才让人瞧得起。 最差的人家不糊墙,笤掃旮瘩上去一顿猛扫,烟尘灰烬开大门放上半个小时,就算了事。 农村人,日子过得再差,每年到这时候,家里的墙壁家家户户都还是要尽量想办法糊上的,图的是个来年一年的万象更新。 像王艳玲家那种从来不糊墙,几张财神爷四面八方随风而动的人家,这屯子里还真就没几家。 谭笑家这次买的报纸是没有挑选过的,一捆子按斤称,两个月的黑龙江日报。 谭守林糊墙,王佩上浆,谭笑的工作就是蹲在炕上把图片多的那一面挑出来放到王佩眼前。图片糊在里面,能让屋子看起来更亮堂一些。 糊墙是个耗时间的活,太阳都下山了,一家三口还差一面墙没有糊呢,谭叙从外面哐当哐当跑进来,大棉鞋上满是雪,两道鼻涕刺溜溜,一张小脸冻的通红。 “妈,晚上吃啥,我饿了!” “饿了老儿子?等会儿,妈这就去做饭,糊墙把时间都给忘了。孩子他爸你也停手吧,外面的牲畜也该喂了。” “还没做呢?那得啥时候能吃上?吃完饭我还得去李明家看电视呢。” 自从饺子事件之后,谭笑发现爸妈俩人明显对谭叙比以前温和多了,这要是换成以前,王佩早就一句“滚蛋!”给吼回去了,现在竟然夫妻俩谁也没开口训斥谭叙。 “啥活也不干,事儿倒不少!等不及就去啃豆包,别在这嚷嚷!看你身上埋汰的,外面的阿黄都比你干净,找地方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去!” 爸妈不说,谭笑可不想这么惯着谭叙,抬头扭眉瞪眼,别有一番威严。 被姐姐训了的谭叙腮帮子鼓了又鼓、小眼睛横了又横,最终也只是小声地嘀咕一句:“等就等呗,喊啥呀。”然后乖乖地找笤埽清理身上的雪,用苞米叶子擦鼻涕去了。 谭守林夫妻俩相视一眼,加紧手中的动作,心里颇感安慰,笑笑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真是他们当父母的福气。 糊完墙,就开始写福字剪挂钱。 薄薄的五色彩纸被裁剪成a4纸大小的一叠,然后几张摞在一起,叠成长条形,只见王佩手中的剪刀从一处剪起,剪刀时而直下时而倾斜,几分钟之后,纸张被慢慢展开,轻轻抖动,纷纷扬扬的彩色纸屑落在炕上,像极了鲜艳的花瓣。 四四方方的框架下面缀着整齐的穗子,框架里面的内容有福字也有图案,王佩的挂钱里面是两只脖子高挺的公鸡,预示着吉祥如意。 剪挂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基本上屯子里的妇女每个人都会剪,也就犯不上求别人。但是写福字就不一样了。 毛笔字写对联、福字,那可是真功夫。没练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毛笔字的人,是不敢接这个活的。 正文 第55章二进尹家 王民的太爷爷,是屯子里唯一一个能写对联的人,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排着队上门求取,谭守林吃完早饭干了一会儿活才出的门,十二点都没到,怀中揣着几副对联和十几张大福字就回来了。 对联被放在炕上,鲜红的纸上方方正正的大字,谭笑看的仔细又认真,这字写得可真好啊,每一个字都是苍劲有力、方圆兼备。 贴在大门上的那副对联上联是“屋满春风春满屋”,下联是“门迎喜气喜盈门。”整副对子上的字体从上到下,一气呵成,与那些后来印刷版的对联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谭笑真是怀着膜拜的心情在看这些字的,以前不是没有到博物馆里看过那些古代书法大家的墨宝,可那种隔着一层玻璃看历史的感觉完全不能跟眼前这些带着墨香的字迹带给她的震撼可比。 谭笑对字写得好的人,有一种近乎崇拜的尊敬,一切只因为她自己的字太拿不出手了。 他们这个年龄的人,本来字写得好的就不多,谭笑更是里面尤为不多的差之又差,想当年高考之前班里每个人轮流写黑板上的倒计时,全班六十二个人,唯有谭笑和另外一个男孩子被排除在外,足以可见谭笑的字该是写的多难看了。 “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呢?人少?” “可不是咋的,今年人没有往年多,孙四从外面弄回来一堆印刷的对联福字,在家里卖呢,价钱也不贵,好多人都去他家买了。” “多少钱一张啊?咋的还不得比红纸贵呀?不过你别说,我上次去县城,还真就看到有人卖现成的对联来着,人家那样子就是好看,花花绿绿的,上面还烫着金字,比这个现写的看着洋气。” “嗯,以后咱家要是有钱了,也买那种,省的还得去求老王大爷写了。而且王大爷年纪也不小了,再写还能写几年,咱们屯子,除了他谁也没那个本事。” “可不是咋的,老爷子年纪也不小了,咱以后也买现成的,省的去麻烦人家。” “笑笑,你咋还在炕上趴着呢?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你就在炕上,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天天也不寻思出去玩守在家里干啥玩意儿?那对联有啥看的,你能看懂咋的。我刚才回来的路上还遇到王叔学家的那个黄毛丫头问你来着呢,你快点下炕,出去玩去。” 谭守林看谭笑趴在炕上像捞着啥宝贝似的盯着不放,揪着闺女的小辫子就往地下拽。 “爸、爸,你干啥呀,你揪我辫子干啥,你轻点!” “你把手松开,没轻没重的,弄疼孩子了。笑笑,你爸说得对,赶紧出去玩会儿,赶吃饭前回来就行,妈这没有啥让你帮忙的。”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就把谭笑跟赶了出去,一身小棉袄裹得像个粽子还冷的直打颤的谭笑无语望天,暖和的屋子不让待,非得逼着自己的亲闺女去王艳玲家那四处漏风的屋子里挨冷受冻,这爹妈不是亲的吧? 手里拎着一串红辣椒,一路小跑,结果王艳玲不在家,呼哧哧地大口喘气,谭笑站在尹骁家的大门前,犹豫不前。王艳玲她妈说她家玲子在隔壁老尹家玩呢,想起自己上次闹得乌龙,谭笑从心里打怵。 “诶?你是谭守林家的大闺女吗?叫啥来着?谭笑是吧?在院子外面站着干啥?咋不进来呢?娟子、小秀,来人了。” 不知道啥时候尹娟的妈妈周淑英从屋子后面抱着一捆柴火走到院子里,一抬眼就看见一个穿的圆滚滚的孩子站在自己家门外,仔细辨认之下才确定是谭守林和王佩俩的大闺女谭笑。心里想着这王佩也真是心疼孩子,屯子里估计再也没有比她家孩子穿的更厚的了。 “阿姨好!尹娟和尹秀在家吗?”谭笑扬起头打招呼,一脸的天真灿烂。 尹娟的妈妈周淑英梳了一条又黑又长的麻花辫,上身是一件半新不旧的墨绿色衣服,下身一条天蓝色的裤子,脚上是崭新的手工黑色烫绒棉鞋。身材纤细但是长的并不是太好看,看来尹家三兄妹相貌如此出色应该是遗传了他们的父亲。 虽然是在家做活,可周淑英全身上下衣服干干净净,头发丝梳的一丝不乱,显然是个及其讲究的人。 像她这样的衣着,在屯子里只属于中等,可谭笑知道一个围着锅台和牲畜转的家庭妇女能把衣服穿的这么干净整洁,已实属不易,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她是一个及其要强的人。 上辈子尹家出事以后,周淑英带着三个孩子艰难过活,那时候尹家的日子穷的简直连王艳玲家还不如,可就是那样,他们一家人穿的补丁衣服也是干净整洁,谭笑对此很有印象。 谭笑和尹秀在一起读了八年书,所以对周淑英挺熟悉的,被人点了名,想不进院也不行了。 “在呢,都在,你进来吧,姨给你看狗。”周淑英把柴火捆子夹在左胳膊下面,用空出来的右手给谭笑开门。 “谭笑,你咋这么老长时间都没来呢?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学识字的吗?”尹秀从屋子里跑出来,撅起一张好看的小嘴,不悦地看着谭笑。 “这孩子咋说话呢?这么没礼貌。别在门口杵着了,谭笑快点进屋,外边冷。”周淑英瞪了小女儿一眼,把门拉开让谭笑进屋。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多过来。我爸最近教我认了不少字,咱们大家一起学吧。”谭笑忙不迭的向尹秀道歉,不管怎么说食言的也是自己,人家小姑娘不高兴是正常的,再说哄孩子现在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句话的事。 “那好吧,我就不生你的气了,你快点进来,咱们一起玩。”尹秀穿的单薄,话撂下就往屋里跑,谭笑也只好紧跟其后。 正文 第56章原来是美男 “姐,谭笑来了,咱们一起玩牌吧。” “谭笑你会吗?” 谭笑进屋的时候,尹秀已经跪坐在她家的南炕上了,一把撒乱的扑克牌摊在三个小女孩腿中间,六双眼睛一起望着她。 眼角的余光不小心扫到一个身影,谭笑不仅心脏跟着颤了一下,嘴巴也打了结:“会、会一些。” “那你赶紧脱鞋上炕,我哥不愿意跟我们玩,我们仨之前只能玩拖拉机,现在我们玩升级吧。”尹秀手中的扑克牌洗的啪啪响,还不忘催促谭笑。 与尹娟和王艳玲打过招呼,谭笑脱掉棉袄,挨着尹秀坐下,跟几个小孩子玩扑克牌,速度慢不说还得掌握好火候,要是次次都赢,那这儿游戏就玩不下去了,在家谭叙就是这样,你得想办法让他赢才行。 好在尹家的姐妹俩和王艳玲都是聪明的孩子,一轮下来,大家都很满意。只是唯一让谭笑感到难受的是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像是被冷风吹,可王艳玲额头上都冒汗了,又哪里会有风呢?难不成是人为原因? 身后只有尹骁一个人在,莫非是尹教授在窥视自己?念头刚起,就被谭笑立刻给否定了。尹教授那是什么人,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未来学者,怎么会干这种无聊的事情呢?一定是自己心里作用,早知道就不选这个位置了。 寒假作业早就写完了,尹骁在看爸爸托人借回来的初中课本。或许是因为爸妈都非常聪明的缘故,自己从小学习就好,要不是爸妈不允许自己跳级,要不然他现在初中都能上完了。 先前妹妹邀请他跟她们一起玩扑克牌,尹骁心里的嫌弃再三控制才没脱口而出,跟几个小屁孩玩牌,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等到姓谭的那个二百五丫头来了,尹骁彻底觉得那副牌恐怕自己以后都不会再碰了,黑漆漆的两个羊角辫各扎了一朵水粉色的绢花,西瓜红和草绿色交错相间的毛衣,模样倒是挺好看,可惜长了一副草包的里子。被缺心眼摸过的牌,早就臭了。 掌握了几个人的水平和出牌速度,谭笑的注意力便从牌局上转到其他事情上。 南方床,北方炕,但凡是条件好点的人家,盖房子的时候,都会垒两铺炕。像自己家那种将将只能睡下五个人的单炕,在长安屯是很少见的。 尹家也是两铺炕,他们几个孩子在南炕上玩,北炕上一直有一个人在睡觉,因为身上盖着被子,看不到那人的脸。 但从那长腿长脚来判断,十有八九是尹骁的爸爸尹占良。大冷的天,媳妇在外面抱柴火扫院子,一个大男人躺在炕上睡大觉,这样的事情谭守林是绝对不会干的。 谭笑记得前世曾经听妈妈提起过,尹骁的妈妈周淑英跟他爸爸尹占良俩人是自由恋爱,周淑英很小就没了妈,只有老爹带着她和弟弟生活,家庭虽然贫困,可是她的学习成绩是女生中最好的。 而尹骁的爸爸,则是男生中家庭条件最差、长得最好、学习最好的那个人,同命相连的两个人惺惺相惜,最终周淑英不顾父亲和弟弟的反对嫁给了穷的叮当响一分钱彩礼也拿不出来的尹占良。 结婚没几天,尹占良就从了军,三个孩子分别是他回家探亲的时候才有的,而周淑英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农村上地挣工分,干着男人的活、既当爹又当妈,日子过得无限艰难。 终于等到两年前尹占良退伍回来,家里有了正儿八经的劳动力,日子才算是好过了一点。可尹占良脾气差,稍不如意就对周淑英非打即骂,这在屯子里已经不是秘密。不知道周淑英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眼瞅着太阳要落山,周淑英在厨房准备做晚饭,尹占良终于掀开被子下了炕,一张因为刚刚睡醒的脸上满是不耐烦,随意向南边的炕上瞥过来的一个眼神,浓浓的无视与冷漠,好像他看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一群与他完全无关的人。 谭笑被震撼到了,不是尹占良眼中的冷漠,而是那一张太过于英俊的脸。 小麦色健康的脸庞透着菱角分明的冷峻,浓密的眉毛微微扬起,露出下面一双幽暗深邃的冰眸。英挺的鼻梁,两片薄薄的嘴唇。一米八几的身高,笔直的双腿,宽阔的肩膀,这个男人身上的一切都充满了魔力,再过二十几年,足以跟电视上的任何一个男明星相比。 这哪里是偏远山区的小农民?简直就是在大城市也凤毛麟角的美男啊!怪不得尹娟的妈妈当初坚持要嫁给尹占良呢,换成哪个怀春的少女,能抵挡得住这种男人的诱惑 基因的力量是强大的,怪不得尹家三兄妹长相都如此出色,有一位如此相貌的父亲,长得难看都拿不出手。 谭笑突然很想回头好好看一看尹骁的脸,尹教授也是这样的英俊帅气、冷酷严厉吗?脑子里刚有了这样的想法,身体就立刻付诸实施,等她死死地盯着尹骁看了足足几十秒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一张小脸顿时红成了冬天里的山楂果,手中的扑克牌四散洒落,慌忙低头拾捡。 “那个、我、我得回家了,我妈让我早点回去。”顾不得别人的目光,谭笑慌乱地跳下炕,低头穿鞋、猫腰就往门外冲,差点撞到厨房里烧火做饭的周淑英:“哎,谭笑要回去了呀?留下吃完饭吧?” “不了阿姨,我回家了,明天再来找尹秀玩。”谭笑九十度大弯腰向周淑英鞠了一躬,然后拔腿就往门外跑去,身后传来王艳玲焦急的声音:“谭笑,你等等我!” 正文 第57章受刺激 “谭笑,你咋跑这么快呢?你咋的了?”王艳玲连棉鞋都没来得及穿好,就跟在谭笑身后追了出来,两人前后脚站在大街上,还是谭笑先停下来等的她。 谭笑愣愣地看着王艳玲,嘴里噼里啪啦蹦出来一堆的话:“我没咋的呀,我饿了,想回家吃饭。天都快黑了,我怕黑,再晚了我就不敢回去了”,可是心里想的却全然不是这些,也压根就没有注意到王艳玲的棉鞋鞋带还没有系上。 王艳玲显然对谭笑的话是深信不疑的:“你怕黑?那要不要我送你?今晚上没月亮,万一谁家狗跑出来吓唬你一下就糟了。”说到这儿,小姑娘蹲下身子低头系鞋带,真的打算去送谭笑,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也才是几岁的孩子一个。 王艳玲的话让谭笑镇定了一些,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用你送,这天不是刚黑嘛,还看得清,我快点跑,一会儿就到家了。对了,我今天给你拿了一串辣椒,放你家锅台上了,你晚上记得要烧辣椒水洗手。”说完这些,谭笑转身就跑,茫茫夜色中,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又一次落荒而逃,谭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此时的自己,狼狈不堪?落花流水?每一次遇到尹骁自己就变得失去理智、丧失理性,两军对峙,连号角都没有吹响,只是偷窥,自己就成一败涂地,这个窝囊废的样子,不仅丢脸还丢人啊。 跑了一阵儿,眼见自家房顶上烟囱里的炊烟咕咚咚往外冒,谭笑终于止住了脚步,身子靠在一棵大树上,脑海中都是尹骁那张白皙干净的脸庞还有那对浓眉下面隐隐散发着冷漠气息的纯净水眸。 不知道为什么,谭笑想起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两句话,你若赐我一段浮华我便许你满世繁花。 尹骁尹大教授,现在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就如此有气势,那么假以时日,又会长成怎样妖孽一样的人物呢! 按理说,在这样的人面前,自己丢盔卸甲也有情可原,可让谭笑郁闷的是,现在尹骁只是一个十几岁的还没长开的豆芽菜,而自己已经是四十来岁黄脸婆的心。 年纪大人家这么多,自己就弱成这样,要是再过二十年,她见了尹骁还不得尿裤子?光是想一想,谭笑就觉得无地自容。 寒风吹拂碎发,细雪拍打脸颊,不知何时,天空竟然又落雪了。收回思绪,放眼四周,寒鸦声透着荒凉,炊烟里裹挟着不知从哪一户人家传出来的饭菜馨香。 远处已经有大人站在大道上喊孩子的名字回家吃完饭,谭笑望见一堆小孩子从李明家的院子里跑出来,四散而去,弟弟谭叙向着自己的方向飞奔而来,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那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表情。 自己的慌乱窘迫,完全是出于一个成年人灵魂深处的敬畏,与这个身体的年龄是那么的不搭调。 谭笑决定以后要少去尹骁家,尹家无论大人孩子都太魔性,随便一个人都能让自己破功失态,长此以往不仅容易得心脏病还容易暴露身份。 “咳咳、咳咳,姐?你咋在这站着呢?”谭叙在光滑的大道上向前滑动,突然瞥见站在大杨树下一身红衣的姐姐,顿时脚下刹车,停了下来,激起一片雪雾,呛得连连咳嗽。 收回思绪,谭笑用手挥舞两下自己面前的雪雾,一本正经地说:“等你呗,我去东头玩了,就知道你没回来,在这等等你,一起回家,省的爸妈说你。” 谭叙抽搭了两下鼻涕,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姐,你真好。” “好啥好?你就不能不流鼻涕?看你那埋了巴汰的样儿,今天晚上跟妈要一块手绢,以后用手绢擦鼻涕,吸来吸去的你也不嫌脏。”前几天谭叙感冒了,这大鼻涕就跟长在他鼻子下面似的,抽搭来抽搭去的,看得人就烦躁。 “哪有手绢啊?别人不也都是这样吗!”嘴上这么说,谭叙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从地上捡起来一片干枯的树叶子放在鼻子下面刮了两下,也不嫌疼。 “啪啪啪。”三声脆响,一根葵花杆子在王佩的手中被折成了三截,灶坑里火势旺盛,锅台上的大铁锅里咕咚咕咚往外冒着热气。 “妈,晚上吃啥?咋闻着这么香呢?” “妈,给我弟找块干净的布做手绢。” 姐弟俩几乎是同时开口,烟雾缭绕中王佩头也没抬逐一回答俩孩子的话:“二十九,烀大肉,锅里是烀的肉。晚上二米饭、土豆酱已经做好了,在炕桌上放着呢。要手绢干啥,还不得被他模糊成抹布啊!” 谭笑一愣,明天都腊月二十九了,怪不得要烀肉呢,这时间说快过的也真是快,眼瞅着年就到了。 一听说锅里烀的是肉,谭叙恨不得把脸趴在锅盖上去,鼻子使劲抽,一个劲的闻啊闻。 “抹布就抹布,多洗洗就好了,你看他最近脏的这样,多埋汰。鼻涕拉瞎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妈也不干净呢。” “这孩子,说谁埋汰呢?你妈我哪里不干净了?给他用手绢你以后就得负责给他洗。小叙也是的,这感冒都多长时间了,咋也不见好呢?时间长了鼻子都擦坏了……” 谭叙闭着眼睛站在锅台边,越闻肉味越挪不动步:“妈,我不吃土豆酱,我要吃肉!”哪里还管什么鼻涕、手绢的事情。 “吃什么肉吃肉,肉还没好呢,再忍忍,明天晚上就能吃到了。” “你骗人,没好咋这么香呢?我都闻到味了。” “闻味,闻味,你是属狗的还是就是狗?鼻子咋那么好使呢?妈说没好那肯定就是没好,要是好了还烧火干啥?你是不是没长脑子……”大的扯着小的脖领子就往屋内走,留下一脸纳闷的王佩,笑笑这孩子今天是受啥刺激了,咋火气这么大呢! 正文 第58章过年啦 “大年三十大团圆,红红火火过大年。” 一年中,最热闹最喜庆最受小孩子欢迎的日子就属过年了,而年三十儿这一天则是他们眼中的新年伊始。一大早,谭守林夫妻刚醒,谭叙就从被窝里伸出脖子,笑嘻嘻美滋滋地看着王佩。 “妈,咱家今天有鱼吃吗?” 王佩穿衣服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有,妈买了条大白鲢,晚上烧上,让你吃个够。” “我还要吃皮冻、花生米、大麻花、猪肉……”谭叙掰着手指头摇头晃脑,嘴角的哈喇子都快流到枕头上了。 “真是个馋猫!吃也得等到晚上,早上先对付一口,都赶紧起来,今天活还多着呢。” “好嘞!” 扫院子、树灯笼干、所有的挂钱、对联、福字都要上墙上门,还要准备晚上那一桌子的饭菜,王佩忙的里外屋滴溜溜转,谭笑和谭叙也跟在俩大人的身后帮着打下手。忙碌却不慌乱,每个人心中都洋溢着喜悦与兴奋。 平时也是两顿饭,今天又尤为起得早,时间刚过十二点,屯子里就已经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一个双响子,两道鞭炮声,谭守林有些急了:“还差几个菜了,啥时候能放炮?” 放鞭炮就说明开饭了,年三十的这顿压轴饭吃的越早越好,谁家要是吃的晚了明年一年的运气都不会太好,所以做饭放炮家家户户跟比赛似的。 “行了、行了,我把这盘皮冻切了就能上桌,你去放炮吧,笑笑和小叙也去洗手,把手洗干净点,用肥皂搓一搓,一会儿还得啃骨头呢!” “嗷……吃饭喽……”谭叙一蹦老高,转身就往水盆子跟前跑,捋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姐,你过来帮我把棉袄袖子往上捋一捋!” “行,等会儿,我把碗放桌上。” 水晶猪皮冻、酸菜炖大骨头、油炸花生米、粉丝拌豆皮、土豆炖大鹅、红烧白鲢,一共六个菜,每个盘子里都堆得冒尖,白鲢的尾巴更是扫到了桌子上。 谭叙举着筷子,在水晶般透亮的猪皮冻上晃了晃,又移向了黄灿灿喷香诱人的土豆炖大鹅上面,再看看红灿灿的花生米,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吃哪一个好。 “看啥呀?傻了?都赶紧动筷子,撇开腮帮子吃吧!” 谭守林一声令下,四双筷子各取所需,一时间饭桌上除了吞咽咀嚼声能听到的只有窗外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鞭炮声。 穷家富年,在农村,过年是顶顶重要的日子,再穷的人家,也得想办法把这顿三十下午的饭给弄得丰盛一些。 肚子里常年缺油水,渴望了一年的好饭好菜都在这一天,别说两个孩子,就是谭守林和王佩,吃的也是无比的投入和满足。 一盘子土豆大鹅见底了,王佩立马又去盛一盘子,桌子上各种骨头堆成小山,大人就不说了,两个小孩子的战斗力那也是绝对不容小嘘的。 谭笑一边慢条斯理地挑鱼肉里面的鱼刺,一边心中感叹,生活水平决定饮食习惯,都是穷弄得,再过几年谁家过年还能吃得下去这么油的东西,恨不得盘盘都是拍黄瓜、大拉皮、醋溜土豆丝,鸡鸭鱼肉就是放在平时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吃。 还有这鱼,现在家家户户过年的餐桌上都少不了白鲢,再过十年谁家还吃这种鱼呢?白鲢刺多不说腥气还很重,远没有草鱼和鲤鱼好吃。 再往后,很多人家两草鱼鲤鱼都不吃了,过年的时候一道清蒸鲈鱼,全家人齐上阵,吃一半扔一半,这在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事情。 虽然谭笑吃的胃里舒服心理满足,可她爸妈眼中看到的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笑笑,你就不能快点吃,吃个饭也跟吃猫食似的,你看看你那小脸,黄不拉几的,都快瘦没了,平时家里没啥好吃的,过年了东西多,你假假咕咕地干什么!这要是赶上大饥荒,你这样的啃树皮都赶不上热乎的。” 儿子吃起菜来像个菜耙子,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搂到自己肚子里,闺女一共也没吃多少,还专挑凉菜和土豆吃,王佩觉得是谭笑太懂事了,舍不得吃。 “我知道了妈,我这不是吃呢吗,这鱼刺多,吃太快了容易掐住嗓子,不着急。” 嘴里说不着急,谭笑果然还是不紧不慢地挑鱼刺、用牙齿细细咀嚼鱼肉,一碗白米饭别人都吃了两三碗,她一碗还没见底呢。王佩颇为无奈。 一顿饭下来,盆也空了,盘子也见了底,谭叙鼓着腮帮子屁股贴在炕沿用柳条剔牙,吃的实在是太多了,想坐都坐不下。 “姐,你出去玩不?” “我不出去,晚上妈要包饺子,我留下来帮忙。” “帮啥忙,我可不用你,赶紧穿上衣服出去溜达溜达,把肚子里的东西消化完了,晚上好回来吃饺子。” “你看,妈都说不用你帮忙,咱俩出去玩吧。”姐太勤快,总是在家干活,显得自己太不懂事了,谭叙只想把谭笑一并拉走。 谭笑只好穿衣服下地,跟谭叙走出家门。 家家户户的灯笼已经挂了起来,天色虽然漆黑,但道路上是明亮的,五色彩纸扎的灯笼高高地挂在树梢,透过树枝在洁白的雪道上留下斑驳的影像。 “姐,你去哪呀?”最近姐姐都没有跟自己一起玩儿,本来出门就准备撒丫子跑的谭叙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问问谭笑的意见。 王艳玲家是不能去了,去了十有八九又得遇上老尹家那几个孩子,老尹家那就是一个狼窝,大狼小狼公狼母狼一个个又奸又滑,自己惹不起,还是躲着吧。 “你去哪儿?李明家?” 在得到谭叙的肯定答复之后,俩人一起奔李明家而去。 正文 第59章范海洋 李明家也已经吃过饭了,一院子的鸡鸭鹅围着李明妈在叫嚷,有那厉害的甚至还往她手中的食盆上飞,弄得李明妈一身的鸡毛,这要是换成王佩,早就一棍子敲上去,不打你个鸡毛满天飞也得追着你跑几圈。 李明妈对待牲畜跟待人一样的好脾气,嘴里叨咕着:“哎呀妈呀,你们可别叫唤了,等会儿又能咋的,又不是不给你吃了,今个儿过年,都吃点好的,好饭不怕晚,都急个啥劲儿啊……” 瘦弱的身子躬身在一群扁毛牲畜中间,脖子上一条绿色的围巾上面隐约有几道被鸡爪子蹬出来的印记,一连串软踏踏带着拐弯的话,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让人想发笑。 “二婶儿,李娟在家吗?” “谭笑来了呀,在呢,都在屋里呢,快进去吧。”听见声音,李明妈终于直起身来,手中的食盆也空了,脚跟前,一窝子鸡鸭咕咕嘎嘎埋头吃食,再也不搭理她。 “谭笑,你咋又好长时间不来了呢?我还以为你又生病了,问你弟,你弟说你怕冷。 咱两家离得多近啊,几步就跑到了,你也不过来找我玩,你家狗那么厉害,我又不敢去,想找你都不容易。 你以后常来呗。你要是觉得冷就到炕头坐着,我家炕烧的可烫了,保准你不觉得冷。” 两世了,每次见到李娟,她永远都是笑眯眯乐呵呵的,就连生气责怪都是带着笑意。 说话间李娟还把谭笑往炕头的地方上推,谭笑连忙推拒:“不用了,我刚吃完饭,吃多了,肚子涨着呢,现在可坐不下。我除了怕冷其实还懒,连我妈都说我,我跟你保证,以后一定常来找你玩。” 炕头那处的炕席都已经烧的发黑了,不用想也知道温度该有多高,自己坐上去,屁股还不得烧的冒烟了呀,谭笑宁肯在地上站着也不上炕。 看着谭笑和李娟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旁边有人不乐意了:“谭笑你有灯笼吗?我们说好了晚上去遛灯笼的,你没有拿啥遛啊?到时候可别跟我们屁股后面。”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李娟左侧传来,指名道姓叫谭笑,语气里的不满显而易见,谭笑侧身回望,认出了说话的女孩是范海洋。 范海洋的爸爸是长安屯的屯长,她是谭圆大姨家的孩子。谭丹谭双她们姐妹跟谭笑关系不好,连带着范海洋也看不上谭笑。 “你们啥时候去遛灯笼?我吃晚饭就出来了,一会儿回去让我爸给我做一个,要是不急我就等会儿再回去。” 谭笑这话是对李娟说的,对于范海洋的挑衅她压根就不想理会,跟一个小丫头片子斗嘴,她可没那个兴趣。 “不着急,咋的也得等到七点的时候,等天黑透了我们再出去就行。海洋你爸给你做的啥样的灯笼?也是玻璃瓶子的吗?” 李娟是这群小女孩的首领,这里又是自己的家,她当然不想让大家发生争执。 一提起自己的灯笼范海洋立马就来了精神,也把谭笑没有回答自己话而产生的懊恼给抛到了脑后,洋洋得意:“我的灯笼是我爸在县城给我买的,红绸子做的,可漂亮了,我刚才带过来了,你们要不要看看?” 大家提着的灯笼都放在李娟家的外屋地上,堆成一堆,没有点火,黑灯瞎火的随手一放,谁也没有注意到别人的有啥不一样。现在听范海洋一说,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来了精神,嚷嚷着都要看看。 “呀,这灯笼咋这么好看呢?还是红绸子的做的呢!” “你看下面还带着黄色的穗子呢,一绺一绺的摸着可真光溜。” “这灯笼是圆形的,跟个大南瓜一样,咱屯子里自己扎的灯笼都是长形的。” 火红的灯笼被点燃蜡烛之后,整个外屋立马红霞一片,范海洋提着灯笼在一群脸色被红烛照耀的孩子中间,骄傲的像个小公主。别人伸手摸一摸,她都横眉怒视,嚷嚷着摸坏了让人赔,吓得谁也不敢再摸了。 “你说电视上的灯笼是不是就是这样色的?我有一次看见电视里过年街上挂了一长串这样形状的灯笼,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是红色的。我要是有一个就好了。” 孙雪挨着谭笑站着,贴着她的耳朵说,全屯子范海洋家生活条件那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的灯笼,也就宠闺女的范兆海舍得买。 屯子里的电视机都是黑白电视,里面所有东西的颜色不是黑就是白,大家当然不知道灯笼是不是红的。第一次见到这样鲜艳好看的灯笼,除了谭笑,谁又能不羡慕呢。 “是,灯笼都是红色的,但是形状不是固定的,有圆的也有方的,都不一样。”谭笑点头小声地向孙雪解释。 “真的?你咋知道灯笼都是红的?”孙雪的声音突然拔高,把围着范海洋看灯笼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一时间谭笑倒成了中心焦点。 “红色象征着喜庆、吉祥和热情,是咱们中国人最稀罕的颜色。早在很早以前,灯笼就是红色的,大红绸子做外罩,里面放上红蜡烛,晚上挂出去,别提有多漂亮了。倒是也有白色的灯笼,不过那是人死了之后才能挂的,我是在收音机里面听到的,也不知道人家说的对不对。” “对着呢。我爸说他去买灯笼的时候,那些卖灯笼的店里挂的全部都是红色的灯笼,一个架子上挂一大串,跟花红一样,可好看了。” 听谭笑说自己手中的灯笼好看,范海洋也收起了自己的敌意。小孩子的世界本就很简单,黑黑白白对对错错,没有金钱上利益的冲突,一句好话就能让隔膜消失。 正文 第60章爱情这东西 范兆海是屯长,当官人家的孩子说话有信服力,听范海洋这么说,大家立刻就相信了谭笑刚才的话。又继续围着范海洋的灯笼翻来覆去的看,范海洋也很得意地把灯笼尽量往高处举了又举,脸上神气极了。 可是偏偏有人看不惯她的神气样儿,一道慵懒中又带着漫不经心的质疑声在谭笑耳旁响起:“这种布这么薄能禁得住风吹吗?还不得一烧一个大窟窿。” 不用看谭笑也知道说话的人是李娟的弟弟李明。屯子里继尹骁之后第二个大学生,也是长安七屯口口相传的骄傲。 尹家三兄妹虽然霸气,可因为一些原因,屯子里没有人愿意提起他们,相比较,中国石油大学毕业,从事石油勘探和开采工作,代表中国石油人去过非洲、走过撒哈拉、上过电视的李明,就成了全屯子人眼中最有出息的孩子。 每当提起李明,长安七屯的人眼里都是对老李家掩饰不住的艳羡,那些与他同龄的女孩每当提起李明这个名字,脸上都会闪过可疑的红晕。 可只有谭笑知道被他们如此高看的大人物,其实是一个超级懒蛋,不仅上高中的时候一条牛仔裤能穿三个月都不带洗一回的,就是小时候也是懒得恨不得从来不用洗脸的小埋汰孩。他之所以好好学习考大学,就为了不像他爸妈一样干把人累的跟个死狗似的农活。 “咋就不结实了?你们别摸了,都给我摸坏了。”范海洋顿时就怒了,明艳的小脸阴沉沉的,把灯笼往怀中一揽,拍掉了那些摸灯笼的手。小辫子一甩就要拎着灯笼走人。 李娟在女孩子中有威信,可她那个又埋汰又懒的弟弟却不怎么受女孩子的欢迎。 李娟见状赶紧出声安慰范海洋,人家是奔着自己来的,要是真被弟弟给气走了可说不过去。 “小明,你别瞎咧咧。海洋你别听我弟胡说,这么好看的灯笼咋能出窟窿呢这布一看就结实着呢,咱们自己家做的纸灯笼都没见烧出窟窿来,布的就更不能够了。” “不知道就别瞎说!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范海洋气愤地白了李明一眼,最终还是留下了。 “真能显摆。”李明对女孩的后脑勺翻了一个白眼,随后把自己已经黑的不见肤色的脖子无聊地扭动了两下。 如果自己没记错,范海洋小学没毕业就对李明心生好感,初高中的时候这个已经出落的水灵灵的姑娘总是找各种理由接近李明,当面示好、暗送秋波的事情可没少干。 但李明始终对她保持距离,高考之过后范海洋公开向他表白,他不仅不接受,还删除了范海洋的所有联系方式,躲起来不让范海洋找到,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多年以后,走过万水千山,娶了一个长相气质哪方面都没法跟范海洋相比的胖女孩当老婆。两个人一辈子丁克,连个孩子都没要,让李明她妈愁的眼睛都快坏了。 而范海洋,远嫁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个爱恨喜怒形于色,勇敢明艳的姑娘,谭笑再也没见到过她的那张笑脸。 在谭笑看来,李明就是一个十足的混蛋。你不喜欢一个人就不喜欢呗,不接受表白也没人说你什么,可你像个乌龟一样躲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干的事。 这是一个悲剧,对范海洋来说的悲剧。 如果这个小姑娘能一如既往地讨厌李明该多好,不滋生好感,不让爱成长,心也就不会受伤,更不会连故乡都不敢回。谭笑心里很是感慨了一番,不知道有自己的重生,这辈子两个人的感情纠葛会不会有所改变。 晚上要遛灯笼,谭笑只在李娟家待了半小时就跑回家。 两个做灯笼的大肚子罐头瓶子早已经被谭守林洗刷干净,谭笑进屋的时候谭守林正在削土豆,圆圆的土豆被切成四块,去头去尾,一刀两半。 中间掏出一个圆洞,把一截手指高的红蜡烛安进洞里,一根细细的吕丝,一端缠绕在蜡烛和土豆上,一端做成钩子的形状钩在罐头瓶子的边沿处。 再找一根结实的麻绳,两端系在一起,绕城一个圈,牢固地系在罐头瓶子的瓶口处,多余出来的部分,拎在手里,充当灯笼杆。 点亮烛火,一个圆滚滚的罐头灯笼就做好了。谭笑一手拎一个,踩着咯吱吱的雪重新向李娟家走去。 树影斑驳、寒风凛冽。直面而行,风中裹夹的碎雪吹在人的脸上像刀刮一样疼,背风而上,又吹的人寸步难行,连透明玻璃中的烛火都左摇右摆。 童年时跟着一群小孩子遛灯笼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那时候自己一门心思都是玩儿,哪里还在乎冷不冷,巴不得天永远不亮,夜永远漫长,提着灯笼迈火堆,天天夜夜过大年。 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这片地,人也还是那个人,可阅历不一样,心境不同,对于同一件事情的看法也就不同了。在现在的谭笑眼里,所有的玩耍都是浪费时间,勉强参与其中也只是一个当看客哄孩子的份。 谭叙从姐姐手中接过灯笼,语气有点讪讪的:“姐,你回来啦?路上害怕没?爸妈生气了没?”自己着急看动画片,让姐姐一个人回家取灯笼,人都走半天了,他才觉得不是个事儿,姐要是怕黑咋整?爸妈会不会生气不让她来了? 谭笑用手绢替谭叙擦了擦鼻子,温和地说:“不害怕,才几步路,你姐我又不是纸做的。把你的帽子围巾都给我带严实了,外边风可大了,别吹感冒了。” 正文 第61章心生畏惧 重生以来,谭笑发现自己对谭叙的感情很是复杂。 上一世的那些记忆,让她很想把谭叙教育成一个成功的人,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避开那些成长路上的暗坑,所以对谭叙的要求也就相应地变得严格。 可是另一方面,谭叙只是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小孩子,是一个一切都还懵懵懂懂、善良又温暖的小正太,心里除了吃喝就是玩闹,面对这样的弟弟,谭笑又会母爱泛滥,想尽可能地把温暖给予这个孩子,让他成长的路上多些温暖少些冷漠。 “姐你轻点,我鼻子都快让你给擦掉了!” 果然是小孩子,心思变化的就是快,刚才还担心回家挨揍呢,现在就嫌弃自己弄疼了他。谭笑看着拎着灯笼跟随一群男孩子往院子外面跑去的小豆丁弟弟,脸上是宠溺而又无奈的笑意。 十几个男孩女孩,从李家出发,先是向屯西头行进,在李明奶奶家待了没一会儿,又接着往回走,当他们走到屯子东头的时候,遇上了同样遛灯笼的另一拨人马。 为首的男孩子叫冯国辉,今年八岁了,一身崭新的藏蓝色外套包裹下的男孩干净又精神,明眸大眼里面闪烁着高人一等的优越。也怪不得人家优越感爆棚,跟一群连外套都穿不起,鼻涕拉线的小毛孩在一起,想不优越都难。 看一眼鼻涕拉线的李明,再瞅瞅人家贼拉精神的段国辉,谭笑真想仰天长啸: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啊! 两伙人聚在一起,摩擦是避免不了的,尤其是李娟这伙儿还有这么多漂亮的小姑娘。 “范海洋,你来我们这边儿呗,你灯笼那么好看,跟他们一起玩白瞎了。” 被谭笑和谭叙狠揍了一回儿的张大军还是那么埋汰,灯火闪烁中他脸上一道道的黑痕看的清清楚楚。 “谁稀罕她咋的?爱去哪儿去哪儿!” 正主范海洋还没说话呢,自家队伍里就响起了一道非常不和谐的声音,“闭嘴!”李娟狠狠地剜了李明一眼,却也再不好说什么不让范海洋过去的话。 过去吧,过去吧,段国辉可比李明靠谱多了,谭笑心里念咒,眼睛盯着范海洋的背影看,一入情门深似海,姑娘你早点脱身吧。 范海洋有些犹豫,既生气李明的惹人烦,又不舍得李娟这群小姑娘。 恰好段国辉及时给她解围:“啥你们我们的,都是一个屯子的小嘎,既然遇上了,就一起玩吧。你说呢,李娟?” 谭笑突然想起来,初中的时候冯国辉貌似对李娟献过几次殷勤,莫非?呵呵……提前预知的本事感觉还真是有点怪。 “对呀,我们一起玩吧,人多才热闹呢!你说是不?”范海洋伸手拉了拉李娟的衣袖,又抽冷子瞪了李明一眼。 李娟见转也只好同意:“那好吧,我们就一起玩,不过说好了呀,不能打架,不能翻后账。” “对,不能翻后账!”谭叙挺着脖子,眼睛盯着张大军,赞同地附和道。 张大军循着声音看向谭叙,刚想露出凶狠的表情,待眼角瞥见站在谭叙身后不远处正冷眼看着他的谭笑,顿时缩起了脖子,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那场莫名其妙的教训他至今还印象深刻,谭笑眼睛里的冷酷让他每次想起都会打一个寒颤,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再次惹到了他们姐弟,谭笑还会狠揍自己一次。 那天的事情,已经在张大军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在面对谭笑的时候,他从心里生了畏惧。 两只十几个人的队伍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三十几人,全屯子年龄相仿的孩子基本上都在一起了。呼啦啦的队伍从东头跑到西头,整个屯子的狗都被引出来,呜嗷喊叫再加上无数个移动的火源,夜晚的长安七屯,热闹极了。 一直闹腾到九点多,眼瞅着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开始冒烟,孩子们陆陆续续往家走,谭笑拉着弟弟的手,俩人一路小跑着推开了自家院子的大门。 被惹了半晚上嗓子都快冒烟的两条狗,听见人进门的声音,难得的撩撩眼皮,趴在窝里没动地方,这帮熊孩子,要翻天啊! 年夜饭吃芹菜馅的饺子,下辈子出勤快人。一人一盘饺子,疯跑了几个小时的谭叙吃的热火朝天,要不是王佩拦着,连盘子里的饺子汤都能喝光。 “不能都吃没了,吃光喝光,明年溜光。” 这话王佩一顿饭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才勉强从爷仨嘴里抢下了五六个饺子,虽然饱了但没吃尽兴的谭叙不服气地反驳:“你不是说我姥爷说撑死人不占盆吗?” “你姥爷说你姥爷说,你姥爷是说吃年夜饭的时候吗?他是说平时吃饭的时候不能剩饭!吃饱了就一边待着去,别碍事。” 王佩最烦孩子拿自己话堵自己,一嗓子就把谭叙给吼住了,端盘子往外屋嘴里也停不下来:“做多少能够?就是一群狼,年夜饭还想光盘,以后日子不过了啊!” 见王佩出去了,谭笑指了指放在柜子上的一个饭盆:“老弟,你是不是傻?你吃一肚子饺子,一会儿还能吃冻梨和冻柿子了吗?” “啊?那可咋办?姐你咋不提醒我呢?”谭叙傻眼,站在炕上,盆里黑的发亮的梨红的像火的柿子看的清清楚楚,冰坨子已经化出来了,眼瞅着就能吃了。 “我忘了。”谭笑对谭叙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动作,心里倒是挺高兴。 梨和柿子虽然已经用凉水把冰坨化出来了,但是依旧非常凉,再加上这两种水果本身就很寒凉,大人吃多了都不好,更不要提一个几岁的孩子了。刚吃了一锅热饺子,又接着吃那么凉的东西,她担心谭叙吃坏了脾胃。 上辈子,谭叙就是因为脾胃虚寒,二十几岁就一点凉的东西都不能吃,夏天再热,冰棍也不敢沾一口,不知道喝了多少中药汤子,也没能好一点,瘦的全身都是骨头架子。 虽然谭笑不确定他后来脾胃虚寒的原因,可是这种东西还是能少吃就少吃。等以后有条件了,还要带谭叙去大医院检查一下,一切有可能导致他身体变坏的事情都要尽可能地阻止。 正文 第62章学识字 谭叙蔫了,冻梨和冻柿子买回来有一段日子了,妈都没舍得给他俩吃,一直说留着年三十儿的晚上再吃。自己千盼万盼,临到吃的时候,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肚子就那么大点地方,硬塞又能塞下去几个?化开的梨和柿子当晚上必须要吃完,否则第二天就软踏踏的不能吃了,自己吃不下,爸妈和姐姐也不会留给自己后半夜吃,嘴里吞咽口水,谭叙心里悔的无以复加。 要不是饺子也好吃,他恨不得现在就用手指头捅嗓子眼,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谭叙一顿吃七个冻梨的记录永远成为了历史,一盆子梨和柿子,只有三个进了他的肚子,其他的被家人一分而空,小孩因此幽怨了一晚上。 家里没有电视,王佩也拉不下脸去别人家看电视,上辈子全家人围坐在电视前看春晚的习惯现在还没有条件实现。 上一世家里买电视的时候自己已经上小学五年级,掐着指头算一算,应该是七年以后。电视买来了,爸妈也不舍得让他俩看,天天像宝贝一样护着,更不舍得办有线电视网。 有了电视以后,全家人每天晚上看《新闻联播》、《焦点访谈》、《科技博览》和好人好事拍成的电视剧。 人民的好书记孔繁森、兰考县的好县长焦裕禄,金庸的武侠片爸妈无法接受也不会看,听得歌曲更是《在希望的田野上》《走进新时代》这种类型。 17寸的黑白电视机,用了六七年,最后搬家的路上给磕坏了,样子还跟新的似的。 看了六七年电视的谭笑姐弟俩脑子干干净净,不知道哆啦a梦和大熊,没听过《美少女战士》,谭笑高一听同学放周杰伦的《七里香》,还以为唱歌的是个女的呢。 单一的灌输,导致谭笑和弟弟的价值取向也同样的单调乏味,很长一段时间,谭笑都无法跟身边的同学沟通,因为别人无法认同她的价值观,而谭笑也接受不了别人的审美。 直到上了大学,自己埋头在图书馆里,读了很多书,也接触了很多新鲜的事物,这才认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到现在,她还能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的认同和书本上描述的事情不一致时,自己内心是怎样的煎熬,可是这些事不能跟父母说,说了也没有用。 这一世,谭笑想早点买电视,说服父母开通有线电视,让他们允许弟弟看动画片、武侠片,生活不那么单调,思想认识也不再狭隘守旧。 没有娱乐活动的夜不好守,一家人围成一圈打牌,谭叙不仅拖后腿,还隔上几分钟就要撂挑子。到最后,眼见牌是玩不下去了,谭守林大手一挥,让老婆孩子都去睡觉,这个岁,他自己来守。 获释了的谭叙还对没吃到肚子里的冻梨耿耿于怀,躺倒被窝里撅着一张小嘴,闷闷不乐,睡着了依旧没有放晴。 眼见老妈和弟弟都躺下了,谭笑指着墙上的报纸求谭守林教他识字。 “呦!我老闺女想认字啦,行,爸来教你。你听好了,这个字读‘黑’,黑龙江省的黑,咱们家这地方就是黑龙江省,是咱们中国呀最北边的省。” 谭守林吃晚饭的时候喝了一点白酒,不至于醉,但多少还是有些多了,说话的时候嗓门比平时大不说,眼睛也微微发红。 王佩睁开眼睛没有好气地说:“你们俩能小点声不?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睡你的呗,我闺女让我教她认字呢,我闺女以后肯定有出息。”嘴上虽然说得硬气,但谭守林还是压低了嗓子:“这个字读日,青天白日的日,这个字读报,报纸的报。记住了没有?” “那这五个字就是黑龙江日报对吗?”谭笑小手指头指着黑龙江日报五个大字,字正腔圆,煞有介事。 “哎呦喂,我说什么来着,我闺女,那就是聪明,你看看,这不仅认识字了,还会融会贯通,这聪明劲儿,真是像我……来,闺女,爸再教你……”谭守林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爷俩趴在墙上认字,一个教一个学,教的认真学的快速,头顶上的日光灯晃得王佩睡不着、耳朵里是闺女脆脆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至于谭守林说的笑笑的聪明劲像他那句话被王佩当成耳旁风给忽略了,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初中毕业数学考了25分的成绩单至今还夹在谭守林的高中课本里,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腰! 父女俩一个教一个记,但凡是谭守林读过的字,谭笑就能顺溜地读下来,时间长了,谭守林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笑笑,这俩字咋念?” “生活。” “这一行呢?” “在春节来临之际,全省人民、” 一行字眼瞅着就要读完了,谭笑望见谭守林日渐严肃的脸色稍微停顿了一下,抓了抓头发,为难地说“全省人民……人民……爸、你当时说的太快了,我都没听清楚。” “我说的快吗当时?那这俩字呢?” “这、这个念生、生存。是生存还是生活来着?我有些分不清了。”谭笑撅起嘴巴,懊恼地摇摇头。 谭守林脸上严峻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谭笑的迟疑而有所恢复:“笑笑,你跟爸说实话,这些字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不认识,我哪认识呀?要是认识字,我还能让你教我呀?不过爸,你说咋这么奇怪着,这写字你跟我说一遍我就能记住,记得可清楚了。但是过一会儿,我就又忘了,不过我还是能记住一步部分的。” “这一行字你都是靠死记硬背的?” “也不全是,你跟我说的这些话,我以前在收音机里都听到过,就是天天早上六点那个《新闻联播》里,那些人整天说的不也都是这些话吗?天天听,我都背下来了,所以你一跟我说,我才能立马就认识。” 正文 第63章第一桶金的构想 谭笑注意到,在听完自己的解释之后,爸爸脸上严肃的神色似乎有所缓解,但却望着自己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自己这颗提着的心,仍旧不敢放下来。 殊不知,此时谭守林的内心几乎可以用狂喜两个字来形容,自己女儿这种表现是什么?过目不忘?天生有才? 他们老谭家聪明的人有,能干的人也有,可这学习好的天才却是祖祖辈辈也没出过一个。翻遍了族谱,连个秀才都找不出来,像自己这种数学考25分从高中毕业的人已经算是祖坟上冒青烟,要是笑笑有学习的天分,那岂不是他们老谭家祖坟上着大火——要大发吗? 想到这里,谭守林强按耐住内心的激动,温声问:“笑笑,这几个字怎么念?” “黑龙江日报,爸你说过,咱家住的地方就是黑龙江省,是中国最北边的一个省。这个字读日,是青天白日的日,这个字读报,是报纸的报。” “闺女啊,咱今天晚上不学了,天太晚了,你赶紧睡觉。明天早上,你再把爸教给你的这些个字给爸读一遍,你要是都能读下来,爸就教你写字。” “真的吗?爸你说话算数?上次你就说要教我认字来着,这么长时间过了也没教过,人家尹娟尹秀天天在家学识字,还会写字呢?都是他爸妈教的,我可羡慕了。”谭笑尽量装出兴奋的样子,拉着谭守林的衣服袖子使劲摇晃,做小女儿撒娇状。 谭守林实在是太激动了,激动地他想出去走走,年三十的晚上,屯子里的男人都不会睡觉,在后院袁三家打牌,他想出去让风吹吹,跟人说说话,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所以立马保证:“算数,爸这次说话肯定算数,你快点去睡觉,爸出去看看啊。” “那好吧,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啊。” 趴在被窝里看着爸爸穿上大衣向门外走去,谭笑提在嗓子眼里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中,今晚上这件事自己办的有些着急了。 这段时间谭笑一直在想如何挣钱,眼瞅着重生好几个月了,所有的规划没有一个开始实施的,谭笑的心里着急啊。 寻思来寻思去,头发都要被她给揪掉了,还真就让谭笑想到了挣第一桶金的办法,那就是写,武侠。 要说这个主意,还要感谢谭笑家里的那个重量型家用电器——海燕牌收音机。 每天中午十二点,妈妈会准时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评书联播》节目。谭笑重生的这段日子,听得一直都是袁阔成讲的《西楚霸王》,妈妈对里面那个英俊潇洒的项羽很是喜爱。 项羽的故事,谭笑知道很多个版本,书里写的、电影演的,要说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张国荣和巩俐演的那个《霸王别姬》。 所以对于这个老掉牙的故事,谭笑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因为每天闷在家里,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借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前几天在结束之后,谭笑注意到了一个小广告,上面说有一家叫做《今古传奇》的杂志社在收武侠,希望广大听众踊跃投稿,后面还留下了杂志社的地址和电话。 广告连续播了几天,谭笑终于在第三天反应过来,趁着爸妈不注意,用爸爸的钢笔把杂志社的联系方式记在纸上,然后藏了起来。 从那以后,谭笑每天想的都是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写,写什么样的,写多少字,能挣多少钱的事情。 要说《今古传奇》这本杂志,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谭笑这个武侠粉可是再清楚不过。 从1981年三名曲艺家借款15亿元创刊开始,《今古传奇》就以神奇般的速度创造了中国文学杂志史上的无数个奇迹。 大学期间,学校图书馆专门有一层收录《今古创奇》二十多年以来的各种月刊、半月刊,谭笑曾经一整个学期泡在里面,翻看上面的连载,对里面的故事和作者非常之熟悉。 现在是九十年代初,金庸早在1972就因《鹿鼎记》的完成而封笔,他的十五部传奇佳作也早已经被人熟读。 有了金庸古龙这些武侠前驱的铺垫,过几年就会陆陆续续有一批武侠爱好者开始模仿他的作品进行的创作,其中包括自己喜爱的凤歌和沧月。 也正是这些人,开创了中国另一种文学形式,成就了无数的网络大神级别人物独特的存在。也让自己这个不入流的小写手,一个月靠着10万字,拿到两三千块钱,缓解经济上的窘迫。 自己写网络的时候,已经是2015年了,看书的人多,写书的人更多,所有的梗都已经被作者写烂,读者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挣钱更是越来越不容易。 但是现在,一切还都没有开始,凭借自己三十年的人生阅历和那些看过的故事、学习过的写作手法,谭笑非常相信她可以通过写的方式挣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想法很好,可操作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实现的,别的不说,自己不认字不识字这件事就把道路给阻断了。要是让人看见她连字都不识一个的小丫头握着钢笔写长篇,还不得把她当成妖怪抓起来。 前前后后苦想了好些天,谭笑决定必须尽快学识字、学写字,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后面的事情才能进行。 而且人家尹娟和尹秀摆明已经学习过一年级的课本,有人替自己在前面打头阵,如果还不再做点啥那不是太浪费机会了吗? 所以谭笑今晚上趁着谭守林喝了点小酒心情不错的时候下手,让爸爸以为自己有过目不忘的学习天赋,为后面识字写字打下基础。 不过看谭守林的反应,似乎是心里受到了震撼,平时一门心思干活的人,竟然想要出门遛弯,难不成是出去找人显摆去了? 正文 第64章新年礼物 三十的晚上,家家灯火不灭,再加上挂在高处在风中摇曳的一盏盏灯笼,长安七屯的夜晚,朦胧的昏黄中别有一种静谧的美好。 出了家门,横跨一条马路再穿过一条细小的甬道,就是袁三家了。院子里没狗,穿过杂乱不堪的庭院,推开灰不溜丢的房门,屋子里烟气缭绕,熏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南北两铺大炕上各放着一张陈旧的八仙桌,桌子边上围着一群人,看牌的人扯着脖子呜嗷喊叫,打牌的人捏着纸牌犹豫不决。 这是屯子里专门的赌博场所,入了冬,闲下来的男人们就天天堆着这里,小半年下去,赢的开心输得惆怅。正月里,更是白天黑夜,没有个断人的时候。 虽然这里离自己家很近,可谭守林很少来,没有钱,更是不屑。在他看来,家里的活干都干不完,哪里还有闲工夫在这耽误。 就是干完了,他宁愿一杯热茶一本大书,坐在炕头翻越泛黄的文字,写写自己内心的故事,舒缓精神的疲惫,也比来这里浪费时间强。 跟人打了声招呼,站着看了一会儿牌,谭守林没做太长时间的停留,又推门而出。 院子里,袁老三的小儿子十二岁袁铁子正撅着屁股在南边杞柳扎的帐子下拉屎,嘴上一根自己卷成的烟卷,呼呼往外冒青烟,一边抽,一边骂骂咧咧:“这他妈什么天啊,太他妈冷了,冻得王八犊子色,屁眼子都快冻住了!” 袁老三几年前死了老婆,留下一顿饭能啃六十个豆包的爷仨相依为命。 大儿子袁铜子今年都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也没取上,小儿子袁铁子,十几岁的男孩子一天学也没上过,骂人的话倒是说的顺溜。 踏雪归家,老婆孩子都已经睡实了。出去半来小时,话没说上几句,头上的酒劲倒是下去了不少,满腔的兴奋这时也淡了一些。但是内心的喜悦,却依旧存在,甚至让他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更多的想法。 谭守林觉得自己得好好想一想才行,好好想一想这个家,孩子们,还有王佩。自己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所负的责任,能给她们生活带来的变化。 南美洲亚马逊雨林内的一只蝴蝶翅膀偶尔振动,能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微末间的变化,往往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谭笑此时还想不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让愚孝的爸爸思想上发生了改变,虽然还只是开始,但未来是可预见的光明。 “正月里来是新年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儿……” 如果说谭叙最稀罕年三十的饭,那他就第二稀罕初一早上的新衣服和压岁钱。虽然衣服仍旧是大人衣服的改小版,钱也只有两毛钱。可谭叙还是美滋滋乐得闭不上嘴。 穿上新衣服,怀揣两毛钱,吃过酸菜馅的饺子,谭叙手里握着谭守林昨晚上守岁时给他新削的冰尜和鞭子,一蹦老高。 “笑笑,这是爸给你的新年礼物,看看喜不稀罕。” 谭笑从谭守林手中接过一根大红色的六角铅笔和一本写着作文本三个大字的本子,脸上满是惊喜:“爸你哪弄的呀?你要教我写字呀?” “当然要教你写字了,爸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呢。这笔和本子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今天给你当礼物呢。” 笔和本子是谭守林起大早去屯子里有学生的家里跟人家买的,他连给谭叙的冰尜都是临时起意,又怎么会提前为谭笑准备本子和笔呢。以前过年,从来没给过孩子准备过新年礼物,不仅他家是这样,其他人家也一样没有。 可昨天晚上,谭守林觉得不能在这样下去。笑笑聪明,小叙也不笨,想要两个孩子通过求学这条路脱离农村,改变命运,首先自己这个当父母的就要有所改变才行。 上学的时候曾学到过一篇文章,里面讲那一家大人总是在节日里给家人准备礼物,虽然他还不知道这就是后来网上流行的仪式感,但他觉得人家说的有点道理。 逢年过节、生日庆典,给孩子准备一个礼物,孩子们指定开心,至于他媳妇的那一份,压根就没想过,好在王佩也没这个要礼物的意识。 一根铅笔一毛钱,一个本子二毛钱,虽然不贵,但好歹也值五六个鸡蛋,新本子新铅笔,只有上了学的学生才能用。爸爸竟然拿给自己练字,谭笑想不兴奋都不行。 谭笑反复摆弄自己手中的纸笔,喜爱非常,没有注意到王佩从柜子里拎出来两小包果子和两瓶罐头放在炕上。 “瞅啥瞅,眼珠子都快进去了,这是给你奶买的,没你的份!” 东西放好,王佩剜了一眼盯着果子一个劲儿吞咽口水的谭叙,没好气的说道,双手在围裙上用力抹了两下,一肚子火气转身走了。 “爸,咱去我奶家吗?” “去,今儿个初一,得去你奶家拜年。” “来,爸给你俩一人拿一块,都尝尝。” 果子就是圆形的小蛋糕,在这个地方,人们都叫它果子。这里的果子按斤称,每一斤用几张黄纸包裹好系上麻绳,逢年过节买来送老人看病人。 罐头瓶子打不开,谭守林就在每斤果子里拿出来一块分给两个孩子,然后再原样包回去。 谭守林知道媳妇因为啥生气,自己俩兄弟在供销社上班,自己妈那根本就不缺这点东西,每年买点东西为了不让孩子看见,都是藏着掖着,等到初一的时候拜年用。 老太太那边根本就看不上自己这点东西,每次拎过去就被放到被橱的顶上,时间长了,坏了、长毛了、扔了也不给俩孩子吃一口。媳妇觉得孩子们太可怜,更气老太太没有一点当奶奶的样。 可他是啥办法也没有,这个当儿子的总不能拜年的时候啥也不拿吧。尽管拿东西过去也一样被无视,但好歹自己这心里好受点。 正文 第65章不想去 谭叙接过油汪汪黄澄澄的点心,急忙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没嚼俩下就咽了下去,登时噎的直抻脖子。 谭笑赶紧到他的后背上一顿猛拍:“你慢点吃,噎坏了咋整,又没人跟你抢!” “呜……嗯,爸,这果子真好吃,明年还给我奶买吗?你还给我拿出来一块行不?”谭叙恋恋不舍地把最后一小块放进嘴里,伸出舌头把粘到手上的果子渣子都舔干净,眼巴巴的看着那两包果子。 谭守林假装没看见儿子眼中的希翼,随口应和:“买,年年都买,明年还给你。来都把衣服穿好,咱去你奶家拜年去。” 爷仨穿戴一新走出家门,谭守林双手拎着装果子和罐头的线袋子,走在最前面,身后一米远缀着俩个小豆丁。 “姐,我不想去,咱能不能不去?” 谭叙嘴巴撅的都能挂个油瓶子,身子在雪地上扭来扭去,磨磨蹭蹭。 “咋的?你不想去啊?为啥呀?”谭笑明知故问。 “我、我想捡炮仗去,你看道上那么多炮皮子,肯定有好多没着的,我想去捡一些,留着以后放。” 初一早上都放挂鞭,一百响或者五十响,的确存在谭叙说的那种没有着的小鞭剩下,俗称哑鞭。但现在都快中午了,那些哑鞭早就被那些大一点的孩子给捡完了,地上剩下的肯定全是皮子,谭笑知道,谭叙自己也明白。 这个借口找的不错,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撒谎了,孩子就该心思直接存粹,弯弯绕绕的处事哲学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不能接受更不能纵容。 谭笑没说话,只盯着谭叙看,眼神里仿佛洞悉了一切。 被盯得久了,谭叙有些受不住,吞吞吐吐泄气地承认:“姐,我害怕。奶是不是又得骂咱俩?老姑也可凶了,我一看见她我就打哆嗦。还有大娘家那几个丫头片子,总是用那种眼神看咱俩,笑话我们呢。我不想去。” 谭叙说的是实话,奶奶家是谭丹谭双谭何的游乐场,有吃有喝有宠爱,可对谭笑姐弟俩还说,还真就是一个打死也不愿去的祠堂,不仅要上杆子遭长辈的白眼,还得受堂姐妹的奚落,连带引得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出来。 别说谭叙不想去,就连谭笑自己也不愿意去。可不去不行啊,他们要是不去爸心里该多难受。 在心里叹了口气,谭笑瞅了眼前面大步流星离他们越来越远的爸爸,快速地对谭叙说:“我也不想去,可不去不行,那是咱奶奶家,咱俩要是不去,爸会遭人说道的。 你不是想吃果子嘛,姐早上那块果子没吃,一会儿从奶奶家回来,我就给你吃行不?” 嘴里叮嘱孩子待会儿到了奶奶家要听话,可是说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回应,一回头谭守林才发现孩子被他甩出去老远,停脚站在路边,大声地嚷嚷:“哎,你俩磨蹭啥呢?快点走!这俩孩子,走个道都不赶趟,真让人着急。” “快点,爸叫咱俩呢,你去是不去?” “我、那行,你回去把果子给我吃,你得说话算话。”就像姐姐说的,去不去这事儿根本就不是他俩能决定的,爸肯定不会同意他不去的,反正咋的都得去,还不如换一块果子吃呢,一想到早上吃过的油汪汪的果子,谭叙嘴里就不自觉的出口水。 “我啥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快点跑,一会儿爸该生气了。”谭笑拉起弟弟的衣服袖子,拔腿就跑,把谭叙扯的像块抹布。 “咋这么慢呢?磨蹭啥呢?这都几点了还不快点走?” 谭守林脸色不善,在外面他是一个标准的严父,那些温声笑语只限于关上大门的家里面,前世谭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理解爸爸的这种行为,不但恐惧还多有微词。 等她明白了爸爸这么做是为了维系自己当父亲的威严之后,也就不再害怕了。 “爸小叙走不动了,你要不背他吧。他这双鞋有点不跟脚,我妈给做大了。”谭叙今天穿的新鞋是明年的鞋,王佩不小心给拿错了,俩孩子一样的脚,谭叙的鞋子明显就大了一圈。 “大了?我瞅瞅,你妈这眼神儿也不行啊,咋给孩子做这么大的鞋呢。行吧,老儿子,上来,爸背你。”谭守林把线兜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蹲下身子,让谭叙爬上他的后背,然后站起身,大步向前,谭笑一路小跑紧紧的跟随着。 “二哥来啦,快进屋吧。” 老谭太太家院子里,郭欢正出门倒水,看见迎面走来的谭守林和孩子,连忙上前打招呼。 虽然自家男人看不起谭守林这个二哥,可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亲兄弟,恩恩怨怨跟她郭欢又没啥关系,犯不着给人家脸色瞧,所以面上该有的都还得有,她可不是张秀华,啥事都写在脸上,用脚底板看人。 “三婶儿过年好。” “三婶儿过年好。” 不用谭守林说话,谭笑率先张口,一张小脸虽然削瘦可贵在笑容明媚,看的人心情舒畅,谭叙也跟在姐姐的后面给郭欢拜年。 “哎,笑笑真是越长越好看了,看这小辫子梳的,真稀罕人。还是女孩好呀,不像谭何子,一天天跟个皮猴似的,把人给愁死了。快点带孩子进屋吧二哥。” 三婶儿就是比大伯母强,不管人家心里是咋想的,至少面子上过得去,还有这话也说得好听,虽然谁都知道谭何长得像三叔谭守森,又白静又文气,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耐看。 郭欢在前,谭守林领着孩子在后面,前后脚进屋子,待遇却相差巨大。 “郭欢啊,你说你出门也不多穿点,这大过年的冻着可咋整?” “三婶儿你冷不冷?上炕坐会儿。” “守林来啦,让孩子上炕吧。” 正文 第66章气疯了 一张靠边站,张秀华坐在西边的正中央位置吃毛嗑,抬眼见郭欢从外面进来,话里明着责备实际上是关照。 谭叙首先看见的就是她大伯母那口牙龈外凸脏兮兮的大黄牙,想起之前姐姐说大伯母不刷牙的那些话,连带着对她手中的三道杠大瓜子都没有了向往。 坐在张秀华左右两边的谭丹和谭双也站起身跟郭欢套近乎,一屋子的人,只有早上就来给老谭太太拜年的周韶春从炕沿上抬起屁股跟谭守林打招呼,其他人一律没有反应。 “三哥啥时候来的?笑笑、小叙,给你三伯父问好。” “三伯父过年好。” “哎,过年好,这俩孩子,长得真好,水灵灵的,真是随了孩子他妈。” 周绍春是老谭太太姐姐家的小儿子,一家人住在屯西头,大年初一吃过早饭就带着孩子给姨妈拜年,谭守林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炕沿上跟老谭太太、谭守森聊天。 “韶春啊,你妈最近来信了没呀?在东宁那边日子咋样?”东宁是辽宁省的一个地方,周绍春的哥哥前些年搬到那里,老太太也就跟着过去了。 老谭太太依旧坐在自己的专属位置上,一根烟袋锅子用手端着,嘴角耷拉着,眼皮也不撩一下,压根就好像没见到儿子和孙子孙女进来。 “老姨,我妈入秋的时候来信了,那边比咱们这边好过,也比咱这边暖和。她老想你了,就是年纪大了,不方便回来。” “你妈可是比我强多了,有福,哪像我,生的一堆儿不省心的玩意儿,天天给我添堵。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说我当初咋不把他们都掐死,留这些个不省心的玩意儿干啥……”两句话不来,老谭太太又开始指桑骂槐,明眼人谁还能不知道她这是说给谭守林听得。 刚才还其乐融融的热闹氛围,顿时冷到了冰点。 谭守林把线兜子放在炕上,正好看见谭守森家的谭何穿着漂亮的白毛衣站在屋门口向里面张望,推了推谭叙的肩膀:“去,老儿子,找你弟弟玩去。”一点也没有尴尬的表现,显然这样的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他不是习惯就是已经免疫了。 “我、我、”谭叙我了半天,也没敢说出来不去俩字,但眼神怯懦,动作迟缓,显然心有畏惧。 “小叙,过来,跟你弟弟到东屋玩去,何子,拉你哥哥过去。”郭欢见状向谭叙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自己儿子谭何的脑袋,让他过去叫谭叙。不得不说,郭欢很多时候还是比较会做人的。 听了妈妈的话,谭何歪头看了看谭叙,然后上前两步拉住谭叙的手:“大哥,你会玩弹琉琉吗?咱俩一起玩吧。” 谭何身着黑色烫绒裤子白色粗线鸡心领毛衣里面一件蓝格子衬衫露出崭新的领子,脚上一双皮毛一体的浅棕色小皮靴,白生生的小脸上皮肤细嫩,站在屋地上,真是要多精神有多精神。 再看看谭叙,半新不旧的大红衣服、粗布酱色裤子,脚上黑色的手工大棉鞋,脸上因为最近在外面疯跑的缘故,皮肤粗糙且两个脸蛋上各有一小块红晕,俩孩子站在一起,高下立见。 “我没有琉琉。”谭叙声音很低,嘴唇紧咬,这五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硬挤出来的。 “没事,我有,我爸给我买了一盒子呢,咱俩一起玩儿,你稀罕用蓝色的还是绿色的?还有好多花的,都可好看了。”谭何对于自己这个小哥哥很有好感。 “去吧,跟弟弟去玩,等走的时候姐叫你。” 见谭叙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谭笑投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跟谭何去玩总比在这遭人白眼要强得多。 “人怂怂一个,狗怂怂一窝,真是啥大人啥孩子,看那没出息的劲儿,真让人生气!吃狗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眼看着小哥俩手拉手地消失在门口,老谭太太狠狠地敲了几下烟袋锅子,恶狠狠地话,听得谭笑心里发堵,恨不得马上就走。 扑哧一声,不知是谁因为老谭太太的话笑了一声,谭笑眸光一转,散射一圈,终于看见张秀华母女三人嘴角还未来得及掩藏好的笑意。 自己弟弟什么样别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知道,长大以后,论长相、论性情,哪一点不比谭何拔尖,可奶奶眼里只有谭何,根本就看不见谭叙这个大孙子。 看不见也就罢了,谁也没指望你怎么着,竟然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贬低,真是太过分了。 他奶奶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谭笑简直要气疯了。 老猫不发威,真当我们是泥人捏的是吧?谭笑现在无比理解妈妈王佩每次提及这些人时所表现出来的愤怒情绪,但凡换成一个稍微有脾气的,也不能容忍的了别人这么说自己孩子。 以前她总觉得奶奶只是固执了一点偏心眼子一点,并没有到让人讨厌的地步,尤其是自己因为知道她后来悲惨的结局,心里多少存在一点怜悯之心。 可是今天这件事,让谭笑彻底放弃了那种血浓于水的想法,一直以来对奶奶的那点同情心变得荡然无存。 站在屋地上,眼睛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过,这哪里是亲人住的房子,简直就是一座牢笼。密不通风,空气污浊,她讨厌这些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非常之讨厌,甚至连呼吸都不愿与他们在同一片空气里。 她真的忍不住要发火了。没想到,却有人比她先发飙。 “笑个屁呀?一窝子不下蛋的母鸡,还有脸笑!要笑回家笑去,别说你放屁了,你就是穿裤子拉屎也没人嫌你脏。” 老姑谭守华嗷唠一嗓子,顿时屋里的人都蔫了,尤其是刚才笑出声来的张秀华母女的脸上,惨白一片,张秀华紧咬着嘴唇,脸色阴沉,谭丹和谭双两个小姑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可谁都不敢真的落下来,更不敢说什么。 谭守华外号叫小恶魔,仗着家里人对她的宠爱和自己无所畏惧的一颗心,怼起人来那是毫无顾忌,不仅家里的大人孩子见了她就跟见了鬼一样,屯子里的男男女女也都怕她怕的不行。 正文 第67章她在我不讲 昨晚上谭守华在朋友家打了一晚上的升级,早上六点多才回家睡觉。没睡多久,谭守木和郭韶春就带着一家人上门了。 困得睁不开眼睛本来蒙着被子不想搭理那些人,可孩子大人一窝子,嗑瓜子的嗑瓜子,吃花生的吃花生,咔嚓嘎嘣声吵得她烦死了。 正好张秀华和她俩闺女撞到她的枪口上了,不问青红皂白的一顿猛突突,好巧不巧帮了谭笑一个大忙。 “三哥,让你家玲子带我们笑笑出去玩吧,这孩子一天到晚憋在家里,也不愿意出个门,真怕把她给憋坏了。” “玲子,出去玩一会儿,带你笑笑妹妹,她小,你护着点她。” “笑笑,跟你玲子姐出去玩,等爸走的时候叫你姐俩。” 闺女脸蛋憋得通红,看人的眼神都渗人,像极了媳妇要发怒的样子,小华正是不耐烦的时候,她发起飙来可不管谁是谁,谭守林真怕闺女也惹恼了家里的这个小祖宗,紧忙让周绍春家周玲子带谭笑出去,万一俩人赶到一起,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周玲子本来正跟谭圆谭阳还有几个小姑娘在屋地的一个角落里嘀嘀咕咕,听见爸爸的话,只好站起身过来拉上谭笑的手往屋外走去。 气虽然出了,可满腔怒火还是蒸腾喧嚣,谭笑也觉得自己该出去冷静一下,要真在大年初一的早上闹腾起来,丢的是爸爸的面子,没脸的也是这个谭姓。 …… “谭笑,咱们玩藏猫猫行吗?” “我不玩,你们玩吧。” 六七个小姑娘并排站在老谭太太家后房根,周玲子的年龄最大,今年十二岁了,比她小一点的是谭圆和老谭太太家邻居段家的两个小姑娘,剩下的三个女孩都跟谭笑一样还没到上学的年纪。 因为有周绍春的叮嘱,决定玩什么游戏的时候周玲子特意问了谭笑的意见,结果小姑娘压根就不领情,一脸气汹汹,十分不可爱。 周玲子有点郁闷,这孩子咋一点也不好哄呢。心里不满,可是嘴上却没有说什么,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表妹,该给面子还是要给的。 却没成想,她不说,有人不愿意了:“谭笑,你不玩就一边待着去,我们自己玩!” 说话的人是谭阳,谭笑大伯家的第四个姑娘,今年才四岁多,还是比谭叙还要小一些的小屁孩一个。 张秀华看不上谭笑一家人,耳濡目染谭阳也对谭笑没有好感,刚才自己妈和姐姐因为谭叙被老姑给骂了,谭阳这心里本就生气,现在见谭笑回绝了周玲子的提议,小姑娘两道柳梢眉一扬,一对儿三角眼一挤,立马冲谭笑嚷嚷起来。 长相上,谭丹和谭双长得像谭守木,皮肤白净细腻,谭圆和谭阳则像她们的母亲张秀华。但谭圆继承了张秀华的高牙床大嘴巴,谭阳则遗传了张秀华的小眼睛。 谭阳除了长得白一点,长大以后瘦一点,其他地方怎么看怎么不好看,性子更是嚣张跋扈不讨喜,本来就气呼呼的谭笑被她指着鼻子教训,眸中的冷意霎时就浓烈了。 本想上前去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跟他妈一样讨人厌的小丫头片子,可眼睛瞥见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谭圆和一众看戏的人,谭笑话到嘴边又改主意了。 谭笑收起脸上的阴霾,粲然一笑:“我不愿意玩藏猫猫,我都玩腻了,有啥好玩的,人家李娟和唐秀梅她们早就不玩这个了。” “那她们现在都玩啥?”唐秀梅与周玲子同龄,还是一个班级的同学,俩人一个班长一个学习委员,干什么都是彪着劲儿对着干,现在听谭笑说唐秀梅早就不玩藏猫猫了,周玲的好胜心立马被勾起来。 “她们讲故事,轮流讲,讲得好的大家就把好东西给那个人,我们都稀罕听故事,早就不玩藏猫猫了。” 周玲子有些不屑:“故事?啥故事?是不是我们课本上写的,那有啥好听的,我们老师早就给我们讲过了,唐秀梅可真能显摆。” “我可不知道唐秀梅讲得是不是你们课本上写的,不过我的故事都是我妈给我讲得,我妈昨晚上还给我讲了一个《老虎来喝下午茶》的故事呢,我待会儿回去要讲给她们听,唐秀梅还等着呢。”谭笑一脸得意,显然对自己的故事很有信心。 “《老虎来喝下午茶》?下午茶是啥茶?好喝吗?谭笑你既然会讲,那给我们讲一讲呗。” “是呀,给我们讲一讲呗,老虎是不是挺大的?我妈说老虎就是大猫,谭笑你妈是这么说的吗?” “对,讲一讲,我们也听一听呗。” 几个小姑娘也来了兴趣,都催促谭笑讲故事。 “讲故事也行,我有条件,她,不能听,她要是在,我就不讲。” 话说到最后,只见谭笑伸出一根手指头,对准了某个方向。 大家顺着谭笑的手指头望过去,赫然是一脸震惊的谭阳。 “谁、谁愿意听你讲啊!你讲得好咋的?跟你那个爱臭美的妈一个死样,嘚瑟!”谭阳气的脸都黑了,说完转身就跑,边跑边哭,一会儿就听见前院响起了嚎啕的哭声,肯定回家找大人去了。 “我、我去看看她。”谭圆看看左右,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转身走了,其实她不想走,其实她想留,可惜不敢不走啊。妹妹被人欺负了她不仅不帮忙还留下来听故事,回家非得让她妈把屁股给掐肿了不可。 “有一个小姑娘,她的名字叫苏菲,有一天下午,苏菲和妈妈在厨房里喝下午茶,突然门铃响了……”。 正文 第68章大丰收 气跑了谭阳,谭笑的心情也多云转晴,柴火垛背风,几个小姑娘靠在金黄柔暖的麦秆堆上,入迷的听谭笑讲述《老虎来喝下午茶》。 上一世谭笑怀过孩子,那时候每天晚上她都会耐心地给腹中的胎儿放胎教音乐、讲故事,几个月的孕期,她听了不少喜闻乐见的儿童故事,也熟悉讲故事的语气节奏。可惜后来因为爸爸的意外去世,孩子也随之流产了。 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岁月,如果有可能,她永远都不愿意想起,可当时学会的故事,却也牢记在脑海中,现在派上了用场。 “谭笑,下午茶到底是什么茶呀?” “谭笑,巧克力是什么呀?好吃吗?” “小圆面包是什么?跟果子有啥不一样?” 故事讲完了,小姑娘们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谭笑尽量组织好自己的语言,用通俗易懂儿童能理解的东北话为她们讲解。 “谭笑,这故事是你妈给你讲的吗?你妈咋那么厉害呢?长得好看还会讲故事,要是我妈也这么厉害就好了。” 周玲子早就忘记了自己听故事的初衷是为了跟唐秀梅较劲,完全沉迷在谭笑娓娓道来的故事里无法自拔,对王佩的赞美更是发自肺腑出自真心。 “是呗,我妈都说,谭笑她妈以前可是咱们长荣乡的一枝花。” “我妈也说了,谭笑姥爷家有七朵花,七朵金花。还说谭笑姥爷家可有钱了,包饺子都吃够了,说啥时候烙饼就啥时候烙饼,肉也是可劲造。” “那谭笑家咋这么穷呢?” 纷杂的议论声突然顿住,说话的小姑娘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胆怯地看着谭笑。 “没事,你们想说啥就说啥,你们家大人说的对,我姥爷可有本事了,他是猎人、是木匠、铁匠、会养蜜蜂、还会修石磨,家里的日子过得可好了。我妈是我姥家最小的姑娘,她上面还有六个姐姐,我那六个姨都可漂亮了,比电视上的金花一点也不差。” 见谭笑不仅没有生气,还变相安慰自己,刚才担心自己说错话会被谭笑责怪的范海静很高兴,觉得谭笑这小嘎一点也不小气,特别招人稀罕,她说话也就没有了什么顾忌:“谭笑,那你姥爷咋不帮帮你家呢?我妈说你家日子过得可辛苦了。” “我姥姥姥爷早在我刚出生那会儿就已经死了。”要不然老谭家这些人打狗看主人也不敢这么嚣张。 姥姥姥爷相继去世,让妈妈本来就困顿的生活雪上加霜,那时候自己和弟弟一个还不会走路,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父母亲人骤然离世,那种痛那种悲伤,要怎样才能挺过去。 想一想自己上一世没有了爸妈之后的那种绝望和无助,谭笑突然觉得妈妈真的好可怜。 受谭笑沉默的影响,周玲子等人也都默默无言,心情沉重,突然范海静从自己的衣兜里面掏出来一把花生米塞进了谭笑的衣兜:“谭笑你故事讲得真好,你能不能以后让你妈多给你讲几个故事,然后你再讲给我们听。” “行啊,我回去就让我妈给我讲,但是这个花生米我不能要,你自己留着吃吧。”这东西太金贵了。谭笑伸手往外推。 黑龙江的土壤气候不适合花生的生长,范海洋兜里揣的花生米十有八九是她在外地工作的老姑给寄回来的,谭笑真不敢要。 “你别跟我外道,我老姑今年给寄了一大袋子,我家就我和我妹妹俩孩子,吃不完,你都揣着,尝尝,可香了。”范海静见谭笑要往外掏,就用手使劲地按着,俩小姑娘虽然年纪差不多大,可谭笑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长得又小又瘦,当然推搡不过高她一头的范海静。 “这咋能行呢!我就是讲了个故事,咋能要你这么稀罕的东西呢!周玲姐你过来帮帮我!”谭笑是真的不想要,她一个大人要人家小姑娘的东西,都不够丢人的。 可事与愿违,被她叫了名字的周玲子不仅没有帮她,反而跟范海静一样把自己兜里装的零食塞到了谭笑另一个衣服兜里。然后另外三个小女孩也有学有样,没一会儿,谭笑四个衣兜就被揣的满满当当。 本来讲故事是为了气气谭阳,没成想却收获了一堆好吃的,谭笑看着自己来的时候瘪瘪洽洽的四个衣兜现在都鼓溜溜一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今天这个年,还真没白拜,虽然依旧遭遇那些人的白眼,可收获了一群朋友,还有零食。弟弟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 “笑笑,刚才你骂谭阳了?” 从老谭太太家院子里出来,谭守林神色焦急,等走出有一百来米之后,调转身子,望向身后的两个孩子,急迫地问道。 谭叙刚才跟谭何玩的挺好,临走的时候谭何还给了他四个崭新崭新的琉琉,与姐姐并排而行,正兴奋地展示自己的新玩具,谭守林突然问话,让他心里一惊,虽然爸爸不是问他,但他下意识地有些害怕。 “没有啊?谁说我骂她了?我骂她什么了?”谭笑丝毫不畏惧,迎上谭守林的视线,坦然坦荡。 “谁、谁也没说,爸就是问问,你没事吧?”谭守林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语气过于急躁,稍微调整一下情绪,尽量温和地说:“刚才谭阳哭着跑回来,你大伯大娘都很担心。” 张秀华岂止是担心,简直要气炸了肺。 谭阳现在就是她的眼珠子心肝宝,要不是因为谭守华因为谭阳的哭声而再次大发雷霆,张秀华恨不得上去抓花谭守林的脸,养的什么猫狗玩意儿就敢来欺负她闺女,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一家人那个熊色。 正文 第69章过堂审 虽然不知道谭阳是不是因为谭笑受了委屈,可张秀华看向自己带着恨意的目光谭守林看的真切,让他意识到这件事应该跟谭笑有关系,可是谭阳回来了,谭笑怎么不见人影呢? 要知道谭阳身后可还有一个谭圆,姐俩一起上,大小也是有战斗力的,他担心自己闺女受欺负。 几次向窗外张望,均不见女儿的身影,谭守林心中渐渐烦躁起来。要不是被周邵春拉着说话,谭守林早就抬腿走人了,也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压根就没有细听他妈到底说了啥。 耐性子又待了半拉小时,谭守林与周邵春打了声招呼直接去东屋把小儿子一接,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人了,气的老谭太太挥舞着苍蝇掸子咬牙切齿地骂了一上午。 “我没骂她,我气她了,是我把她气哭的,谁让她说话挤兑我了,还说我妈的坏话。我不允许别人在背后讲究我妈,谁都不行。”谭笑说的无比郑重,眼中的坚定震撼了谭守林的心,让他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女儿这么小就知道维护妈妈,可自己媳妇又岂止是被人在背后说几句闲话这么简单?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的时候也不在少数。自己这个当丈夫的从来没有替她出头更不要说像女儿一样在背后维护她了。 “你把她气哭了,你三姐没说你吗?”人家俩孩子,自己家一个,真要支吾起来,笑笑占不了便宜。 “没有,我三姐啥也没说。” 爸爸没发火,谭笑有些意外,这还是那个最要面子最讲和睦的老爸吗?她可是已经做好了被爸爸劈头盖脸教训一顿的心理准备了,所以刚才才那么无所畏惧义正言辞。 “没事就好,走吧,回家,不过以后你可得长点心眼,别啥事都跟人支吾,你个子小,真要是打起来,非得吃亏不可。” “记住啦!” 去的时候犹犹豫豫,回来的时候喜气洋洋,王佩正站在院子里打水,一桶水刚掉进铁皮桶,一回头就见自家男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她紧忙把黑色胶皮筒丢进井中,也不管轱辘把摇的震天响,奔向身后的那双小儿女。 “妈,我们回来了,给你吃花生米。”谭笑费力地从手闷子中拿出自己的小手,松开拳头,三颗带着外壳的金黄色花生米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上,一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闪烁晶莹。 “花生米?哪来的?别人给的还是你自己偷着拿的?” 两个孩子从头看到脚,没有以往的沮丧和眼泪汪汪,王佩的心算是放下了,可立马又被谭笑举到她面前的花生米给定住了目光。 供销社有卖剥好的红花生,条件好的人家逢年过节会买来一些炒了当菜吃,谭笑手里的带壳花生比那个红的要贵多了,可不是谁都能吃的起的。 王佩的语气立马变得严厉起来,心里的火气也腾腾腾地往出冒。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人穷志不穷,那老谭家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吗?这孩子咋就这么不争气呢! “花生米?笑笑,是周玲子给你的吗” 谭守林也觉得纳闷,笑笑一共也没在屋子里待多会儿,咋有这玩意儿呢,而且自己妈家的桌子上好像也没看见有带壳的花生米啊! “是范海静给我的。”谭笑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兜:“还有周玲子,给我了好些东西,我不要,她们硬给我往里装,我弄不过她们。” “她们为啥要给你呢?咋不给旁人呢?” 知道花生米不是孩子从她奶奶那偷着拿的,王佩的火气小了不少,不过还是疑窦丛生。 谭笑就知道这点东西回来得过堂审,于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给她们讲故事,她们又是怎么稀罕她讲得故事,最后自己不得不收下这些东西的经过向王佩描述了一番。 唯一不一样的是故事的内容,她把《老虎来喝下午茶》改成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后者再过几年家喻户晓,前者实在是太过于冷门了。 至于和她姥姥家有关的那些聊天内容,谭笑给自动过滤掉了,妈妈这么要脸面的人,让她知道屯子里人对她的同情,不亚于扇她几巴掌。 “既然是人家给你的,那你就留着吧,不过等以后再遇到了,你也得送点自己的东西给人家才行,这叫礼尚往来知道吗?对了,你老姑没在家吗?” 王佩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那些孩子稀罕闺女讲得故事,这是闺女有本事,自己挣来的东西吃了也没啥。 “在呢,我们去的时候小华睡觉呢,昨晚上出去玩了。”谭守林知道媳妇担心的是什么,每次去孩子她奶奶家,俩孩子不是遭自己妈的白眼,就是让她自己妹妹骂一顿,每次都是灰头土脸的回来,弄的孩子都不愿意去了。媳妇心里有气,更担心孩子受委屈。 “她大娘没说啥?” “你又没去,她能说啥。” “我去不去她该说不是还得说,整天阴阴一张脸,就好像谁都欠她钱似的。我就是弄不明白了,咱家哪对不起她张秀华了,见到我们就跟仇人似的。你说说谁家妯娌之间是这样的,想想她我就闹心的不行。” “你搭理她干什么?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娘们,除了自己心里的那点小算计,还能干啥,她阴脸就阴脸呗你就当做没看见,咱过自己的日子,又不求她什么,别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 …… 谭守林的话说完等了好半天也没有得到王佩的回应,他奇怪地抬头开,才发现一家三口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就好像在看什么戏法一样一脸的不可思议。 正文 第70章莫名其妙 “咋了?都看我干啥呀?” “笑笑,你跟妈说说,今天你奶奶家到底发生啥事了?你爸咋变得这么奇怪呢?我觉得有点渗人。” “妈,我出去跟周玲子玩了,没在屋待多一会儿,我在的时候没发生啥事啊。小叙,你在屋里了,你知道发生啥事了不?” “妈,我在东屋跟谭何往弹琉琉来着,门关着,我没看见。我还没玩够呢,我爸就叫我走了,你们说的是啥事?” 母子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起劲,谁也不搭理谭守林。 “不是,你们到底说啥呢?我咋的了呀?”谭守林真的不高兴了,换成谁被人当猴看又被人忽略,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没咋的,没咋的,你别在这杵着了,赶紧给我抱柴火去,我得做晚饭了,你们俩也该干嘛干嘛去,对了笑笑,你那花生米吃归吃,皮子可不能乱丢,弄一屋地,看我不鞋子底抽你!” “我知道啦,走,老弟,我还有好吃的给你呢。” “噢、噢,我要吃花生米,我要吃花生米。” 转眼间,媳妇和儿女走的走、上炕的上炕,留下谭守林站在炕沿边上,一脸的莫名其妙。这都是啥事嘛?有啥话也不说明白,把谁当大傻子啊?东瞅瞅西瞧瞧,脱了新衣服,换上旧棉袄,谭守林一脑门黑线地出门干活去了。 看自家男人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王佩蹲在灶坑口陷入了沉思,嫁给谭守林这么些年,孩子都快上学了,自己受了他们老谭家多少气,算都算不过来,哪一次不是气得她心口疼。 别的不是,就说这每年拜年这事吧,哪一次带孩子去不得吃她奶奶的抱怨、她姑姑的训骂、还有那些孩子的白眼。 好好的孩子硬是弄得哭哭唧唧,以至于一到过年提起给老人拜年这件事俩孩子就直打怵。 虽然自己也知道拜年的这件事是躲不过去的,但哪个当妈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每年这时候,自己都会跟孩子他爸拌几句嘴,好了好是他不跟自己争论,糟糕一点俩人就得吵起来,弄得一家人连年都过不好,时间长了,自己也尽量地不去提他们家的那些人那些事,可心里这股气却是没处发的。 今天自己一时没忍住,又抱怨起来,本以为孩子他爸不说什么难听的话也得是不做声,哪成想竟然出言安慰起自己来了。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在自己抱怨的时候开口劝解自己呢。 难道真的转了性?自己跟谭守林过了好几年,他是啥人自己可是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宁肯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能指望着谭守林会为了她们娘仨变得不一样。 “姐,这花生米可真好吃,太香了,里面油汪汪的。” “好吃你就吃,这些都给你,不过你自己看着办,是一口气都吃了,还是留点以后吃。我这还有两块糖呢,也给你。”能不香吗,鲁花牌花生油一瓶子一百来块,除了被炒作起来的橄榄油,谁也比不上。 谭笑把自己四个衣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炕上,一小堆东西,有花生米有毛嗑,还有南瓜子和两颗裹着糖纸的糖果。 “糖、糖,我要糖,给我!”谭叙一把就从谭笑的手中把两颗糖给夺了过去,糖果的吸引力可比花生米要大多了,尤其还是裹着糖纸的糖块。 “给你,都给你,又没人跟你抢,你急个啥劲儿。都给你了,你自己收好。”白了一眼眼睛在糖块上拔不出来的弟弟,谭笑转身下地。 “妈,你做饭,我给你烧火吧。” “你不出去玩啦?” “不出去,我饿了,你早点做好饭我好早点吃上。”谭笑把王佩推开,自己坐在灶坑前的小板凳上,拾起乌黑的烧火棍,低头看向灶膛。王佩只好站起身,收拾灶台上的土豆和大鹅。 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往家转,初四烙饼炒鸡蛋。早上已经吃过酸菜馅饺子,晚饭却不知道要做啥。 本来初一下午这顿饭是要吃三十下午那顿的剩菜的,可昨天一家人吃的太干净了,除了二十九烀的肉还剩一点,啥现成的菜也没有了。 大年初一,再怎么着也得弄个有荤腥的菜才行,一个蒜泥白肉,一个土豆炖大鹅,幸亏秋天卖大鹅的时候自己没全卖了,要不然仓库里那点存货连十五都挺不过去。 灶坑里的火是王佩刚点燃的,火苗还很微弱,瞅一眼正在快速燃烧的麦秆,谭笑赶紧到身后扯柴火。 谭笑小心翼翼地把一截带着苞米叶子的苞米杆放到快要燃烧殆尽的麦秆上,然后把灶坑里的麦灰用烧火棍向苞米杆下面推了推,再找准方向,慢慢地向里面吹了几口气,等到麦秆上面的火苗全部引到苞米杆上之后,谭笑才把头抬起来,舒了口气。 离开家乡以后,用的不是煤气灶就是燃气灶,早就忘记了如何烧灶坑,刚才她真怕一不小心把火给烧灭了,引得妈妈不满。 手在脸上搓了两下,刚才对灶坑吹气的时候碰了一脸的灰,现在觉得痒痒的。 王佩左手土豆右手菜刀,正快速地切土豆,一块土豆落到了灶台上,王佩停下到去捡的时候望见了满脸乌漆嘛黑的谭笑,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让你烧个火,咋还把自己弄得跟个小鬼是的呢?” “嘿嘿”谭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蹭的,没注意,我一会儿去洗。妈你多放点土豆,我就稀罕吃土豆。” “你说你傻不傻,土豆哪有大鹅好吃啊!” 王佩感叹了一句又继续切土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上的速度慢了下来:“笑笑,今天去你奶家,真没有啥事?你大娘、老姑还有你奶,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哪一次你们俩去不是得哭着鼻子回来,这回啥事没有,你妈我咋不相信呢!” 正文 第71章好事 苞米杆结实、耐烧,火势起来就不用一直低头看着了,谭笑瞅准时机又往灶坑里塞了两根,赞成地说:“可不是咋的,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仨人聚在一起还能有啥好,我们进屋我奶都没给我们好脸色看,把我气的都想直接回家了。 没一会儿,我爸就让我老弟跟谭何去东屋玩,又让我跟周玲子出去,所以我不知道后来有啥事。不过在我走之前,我老姑把我大娘她们娘几个给骂了,等我出去玩的时候,谭阳惹我,又被我给骂哭了。” 怕老妈不信,谭笑把奶奶家的事情向王佩娓娓道来,但是增加了谭守林的不满、隐瞒了老谭太太骂谭叙的那个情节。 一来给爸爸在妈妈面前增加点好感,二来孩子是妈的心头宝,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当时都气的要发疯,要是被老妈知道了,谭笑真怕王佩拎着菜刀打过去。 “谭阳惹你?那小丫头片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以后别搭理她,省的她们姐几个一起上欺负你。” 婆婆见到家里这几口人没好脸,是板上钉钉的是事实;小姑子谭守华那就是一个混不吝,别说张秀华,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想骂也照样骂。 这两件事与自己预期的完全一致。唯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男人,竟然也有对他妈不满意的时候,还知道把俩孩子给支出去玩,确实是有点不一样了。 小孩子不会撒谎,有什么说什么,王佩对谭笑说的事情深信不疑,全然不知自己年幼的女儿早已经掌握人与人之间交谈的哲学,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比她这个当妈的还要门清。 “她们能把我咋的?还能打我呀?我又没打谭阳,说不过我是她没本事。”再长个十年八年谭阳也还是说不过自己,“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你闺女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谭笑一本正经胸有成竹的模样差一点就把王佩逗笑了:“行,我把心放肚子里,我的闺女可厉害着呢。”也不知这孩子这小大人的样子是随了谁,还心呀肚子的,知道的可不少。 奶白色的猪油蹭锅底,绿油油的葱段爆出香味,王佩把剁好的鹅肉和土豆一股脑地丢进铁锅里,然后用锅铲上下翻腾之后浇上一瓢凉水,撒上一勺盐,再在锅里放上高粱杆串成的锅帘子,然后把六个馒头十几个豆包并排铺在帘子上,最后才盖上被自己擦得闪闪发亮的铝锅盖:“行了,你去待着吧,妈自己来烧。” “不用,把锅烧开了不就行了吗,我有准头,你干别的活去。”时间再久,毕竟自己曾经是干这些活长大的,没多一会儿,谭笑就已经找回了烧火的感觉,连手中乌黑发亮的烧火棍都是那么的熟悉。 “那行,你烧吧,妈把这点白菜收拾了,晚上还得包饺子。”王佩从角落里的一个杞柳筐种抽出一颗白菜,坐在谭笑旁边,掰上面的黄叶子。 入冬以后,因为室内烧炉子温度高,蔬菜放不了多久就会腐烂。仓库又冷的彻骨,没一会儿就能冻成冰坨。所以像土豆、白菜、萝卜这些冬天吃的蔬菜都会放在两米来深的地窖里。 白菜是今天一早谭守林从地窖里拿出来的,最外面一层沾染了很多泥土,母女俩各司其职嘴上也没闲着,说说这说说那,突然说到了谭守林今天的变化。 “也不知道你爸今天是中了啥邪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要是以前,我一说他们家那些人,他保准给我撂脸子,我不愿意搭理他的时候也就过去了,要是赶上我心不顺,我俩准得吵吵几句,今天可倒好,还安慰起我来了。”王佩边说边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你管他是因为啥呢,他不跟你吵吵向着你还不好啊?反正我觉得这是好事!”只要功夫深,包子也是会成长的。 “傻孢子再变不还是狍子,能奸到哪去!”王佩把谭笑说的包子理解成了东北特有的一种动物狍子。 “你还别说,是比以前强了。”王佩低头想了想,认同地说道。谁家不想过和睦的日子,她刚才只是有些意外而已,只是不知道这种好事仅此一天还是能一直持续下去。 …… 因为谭守林的一个转变,让谭笑家一改每年初一爹妈要吵一次架的惯例,虽然晚饭爸妈就吃上了豆包而把白馒头让给自己和弟弟吃的事情让谭笑心里难受了好半天,但更激发了她要赶紧学认字写的斗志。 晚饭后,谭笑正式跟谭守林学认字、学写字,横平竖直,一笔一划,小小的手握着崭新的铅笔,谭笑紧咬嘴唇,学的认真,谭守林在一旁不住地点头,闺女这字虽然写的不好看,但姿势不错,假以时日,必定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爸爸脸上洋溢的笑意让谭笑心中也温暖如春,可转头看看自己笔下的字,谭笑却倍感压力,上辈子自己的字写的太差以至于大学毕业以后很多场合怕写字、怕签名,这一世想从头再来从新学字,可之前的习惯不好改。 要努力纠正不好的书写习惯,同时还要把字写的像一个初学者,这种辛苦,简直不能再煎熬。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谭笑在写字这件事上投入了百分之百的决心和意志,她坚信自己通过苦练能写出一手的好字。 …… “你个熊玩意儿,就眼瞅着你妹妹被人欺负,连个屁也不放,你活着干啥呀?你咋不死了呢?我张秀华上辈子是做了啥孽,生下你这么个皮软面嫩拿不出手的东西,姐妹俩被一个丫头片子给欺负了,说出去我这张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谭圆背靠在自家屋内墙壁一角,眼泪吧吧地往地上落,却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旁边炕上坐着看热闹的俩个姐姐一个妹妹,还有手中握着给自己专用的刑具笤埽疙瘩指着她大骂的妈妈。 “妈,我三姐可熊了,之前我被王燕子欺负的时候她也不管我,你今天可得好好的说说她。”谭阳坐在张秀华身边,一对小眼睛肿的只剩一条缝,手指头一指,雪上加霜。 正文 第72章晨跑 “我说她?我说的话要是管用,她早就成仙了,那就是个一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熊玩意儿,你再怎么说她也不管用。大双二双,我跟你们俩说,那死丫头是指望不上了,以后你们俩出门的时候照看着你四妹一下,别光顾着玩!” “咱屯子谁敢欺负我妹妹呀,也就是谭笑那死丫头。妈这事你不能就这么算了,找她家去,让她给咱阳阳赔礼。”说话的是谭丹,圆滚滚的身子胖乎乎的大脸跟个大西红柿似的,整个屯子,也就谭守木能把闺女养的这么厚实。 “谭笑要是敢不道歉,我们到时候就找个机会揍她一顿,打的她哭鸡尿嚎的,看她以后还嘚瑟不嘚瑟。”另一个大西红柿谭双也张嘴了,眼中的狠厉和嘲讽与他妈张秀华毫无二致。 “那个死丫头,长得跟个柴火杆似的,还用你们打,说不上哪一天就咯嘣一下瘟死了呢!”张秀华一想到自己宝贝闺女被谭笑给欺负了,气的眼睛都发红,可真要是向她闺女说的那样找上门去,她又不敢。王佩那是个啥都不怕的主,真要是惹急了,连菜刀都敢抡,她怕被剁成肉馅。 恨得牙痒痒,却不能拿人家母女怎么样,张秀华除了用最恶毒的话来咒骂,也只剩下拿谭圆撒气了。 被妈妈和姐妹骂了一顿又赶出家门,谭圆连围巾都没有带,一边哭一边用手抹眼泪,自家房子前面就是地,此时白雪皑皑放眼望去无边无际。谭圆蹲在一排杨树林中,心中说出去的难受。 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可王佩的爸妈早就已经离世,家里五间大房子也在两年前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现在弟弟弟妹住的屋子还是新建的临时住房。 七十岁有个爹、八十岁有个妈,没爹没妈连闺房都没有了的王佩今天哪里也没去,依旧像平常一样该喂鸡喂鸡该做饭做饭,至于她心里是不是也像表面这样平静,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吃晚饭之前,肿眼疙瘩的谭圆来叫谭守林去她奶奶家吃饭,说是她老姑谭守华的对象来了,谭守林跟谭圆走了,留下谭笑娘仨吃了一盆子手擀热汤面。 在谭笑看来,自己妈妈的厨艺在屯子里顶多算是中等水平,炖菜什么的做的还行,至于这热汤面条,并不咋地。 比如说今天这顿面吧,汤面汤面,有汤有面,可王佩端上来的大搪瓷盆子里,几乎舀不上来什么汤,除了面还是面,黏黏糊糊在一起,油少盐重,连点青菜叶也没有,白瞎那么多好白面了,更白瞎了她妈一手擀面的手艺。 看谭叙吃了一碗又一碗,无比满足的样子,谭笑突然有些怀念自己做的油泼面、炸酱面、西红柿鸡蛋面,喷香的葱花,酥脆的肉块,酸甜可口的西红柿鸡蛋汁,谭笑突然很想做饭。 可一想自己这个蘑菇高的个头、豆芽菜一样的小身板,还有那口十二刃的大铁锅,谭笑就泄气了,碗里的面条愈发没有胃口,愁肠百结。 “笑笑,卖啥单儿,赶紧好好吃饭!瞅瞅你瘦的那个样,不多吃能长个吗?”王佩一顿饭都快吃完了,发现闺女一碗面还剩那么多,来气了。 自己和丈夫个子都不矮,偏偏俩孩子就是不长个,儿子才五岁先不说啥,可闺女都七八岁了,跟儿子一般高不说,还不愿意吃饭,一提起这个王佩可愁了。 “妈,我腿总是抽筋,我想、我想明天开始每天早上跟我爸出去跑步,你到时候让我爸叫我起床呗。” 谭笑原本想说她腿有点弯、后背也不直溜,觉得自己是缺钙,想让爸妈给他俩买点钙片吃,话到嘴边才想起来,家里没钱,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抽筋?啥时候抽了?你咋没跟我说过呢?妈给你捋捋。再说了,抽筋跑步有啥用啊?”抽筋多疼啊,这孩子都不跟自己说,也不知道是咋想的。 “跟你说该抽不是还得抽?我听收音机里面说的,抽筋就是因为不锻炼身体,我以后每天早上都去跑步,时间长了肯定就不抽了,还能长个,饭量也能涨,妈你早上记得要叫我起来,小叙你要不要一起跑?。” “啊?我?不行不行,我还得睡觉呢?觉都不够睡。”谭叙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手中的筷子一个劲往嘴里送面条,赶紧吃完走人,千万不能被抓壮丁。 看谭叙用畏惧的眼神看自己,谭笑心里觉得好笑,小家伙是被自己折腾怕了,不过这次她还真的没想着要拉上谭叙一起跑。 农村的孩子从来都不缺少锻炼身体的机会,更不要说谭叙年纪还小。而且她们俩不长个的原因也不是缺少锻炼,营养跟不少又缺钙缺维生素d,才是根本原因。而这些东西,暂时还没有办法,一切都要等自己拿到稿费之后才行。 她之所以决定早起跑步锻炼身体,为的是练就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长期有规律运动的人和读书多的人一样,身上会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 上辈子,自己唯唯诺诺,除了心理上的自卑,形态不好气质不好也是一个辅助原因。重生了,谭笑不仅要改变一家人的生活,还要改变自己。不能说形象好、气质佳,也得随大流才行。 说跑就跑,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谭笑就在谭守林的小声呼唤中快速地起床,冰冷的衣服往身上一套,谭笑立马打了个寒颤,待从头到脚穿戴整齐走出家门,谭笑被冻得忍不住在地上直蹦。 谭守林左边胳膊上挎了一个大筐,右手握着一把木头把的大铁锹,头上耷拉翅的狗皮帽,身上短棉袄,看着身边冻得直哆嗦的闺女,有些不忍心:“笑笑,真要跟我去啊?这么冷的天,你多睡会儿不好吗?三九四九打骂不走,这个时候可最冷了” 谭笑张开嘴,还没等说话,白气就呼呼地往外冒,嘴也有点打哆嗦:“呲……不睡了,都起来了,跑跑就热乎了。” 见谭笑坚持,谭守林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率先向院子外面走去。 正文 第73章家乡的土地 捡粪不能走大道,要在壕沟和每家每户帐子边上遛。跑步也不能跑大道,因为上面的雪都被人踩光溜了,一走一打滑,在上面跑步太考验人实力。 父女俩出了院子,一个向东一个向北,听完谭守林的再三叮嘱,谭笑挥挥手,跟爸爸说再见,然后穿过唐秀梅与袁铁子俩家中间的空隙,向北边的田地跑去。 这大冷天的大人都没有几个起得来炕,闺女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会不会冻坏了。看姑娘的身影隐没在一排房子之后再也不见,谭守林才调整一下自己的帽檐,开始寻找猪和牛的粪便。 穿过房舍后的园子,入眼处一排高大笔直的白杨林,树与树中间的间隔很大,谭笑踩着厚厚的雪珂子走到白杨林中,放眼望去,精神为之一振。 凌冽的空气,刺骨的寒风,却无法掩盖天地间纯净的美好。头顶是高高的天,脚下是宽广的地,从天边到脚下,无边无际,却又给人一种近在眼前的感觉。 重生到现在,虽然时间并不长,可谭笑的心里始终不安定,她无论做什么总是担心行为出现纰漏让人发现自己重生的事实。 回来之前她看了不少类似重生的,书里的女主不是忙着发家致富就是忙着一血前仇,每个人的人生都忙碌而充实。 可真正重生了,谭笑才发现,这件事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装在她的脑子里,白天小心翼翼,晚上还怕自己说梦话,简直就没有一刻轻松的时候。 而现在,在空无一人的村落外,忘记自家的贫穷,忽略未来生活中要面对的困扰,放下自己内心的忧虑,谭笑只觉得无比的放松。 静下心来,看一看眼前的这片土地,谭笑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感情在心底蔓延,白雪之下,是黑黝黝的土地。 闭上眼睛,谭笑仿佛看见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夏秋冬,岁月流转,从这块黑土地上走出去的自己、朋友、亲人。 有一种思念,是对家乡的想念,有一种感情,是对故土爱的深沉。站在风中,眺望远方,儿童的身体成年人内心的谭笑,对着空旷的天地留下了滚烫的泪。 雪太厚,原来的路早已经不见痕迹,谭笑一步一步在树林中的雪地里跋涉,从东向西,一边走一边哼着自己随口编的歌词。只要不下雪,她几天就能踩出来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绕着村子走了两圈,虽然没有手表看时间,但越升越高的太阳已经喷薄而出,把大地染成了橘红色,家家户户晨烟四起,鸡鸣狗吠,无不向她发出该回家吃早饭的信号。 望望身后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双手搓搓自己被冻得发僵的小脸,剁剁一双疲惫不堪的双脚,谭笑振奋精神,向家的方向进发。地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 忙碌的春节很快就过去了,过完正月十五,春节也就算是过完了。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除了留一点待客的硬菜,又变回了土豆、白菜、豆包、苞米面饼子。 正月十六,菜是莲花白炖粉条、主食是苞米面发糕,吃大米白面细粮的日子正式远去,谭笑家开始了一年吃粗粮的生活。 昨天还是白馒头,今天就换成了黄发糕,谭叙撅着小嘴,坐在桌子旁生闷气,手中的发糕被他掰成几块,碎渣子撒的到处都是。 “谭叙,咋不吃饭呢?寻思啥呢?那饼子是你掰的不?糟蹋粮食是不?”王佩最后一个上桌,瞅了一眼大口吃饭的谭笑又看看一口不吃的谭叙,脸色立马黑了。 谭守林只顾着吃饭,听王佩这么一说也抬起头来,待看见被谭叙弄得到处都是粮食,也放下碗筷:“把东西捡起来,吃掉!”语气是许久不见的严厉。 妈妈直呼自己的大名,爸爸更是连名字都不叫了,谭叙也意识到局面的微妙,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不想吃这个,我要吃馒头。”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民是世界上最不能容忍浪费粮食的人。父母二人一致面色不善,眼瞅着就要发火。谭笑用胳膊肘怼了谭叙一下:“吃啥馒头,妈这发糕蒸的多好啊,里面有白糖,可甜了,赶紧吃!” 每天早上半个小时,最开始的时候谭笑全身酸痛,两条腿动一动都费劲,更不要说还要抵抗来自温暖被窝的诱惑和严寒的冻彻了,第一个星期,谭笑简直是度日如年。 经过最初的煎熬期,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没那么酸痛了,今天早上绕着屯子跑了五圈,最后一圈肚子咕咕叫的厉害,进家门饭菜已经被摆上桌,谭笑拿起来就吃,根本就没注意吃的是啥。 听谭叙这么一说,才发现今天的主食全是苞米面发糕。要不是谭守林和王佩从初二就开始吃粗粮,把白面留给俩孩子吃,而自己又坚持不吃白馒头,谭叙吃细粮的日子连十五都挺不到。 “我、我、” “赶紧吃饭,我有糖!” 眼见谭叙又要犯轴,谭笑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果然刚才还咬牙坚持的馒头控立刻在发糕上咬了一口,嘴里嚼着,手指头划拉桌子上的饭渣子往嘴里放,动作流畅。 谭守林夫妻俩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内疚。孩子想吃好吃的有什么错,还不是大人没本事。 …… “姐,给我糖,你都说给我糖了,咋说话不算话呢!” 出了家门,谭叙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谭笑身后,亦步亦趋,嘴里嘟嘟囔囔,一脸的不高兴。 “我说我有糖,我说我给你了吗?” 谭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语气平稳,没有丝毫的波澜。自己当时真的只说有糖又没说要给他,这也不算是骗小孩子。 正文 第74章引导性对话 谭叙急了,一把扯住谭笑的后衣襟:“姐,你不能这样啊!你不给我、你、那你跟我说干啥呀?我要是知道你不给我、我就不吃饭了。” “不吃饭?那你是想吃爸的连环脚还是想吃妈的笤埽疙瘩炒肉?”谭笑被扯的走不动,停下脚步扭转身形,看着谭叙的眼睛问道。 “我、我不管,反正你答应我要给我糖的,你说话不算话,我告诉妈去!”一个五岁的孩子,言语上跟谭笑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谭叙真的急了,晃动着身子,就想耍赖,眼泪也要流下来。 “你告去吧,你跟妈说,你不想吃苞米面发糕,你要吃白面馒头,你是故意把发糕掰碎扔得到处都是的。你看妈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而且,我以后有什么吃的,都不会再给你。”谭笑的语调依旧平缓,神情也仍然淡漠,可谭叙知道他姐这次是来真的了。 男孩沉默了,一颗糖的诱惑力很大,但还无法与想象中的美食一较高下。 “老弟,咱俩唠会儿嗑吧。” 俩人现在所站的位置是自家的柴火栏子外面,风有点大。谭笑四处瞅了瞅,转身到栏子入口,开门走了进去,谭叙稍作停顿,还是跟上了。 农村人过日子,看谁家过的好不好,一是看种地的多少,二看柴火栏子里面柴火的多寡。地多、粮食多、钱多、柴火当然也就多了,柴火多了冬天才能可劲烧,不挨冻。 农村人靠天吃饭,老天爷不赏脸,可能真的会吃不上饭,但只要你不懒,是绝对不会挨冻的。 谭笑家虽然地不多,可这柴火垛却不小。秋收以后,自家的柴火都收回来,谭守林夫妻俩又会到地多的人家帮忙,不要钱,只要柴火。 等地里的活都干完了,夫妻俩依旧不闲着,王佩拿一个大耙子到处耙树枝树叶,谭守林扛着斧子和铁锹挖树墩子。 虽然树叶太软不经烧,可是用它来填炕却不心疼。树枝可以做饭,树墩子劈成木头块专门用来烧炉子,这是整个冬天里谭笑家温暖如春的原因。 而像王艳玲家冬天不敢烧炉子,不敢烧炕,连做饭都要仔细柴火的日子,全是因为她爸王叔文太懒了。 谭笑把树叶上覆盖的积雪扒拉开,露出里面原本是金黄色,现在因为水分流失已经变成砖红色的杨树叶,跳上去一顿乱蹦乱踩,踏出一个深深的窝,拉着弟弟一起坐了进去。 叶子堆在苞米杆和毛嗑杆中间的位置,俩人往里一座,冷风被阻挡在外,身下松脆宣软,舒服极了。 “姐,你咋不说话?你咋能说话不算数呢?你把糖给我,你都答应我了、说过的话就得算数,要不然不就成了小狗……” 没理会谭叙咒语一样的絮叨,坐下去组织半天的措辞,谭笑才开口:“老弟,你为啥不想吃苞米面的饼子、发糕?”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聊贫穷和生存,谭笑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好吃,喇嘴,我稀罕白面。”谭叙想也不想地说。 谭笑点点头,当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小叙你说得对,白面又白又软,无论是蒸馒头、烙饼、做面条,都比苞米面好吃。不仅你稀罕吃,我也稀罕吃,咱爸咱妈都稀罕吃。” 谭叙抬起头,脸上有些怀疑:“你们也稀罕白面?我咋不知道呢?那为啥每次让你吃的时候你都不咋吃?还有爸妈……”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可能,我看爸妈每次都是吃苞米面的干粮。” 面对谭叙用看骗子的眼神看自己,谭笑没有发火,而是继续引导地问道:“你和王民是朋友,你知道他稀罕吃饺子不?” “当然了,王民可稀罕吃饺子了,他不仅稀罕吃饺子,还稀罕吃猪肉、鸡肉、大鹅肉、还有包子、糖饼、发面饼……”谭叙一双腿埋在树叶中,胖乎乎的手指头算来算去,算到最后,十根手指头都用完了,也没说完王民稀罕吃的东西。 如此掌握好朋友的饮食习惯,谭笑很想问弟弟你确定这是王民愿意吃的,而不是你自己想吃的?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俩还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朋友。 谭叙可不知道姐姐心里在对他翻白眼,说道最后,两只胳膊向外打开,又回抱扣成一个圈,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姐,王民稀罕这么老多东西,我也稀罕吃。” 谭笑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除了王民稀罕吃这些,你还知道谁稀罕吃?” “那可多了,李明、张大军、孙大军、王黑子、王小子、冯二小……”谭叙又开始用手指头数数,数来数去,到最后,恼意上脸:“我不数了,老鼻子人都稀罕吃了,哪数的过来呀,我认识的人就没有不稀罕吃肉、白面、鸡蛋的。姐你问我这个干啥呀?” 对话进行到现在,终于靠近了自己问题的关键,谭笑故意叹了口气:“老弟,你看你都说了,你认识的人呢都稀罕吃白面、肉、饺子,那爸妈和我也是你认识的人,你咋就觉得我们不稀罕吃呢?” “咦?是呀?你们真的也稀罕吃?那你们干啥不吃啊?”谭叙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沉默半响,终于不可思议地问道:“难道你们是不舍得吃?” 谭笑真想为弟弟鼓鼓掌,五岁的孩子呀,竟然能自己想明白答案。虽然自己是启发性的提问,经过层层铺垫,可一般的孩子想要做到这一点,还是不容易的。谭笑的心里真的感到欣慰,孺子可教。 可欣慰的同时,有些点心酸。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懂得生活的不易,是不是有些残忍? 正文 第75章苦口婆心 “姐、姐,你说话呀?你们不吃是不是因为舍不得吃?你们是想把好吃的留给我吗?你那次说不稀罕吃鸡蛋也是因为想留给我吃吗?”谭叙拉住姐姐的胳膊,左右晃动,急切想要知道答案。 “是呗,爸妈和我都是为了要留给你吃才说自己不喜欢吃的。 咱们屯子穷,咱家更穷。大米、白面、猪肉、鸡蛋都是稀罕玩意儿,咱家现在只能过年的时候买点吃,平时吃不起。 就那么点东西,我们都舍不得吃,全都留给你。可是再给你留着,也总有吃完的那天,没有了,你也得跟我们一样吃苞米茬子、小米饭、土豆白菜。” “老弟,你还小,想吃好吃的没有错,可是咱家现在没有条件给你买那些个好吃的,只能吃这些,你要是不吃,爸妈心里会难受的。他们本来就因为不能给咱俩买好吃的内疚,要是你再挑食,他们肯定更难受。” “苞米茬子、小米饭虽然不好吃,可也是爸妈自己辛辛苦苦种地种出来的,每一粒粮食都要干一年的活才能收回来,你随随便便就给扔了,他们该多心疼啊。” 谭笑语重心长的自己都难受了,既因为换个角度想问题理解了父母的不容易,也有谭叙太小就要被迫懂得这些事情的残酷。 “姐,咱家为啥这么穷?是不是咱家是屯子里最穷的人家?为啥大伯和三叔家那么有钱?谭何和谭阳他们吃的可好了。 上次我跟谭何弹琉琉,他家被橱上面放了好些个吃的,那些果子有黄色的有红色的,闻着可香了,我都看见了。还有糖块,都是带糖纸的,啥颜色都有,就放在窗台上,谭何说他都吃腻了。” 谭叙情绪很低落,姐姐说的话让他明白自己家很穷,穷的供不起他吃大米、白面。低落中又带着深深的委屈,同样是姓谭,同样的年龄,为啥人家谭何和谭阳就能连糖块都吃腻了,而自己却只能想一想。 寒门出贵子,但更容易让人产生自卑心理,如果弟弟因为自己的话而变得自卑,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大伯和三叔都在供销社上班,他们每个月都能拿工资,而咱爸没有工资可以拿,只能种地,卖了粮食换钱之后再去买别的,所以他们两家比咱家有钱。 但是老弟,咱家虽然穷,但绝对不是最穷的,屯子里比咱家还穷的也有很多,像王艳玲家、王燕子家,包括王黑子家,跟他们一比,咱家的日子要好很多。”自己连着拿三个老王家作比较,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地道。不过也没有办法,这几户人家也真的是穷。 “你看看他们穿的、戴的,都是破破烂烂的,哪有咱俩好?还有过年,好多人家连饺子都吃不起,更不要说买冻梨和冻柿子了,还有你过年的时候有摔炮,好多人都没有是不是? 而且你觉得咱家条件不好,可是你知道咱家以前什么样吗?爸妈刚从奶奶家出来的时候,连个房子都没有,更不要说现在家里的这些东西了。 现在的这些都是爸妈一点一点挣来的,咱爸妈能干、不怕吃苦,咱家以后的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日子好了,不仅要给咱俩买好吃的、买漂亮的衣服,还要供咱俩上学呢。 上学要花好多钱,你看咱屯子里,多少小孩都不上学,那是为啥?因为他们家穷,花不起学费。咱爸妈早就说了,要多攒一些钱,以后供咱俩上小学、上中学、还要上大学。 上了大学,咱俩以后就不用再下地干活,就可以到城里去,住楼房、看电视、大米白面可劲吃。” 谭叙听到这里,眼睛终于有了亮光:“那糖块呢?果子呢?也能可劲吃吗?” 自己叭叭叭说了一大堆,语重心长苦头婆心,累的嘴皮子都干了,却抵不上一句大米白面可劲吃,真是让人无语又无奈。 谭笑却顾不得无奈,连忙点头“能,当然能,别说糖块和果子了,还有蛋糕、牛奶、鸡蛋,好多好多好吃的,你想吃啥就吃啥,只要你能上大学。” “那、姐,上大学是不是可难了?” “不难,一点都不难,觉得难都是因为没有好好听课,你好好听课就都会了。上学不容易,是因为要花钱,咱屯子没有几家能舍得供孩子上学的。” “那三叔和大伯也上过大学吗?为啥他们就能上班拿工资,能可劲吃好吃的?” “呃……不是的,他们也没有上过大学,所以上班也只是眼摸前的事儿,再过一年就没有班可上、没钱可拿了,到时候日子还不如咱家好呢。” “啊?真的?”谭叙突然有点兴奋。 “真、真的!”比真金都要真,一着急就把即将发生的事实给秃噜出来,自己这张嘴,真是欠啊! “所以你明白了吧?咱们现在不吃好吃的,是为了长大以后天天顿顿都吃好吃的。” 谭叙不干了:“你不是说上大学就能吃好吃的吗,怎么又变成长大了呢?到底是上大学还是长大呀?” “上大学就长大了,长大了才能上大学,都是一样的,你到底明白没有现在为什么不能挑食,不能跟爸妈要好吃的?” 想让一个孩子懂得一个道理咋就这么难呢?掰扯来掰扯去,说了多少话,还没到正点上,谭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明白啦,现在咱家穷,钱都攒着留以后让咱俩上学,不能买好吃的。那姐,咱是不是一直到上大学都不能吃好吃的了?应该不是吧?今年过年妈不是还买了这些好吃的嘛,那是不是以后也是过年的时候吃好吃的?” “呼儿……”谭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抒发一下即将崩溃的内心,迎上谭叙煜煜生辉的眼睛,尽可能语气平缓地说:“那你待会儿吃晚饭的时候还挑食吗?” 谭笑决定了,如果谭叙还给她弄出一堆问题,她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这个教育孩子的问题还是重新交到爸妈手里吧,至于谭叙是被踹还是被打,就不关她的事了。 眨巴眨巴眼睛,闷头做思索状,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谭叙终于回答:“不挑了,以后妈做啥我就吃啥,不挑食也不浪费粮食。可是姐、你能不能说话算话,把糖给我?” …… “给你,就这一颗,吃完拉到!不过我跟你说,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再敢挑食不好好吃饭,我就拉着你每天早上跑步!” 正文 第76章点到为止 出了正月,老谭家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筹备,谭笑小姑谭守华要结婚了。 终于要结婚了,终于能把这个小恶魔送出去了,终于不用再霍霍自己人了! 所有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可谁也不敢在老谭太太的面前表现出来。昨天谭守林三兄弟一起到县城买办婚礼要用的东西,顺便也一同凑钱给谭守华买了一台电视机,作为哥哥给妹妹的陪嫁。 其实农村人现在最稀罕的陪嫁还都是缝纫机,蝴蝶牌的、上海牌的,价钱没有电视机贵不说还很实用,毕竟农村人的衣服鞋子都是自己做的。 可谭守华那是一个横针不懂竖线的人,买缝纫机送给她无异于在打她的脸,后果严重到你不能想象的程度,兄弟几个想都没敢想,直接买了电视机。 奶奶家后天办婚礼,大后天小姑姑出嫁,明天屯子里的帮工就会上门帮忙,而今天一大早,所有老谭家大大小小几十口子人都齐聚一堂商讨婚礼上的分工。当然都是大人在说事,小孩子只有玩的份。 忙叨一个上午,在那边吃过午饭,王佩就带着两个孩子先回来了,家里的牲畜不经饿,一顿不喂就能反了天。见王佩绷着一上午的脸回到家里就放晴,谭叙忍不住问道:“妈,你咋回家就这么乐呵呢?” “这话让你说的,我啥时候不乐呵了?你妈我天天绷着脸跟夜叉似的是吧?”王佩白了谭叙一样,又继续说道:“你小姑要出嫁了,这么大的喜事,我咋能不乐呵。以后可不敢再胡说,让两旁式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不乐意你老姑结婚呢!你不愿意你老姑结婚咋的?” “愿意,当然愿意!她见到我就吼,她结婚了就不能总回来,就不能吼我了。” “这破孩子,咋啥话都敢说!要是让人听见了看我不揍你!”王佩扬起手中的猪食瓢佯装要打谭叙,谭叙也知道妈妈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打他,因此并没有躲避,只是嘿嘿嘿地傻乐。 “笑笑,你又卖啥单呢?听见妈的话了没有?这话可不能到外面说去。你说你一天天也不吭个声,谁知道整天在想啥,脑子是不是都傻了?” 见闺女蹲在灶坑前发呆,王佩都有些无奈了,这一天天的,不是发呆就是练字、跑步、干活,小姑娘年纪不大,弄得跟个老太太似的。 “傻啥傻呀?你闺女才不傻呢!我这不是在想事情呢嘛!” “想事想事,你个臭孩子还没有三块砖头高哪来的那么多事情可想,你跟我说说,你刚才琢磨了半天都琢磨出来点啥了?” “嘿嘿!我姐还没有三块砖头高……” “一边去,别瞎起哄!你还没我高呢。”谭笑伸腿踢了谭叙一下子,然后故作老城地说:“我在想这是不是我妈第一次花钱花的这么乐呵,掏钱掏的这么心甘情愿。” 本来只打算逗逗谭笑,没成想孩子说起这件事,王佩也就收起玩笑之心:“不心甘情愿能咋整?我还能说不行啊?你爸最小的妹妹结婚,他不出钱到哪都说不过去。好在你就这一个姑姑,要是再多个俩仨的,咱家非得穷的揭不开锅盖。” “啥叫穷的揭不开锅盖?为啥揭不开?我都可以拿得动咱家锅盖。”谭叙蹲在地上玩从玉米栅子里找出来的虫子,听见王佩说的话,抬头问道。 “一边待着去,咋哪都有你呢!欠欠地!” “玩你的虫子吧,没长大的小屁孩!” 娘俩一人怼了他一句,小男孩撇了撇嘴,又蹲了回去,一边继续在柴火堆里翻找带虫眼的栅子,一边小声地嘀咕着:“凶什么凶,头发长见识短!”这话是李明家电视里说的,至于啥意思,谭叙其实并不明白。 娘俩的谈话继续 “妈你说前天我爸跟我大伯三叔一起去县城,我大伯会不会捞钱了?” “捞钱?不能吧?那钱都是有数的,他们仨一直都在一起,他上哪捞去?再说了,不管咋说那也是你小姑结婚,六个兄弟姐妹,就剩这最小的老疙瘩了,他谭守木要是真的这么干那可就太不是人了。” 王佩摇了摇头,否定了谭笑的想法。打断骨头连着筋,自己家这个从小就不受人待见,所以才处处被欺负。 谭守华可是老太太的心肝宝、一家人的香饽饽,捧着哄着还怕来不及,谁能打她的主意。再说了,就是有那个心,估计也没有那个胆,就自家小姑子那酸脾拉臭的性子,谁摊上都得够谁呛。谭守木又不是武松,不可能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 “那我咋今天上午听见谭阳跟王红玲说他爸昨晚上给她们带回来可多好吃的,还给了他妈一沓子钱呢?” “一沓子钱?”王佩眉头皱了皱:“你大伯家有钱,会不会是他走之前自己带的没花完?行了,别寻思了,捞不捞的也跟咱没有关系,反正都是你奶奶的钱。再说了,你这么大的孩子,知道啥是捞钱。” 听出来妈妈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笃定,谭笑也决定不再说什么,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自己记得清楚,可是妈妈并不知道,而且这件事也的确像妈妈说的跟自己家没太大关系,所以点到为止就好。 可她不说了,却没想到有人要说,而且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 “妈,我只有一个大伯一个三叔和俩姑姑,算上我爸也才五个人,你刚才咋说我奶家有六个兄弟姐妹呢?” 稚嫩的童音、微微扬起的小脸,本是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却让王佩马上就变了脸色:“我啥时候说有六个兄弟姐妹了?你耳朵出毛病了是吧?好好玩你的虫子,小孩子家家的怎么一天到晚竟是事呢!五个手指头都没数清楚,你知道啥是六?” 严厉的话加上冷峻的神色,立马让谭叙害怕了:“我、你,你刚才就……”话没说完,已经有要哭的样子,妈妈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跟他说话了,而且刚才明明是妈妈自己说的,现在怎么就不承认了呢,男孩觉得无比委屈。 正文 第77章姐姐也会死 谭笑瞟了眼门外,见谭守林还没有回来,紧跑两步抱住谭叙的肩膀温柔地安慰道:“好了、好了,老弟,没事的。” 又抬脸对王佩说:“行了妈,你跟我老弟吼啥呀?你刚才就是说的六个,行你说还不行人家问了?再说了,不就是那么点事吗?跟我们又没关系,我爸面前不说不就得了,弄得跟犯了啥事似的,至于吗?” 谭笑的淡定感染了王佩,收起怒意的同时却也让她内心更加震惊:“笑笑,你知道妈说的是啥?”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我大姑的事嘛。你们都当个秘密守着,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屯子里早就不知道多少人都知道了呢。我老弟不知道有个姑姑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告诉他呗,不让我爸知道不就得了。” “那、你是咋知道的?谁告诉你的?又是听谭阳说的?” “老弟,姐跟你说,咱爸家兄弟三个姐妹三个,所以一共是六个人,但是因为大姑死了,所以从来都没有人提起她,你知道这件事就行了,以后啥时候也不要提这事儿。要是让爸知道了,会生气会难受的。” “那大姑是咋死的?咱爸为啥会生气难受呢?”谭叙脱离姐姐的怀抱,好奇地问。 “病死的。大姑是咱爸的姐姐,就像我是你的姐姐一样,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受?会不会有人提起来生气?” “姐你会死吗?” “会呀?每个人都会死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姐,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我会难受的。”谭叙重新伸手抱住姐姐的身子,脸紧紧贴在谭笑的怀中,语气低沉。 五岁的孩子虽然还不明白生死是生命的规律,是任何人都逃避不了的宿命,可他也懂得了死亡就是分离、是离别,会让人痛苦。 “我不死,我一直陪着小叙,还有爸妈,都陪着你,咱们家四口人要好好的活着,活的长长久久,快快乐乐。乖,去玩吧!你多找点虫子出来,放在瓶子里养着,过几天让爸带咱俩捕鸟去。” “妈,这事就过去吧,以后谁也不提,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为了一个我们都没见过的名义上的姑姑,闹得大家都闹心,划不来。” “小叙你记住你姐姐说的话了没有,以后绝对不能跟你爸提起这事,要不然到时候他揍你,我可不拦着!” “嗯,我记住了,我肯定不说,打死都不说。”谭叙像瞌睡虫似的一个劲点头,话毕立马上下嘴唇死死咬住,眼珠子乱转,小模样乖巧极了,王佩一时也无话可说,酝酿半天,摆了摆手:“去玩吧。” 女儿懂事,儿子乖巧,王佩环视一遭,心里觉得怪怪的,刚才因为啥发了那么大的火气,又因为啥气没了?这也不是自己处事的风格啊! 喂完鸡鸭鹅,王佩着手准备晚饭,白菜炖土豆菜还没下锅,谭守林从外面回来,把一大一小两个米黄色的搪瓷盆子和放到锅台上,然后转身摸了摸谭叙的头站起身对王佩说:“我就知道你跟孩子不能去吃饭,你说你也是的,活也干了钱也花了,吃口饭能咋的。” “十里地赶个嘴,不如在家喝凉水。大冷的天为了一口吃的来回跑,不值得。再说了,你家的饭是那么好吃的吗?吃个饭还得看人脸子,我可受不了。” 王佩把小一点的盆子上面的盖子挪开,见里面放了六个白馒头,白生生的馒头又大又圆,还是上午自己蒸的呢。 下面大点的盆子里是酸菜炖猪肉和十几片血肠。菜有小半盆,随手拿起筷子在里面挑了挑,猪肉还真是不少。 “她三婶儿给你装的?”全家人也就郭欢舍得给,换成谭守芝,连酸菜都不一定舍得让谭守林装走。 “嗯,她三婶儿给我装的,我也没看都有啥。”谭守林把两只手伸到灶坑里烤火“菜够不够你们娘仨吃?要是够就别做了。” “够吃,不做了,等我把菜放到锅里热热就能吃,幸亏菜没有下锅。笑笑、小叙,赶紧洗手,咱也吃饭。” 见有白馒头吃,谭叙手脚麻利地把几条白虫子装进自己的大罐头瓶子里,抱着瓶子跑进里屋,等着洗手吃饭,谭笑也一并回屋了。 谭守林烧火,王佩把馒头和菜放在帘子上,盖上锅盖等着火开起锅。站着没事,王佩突然想起了之前谭笑跟她说的话,忍不住问道:“前几天你们上县给小华买东西她奶给拿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好像是三百多吧,具体多少我还真不知道。我去的时候她奶都把钱给大哥了,我也没问。” “那买菜的时候花了多少钱你总该知道吧?” “那个、也不清楚。我跟守森都在外面,大哥把东西买好就让我俩往车上搬来着,至于最后花了多少钱,我没问,至于守森问没问,我就不清楚了。” “你咋啥也不知道呢?都是一个爹妈生的你咋就这么缺心眼呢?又没让你跟人家争抢,问问又能咋的,你上点心就不行?”刚才被谭笑应给压下去的火气此时被谭守林的一问三不知又给引出来,王佩不知不觉就带了火气。 谭守林觉得王佩的火气起来的有点莫名其妙:“又不是给我的钱,我知道的那么清楚干啥呀?谁又惹你了?” “这就不是钱不钱的事,我说的是你这个办事的态度问题。啥事也不关心,一门死脑瓜筋,就你这样的,啥时候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王佩真是恨铁不成钢,自己这么聪明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傻男人,幸亏儿子是个伶俐的,否则这日子是没盼头了。 正文 第78章猜测 “我能卖几个钱?除了留在家里种地,谁能要我?是不是今天谁又给你脸子看了?大嫂还是她二姑?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都是啥也不懂得老娘们,跟她们生气还有个头吗?咱平时也不跟她们多瓜葛,好歹把小华的婚礼给办完,你就忍忍啊。” 谭笑靠墙而坐,头顶是一块白色的塑料布,爸爸妈妈俩人的话一句不拉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待听完爸爸这番推心置腹,终于安心了。 老爸进步不小,这要是换成以前,妈妈这么说话,他肯定早就火了,俩人又得吵吵起来,这顿饭也没得吃了。 可刚才爸爸不仅没有喊出自己预期的“不是钱的事是啥事?”让战况爆发,还出言安慰老妈,避免了妈妈的雷霆版震怒。 果然,王佩听谭守林这么说,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的有点过分了,停顿了一下,换了种语气:“上午听见谭阳跟王志家的那个大姑娘说,她爸前天晚上给她们姐几个带了很多好吃的回去,还给张秀华一沓子钱。你说这刚过完年,大哥咋那么舍得给孩子花钱呢?而且他就是自己带钱出去也不能带一沓子零钱吧?” 王佩虽然没有直接说她怀疑谭守木藏钱了,可之前说了那么多话,现在谭守林也明白她是啥意思,沉默了半天,谭守林不确定地说:“不能吧?大哥再怎么的也不能昧妈的钱啊?再说了,他家也不差这点。” “这事还跟有没有钱有关系?要是换成是你,穷死也不会动那心思,可是别人就不一定了,这人心要是坏了呀,啥事可都干得出来。” 谭守林没再说话,一直到王佩领着孩子吃完饭他还显得忧心忡忡,这有些出乎谭笑的预料。 以她对爸爸的了解,第一时间听见这话,谭守林就应该断然否决。他对自己的兄弟姐妹有着很深的感情,虽然她们总是给他下绊子、欺负他,可他却一直尽力的维护他的这些亲人,容不得任何人在背后诋毁或者讲究。 上一世每次妈妈说大伯的闲话爸爸都很生气,俩人甚至为此没少吵架,直到大伯瞒着爸爸把奶奶家的房子卖了才彻底伤了他的心。 可现在那些事情还没有发生,爸爸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呢? 难道说爸爸并不像自己和妈妈所认为的对自己兄弟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而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直面真相受到的冲击,远远没有一直装作不知道自欺欺人最后被人揭开伤疤来的激烈。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爸爸也太可怜了。 …… 结婚前一天,老谭家离得远一点的亲戚纷纷上门,请来掌勺的大小厨师、帮工帮厨也都各就各位,谭守林和王佩天不亮就催促两个孩子起床穿衣洗漱,然后摸着黑往老谭太太家里赶。 “二嫂,你看这个是咋回事?我总觉得这几处有些别扭呢?”待嫁的新娘谭守华坐在炕上指着手中绣着凤凰的幔帐对王佩说。 王佩刚把早上众人吃饭用的碗筷洗干净,此时正蹲在地上打土豆皮,闻言抬起头,瞅了一眼:“可不是吗,咋还起线了呢,你等会儿,我去把手洗干净。” “大双二双,你们俩把你二婶儿没打的土豆皮给削了,要是不会削就去找你妈,让她帮你俩。”谭丹和谭双正头凑在一起翻看小姑的嫁妆,突然被指名要求干活立马就有些不高兴,可俩人谁也不敢说不行,麻溜地下地削土豆皮去了。 王佩从外面洗完手回来,见到自己干的活已经被谭丹谭双接过去,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但是却什么都没说。 搓了搓手,从谭守华手中接过盖头:“不是啥大事,肯定是最后锁边的时候没锁好,起线了。家里有这种颜色的绣线没有?给我找出来一根,一会儿就能补好。” “家里哪有这种线,不是白的就是黑的,死人的时候用还行。买这玩意儿的时候也不知道看看,这破东西也给我用,这不知道安了什么心!”谭守华气鼓鼓的说道,常年不见晴的脸上更是阴森的吓人。 唉,王佩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哪有姑娘家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里这么说话的,还说安了什么心,都是哥哥姐姐给买的东西,谁又能安什么心?说话不管不顾的,也不知道人家老刘家能不能受得了。 王佩心里想可是嘴上却不会说,又等了一会儿见谭守华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线建议性地问道:“实在要没有要不我回去取吧?我之前绣花还有好多新线没用呢,路也不远,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二嫂你就跑一趟吧,早知道还不如让你给我绣嫁妆了呢。尽是一些糟心吧啦的事,烦都要烦死人了。” “妈,我也跟你回去。”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百无聊赖的谭笑紧凑几步拉住王佩的衣角。 “你回去干啥?妈到家就回来,你跟我来回跑不嫌累啊?” “不累,我困了,早上没睡醒,想回家睡觉,一会儿就不过来了。” 王佩看向同样蹲在房间角落里跟谭何玩小儿子:“那小叙你呢?” “我、我也回去!”虽然在这里能跟谭何玩,可妈妈和姐姐不在,谭叙心里没底。老姑虎视眈眈的眼神,说不上什么时候自己就被扫射到了。 “那行,都把帽子戴好,跟妈走吧。” “大哥,你干啥去?你不陪我玩了?”谭何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小哥哥,俩人才玩一会儿,还没玩够呢,听谭叙说要回家他不愿意了。 “我要回家,没法跟你玩了,要不下次吧,下次我再来,咱俩再一起玩行吗?”谭叙用商量的语气说,他也很喜欢自己这个白净净的小弟弟。 正文 第79章姐姐弟弟 “我不的!你干啥去?我也要跟你去。”谭何抓住谭叙的手闷带嘟起嘴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哑巴吧地望着谭叙,弄得谭叙也为难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求助般地看向妈妈。 王佩有些为难,谭何是老谭家全家人的眼珠子,地位比自己儿子可高的不是一点半点,那孩子又长得娇气,真要是给带出去万一有点啥事自己没法交代啊,可又不能说不带,一屋子人在呢,这话没法说出口啊。 “二嫂,你就把我家这孩子带上吧,他喜欢你家小叙,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还跟我说喜欢跟哥哥玩呢。家里人多我也顾不上他,再说都没地放这几个孩子,你就让他留你家,晚上我再去接他。” 郭欢瞅见王佩脸上的为难,知道她是顾虑自家人态度,不敢随便就把谭何带走,于是主动提出自己的要求。 郭欢都已经这么说了,王佩就是再不愿意也不好推拒,要不然会让人觉得她这个当二娘的不喜欢人家孩子呢。 “那行,小何,把衣服啥的都穿好,拉着你大哥的胳膊,跟二娘回家吧。” “欧!欧!去二娘家喽!”谭何高兴地直喊,蹭蹭蹭几步就爬上了炕,到被橱里找出自己的外套让妈妈给穿上,然后又找出来一堆自己的玩具抱在怀里:“这些都拿着,跟哥哥一起玩。” “你放心吧她三婶儿,到时候我让笑笑看着她俩弟弟,我家笑笑懂事,肯定能照顾好。”懂不懂事也得照顾好,人家孩子交给你了就是责任。 “笑笑你帮三婶儿看着弟弟,他要是做的不对你就管他。不要怕他,有啥事回来三婶儿给你做主。何子,去二娘家要听哥哥姐姐的话,别惹祸,中午困了就在二娘家睡觉,晚上妈就去接你了。” 伴着郭欢不放心的再三叮嘱,王佩领着三个孩子穿过院子里熙熙攘攘忙碌的人,向自家走去。 …… 谭何还是第一次到谭守林家里来,进院子的时候因为有王佩的吆喝,大青大黄只象征性地叫了几声并没有咬他,到让男孩立马就喜欢上了它们。 “笑笑,你是大姐,妈就把俩弟弟交给你了。你可得把他俩给我看好了,千万不能让谭何碰着、伤着、烫着啥的。妈到晚饭的时候就回来。” “行,我知道了妈,你就放心地走吧。我肯定把他俩看好。”谭笑拍着胸脯保证。 王佩站在地上想了想,待确定没有啥要交代的话之后终于打算出门,刚迈步就又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记住,千万不能带谭何出门,就在屋里玩。咱家那两条狗你们看不住。”一想起那孩子刚才对狗念念不忘的样子,王佩就放心不下来。 “知道啦,肯定不出去,我一会儿把门挂上,你快点走吧,我老姑该等急了。” “小叙、何子,你们俩在这边玩。扑克、琉琉、噶啦哈,想玩啥玩啥。好好玩,别打架知道吗?要是渴了饿了就叫我,不能出门。” “嗯,知道了姐,我俩不打架。”俩个同样长的文气又精致的堂兄弟异口同声地回答。 交代好两个小弟弟,谭笑打开被厨底部的柜门,从里面拿出来一本红色格子的稿纸本,又踩着凳子爬到柜子上取下爸爸的钢笔一并放到炕稍。 稿纸是从爸爸平时写稿用的本子上面扯下来的,三十来张,已经有十几张上面写满了蓝色的字体。 因为写要避着大人,而现在是农闲时间,爸妈不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以至于谭笑都已经写了好些天了才凑了一万三千字。 趁老姑结婚爸妈不在家,谭笑决定多写一些。至于旁边的那两个小屁孩,压根对她够不上威胁。果然,谭笑没写多一会儿,旁边就传来了俩孩子的对话。 “大哥,大姐在干啥?写字吗?” “我爸教我姐写字,我姐有时间就练字,她现在字写的可好了,等全练好了就能上学,上大学就能吃好吃的。” 谭何家庭条件优越,好不好吃并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姐可真用功,我爸说大双姐和二双姐学习可不好了,考试总倒数。等咱大姐上学了,肯定能考第一,也能考大学。” “那可不是咋的,我大姐老厉害了!” …… 黑天白夜地酝酿好几天,谭笑确定下来自己的笔名和故事梗概,又写了两千多字的大纲,才终于动笔。 笔名叫水光,的名字叫《雄关漫道》,主要是描写一个叫陈小原的山村男孩走出山村到外面闯荡世界,经历奇遇和不断挖掘自身身世、不断成长的故事。 里面主人公自身成长和爱情是主基调,友情作为辅助剧情,穿插其中,主调很像胡歌的仙剑奇侠,但里面的具体情节又不相同。 脑子里有太多的故事,但都是后期别人的作品,谭笑不想抄袭,可鉴于她目前的经济状况却不得不这样做,但她还是尽量减少别人作品对自己的影响,不简单复制别人的名字、地点、剧情、功夫、套路。 谭笑在炕沿边上写稿,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在炕头轮番玩各种玩具无比和谐的两个弟弟,心中一片安定。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以前在一起玩的时间太少了。 手太小钢笔太大加上自己坐的凳子有些矮,写了两个小时谭笑才写满三张稿纸勉强凑了三千多字。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凑够二十二万字的前期投稿呢? 甩了甩僵硬的手指,谭笑瞥见谭何有些发蔫,放下笔、铺好被子让两个弟弟睡午觉,自己起来喝了一杯水,又继续奋战。 看看时钟,已经下午三点,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早了,两个弟弟睡意香甜一直没有醒的意思。 估计再过一会儿妈妈快回来给他们送饭,谭笑不敢再写,起身把稿纸重新放回被橱里藏好,又把钢笔按照之前谭守林放的姿势摆放,稍作休息,才把弟弟们叫起来。 正文 第80章人多吃饭香 郭欢跟王佩一起过来的,俩人拿回来三个菜六个馒头,菜都是荤菜,谭笑就知道一定是三婶儿坚持装的,自己妈宁肯不吃,也做不出来为了口吃的拉下脸的事。 本来郭欢没打算让谭何留下来吃饭,可无奈谭何说什么也不肯走,不仅要跟谭叙一起吃饭竟然还要晚上住在这里,弄得郭欢没有办法只能同意谭何留下来吃晚饭这个要求。 六个大馒头,本来是照着一个孩子三个给装的,可因为有了谭何的存在,谭笑只吃了一个,另外的五个被谭叙和谭何分着吃了。 王佩心里挺为姑娘的懂事而欣慰的,又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可郭欢却是惊得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她看到了什么?儿子吃了两个半馒头还有一大盘子菜?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谭何从小就挑食,每到吃饭的时候如果不是被硬逼着喂饭就一定会找各种理由不吃饭,即使吃了,也吃得很少,不是嫌肥肉太肥就是怪瘦肉太柴,至于馒头,一顿能吃下一整个,都把他们两口子乐得伴宿睡不着觉。 饭菜是自己盛的,想着二嫂家的两个孩子平时沾不到啥油水,自己特意切了一盘子肥肉片子。这种在别人眼中稀罕的东西平时自己儿子看都不愿看上一眼,可刚才,眼睁睁地瞧见谭何大筷头子夹了一回又一回,腮帮子鼓鼓囊囊,满嘴流油。 三个孩子把桌子上的饭菜一扫而光,郭欢终于忍不住说道:“唉呀妈呀,谭何你这是咋的了?你二娘家饭菜好吃呀,咋吃这老些呀?” “可不咋的,我二娘家饭菜就是好吃。妈我以后能天天来我二娘家吃饭吗?” 对于谭何的话,王佩没有做出正面回应。谭何天天来这里吃饭,势必郭欢要把自己家的饭菜端过来。王佩怕答应了让郭欢觉得自己家占便宜。在说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小孩子的话不用当真。 郭欢佯装生气:“饭也不是你二娘做的,咋就到了这里就能吃这些呢?你看看你大姐,为了留给你吃自己都没吃饱,谁知道你能吃这些啊!” 又转身一脸歉意地对王佩说:“二嫂,你看看这事儿弄得,我哪知道何子能吃这些呀,他平时在家一个馒头都吃不完,早知道我就多拿点了,笑笑都没吃饱。” “没事,饿不着她,我一会儿给她烧几个土豆,她最喜欢吃烤土豆了。而且笑笑本来就吃的少,每次吃饭我都得说上个几次才能把饭吃完,都七八岁了,比她弟弟高不了多少,可把我愁坏了。” “可不是吗,这孩子要是不好好吃饭,能把大人给愁死。你和二哥个子都高,以后笑笑和小叙也矮不了。不像我和谭守森个子都矮,就怕谭何到时候也跟我们一样。” “不会的,孩子分早长和晚长,你家谭何看着就不像个身子骨矮的,以后个子低不了。” 妈妈还真是上嘴唇下嘴唇一耷拉啥都敢说,就谭何那小短腿,哪里能看的出来是个长高个的?而且上一世,谭何一直到不再长了也没有超过一米七,这个身高,在男孩子之间,可以算是半个残疾了。 倒是自己,优越的基因一点也没能继承下来,一个劲的横向发展,标准的心宽体胖。 俩大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越来越热乎,不知道郭欢是因为儿子吃得多高兴还是被王佩的夸奖给弄晕了头,最后竟然说明天一早她就把饭菜连同谭何一起送过来,让谭叙和谭笑不用再起那么早了。 “三婶儿你慢点走,小心路滑!” “弟弟你明天一定要再来呀,我等你!” 三口人把郭欢母子送到大马路上,人都走了好远,谭笑和谭叙还使劲地招手,弄得王佩有些不高兴,怕俩孩子嫌贫爱富:“看把你俩给美的,你三婶儿咋就那么好,咋没见你们跟别人这么热乎呢?” “咋了妈?你还不高兴啊?不是你教的我们来客人了要热情吗?我们要是不热情不就给你丢脸啦?” “也不能太热情了,让人看见了还以为咱家人巴结你三婶儿呢。” “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有啥可巴结的。以后我们一定不这么热情了。” 谭笑信誓旦旦地向妈妈保证,谭叙也跟着点头。 “行了,你这张嘴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困了给枕头、饿了递馒头,哪像个孩子。”王佩撂下这么一句赏罚不明的话转身出去干活了,留下谭叙姐弟俩对着吐舌头。 “姐,刚才你咋不快点吃呢,那么些好菜都被谭何吃了。” “吃那么老些干啥,吃饱就行。老弟你要记住了,你是谭何的哥哥不能欺负他,但也不能因为他家比咱家有钱就巴结他。” 谭叙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姐我知道了,这些话妈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咋还说?你也太能墨迹了,怪不得人家都说老娘们事儿多。” “你说谁老娘们儿呢?你说谁墨迹呢?你再说一遍!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个暴栗打的谭叙呜嗷一身,转身就往炕梢爬去,谭笑在后面紧追不舍,姐弟俩推推嚷嚷声音大的王佩在院子里都听见了。 大喊一声:“吵吵啥呢?大晚上的不好好待着闹鬼呀?” “妈说你闹鬼呢!” “妈说你呢,你才是鬼呢!” “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揍你!” 姐弟俩依旧打闹个不停,只是大嗓门换成了看口型,推推搡搡也变成了挤眉弄眼。 这样的默契一直持续到他们各自长大离开家乡,以至于王佩还真以为自己一嗓子的威力足以压制儿子和女儿间的吵闹,她跟人说了一辈子自家的俩孩子从来不吵架,那是谭笑带给她最初的骄傲,但她不知道的是,这种骄傲将会越来越多。 正文 第81章事端 今天是女方家办婚礼的正是日子,也是娘家人最忙乱的一天,昨天半夜才回来的谭守林揉着困顿的双眼叫老婆孩子起床。王佩让俩孩子重新躺好,对谭守林说了郭欢会给送饭的事情。 “那也行,你俩就继续睡吧,不过得看着点时间,也不能起的太迟了,省的你三婶儿来了没人给看狗。” “知道了,爸。你和我妈赶紧走吧,我到点就叫我弟起床。”谭笑梦眼朦胧,半睁半闭,趴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爸妈走了,谭笑瞅瞅时间,才五点多。有心想再睡一会儿,可一想到自己那设定了二十二万才能投稿的,硬挺着头皮从被窝里爬出来,取稿子灌钢笔水,直到坐到炕沿边上,人还困得直磕头,身上也冷的直哆嗦。 有心想进被窝里面写,又怕意志力抵不住温暖的诱惑,只能咬牙坚持握着冰凉的钢笔,一边写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呼着冷气。 八点整,谭笑掀了藏在被窝里不愿意出来的谭叙的被子,冻的谭叙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 洗完脸刷完牙,小家伙几分钟就要往外面跑一趟,既是在盼谭何也是盼自己的早饭。 在忍受谭叙两分钟一遍“三婶儿怎么还不来,我的肚子都要饿瘪了。不行,我得出去看看”的碎碎念的同时,谭笑还要忍受着来自自己肚子里的內患,可谓内忧外患劳心劳力。 等她终于写完了四千字,累的手脖子都快抽筋了的时候,终于等来了门外的狗吠声,姐弟俩第一次觉得大黄的叫声是那么的好听。 “这俩死狗,见谁都叫唤!何子不怕啊,二伯在呢,它俩咬不到你!”谭守林左手拎一个篮子,右手抱着谭何,脸色在狗和孩子面前变换着,时而狰狞时而温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谭笑从谭守林的手中接过篮子,双手提着慢慢往里屋挪:“爸,你咋回来了?” “你三婶儿那边走不开,我替她回来给你们仨送饭。饭菜都是从锅里出来就装篮子里了,我走的也快,凉不了,也别放桌子了,你们就在炕上吃吧。” 谭守林把谭何放到炕上,转身去厨房的碗架子里取了碗筷分给每人一副,然后到柴火栏子捡了一筐木头绊子回来。 早上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点炉子,屋子里原本的那点热乎气眼瞅着就要跑完了,他得赶紧把炉子烧起来才行,要不然仨孩子容易感冒。 “笑笑,炉子里爸加满了木头,筐给你放这边,你隔上一阵儿就去看看,要是里面的木头少了就往里填两块,别填的太满,看再把火苗给压死了,也别等到全烧完了再填。你奶家事多着呢,爸就不管你们了,你能照顾好你弟弟不?” 炉子烧起来,谭守林等不及孩子们吃完,交待一番谭笑,准备走人。 “爸你快走吧,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谭笑巴不得老爸赶紧走,吃完饭自己好写稿,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能多写一千字也是好的。 办婚礼最忙的是家人,最闲的是新娘子。 且不管谭守林和王佩在那边忙的脚不沾地,如何的累,反正谭笑这一天下来又是烧炉子又是管孩子又是写,天还没黑,人就已经要累瘫了。尤其是两只胳膊,因为长期拄在炕沿上,变得无比僵硬。 最后实在是写不动了,把稿子整理好,躺在炕上放空四肢放空大脑,终于迎来了休息时间,专心等大人回来。一直到六点多,谭叙和谭何饿的直叫唤,郭欢和王佩才从外面走进来。 今天拼命忙活一整天,明天一大早又要送亲,妯娌俩也没有了唠嗑的闲心,看着几个孩子吃完饭,郭欢把谭何背走,王佩又去处理外面那些嗷嗷待哺的牲畜。 活还是那些活,等王佩干完活从外面进来,谭笑发现妈妈的脸色有点不太好,十有八九是白天在奶奶家受气了。 早已经练就出火眼金睛的姐弟俩立马藏匿起自己的气息,尽可能避免自己成为那条倒霉的鱼。 躲避的战略很成功,一直到谭守林一身酒气的回来,王佩也没找到发火的地方,最终满腔怒火尽数发到了谭守林的身上。 “行了,别吵吵了,大半夜的再把孩子给吵醒了咋整?明天一大早还得去送亲呢。”谭守林钻进被窝,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脸色酡红,显然是没少喝。 “送啥亲送亲,谁爱送谁送过去,我儿子可不稀罕那几块钱,又不是穷不起了非得压那个轿子。” “你说你这个急脾气能不能改改,你说人家老三和她媳妇也没说啥呀,咱家小叙是老谭家的大孙子,他老姑结婚,他不压轿谁压轿。” 原来是因为明天谁压轿的事情,躲在被窝里装睡的谭笑心想怪不得今天晚上三婶儿和妈没像昨天那么热乎呢,她还以为是太忙了的缘故,想不到竟然是为了这事。 不过听爸话里的意思这事还不怨三叔三婶儿,那妈是被谁气成这样的呢?难不成又是大伯娘? 只听王佩气愤地說:“他三婶儿是没说话,可架不住有人愿意替人家出头啊。你听听你妹妹和你大嫂今天说的那叫啥话,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什么谭何招人稀罕、谭何看着就机灵。 那是啥意思啊?我儿子咋就不招人稀罕了,我儿子咋就不机灵了。这些年欺负我欺负成习惯了是吧?真拿我王佩当个泥人捏的是吧? 我告诉你谭守林,你像个死人似得屁都不放我不管,但是有人敢埋汰我闺女儿子,我就是跟她打的头破血流也不在乎。” 正文 第82章送亲 还真是大伯娘,谭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妯娌之间不对付的多了去了,可像大伯娘这样但凡遇到事关自己家事情就要插上一脚、也不管什么场合不场合的人,还真就不多。 跟这样一个四六不懂胡搅蛮缠的人做妯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怪不得妈当年一门心思要搬走呢。 大伯娘跟妈之间有仇,秉着凡事掺一脚不让你好受的心态。可二姑姑又是掺和个什么劲呢? 东北有句老话叫“薄嘴唇,说四邻儿,别人打架她装好人儿。” 谭笑觉得二姑姑还不如这个话里那个装好人的人呢,这种损人不利己,没事乱出头的做法真是既可恶又可笑。这么上杆子帮人家,也不知道三叔三婶儿领不领她的情。 “好啦好啦,你也别生气了。你今天不是也没让她们好受吗?再说啦,长春她大姑不是最后说话了吗?这轿子就该咱家小叙压,他们别人说啥都没有用。那么多人在场,你跟俩四六不懂的老娘们计较犯不上,幸亏你今天只讲理没吵吵,要不然多掉价。” “你以为我今天为啥说了那么两句就完了?要不是为了给你留面子,不把她俩骂的抬不起头来才怪呢。 一个个都什么玩意儿,想踩着我儿子献殷勤,也不看人家稀罕不稀罕她。再生十个八个能有啥用,这样的大人能教育处啥好孩子,生下来也是小霸王一个。” 王佩还是有些生气,只不过音调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尖锐,看来她只是单纯地想发泄一下内心的火气并不是真的要跟谭守林吵架。 察觉到战争不会爆发的谭笑,终于松了一口气。收起五官六识准备睡觉,至于妈妈不小心真相了谭光命运的话一点也没感到震惊。 有句话叫啥大人傻孩子,还有句话叫一辈不如一辈。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当爹的专营计较、当妈的蛮不讲理,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孩子的素质又能高到哪去呢? “爱啥样啥样呗,咱管好自己的孩子别不像样就行。赶紧睡吧,明早上给俩孩子把衣服穿厚点,再好好叮嘱叮嘱小叙。” 后面爸爸妈妈又说了什么谭笑真的不知道了,累了一天到现在手臂酸麻乏力连动一下手指头都觉得费力,每小时一千字的速度,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对她来说已经到极致了。一天下来,真把她今天累的够呛。 重生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累呢,连最初跑步的煎熬期也没有这么累过。 累急了的人睡的快,闭上眼睛,谭笑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一觉到头,连个梦都没有做。 凌晨四点,天上还挂着星星。谭笑撅着屁股侧脸贴在枕头上怎么也起不来。 “妈,我能不去吗?我老弟压轿我又不压,就让我在家待着吧。” 谭笑是真的不想去,她现在已经不想留下了能写多少稿子的事情了,只是单纯的想睡觉。一直睡下去,睡到自然醒。 可惜她的乞求压根就没人理会,穿戴整齐的王佩进屋见俩孩子还在被窝里撅着,一个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能不能别让我废话,送亲像别的事情呢,晚一点也没有关系。这可是踩着点发车,去晚了你腿着过去啊?” 谭笑很想说晚了正好不用去了,但有贼心没贼胆,挺挺腰扭扭屁股,还是不情愿地爬了起来。 繁星满天,澄明似水,是趴在爸爸背上的谭笑出家门之后脑海里想起来的词。 水一样通透的天幕上,不见乌云。数不尽的星子随意点散落着,像钻石一样闪烁着明亮的光,照耀着脚下的雪白道路分外清晰。 凌晨的微风,轻轻晃动道路两旁杨树的干枯枝条,哗哗的碰撞声随着斑驳的树影在寂静的乡村里留下属于自己的独特印记。 轻吸一口,冷彻的空气顺着鼻腔蜿蜒而下,所观所听所闻,无不传达着大自然的美好。谭笑突然不那么困了。 远处有灯火闪亮,还能听到窸窣的人声,不用仔细辨认也知道是准备去给谭守华送亲的人。 老谭太太家门前的大道上,停了三辆四轮的拖拉机,谭笑一家人到的时候车主正往车上铺麦秆和被子。穿过院子推开屋门,三间房子里挤满了要去送亲的人。 谭守林和王佩把两个孩子从背上放到地上,一个向西屋一个奔东屋。 西屋里,一身红棉袄的谭守华坐在炕上,泪水涟涟,对面穿着干净蓝色卡其布的老谭太太也在抹眼泪。无论多强势的女人,嫁人、嫁闺女,都是要伤心落泪的。 “谭华,你可别哭了,你说你这一哭我老姑该多难受啊!”四个管小饭儿的小姑娘围在谭守华的四周,细细安慰着。 两个与老谭太太年纪相仿的老太太也劝着:“老妹子,你可甭哭了,姑娘养大可不就得嫁人嘛!咱们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你说你这一哭,孩子该多难受。今天可是个好日子,不兴的大哭,多不吉利。而且闺女嫁的又不远,以后让孩子多回来看看你不就行了。” 不知道是众人的劝说起了作用,还是听见外面人催促着时间到了不敢再耽误下去,难舍难分的母女俩最后抱在一起又哭了一会儿终于分开,一个穿衣服下地走人,一个坐在炕头全身颤抖连地都下不了。 三辆送亲的车,规矩上,第一辆车上坐的应该是新娘子、管小饭儿的四个小姑娘、还有压轿的人。可谭何年纪小又从来没有跟谭守华单独相处的经验,而谭守华正处于与亲人分别的悲伤中没心思管他,所以作为妈妈的王佩也跟着一并上了车,而谭笑则是被他爸硬塞到车上的。 谭笑不知道老姑婆家所在的富强村离自家所在的长荣村到底有多远的距离,反正她们出发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等车队到了富强村的村口,头上已经是泛着蔚蓝色的穹宇,东方那抹鱼肚白下有一轮金黄的朝阳正蓬勃升起。 正文 第83章婚礼 王佩穿着军大衣,两个小儿女被她搂在怀里只露出脑袋,一路上不言不语只听风看雪。 送亲的车队进了富强村,喜庆的鞭炮就开始噼里啪啦响彻天地,王佩赶紧把谭叙塞到谭守华的怀中放好,自己带着小女儿坐到了第二辆四轮车上。 “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 刘文家大门外,几个负责招呼客人的小工见从远处渐渐靠近的车辆,立马扯开嗓子冲院子里喊,听到声音的新郎刘文胸前大红绸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快速跑了出来,站在道边上接亲。 这还是谭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老姑夫呢,在她的印象里,老姑夫脾气好、性子慢,是一个超级顾家的宠妻宠孩子狂魔,但谭笑对他的长相没有太多的印象。 今天一见,谭笑真觉得老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宇宙,要不然跟她一般大的几个姑娘怎么只有她嫁给这么一个长得好、性子也好的男人呢。 刘文刘文,老姑夫的名字里有一个文字,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起名的时候父母希望他能学有所成,可那个白净文气的样子,却是对这个文字的最好诠释。 新娘子怀中抱着的男孩是压轿童子,压轿压轿,想让新娘子下轿就必须征得压轿童子的同意才行。这个征求当然不是嘴说就可以,而是要真金白银拿来换。 四轮车刚停下,男方那边立刻有人上前递给谭守华一个红包。 谭守华面无表情地当着众人的面把红包打开,往里面瞅了瞅,然后顺手塞进了谭叙的怀中。看到这一幕的婆家人心里不禁有些想法,这新娘子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人! 站在一旁的刘文个更是心里止不住的后怕,幸亏自己坚持给多装了些,要不然小华绝对能干得出来把钱丢在地上让车开回去的事儿。 压轿这一关过了,谭守华下了车,像抱小鸡似的一手就把谭叙抱在手里,然后大步朝前走去,身后的人呼啦啦随着她一并往院子里走,让两旁看热闹的婆家人又吃了一惊。 这新娘子也太不含糊了,谁结婚不是扭扭捏捏害羞带怯的,进院子得前面有婆家人开路、然后是娘家管小饭儿的姑娘把新娘子围在一起向前走,哪有新娘子自己在前面开路的呀。 进了院子,迈过门槛,谭叙觉得抱着自己的老姑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刚才还微微松的胳膊此时紧紧的卡主他的身子,都快把他的肋叉子给勒断了。 谭叙不知道的是,进了门新娘子和新郎要抢着上炕坐被,谁先坐到被子上,谁就是有福人。 谭守芝结婚的时候,谭守华作为管小饭的姑娘紧跟在她二姐身后,进了屋门,谭守芝的对象李大龙不管不顾地就往炕上爬,被谭守华一下子就给撤下来丢到地上摔了个大马趴,然后把她二姐给推到炕上先一步坐到被子上。 当时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吉利村,谁都知道李大龙有一个厉害的小姨子,铁塔钢盾似的身板子,谁都惹不起。 因为有了之前的事情,谭守华下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抢福的准备,一只手抱谭叙,一只手准备把自己的准老公刘文给丢到炕下去。所以一只脚跨进新房,她才变得那么紧张。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直到她轻轻松松地上了炕,也没遇到一点阻力,等她面朝东南安安稳稳地坐到被子上的时候,才发现刘文正站在屋门口一脸笑容地看着她呢。眼神温柔似水,能融化寒冬里的所有冰霜。 新郎竟然没想抢福?在场的娘家人婆家人无不觉得惊诧,惊诧过后更是不住地在心底感慨,多好的一个小伙啊,刚结婚就被媳妇给压得死死的,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 只有谭笑的感慨于别人不同,原来老姑夫这么早就对老姑死心塌地,怪不得婚后的岁月老姑改变那么多呢,换成谁有一个知疼知热宠你入骨的老公,也会为了爱的人做出改变的吧。 顺利地坐了福,又检查过四个被角里面都压了钱,接下来就轮到管小饭儿的姑娘上炕给叠被子了。 把崭新的被子从被橱里取出来,谭守华老舅家的二丫头孙桂兰把被子打开抖一抖再重新叠好装进被橱,然后地下的婆家人给她塞了一个红包。里面多少钱谁也没有看,多少都凭赏,打开看就伤了和气了。 叠完被子,谭守森脱了鞋站在炕沿上,把头顶上挂的幔帐帘子从东头检查到西头,下地后,一样得了一个红包。 这一切做完,就轮到婆家请来的全福人上场的时候了。 所谓全福人,就是上有父母公婆,下有儿女,夫妻恩爱、兄友弟恭,而且在屯子里颇有声望的中年妇女。 刘文家请来的全福人并不像谭笑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是一个长得就一脸福相的丰满女人,而是一个身材消瘦个子高挑的盘头阿姨,虽然长相上不太符合全福人的标准,但神情面容,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个好说话的人。 只见全福人端着一盆水放到谭守华面前的桌子上,谭守华把谭叙放到一边,捋胳膊挽袖子呼啦啦地洗了几把脸,又接过递过来的毛巾给自己擦干净。 擦完脸就到了该梳头的时候,全福人一把梳子在新娘子的头上从上到下梳三下,嘴里还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多富多贵;二梳梳到尾,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尾,子孙满地。” 全福人梳完头,就轮到新娘子给自己梳头了,梳头的时间很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谭守华一头短发还没有梳子齿长呢,想多用点时间也不成。 梳完头,婚礼的程序就算是办完了,下面就到吃饭的时候了。 四个管小饭的姑娘,加上新娘子和谭叙,一共才六个人,不知道谭守华是发现了谭叙的紧张还是怎么了,竟然向谭笑摆手让她也坐到炕上来,让王佩和谭笑一时间不知所错。 正文 第84章苦逼的新娘子 去就去呗,怕啥,谭笑没等妈妈反应,自己就扯掉围巾脱了鞋,爬到炕上,在弟弟和老姑之间的位置坐下,然后在桌子底下弟弟的手上掐了一把,给他一个安心的信号。 结婚时,最丰盛的菜莫过于娘家人吃的这一顿了。 撤掉原来摆放的花生瓜子糖块,八仙桌上陆续摆了八个白瓷大圆盘子,每个盘子里都是满满登登冒尖起叠,一人面前一个盛饭的白瓷碗。 谭守华面前的饭像个带尖的粮仓,白米饭的香味蜿蜒向上,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可她只能选择干坐着。 新娘子结婚时不能吃饭,太阳不落山不能上厕所,这是这里结婚时的规矩。 因为这件事,谭守华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不是她不想吃,而是她妈不让她吃。“顿顿吃那么多,结婚那天你饿了忍不住可咋整?想上茅厕可咋整?” 谭守华当然没把这个当回事:“吃就吃了,又能咋的?还非得饿出来一个好歹来呀?你们结婚的时候都没吃,也没见谁把日子过得多好。” 可架不住她妈又说了:“能咋的?你倒是没事了?那人家老刘家不觉得丢人啊?谁家愿意被人说娶了一个馋媳妇回来?我跟你说你这几天都给我少吃点,不管怎么说也得把结婚那天挺过去……” 饭不能吃,该干的事还得干,谭守华拿筷子在有骨头的盘子里挑挑拣拣,最后挑出来两块骨头多肉少的两块,撩开一角炕席,丢在下面,再盖上。 据说这么做家里以后猪养得好,谭笑对此嗤之以鼻。老姑要不是因为种地不行养猪不行,能被逼的跑到城里做买卖去! 正式开始吃饭,起的那么早,又忙活了一早上,所有娘家人此时都找到座位开始吃饭,谭守华一根筷子指指这儿又指指那儿:“二丫你吃,别客气。王华,你也吃,这一早上把你们给折腾的。” 所有人都让到了,谭守华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用筷子夹了两片离谭叙最远的干豆腐肉卷放到谭叙的碗中,让本来就有些兢兢战战的小孩子更加惶恐不安。 “没事,想吃啥吃啥。”谭笑也给谭叙夹了一筷子菜,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在他的耳边说道。有了姐姐的安慰,谭叙镇定了一点,眼睛重新盯在自己喜欢吃的菜盘子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小姑,给你!” 昨晚没吃饱,早上又没吃,谭守华此时肚里饥肠辘辘,望着面前的饭菜,她觉得自己眼睛都冒绿光了,有心想豁出去了,管他什么丢人不丢人的,饿死了事大。可一想到之前刘文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谭守华就有些怯了。 不是怕他,是舍不得。自己的脸面不值钱,可男人的面子比天大。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总归是要顾虑点他的脸面才行。 吃还是不吃?吃吧?还是不吃了!不吃了?还是吃吧。 谭笑只见小姑姑手中的筷子在桌边沿处来回移动,脸上神色变换,时而犹豫时而坚决,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残酷而艰巨的战争一样。 瞧瞧她盯着饭菜不放松的眼神,再想一想前世妈妈跟自己说过的农村结婚新娘子不吃饭的习俗,谭笑忍不住咧嘴笑了。苦逼的新娘子,什么时候都一样。 笑过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小姑姑以前虽然对自己一家人不咋地,可结婚以后渐渐对他们好了很多,尤其是自己长大以后,两家人的关系愈发亲近,等到爸爸因意外去世,姑姑大老远的跑过来,甚至哭晕在爸爸的棺木前,那个场景,谭笑永远也不会忘记。 想到这里,谭笑把屁股往后挪了挪,三挪两挪,就挪到了身后的果盘处,回头瞅准位置,趁人不注意,谭笑伸手抓过一把糖块,又快速地回到了饭桌前。 上菜之前,桌子上原来摆放的果盘被人拿着放到炕上,正好是谭笑身后的位置。 本来这果盘里的糖果就是给压轿的孩子吃的,可因为谭叙胆子小,临到吃饭都没敢伸手拿一块,桌子上其他人又都是没结婚的姑娘,谁也不好意思在人面前伸手抓吃的,以至于一盘子糖果一块都没少。 谭笑人很小,动作又很快,大家都埋头吃饭,除了谭守华谁都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谭守华没看清谭笑刚才干了什么,但她此时正是郁闷的时候,谭笑的小动作还是惹恼了她,正想开口训斥,不成想自己的手里竟然被塞了东西。 谭守华低头一看,发现是几块包着红色糖纸的糖块,不解地看向谭笑,发现她的小侄女正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她把糖揣起来。 谭守华有些好笑,给糖,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吃这玩意儿……突然,她心思一动,对呀,吃饭招人眼,偷偷吃两块糖没人知道吧?糖块又顶饿。想到这里谭守华趁人不注意剥开一块快速地放进嘴里。 甘甜入口,不适的胃立马得到了缓解。烦躁焦虑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谭守华觉得眼前的饭菜也没有那么非吃不可了,看向小侄女的眼神也是第一次充满了喜爱。 谭守华不喜欢孩子,虽然还没有到讨厌的地步,但绝对喜欢不起来。男孩如此,女孩更甚。三个哥哥,不算大嫂肚子里怀的那个,七个侄子侄女,除了天天在眼前晃悠的谭何,她对哪个孩子也没有个好脸色。 尤其是二哥家的这俩孩子,平时一见到的自己就跟耗子见到猫似的,唯唯诺诺上不来台面,自己更是连眼角都不舍得多给一个。可今天才发现,大侄子听话又懂事,桌上的糖果自己不发话,他连动都不动一下。 小侄女不仅聪明伶俐还懂得心疼人,知道自己饿的厉害,孩子竟然偷着拿糖果给自己。谭守华平生第一次对谭笑和谭叙有了好感。 正文 第85章分别之际 “小华啊,哥哥嫂嫂把你送过来了,现在饭也吃完了,该到我们回去的时候了。以后你就是一个结过婚成了家的人了,说话办事都不比以前,凡事做之前都要跟刘文多商量一下。孝顺公公,勤俭持家,跟刘文一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争取做一个好媳妇好儿媳。” 娘家人吃完饭,谭守木领着一众兄弟和媳妇来到谭守华待的新房,苦口婆心地跟最小的妹妹做最后的交代。 “刘文,小华脾气不好,你凡事都多担待她一些,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筷子碰勺子,没有不吵架的时候。大哥希望你作为一个男人能把心放宽,知道心疼自己媳妇。小华要是真的做的不对,你也别动手,你回来找大哥,大哥绝对不会偏颇她,一定给你判个公平。” “大哥,看你说的,啥公平不公平的,小华嫁给我那是我的福气,我心疼他还来不及呢,哪能跟他动手。”刘文站在一旁,原本白净的面庞此时布满红晕,一张嘴酒气熏天,显然刚才被老谭家这帮人没少灌。 家里人都说老姑夫老实,没想到其实他还挺能说的,不过这个绝对不动手的策略是对的,就老姑那个级别的重量,谁揍得过谁还不一定呢。 “刘文你这话我爱听,有你这句话,我跟你二哥三哥也就放心把小华交给你了。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妹妹从小……”谭守木也明显是喝多了,不仅话越说越多,舌头都渐渐捋不直溜。 谭笑和谭叙此时还在炕上坐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谭笑往谭守华跟前凑了凑,小声地说:“老姑,我爸他让我跟你说,穷点富点都没事,但千万不能受欺负。” “你爸还说啥了?” “说了一堆呢,昨天晚上说的,我差不多都忘了。我只知道他哭了。”老姑,你的糖装好了,饿了就吃一块,我妈说天黑以后我老姑父家的人才能让你吃饭,让你寻摸时候就吃一块,别把自己的胃给饿坏了。” “刚才给我糖是你妈给你出的主意?” “嗯,我妈给我出的招儿,这招好吧?我拿的可快了,都没人看见。” 谭笑没几句话就把功劳都推到了谭守林夫妻俩身上,长城不是一天垒好的,感情也不是一件事就能建立的,但是禁不住日积月累,只要播种,总会有收获的那一天。 虽然这些事和话不是谭守林夫妻跟她说的,但谭守林对妹妹的牵挂是真的,谭笑只是换了个方式替他表达出来而已。 大哥还在跟刘文滔滔不绝地唠嗑,谭守华把眼睛放到进屋以后就沉默不语的二哥身上,消瘦的脸颊,红肿的双眼,沉重的表情,根本就没有嫁妹妹的喜悦,倒像是丢了什么宝贝之后的悲伤。 谭守华的心里突然很难受,眼泪也瞬间涌上眼眶,她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亲。 如果父亲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二哥一样舍不得自己嫁人?在这个家里,她只知道母亲是发自内心的疼爱自己,所以才会在早上走的时候痛哭不止难以抑制。却压根没想过,一直以来寡言寡语的二哥竟然也会有这样的反应。 有了这样的认识,再看坐在椅子上一直滔滔不绝的大哥和面上虽然挂着笑意实则心不在焉的三哥,谭守华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来,你俩把糖都装走,一块也别剩下。”谭守华拉开谭笑的衣兜就往里面装糖块,装满谭笑的又接着装谭叙的,直到像她说的一块都没剩下才作罢。 装完糖,瞅了瞅说起来没完没了的大哥和刘文,清了清嗓子,厉声说到:“刘文你没完没了啦是吧?娶我一个还不够,还想让我们一家子给你留下当牛做马,你安的什么心啊?” 屋子里热闹的交谈声戛然而止,被媳妇指名道姓训斥的刘文一脸的茫然,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哪错了:“那个、小华,我、我这不寻思跟大哥……” “你寻思啥呀你寻思?感情你不累是吧?,人都给你送来了还拉着我哥不放,我说你不安好心还说屈了你咋的?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家把彩礼退给你再放人走啊?” “不是、小华,这是哪说的话,我……” 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像谭守华这么不讲理的。这种睁眼说瞎话,张嘴扣帽子的本事,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出来的。谭笑心里对谭守华的敬佩简直不要不要的,别说自己重生一回,就是再重生过个十回八回的,也不及老姑十分之一的战斗力啊! “小华,你干啥呢?咋跟刘文说话呢!”谭守木也被妹妹弄了个懵瞪,反应过来立马喝止谭守华,哪有新娘子结婚当天这么跟自己对象说话的,让人看笑话看到家里来了。 “我咋说话了,不愿意听就赶紧走啊!不过我先把话撂这儿,今天压轿的钱谁也别争,要是让我知道为了这二十块钱谁闹出什么幺蛾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谭守华的话说完,屋里众人顿时面色一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思各异,但是谁也没敢再言语。 刘文到这时候也算是明白媳妇刚才的火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神色一松,忙笑着对大家伙说:“小华说得对,这些天,为了我俩的事哥嫂们都累坏了,等过几天我们俩回娘家的时候我一定好好跟大哥、二哥、三哥还有二姐夫喝上一顿。“ “那就这样吧刘文,我们哥几个也就不待了,妈还在家等着信呢。等小华回门,咱们再聊。” 自己妹妹再不懂事,那也是自己的妹妹,没有在她结婚的大好日子里跟她掰扯的道理,谭守木借着刘文的话把话头接过去,压轿钱的事就算是被错过去了。 话说到这份上,想不走也不行了,更不要说原本就没人想留下来。 正文 第86章压轿钱风波 娘家人纷纷往门外走去,王佩在地上招呼俩孩子下地走人,谭笑看屋内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想了想伸手抱住谭守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小姑姑,新婚快乐!”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弟弟下炕,同妈妈一起向门外走去。 霎时间,房间里只剩下谭守华一个人,望着墙上贴着的骑着大鱼带着肚兜的童男童女,还有满屋子大红色的摆设,明知道今天是自己结婚的大好日子,可这谭守华心里像是缺了什么一样。 这里以后就是自己的家了,那个地方从此就是娘家了,再回去,她不是主人,而是嫁出去的女儿。 “老弟,你的红包呢?” “在这呢,姐。” “给我,姐给你拿着。” 回去的车少了一个新娘子,大家伙也就哪里有位子坐哪里,不讲究那么多了。 王佩让谭笑和谭叙藏在自己的背后省的被风灌大肚子,路程行到一半,谭笑趁着身边的人昏昏欲睡,把红包从谭叙手中要过来,又避着人打开口往里面瞧了瞧,果然自己没有记错,里面根本就不是老姑说的二十块钱而是十张崭新的十元钱。 谭笑从红包里抽出八张人民币贴身放好,然后把剩下二十块钱的红包放在最外面的衣服兜里。做完这一切,谭笑对谭叙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安然地欣赏起来道路两旁的迷人雪景。 送亲的车队进了屯,就有人陆陆续续下车回家,等到车子慢慢开到老谭太太家院门外停下来,车上除了司机就剩自家人了。 “老楚二哥、老范三哥、老徐大哥,你们再进屋坐会儿喝点茶热乎热乎吧,这大冷天儿辛苦你们跑一趟。” “喝啥喝,吃了那么些好菜灌了一斤来的好酒,这肚子现在还撑着呢,我们这就回去了,你们兄弟也赶紧进屋,我老姨肯定等着急了。” 送亲是个好活,来回跑一趟不仅能有十几块钱的酬劳,还能被婆家人奉为座上宾好酒好菜地伺候一顿,顺便捞到男女方分别送上的好烟。 “那行,今天就谢谢各位哥哥了,等小华回来让她再请大家伙好好吃一顿。” “好说好说。” 早上还熙熙攘攘的人,此时只剩下老谭家大大小小十几口子。 “守木,你们去了老刘家对你们咋样?客气不?” “三儿媳妇,你妹妹那屋子收拾的咋样,家具是像他们保证的那样新的不?” “妈,老刘家人挺客气的,我们还没进屯子,就有人在屯子口迎着了。饭菜做的也挺硬,一点也不瘪瘪恰恰,我老妹儿挺有面子。” “妈,小华那屋子收拾的挺干净,被厨、立柜、扣箱都是新的,被子也全是好料子做的,找的全福人我悄悄打听过了,父母儿女都齐全,日子过得也好,你就放心吧。” 老谭太太盘腿坐在炕上,头发丝虽然还是梳的一丝不乱,衣服也没有一个褶子,可任谁都能看的出来她的身上有一种颓然的意味。 见儿女们回来,忙挨个打听自己关心的事情,待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嘴上说着好,头却微微摇摆,不知道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妈,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老刘家可是看中我妹妹了,压轿钱就给了二十块,十里八村也找不出来这么大方的人家。” 眼瞅着老太太该问的问完了,谭守木和郭欢该回答的也回答了,没什么事大家就都能回哪了,进屋之后一直没开口的谭守芝终于按捺不住,把一路上憋着的话说了出来。 “二十块?老刘家可真是舍得,打水漂都还有个声呢,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给二十,也不知道咋想的。” 张秀华快到预产期所以并没有去送亲,刚才跟车去的谭丹谭双姐俩进屋就把压轿给二十块钱的事情跟她妈说了,当时张秀华心里就不愿意了。 怎么想也不甘心这钱就这么消停地进了王佩的腰包,有心想弄出点事情来,但压轿的人又的确是谭叙那个小崽子,张秀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结果没脑子的谭守芝自己先凑了上去,有人打头阵,张秀华又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当然是顺杆往上爬,不把王佩弄哭了不罢休。 “能咋想?那不是明摆着的嘛!刘文那是知道咱妈有两个孙子,所以装了二十块钱,想着俩孩子一人一半呢。要不然别人家结婚都是给10块,他老刘家干啥要给二十呢?他家又不是有钱没地花了,三嫂你说是不是?” 自打张秀华和谭守芝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说压轿钱这件事,谭守森和谭守林两对夫妻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尤其是谭守森和郭欢,在刘文家被谭守华当着那么老些人的面夹枪带棒地点,已经很没有面子了。可因为那是没道理可讲的谭守华,又是在结婚这样的大喜日子里,还在人老刘家,夫妻俩心里再难受也只能强忍着不说话。 可现在回家了,谭守芝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就是在打她俩的脸。 苍蝇虽小也是肉,按照谭守森平日里的做事风格,这二十块钱不说全要过去怎么也得分一半才行。 但这肉也得分好肉臭肉咸肉腊肉不是?谭守森又不傻,轿子是人谭叙压的,小华又放话了,他再起那个心思那简直就是在找死。 如果说七八十或者百十来块,还值得自己没一回脸,为了十块钱,且不说看没看得上眼,就是这个脸,他都丢不起。 所以谭守芝的抱不平不仅没有让谭守森和郭欢起感谢之心,反而觉得她太多事了。 正文 第87章里外不捞好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可该说的时候一定得说。 一个是自己大嫂一个是自己妹妹,谭守森不好说什么,所以这话当然就得由郭欢来说。 只见郭欢把怀中的谭何放到炕沿上跟谭叙并排坐着,然后直起身子,一脸鄙夷地说道:“他二姑,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人家轿子是谭叙压的,干啥要分给别人一半?我可从来还没听说过有这么办事的呢。 咱先不说回来前小华说了这钱是给谭叙的,谁闹幺蛾子她回来跟谁算账。就是她老姑不说,这钱又能分给谁?反正我们家是没起这个心思,看看谁有那个脸分人家孩子的钱!” 郭欢平时脾气挺好,只要你不惹着她,不多言不多语笑呵呵的绝对不会跟你对着干,可真要事碰到她的逆鳞了,嘴也像刀子似的不让人。 谁都没想到郭欢会这么说,尤其是谭守芝和张秀华,一脸的不敢置信像见了鬼一样。 毕竟谭守芝和张秀华说话的意思是让谭何分走十块钱。这俩人一个没儿子,一个是当女儿的,不管从哪里论,这钱也没有他们的份。 但郭欢不仅不领情,还把她们给怼了一顿,气的谭守芝和张秀华脸都青了。 可别说青脸就是黑脸,俩人也不敢跟郭欢翻脸,一来因为郭欢不是王佩,可以任人欺负,二来她俩也没有翻脸的资本,毕竟没儿子和外嫁女的身份在那摆着呢。 谭守芝强忍着怒气,对郭欢说:“三嫂,你看你说的这是啥话呀?还你们家没寻思?我也没说你寻思了呀,咱们这不是在唠嗑嘛,我也是猜的老刘家给二十块钱可能是有让俩孩子分了的意思,毕竟咱们这压轿钱历来都是十块。” 谭守芝显然是想缓和郭欢的怒意,可无奈人家郭欢不领情,说的话比刚才还直白,“她二姑,你也别嫌我说话不好听。你说你是猜的,可咋就你会猜呢?你说你是猜的,保不齐就有人以为是我让你这么说的呢? 这轿子今天由小叙来压,是昨天咱大姐跟妈就商量好了的事,也是今天大家伙都看得见的。 你回来就说钱的事,让二哥二嫂咋看我?让小华知道了又该咋想我?别说我不缺这十块钱,就是真缺,我郭欢也干不出来这么不要脸面的事情! 要真是像你说的只是猜的倒也罢了,可要是有人想挑拨离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才行。” 这回谭守芝真的是挺不住了,未张口,眼泪先下来了:“呜呜……三哥,你看看我三嫂,我就那么说了几句,咋就成了挑拨离间的人呢……三哥三嫂何子是我亲哥嫂亲侄子,难道二哥二嫂小叙就不是我亲哥嫂亲侄子了吗?我又不是叔辈的姑姑,手心手背都是肉,还能偏向谁咋的?” 谭守芝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嘴巴咋就那么欠呢?非得嘚啵嘚啵说出来,得罪了二哥二嫂不说,在三哥三嫂这也没捞着好。 可再后悔话也说出去了,现在要做的是怎么才能想办法把这事给圆过去,别把两边的人都给得罪了。 “你三嫂就是那个性子,脾气上来了我也说不了。你当妹妹的就多担待一点,等回屋我说说她。不过守芝啊,咱俩是亲兄妹,哥哥我也就有啥说啥了。 今天这事的确是你做的不对,也不怪你三嫂发火,虽说你不是有意的,可要是让外人听见了会怎么想?还以为咱们联合起来欺负二哥一家呢!你说你好歹也是读了几年书,脑子里都想啥呢?咋跟那没文化的妇女一样不懂事呢!” 三嫂对自己不依不饶的,向三哥求助不仅没啥用,反倒是招来了一顿批,谭守芝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转身向炕上的老谭太太求助:“我咋不懂事了?我不就是多了几句嘴吗?咋就让你们夫妻俩这么看不上了?妈,你给我评评理,有当哥哥的这么说自己亲妹子的不?” 老谭太太靠在墙上低头听儿子跟闺女争论了半天,此时终于开口,但话却是对谭守林说的:“老二,老刘家真的给了二十块压轿子钱?” “妈,这个我也不知道,是小华说的。”谭守林面无表情地回话,然后看向小儿子:“小叙,你老姑给你的红包呢?” “爸,红包在这呢,我怕我老弟弄丢了,放我兜里了。”谭笑把红包从身上取出来,递给谭守林,谭守林接过去直接递给老谭太太:“妈,在这呢,给你。” 察觉到身边的妈妈在爸爸把红包送出去的时候拳头紧握,身子僵硬,谭笑用手挽上妈妈的手臂,轻轻地抚摸,试图通过肢体的接触让她放松一些。 出乎所有人预料,老谭太太并没有接谭守林递过来的红包,而是盯着看了两眼,然后挥了挥手颓然地说道:“给我干啥,这是小叙压轿子挣得,你们就收着吧。” 想了想,又没好气地对谭守芝数落道:“评啥理?你还有理了是吧?哭哭唧唧的给谁看呢?你妹妹不是都说这钱给小叙了吗?咋的她前脚嫁人,后脚就没人把她的话当回事了是吧?要哭回家哭去,没人愿意看你一脸的猫尿。” 不理会谭守芝满脸泪痕,又冲几个儿子喊:“婚也结完了,借人家的东西赶紧还,剩下的饭菜也都分了,都杵在我这干啥?还嫌不都闹心是吧?一天天都闲出毛病了,屁丁点的小事儿也嘀咕个没完没了。” 谭守林想说这钱他不要,可是瞅见媳妇微微发红的双眼,最后还是接过红包揣进裤兜。但脸色始终阴森森的,显然刚才的事也把他气得不轻。 正文 第88章多出来的八十块 “妈,你别生气了。” “你说的倒是容易,看着那些人那么不把你爸当回事,我这心里难受的跟什么似的。口口声声说什么一样是自己的亲哥嫂亲侄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你看看你二姑做的事,那是个当妹妹的能做的出来的事吗?” 谭守林留在老太太那帮着还从屯子里借来的东西,王佩领着俩孩子先回来了。进屋都快二十分钟了,一张俊秀的脸还是气鼓鼓的,冷的谭叙都不敢靠近。 “手心手背是都是肉,可肉还不一样多呢,你看我老弟的手,手背就比手心的肉多。我爸没准就是人家的手心呗。”谭笑拉过弟弟的小手指给王佩看。 “你这孩子咋心这么大呢?今天这事要是弄不好,我都能跟她们打起来,你没看见你爸气的脸都黑了吗?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妈,不是我心大,是我有好事跟你说,我保准跟你说完,你就不生气了。”面对王佩的冷面训斥,谭笑一点也没觉得害怕,反而把脸凑了过去,笑盈盈地看着她妈。 “好事?你能有啥好事?” 王佩的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不少,倒不是因为谭笑说有好事,而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过了,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就是比别的孩子懂事也只是略微好一些,想指望着她现在就能明白大人心中的烦闷那也太强人所难了。 “等会儿。”谭笑低下头掀起自己的毛衣,费力地从线衣兜里掏出来被她卷成一个卷还带着体温的八十块钱递到王佩面前:“妈,给你,你说这算好事不?” “钱?哪来的?”刚下去的嗓门又恢复了尖锐。 “我弟的压轿钱。” “你弟的压轿钱不是二十块钱吗?在妈这儿呢,这又是哪来的?” “就是我弟的压轿钱。原本红包里就装这些,我怕都放在一起不妥当,就在车上的时候抽出来一些放线衣兜里了,红包里是剩下的。” “这事还谁知道?” “我掏钱的时候没人知道,就我自己。” 王佩盯着谭笑看,一脸焦急:“妈不是问你这个,妈是问你谁还知道红包里的钱不止二十块?” 谭笑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可把王佩给急坏了:“你这孩子,到底是摇头还是点头啊?你啥意思啊,除了你还谁知道这事?” “没有谁,除了我老姑就是我自己。”谭笑笃定地说道。 这下王佩终于松了一口气,二十块钱就弄出那么一出戏,这要是知道不止这些,还不得打破脑袋啊! 见老妈掐着一摞钱发楞,谭笑推了推王佩的身子:“妈,这一共是多少钱啊?很多吗?” “啊……别吵,妈数数!”王佩往手指头上吐了口唾沫,又咽了口口水,然后一手拿钱一手快速地数了起来,一连数三遍,都是八十块钱,加上自己兜里的那二十,总共竟然有一百块钱。 王佩太惊讶了,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不是因为姑娘的小聪明,实在是想不明白老刘家为啥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要知道,整个拜泉县,结婚都是给十块钱的压轿钱,二十块钱都很少见到。至于再高的,也只有去年听说富强有个姑娘嫁到县里了,那家的老公公是个当官的,所以给了五十块钱的压轿钱。 当时这件事被人传了很长时间,到现在还会被人提起来,说那姑娘的婆家看中姑娘,说姑娘的娘家人多有面子。五十块钱已经是顶天了,谁能想到老刘家一个农家户娶媳妇竟然能给一百块钱压轿钱。 王佩看着手中的钱直发楞,刚才还为了二十块钱气的要死,现在却觉得这钱有些烫手。平白无故多了八十块,心里怎么都觉得不踏实。这要是让郭欢和张秀华知道,家里还能有好不? “妈、妈,你没听见我说话啊?到底是多少钱啊?”按照谭笑的想法,妈妈知道自己藏了八十块钱,不乐得眉开眼笑也得是喜上眉梢,这咋还发起呆来了呢?跟自己预期的也不一样啊! “听见了、听见了,八十。” “一共八十块?” “不是,你藏起来八十块,加上红包里剩的,总共是一百块钱。”王佩叹了口气,真愁人啊。 在一旁看热闹的谭叙眼睛直了:“一百块?压轿这么挣钱啊?早知道应该让我奶多生几个姑姑就好了。” “噗!”谭笑和王佩同时笑出了声。 “这孩子,说啥胡话呢?以后不许说了,小心让你爸听见了揍你!” 一听说自己的话犯禁,谭笑摸了摸脑袋:“嘿嘿,以后不说了,妈你别告诉我爸。” “行,妈不说了,以后别说了。” “妈,你咋不高兴呢?咱家不就是缺钱吗?现在有钱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高兴啥呀?你又不是没看到白天那些人咋折腾的,为了二十块钱闹的鸡飞狗跳的,这要是让他们知道还有八十,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呢。不是所有的钱都好拿也好花的。” 原来妈妈是在担心这个,谭笑心里有底了:“那咱不让别人知道不就得了,反正我老姑都当场说红包里是二十块钱了,咱就咬死了是二十块,咱们不说,我老姑不说,谁能知道压轿钱不是二十而是一百啊!” “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啊!”王佩猛地拍了一下炕席:“我咋也跟你爸似的变成死脑瓜筋了?还没我闺女聪明呢。” 红包里面装了多少钱,除了老刘家和自家人,就剩孩子她小姑姑知道了。她小姑姑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过只有二十块,那么老刘家和她就不会再往外说另外八十块钱的事。 他们不说,自己家再不说,这钱可不就像姑娘说的成了自己的嘛!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让俩孩子守口如瓶,千万不能把这事给说出去。 姑娘精的跟个人参精似的,这么小就知道藏钱,自己并不担心她会说出去,倒是小儿子,正处于半懂不懂的年纪,肚子里藏不了二两香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套话,把事情给泄露出去了 正文 第89章气出来的孩子 想到这儿,王佩努力板起脸,用非常严肃的口味对谭叙说:“小叙,今天这事儿要保密,你和你姐都不能跟旁的人说,你明白妈的意思吗?” “我、明白、明白。”谭叙有点害怕,妈的脸咋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呢,好吓人。啥明白不明白的,他知道白啥色,明是啥色就不晓得了。 王佩一张嘴,谭笑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不就是让她和弟弟把这几件事保密不对外人说吗,至于这么严肃不? “老弟,你还记得江姐不?” “记得呀?被橱里就有,你不是还给我讲过好多次江姐和小萝卜头的故事吗?” “那姐是不是还给你讲叛徒蒲志高了?” “嗯,讲了,姐说蒲志高怕疼,坏蛋问啥他就说啥,把江姐出卖了,他是大坏人。” “那老弟你是想做蒲志高还是江姐?” “我……我想做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也行。你要记住了,今天的事你不能跟外人说,王民不行,李明不行,谁都不行,要是跟人说了,就会把大娘引来,她会把咱家的钱给抢去,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买好吃的,你到时候就啥也吃不着了。” “那不说她就不能来抢我们的钱了吗?” “对呀,你不说,她就不知道咱家有钱,这样也不能抢咱俩的好吃的了。” “我不说,打死我也不说,我是小萝卜头。那姐,我不说,能给我好吃的吗?” “妈,有吗?” 教育完孩子,奖励的事情得交给大人,谭笑小巴掌伸到王佩面前,连带自己的那份也一并要。 “行,给你们一人两毛、不、给你们一人五毛钱,买好吃的。”王佩当时就拍板了,要不是家里条件不好,她都想给一块钱了。这么省事的好孩子,别说全屯子,就是全县拨棱着也不一定能找到几个。 “谢谢妈!” 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抵挡不了钱的诱惑。一听说每人有五毛钱可以拿,谭叙高兴就差跳起来了,谭笑也高兴,积少成多,过年的时候有两毛钱,再加上现在的五毛钱,再多攒点,没准能想办法解决钢笔水越来越少的问题。 不论多少均有收获的娘仨在家待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落山才把谭守林盼回来。 扛了一下午桌椅,谭守林身上的衣服此时脏兮兮的,有的地方锃光发亮、有的地方布满灰灰白白的道子。 王佩一边用抹布帮他清扫上面的污迹一边小声地抱怨:“还个桌椅板凳也能还这么长时间,活不会都让你一个人干了吧?就这么一件像样点的衣服了,弄得这么脏,看洗不干净了你以后穿啥。” “还完凳子我又帮大哥把锅碗瓢盆也还了,谭圆过来说大嫂肚子疼,大哥就着急回去了。” “肚子疼?真的假的?不是还没到生的日子吗?” “好像是真的,我回来的时候见到大蛮他媳妇了,说是生了,但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还真生了呀?那我是不是吃完饭得过去看一眼?没到日子就生了,难不成出了啥事?你说这孩子不会是被气出来的吧?”虽然张秀华跟自己及其的不对付,可要是不去看王佩怕被人在身后讲闲话。 谭守林想了想,摇头否了王佩的提议:“算了吧,我估计跟今天的事有关系,你去了也捞不着好脸色,还是等下奶的时候再去吧。” “哎呦,你还知道我去了人家也不给我好脸子看啊,真是比以前出息多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多吃点吧。” “笑笑,你妈咋了?捡着钱了?”谭守林觉得王佩今天有点不正常,按照往常的惯例,自己回家不是冷锅冷灶也得挨一堆怼,媳妇咋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呢! “还真就让你说对了,就是捡到钱了。”王佩使劲推了谭守林一下,然后起身到厨房端饭菜。 …… 张秀华生了她的第五个孩子,也将是她这辈子生的最后一个孩子,因为这一胎她终于得偿所愿生了个带把的男孩。 全身瘫软地躺在挂着幔帐的炕上,看着臂弯里正在酣睡的小儿子红彤彤毛茸茸的小脸,张秀华第一次觉得她的人生圆满了、富足了。 生前面四个孩子的时候,从初为人母的激动到后来的越来越失望,她差一点就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生不出来儿子了,也终将一辈子在王佩和郭欢面前抬不起头来,更因此要一直忍受谭守华用不下蛋的母鸡来辱骂自己和女儿。 现在,她张秀华也有儿子的人了。从此以后,她谁都不用怕。以后,没有人再敢看不起她,以后她要把王佩那个总是用眼皮看人的女人牢牢地踩在脚下。 “大双他爹,不是我这个当丈母娘的找你的事儿,你说今天这到底是咋回事?从你家老太太那回来,她就不得劲,一个劲的喊肚子疼。这离正日子还有大半个月呢,秀华咋就生了?你家到底出啥事了?” “按理说,你们俩结婚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五个,也都这么大了,啥事也轮不到我这个当丈母娘的人来说。可这次这事我不说不行啊,这得是受了多大的气才能气的早产了啊?你就是不心疼你媳妇也得心疼你儿子是吧?” 张秀华她妈老张太太跟老谭太太年纪相仿,但一看就知道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同样是当奶奶的人,谭笑奶奶就脸色蜡黄身子瘦小,而老王太太则长的白胖白胖的,一张笑面两只笑眼,看着就像是个有福气的人。 可此时她的脸上却没有笑意,笑眼里也全是对谭守木的不满。 正文 第90章母女抱不平 老张太太刚说完,还不等谭守木回话,谭守木的小姨子张老丫尖锐的声音又从她妈身后冒了出来。 “二姐夫,你是不因为我二姐一直没给你生个儿子所以看不上她呀?要不然为啥她都这么大肚子了还让她跑前跑后地为你们家操心操肺。 操心啥的也就算了,谁让她嫁给你了呢,可你们不能不拿她当人看啊!你见过谁家大肚子媳妇被人气的早产?说出去你谭守木不觉得丢人啊?” “老妹儿,你看这是咋说的,我咋能看不起你二姐呢?我们俩都结婚这么多年了,秀华也给我生了好几个孩子,我还指望着跟她一起把孩子养大,以后老了一起享福呢。” 谭守木连番受到张老丫娘俩的责问,非但没有生气,脸上还满是笑容,不停地给丈母娘点烟、倒茶水,殷勤的像是没结婚前的毛头小子。 可张老丫却没打算放过他:“享福?就你们家这么不把人当人看,她还能活多长时间咋的?还享福,不短命都不错了。鬼门关走了四圈,身子都成啥样了,但凡是对她好点,能把她气的都早产了吗?要不是我大姐离得近,现在指不定我二姐都死了呢。” “鸭蛋,你给我闭嘴。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你心里没数啊!”张老丫这话说的着实有点诛心,一直坐在炕沿没说话的张家老大张秀芝看不下去了。 鸭蛋是张老丫的小名,要是谭笑在,一定会想大名叫老丫,小名叫鸭蛋,一样的水准,起俩名真是多余。 “我哪儿说错了?要是没受气我二姐能早产?说谁是没文化的老娘们呢?就你们老谭家人有文化?嫌弃我二姐没文化当初别娶啊?是谁跑到我们家献殷勤的?” “你还说是不是?不想待就给我出去,你二姐刚生完孩子累都快累死了,你不想着让她好好歇着,还胡说八道。你是小孩咋的?一点事也不懂!” 张秀芝就是范海洋她妈,公公是前任老屯长,男人是现任屯长,家里日子过得好,说话办事也有底气,在自家父母姐妹面前也一样有地位。 “我……二姐夫,我把话撂这儿,今天看在我大姐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以后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们家人欺负我二姐,我非得挠花你的脸不可!”张老丫有点怕张秀芝,脸色几经变幻,最终撂下一句狠话,跺跺脚跑出门去。 “大双他爸,你别跟鸭蛋一般见识,这孩子被我妈给惯坏了,说话不经脑子,你这个当姐夫的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骂走了张老丫,张秀芝一脸歉意地对谭守木说。 “你放心吧大姐,鸭蛋也是我妹妹,我咋能生她的气呢。再说了,她也是为了秀华好,而且很多地方也的确是我做的不对,鸭蛋说说我也是应该的。” “应不应该你也得受着,谁让你是她姐夫呢!” 见最小的闺女被大闺女给骂走了,老张太太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可又不能当着女婿的面拆闺女的台,只好把怒气发到谭守木的身上。 张秀芝拿自己老妈也是无奈了:“这老太太,说啥呢,啥该不该的,都别在这杵着了,去我家吧,屋子清净了让秀华好好歇着。” 又跟谭守木交待:“让秀华好好歇歇,你和大双二双把孩子看好,秀华要是饿了就给她熬点小米粥,幔帐也别撩起来,省的她受风。” “行,我知道了大姐,你就放心吧。这也不是第一个孩子了,咋的我也有点经验了。” “那行,我们就先走了,有啥事你叫谭圆去叫我。” “哎。” 或许是因为终于有了儿子,谭守木今天脾气尤为的好,不管老张家人说什么,不停地点头哈腰。虽然张秀芝家与他家只隔了一道木门,可他还是把丈母娘和几个小姨子送过门,才急忙回转。 “妈,你说你和鸭蛋刚才说的那是啥话?有当丈母娘和小姨子那么说话的吗?秀华啥脾气你们不知道啊?见天的指桑骂槐吵吵嚷嚷,人家老谭家怎么着她了呀,你们就这么逮着人不放?” 回到自己家,前脚刚把屋门关上,张秀芝马上就发起火来。眼睛在自己的三个妹妹和一个妈身上扫视一遍,气的差点指着她们的鼻子。 别看老张太太在谭守木面前装的挺有威严,面对自己的大闺女,立刻就蔫了:“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妹妹嘛,她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我去她家,你妹妹跟我说谭守森夹枪带棒的骂她,气得她肝疼。要不是因为受了气,她说不定还早产不了呢。” “你就光听秀华一个人说,咋不问问是因为啥呢?那谭守森多鸡贼的人啊,他能平白无故地骂自己嫂子? 再说了,我二妹嫁给谭守木之后,过的是啥日子你们又不是看不见,吃的喝的哪一点差了?见天的不是拿孩子出气就是在背后讲究人家老谭家人,你们也不说说她,见天就知道就跟着她瞎胡闹,也就是人家谭守木脾气好,你换一个人试试,看不把她打的告饶才怪呢!” 自家跟妹妹家挨得近,所以俩家发生的事彼此都清楚。张秀芝非常看不惯妹妹居家过日子的风格,刚开始的时候她还管过一段时间,可妹妹不仅不领情,还差一点跟自己断了姐妹关系,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气的张秀芝再也不想管她们家的那些破烂事了。 “还反了他呢,敢打我二姐,看我不弄死他!” 先一步跑回来的张老丫听他姐这么说话立马就急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架势。 正文 第91章你是最珍贵的 张秀芝本来就有气,听见小妹妹这么说,简直要气炸肺了:“你可得了吧你,把你给能耐的!你以为你是谁呀?还弄死他,你弄死个人给我看看?年纪不大都学的什么玩意儿,就你这样的,以后婆家咋受得了?日子得过成什么样?” 训完妹妹又转向自己老妈:“妈,你听听鸭蛋说的这都是啥话?谁教她的呀?动不动就要把谁弄死,真要是有本事也行,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你说你也不说好好管管鸭蛋和小孩儿,前几天小孩儿把人家老宋家的柴火剁给点火烧了,屯子里人在背后都说啥你们知道不?我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就因为几句口角就烧人家柴火垛,这是一个快二十的人该干的事吗你可还有俩闺女俩儿子要娶媳妇要嫁人呢,再这么干下去,哪个好人家敢跟咱家结亲啊?” 张秀芝越说越生气,到最后一个劲的往外吐气,胸脯鼓鼓着,吓得在炕上玩耍的范海洋跑过去给她妈捋胸口:“妈,你别生气了,说那些干啥呀,把自己气出来一个好歹可咋整。” “那个、秀芝啊,天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海洋啊,劝劝你妈,姥和你姨就先走了。” “行,那姥你们慢着点。天黑,我就不出去送你们了。” “不送了、不送了。” 老张太太带着三个女儿,麻溜地走了,留下范海洋噘着嘴生闷气。 “咋的了?刚还说不让我生气呢,你这咋又挂起滴流瓶子了呢?”张秀芝的手指头在小女儿的脸蛋上拧了一把,手感又软又嫩,心里稀罕的不行。 范海洋甩了一下头,躲开妈妈粗糙的手指:“咋的了?你说咋的了?这要是我姐在家又该说你了。你能不能别管别人那些事,你不累得慌呀?看把你气出个好歹可咋整?到时候遭罪的是你,谁能替你受罪。” 张秀芝把身子靠在被橱上,叹了口气,“妈也知道,可她们不是你姥你小姨你舅舅吗,我是当大姐的,我不管谁管,现在不管,等以后出了事不是还得我管吗? 你以为我想管啊?我也累得慌,可有啥办法,就摊上这样不争气的爹娘和弟妹了。”张秀芝觉得自己说话都累得慌,这些话儿女跟自己说八百遍了,她也知道孩子是为她好,可事情发生了,躲也躲不过去。 “管管管,你就管吧,看啥时候把你身体弄出个好歹咋整?也不是不让你管,可你也得看是啥情况不是,我小舅烧了人家柴火垛凭啥非得咱家花钱赔?”范海洋气的坐在炕上直蹬腿。 “不是海洋,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母女俩争执了半天,张秀华才意识到问题,小闺女今年才八岁,竟然说话一套一套的,如果说没有人教打死她都不信。 “还用人教?我姐天天不就是这么说你的吗?刚才我姐不在家,要是让她遇上我小姨她们把你气成这样,早就把人轰出去了。” “都啥孩子啊!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妈的了?还反了她呢!”张秀芝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真是为自己刚才捏了一把汗,大闺女可没有小闺女这么好打发。 “你就嘴说吧。等我姐一会儿回来我就告状,看你怎么着。” “你要敢告状我就抽你!你信不信?” “抽就抽,抽我也告状!” “啊……打人啦……姐呀,你快点回来吧,妈要打死我呀……” “嚎啥嚎,我碰着你咋的了?真是没招了,我这到底生的是孩子还是养的是祖宗,咋一个个年纪不大就都敢管自己妈了呢!” 张秀芝拎着笤埽疙瘩无奈地靠在被橱上,炕头墙壁角落里范海洋嘿嘿嘿地笑着,一脸的得意。 小霸王谭光出生了,比自己记忆里早了二十几天。 上一世老姑结婚压轿的是谭何,一百块钱的压轿钱也顺顺当当地进了三婶儿的衣兜,虽然爸妈因此大吵了一架,但大伯娘却没有什么损失,也当然没气的早产。 谭光的出生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比如谭守木一家人、比如奶奶孙秀英。嫁女儿的失落和沮丧没有持续一天就被孙子的出生给冲淡了,老谭太太在谭光出生的第二天挪着小脚去了谭守木家,一出手就是二十斤白糖,气的王佩在家摔打了一下午鞋底子。 “别人的儿子是儿子,我的儿子就不是儿子啦?凭啥她张秀华的儿子值二十斤白糖,我儿子就一个鸡蛋也没有?” “妈,你不能这么说。白糖是我奶家的,她想给谁就给谁,她就是都倒壕沟也跟咱没有一分钱关系。但是我老弟,不能用多少斤白糖多少个鸡蛋来衡量,他是咱们家的宝贝,比啥东西都珍贵。” 谭笑像是没有看到王佩脸上的惊愕一样,紧紧搂住一脸委屈还有迷茫的弟弟,温柔地说:“老弟,没有人能取代你在咱家在咱爸妈还有姐心里的地位,你是男孩子,长大以后是咱家的顶梁柱,你是最棒的!” 有些事情可以迂回,有些事情必须要直面,谭笑无法容忍妈妈无意间的话语对弟弟心里造成的伤害。伤痕不论深浅,伤了就是伤了,即使愈合了,也抹不去它曾经受到过伤害的事实。 即使要面对妈妈的怒火,谭笑也在所不惜,且毫不畏惧。重生的意义不在于未来过的多好,而是要尽可能地让活在当下的每一天每个人都感受到幸福。 出乎谭笑预料的是,王佩虽然脸色阴沉的可怕,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不过一直到晚上入睡之前,家里的气氛始终冰冷阴森,以至于谭守林屡次向谭笑问起“你妈今天又是抽啥风?” “我奶拿二十斤白糖从咱家门口过去看我大娘。” 留下这么一句话,谭笑蒙头入睡,至于变得更小心翼翼的爸爸要承受妈妈怎样的怒火,就不是她关心的事情了。 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是世间颠不破的规律。 正文 第92章藏宝箱 “姐,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谭守华的婚事办完,王佩又恢复了规律的屋内屋外两点一线的生活。她不出门谭笑就没法写稿。 连着两天没写稿了,脑袋里全是构思的情节,可却没法付诸笔端,谭笑身上憋得难受,心里也不得劲儿。 正坐在炕上不知该如何是好,听见谭叙神秘兮兮地叫自己,谭笑头也不抬,无精打采回了一句:“啥东西,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 不知是没有发现谭笑情绪低落还是小孩子心性坚韧,谭叙又继续低着嗓子喊:“姐,你过来一下,快点!” “啥事呀?你自己玩呗,还非得叫我!”嘴上这么说,谭笑还是从炕上站起来,准备下地。 “姐,你是不是不高兴?你别不高兴了,我让你挑个东西行不?”谭叙站在屋地,怀中抱着一个红白色的铁皮盒子。 原来弟弟叫她是因为发现了她情绪低落,想让她开心一下,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谭笑低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对弟弟怀中抱着的东西也有了兴致:“啥东西?给我看看!” “这是我的藏宝箱,里面都是我的宝贝。姐你等会儿,我把盖子打开,你自己挑,挑啥都行,你看上啥我都给你。” 还藏宝箱,还随便挑,小屁孩一个能有啥宝贝,谭笑嘴上不说,心里却不以为然。 等谭叙把那个铁皮盒子放到炕上,谭笑才发现原来弟弟怀中抱着的是一个马口铁的麦乳精罐子。 圆柱形刷着红白漆的罐身,七个“强化上海麦乳精”大字在罐子的正上方,中间一个被圆圈包裹着的红色福字,最下面两个红色的“福牌”加强字体,稍一回想,正是自己记忆中美味香甜的麦乳精盒子。 麦乳精是以乳粉、炼乳、麦糠、可可粉为主体,添加蛋粉、奶油、柠檬酸、砂糖、葡萄糖、维生素等成分,经真空或喷雾干燥制成的一种速溶含乳饮料,有点类似于后来的奶茶,在八十年代很受老人孩子的欢迎。但因为价格不菲,农村里只有送人的时候才会买。 谭笑恍惚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曾喝过麦乳精,好像是哪个姨妈从外地给寄过来的,至于是大姨还是二姨,她已经没有印象了。 重生以后并没有在家中见过装麦乳精的盒子,还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了呢,没想到竟然在弟弟这里。 只见谭叙小心地取下圆形的桶盖,把脸凑近罐子里看了一会儿、想了想,然后毅然决然地把罐子推给谭笑:“姐,你挑吧。” 真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盒子里都装了什么东西,竟然能让男孩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谭笑此时就是不想要也忍不住想要伸头看一看了。 把盒子抱在手里,谭笑两只眼睛贴在罐子的入口处往里面瞧,这一瞧不要紧,还真是让她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在里面翻腾几下,然后不敢置信地问谭叙:“老弟,我给你的好吃的你咋都没吃呢?你放起来干啥呀?” 这么大的铁皮盒子,里面除了谭叙喜欢的玩具,竟然大部分都是自己给他的糖块、花生米。 那时候为了一块糖,小家伙被自己按到树叶里做了好半天思想工作,事后拿着那块糖直伸舌头咽口水,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哪成想竟然没吃,都被他藏了起来。 “我问过妈了,她说离过年还有好几百天呢。在过年的时候爸妈才能给我买好吃的,所以我这些东西不能一下子就吃完了,我要留起来慢慢吃。姐你今天不高兴,你吃块糖吧,想吃哪个都可以。” 谭叙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像蚌壳中最亮的珍珠,也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谭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愧疚有点感动,心口闷闷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反正挺难受的,要不是强行控制,她的眼泪差一点就落下来。 “老弟,我不想吃糖。你能给我别的吗?” “不吃糖?那你吃啥?花生米?” “我啥也不想吃,我想跟你借钱行吗?我是借,不是要,等过段时间,我再还你。” 谭笑注意到谭叙的罐子里除了有糖果零食,还有七毛钱,那是过年的时候谭守林给的两毛钱和前天王佩给的五毛钱。加上自己兜里有的七毛钱,是不是能买一瓶钢笔水或者一个本子呢?本子、钢笔、钢笔水,是目前除了一个安全的写作场所以外,最需要的东西。 “钱?……姐你要多少?两毛?还是五毛?” 谭叙显然没想到姐姐会狮子大开口,不要糖要钱。他虽然是个孩子,也知道七毛钱可以买好几块糖,一时间有些舍不得。 但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就点头说:“你要是想要,就都拿走吧。”还不忘解释一下:“你是我姐,是对我最好的人,想要我就给你。” “姐姐不是要,是借。你知道什么是借吗?” “这个我知道,妈常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谭笑伸手摸了摸谭叙的头发:“对,就是这个意思,姐借你的钱是会还的。就像是你把钱放在我这里我替你保管,等时间到了我就会还给你。” “那行,给你!到时间了就还给我,等你想再用的时候再跟我借。” 兜里揣着一块四毛钱,谭笑走在去往王艳玲家的路上。心情始终不能平静,为弟弟的懂事体贴,更为他的单纯可爱。 “姐你心情好点了吗你要不要再吃块糖啊?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嘴里含块糖,就不难受了。糖可甜了,我可爱吃了,你是不是也爱吃?你指定爱吃,你说过的,所有人都爱吃好吃的,只不过你们不舍得吃。” 弟弟稚嫩的童音回荡在自己的耳边,让她前进的脚步更有力量。 正文 第93章大功告成 “谭笑你以后就来我家写字吧,你不来的时候本子我给你放起来。我家就我和我妈俩人,我的东西她不会动的。” “你还得替我保密才行,这事跟谁都不能说。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来你家找你玩。尤其是尹娟尹秀,千万不能让她们知道。” “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说出去。你每天都能教我认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谭笑现在写稿的同时教王艳玲阿拉伯数字,从一到十,教几遍,然后让她在纸上写。 谭笑在家想了好久,最终决定把写作的场所放到王艳玲家。 一来自己对王艳玲家比较熟悉,待着没有紧张感;第二也因为她家人口简单,出了正月,王艳玲她爸就带着王艳玲的大哥大姐外出打工了。家里只剩王艳玲和她妈,母女俩一个不识字一个看不清,这里绝对是自己写稿的最佳地点。 虽然钢笔水越用越少,稿纸也只剩下薄薄的的一沓,钢笔还是自己从家里偷着拿出来的,等爸爸发现问题根本就没法解释,可谭笑现在不想去想这些问题,也顾不了那么多。她只想一门心思地写稿,早日凑够字数,投给杂志社,在春耕之前尽早地拿到稿费。 好在现在是农闲季节,家里人默许了她每天吃过早饭就出门,晚饭不上桌不回来的行为,谭笑心无旁骛地写了两个星期,终于把《雄关漫道》前期的二十二万字稿子凑齐了。 把稿子重头到尾检查一遍,虽然也发现了不少问题,但并没有大到足以影响整本的程度,谭笑也就没有二次改写。 爸爸常年投稿,家里有不少信封,谭笑用了三个牛皮纸信封才把所有的稿子装进去。填好地址,谭笑又傻眼了,没找到邮票啊。 钱自己倒是有,也知道邮局在哪儿,可怎么去呢?愁的脑瓜筋都要断了,也没想出来一个不引人注意顺利买到邮票的好办法。 无奈之下,谭笑只好把家里所有她能摸到书都翻了一遍,妄图翻出两张没有用过的邮票,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 换一个办法,跟妈妈说她想集邮,以后爸爸要是再买邮票的时候帮她也买上两张,结果妈妈说爸爸投稿重来不贴邮票,所有往杂志社、报社、广播电台的投稿只要在贴邮票处写上稿件两个字,就一律由收件的单位支付。 这叫什么?还可以这样?谭笑觉得匪夷所思。这不就是到付吗?自己把家里能翻到角落都翻遍了累的够呛不说还一无所获,现在想一想能找到才怪呢! 不管怎么说,邮票的事情也总算是解决了,下面要愁的就是让谁替自己去投递的事。 乡里的邮局外面有一个绿色的邮筒,写好的信件可以直接塞到邮筒里面。上中学的路上,谭笑每天都会骑着自行车从墨绿色像个稻草人一样的邮筒旁边经过。 那时候,那个邮筒,对于当时已经读过很多书的谭笑来说,是这个偏远乡镇通往外面世界的媒介。 那时候,已经知道梦想为何物的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投进邮筒里面的信会带着翅膀飞到遥远的地方,出现在什么样人的手中。 那时候,她还帮爸爸投过几次信呢。可现在,她连小学都没上,当然没有办法自己去投递。 难题一个接一个,解决了这个又来那个,谭笑头都大了。泻了一会儿气,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寻求解决的办法。 冥思苦想,谭笑最终决定带上信封找到李娟,让她还在上初中的三姑帮着把信寄出去,说辞当然是他爸爸拜托的。至于会不会穿帮,又有什么样的后果,谭笑已经完全顾不得了。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刚开封的钢笔水被她用的见了底,三本稿纸也没剩几张,最便宜的钢笔水一块八一瓶,爸爸用的写作专业稿纸一块五一本,哪个自己都买不起,那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听天由命吧。 历时一个来月,谭笑终于完成了她重生以来第一个重要的计划。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而在她开始等待的时候,谭守木家的第五个孩子,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与上一世一样,这个被全家人寄予厚望的男孩叫谭光,跟自己最受宠爱的四姐姐谭阳的名字组合在一起,就是阳光,由此可见他在家里超然的地位。 与很多地方孩子满月才能上门探望不一样,这里的习俗是在月子里探望产妇和孩子,俗称下奶。下奶的时候,要拎着鸡蛋、白糖、小米等适合产妇进补的食物上门。 与郭欢每人挎了三十个鸡蛋去探望张秀华的王佩那天晚上饭都没有做,躺在炕上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可怖的气息。全家人战战兢兢如临大敌饿着肚子熬到睡觉,谁也没敢提吃饭的事。 等第二天吃光早饭,看妈妈心情好了一些的时候,谭笑才试探着问她妈昨天在大伯家到底发生了啥事。 “啥事,送上门让人大嘴巴抽的事呗。” “啥?抽嘴巴子?我大娘她打你了?”淡定如谭笑,也不禁嗓门大了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在妈妈的脸上左看右看。 “打我?她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王佩眼神中满是轻蔑:“躺在炕上胎胎歪歪跟没长骨头似得,给她俩仨的也不是你妈我的个,我打她还差不多。” 谭笑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妈你为啥那么生气?我大娘没给你好脸子看?” “我能不生气吗?……”有人愿意听自己说,也不管听众是谁多大年纪,王佩便一五一十把昨天去给谭光下奶时发生的事情向谭笑娓娓道来。 正文 第94章礼钱的分配 原来王佩和郭欢挎着鸡蛋过去的时候,谭守木家里还有很多下奶没有走的人。 张秀华见到俩人,不但没有热情招呼,反而还把身子转到墙那边装作奶孩子。弄的郭欢和王佩一脸的尴尬。 放下东西准备走人,张秀华又开始指着谭圆骂:“你个馋痨,饿死鬼托生的啊?谁送的东西都敢吃,你也不怕被毒死!你爸你妈是穷的养不起你了还是咋的?让你没脸没皮谁的东西都敢收?……” 张秀华像一条疯狗似的把刚从外面进来的谭圆骂的呜呜哭,屋子里人全都傻眼了,无论年龄大的还是年龄小的,谁也见过这样的呀! 王佩和郭欢更是气的全身发抖。 谁家妯娌之间处成这样?送上门来让人打脸,自己这不是贱皮子吗?一气之下,郭欢和王佩只好又把鸡蛋原封不动地挎了回来。 回到家,王佩是越想越生气,打仗从无败绩的自己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脸子,这口气她怎么能咽的下去呢?更是气的晚饭都没给孩子做。 听完妈妈把事情的经过讲完,谭笑也是深深无语了。不就是生了个儿子吗?咋弄得人脑子都不正常了呢?哪吒他妈三年生一个娃,也没傲成这样啊! “妈,我大娘她是不是疯了?咋跟打了鸡血似的,啥话都敢说啥事都敢做呢?你说她跟你不对付下你的脸子也就罢了,咋连我三婶儿的面子也不给留呢?” “谁知道她是咋想的?脑子进水了呗。你是没看到她当时骂完谭圆那个样儿,就好像她多能耐似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她呢。笑话她也就罢了,你说我和你三婶儿招谁惹谁了?下个奶也得被人看笑话,换成你你能不生气呀?” 王佩到现在一想起来昨天的事,还气的胸口疼。这人呀,不怕你多厉害,就怕你是个四六不懂的混玩意儿,讲道理讲不通、打又打不得,只能干生气。 “妈你可别生气了,人家要笑话也是笑话我大娘,笑话你啥呀?” 谭笑跪在王佩的身后,替她妈捏肩膀:“再说了,她不是不要咱家的鸡蛋吗?正好!留给我老弟吃,三十个鸡蛋呢,咱们蒸着吃煮着吃炒着吃,想怎么吃怎么吃。她这顿闹腾,丢脸不说还丢东西,你该高兴才对。” “说的也是,不要拉倒,正好给咱省下了。晚上妈就给你们俩蒸鸡蛋糕子,可劲吃。” 谭笑小手不大,但是手劲很足,捏的王佩肩膀处酸酸爽爽舒坦极了。 王佩扭扭被闺女捏过之后松乏的脖子,又继续说:“你说这人要是虎呀,谁拿她也没招儿,你大娘这人,你说她虎吧,还没虎实诚。可你要说她奸吧,她又总给你办虎事儿。 你说她下一下我的脸子也就算了,你三婶儿这次可真是气坏了,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你三叔说呢!就你三叔那个小心眼,跟你爸可不一样。媳妇被人欺负了,他不把场子找回来才怪呢!你瞅着吧,早晚够你大娘喝一壶的。” 谭笑不知道三婶儿昨天回去是怎么跟三叔说的,但她知道三叔接下来会怎么做,而且还真就像妈妈说的一样,一出手就灭掉了大伯娘趾高气昂志得意满的嚣张气焰。 ……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今天找你们过来,主要是想着全家人一起商量一下小华结婚礼钱的事。” 谭光满月的第二天,谭守森就召集全家人聚到老谭太太家的西屋。 “那有啥分配的,不是都给妈了吗?老三你还有啥想法咋的?”没等其他人说话,性子急谭守林先不干了,在他看来妹妹结婚收的礼钱就应当留给老太太,其他人也不该有啥想法。 王佩拽了拽谭守林的胳膊,没好气的喝止“你吵吵啥呀?先听她三叔把话说完行不行?”又有些歉意地对谭守森说:“守森,你别搭理你二哥,他就这脾气。” 谭守森到没有生气,冲王佩释然一笑:“没事二嫂,我还不知道我二哥啥脾气吗。二哥,你先别发火,听我把话说完再说也不迟。” “那行,你说吧,我听着。” 谭守森眼睛在地上、炕上,大人、孩子身上扫了一圈,再次看向谭守林:“二哥你刚才说这钱就应该给妈,我没有意见,可问题是现在这钱不在妈手里。” “不在妈手里?那在谁那呢?”谭守林话刚说完,也多少明白今天老三叫自己两口子过来是啥意思了,顿时不说话了。他就是个打酱油的,压根就没他的事。 “大家也都知道,小华结婚的时候用了我家一角子猪肉,合计得一百来块钱呢。如果那猪肉是我自己的,我也就不说啥了,谁让小华我亲妹子呢!可那是人家何子他姥姥过年的时候专门给何子吃的,这肉钱我得收回来,要不然跟我丈母娘没法交代。” “昨天我问妈要这个猪肉钱,可是妈说她没有钱,说办婚礼的时候都花了。我就问她收的随礼钱去哪了,妈支吾了半天跟我说都在大哥那,今天把大哥二哥叫过来就是想商量一下这个钱的分配。” “到底这钱是该给咱妈,还是咱兄弟分了。总没有全都让大哥拿着的道理吧?大哥你说呢?” 进屋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谭守木被点了名,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悦:“有啥可商量的,这钱就该是给妈。我这不是正赶上你大嫂生孩子忙的把这事忘了嘛,这点事也至于你把大家伙都叫来兴师动众的。” 谭守木话说的像是那么回事,表情语气也很到位,而且有根有据,让人不得不信服,可谭守森却不打算让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 “大哥,你忙不忙是你家的事儿,钱这事可不能因为你一句忙就稀里糊涂过去了。老妹结婚时收礼的礼单是不是在你那呢,你回家取一趟吧,拿过来算算一共收了多少钱,顺便也把钱一起拿来。刨除我的猪肉钱,剩下的都给妈留下。” 正文 第95章乌烟瘴气 “老三,你至于这么较真吗?我还能昧下这钱不还咋的?” “大哥,我可没说你要昧下钱不给,可我现在缺钱,你得把猪肉钱给我呀。” “过年的时候家里花的多了点,大哥手头现在有点紧,这钱我不要,我就是先借着用用,等我攒几个月工资凑够了,再给你行不?” “我还手紧呢,谁家过年的时候没花钱呀,也别等几个月了,就今天吧。”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倒显得屋里其他人成了摆设。 谭守林脸色很不好,瞅瞅坐在炕上一言不发的自己妈,再看看两个你来我往把钱挂在嘴上的兄弟,就想甩袖子走人。 “走啥走?你给我老实地待着。”王佩一个眼刀过去,他只好继续忍着没把屁股从炕沿上抬起来,不过脸色黑的跟地上的土一个色。 吵了半天也没出来一个结果,兄弟俩同时把目光放到了老太太身上。 “妈,你说句话吧,老三这么逼我像什么话?他哪有当兄弟的样。” “对,妈,你说句话,你今天要说这钱就是给我大哥了,不让我和我二哥管了,那你把我的猪肉钱还我,我立马就走,绝对不再揪着这事不放。” 大的是心头肉小的也是心肝宝,老谭太太看了看大儿子,又瞅了瞅小儿子,想跟平时对待二儿子似的撒泼,可她自己也知道除了丢脸啥用都没有。 心里一番挣扎之后,心还是偏向了小的:“老大呀,你回去吧,去把礼单拿过来把钱也带来。你三弟已经从我这分出去单过了,没有白用他猪肉的道理,再说让人家老郭家知道了,也没脸是不?” 一句话,老谭太太如释重负,谭守森的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可坐在炕头抱着孩子的张秀华不干了。 “老太太你啥意思啊?凭啥这么偏心眼子啊?老三是你儿子,我家谭光他爸差啥呀?再说了,那礼钱本来就应该给我们,要不是看在我们家谭守木的面子上,能有那么老些人过来随礼吗?要给也行,把我们家那边的亲戚随的钱给我留下。” 张秀华的话不仅成功让老谭太太变了脸,也把谭守木气个半死,啥叫猪队友,说猪都高抬她了。 自己刚才都说了是借,以后有钱再还,这个熊老娘们一句话,自己之前说的就都白说了,要不是在外面,谭守木真想挥手抽张秀华一嘴巴。 可不管他抽不抽,话已经说出去了,覆水难收。 老谭太太还是第一次被除了王佩以外的人说偏心,不仅面子上挂不住心里也是难受的跟什么似的。 “偏心?我咋就偏心了?你生孩子我给你拿了二十斤白糖过去,你可屯子问问,有谁家婆婆像我这么大方的。你以为那白糖是哪来的?那是去年我生病的时候人家送的,我都没舍得吃,给你留着,反过来你说我偏心,你心亏不亏得慌啊?” “老大,你是不是也像你媳妇那么想的?不用说,肯定也是了。你要是不这么想,给她张秀华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我这么说话啊!这该是儿媳妇跟婆婆说的话吗?说我偏心,你伤不伤天啊……” 谭守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蹭的一下从炕沿上站起来,抱住小儿子冲王佩喊到:“看啥看啊,赶紧走!”然后直接向门外走去。 “二哥,你别走啊,这钱的事还没说明白呢!”谭守森在背后喊道。 “谁爱说谁说,跟我没关系!”谭守林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身后王佩领着谭笑连忙跟上。一直走出老谭家老远,谭守林的脚上还像是装了马达一样,快的叫人跟都跟不上。 “妈,你一会儿到家别惹我爸,他现在心里指不定得多难受呢!”谭笑拉着妈妈的手,看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小声地说。 “我没事惹他干啥,我这不是想着万一真的要是把钱分了,咱家啥也分不到多亏呀。” “亏啥?真要是拿了那个钱才亏得慌呢!那钱是好拿的吗?你没看到我爸的脸都青了?咱回家可谁都别提这事了。” “行,听我闺女的,不提就不提。反正我今天也不是真的想要这个钱,我就是看你大伯和你三叔俩掐起来我高兴。” “还有你奶和你大娘,连她自己都说,人家生个孩子她拿二十斤白糖,我生你们俩的时候可是连她一个鸡蛋皮子都没瞅见。现在被自己稀罕的儿媳妇说偏心眼子,我看她那个难受的样心里别提多得劲了。” “你奶一年到头都不给我个好脸,说你大娘和三婶儿最孝顺,现在孝顺的媳妇指着她的鼻子说她偏心,我这戏还没看够呢。都怪你爸,没事着急走啥,让我多看一会儿不行啊?” 王佩语气里有着小小的得意,脸上也笑开了花,谭笑只感觉一种深深地无语,她算是看出来了,她妈今天真是没想要那个钱,只是单纯的想看热闹。嫁过来这么多年,都是别人看她的热闹,看别人的热闹,还真是第一次。 有心不想压制老妈的兴奋,又担心妈妈一时得意忘形惹怒爸爸引起家庭战争,毕竟不是啥光明的事,想了又想,谭笑还是开口劝到:“你可得了吧,看啥热闹呀,换成是我五姨和六姨为了点钱逼我姥姥,我爸在一旁看热闹你能忍得了啊?” “我们家才没有他们家那么牲口呢,你姥姥更不会像你奶似的偏心偏的没边。再说了,如果真是那样,笑话就笑话了呗,做都做了,谁还怕人笑话咋的?”嘴上虽然这么说,可王佩还是收敛起脸上恣意的笑容,变了正常许多。 “以后再有啥事打听好了再去,弄得一屋子乌烟瘴气的,也不知道都是咋想的!” 先一步到家的谭守林站在大门外一脸的铁青,等谭笑和王佩从后面追上来用钥匙打开屋门,男人一头扎进屋子,丢下一句话给院子里的娘仨,谭笑进屋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一条被子从头蒙到脚,也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在装睡。 王佩撇了撇嘴,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用手指挥俩孩子该干嘛干嘛,别弄出声音来,自己换上旧衣服到院子里干活去了。 距天黑还有段时间,谭笑想了想,也拉着弟弟出门找地方玩去了,爸爸心里现在一定很难受,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空间让他静一静,再好好想一想。 正文 第96章泄露 一场兄弟俩争夺亲妹妹结婚礼钱的闹剧最终还是以谭守森的胜利而结束了,谭守森拿回了自己的一角猪肉钱,谭守木和张秀华最终还是没有守住他们很久以前就觊觎的利益,当然这钱本来也不是他们的。 出月子第二天就跟人大吵一架的张秀华气愤难当,逢人就说自己婆婆如何偏心偏的没边、小叔子和弟媳妇如何如何蛮横不讲理。 屯子就那么大点地方那么点人,没两天时间,全屯子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那天在老谭家发生了啥事。老话说,邻外邻里,知根知底。谁家是什么样的情况,谁又是啥人,谁的心里又没有个数?谭守木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意外之余,茶余饭后成了大家的新话题。 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的谭守木,回到家里狠狠地揍了张秀华一顿,直接打的张秀华跑回了屯子西头的娘家。 住了一天半,却因为受不了对小儿子的牵挂,没等谭守木去接她,张秀华就灰溜溜地回去了,而她那个上次叫嚣着要抓花谭守木脸的妹妹张老丫这次连面都没敢露,更不要提替她二姐打抱不平的豪言壮语了。 爸爸最近心情不好,每天从早到晚都是一张烧炭的脸,笑模样更是想都不要想。谭笑这些日子,真的是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那个空的钢笔水瓶、那些不见了的稿纸,无时无刻不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跟她的心脏绑在一起。她不知道哪一天爸爸就会勤奋心爆发,突然想写篇文章抒发一下对自己家乡的热爱,到那时候,自己光是挨一顿打也就算了,怕就怕好多事情无法解释。 这样乏味无聊中还带着惊惧的日子,唯一对谭笑有所安慰的是爸爸当上了村子里的党建整理员,每年有三百块钱的工资可以拿。 春雨惊春清谷天,1992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早,3月19日,妈妈把前面的日历用卡子别上,谭笑就看见了粉红色的两个大字:春分。 脑海里,东北版的二十四节气歌不自觉地吟诵而出:“打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哎唻哎嗨哎嗨哟春呀吗春天。……” 打春时分,万物就开始复苏,这里的农民也将开始为他们一年一次的春耕做准备了。 一大早谭笑就听见自家门前那排大树上的喜鹊呱呱叫,却怎么都没想到她心心念念差点就已经不打算再抱希望的稿件会以这样的方式通知她。 “谭笑,你过来,跟我说说这是咋回事!” 谭守林把一封信和一本杂志丢在王佩刚搬上炕的饭桌上,神色是谭笑从来没有见过的严峻冷厉。 “咋的了呀?这啥玩意儿啊?信?给谁的?” 王佩伸手拿过信封,仔细一看,不解地问道:“这信上的收件人咋是笑笑呢?谁来的信啊?武汉?大地方?咱家在武汉也没有认识的人啊,谭守林,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咋回事?你问你姑娘啊?我也想知道这是咋回事。”谭守林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劈了啪啦响,吓得谭叙往姐姐身后藏了又藏,爸爸好久没这么凶过了。 “笑笑,你说吧,咋回事。”王佩的神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唉!”谭笑叹了口气:“爸妈,这信是给我的,你们让我先看看信行吗?”,然后伸手从妈妈手中把信封抽走。 信封的口是敞开的,显然谭守林已经事先把信看了一遍。打开红白横格的信纸,一封流畅、美观的雕花小楷跃然纸上。 “谭笑你好,我是武汉《今古传奇》杂志社的编辑,我的名字叫吴……”。 信纸一共两张,一千多字,没有心情欣赏这个吴姓编辑的精美书法,谭笑以最快的速度浏览完,然后把信放在一旁,又拿起旁边的那本杂志快速地翻阅起来,等她终于把杂志放下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信里姓吴的编辑首先向谭笑道歉,因为他们的失误导致稿件积压了很长时间才被发现,又因为谭笑写的实在是太好了,而信上又没有留下快速联系她的电话号码,所以他们没有给谭笑付稿费就先一步把作品制成了印刷品。 为了表达他们的歉意,决定把本来应该2分钱一个字的稿费价格提高到三分钱一个字,而且不仅是前面的二十二万字,《雄关漫道》后面所有稿子也一律按照三分钱来算。 “看也看完了,是不是该跟我们说说到底是咋回事了吧?”谭守林盯着谭笑看信又盯着她翻越杂志,看着女儿动作间的熟练,他的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六七分,但他还是想听女儿亲自说出来,毕竟很多事情他还想不通。 “爸,信你也看了,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写了一部,给这个杂志社投了稿。现在他们把我的稿发表了,稿费也寄到邮局,赶明个你去邮局取钱吧。” “稿费?多少钱啊?这上面写了吗?”王佩一听说有钱可以拿,立刻伸手想把信拿过来瞧一瞧。 谭守林没理会王佩的话,看向谭笑:“钱的事情后面再说,你给我说你的是咋回事?我过年的时候才教你认字,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啊,你的就登上杂志了,还是专栏。小谭笑我跟你说,你今天必须把这事给我解释清楚,甭想蒙混过关。” “好,我说,可是我要是说了你们不信咋整?” “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不信呢?除非你的话本来就是编的。” “行,我先说,说完了你们再用你们的火眼金睛判断一下我说的是不是谎话。你们可得听好了啊。” 正文 第97章坦白 “那个……爸、妈,其实我很早就认字了。有多早……这个、我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一两年前、又好像是两三年前,具体时间我真的是没啥概念了。 但我那时候啊,真是不知道别人都是要学过识字以后才能认字的。我记得我当时还趴在被厨上指着电影画报问我妈那些人都叫啥名字。然后发现我妈说的跟我自己想的完全一样,就特别高兴。 再后来,我就发现咱家仓房里放了好老些书,我就没事找出来翻着看,然后越看越有意思,也越看越上瘾。 可是看书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从来没有学过识字,可是我竟然认识字,还能看书。 我当时吓坏了。以为自己有病呢,也害怕让旁的人知道我有病。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动过那些书,也开始装成不识字的样子。 至于写就更容易解释了,我识字,又看了很多书,尤其是天天听评书联播,我觉得我也能写出那里面播的那种故事,所以我就想着写写试试,然后就写了就投稿了,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对了,投稿的事情也是在收音机里面听到的,就是每天中午十二点评书节目结束之后那个广告里。” 早在谭守林把信摔在桌子上的时候谭笑就在想该怎么向家里人解释自己异于常人的行为,直接说重生是不行的,爸妈真的有可能把自己当成鬼上身或者狐仙附体。咬死了不说也不行,不仅要遭受皮肉之苦,以后再想写稿就难了。 以上两条都行不通,那只能编故事。但编故事也不能胡编,得讲究策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参杂在一起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说谎话,也让人更加信服。 谭笑刚才表面像是在认真读信,其实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该怎么跟爸妈解释。而她刚才她的话,除了她记不清什么时候认字,怎么就会认字以外,其她事情都是真的,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在一起,才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 话说完,谭笑觉得如果刚才自己没有那么淡定,装的更胆小怯弱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可能效果会更好一点,但她实在是装不出来。 “爸妈,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事情就是这样的,你们看着办吧。” “她爸,这、这是,这到底……”王佩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懵过,姑娘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懂了,可怎么组合在一起又觉得不明白呢。 天生就识字?还会写?还印到书上了?还有稿费可以拿?王佩真是觉得自己脑袋此时不够用了。 谭守林理解王佩的感受。 当队里的会计刘百顺问他长安七队的谭笑是谁,他说那是自己闺女之后,刘百顺把信和杂志交到他手里并且告知邮递员让谭笑父母去邮局领钱的时候,他的脑子就已经乱了。 而当他撕开信封看过信的内容再用一个小时把杂志上叫做《雄关漫道》的看完以后,脑子比王佩现在还要不好使。 那么长时间的铺垫,又一路走回来,到现在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谭笑,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能跟爸妈保证你没有撒谎吗?”谭守林语气依旧严肃,但至少已经从愤怒的情绪里脱离了。 “你看,我就说!让我说,说完了你们又不信。那你们说我是咋回事?我是黄鼠狼变得?还是狐狸精变得?老弟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臭味和骚味!”谭笑急了,把胳膊抬起来硬往谭叙的鼻子跟前凑。 “没有,我大姐身上啥味都没有。她不是黄鼠狼也不是狐狸精,她就是我大姐。我姐说了,她要挣钱给我买好吃的。”谭叙也急了,抱住姐姐的胳膊不松手,眼泪汪汪。虽然不明白爸妈和姐姐在说啥,可他知道不是啥好事,姐姐受委屈了。 王佩瞅瞅闺女又看看丈夫,肯定地说道:“她爸,我觉得笑笑没撒谎,你还记得不?前年夏天每次咱俩从地里回来,仓房地上撇的到处都是书,你因此还打过笑笑几回呢。 还有,我记得她说的追着我问电影画报里人名字的事儿,那时候咱俩不是还说了笑笑咋这么聪明呢,不管谁的名字,只要教她一遍她就能记住。现在想想,八成那时候孩子就已经识字了。”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呢?咱俩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过呀。你说要不要去问问老林大姨?”谭守林也信了,可就是因为相信,他的心里才更没有谱。事出反常必有妖,闺女这到底是因为啥呀。 “找啥林大姨找林大姨,笑笑不就是比别人聪明了点吗,咋就到了需要找人跳大神儿的地步了呢?我跟你说谭守林,你痛快给我把你那点想法给我收起来。 咱是没见过像笑笑这样的,可又不是没听过。以前我妈就说,我姥姥家住的那个屯子里有个小孩家里贼穷,可那孩子学习特别好,给地主放牛就在人家学堂前面站着听几回,最后就考了一个状元出来。 笑笑是咱俩闺女,她聪明咱俩应该高兴才对,真不知道你愁个啥劲。” “我这不是犯寻思吗,这孩子才多大呀,就能写,那那玩意儿是谁都能写的出来的吗?我费多长时间,才能弄出几千字的稿子,还不一定被采用,笑笑这一下子就是二十二万字,我不寻思都不行。”谭守林被媳妇教育了一顿,心里还真就踏实了一些。 “寻思啥寻思,别寻思了,你快点跟我说说,这稿费是多少钱?我看上面说三分钱一个字是吧?那二十二万字是多少钱?” 正文 第98章商讨 “一个字三分,十个字三毛,一百个字三块……”王佩掐着手指头开始算账,可还没算到最后,眼睛就瞪得老大,嘴巴也张的能放下一个鸡蛋:“六千六百块?谭守林,你快点算算,到底是多少?” “算啥算,错不了,就是六千六,不过还得上税呢,扣完了也就六千来块钱吧。” 谭守林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惆怅,六千块钱,是多大一笔数目啊,他内心的复杂程度根本就不是能用语言来形容的,别说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些钱,就是全屯子,最有钱的人家,估计也拿不出来这么些钱。 “笑笑,你是写了二十二万字吗?妈没算错吧?” “我是写了二十二万字,信上也说了是三分钱一个字,按我爸说的扣完税那就应该是六千块钱没有错。爸汇款单你瞅见没有?上面写着多少钱?”谭笑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心底瞬间松了一块,背也没有刚才那么直溜。 “没瞅见,邮递员没给刘会计,让我明天直接去邮局。” “没瞅见好、没瞅见好,这要是瞅见了可咋整?财不外漏,要是别人知道咱家一下子有这么老些钱可咋解释呢?门槛子还不得让人给踩平了。”王佩连连拍着胸脯,一个劲儿地后怕。 谭守林就没有她这么乐观了:“到时候别说门槛子了,都得招贼惦记。可刘百顺没瞅见有啥用啊,人家邮局的人知道,都是一个乡里住着,谁家有点啥事能瞒得住,这事还得好好想一想要咋办。” “天啊,那可咋整?这没钱也是愁有钱也是愁,过日子咋就没有个容易的时候呢!” “妈,不能去别的地方领钱吗?比如说县城啥的,那里的人肯定不认识我爸。”谭笑忍不住问道。 要说自己投稿之前真的是什么都考虑到了,觉得万事俱备,只等拿钱。可却完全忘记了现在是九十年代初期,自己家又是鸟不拉屎的农村,她还是一个刚七岁的小孩子。 没有身份证当然也没有银行卡,稿费要寄到邮局,大人去领。想想当初自己那么费劲地遮掩写稿,麻烦不说还耽误时间。谭笑是无奈又无语。 王佩愁眉不展,埋怨谭笑:“那咋行呢?你留的是咱家的地址,人家当然把钱寄到咱乡上的邮局,这钱还能长腿跑到别的地方去?再说了,寄到旁的地方人家也不认识你爸呀,要是谁都说自己是谭守林,钱就取走了,那还不乱套了? 你说你个孩子,写就写呗,咋也不跟爸妈商量一下呢,要是提前跟家里说了,是不是还能想想办法。”孩子就是孩子,会写也还是做啥事欠考虑。 “有啥办法好想的?跟咱俩说了也没招,还能寄到别人家是咋的?再说笑笑才多大,她能想到这些才怪了!”谭守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领就领吧,明天一早我就带着笑笑去把钱取了,可咱得商量一下,这钱领回来放哪呀?” “放哪也不能放家里,要是被人惦记上一窝端了,咱啥着都没有。” 王佩的话说完,屋子里陷入了沉静。谭笑很想跟她妈说把钱存到银行可是不敢说、而且她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难道这个时候农村人还没有身份证吗?为啥妈说寄到别的地方不行?谭叙懵懂中知道自己越安静越好,而王佩和谭守林则陷入了沉思。 时间仿佛过了好久,王佩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要不把钱取了存到信用社吧?家里就留个百八十块的,等到用的时候再现取。” 谭笑松了一口气,幸亏老妈没说要藏到仓库哪里角落里。 谭守林摇了摇头:“六千块,整个长荣乡谁家能有这么老些钱?信用社的人跟她大伯关系好,咱明天存进去,不出一星期,整个屯子就都知道了。” “咱不存乡里的,咱去县城,县城的人谁知道你大哥是谁呀?而且县里有钱的人家多,咱这钱虽然多,但也不至于太打眼。” “也只能这么着,要不然还真没有啥好办法。” “那我明天带孩子去取钱去?” “必须明天取吗?往后拖拖不行吗?今天才周四,要不就下周二去,赶集的日子,去了也不打眼。” “能行,以前我的稿费不也是啥时候有时间啥时候去取嘛!我跟邮局的人熟悉,没事。” “你那十块八块的跟这是一回事儿吗?” “……” 夫妻俩盘腿坐在饭桌子前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六千块钱的安置问题,谭笑姐弟俩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一遍又一遍,却谁也不敢言语。 直到谭守林和王佩定下了下周二去乡上取钱,然后周三早上坐汽车去县城的计划,俩孩子才被当爹妈的想起来,说的还不是吃饭的事。 “笑笑、小叙,有件事你们得记住了,今天这事除了咱家人出了这个屋子打死也不能说!要是真的有人知道了问起来也说这是你爸写的。至于多少钱咬紧牙关也得说不知道明白不?” “嗯!”谭叙连忙点头,本来就不知道啥跟啥,哪来的保密不保密。 谭笑抓了抓头皮,磕磕巴巴地说:“爸、那个、那个我、我的信是让李娟她三姑帮着寄的,信封上写的是我自己的名字。” “……” “不过我说这是你写的!”看爸妈眼神像刀子一样往自己身上投,谭笑赶紧补充到。 王佩气的手指头指着谭笑的脑门:“你说说你这孩子!我该说你啥好呢?你不让你爸妈帮你邮信,你让人家外人帮你。信封上还写你的名字,你脑子是豆腐做的吗?” “行了,写就写了吧,要是以后有人问起,我就说我用的是笑笑的名字投的稿,反正这事也是允许的,不过下一次你再投稿得写爸的名字。” “能行吗?”王佩对丈夫的话有点怀疑,但她不懂这些,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 “能行!这事就这样吧,赶紧吃饭,肚子都饿扁了。”谭守林一锤定音,稿费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饭菜上桌,谭叙连着吃了两大碗苞米茬粥,显然是饿极了。 正文 第99章难以入睡 正所谓手里有钱,心里不慌,虽然晚饭之前谭笑饱经忧患,可这顿饭她却吃的格外舒心。不仅如此,连睡梦都无比香甜。重生这么长时间,从内到外,还是第一次这么踏实呢。 闭了灯,俩孩子都睡了,谭守林和王佩却怎么也睡不着,俩人大眼小眼盯着屋顶发呆,谁都没有从谭笑六千块钱稿费带来的震撼中脱离出来。 “谭守林,这是真的吧?” “嗯呐,真的。” “这事咋就跟做梦似的呢!” “天天愁没有钱,愁的我头发一掉一大把,就想着怎么才能把俩孩子给养大,想着家里这条件吃口好吃的都不能够,到时候咋供俩孩子上学,我嫁到你们家快九年了,真是没有一天不愁的时候。 生完小叙的时候,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我天天看着俩孩子哭,我四婶儿就劝我说,日子都是这么熬过去的,一天天熬一天天熬,等把孩子熬大了能干活了就好了。 我那时候就想,俩孩子大的都不会走呢,啥时候能把他们熬大呀,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谁成想这才几年,笑笑就能挣钱了,还一下子挣这么老些钱。”王佩说到后面声音里已经有了轻微的呜咽,显然往事太不堪回首,触动了她眼里的泪腺。 “唉,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那时候崔二哥跟我说你精神都不大好,让我对你好点,说是怕严重了会疯,还不都是没有钱逼得嘛。 笑笑这事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孩子咋就能写出那么多字的呢,你是没看她写的,那水平我都不行,根本就不像一个孩子写的。” “啥像不像的,这叫有本事!我爹当年就说过,有本事的人干的事不是咱们这些普通人能想得到的。咱笑笑就是个有本事的人,又聪明又懂事,我这个当妈的脸上都觉得有光。”王佩怕谭守林又提起找老林大姨跳大神的事,也顾不得忧伤不忧伤,赶紧给谭守林打镇定剂。 谭守林倒是没有多想,继续说:“聪明是真聪明,可这太聪明了也不好,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慧极必伤,我怕笑笑以后命不好。” “可不是咋的,我妈就常说,人的脑袋瓜都是一样的,如果用脑过度,就容易短命。那你说可咋整啊?要不然别让笑笑写了,为了钱也不能连命都不要了啊!” “不写咋成,她那是连载,刚出一期就不写了,这是不负责任。” “你不是说书上就登了两万多字吗?笑笑写了二十万给他们寄过去,他们能登十次呢。” “那也不行,这是信誉问题。”谭守林毫不犹豫地否定了王佩的提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咋整啊?”王佩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了两度。 “要不我看这样吧,这回不是有钱了吗,多给俩孩子买点好吃的。把他俩的营养给补上去,你看笑笑和小叙瘦的,干巴细粮儿的。 他们俩不是爱吃肉吗,多买些大米白面和肉,家里的鸡蛋以后也不卖了,都留给孩子吃。吃的好了,营养自然就跟上了,等笑笑把这本书写完就不让她写了。” “可这样也太惹人注意了,时间长了谁都知道咱家有钱。”王佩忧心忡忡。 “知道就知道呗,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得露馅。咱尽量小心一点,把日子脱得长一些,更要紧的是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是笑笑写的。” “嗯呐,那就这样。家里还有些钱,下周二赶集,我就去买点肉和鸡蛋回来。小叙要是知道了,说不上得乐成啥样呢!这孩子馋,一见到好吃的眼睛都直了。” …… 好不容易熬过四天,周二一大早,谭守林夫妻俩就领着俩孩子出门赶集去了。 过完正月十五,县里的文件下达,说是每个乡镇每周可以在固定一天召开市集,谁家要是有东西想买,都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长荣乡的集市日子定在每周二。 刚开始的时候没啥人过去卖东西,过去的人也没有几个买东西的,一来因为刚过完年,家里还不怎么缺,二来大家开始的时候还摸不准政策到底是咋回事,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又不让干了。 纠结观望一段时间,慢慢的,卖东西的商户越来越多,商品的种类也愈加齐全。前后屯子的人也渐渐认可了每周二是要赶集的日子。 阳春三月,在南方本该是草长莺飞、花香醉人的季节,可在谭笑家乡这里,雪才刚刚开始融化,硬硬的雪珂子一踩一股水,从长安屯到长荣乡一共五里路,人进到乡镇的时候,一家人的棉鞋表面已经湿乎乎的了。好在棉鞋够厚,雪水没有浸到棉花里面,袜子和脚还是干爽的。 集市的地点在长荣中学后面,那里原来是一块空地,秋天的时候有人把自家的粮食放在上面晾晒,其他三个季节任杂草疯长,是鸡鸭鹅的乐园。 长安屯在长荣乡的东边,而长荣中学在长荣乡的最西面,要想到达那里,就要穿过整个乡镇。陆陆续续的人从东南、东北、正南方涌来,有跟谭守林熟识的,打了声招呼站在一起聊了几句。 眼见离邮局越来越近,王佩的心紧张的砰砰直跳、手心也有些冒汗,那些跟谭守林说话聊天的人就变得更加的碍眼了。 “老班长,你和嫂子先去市场吧,我去邮局一趟,咱们待会儿再唠。”谭守林表面平静,实际也是紧张的不行。 “去邮局?又领稿费啊?守林啊,咱们班那么些人也就你有本事。行,你去吧,我和你嫂子先走了,有机会去整体,到我家坐坐。” 正文 第100章取钱 目送熟人走远,再仔细瞅瞅周围没有认识的人,一家四口小跑似的撩开了邮局厚重的绿色门帘子。 环视室内,半人高的柜台,上面透明的玻璃窗,一左一右两个窗口,左边邮寄东西,右边汇款,王佩拍了拍胸口,真好!除了柜员,一个顾客也没有。 “张二哥,我带我家孩子来领稿费。”谭守林把谭笑从地上抱起来,举到汇款窗口,又把自己的大红色印章塞到柜台里面,弯下腰对里面的中年男人说。 “谭守林啊?你家孩子叫啥?” “谭笑,昨天上周刘会计给我捎的信儿,我这不一直没时间过来,今天趁着赶集的时候带她过来了。” 被谭守林叫做张二哥身穿墨绿色工作服的男人并没有看谭笑,一边接过谭守林的大红印章一边不解地问道:“守林你咋还用你家孩子名字呢?幸亏咱们这长荣乡就你一个经常写稿的人,要不然我上哪儿知道谭笑是谁?” “哎,张二哥,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的,这次的稿我写了几年了,一次性投了,所以这钱才多了点,我怕直接写我让人知道不好,所以才写了我笑笑名字,早知道麻烦就不这么写了。” 汇款单上有汇款单位、款项因由和具体数目,自己就是不说,邮局的人也是一目了然。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实实在在的。 “也是啊,这么老些钱,守林,你说你写稿也有几年了,这次咋这么多呢,比你以前得的所有钱都要多吧?六千块钱,能办多大的事,咱们整个乡估计也没几个有这么老些钱的。” 张职员的语气里有着对谭守林的羡慕,但没有丝毫的嫉妒,由此可见这人是个心思正直的人,谭笑心中由衷地为他竖起大拇指。 十元一张,一百张一捆,整整六捆人民币摆在柜台上,在谭守林用自己的印章在汇款单附件上盖上自己的名字,六千块钱人民币就被张职员推到了窗口。 王佩利索地上前,打开早准备好的布兜子几秒钟就把钱装了进去,然后兜子口紧系,紧张的直咽口水。 “张二哥,你是不是今天都在这坐班啊?一会儿中午有事不?” “啊?对,今天都是我的班,一整天都是我自己在,中午也不休息。这不是赶集的人多吗,业务量也大,离不开人。” “那行,我先去市场,待会儿再来找你。”谭守林脸色有些红,不知道是紧张所致还是因为太兴奋了。 “去市场?去啥市场啊?我跟你说,你们带着这么老些钱可不安全,万一被人盯上就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这地方,能早点回去就早点回去吧,趁着现在人还少。” “我知道了张二哥。你先上班吧,我一会儿就过来找你。” 说完话,谭守林抱起儿子转身就往门外走。出了邮局的大门,站在院子里,夫妻俩同时呼了一口气。 顾不得说话,王佩放风,谭守林解开自己的军大衣,又解开棉袄,把六摞人民币放进了线衣上缝着的布兜子里。 谭笑在一旁直咧嘴,见过在衣服上缝口袋的,没见过缝这么大口袋的,这哪是口袋,简直就是一个包啊。 钱放好,又把衣服都穿好,看着空空如也的布兜子,夫妻俩额头竟然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取个钱,咋跟做贼似的呢?谭笑真是不知道该说啥好了。把钱缝在线衣上,一层棉袄一层大衣,除非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否则想把钱丢了还真是不容易。 “你身上还有钱吗?咱们去市场买点东西,待会儿回来的时候给张二哥送去。” “有,家里的钱都让我带来了。买烟还是买酒?是不是得去供销社?”夫妻俩意见一致,买点东西送点礼,让邮局的人替他们保密,至少不要明后天就知道他们家有钱的事情。 “不去供销社,那里的人跟大哥、老三都认识,咱们去市场,看看有啥买的。” 都是十元一张的纸币,六百张可不是个小数目,虽然谭守林衣服宽大,可胸前还是影影绰绰地能发现隆起,王佩于是让谭守林把谭叙抱在怀里,既能挡住别人的视线,同时更是多了一层保障。 被妈妈拉着走在爸爸身后的谭笑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原因,总觉得她爸脚步有点飘,一会儿大步一会儿小步,好像喝了酒一样。 现在的市场虽然远不及几年之后商品丰富,但热闹还是挺热闹的。 进了市场,谭叙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那些个炸大果子的大铁锅里面黄油翻滚,油条、麻花、红彤彤软乎乎,香气逼人。 卖鸡蛋的、卖水果糖的、卖肉的……谭叙趴在他爸的肩膀上,眼巴巴地瞅瞅这瞅瞅那,口水流了老长。 “妈,我想吃麻花和大果子。” 谭笑也馋了,多少年没吃过集市上炸的麻花油条了,那种味道,后来每每想起都会勾的口水连连,离开家乡以后,这东西已经不算是稀罕玩意,可无论在哪里,却从来没有再吃过家乡的味道。 “行!” 王佩拉着谭笑挤到炸大果子的铁锅前,对扎着围裙正在用筷子在锅里搅动的摊主问道:“老板,这大果子咋卖呀?” “大果子两毛麻花五毛,大姐来点不?我这油和面都是好的,你看看这麻花,里面可宣实了,一个孩子一顿吃一个都撑得慌。这大果子炸的苏,一咬嘴里都冒油。” “五毛钱?可不便宜呀?咋卖的这么贵呢?”王佩眼睛盯着麻花说道。 正文 第101章逛市场 “大姐,真不贵了!我这用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自己家都不舍得吃呢。你看看这面和油,都是我从县里粮店里买回来的,都是最贵的。” 炸麻花的老板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人收拾的挺干净,看着也面善,一边跟王佩说话一边用筷子在麻花和大果子上撮,好让人看看他家的东西物有所值。 王佩没搭他的话茬,站在铁锅旁有些犹豫,谭笑见状使劲拉扯王佩的衣角:“妈,你快点买呀,我饿了,买完咱还得回家呢!” “啊?哦,好,这就买!” 王佩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可不是那个穷的二分钱的盐都要省着用的时候了,笑笑能挣钱,还一次性挣这么多,吃点大果子算啥事,再说了,时间可不能多耽误了,买完赶紧回家,要不然这心里不踏实啊。 “老板,给我来十根大果子,十根麻花,五根装一个袋子里。” “多少?各十根?”小老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还觉得贵呢,一张嘴就是二十根,他不得不确认一下。不仅是小老板,周围的顾客也都伸直了耳朵。 “对,我要送人,你给我挑好的、大的,麻花要软乎,老人牙口不好,太硬了咬不动。” 王佩面不改色的撒谎,脸绷绷着没有表情,可心里实际上情绪复杂。以前在娘家的时候花钱不在乎,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自从嫁给谭守林,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八瓣花,这些个吃的别说买了就是问都不敢问,知道自己买不起,更怕别人也知道自己买不起。 可今天,张口就是二十根,王佩觉得出嫁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扬眉吐气。 “好嘞!”老板答应一声,麻利地撑开一个塑料袋,一根根麻花和大果子被从油锅里夹出来,金黄的色泽上面还油光点点。 五根装一个袋子里,四个白色塑料袋,被王佩装到布兜子里面,然后把七块钱送到小老板的手中,眼睛都没眨一下,谭守林抱着儿子站在后面看的那叫一个心疼啊。 “大姐,这是你家孩子吧?你买的多,我送您一根麻花一根大果子,要是觉得好吃,以后多过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我每周二都在这摆摊。” 小老板开业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手笔的主顾呢,把额外赠送的放到一个袋子递给谭笑,脸上都笑成了花。 “谢谢叔叔!”谭笑用自己能做出来最甜美的笑容对小老板报以回应。 “不谢不谢,这孩子,这眼睛长得可真好看,水琉琉一样,真招人稀罕!”不知道是发自内心还是心情好,小老板把谭笑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妈,妈,我要吃麻花!” 谭叙见姐姐手中提着白色袋子里有吃的,就想从爸爸怀中下来,立马被王佩给制止了:“地上人多,让你爸抱着你。”然后把麻花一分为二,塞给谭叙一半。剩下的一半给了谭笑。 顾不得别的,两个孩子立马大咬了一口,要不是场合不对,谭笑真想大喊一声,这也太好吃了。又甜又软又香,与她记忆中的味道完全重合。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是知道的,现在还没有地沟油这一说,也没有各种酵母发酵粉,麻花的面是用碱放在炕上发起来的,有一股子酸酸的味道,可也正是这种味道,是后来那些速成品无法可比的。 “妈,真好吃,你也吃一口!”谭笑踮起脚,把麻花举高,往王佩的嘴边送。 “妈不吃,你自己吃吧。” “吃嘛吃嘛,可好吃了,真的!”谭笑直跺脚。 “好、好!妈吃。”王佩弯下腰,张大口咬了一段下来,慢慢咀嚼,心里也由衷的赞叹,真的太好吃了。 从东逛到西,夫妻俩也没找到卖烟酒的摊位,倒是被摊位上花花绿绿的商品吸引住了眼球。幸亏大人的定力强,要是换成俩小孩,估计多少钱也得花光了。 不过遇到自己心仪的商品,王佩也会上前问一问,有的时候还会伸手翻翻捡捡,理直气壮又自信心满满,一点也不抠抠搜搜。果然是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啊! 一身钱傍身的谭守林抱着小儿子跟在妻子身后,偶尔遇到熟悉的人,大声打着招呼,嗓门高亢嘹亮,气势很足。 谭笑觉得自己家从来没有这么和谐的时候,一家人逛市场的场景很是温馨又美好。 逛到最后,王佩买了一些大面包和几斤猪肉,也让人分成两个袋子装好,连着之前的大果子和麻花,让谭守林提着送到了邮局。 见谭守林出邮局出来,王佩连忙询问:“咋样,张二哥咋说?”自己家送的这份礼可是不轻,逢年过节谁家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放心吧,张二哥说了,这是他们的职业要求,他会替咱们保密的,让咱们把心放肚子里。再说了,咱这是自己挣得,不偷不抢,就是别人知道了也没啥。” “哦,那行吧。”行不行也就只能这样,但愿自己这钱没白花。 “走,咱回家吧。老儿子,今天高兴不?” 谭守林重新把小儿子抱在怀中,领着妻女大步奔家的方向走去。脚步坚定,步履稳健,已然已经从之前恍惚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高兴,爸以后还能带我来市场吗?市场可真好,啥吃的都有,要是天天都能逛市场就好了!” “行,以后还带我老儿子来逛市场,买好吃的。”谭守林咧开大嘴嘿嘿乐,眼中是宠溺的目光。 “天天逛市场?那还干不干别的了?再说了,天天出来花钱买东西,多少钱还不得花光了呀!”王佩白了一样丈夫,有点钱就嘚瑟,真没出息,却忘记了自己刚才一口气花了七块钱的壮举。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不少自己屯子里的人,虽然不知道王佩买了啥,可俩孩子嘴角油汪汪、大人肩上的兜子鼓囊囊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好在没有人主动问起。 正文 第102章借孩子力 周二在乡里邮局取完钱,周三早上,谭守林和王佩天还黝黑的时候就起床,踏着月光走出家门,直奔两里地以外的北大道,那里每天早上六点,会有一趟去往县城的大客车经过,俩人是去存钱的。 谭笑昨晚上央求了好久让爸妈把自己也带上,可夫妻俩死活不同意,最后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谭守林给她买十张带有小动物的邮票。 谭笑没像很多重生里写的那样让爸妈帮自己买猴票,1980年的猴票,早在84年就已经开始涨价,在86年的时候就已经涨到30元一枚了,现在是1992年,再去找猴票,只能撞撞运气。 “姐,你要买邮票干啥?”谭叙趴在被窝里一块一块掰着麻花往嘴里塞 昨天的麻花和大果子还有很多,王佩早上走的时候叮嘱俩孩子饿了就吃这个,虽然有点凉,但孩子们压根就不在意这一点。 “攒着啊!我想集邮。”谭笑嘟着嘴,闷闷不乐。为啥就不能带自己去呢,不去县城,怎么才能知道要做什么生意好呢? “哦!”谭叙不太明白集邮是啥意思,但他恍惚觉得应该是跟自己喜欢攒东西的习惯一样,吃了一口,小家伙又问道:“那是不是县里的邮票比咱乡上的邮局好,昨天我看邮局也有很多邮票呢!” “……” 谭笑被谭叙的话问得愣住了,待她反应过来,愈发的烦躁,自己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昨天刚从邮局回来,昨天要是把邮票买了,今天是不是就能争取跟着进城? 长荣乡每天只有一趟通往县城的客车,早上五点多出发,九点多到客运站,下午两点半往回返。 谭笑上辈子到县城上高中,没少坐那辆大巴车,也受够了里面呛人的各种味道,现在想一想,还有一种晕车想吐的感觉。 谭守林和王佩晚上到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天虽然没有完全变黑却也阴森森的视野模糊。 俩人一身寒气进院,本以为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满院子饿的吱哇乱叫的鸡鸭鹅,没想到推开院门,只有阿黄和大青两条狗跟在身后摇头晃脑,安静极了。 透过窗户,米黄色的光亮从里面传来,恍惚能瞅见两个小儿女晃动的身影,王佩推门而入,听到咣当声,谭叙喊了一声“爸妈!”。 “爸妈。你们回来啦?”谭叙跪坐在炕沿翘首期盼,小身板崩的直直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辉。谭笑坐在炕头,笑呵呵地望着门口,眼睛里同样熠熠生辉。 闺女儿子都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被俩孩子这么一瞧,折腾一天饥寒交迫的疲惫,瞬间就少了一半。 谭守林把手中提着的袋子放到炕上,伸手在儿子的脸上摸了一把,冰的谭叙治咧嘴,膝盖一个劲的往炕里退。 “你俩吃晚饭了没有?” “妈,我们吃了,就着水吃的,一点也不凉。” “妈你们买啥了?”谭叙眼睛直往布兜子上扫,小孩子儿的关注点就是跟大人不一样。 “王佩,你在屋跟俩孩子歇歇,我去把牲畜喂了,早上拌的食肯定早就吃完了。”谭守林脱掉大衣,换上在家干活时穿的棉衣,就要往外走,却被谭笑叫住了:“爸,你别去了,鸡鸭鹅早就喂完了。” “喂完了?谁喂得?……你?”谭守林一脸的不可置信。 “还有我,我和我姐一起喂得!”谭叙小胳膊高高扬起,一副求表扬的小模样,逗人又可爱。 可他的举动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获得自己预想的称赞,倒是惊得王佩把他上上下下都给翻看了一个遍:“快让妈看看,烫到没有?大鹅有没有把你给叨了?” “妈,你干啥呢,我好着呢!”谭叙表示抗议。 把俩孩子全身上下都检查完,王佩的心才终于算是放下:“你说说你俩,胆子咋这么大呢,那牲口饿极了看到人就往身上扑,你们俩小孩,一个弄不好就容易被鸡爪子抓了,万一伤到哪儿可怎么整?还有那热水,你俩点火万一烫着咋整,以后大人在家,可不敢再这么干了。” 谭守林倒是没有王佩这么紧张,还一脸恍然地说道:“我说我刚才进院的时候咋这么消停呢,原来是我闺女儿子把活干了呀,我真是养了一对儿好孩子,这么小爸妈就能借上力。” “借啥力借力,你心咋这么大呢?才多大点孩子啊,又是火又是水的,万一有点啥事可咋整,怪不得人家都说这当爹的不行呢!”王佩气的白了谭守林一眼。 谭守林把存折放在手里拍了拍:“啥不行不行的,我可是他们亲爸,还能害孩子咋的。再说了,我说的话哪儿不对了,咱们可不就是借上孩子的力了吗!” “你说的也是,笑笑这么小就能帮咱们这么大的忙,咱这爸妈当的值当,可县城,也找不出来比咱家笑笑还懂事又有能耐的孩子。” “钱是笑笑挣得,要不给笑笑点钱吧?”谭守林试探地看向王佩。 “啊?给她?她才多大点孩子,拿钱干啥?还不都得造化了,咱是她爸妈,钱不就得咱俩拿着,哪有给小孩子的……”王佩话没说完,猛然顿住,看看一脸平静的女儿又瞅瞅正在给她眼色的丈夫,转了话头:“笑笑你有啥想买的不?妈下次赶集的时候帮你买了?” 谭笑知道,在妈心里,自己挣的钱跟爸爸挣的钱是一样的,都自然而然归属这个家庭,应该归她管,而她们除非有正当需求其他时候是没有支配权的,这一点她早就有心里准备。 上辈子,爸爸常年身上只有十几块钱。现在能问她需不需要买啥,已经出乎自己的意料了,但是她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正文 第103章五十块钱 “妈,给我一百块钱吧。我想以后多去几趟邮局,我想集邮呢。” 果然不出谭笑的预料,王佩眉毛当时就竖起来了:“一百?咋要这老些钱?你个小孩子拿丢了咋整?再说了,你买那老些邮票有啥用,又不能当吃又不能当穿的,纯属浪费钱……要不,以后妈多带你去乡里,到邮局有你喜欢的邮票咱就买行不?” “王佩,多少给孩子点吧,这钱不管咋说,也是人家笑笑自己挣得,我写稿子的时候你不是也看见了嘛,手也累脑子也累,二十万字,那得是多大一摞稿纸,孩子挣的钱她愿意咋花都是应该的。” 听谭守林这么一说,王佩面色稍有缓和,但还是有些舍不得,考虑再三,决定给谭笑五十块钱:“笑笑妈跟你说啊,这五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你别觉得你挣了六千就不把这五十当钱了,五十块钱都够咱家过一个年了,以前咱家一年到头都凑不够五十呢。你可得把钱给放好了,不能让旁人知道你有这些钱,免得让人给你偷去、忽悠去……” 自己说要一百,但心里也知道妈能给几十就不错了,谭笑一边听她妈絮絮叨叨,一边把其中一张10元钱推了回去:“妈,这张十块的你帮我换成零钱吧,一块的、五块的、两块的,五毛、一毛,有啥样的就给我啥样的。” “换了?行。” 王佩以为谭笑换零钱是为了方便使用,所以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打开包钱的布包,把里面的零钱一张张递给谭笑,酱褐色的一角钱、绿色的两角钱、紫色的五角钱、淡粉色的一元钱……每一种都挑最新的递给谭笑,林林总总凑够了10块钱,临了还在不停地叮嘱谭笑一定要把钱收好。 “妈,你们到底给我买啥了?” 望着姐姐把五十块钱揣进自己的衣兜,坐在一旁看了好半天热闹的谭叙心里羡慕的不行,他不知道五十块钱具体的价值是多少,但他知道这些钱肯定能买好些个东西。 “哎呦,把我老儿子给忘了,来妈也给我儿子一块钱,留着过年的时候自己买划炮。妈这次也给你买吃的了,在兜子里呢,你去瞧瞧!” “谢谢妈!”谭叙接过钱学姐姐的样子揣进衣兜,然后迫不及待解开布兜子,准备一饱口福。 “妈,这是啥糖啊?咋还是这样的呢?还有这个,这个我见谭何吃过,可酥了,都掉渣。” 谭叙从兜子里掏出来一袋子糖果,里面装着散发着诱人清香的橘子糖,还有两个用纸包着的大虾糖和高粱糖。都是曾经谭何吃过,谭叙吃不起的。 “那个是高粱糖,软糖,可好吃了。都是给你俩买的。” “高粱糖?是高粱味的吗?那能好吃吗?” “好吃,又软又甜,你要是不喜欢吃就都留给我吧。”说话间谭笑已经剥了一块放在嘴里嚼起来,弹力又劲道,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那、那你不能吃这些儿!” “好,我不吃,我就要这个。” 立春过后,天气日渐转暖,冰雪消融,地里的活计也开始要捡起来了。 排在第一位的农活就是捡玉米栅子。 说是捡,其实首先要用镐头把每个玉米栅子埋在泥土里的部分砍断,然后人站在两条垄中间的垄沟,弯下腰,左右手同时握住一根手掌长的栅子用力拔起,连泥带土把栅子从地里拔出来。 接着把两个栅子用力向一起碰撞,磕掉大部分泥土之后丢在身后的垄沟里。最后晾上几天,再用钉耙子把剩下的泥土彻底打干净,搂成一堆一堆的,最后用车运回来。 捡玉米栅子是个累活,不仅因为干这个活的时候一直要弯腰,还因为闲了一整个冬天的人们突然间干体力活,身体会吃不消。 手里有了谭笑的这笔钱,王佩今年是干劲十足,前几天大队部包地的时候,她一口气承包了二十亩自留地,虽然地钱可以留到秋收的时候再给,可也着实让屯子里人吃了一惊。 家里四口人原先就有十六亩地,现在又承包了二十亩,没有牲畜和拖拉机,只靠两人四肢胳膊四条腿种三十六亩地,着实不轻省。 不同于后来免了农业税,又给种地的农户直补的二十一世纪,这时候种地其实挣不了啥钱,一年到头收的粮食除了交农业税和公粮,剩下的全卖了买大米白面都不够吃到过年的。 这还是老天爷给面子风调雨顺年头好的时候,遇上一次自然灾害,不说颗粒却也连公粮都交不起,被人在身后追债,全家人过年都不敢在家里过。 因为熟知现在种地的大环境,谭笑很想劝阻爸妈不要种这么些地了,挨苦受累不说还挣不了什么钱,有那时候想想做点小生意。可看到爸爸妈妈早出晚归干劲儿十足的样子,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在农村作为农民,到啥时候种地都是正业,也是能获得别人认可的方式。自己说服不了爸妈,还不如换一种方式帮他们。 照写,有稿费依仗,就是种地赔了也没啥。家里的活也要捡起来,喂鸡喂鸭清扫庭院外加一个烧炕做饭。 苦春苦春,每一年的春天都是农民最苦最难熬的日子。地里的农活开始了,吃的却跟不上。去年秋天存储的蔬菜所剩不多,地里青黄不接,主食上没有了年里的细粮,一律换成高粱米、大碴子、玉米面。 早饭是大饼子、酸菜土豆条,吃完饭,王佩把碗筷捡下去丢在锅里,头上包上纱巾就带着农具跟谭守林出门了,临走时叮嘱俩孩子喂鸡喂鸭的时候小心着点,看好家,等爸妈下午回来。 自从上次趁谭守林和王佩去县里存钱的时候谭笑和谭叙把鸡鸭鹅喂了,现在俩大人已经放心把这个活交给俩孩子了,只不过还是要叮嘱很多次。 正文 第104章做饭 送走爸妈,谭笑把鞋带系好,然后搬来一个小板凳,放在灶台旁边,自己踩着凳子把手伸到锅里,仔细地刷起碗来,谭叙站在她的身后,小胳膊抱着姐姐的一双腿,怕她折进锅里出不来。 把碗筷刷干净,俩人又去仓房里把鸡鸭鹅要吃的草籽、碎玉米芯舀上几大瓢,添上几把玉米糠,用刷碗剩下的水把几种东西搅拌均匀,然后一起提着水桶,倒在院中间的鸡食盆里,最后跑到鸡圈打开圈门。 看着花衣服的鸡、摇头摆尾的鸭子、雪白羽毛的大鹅从里面飞奔而出,争着抢着吃东西,等动物们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再把温水倒在盆子里,留着它们一整天饮用。 喂完鸡鸭鹅,接下来就是打扫卫生,小扫把炕上炕下扫干净,小抹布柜子四周擦得锃光瓦亮,然后就得拿着大扫把扫院子了。 平时爸爸用来扫院子的竹枝子绑的扫把太大了,谭笑的小身板根本就挪不动,她就拿出扫屋地用的小扫把一寸一寸地清扫庭院,从院里到院外,连甬路上都被她打扫的一根麦秆都没有。 期间,谭叙拉着一个大箩筐,从柴火栏子里捡晚上烧火用的柴火,等姐姐扫完,姐弟俩一起把箩筐抬到厨房。 做完这些活,也就快中午了,谭叙可以去找小朋友玩,而谭笑则要留在家里继续写稿子。下午三点多,谭叙从外面回来,俩人合计一起做晚饭。 “姐,咱俩能做好吗?妈回来会不会骂我们?”从来没做过饭,谭叙心里没底。 “咋就不能呢?以前咱俩也没喂过鸡,现在还不是喂得挺好。爸妈干了一天的活,累都要累死了,我们俩在家要是能提前把饭做好,他们进屋就吃现成的,该多高兴啊。” “那咋做呀?我也不会啊!” “我上次教过你烧火,还记得不?你烧火,我做饭。” “那、那你得先帮我把火点着才行。” “好,我点火,你烧火,你可得小心点,别把火给我烧灭了!” “知道了!” 晚饭很简单,主食是豆包,菜是白菜炖土豆。 一颗白菜掰下叶子,洗干净之后用手撕成小薄片。几个土豆,用土豆挠子去皮之后放在案板上用小刀切成滚刀块。 从装油的坛子里舀上一块奶白色的荤油,放在锅底等着化开,然后把葱段丢进里面,待葱香飘出来,谭笑把土豆白菜一股脑丢进大铁锅,然后用木柄的长勺子在里面翻炒,最后撒上盐添上水,一个大帘子放在锅上,把因天气变热表皮已经开裂的豆包挨个摆在帘子上,最后合上锅盖,大火烧开。 合上锅盖,谭笑累的蹲在地上直吭哧,想着挺容易、做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不是饭菜难做,而是锅台高、锅盖大、大菜刀大菜板外加一个大铁锅,自己这个小身板在遇上这些个大玩意儿的时候,就成了硬伤。 “姐,好了吗?”谭叙坐在小板凳上烧火烧的可认真了,说话的时候脸还埋在灶坑口,生怕火灭了。 “你把锅烧开就好了,等爸妈回来就能吃饭了,是不是挺容易的?” “我烧着呢,火可旺了,烤的我脸都烫。” “你离灶坑那么近干啥,想吃烤肉啊?离远点!” 做好饭,让饿了的弟弟吃了一块糖,谭笑又去喂鸡喂鸭,等五点天快黑了谭守林和王佩一身尘土地从地里回来,谭笑已经把家里所有的活都干完了。 一进院子,王佩就闻到了白菜的味道,她连忙往屋里跑:“笑笑、小叙!” “妈,你们回来啦?累了吧,快点洗手洗脸,咱们可以吃饭了。”谭笑手中握着钢笔,从里面伸出一个头。 谭叙虽然没有姐姐嘴巴快,但他却小跑着凑到王佩身前,拉着王佩的衣角指着灶台上还在冒热气的锅盖一脸得意地说:“妈,你看,我和我姐做饭了,可香了。” “笑笑,这是你做的?” 谭叙不等谭笑说什么,先一步接过话:“我和我姐一起做的,我姐做饭我烧火,妈你看我的脸,都被熏黑了!” 王佩站在厨房中间的地上,眼瞧着冒着蒸腾热气的锅盖和柴火堆里那满满登登的柴火,一时间竟有些想流泪的感觉。 这时候,谭守林从外面推门而入:“笑笑,你把院子扫了呀?扫的真干净,比你爸我扫的都干净儿!” “岂止是扫了院子,这俩孩子把饭都做好了,你看看!”王佩眼眶里的眼泪转了两圈,最终是憋了回去,可心里却情绪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做饭?做的啥饭?你俩做的?”谭守林惊得长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待微愣几秒之后,又一副了然的神情,笑笑连都能写,还有啥做不了的。 “我大闺女大儿子厉害,都会做饭了。既然做好饭了,咱们就吃饭吧,这一天可把我给累坏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这么小就又是刀又是油锅的,万一烫着割到哪儿怎么办?你心咋那么大呢?” “我心咋大了?我有福,摊上这么俩个懂事又能干的闺女儿子,我高兴不行啊?别杵着着了,饭既然都已经做好了就往上端吧,我去洗洗手和脸,这风也太大了,我嘴里都是土味儿。” 谭守林这种态度,王佩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也一并到水盆处用热水洗手洗脸。一盆水,谭守林洗了一遍,轮到王佩的时候已经跟黑的看不到盆底了,王佩只好又换了一盆水。 “啊!真舒服啊!老闺女,跟爸说说,你都做啥好吃的了。”谭守林洗完脸,把热毛巾敷在脸上身子靠在被橱上,舒服的直喊。 “土豆炖白菜,豆包。” 王佩从厨房把饭菜端上桌,替谭笑回答。 正文 第105章这就是策略 谭守林脱鞋上炕,盘腿坐在饭桌边上,用筷子夹起一块土豆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嗯呐,你别说,我闺女这菜做的比你妈做的都好,真有味儿!” “好吃爸你就多吃点。” 其实谭笑自己也明白,都是一样的东西一样的步骤,自己做的虽然不难吃但绝对不会比妈妈做的更好吃,爸之所以这么说,多半是一种满足和骄傲。 不知道是因为这顿饭是谭笑做的,还是谭守林和王佩实在太累了,饭菜被全家人吃的精光,最后连点菜汤都被谭守林给喝了,就差把盘底给舔干净了。就连平时不喜欢土豆白菜的谭叙都吃了好多,最后坐在炕上拍着自己的小肚子直吭哧。 “行了,你可别抖落了,你看看这一炕的土,还能不能睡觉了!” 该干的活都被谭笑和谭叙干完了,王佩很快就把锅碗瓢盆洗刷干净,刚上炕准备歇歇就发现谭守林手指头在头发里拨拉,脑袋来回晃悠。 “不抖落咋整?我又不能跟妇女似的系头巾,这脑袋上都是土,一抓一大把。”谭守林手指还是不停,黑色的土粒子顺着他的手指缝往炕上落。 谭笑本来在看弟弟摆弄那些糖块,听见爸妈俩的话,蹬蹬蹬下了地,不一会儿就把一盆热水端进屋里,然后来拉谭守林的腿:“爸,我给你打水了,你来洗洗头。” “洗啥头洗头,不洗了,明天还得出去呢,天天都这样,洗不过来,就这样吧,爸不挠了。”谭守林手上的动作立马就停下来,闺女磨人的功夫他自知有多厉害。 “不洗咋行,你一睡觉都弄到枕头上了,到时候我妈就得洗枕头,多累啊?再说了,洗个头发又没有多长时间,一会儿就洗完了,你快点下地!” “对,笑笑说得对,赶紧麻溜下地洗头去。这屋里屋外的活都被闺女儿子干完了,你还想咋的,让你洗个头发推三阻四的,你又不像我,头发长,那么丁点毛几把水不就洗干净了。”还是笑笑可心,知道自己洗枕套被单辛苦。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就是洗个头吗,洗就洗。” 谭守林转身下地,这头要是不洗,估计半晚上耳根都不能清净,非得被俩女人给墨迹死不可。 王佩身后是一摞被子,见丈夫顺从地下地洗头,自己也就顺势靠在被子上闭目养神起来,谭笑望见妈妈紧皱的眉眼、瘦弱的双肩,心里多少有些心疼。农活才刚刚开始,天天这么干要是吃的再跟不上,非得把身子熬完了不可。 想到这儿,她开口说道:“妈,我看缸里的豆包再吃上两三天也就没了,咱家是不是只剩苞米面了?” “嗯呐,就是有,豆包也放不住了,再吃不完,就得馊了。”王佩闭着眼睛,回答谭笑的话。 “妈,我寻思着咱们买点大米白面鸡蛋和豆油吧。” “买那玩意儿干啥?”王佩把眼睛睁开,疑惑地看向女儿。 “你看现在的活一天比一天重,你们早上出去要是吃不饱咋干活,别活没干完再把身子给弄坏了。” 眼见妈妈脸上露出了不赞成的表情,谭笑赶紧换了一个理由:“还有,你看看小叙,这么小,天天吃的没油拉水的也不长肉啊,咱家现在有钱了,就买点大米白面吃吧。还有鸡蛋,每天一个人吃一个鸡蛋,吃上一段时间指定能把身子补回来。而且啊,我现在写稿要用脑子,一天天总是饿,苞米茬子啥的我也吃不下去,饿了脑子都不好使,写不出来。” 谭笑说了三个理由,最后一条成功地让王佩拒绝的话咽了下去,想了半天,王佩叫谭守林的名字:“守林,你说啥时候咱去买点白面和豆油呢?” “啥时候?那天在县城我就说买,你非得不让,现在去哪买,乡里呗,赶集的时候去弄回来一袋子面。”早就说过笑笑用脑得吃点好的,可到了卖米面粮油的地方,媳妇又舍不得钱了,谭守林也是没招。 “还有鸡蛋和油呢。”谭笑赶紧补充到。 王佩摇了摇头:“现在谁家的鸡也没下蛋呢,要买只能去屯子里看看谁家之前攒的还卖,等我哪天有时间去前屯子让你五姨帮着买点。油坛子里不是还有一些呢吗,够用了,等吃没了再买。” “那鸡蛋啥时候买?那还有钙片,还有奶粉,我和我老弟这些都得偶尔吃上一些才行。我听收音机里说,缺钙的人不长个还瘦,你看我俩都这么小,肯定是缺钙。” 王佩都想对姑娘翻白眼了,啥事都是收音机里听说的,自己听了那么些年咋一次也没听见呢。本想发飙,最后还是忍了:“奶粉就算了,那玩意儿太费钱。钙片啥的我让人去县城的时候给捎上,鸡蛋等周二前屯子有人从这过的时候我让人家给你五姨捎个信,就买了。” “不买奶粉啊?那给我买头母羊行吗?等她下崽了我挤羊奶喝。” “……” “笑笑啊,谁家也不会卖成年的母羊,好不容易养大,人家都还留着生羊羔子养大卖钱呢。”眼瞧媳妇要发飙,谭守林蹭的一下串到炕上,把母女俩从中间隔了起来。 “哦,那就给我买两头小羊羔吧,我自己养着,养大了下羔子就有奶喝了。” “姐你咋愿意喝那玩意儿?我听人家说可膻了。”谭叙不能理解姐姐的口味。 “管它膻不膻呢,对身体好就行呗,你是不知道我这一天用脑用的感觉身子都轻飘飘的了,在不吃点啥,我就写不出来了。” “行了,妈明天就去给你买。都早点睡觉吧,关灯!” 王佩一声令下,话题到此结束,全家人铺被子脱衣服,没一会儿,室内就响起了鼾声。望着黝黑的棚顶,谭笑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广撒网,总能捞到一两条鱼,这就是策略。 正文 第106章又添新成员 那场对话过后,没几天,果然家里的饭桌上多了鸡蛋和白面,虽然只是每天早上吃一顿面食,鸡蛋也只给俩孩子吃,可这对谭守林家来说,已经是难得好生活了。 谭笑的目的并没有完全达成,当然不会乖乖地吃饭,每次吃鸡蛋的时候不是嫌弃鸡蛋黄太噎得慌就是以各种理由不吃,最后俩鸡蛋统统进了谭叙的肚子。 王佩急了,每天早上命令谭笑必须把鸡蛋吃下去,可谭笑却因此再次提出要求,必须每个人都吃,否则她不吃,气的王佩真想给她一巴掌。 “你以为这鸡蛋这么好买呢,你五姨问我为啥要买鸡蛋,这时候正是贵的时候,我说你身子不好,人家大夫让给补得,我也是没办法。一共就买了五十个,咱家四口人一起吃,也就能吃十来天,吃完了去哪儿买呀?” 谭笑不为所动:“五十就五十呗,吃完再说,人家王大军家的鸡都下蛋了,咱家鸡没准过不了多久也就下蛋了呢,到时候不就不用买了。” “王大军家鸡下蛋了?你咋知道呢?这才啥时候不能这么早吧?” “咋不能,那天我还见到王大军拿着鸡蛋对嘴喝呢,喝的满嘴蛋黄,没把我给恶心死!” “妈呀,这啥孩子啊!这么小就偷着从鸡窝里拿鸡蛋,他妈指定是不知道鸡下蛋的事儿。要不然就他妈那个节省的性子,可不会让孩子这么糟蹋东西。明天我也去摸摸咱家的。不过我觉得够呛,咱家没给它们吃多少好吃的,也没加夜食,不能下这么早。” “妈,我和我弟可不是会偷鸡蛋的孩子!”谭笑对王佩的话表示抗议。 “我知道,我又没说你俩偷鸡蛋,还不让人说话了咋的。我怕鸡有蛋了不在窝里下,跑到外面把蛋弄丢了。”自家的孩子王佩心里有底,不是那种手脚不老实的。 第二天早上,王佩果然把鸡鸭鹅都堵在圈里摸了一遍屁股,当然是败兴而归。 倒是谭笑从此以后总是趁着爸妈不在家时候给鸡鸭鹅喂苞米加玉米糠,连一周都没用上,鸡窝里就真的捡到鸡蛋了。至于王佩握着鸡蛋嘀咕“今年咋下的这么早”的话谭笑就当做没听见。 家里有六只母鸡四只鸭子两只大鹅,母鸡开始下蛋不久,鸭子和大鹅也开始下蛋,但是下蛋的频率没有鸡高,三五天才有一个,王佩说等天气暖了下的就多了。 虽然蛋不多,但完全可以供的过来全家人每天每人一个,在谭笑的拼命坚持下,谭守林和王佩不得不妥协每天早上也吃一个水煮蛋。 全屯子的苞米栅子都从地里收回来,时间也到了四月份,春耕的事情渐渐走上日程,此时谭守林捡了一冬天过完年就开始发酵的粪便就派上了用场。 一遍一遍往发酵好的粪便里面拌黑土,待基本上分辨不出粪便的颜色之后,用车运到地里,一锹一锹往田垄上泼洒。 而王佩在家里也没闲着,把土豆从地窖里面取出来,放到屋地上挨个挑选,遇到有发芽的本身又大个的土豆就把绿芽部分切下来放在一旁留着当土豆种子。 切完土豆芽,也到了一年一度孵小鸡大鹅崽子的时候,往年这个时候,王佩都是孵上一炕头的蛋,鸡崽子孵出来留着卖,鹅崽子留着养大了秋天卖大鹅还有自家吃。 不过因为今年的鸡蛋都被家里人吃了,没剩多少,王佩就决定不受这个累了,只单独孵了三十个鹅蛋,养一堆鹅崽子留着倒秋杀大鹅吃。 孵蛋是个技术活。 三十个一般大小圆溜溜白生生的鹅蛋放在炕头的被子上,每天早中午,王佩都会掀开上面盖着的被子在鹅蛋上摸一摸倒一倒。 晚上睡前,在把鹅蛋挨个放到白炽灯下,就着灯影透过白色的蛋皮观察蛋里面的情况。刚开始的时候所有的蛋里面都是一样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鹅蛋表面变得越来越光滑,蛋里面也有了变化。 蛋清越来越少,小鹅的形象越来越清晰,有个十天八天的,王佩挑出去五六个哑蛋塞到灶坑烧给谭叙吃,剩下的二十几枚,都是可以孵出小鹅的。 谭笑自知帮不了妈妈的忙,索性离得远远的,生怕把鹅蛋给弄碎了,倒是谭叙对此很感兴趣,总是想掀被子看看小鹅崽子有没有出来,最后被王佩发现骂了一顿,才悻悻作罢。 不过很快他又对家里新抓的两头小黑猪有了兴趣,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他的猪,还给两头小猪取了名字,大的那个叫黑球小的那个叫黑块。一个球一个块,谭笑觉得名字起点还挺形象的。 农村人都是每年秋天抓猪羔子,喂到来年秋天一整年,隔年猪长的大、肉也好吃,但因为去年秋天家里实在是没有抓猪的钱,所以才在开春抓猪羔子。 怕一年的时间猪长不大,王佩特意挑了两头又大又肥的抓回来,按斤算钱,两条小猪就花了一百二十块,把卖猪的那户人家乐得够呛,要知道太大的猪羔子因为价钱贵是没有人愿意要的。 从此以后喂猪的活就分给了谭叙,每天小家伙按时按点拌猪食,没事就蹲在猪圈门口往里面看,弄得家里的两条大狗都嫉妒了,趁着没人的时候冲小猪直呲牙。 有了猪,谭笑就跟在妈妈身后天天念叨她的羊,实在把王佩念叨烦了,只好又去屯子里养羊的人家牵了一头三个月大的小羊回来。 小山羊长得圆润又可爱,一圈毛茸茸的眼周中间长方形的瞳孔呆萌又可爱,还有那软乎乎的大鼻子、光滑的皮毛,谭笑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它。 “人家这羊本来不想卖,要不是正好赶上大羊又有羔子了,它又整天追在屁股后面要奶喝打都打不住,谁也舍不得把这眼瞅着就能卖钱的小羊给卖了。” “还吃奶呢?”谭守林大手在小羊的后背按了按,由衷地赞叹:“真够肥实的!” “爸你别使劲按,她会疼的!”谭叙抱着羊的脖子,抗议道。 “疼啥疼,我又没使多大劲儿,你不是喜欢那俩猪吗?咋的,这羊你也喜欢呀?我说老儿子,是不是所有的小动物你都喜欢?你咋跟个小闺女似得呢!” 谭叙用鼻子哼了一声反驳道:“我不是小姑娘,我是小小子!”两只手依旧抱着小羊的脖子不松手,脸也一个劲地往羊身上蹭。 正文 第107章快乐农场 谭守林和王佩无奈的同时还多少有点担忧,儿子越长越白静也就算了,咋还越长越文气呢! 不但跟屯子里那群臭小子在外面疯跑的时间越来越少,就连吃饭穿衣这样的小事也变得讲究起来。 整天跟家里的牲口凑在一起,给大芦花鸡起名叫大花,给小芦花鸡起名叫小花,还有什么大红、大白,反正现在一院子的动物都有了名字。 只要他动身,身后保准跟着猪狗鸡鸭鹅,而且让她们不能理解的是,那些个牲口就跟通了人性一样,谭叙叫他们名字竟然还知道蹲下来让他抱。 夫妻俩虽然没讨论过这件事,但心里都担心儿子会越来越像个姑娘,万一以后长大娘们儿唧唧的没有一点男人血性可咋办,真要是那样到时候连媳妇都没有人愿意给,那还不得把人愁坏了呀。 谭笑可不知道爸妈心里想什么对于谭叙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上辈子弟弟就喜欢小动物、喜欢花花草草,小学当了六年花草管理员,对动物有兴趣更是早在两三岁的时候就见了端倪。 谭笑现在还记得清楚,当初家里养了一条狗,应了那句谁抱的狗像谁的老话儿,这条王佩从娘家抱回来的小狗长大以后跟他的主人一样,高傲又冷漠。 每天趴在大门口,守着家里的鸡鸭鹅不让出大门一步,防着别人家的猫狗牲畜不让进来,看家护院尽职尽责兢兢业业标准的狗卫士,可摇头晃脑讨好主人的本事却一点也不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非常又及其的不平易近人。 那时候谭叙刚两三岁,正是刚学会跑对什么又都感到新奇的时候。他喜欢大黄狗,一见到就冲上去又摸狗头又拉狗尾巴的,每次不是被爸妈制止就是在狗十分不情愿的情况下,反正是没得过狗的好脸。 有一天,王佩给了谭叙一个馒头,小家伙吃到一半心血来潮跑出去把馒头喂了狗,然后兴冲冲地跑回屋对王佩说:“妈,妈,大狗舔我了,他以为我是他大哥呢!” 一句话说的家里人都笑了,把谭叙嘲笑一番谁也没叮嘱小孩子别去撩拨狗,结果一转身的功夫谭叙就被狗咬了。 等震天响的哭声从门外传来,谭守林冲出去的时候,谭叙的下巴被咬了一个洞,而狗嘴上血淋淋一片。 气的谭守林没过几天就把那条狗卖了,虽然这事谭笑也是后来听妈妈说的,但足可见谭叙小时候就非常喜欢小动物。 看着弟弟围着小山羊乱转,没多大会儿已经给小羊起了一个名字叫嘚瑟,并且正叫的起劲儿。 在瞧瞧正你拱我、我拱你,一身灰土的小猪糕,还有两条在帐子根下晒太阳咬虱子的两条大狗,谭笑突然觉得自家很像一个动物园。 不,应该是动物农场,就像书上写的一样,在一个美丽的山村,有一个农场,农场里有很多小动物,还有一个喜欢它们的饲养员。小动物们和饲养员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这个农场的名字就叫快乐农场。 家里没有牛,今年跟往年一样依旧是雇佣王佩四叔家的牛车做活,不过因为今年的地比往年多了十亩,费用上也多了一百来块钱。 四月底,白日长黑夜短,春耕正式开始,家家户户也由原来的两顿饭改成了三顿饭。 农人们早出晚归,除了七八十的老太太、六七岁的小孩子,全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下地干活。 耕地、播种、浇水、合垄,除了犁地和合垄的时候用到牛,其他所有的活都是人一手一脚的赶出来的。 北方的春天风特别大,一天活干下来,人到家的时候连个模样都分辨不出来了。不管男女老少,清一色灰头土脸,每天从地里回屯子的时候活像是在外奔波了几年的乞丐。 谭笑本想跟着爸妈下地,虽然自己年纪小,可点种子化肥的活她还是能干的,但不管她怎么说,谭守林也不答应,说没见过谁家七岁的孩子就下地干活的。 最后谭笑只好和弟弟一并把家里所有的活计都揽了过来,让爸妈吃过早饭就出门,进家就能吃上热饭,免去她们的后顾之忧。 每天伴晚,谭笑做好饭、喂完鸡鸭鹅猪羊狗,领着弟弟站在自家屋后的大道上,翘首期盼,每当遇上归来的人,嫣然一笑礼貌地打招呼,然后继续等着。 直到看到那条全屯子只有妈妈带的红纱巾的时候,两人两狗飞奔而去,围着谭守林和王佩叽叽喳喳说起来没完。 “老二媳妇,你家笑笑是不是又把饭做好了?多大点孩子啊,做饭喂猪啥活都能干,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谭笑,你给你爸妈做的啥饭?捞饭还是热的饼子?疙瘩汤最好做,以后多做点疙瘩汤。” 面对一同从地里回来的人带着羡慕的夸奖和探寻,王佩总是浅笑回应:“羡慕啥呀,她不干也不行,都是被逼的。”至于谭笑到底做的啥饭,是一个字也不提。苦春日子谁家能天天吃得起疙瘩汤,这话摆明了不太友善。 谭笑更是腼腆一笑,躲在爸妈身后,一言不发。让问话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心里对于谭守林一家的变化却更是猜疑。 也不怪屯子里的人会探寻,一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谭守林家突然包了十亩地不说,有人还看见他们夫妻俩从乡里买了两次白面和豆油。 更让人不解的是年年孵小鸡买鸡崽子的王佩今年竟然没有孵,更不见她挎着蛋筐去市场卖鸡蛋。鸡蛋不卖也不孵小鸡,那留着干啥,除非是都吃了。 结婚几年,长安屯谁都知道王佩过日子那是一把好手,又勤俭又会过,突然间变化这么大,除了手里有钱了,没别的解释。 可是怎么能突然之间就变得有钱了呢?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这其中也包括谭守林家的那些个亲人。只不过现在太忙了,每个人都累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谁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正文 第108章挖野菜 土豆、苞米、毛嗑、黄豆、谷子、糜子、芸豆,一溜的种子播下去,春耕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站在屯子口,一眼望去,黑黝黝泛着油光的土地连成片,无边无际。 好的开始不一定会有好的收获,现在只能期盼今年是个好年头,该下雨的时候下雨,该天晴的时候天晴,到秋天,能五谷丰登,不让农人们一年的辛苦白忙活。 一个春耕,累的大家人仰马翻。停顿下来,大人们都窝在家里准备好好的歇息一下,小孩子却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事情。 虽然伙食上每天增加一顿白面、一个鸡蛋,饭菜的油水也比以前好了不少,可爸妈还是瘦了许多。 春耕结束第二天,谭笑早起烧了两大锅的热水,逼着全家人用大缸洗了一个澡,然后又卧了一盘子油汪汪的荷包蛋,让爸妈好好吃上一顿之后,谭笑挎着爸爸给她用今年新杞柳编的小筐带着刀把上缠着布条的小刀来到了李娟家。 “谭笑你来了,你这筐新编的?可真好看。”李娟手里也拎着一个小筐,只不过是几年前的旧筐,杞柳已经变得又红又干,完全没有谭笑手中那么翠绿。 “嗯呐,我爸给我编的。咱们啥时候走啊?” “再等一会儿,我还叫了孙雪、王艳玲和王秀娟。” “行。” 春风十里,早已经吹绿了漫山遍野,婆婆丁已经长出来好久。终于等到大人休息,几个小姑娘相约一起去挖野菜。 不一会儿,另外三个小女孩也挎着小筐,相约而至。五个人出了李娟家的院子,直奔屯子东南边的荒草垫子而去。 如果说上辈子谭笑最喜欢干什么,挖野菜、采蘑菇绝对能排到她兴趣的前几位。 她喜欢挖野菜,春风洋溢、暖日当头,鼻翼间呼吸着芳草的清香,脚下是软绵绵的碧草,眼睛在草地上四处寻找叶少颈长的婆婆丁,谭笑的身上就像是被赋予了魔力一样。 婆婆丁又叫蒲公英,最是喜欢潮湿的泥土,越是土壤的水分多,它的长势就越是可人。高坡上的婆婆丁因为土壤干燥阳光强烈,已经有很多开出了明黄色的小花,这样的婆婆丁只能用来喂鸡鸭鹅,人吃的话口感就太差了。 为了寻找到最好的婆婆丁,几个女孩来到了草甸子中间地势最低洼的地方,那里有的地方还积着少量明水,避开有水的地方,一脚踩上去,鞋底也都被粘住了。但她们并没有退缩,而是蹲下在黏糊糊的土里去寻找一棵棵自己中意的婆婆丁。 谭笑的眼睛最好使,手也最快,这棵还没挖完,眼睛已经定在另一棵上面,等手中的刀子把婆婆丁从地里挖出来,她的脚步也已经把自己看中的那棵菜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 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不是看着挺好,结果挖出来是个颈短的,要么就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挖,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好在来的几个小姑娘都不是性子怪的人,自己看中的被挖了也不吭声,更没有人干出来用柳条画圈占地盘的事。 每个人的筐都不大,一俩个小时,筐里的菜已经满满的了。虽然地里还有很多好菜,但大家也只能收刀往回走。 在屯子东头的一棵大榆树下席地而坐,每人都把筐里的菜倒在地上,一颗颗摘去上面不好的叶子、去掉根部,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场面温馨而美好。 谭笑背靠大榆树,头顶上有几只麻雀蹲在枝条上渣渣乱叫,一点也没有怕人的意思,几次抬头望,麻雀甚至叫的更欢了。 王艳玲发现谭笑频频抬头,问道:“谭笑你瞅啥呢?想吃榆钱?现在都快落完了,最高的地方还有一点,咱们勾不到。” 谭笑摇了摇头:“不是的,我看上面的家贼呢!”麻雀在这里俗称家贼。 “你们前段日子都吃到榆钱了吗?今年春脖子短,种地种的早,榆钱下来的时候大人都没有时间,我都没吃上。”李娟有些失落。 孙雪接过话:“大人没时间,你可以让你老弟给勾啊,他们小小子都会爬树。我家就是我老弟爬的树,不过我爸说他年纪太小了,爬大树容易掉下来,揍了他一顿。”孙雪她老弟孙雨子比谭叙还小一岁,这么小爬树,他爸不揍他就奇怪了。 “我老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明有多懒,别说让他爬树勾榆钱了,就是把榆钱送到他手里,他都懒得从树枝上撸下来。也不知道他咋就这么懒!” 李娟泄气又摇头,旁边的几个人也跟着叹气,李明的懒,全屯子都出名。 见大家都不言语,谭笑重新拾起话题:“我吃到了,我爸下地回来的时候在屯子西头那棵大树上给我撸了一堆,用衣服包回来的。我妈用它煮粥了,可好吃了。” “煮粥?榆钱还能煮粥呢?咋煮的好吃不?” “好吃。把榆钱洗干净,然后把大葱切成细碎碎跟小米一起熬,等粥熟了以后,再把榆钱撒在里面煮上一阵儿,最后出锅前撒上盐,就能吃了。可好吃了,一大锅小米粥,吃的一点都不剩,我老弟自己就吃了两大碗。” 听谭笑讲完,几个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半天之后,王秀娟后悔不迭:“天啊,还能这么做,早知道我也让我妈弄点回去煮粥了。天天吃小米饭大饼子,吃的我嗓子都粗了,就盼着啥时候园子里菜能下来。” “是呗、咱原来也不知道啊!” “谭笑,除了榆钱还有啥能煮粥做饭?我听我妈说你家最近这段时间的饭都是你做的是吗?那你都做的啥饭,是不是都跟榆钱粥似的可好吃了?这婆婆丁行不?” 春日里苦短,每一顿饭菜都是捉襟见肘难以下咽,要是真的能给家里的餐桌上增添点下饭的小料,那可就太好了。 正文 第109章事情提前了 “我哪会做什么饭啊,都是早上我妈把饭菜做好,中午和晚上,我就放锅里热一热,等他们回家再吃。 至于你说的这个婆婆丁我妈还真的没煮过,你们可以回家试一试,不过我觉得婆婆丁有点苦,煮出来的粥可能也会带着苦味,应该还不如蘸酱吃的好呢。 至于别的,我也不知道了,煮榆钱粥我妈也是听我爸说的,他说宋朝的时候有个可有名的诗人叫欧阳修,他吃了榆钱做的粥之后写了一首诗,其中两句叫‘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所以我家才试着做的。” 人怕出名猪怕壮,猪壮实了该死、人出名了也没好事,就是没有爸妈天天在耳朵边上嘀咕,自己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坚决不承认自己啥都会的事情。 几个小姑娘听了都有些泄气,不过很快就又从这种情绪中恢复了过来,倒是对谭笑充满了羡慕。 “这啥诗,咋听不懂呢?谭笑你爸真有文化,连宋朝的诗都记得,还记得写诗的人叫啥名,太厉害了。” “就是!我爸说了,谭笑他爸这要是换成以前,那就是秀才,你们知道秀才是干啥的不?”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种穿着大长衣裳梳马尾巴辫子的男的。” “你说的不对,秀才就是不用自己干活,能吃公粮的人。” “我说的咋就不对了,秀才可不就是穿长衣裳吗?” 一直到婆婆丁摘完,拎着筐各奔家门,孙雪和王秀娟关于秀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争论也没有个结论,要是再有一会儿,估计俩人都能打起来。 李娟站在谭笑家后道上,目送王秀娟远去,对谭笑摊了摊手。 谭笑安慰她:“没事,她俩打不起来,明天就好了。对了,我明后天想去挖猪食菜,你去吗?” “去,到时候你去找我吧,得拿个大筐才行。”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 回到家里,谭笑刚把筐放到灶台上,准备打水给自己洗洗手,就见老妈哼着小曲儿从里屋走出来,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大闺女回来啦?挖了多少菜?诶呦,不少呀,白生生的,我笑笑真有本事。” “妈,有啥好事?你咋还唱起歌了呢?” “看你这话说的,没好事我就不能唱歌了呀?咋的嫌我唱的难听?” 谭笑立刻解释:“没有没有,我妈唱歌一点都不难听。”也不好听。 “行了,别拍马屁了。”王佩拿了一个盆,把谭笑采回来的婆婆丁倒在盆子里,添上半盆水,一颗一颗清洗上面的泥土:“听说供销社要解体了,所有社员都回家种地。” “啊?真的假的?谁说的呀?啥时候解体?” 谭笑是真吃惊,自己记得清楚啊,上一世在今年年底拜泉县的供销社才解体,大伯父和三叔同时下岗,从人人羡慕的职员到一样下地干活的农民,俩家人的生活立马出现了很大的变化。 可为什么现在就要解体了呢?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因为自己的重生,导致事情发生了变化? “真的。你爸今天上午不是去大队了吗,听书记说的,说是县里已经给各个乡镇村的领导开完会,供销社要承包出去,社员全部回家。”王佩说话的时候语气轻松且愉悦,显然这个消息把她高兴坏了。 “那我大伯和三叔可咋办?直接回家种地?他们都多少年没干过重体力农活了,这么冷不然就回家了,咋受得了。而且这刚开春,要是县里早点说,还能多包几亩地,现在地都种完了才宣布,真挺坑人的。” “你管人家咋办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干了这么些年,谁家还没有点积蓄。不过这回张秀华该不嘚瑟了吧,自从她生了谭光,这个嘚瑟呀,天天抱着孩子坐在树趟子里锹镐不动,看我们的时候都不用正眼。” 王佩跟张秀华的仇结了多少年了,上一世一辈子没解开,这一世估计也解不开,从嫁到老谭家开始,俩人就较劲,虽然胜负难断,但那都是因为王佩的嘴巴厉害,要论生活条件,人家张秀华完胜自己。 现在供销社要解体了,全屯子最高兴的人估计就属王佩了。 谭笑不想跟妈妈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我爸呢?咋没见人影。” 王佩向窗户外面努努嘴:“拾到园子呢,明天菜和果子都种下去,再不中就晚了。你爸那个窝囊废,听说你大伯和三叔就要没工作了不高兴。也不知道他不高兴个什么劲儿,跟他有一毛钱关系啊,整天看着我让他家里人欺负,连个屁都不放,要他有什么用!” “我去看看我爸。”谭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妈妈的话,更不想聊这个话题,拔腿就往门外跑。 推开菜园子门,就瞅见爸爸谭守林正用镐在翻土,脚上一双半新不旧的假鞋上面沾染了好些个土,面上也阴阴的。 “爸,这几垄种啥呀?”谭笑蹲在翻好的田垄边上,手指插进泥土里抓起一把,再慢慢松开五指,任黑土纷纷落下。 “两垄甜杆两垄姑娘。” 甜杆和姑娘都是谭笑喜欢吃的水果。 甜杆跟甘蔗一样的吃法,去皮、嚼里面的水、把渣子吐掉,唯一不同的是甜杆很细,最粗的也还没有甘蔗的三分之一,而且甜杆的皮子很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伤手。 姑娘分黄姑娘和红姑娘,黄姑娘甘甜红姑娘酸爽,但一般家里的园子只种黄姑娘,红姑娘要到野地里去采摘。 正文 第110章好日子要到头 “那那边呢?”爸爸不高兴,谭笑没话找话。 “四垄柿子、四垄黄瓜、三垄豆角。” “啊?为什么豆角只有三垄啊?我最喜欢吃豆角了,爸你能不能跟我妈说说,多种一垄豆角啊?种的少了都不够我吃。” “你才多大的肚子啊,三垄都不够你吃,到时候爸不吃行了吧?都给你。” “那可不行,不给谁吃也不能不给我爸吃,我爸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全家人都指望着你呢,你得吃饱了才行。” 谭笑两条黝黑的麻花辫搭在肩上,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左右摇摆,一对儿大眼睛又黑又明亮,谭守林心情再阴郁,看见这样可爱又懂事的女儿,心也舒服了。 “还顶梁柱,你都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我妈呗。” “你就忽悠你爸吧,你妈能说出这话才怪了呢!” “我妈咋就不能说这话了?那你说说我妈都会说啥?” “你妈呀……”谭守林双手拄着铁镐,回头看向院子,待发现王佩在屋里没出来,压低声音对谭笑说:“你妈说的最多的就是,你爸那个窝囊废,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要他还有什么用!” “额、嘿嘿……”谭笑把脸埋在大腿里,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自从获知了供销社要解体的消息之后,王佩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每天跟谭守林在家种园子,撒种、施肥、浇水、埋土,一边干一边唱,连左邻右舍都感受到了她愉悦的情绪。 终于有一天,东边的孙雪他妈隔着帐子问王佩:“老谭二嫂,你这几天是捡到钱了还是咋的了?咋这么高兴呢?咱俩家住一起都好几年了,生你们家谭叙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生孩子高兴啥?是个女人就会生孩子有啥可高兴的,不会生的那是有问题。而且我生我家小叙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瞅见,一尺来长的大口子在肚子上,又七天七宿没吃东西,从医院回来就下地做饭,人没死都是老天爷赏脸,还高兴,哭都哭不上溜来。” “唉,可不是咋的,那时候我正怀着我家孙雪,看到你这样可把我吓坏了,头一回儿见到生孩子还得动刀子的,更是没见过肚子上有那么大的口子就蹲在灶坑跟前烧火做饭的,我家孙雪他爸都说,全屯子女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没有老谭二嫂抗造。” “啥抗造啊,谁体格像我这样,我也就是有这个个头在这撑着,要是长得小点,估计早就死几百遍了。”提起那段日子,王佩的脸上也乐不起来了,苦日子过一回就够了,重新来过,想都不敢想。 “你说我老姑到底是咋想的,见过偏心眼的,没见过……,二嫂你到底是不是捡到钱了,为啥这么高兴?” 孙雪他妈扯着脖子正跟王佩说的起劲儿,突然眼角瞥到张秀华怀里抱着谭光站在帐子外面,一脸的不高兴,立马就换了话题。 王佩多聪明的人啊,连看都没看一下,就知道肯定是张秀华出现了,然后故意拉开嗓门大声地说:“钱虽然没捡着,可我知道有人会丢钱,我这心里高兴不行啊!” “丢钱?谁丢钱了把你高兴成这样?跟我说说呗,让我也跟着你高兴高兴。” “行了行了,别聊了,一会儿该做午饭了,等把园子种完你来我家,咱俩好好唠唠。”王佩一瓢水迎着阳光扬出去,泼洒出来的水滴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五彩晶莹的光芒。 孙雪她妈也知道王佩是不想招惹张秀华,所以顺势答应道:“你要不说我差点把做午饭这事忘了,早饭就没吃饱,午饭再吃的晚,孙大蛮还不得把我絮叨死啊!我得赶紧走了!” “孙大蛮要是敢絮叨,还不得被你骂死啊!”孙大蛮那是全屯子出了名的怕媳妇的人,要不然孙雪她妈也不能养的一身肥膘,不过这些话王佩可不会说,只是笑着催促道:“那你快着点吧,真要到饭点了。” 隔着帐子聊天的俩人,一个回家做饭一个继续干活,该干嘛干嘛,却把站在外面听了半天话儿的张秀华给气的腮帮子都要爆了。有心想上前找王佩的不自在,可又拿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思前想后,最后只能抱着孩子气鼓鼓地回家,进屋的时候正赶三个孩子从学校回来吃午饭,谭圆做饭弄得屋里烟尘滚滚,母女三人指着谭圆的脑袋一顿骂,院子里大孩子喊小孩子哭,隔壁的张秀芝家听听真真切切,气的张秀芝差点摔了筷子:“这一天天的干什么呀?鬼哭狼嚎的,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 “好日子快到头喽!” 张秀芝的丈夫屯长范兆海把一张抹了黄酱的干豆腐上摆上葱丝,一边卷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张秀芝显然没想到范兆海说的不是眼前这件事,深有同感地说:“就她天天这么个闹法,啥日子能有好?一天到晚阴沉着一张脸,指桑骂槐、摔摔打打,你说她这样有劲吗? 还有老三,我就想不明白了,都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怎么就看不上老三呢,大双二双养的一身的肥膘,一天到头啥活也不干,小四又牙尖嘴利光说不做,谭圆再怎么说也才九岁,她这个当妈的也真下得去眼。” “我是说他们家的好日子要到头了,供销社要解体了,谭守木以后只能回家种地。全家七口人,只有四个人有地,到时候拿啥养活大人孩子?” “啊?这是咋说的呀?真的假的?”张秀芝拿筷子的手瞬间顿住,自己对妹妹再不满意,那也是亲妹妹,如果这消息属实,她只有担心没有看笑话的道理。 正文 第111章各有心事 “那还能有假?乡里的会都开完了。供销社由内部人出钱承包,其他人一律回家种地,人家说这在大城市,叫做下岗。就你妹妹那个过日子的方法,你觉得他家能有钱承包供销社?承包不了,只有种地一条出路。” “天啊,那谭守木是不是也得着信了?” “我都知道了他能不知道?现在正核算公共财产呢,等定下来谁承包,就没他啥事了。” “那就这么回来了?乡里也不给点啥补助?他家五个孩子,拿啥养啊,又都吃惯了大米白面,冷不丁的吃苞米茬子玉米面咋吃的下。” “国家让他生五个孩子啦?” “你还担心吃不吃的习惯,要我说,谭守木现在最担心的应该是他家谭阳、谭光怎么办?谭圆都是超生,到现在还是黑户,这后面又生俩。 以前他在供销社上班,又有我这个当屯长的大姐夫,别人多少给他点面子,等他一下岗,你看看会不会有人举报他超生,到时候还不得罚的他倾家荡产才怪呢!” “天啊!咋一下子成这样了呢。这秀华要是知道了还不得闹腾死啊!她多少年没下过地了,突然间让她下地干活还不等于要了她的命。” “要命?我看这样挺好。本来这个供销社的位置也不是他谭守木的,人家谭守林两口子这些年过的啥日子谁都看得见,你妹妹一天到晚找人家王佩的事,现在也该让她尝尝过紧吧日子的滋味了。 要我看,她可没有人家王佩那两下子,到时候还不得穷的穿不上裤子。谭圆托生到她肚子里,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说这老些没用的干啥?她过不好你能捞着点啥咋的?” 东北人都喜欢吃干豆腐卷大葱,可干豆腐要么花钱买要么黄豆换,一般的人家轻易吃不起。范兆海一口气吃了四五卷,张秀芝一卷都还掐在手里剩一半,西院张秀华高声骂谭圆的声音听得真真切切,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嗡只响,像有苍蝇在里面搅的脑浆都混了。 范兆海担心谭守木下岗以后超生的事情会被人捅出去,张秀芝操心张秀华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可夫妻俩谁也没想到,她们口中的二妹夫此时正因一件更要紧的事情而头疼不已。 上一周,谭守木就收到了供销社要解体的消息,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子,知道自己这份铁饭碗是保不住了。 本想着找找关系求求人,看看能不能给他挪一个地方或者要求点补助啥的,最后发现这次政策下的坚决,一点周旋的余地都没有,除了花钱承包,自己只有回家种地一条出路。 心情颓然地挨了几天,一个更大的打击接连而至,县里来人要逐个审核每个供销社的账目。得到这个消息,谭守木彻底慌了,脚底板发凉,站都有些站不住。 自己这几年,隔三差五就从营业款中拿钱贴补家用,虽然单独一笔不多,可架不住凑在一起啊,这三、四年累计在一起,没有三千,肯定也早就超过了两千块。 自己要面子,花钱大手大脚,媳妇更是花钱跟喝凉水似的,外人看着挺风光,其实家里的钱凑一起,连五百块都没有。这要是被人查出来,自己上哪儿去弄着两千块钱去? 硬挺着不还儿?谭守木摇了摇头,欠两旁人或者亲戚的钱,自己还可以豁出去一张脸不要硬着头皮不还,可公家的钱不敢这样,万一惹急了,再把自己抓进监狱,到时候一家子女人孩子可怎么办? 上哪儿弄钱去呢?谭守木愁的牙花子都肿了,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丝。睡觉都哼哼唧唧,难受的要死。张秀华这次倒是有眼力见知道自家男人心情不好,没去招惹,要不然指定跑不了谭守木的一顿臭骂。 谭守木愁钱从哪里来,同样面临下岗的谭守森却有着不一样的算计。 “他爸,你真的想好了呀?” 郭欢牙缝宽,每天吃完饭都要用牙签剔牙,晚饭过后谭何趴在炕里看小人书,郭欢和谭守森并排坐在炕上唠嗑。 “那有啥想不想好的?下岗就没有工资可以拿了,以后咱们得跟二哥二嫂一样种地干活。你在我家这没有地,小何现在又没分地,一家三口一年到头指望着八亩地,咱仨喝西北风去啊! 回你家那边,你有地,咱们在租一点,到时候让大舅哥把我和小何的户口都挪过去,有你娘家人照应着,种地啥的也不用雇车,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 再说了,就妈这样的,天天跟她住在一起你不够啊?张口闭口就是骂人,我算是受够了。她年纪越来越大,咱们又跟他住在一起,再不分开,以后养老肯定就是咱俩的事儿。” 其实分家的事情,谭守森早就想过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正赶上自己下岗,没了经济来源,算是为分家搬走找到了一个好的借口。 至于下岗对他内心造成的失落、颓然、无助,他不想对对妻子讲,因为他看的明白,全国都是这样的大趋势,自己一个小职员,没有折腾的意义。还不如趁着现在尽可能地把好处捞到,最不利的情况下也争取最大程度的利益,这才是他谭守森为人处世的风格。 “那你咋跟妈说呀?妈能同意咱分家另过吗?要不然咱直接搬走得了,反正那八亩地也包给别人种了,这屯子没啥牵挂。” 郭欢巴不得回有富的娘家屯跟爹妈兄弟一起过日子呢,在那里自己啥啥都熟悉,就是下地干活也比在这天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强。 “那可不行,是我的东西我凭啥不要。这事儿你别管了,明天我去趟长春,把大堂哥找来,让他给咱们分家。到时候让他跟妈说,人都来了,妈为了面子也得同意分家。” 正文 第112章要分家 谭守森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借着去上班的由头,骑着自行车就去了五十里地以外的长春镇,第二天中午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同样骑着自行车的大堂哥谭守堂。 姑娘都嫁人了,能干活的二儿子最近也不往家里来,偌大的菜园子空着三儿子两口子也不寻思多重点菜,到时候吃啥?真是一点眼界都没有!老谭太太这几天着急的嘴角都起泡了。 蹲在菜园子里埋大头菜的种子,突然听见有人在园子外面喊“老婶儿”,声音听着有点熟悉。 放下水瓢、稳了稳心神儿,老谭太太顺着方向望过去,果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哎呀,守堂你咋来了?啥时候到的?快点进屋坐,我这就出去。” 谭守堂是谭守森大伯家的大儿子,父亲那一辈的男人都已经不在人世,现在谭守堂是老谭家年纪最大的男人,说话办事都很有信服力,老谭太太对他也很是看重。 “老婶儿我刚到,你慢着点,别摔了。”谭守堂沿着帐子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呼应着老谭太太的脚速,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心的人呢。 “守森?你咋在家?没去上班?你昨晚上咋没回来呢?”出了菜园子老谭太太才看见自己小儿子也在院子里,这不周末也不假期的,她可不得问问么。 “妈,我、” “老婶儿,我都老鼻子时间没见到你了,守森要不是过去接我,我也寻思着抽空过来看看你呢,你最近身体挺好的?”谭守森的话被谭守堂打断了。 守森去接的?老谭太太想问清楚是咋回事,可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于是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跟谭守堂前后脚进了西屋。 “妈,我让郭欢做午饭,你跟我大哥好好唠唠。” “大哥,我先过去,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和我妈。” 谭守森站在屋门口,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呵呵,既没有给他妈解释的意思,也没有任何的不自然。 “行,去吧守森,骑了一上午的车子,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吃饭不着急,我还不饿呢,我跟老婶儿先说会儿话。” 谭守森走了,老谭太太脑门子上的褶子都能夹死一只苍蝇:“守堂,你刚才说是守森把你接过来的,他说了啥事没有?” 老谭太太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她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这里面有事。 “老婶儿,守森找我来给你们分家。” 谭守堂辈分上虽然是老谭太太的晚辈,可年龄上,只比老谭太太小几岁,有那个阅历和身份在,当然用不着跟老谭太太绕什么弯子。 “分家?谁要分家?往哪分啊?”老谭太太的嗓音都尖利了,眼睛更是难得的瞪大盯着谭守堂看,仿佛在等着他收回刚才说过的话。 “哎!”谭守堂叹了口气:“老婶儿,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守森过去找我,说他下岗了,没有班可以上,要跟他媳妇搬到他老丈人家那边住,让我过来给你们把家分了。我以为他找我是因为你不同意分家呢,谁知道你竟然不知道这事儿。” 老谭太太懵了,刚才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睛又重新眯了起来,只不过如果有人仔细看,会发现里面似乎失去了光彩。而一双枯瘦的手,也在怀中微微颤抖。 “守堂,下岗是啥?好好的班为啥不上了?这不是你老叔留下来的吗?” “老婶儿,这是国家新的规定,以前我老叔在的时候不是说吃国家饭吗?父亲不干了可以把职位给儿子,现在都不行了,效益不好的单位就要下岗,国家以后不管了。 下岗就是没有工作了,全国的供销社都解体了,不仅是供销社还有很多工厂都解体了,工人要自己找工作,找不到工作就得饿死,这样看来还不如守森这种家里有地的呢,好歹饿不死。” 老谭太太尤不死心:“可守森没跟我说他下岗的事儿啊,这天天不还是上班去呢吗?” “事已经定下来了,早晚也就这段时间了。不仅是守森,还有守木那里,都一样。你说说你当初干啥非得挣着不让老二干,争来争去到现在不也都没有了吗?你想着把啥都留给守森,可你看看,人家现在摆明了是不想养你,要搬到老丈人家去,你现在咋办?” “我……我能咋办,人家想搬就搬吧,我一个老太太能有啥招儿。” 小儿子的脾气自己知道,别看平时蔫不拉几的,可真要是动真格的自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儿子分家出去另过,二儿子被自己赶了出去,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给小儿子留的,想的也是以后跟着他们两口子过余生,谁成想,人家一言不发就要把自己这个当妈的撇了。 丈夫在外面当兵,自己含辛茹苦把六个儿女养大,谁成想老了老了,竟然连个养老的人都没有,刚强了一辈子到最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老谭太太心里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老婶儿,我这次过来只要是为了你,既然老三已经铁了心了,那你心里就得有点章程,这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能咋办?我老婆子自己过呗,能动的时候就动,动不了大不了死了,还想着指望谁咋的。” “老三不行,不是还有老大和老二呢吗?你现在倒是能自己过,可你早晚有动不了的那一天,到时候咋整?你心里想想,老大和老二你想去谁家,我去跟他俩兄弟商量一下。” “商量啥呀?有啥可商量的,老大那五个孩子,真要是像你说的不能上班了,养活老婆孩子都费劲,我一个老婆子过去不是给他拖后腿吗?我就自己过,哪也不去。 大不了到时候一瓶子老鼠药喝下去,他们要是看在我生养他们一回的份上,给我买口棺材埋了算我没白忙活,要不然就一条席子卷了,丢到乱坟岗。” 正文 第113章极致的愤怒 老谭太太是不傻,可她糊涂啊,偏心偏的没边,啥事都是可着老大老三来,现在老三不要她了,还想着不要拖老大的后腿,压根连老二两口子提都不提,就好像压根就没有这个儿子似的。 谭守堂真的不想管这事了,可一想到自己老叔活着的时候跟自己最好,他走了,自己不能看着他媳妇晚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是,于是又耐着性子问。 “老婶儿,那守林那呢?这孩子心眼好、实在。守林那媳妇虽说性子急了些,可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凡事过过嘴瘾,完事了就过去了。 兄弟三个,老二家条件最差,还有两个孩子,住的地方也最小,要我说你就让老二把他家那房子卖了,搬来跟你一起住吧,到时候老了就让他俩给你养老。” “守堂啊,不是老婶儿不领你的情,实在是二傻子那俩玩意我太看不上,两口子,一个啥啥也不是的一根筋,一个嘴巴比刀子还厉害,他们不在我跟前,我还气的要死呢,要是真的搬到一起住,我还能有几天活头?我指望他们给我养老,跟催命有啥区别?” 谭守堂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心里再不认同,毕竟这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不好决定什么,只能换个话题:”那老婶儿你打算这个家怎么分啊?守森走了,这个家可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家里的粮食让老三拉走一半吧,他没工作,今年的地也没种,到时候连个粮食吃都没有。 守森走了,明年开始小华和你老叔的地就都给老大种吧,家里那么多孩子张嘴等着吃饭,地再不多种点,到时候吃啥。今年倒秋的时候让老二给我一年的口粮,等明年秋天他们兄弟三个人再一起出。” 大儿子分地,小儿子分粮,地和粮啥啥都没分着的老二还得提供一年的口粮,谭守堂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见过偏心眼子的,没见过这么偏的。 人家老二当初分家可是背着九百块钱债务,咋你三儿子分家就一分钱饥荒都不背,还得分走一半粮食。老叔多明白的人,怎么老婶儿就这么拎不清呢。 “既然老婶儿你想好了,那就这么办吧,今天晚上就把我那仨兄弟叫到一起,把这事说说,等帮你们把家分完,我也得赶紧回去。”事已至此,谭守堂也不想再说什么,早点把事情办好,也算不辜负老叔在世时对自己的好。 “啥?分家。分啥家啊?” “跟咱没关系,老三要去有富住,长春大哥来了,帮着把家跟老三分了一下。” 吃过晚饭,谭守林被老谭太太传消息叫了过去,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每次去后院,都没好事,王佩这几个小时心里七上八下的,谭笑甚至还看见她妈把存折藏起来又拿出来,换了好几个地方尤不觉得稳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哦”王佩松了口气,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老太太给谭守森分啥了?钱还是粮食?那他们两口子走了,家里就剩你妈自己了,她和小华还有你爸的地咋说的,还租出去吗?” “问那么多干啥,反正跟我们又没有关系。”谭守林声音闷闷的,有些不耐烦,又带着一点心虚。 “咋就没关系了?我问问怎么就不行了?是不是老太太把钱和地都给他了?你说不说,你不说明天早上我就去后院,你不是说长春大哥来了吗?我正好过去找他唠唠,咱大哥那是最公正的人,我倒是要让人给我评评理,凭啥我分家的时候背着几百块钱债务,他谭守森分家就能要啥给啥?就是得不着啥,我也得让人知道知道你们家人都是干的啥事!” “哎呀,你吵吵啥,大晚上的,我说还不行嘛!妈把粮食和家具让老三拉走一半,三口人的地给大哥种了,咱家今年秋天给妈一年的口粮,明年三家再平分着出。” “啥玩意儿?粮食让你弟弟拉走一半,不够吃了让我给粮食,你们家人脑子里咋那么多盘盘绕绕呢,直接说让我把粮食给你弟弟不就得了!三个人有二十四亩地,全给你大哥种,凭啥呀?我的天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这……这、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王佩气的已经语无伦次了,手掌在炕上拍打,脸上的表情又是急又是怒,舌头尖都直打颤,最后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愤怒分很多种,怒发冲冠的次数多了,王佩这一次只觉得悲哀又无力。 “王佩、王佩,你别这样,你听我说。”谭守林就知道自己说了媳妇会气得不轻,可不说又不行,早晚也得知道,见媳妇这个样子,只能用力地把王佩抱在怀里安慰。 “你、你松开我、你、你还是不是男人?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跟孩子,我们跟你过苦日子也就算了,你妈这么欺负人,你连个屁都不放、你是哑巴了还是咋的?哑巴知道自己老婆孩子被人欺负还得吭一声呢,你、到底让我说你啥好呢?……”王佩说话的时候嘴唇青紫,不仅身子抖手也抖,连推开谭守林的力气都没有了,脸上眼泪哗哗滴流。 “要不是有了笑笑的这笔稿费,咱今年春天的地都不一定能种的上,俩孩子没有地,四口人年年指着十六亩地过日子,秋天交完公粮和农业税,咱连抓猪羔子的钱都拿不出来。 你妈宁肯把地租给旁人也不给我种,怕我给不起地钱,这我也就认了,谁让我穷呢。可凭啥你大哥没了工作地就给他种呢,你到底是不是你妈生的?你到底姓不姓谭?” “你妈说让你出口粮你就出口粮,是不是你妈让你把我们娘仨掐死把粮食省下来你也立马就回来弄死我们?你弟弟分粮食你哥哥有地种,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谁让我不受人待见呢,可是谭守林你给我记住了,这粮食,我是一颗都不会往出拿,靠着闺女的钱过日子,你算也是个当爹的人!” 正文 第114章母子争执 王佩这次是真的气急了,不论谭守林怎么哄,就连俩孩子都从被窝里爬起来安慰她也一点作用没有,躺在炕梢,脸埋在被子里默默流泪,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度悲伤的情绪中无法走出来。 谭守林一宿没睡,守在王佩的身边,时不时劝上几句,外面天放亮的时候谭笑醒来,发现爸爸神情憔悴、精神不济地靠着被橱坐着连外衣都没有脱,而妈妈依旧保持昨晚的姿势躺着,脸上的泪痕粗重而明显。 “爸,你一直没睡呀?别靠着了,去躺会儿吧。” “笑笑醒了?爸没事,别担心,还去跑步吗?” 谭笑摇了摇头:“今天不跑了,爸你去睡会儿吧,早饭我来做,一晚上没睡,你再把自己熬坏了。” “不用了,爸出去办点事,你看着做点简单的,再等一会儿把小叙叫起来,让他给你帮把手。你妈要是醒了,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爸你去哪儿呀?” “我去你奶奶家。” 谭守林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推门而出,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晚上穿的那套,上面布满了褶皱。 “你去我奶奶家干啥呀?” 回答谭笑的是哐当一声闷响,还有透过房门在厨房地上留下的几缕晨光。 快速穿好衣服,谭笑洗脸刷牙刨灶坑的草木灰,小身子屋里屋外穿梭而忙碌着。她要为妈妈做一顿美味又可口的早饭,让她在婆家受到伤害的心灵在女儿这里得到温暖的慰藉。 “妈、大哥,我找你们有事。” 谭守林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老谭太太和谭守堂似乎也刚起来没多久,连脸都还没来得及洗呢。 “守林啊,咋的了这是?有啥话你就说。”堂弟一夜不见脸上胡子茬都出来了,身上的衣服也还是昨晚上那套,皱皱巴巴一看就没换下来过,不用想,谭守堂也知道这是家里出事了。 “哼!你大哥让你说你就说,一大早就阴着一张脸找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当妈的怎么欺负你呢。” “妈、大哥,”谭守林咬了牙,在老谭太太带着审视的目光中开口:“昨晚上说的给粮食的事我回去想了想,能不能晚上一年?我们家年年就种十六亩地,倒秋交了公粮,来年都不够吃。今年虽然跟队里多租了二十亩地,可不知道收成咋样,万一到时候收成不好,恐怕连租地的钱都凑不够,到时候孩子大人吃啥?” “天啊,我不活了这是什么事儿啊,当儿子的连给自己妈一年口粮都做不了主,谁家遇上过这事啊!这还能不能让人活了,你爹那个王八蛋,死了倒是轻松了,留下我一个人干啥,活着白受罪不说,还得受儿子儿媳妇的气!” “妈,这不是王佩的意思,是我自己想的,昨晚上我没考虑清楚就答应了,回去想了一晚上,咋算家里的粮食都不够吃。” “你糊弄鬼呐?这不是你媳妇的主意还能是谁的主意?你个熊玩意儿,昨晚上你大哥和你弟弟都在的时候你咋不说不行呢?现在过来说不行,还不是做不了你媳妇的主。你说我当初生你干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大,老了老了,连口吃的也不给你妈,你是不是宁肯我饿死也不给粮食?你个没心没肺没心肝的白眼狼!” 老谭太太手指头指着谭守林的鼻子,气的全身乱颤,不知道是因为谭守堂在觉得二儿子下了自己的面子,还是没有想到谭守林竟然会说不行。 “妈,你看你这话咋说的,我咋能眼睁睁地看你饿死呢!咱家仓房里的粮食本来就够五六口人吃上两三年的,就是让老三拉走一半,也够你自己吃两年的了,家里要是真的没粮食,我就是自己不吃也得给你,可家里它有粮食啊,你非得让我再给你,我要是有多余的我肯定给,可现在你看看我们三个兄弟,就属我家最穷了。 一年的口粮我真的拿不出来,实在不行,你让老三少拿一点,他家人少,少拉一点也能抗一两年。又或者到秋天了我们兄弟三个一人给你一点,你看行不?” “我就说嘛,你这一大早跑过来闹哪出,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你这哪是没粮食给我,你这不就是说我偏心吗?我把地给你大哥种,把粮食给你三弟,你这心里不满意我是吧,是觉得你们分家的时候没得着啥,现在过来找补了是吧?” “我跟你说二傻子,你是我生的,我愿意给你啥你就得受着啥,别给我整那些没有用的,你弟弟的粮食你别想,你大哥的地你也别惦记,这个粮食你要是敢不给我,我秋天就到队里告你不孝顺!” “我就不相信了,这国家还有没有王法了,对于像你这种不孝顺的儿女,我倒是要看看国家管还是不管!” 说完自己要说的话,谭守林坐在炕梢一动不动,任凭他妈指着他打骂,一言不发。 谭守堂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住了正往谭守林身上砸笤埽疙瘩的老谭太太:“老婶儿,行了,别打了,你这是干啥呀,有话说话,你动手干啥呀!” “守堂,你看也看见了听也听见了,今天这事你得给你老婶儿我做主,要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老婶儿,既然你让我做主,那是不是我说啥你都听?” “对,你咋说我就咋办,我倒是要看看,我能不能让自己儿子在自己的脑袋上拉屎。” “那老婶儿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说说我是咋想的。我觉得,守林的要求没有错,这粮食,他不能给你,你这个当妈的也不该要!” “守堂你说啥你说我不该要?”老谭太太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现幻听了,又重复了一遍,可得到的是同样的答案。她的脸上除了不能相信就剩尴尬的表情了。 正文 第115章愤怒 “老婶儿,按理说你们家的事本来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来管,可是守森既然把我给叫来了,老婶儿你昨天又说了让我做主的话,那我咋想的就咋说,说的对不对的老婶儿你也别往心里去。 你和我老叔这辈子生了六个子女,闺女咱就不提了,单说这三个儿子,从小到大,就属老二干的活多吃的苦多,到工作的时候三个人只有他下地干活,另外俩兄弟坐办公室。 明明就是老二的位置,你两次都给老大和老三,也就是我这个二兄弟人实在,这要是换成别人,你们家还不得早就打成脑浆子一屋地了呀! 工作的事过去了咱就不提,咱说说他们两口子结婚以后的事,生完孩子你就让老二两口子分了出去,背着九百块钱债务不说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等老三结婚的时候,你跟老二媳妇要了三百块钱,老大那却一分都没要。我大姐回去跟我妈说这事的时候,连我妈都说,你老婶儿是不是糊涂了。 我老叔活着的时候就盼着孙子,好不容易老二家有了个男孩,你说你是咋对他大孙子的?不说咱们屯子的人都知道,就连我们长春都知道你们家的事。 现在老三也要分家出去,你张口就把粮食给了老三一半,地给老大种,咋就不想想老二这日子咋过呢?没有了工作的人固然不容易,可一直种地土卡拉里刨食的人就容易吗? 今天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我是都说了,老婶儿你自己想想我说的对不对吧。凡事留一线,日后好办事,跟外人这个道理合适,对自己的儿子孙子,这句话也合适。” “妈,你不是说老三结婚我们每家给三百块钱吗?咋你没跟我大哥要呢?那三百块钱是王佩的小分子钱,她本来是留着给笑笑买奶粉的,你孙女她差点饿死啊!” 谭守林这是第一次拒绝老太太的要求,本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原则,硬着头皮不让自己退缩,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家里的老婆孩子还要过日子,也只能对不起自己妈了。可听谭守堂说完,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他妈办出来的事。 “你跟我喊啥?长本事了是吧?我跟你要钱咋的?你弟弟结婚你给钱难道不应该啊?没那三百块钱你家死孩子就活不了啦是吧?那她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也没见死呀!跟她那个妈一样牙尖嘴利,不是个好货!你还怪我没跟你大哥家要钱,你咋说得出口啊,你大哥家孩子吃不下苞米面,把钱给老三了,孩子还不得饿死啊!” “妈,我先回去了,粮食我没有,你要是到时候没吃的就去我家住吧,当儿子的我养你。” 谭守林几乎是摔门而去,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色下隐隐还有铁青色,谁家当奶奶的会嫌自己的孙女活的时间长?谭守林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走,真的有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跟老太太吵起来。 震天响的哭声在身后的院子里传来,老谭太太的叫骂声连过往的路人都听得清楚,谭守林头也不回大步向自己家走去,心里情绪复杂,第一次急迫地想见到妻子和孩子。 这个清晨,一夜未睡的谭守林心里一半是荒漠一半是绿野,多少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在自己妈的威压之下生活,虽然心里也知道家里对自己有失偏颇,可每次都用妈是亲妈、兄弟是亲兄弟来安慰自己,媳妇吵吵闹闹哭哭啼啼之后,我只能不了了之。 但是这一次,他终于感觉到愤怒,愤怒自己一直真心实意孝顺的妈不拿自己的闺女当孙女看待。一个是保命的钱,一个是吃的好一点,同样姓谭,他谭守林的闺女天生就是贱命饿死也活该? 想起媳妇昨晚说的话,谭守林愤怒之余心里又无限悲凉,自己这个丈夫、这个父亲当的太不合格了,为了当好儿子、好兄弟,就拿老婆孩子的口粮来换,自己真的不算个男人! 谭笑的早饭做的无比丰盛,小米粥、荷包蛋,还炒了一个醋溜土豆丝。 王佩决绝吃饭,谭守林自己也没吃几口。两孩子见大人不吃,也没了吃饭的兴致。辛辛苦苦做的饭,连一半都没有吃完,谭笑也只能无奈地整理饭桌,扎着围裙做家务。 “王佩,你别生气了。我今儿一大早去找老太太了,我当着长春大哥的面跟她把话讲明白了,咱倒秋不给她口粮了,要是实在没饭吃,就来咱家,我宁肯养她。”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这样不吃不喝地我心里也难受。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让你跟孩子受委屈了。以后你放心,这样的事情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了,咱们一家四口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别人啥样我都不管了。只要你和孩子好好的,就比啥都强。” 屋里谭守林窝在炕上小声地劝媳妇,院子里谭笑和谭叙走路都不敢大声,生怕惹起妈妈的怒火。小的只知道爸爸妈妈吵架了,自己最好老实点。谭笑却耳朵支楞着,把爸爸说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心态决定命运,包子爸爸成功翻转,以后爸妈之间的矛盾少很多,自家的生活质量肯定会直线上升。 不知道谭守林走了之后,老谭太太又叫骂了多长时间,跟谭守堂说了些什么。当天上午,谭守堂就只身一人回了长春镇,而五天以后,谭守森的几个大舅子过来帮谭守森搬家,三辆四轮子装的满满登登,连锅碗瓢盆都只给老谭太太剩了两套。 车辆开走的时候,老谭太太站在院门口眼泪汪汪,留下一院子的杂乱。这些事情都是孙大蛮过来跟谭守林说的,肩上挑着一副扁担两桶水的谭守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言不发。既然做好了不再管的心里准备,他就真的不管了。 正文 第116章没有家了 “二哥,我知道我老姑对你和我二嫂不公平,可你是她亲儿子,也不能看着她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不是?我爸妈那虽然北炕暂时没有人住,可老四还没结婚呢,早晚有一天得用,到时候你让我老姑去哪儿呀?” “没地住?我家那么大的房子咋就没地住了?”谭守林有些纳闷。 见谭守林一脸的茫然不像作伪,孙大蛮不可思议地叫到:“二哥,你竟然不知道?我老姑没跟你说?” “说啥呀?不是老三分家搬走的事情吗?咋就成了我妈没地方住了?” 孙大蛮脖子抻得老长,眼睛也瞪得溜圆:“我的天啊,二哥,我老姑把你家大房子卖了,这事你不知道?咋能啊!” “卖了?卖给谁了?啥时候的事啊?你忽悠我呢吧?”谭守林比孙大蛮还要震惊。 “这么大的事我能忽悠你吗?你大哥给卖的,三千块钱,他老丈人是房媒,连卖房文书都签好了。我以为这事你知道呢,过几天我老姑就搬到我爸妈家的北炕上住。” “……” 谭守林半天没说话,脸色几经变化,最后一字一字地问道:“知道为啥要卖房了吗?” “那不知道,听说钱直接让你大哥给拿走了。我以为你知道这事儿呢,想着让你劝劝我姑,那么大的房子,全屯子头一份,咋能说卖就卖了呢,这房子就跟地一样,是咱农民的命根子,你说我老姑年纪大了地租出去了有情可原,可是干啥连房子也有一并卖了呢,哪有这么过日子的。” 孙大蛮断断续续又说了很多,但谭守林却没有再说一句话,最后孙大蛮也知道谭守林这是心里不好受,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能先走了。 “啥他奶奶把房子卖了?为啥要卖房?她缺钱咋的?” 回到家谭守林第一时间就把孙大蛮跟自己说的事情对王佩说了,王佩果然跟他一样跟见了鬼似的。 也不怪谭守林夫妻俩惊诧,在农村,只有那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的人家才会卖房子,没房子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住在人家屋檐下的日子怎么会好过。 可老谭太太能有啥过不去的难事,非得要靠卖房子来解决。刚强执拗了一辈子的人,让她去看别人脸色,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谁知道呢,那房子还是我爸当初在的时候盖得。光是盖房子的钱就花了不止两千,这都多少年了,三千块钱就把房子卖了,也不知道老太太是咋想的。还有那地方,我们兄妹六个从出生就住在那,多少事儿啊,这回倒好,连个家都没有了,你说以后小华和守芝回来住哪?……”谭守林抱着脑袋,像是在跟王佩讲,又像是跟自己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股浓重的悲伤。 换做以往,王佩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定又是火冒三丈,一个分走家里不止一半的东西,一个逼着老太太把房子卖了,三个儿子,就自己家净身出户还背着债,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她少不了要跟谭守林闹一闹。 可自从前几天谭守林主动去找老太太回绝了秋收给粮的事情,王佩这心里多少有了点倚靠,也知道有些东西求不来,与其去求着那些求不来的东西,还不如守好自己家里的一颗粮食一分钱不让外人惦记。 有了这种觉悟,王佩到嘴想说道说道卖房子钱的话又咽了下去,去柜子上给谭守林倒了杯水,放到他旁边的炕上:“你也别难受了,难受也没有用。这要是孙大蛮不过来说,你说不上啥时候知道呢。老太太根本就没有跟你说的打算,这事十有八九也是你大哥撮串的,人家没把你当儿子更没想让你管这事,你也就别跟着上火了,上火也没有用。” “你说我妈她到底是咋想的,咋就能把房子给卖了呢,我这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心里难受的不行不行的。” “爱咋想就咋想呗,谁也没招儿。就是这次屯子里人说不定咋说呢,把日子过成这样,全屯子,也就你妈一个人了。” “唉……” 一声无奈的叹息过后,谭守林仰头躺在炕上,双眼紧闭,一张脸上满是惆怅。王佩见状,只好从旁边拿起一条薄薄的被子,给他盖在身上,然后自己到外面园子里干活去了。 “妈,你看我今天挖的这些婆婆丁,白儿可深了,咱晚上打鸡蛋酱吧。”谭笑拎着一个小筐从外面跑进来,见到王佩立马把筐举到妈妈的面前,又是讨好又是炫耀。 “哎呦,我闺女今天挖的可真好,全是白的,一看就好吃。晚上妈给你们打鸡蛋酱,多放一个鸡蛋行不行?” “我妈真好!”谭笑蹦蹦跳跳到水井旁边的小桶里舀了一瓢水给自己洗手,一边四处打量:“妈,我爸和我老弟呢?” “你老弟跟王民去放羊了,你爸在屋里躺着呢。” “又去放羊了?你给羊栓绳子了没有?他那么小,万一羊跑了他都抓不回来。” 自从嘚瑟被买回来,谭叙就喜欢上了放羊,天天吃过早、午饭就跟他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去放羊,五六岁的孩子牵着一头又肥又白又可爱的小山羊,谭笑想一想就觉得那画面感温馨又可爱。 “栓了,不栓咋能行。你从那边回来的?没见到你弟弟吗?” “我和李娟、范海洋去西沟子了,那边那个大土坑里婆婆丁又多又好,挖的人也少,回来的时候没见到我老弟。” “那你一会儿往东沟子去迎迎你老弟,让他早点回来吧,我现在就做饭,晚上早点吃。” “行,我喝口水就去。” 正文 第117章透漏内幕 谭笑到厨房,用水瓢舀了半瓢水,就着半个葫芦形的水瓢边沿就喝了起来,冰凉的井水,入口甘甜,比后世的农夫山泉、百岁山可是好多了。 而且谭笑发现,全村人都喝凉水,却从来没听说过谁坏肚子,尤其可见,这时候的水源该有多干净。 “妈,我爸咋还躺下了呢?发生啥事了?”半瓢水下肚,谭笑打了一个饱隔,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水珠,把嘴巴凑到王佩的耳边跟前,小声地问道。 “你奶奶把房子卖了,你爸心里难受,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跟你弟也说一声,别惹你爸。也不知道你奶是咋想的,没事卖房子干啥,好好的日子不过,真是都操心的。” 谭笑撇了撇嘴:“还能干啥,给我大伯还债呗。” “还债?还啥债?你听谁说的?” “我、我听范海洋说的。我先去找我老弟了啊。” 范海洋只跟自己挖菜,才没说这么八卦的事情呢,是谭笑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被王佩问起,就想立马走人。 王佩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她,立马用手揪住谭笑的脖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谭笑拎到了院子里,然后放在眼跟前:“跑啥跑,话都没说完呢就想跑。笑笑你跟妈说说,老范家那闺女是咋跟你说的。” “我、我去晚了我老弟该……好吧,我说还不行嘛,你轻点劲儿!”王佩八卦的内心熊熊燃烧,大手抓着谭笑的胳膊,不肯放松。 逃跑无望,谭笑只好认命,把自己记忆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像老妈讲述了一遍,到最后还不忘叮嘱:“妈你可别到外面说去,范海洋可说了,这事她也是偷听他爸妈说话才知道的,要是被传了出去,她肯定得挨揍。” “挨啥揍,范兆海还舍得打他老闺女,那宠的跟眼珠子似的谁不知道,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操不操心是我的事,人家范海洋是信任我才跟我说的,我要是不守信用把这事给说出去了,我算啥人了?反正妈你得答应我,你要是说出去,让范海洋知道了,我们以后就做不成朋友了,我没有朋友全怪你。” “好好好,妈答应你,除了你爸,我不跟别人说,你爸心里正难受呢,我跟他说让他知道知道,别的人妈就不说了行不行?” “那好吧。你答应我,咱俩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拉啥钩拉钩,赶紧走,你妈你都信不过,那你还信谁!”王佩在谭笑的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然后乐颠颠地转身回屋了。谭笑撅了半天的小嘴,只好出门去找放羊的弟弟。 王佩进屋就把谭守林从炕上给拽起来,把谭笑说的事情一句不拉地说给他听,谭守林愣了半天,才问道:“这事是真的?” “十有八九是真的。范海洋那孩子说是偷听他爸妈说的,范兆海是屯长,又跟你大哥是连襟,俩家又挨着住,有啥事能瞒得住他。 我说你妈干啥突然想起卖房子了呢,你哥欠人家两千多,要是不还上,就得进楼子。两千块可不是小数目,他拿啥填补,想一想,也只有你妈这个大房子了。 孩子他爸,要我说,她三叔虽说为人自私自利了点,可至少他不惦记你妈的东西,你大哥可真不是个东西,跟他老丈人一起撮串你妈把房子卖了,还不养老,这可真不是个人能办出来的事。 换成是我,老太太都能为了我把房子卖了,我说啥也得把老太太接到自己家里住下,让你妈跑到你舅家住去,算是什么事。” 谭守林不好跟王佩一起骂自己的哥哥,只能换一个话题:“你说大哥这钱是咋欠的?两千块,他都干啥花了?也没见他家有啥大事花钱啊!” “谁知道了,我觉得吧,没准这钱被你哥两口子给昧下了,就说家里没有,你妈心疼她儿子,就傻傻地把房子给卖了呗。毕竟两千块可不是小钱,他家又不种多少地,也没盖房,上哪花去。这人心要是坏了呀,啥事都干得出来。” 王佩不由地感慨道:“你说你大哥在外面的名声多好,哪个屯子提起谭守木不得竖起大拇指说一句大方、敞亮,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亲妈竟然下得去手,谁能想到呢!” “王佩,卖房子这事你别心里难受,钱多钱少跟咱都没有关系。我哥和我弟弟能干的出来这事,我干不出来。以后咱们一家四口就好好种地过日子,争取把孩子养的好好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比别人差。” 知道谭守林这是怕自己心里难受特意劝慰自己,王佩心里挺舒坦的:“瞧你说的,我难受啥。是咱们的跑不掉,不是咱们的求不来,你妈愿意把房子卖多少就多少,别说三千了,就是三万,我也不眼红。 只要你说得到做得到,以后跟我一起把这个家守好了就行,咱家这家底,一分一毫都是咱俩挣下来的,可经不起往外倒腾。” “嗯呐,我肯定能做到。” “那行,你再睡会吧,笑笑挖了老些婆婆丁,我一会儿打点鸡蛋酱,你不是最稀罕吃大碴子鸡蛋酱了嘛。” 王佩去园子中的大缸里舀黄酱,谭守林蒙着被子重新躺回炕上,心里难受的劲一茬接着一茬,一会儿是父亲那张满是慈爱的脸,一会儿是儿时自己跟兄弟姐妹一起玩耍嬉戏的画面,记忆里有多温馨,想起现实,他就有多难受。 思到深处,谭守林落泪了,只不过哭泣是无声的,泪水流出眼眶就被棉被吸干,脸颊上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等谭笑和谭叙牵着羊从外面回来吃晚饭的时候,他已经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在院子里干活了。 正文 第118章与黄豆有关的事 “妈,这是新酱?” 谭笑手中掐着两颗婆婆丁,在鸡蛋酱碗里蘸了一下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菜刚咽下嗓子,就迫不及待地问王佩。 “我闺女这嘴就是厉害,连新酱旧酱都能吃的出来。今天的鸡蛋酱就是用新酱打的,香吧?” “香,真香,一股子炒黄豆味。”谭叙吃的嘴丫子都带着酱点子,婆婆丁和苞米茬子塞得嘴里满满当当,说话的时候都声音模糊。 “当然好吃了,黄豆烀之前,我都用锅炒酥了,没有一颗胡巴的,全屯子问问,有几家有你妈我这个本事的。好吃是好吃,不过也真是累人啊!” 东北人一年四季离不开大酱,有菜的时候大葱蘸大酱、干豆腐卷大酱、土豆酱、茄子酱、鸡蛋酱,没有菜的冬春时节,大酱就着饭,也能吃上个几大碗。大酱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是什么时候也离不了的生活必需品。 每年冬天,家家户户都会着手准备酱块子。 屯子里的女人都会酿大酱,可这一家人做出来是一个味,谁家的酱好吃谁家的酱不好吃,尝一口就知道。屯子里酿大酱最好的人有几个,其中老谭太太是里面的翘楚。 王佩酿大酱的手艺也不错,冬天开始酿酱块子的时候,王佩把几十斤黄豆淘洗干净,然后烧热家里的大铁锅,挥动锅铲,一锅一锅地把黄豆炒的金黄酥脆。 这个过程很累人,既要掌握好火候,不把黄豆炒糊了,同时也要不停地翻炒,保证所有黄豆颜色均匀,口感一致。几十斤黄豆炒完,王佩的胳膊都得肿上几天,疼的不敢挪动地方。 黄豆炒完放到大锅里添上水,连着烧上一天一宿,等黄豆拿出来用手轻轻一碰就能碎掉,黄豆就烀好了。 烀好的黄豆趁着热乎劲,用菜刀在锅里上下乱剁,直到把黄豆粒子剁成豆瓣再剁成豆泥,谭守林从锅里把所有的黄豆盛出来,分成三等分或者四等分。 每一份豆泥放在饭桌子上摔打成一条长方体形状的酱块子,然后用几张报纸包裹好,外面缠上谷草,系到外屋的房梁上,一直等到四月份下到酱缸里。 这下酱的日子也是有讲究的,必须是在农历的四月份,赶逢八号、十八号或者二十八号,这三个日子都可以下酱,除了这三个日子,在农村人看来,那酱都不会好吃。 去年的大酱用小坛子盛出来留着新酱成熟之前吃,大酱缸洗刷干净,把一块块上面已经长满了灰蓝色长毛的酱块子放到将缸里添上水,用长把的木头杵子使劲地怼,直到把水喝酱块子怼成一体,混混僵僵的这酱才算是下完了。 下完酱以后,每天都要用酱杵子把酱缸搅几遍,俗称打酱缸。打酱缸虽然简单,可难得是要每天都做。 赶到春天农活忙的时候,忙的头不沾枕头、脚不着地,很多人都顾不上酱缸,时间长了不打,酱缸里的酱就会变色、变味,等到五六月份的时候,就会发出一股子难闻的臭味,这也就意味着,辛辛苦苦下的大酱失败了。 今年春天有谭笑在家独当一面,谭守林和王佩一天酱缸都没打,全是俩孩子一个站在小板凳上打酱一个站在小板凳下抱着腿,合作完成的。天天打,一天打两次,从不间断,这不还不到一个月,谭笑家的酱就能吃了。 “妈,明天买点豆腐行不?人说多吃豆腐对身体有好处呢,你隔三差五就买点,我可稀罕吃干豆腐卷大葱了。”去接弟弟回来的时候,谭笑遇到了来屯子里卖豆腐的车子,从那人身边走过,一股子卤水浇制的豆香顺着鼻端涌进肺腑,可把她给馋坏了。 “隔三差五买点?那可不行。咱屯子里的人眼睛都贼了,咱家都用不上隔三差五,就一周买一次,都能让人起疑心。” 谭笑六千块钱稿费除去开春的时候种地花销,现在存折里还有五千,每次想起来,王佩都觉得不踏实,生怕被人知道了给偷了去。 谭笑没说啥。可谭守林却发话了:“起啥疑心?再说起了又能咋的?天天指望着别人不起疑心那还过不过日子了。咱的钱都是光明正大来的,不偷不抢没干啥缺德事,你怕个啥?孩子愿意吃豆腐就多买,我也听说过豆腐对身体好,好像是补充那个什么质的。” “行,是我事多了,你说买就买。” 王佩知道谭守林这话里是憋着气的,但跟自己没关系,肯定是因为老太太卖房子的事对谭守木有了意见,所以她也就顺着他的话答应了下来。 谭守林或许也感觉到了自己语气的强势,想了想,调整一下语气又说道:“一次性也别买太多,天气越来越热了,吃不完坏的快。干豆腐买点用来卷大葱,大豆腐买两块蘸酱吃。” “妈,我还想吃腐乳。我看见孙雪家买了,一小块红红的在碟子里,闻着可香了,咱家也买几块呗,我都没吃过呢。”这段时间谭叙变了很多,但吃货的本质并没有变,一遇到吃的就激动。 “腐乳得碰,有来卖的妈就买。孙大蛮媳妇可真是不会过日子,你说这眼瞅着都夏天了,连凉鞋都没做好呢,说是没有纳鞋底的布。没钱买布有钱买腐乳,瞧她这日子过的,看到时候俩孩子穿啥。”王佩用筷子往嘴里扒拉一口饭,小葱和婆婆丁卷在一起到鸡蛋酱碗里蘸了几下,大口地吃着,脸上是对孙大蛮媳妇深深的不以为然。 同桌的三个人除了还不是太理解这些话的谭叙,其他俩人也是不住地点头。农村来钱不易生活苦,这日子过的好不好全在女人手和嘴,手脚麻利干活快再管得住自己的嘴,生活就能好过一些。 正文 第119章买布做衣服 “爸,我这俩月写的稿子,你哪天去乡里帮我寄了吧。” 因为春耕,谭笑写稿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两个月,才将将写了十万字,不过因为出版社是半月刊,也就是一个月才发刊两次,而谭笑之前一次性给了二十二万稿,足够他们用大半年的了,所以谭笑并没有被催稿。 “写好了?多少字?”王佩一听笑笑有稿子要寄,立马来了精神,现在笑笑就是家里的小财神,写的每个字都是钱,不仅大大改善了家里的生活质量,还让一家人的前途充满了光明。 “不多,就十万字,这段时间写得少。” “不少了,这几个月我们忙,你也没闲着,又是做饭又是喂猪的,家里的活基本上都让你干了,还抽空写,你爸我都做不到。”谭守林看向闺女的眼神充满了愧疚。 “可不是咋的,现在咱家笑笑可出名了,谁都知道我回家有饭吃,也不用干活,出门遇到人夸得我都有面子,都说我这个闺女没白养,才七八岁就能借这么大的力,以后肯定更不得了。笑笑你最近是不是累得慌?累了就多歇歇,一天天不是写稿就是干活,我瞧着又瘦了。” “不累,我是长个了。妈你看看我胳膊上的肉,比以前可硬实多了。”谭笑把左胳膊袖子挽起来递到王佩眼前。 王佩在闺女的小胳膊上捏了捏,有些意外:“胳膊看着是比以前粗了,可这皮子咋这么紧呢?揪都揪不起来,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 “那有啥不对的?干活多了身子就硬实了,你看看笑笑的裤腿子都短了,赶明个上市场给孩子买两套衣服吧,咱家有钱了,别总让孩子穿旧衣服。这钱是孩子挣得,就该花在她自己身上。” “瞧你爸这话说的,还钱是你挣得该花你身上,我又不是后妈,还能虐待孩子呀。我这不是最近太忙没发现她长个嘛,后天去市场我就买点布,给她做两身衣服。” “妈买现成的不行吗?做衣服多累呀?” “买现成的干啥?死贵不说做工也不好,哪有你妈我自己做的好看!还是买布,买布回来我自己裁剪,便宜不说,剩下的布料还可以留着冬天做鞋。” “妈那你多买点吧,咱家人一人做两套。你看看小叙的衣服,也都短了。还有你和我爸,多久都没穿新衣服了,裤子都快坏了,咱家现在也不差那点钱,吃喝穿上不要太节省了。” “小叙也长个了?行,妈知道了。” 谈话随着晚饭的结束而结束。两天以后,谭守林一家人去赶集的时候王佩果然扯了很多布回来。 两个孩子每人两套衣服、大人每人一套,六套衣服的布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谭守林的肩膀上,看的一起去赶集的孙雪她妈眼睛都热了。 “老谭二嫂,你咋买这老些布呢?这又不逢年不过节的,你干啥用啊?” “做衣服,俩孩子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布做的衣服呢,这不赶上原来的衣服小了又到夏天了,我打算给他俩每人做两套。” “光是孩子的呀?我瞅着这布可挺多。”孙雪她妈一边说,眼睛盯着布料不放。 “不光是孩子的,还有我和你二哥的。多少年没做过新衣服了,正好一起做。”王佩回答得坦荡又坦然,男人和孩子说得对,自己家又不偷又不抢,钱是光明正大来的,干啥还得藏着掖着的,花钱又碍不着别人啥事。 “现在这布可不便宜,二嫂这得不少钱吧?我就说二嫂你平时总是苦穷,要是没钱谁家能赶着这苦春做衣服呀?” 女人之间的友情很奇怪,我可以听你诉苦,也愿意向你诉苦,可一旦你要是过的比我好,我就免不了生出一份妒忌之心。孙雪她妈说话间就已经带着三分埋怨与讥讽 本以为以王佩的为人一定会谦虚几句,没成想,王佩嗓门比她还大,话里还带着浓浓的自傲:“可不是咋的,光是笑笑的布,我就花了十几块钱,一身粉红色一身紫色,都是现在最时兴的颜色。我都想好了,到时候给笑笑粉红色的裤子上绣上几片绿叶,紫色的衣服上绣上几朵花,到时候我笑笑穿着指定好看。” “妈呀,笑笑自己个儿的衣服就十几块?那你们一家子的衣服还不得四五十啊,老谭二嫂你可真舍得!二嫂你家是不是挣到大钱了,要不然你那么抠门的人,咋舍得这么花呢?咋挣得,跟我们大家伙说说呗,这穷日子我可是过够了,要是能挣钱,也跟着你一起给孩子买布做衣服。” 孙雪她妈这么一吆喝,一起去赶集的人早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谭守林一家四口的身上,虽然没有像孙雪她妈似的把话问了出来,但心里的好奇心一点也不比她少,听孙雪她妈这么说,都伸长了脖子清了耳朵等着听呢。 王佩也知道周围是个啥情况,一点也没有因为孙雪她妈的话而生气,不紧不慢地走着嘴角挂着笑意:“挣啥大钱,咱俩家是邻居,我家啥情况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这些年你啥时候见过我花钱大手大脚过,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八瓣花。要不是我这么仔细,孩子都饿死几百回了。 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穷,苦日子熬呀熬,终于算是把俩孩子熬大了,孩子懂事又听话,今年春天种地,家里的活都是我们笑笑干的,一点也没让我和她爸操过心。这不正好赶上这个月我家谭守林的稿费下来了,我狠了狠心,才一口气把四口人做衣服的布都给扯回来了嘛。 穿了这么些年的旧衣服,大人穿坏了就改成小的给孩子穿,家里都没有一块好布了。要不是因为笑笑他爸最近写的稿子多,隔上几个月就能有点钱,我也不敢这么花呀。” 正文 第120章鸡屁股抠出血 一听王佩说钱是谭守林写稿子挣得,孙雪她妈顿时就不说话了,羡慕啥都行,这个她羡慕不来也嫉妒不来,更学不来。别说全屯子,就是全县,能像谭守林这样会写稿子能挣稿费的人也没有几个。 前几年家家户户的门框顶上都挂着一个红色的小广播,里面时不时就能听到播音员播拜泉县长荣乡长安七屯谭守林的来稿,大家伙由刚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早就已经认可了谭守林的这个本事。 “谭笑她妈,你家笑笑她爸就是有本事,这写的字也能变成钱,哪像我们只能鸡屁股里硬扣,有时候把鸡屁股都抠出血了,也掏不出来一个。” “孙艳她妈,你抠的是你家老母鸡屁股吗?不会连大公鸡屁股也没放过吧?那公鸡屁股你别说是抠出血了,就是把肠子都抠出来,也不带有一个鸡蛋的呀!”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去你的,你媳妇才抠的公鸡屁股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震天响的笑声在田野上回荡,再也没有人谈论谭守林肩膀上的布料,但是偶尔有人目光从谭守林的身上扫过,带着微微的羡慕。 谭守林和王佩,走起路来脚步更加稳健,身板也绷得笔直,浑身充满了干劲,这可是多少年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时间进入春末,正午时分天气变得很炎热。田野里到处长满了碧绿的青草,村子前面的野地上,一大片杞柳纷纷抽芽变绿,笔直的身子像一根小皮鞭昂扬着向上,吸收太阳投射下来的光晕。 上午谭笑跟李娟挎着大筐在屯子后面的荒地上挖了一上午的马莲菜,大筐很大,回来的时候谭笑几乎是用拖的才把筐给弄回家。到家的时候,两只小手满是又青又绿的菜汁子,脸上也被汗水模糊了眼睛,黑一道绿一道的像个小花猫。 抱了一捧马莲菜丢到黑球和黑块待的泥坑中,两只小猪疯了似的趴到菜上面吭哧吭哧地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用脚刨地,向谭笑表达它们的兴奋和感谢。 把筐放到院子里有阴凉的地方,谭笑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在水井旁使劲地洗了两遍手,奈何菜叶的汁水太厚了,根本就洗不干净,谭笑只好回屋取肥皂。 王佩正在屋里做衣服,见谭笑回来赶紧拿起一条毛巾给女儿擦了擦脸:“回来了?大热天的,以后别总出去了,隔几天挖点琴魔菜得了,猪饲料够他俩吃,你天天挖马莲菜都把它俩的嘴养叼了。” 谭笑摇了摇头:“多挖点菜它俩长得快,咱家猪食都是黄豆皮子粉的,黑球和黑块不爱吃。” “指着他俩爱吃还有个头吗?我也知道猪多吃猪食菜长得好,可你也不能太累了呀,白天干活,晚上还写字,才多大点孩子,把自己累坏了可咋整。”孩子不懂事愁,太懂事了也愁,王佩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嗯呐,后面天越来越热了,我要去也得赶早上或者晚上去,以后白天不去了。我老弟和我爸呢?又去放羊了?” “你老弟又去放羊了,跟你一样,一天不放都不行,你看看那小嘚瑟让他养的,天天早上用梳子给梳毛,晚上还得给加一把麦麸子,隔三差五给洗个澡,哪里还像是一头羊,简直就是个小孩子。这牲畜到了咱家,可算是有福了。”自己疼孩子,孩子疼牲口,疼来疼去,可不就是都落到猪羊身上了嘛。 “小叙去放羊了,那我爸呢?” “你爸上地了,前天不是下雨了吗,今早儿你二舅过来说,西沟子那块洼地里积水了,有的地都给泡了,你爸拿着铁锹去的,想看看咱家那块地咋样,要是也被水给泡了好放放水,时间长了苗都泡烂了。” 用肥皂又洗了两遍手,搓的手心都疼了,也没洗掉多少,谭笑决定不再跟自己的手较劲。躺在炕上伸直了身子,谭笑舒服地直呼气,两只小手放在眼前,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可怜了自己的手,花花绿绿地都快成西瓜皮了。 “妈,是不是快铲地了?” “快了,北边那块地长得好,苗都已经有半手掌这么高,草也长了不少。你爸昨天还说再有个半个月就该开始铲了,到时候就忙了,家里的活又要你来干,苦了你了。” “啥苦不苦的,我不觉得。”谭笑随口应和,眉头微皱,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一根根无意识的数着,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儿,终于从炕上坐起来凑到王佩跟前:“妈,我想去看看眼睛。” 王佩做活的手一顿,有些迷茫,抬起脸看谭笑:“看眼睛?去哪儿?” “去哈尔滨吧,收音机里不是说那是咱省的省会吗?大城市,那里的大夫肯定能看好。我这几天发现咱屯子像我这样眼睛这样的还有好几个人呢。只不过有的轻一点有的重一些。 楚微那眼睛只剩一半黑眼仁了,看上去就跟嘚瑟的眼睛一样。我眼睛虽然现在还没那样,可是怕等我大了也变成那样咋整啊?到时候被人在屁股后面指指点点,多磕碜!” 哪个人长了一双羊眼睛也好看不了。王佩仔细地端详女儿的眼睛,又细细回想老楚家二闺女楚微眼睛的样子,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手中的活计也干不下去了。 重生伊始,谭笑就开始关注自己的斜视问题,打算挣到一笔钱就央求爸妈带自己去哈尔滨配一副眼镜,免去做手术的苦楚。 可不知道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因为自己的重生导致事情的走向出现了偏差,回来这么长时间,眼睛还是刚开始的那种程度,斜视不经意去看,几乎可以当做不存在,这也是她一直纠结要不要去配眼镜的原因。 正文 第121章去省城 今天上午挖菜的时候,正好遇上楚微,一起的几个小姑娘在楚微走了以后,议论嘲笑声丝毫不加抑制,而楚微僵直的后背,让谭笑发现长相、气质都很出色的楚微明显也是带有自卑心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上一世的自己。 时间久了,敏感、自卑、懦弱,好好的一个人,变得与周围格格不入,连反驳的勇气都成了奢侈。谭笑下定决心要去省城治眼睛。 距离第一遍铲地还有一段时间,去省城用不了几天,要是等到开始铲地就没时候了,时间耗下去,不知道秋收以后,自己的眼睛又是个什么情况。 “行,妈知道了,等你爸回来我俩商量一下,看看找谁一起去好呢。”王佩没说去不去,直接就说要找谁跟着一起去,说明还是认同了女儿的话。 “商量啥?咱俩一起去不就得了,干啥还得找人?我爸现在也会做饭了,在家里跟我弟弟也饿不死,有啥好担心的。” 上辈子去哈尔滨看眼睛,爸妈就是因为没过去大的地方而求着大伯一起去,不仅说尽了好话,还答应给大伯工钱,就是那样,临走时大伯娘还一直追到自己家来叫骂,气的妈妈当时哭的眼睛都肿了,回来之后,剩下的四百块钱大伯一分都没有还回来,那钱是爸妈跟人借的高利贷,还了很长时间才还完。 “咱俩去?那咋能行!你妈我最远也就去过县城,哈尔滨在哪我都不知道,到时候走丢了可咋整!不行不行!”王佩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咋就不行了呢?你看我大姨二姨,谁家不比哈尔滨远,每次回来再回去,人家不也是啥事都没有,凡事都有第一次,不去过咋能知道行不行。 找人不仅要搭上一份路费还要管吃喝和住的费用,有那钱剩下咱俩买点啥不行。听范海洋说哈尔滨有红肠和大列巴卖,都贼啦好吃,到时候咱们也买点回来尝尝。 而且你闺女我连都能写,咋就去不了大城市呢。还有妈你,又不是像我大娘那样一辈子连赶个集都转向的老娘们,有啥可担心的。” 张秀华赶集都转向,这在屯子里都成了笑话了。闺女这么一说,王佩一想,竟然也觉得有些道理,至少自己不转向,别说乡里了,就是县城也没转过向。 再想想自己当姑娘的时候,说上县就上县,还去过双鸭山,不也啥事都没有,大城市不就是比县城大了一些吗,也没啥可吓人的。这么一琢磨,王佩还真就消了找人一起去的打算。 晚上谭守林回来,王佩把事情跟他说了。关于治不治这个问题,俩人意见一致,孩子的眼睛耽误不得。倒是关于找不找人一起去的事情发生了点争执。到最后,还是王佩说服了谭守林,决定过几天自己带上谭笑去哈尔滨。 手里有钱,心里有谱,还没开始铲地,园子也不需要人照应,唯一有问题的就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十几只鹅崽子,天天都要吃琴魔菜,谭笑和王佩不在家,挖菜的事情就要落到两个男人的身上。放羊可以,挖菜谁都不在行。 研究了半天,最后决定走的前一天王佩和谭笑一起上地,用了一整天时间,整整挖了两大袋子的琴魔菜回来,在仓房的地上分开放,每天晚上谭守林用菜刀把够鹅崽子一天吃的琴魔菜剁成碎碎,拌上玉米面,留着第二天吃。 两袋子琴魔菜估计够鹅崽子和家里的鸡鸭鹅吃上三四天了,不知道这期间王佩和谭笑能不能回来,如果回不来,俩男人也只好去地里挖。 六月中旬的一天,谭笑和妈妈一大早就背着王佩自己做的布包上路了。谭守林抱着谭叙把老婆和闺女一直送到屯子头,晨曦微露,谭笑挥手跟爸爸弟弟说再见,踏上了去省城看眼睛的路。 想去省城,要先去县城,在北大道等来去县城的大客车,母女俩上车的时候车里还有几个空座位。找了两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王佩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零钱买票,让谭笑再睡一会儿,自己则瞪大了眼睛,全身戒备。 因为不知道看眼睛要花多少钱,除了给谭守林留的一百块,家里钱全都被她带出来。存折也一并拿上,一会儿到县城,还要去把钱都取出来才行。 虽说身边有个孩子,可七八岁又能顶什么,跟孤身一人也没差多少,尽管来之前做了很多心理准备,钱和存折也都被她藏在贴身的内衣兜里,可王佩还是不自主地紧张。 “妈,咱俩换换吧,我想挨着窗户坐。”车子走出有两里来地,谭笑脸色变得煞白。 “咋的了?不得劲?” “有点晕车,靠窗户口能舒坦点。” “行,换换吧,要紧不?” “没事。” 换过位置,谭笑把乌黑油腻的车窗用力推开,田野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几次,胃里翻江倒海的气势才停顿下来。 多少年不坐这样的大巴车,谭笑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有晕车的历史。当年上高中的时候,每个月一次的假期,谭笑每次都被晃的七晕八素、脸色煞白。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害怕坐车,甚至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么晕下去。 等到她到外地上大学,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选择性的晕车,晕的不是车,而是车里的汽油味。十几个座位的小巴车,脏兮兮的椅布,黑乎乎的车窗,密不透风的车厢,还有车里面抽烟的、晾脚丫子的,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想不晕车都难。 可真就有不晕的,比如自己的妈妈,比如车里的其他人,看着面不改色谈笑如常的司机和售票员,谭笑心中的敬佩简直如滔滔江水。 正文 第122章下饭店 “笑笑,咋样了?好没好点?” 闺女两道眉毛拧吧着、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看着就不能得劲,自己光顾着紧张钱,都没有注意到闺女不舒服,王佩心里有点自责。同时还有些担心,这连县城都没到要是就病了,还去啥省城啊! “妈,我没事,就是闻着汽油味胃里不得劲儿。”谭笑脸还在窗户外面,听见声音对王佩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事。 “是不是想吐,想吐就吐,别硬挺着。晕车的滋味不好受,这你妈我可是知道的,当年我去你二姨家的时候坐火车,晕的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下车吐得直不起腰差点连路都走不了,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嗯呐,没事,你放心吧。” 感情老妈以前也晕车,看来现在不晕车都是练出来的,咋自己坐了那么多年的汽车就练不出来呢,有时间真要跟妈好好的取取经,不过谭笑实在是太难受了,现在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见女儿不愿意说话,王佩也就不做声了,心里算计起来去哈尔滨以后的事情。 客车到拜泉客运站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多,一个小时之后,就有一辆去往哈尔滨的大客车要走。可王佩身上的存折只能在拜泉县的农村信用社取钱,而信用社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怎么也是赶不上上午的班车了。 下午两点还有一趟,王佩跟谭笑说准备取完钱就回客运站等着,坐下午那趟车走。谭笑想了想,没同意。 去哈尔滨要四、五个小时的车程,下午两点开车,到那边也已经是晚上了。 她们母女二人头一回去,人生地不熟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人,大晚上在客运站跟前找旅馆,被人坑的可能性太大。 还不如晚上在拜泉住下,明天赶早走,中午就能到哈尔滨,到时候整个下午用来找医院和旅馆,时间够用、选择性也大,更重要的是安全系数高。 王佩本来也是因为身边除了谭笑没有旁人,所以才随口跟谭笑一说,没想到谭笑竟然想的比她周全多了,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比个大人还明白,真是让她既高兴又担忧。高兴和担忧的还是老生常谈,懂事聪明、慧极必伤。 女人对逛街有着原始的执着,既然决定明天再走,俩人去信用社取了钱之后就四处逛街。 谭笑对拜泉县城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上高中的时候,与记忆中的繁华相比,此时的商业街简直是小的可怜。 跟在妈妈身后,虽然脑子里知道这是后来的哪条街,但建筑物十有八九是对不上的。倒是王佩对于每一条街都卖什么知道的门清,领着谭笑逛了服装店、饰品店、布点、鞋店,就连菜市场都没有放过。 逛了一上午,一分钱没舍得花,谭笑觉得自己的腿都快折了,老妈却还是兴致勃勃精神抖擞,谭笑无奈地想起了上一世。 大学毕业之后,每次跟老妈上街,妈妈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不仅逛街劲头十足,还对商品挑肥拣瘦,往往逛上一整天,一口饭不吃一口水不喝一件衣服不买,妈妈也逛的美滋滋。 而自己就不行了,一开始就兴致不高,时间长了体力又不济,跟在妈妈屁股后面,挂着一张苦瓜脸,好像卖东西的人欠她钱似的。 上一世自己身体素质不佳,这一世每天早上跑步,身体素质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要不是晕车过后还没吃上一口东西,谭笑觉得她肯定能陪老妈逛一天连个累字都不提,可现在不行,她想吃饭。 早上来的时候,妈往包里装了两个馒头,谭笑知道那是留给她俩饿的时候吃的,可现在她不想吃馒头,想喝粥。 伸手拉住妈妈后衣襟,谭笑噘着嘴说:“妈,咱找地方吃饭吧,我饿了。” 王佩的手正在一块猪肉上按来按去,听见谭笑说话,转过身:“饿了?现在就吃?要不咱先找个旅馆,妈兜里有馒头,到那边要点水,就着馒头吃吧。” “不得,我不想吃馒头,我胃里难受,我想喝粥,咱找个饭店吃饭吧,吃完饭再去找旅馆。” “饭店……”王佩想说饭店得多少钱,不想吃馒头就去食品店买点点心果子啥的,好吃还不容易坏,可看卖肉的摊主正盯着自己看,一脸“乡下人连个饭店都吃不起”的表情,王佩拉着女儿从菜市场出来。 到大街上,王佩低声跟谭笑商量:“咱要不去买点麻花果子吧,去饭店喝粥,可贵了,不值当的。” 谭笑坚决不同意:“贵又能贵到哪里去呀?咱就喝点粥,又不吃啥好的。再说了,我们这次出门还不知道要几天呢,难道打算顿顿都是果子啊,一口菜不吃一口汤不喝,没等回来,人先病倒了咋整? 妈你原来还说要找人一起去呢,是我不让的。多去一个人得多少车费不说,你总不能也带着人家吃点心吧。现在车钱旅馆钱都省下了,你就别亏待咱俩的胃了,想吃啥吃啥,而且我保证不要贵的。” 王佩想了想,觉得谭笑说的也有那么点道理,看看天,已经晌午了,也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于是俩人沿着刚才逛街的路线往回走,找了一家门帘不大的饭店走了进去。 虽然是中午,可店内吃饭的客人并不多,六七张桌子,只有两张有人。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见谭笑母女进来,人从里面迎了出来,胖嘟嘟的一张脸,笑容满面:“大妹子想吃点啥呀?” “大姨好,咱们店里都有啥吃的。” “哎呦,这孩子嘴可真甜,长得也俊,大妹子有福了。先找个地方坐吧,看看我们店里的菜单。大妹子你别看我们这店不大,可做出来的饭菜好吃。油是好豆油,米面也都是上好的大米白面,我们店里有几样特色菜,你们要不要尝尝,像这个溜肉段、溜肥肠、酱大骨都贼啦好吃。” 谭笑母女找了一张靠墙的坐下,老板娘转身拿了一张菜单过来递给王佩,然后站在一旁噼里啪啦地向她们介绍起菜单来。 王佩随手把菜单放到桌子上,眼睛都没往上撩一眼,直接打断老板娘的话:“大姐咱家有粥吗?这孩子晕车了,胃里难受,也吃不下啥油腻的东西,我们点些清淡的东西就行。” 正文 第123章万元户 三十岁了,王佩真还没下过几次饭店,以前跟谭守林来城里,十有八九都是空着肚子回去,偶尔有一次能买上一根麻花坐在马路牙子上啃都已经乐得够呛,像这种下饭店还是第一次,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不过紧张归紧张,兜里有钱,心里底气足,因此气势劲头都拿的足足的。 “小姑娘晕车啊?是不是早上来的时候没吃饭啊,我就是每次坐车前都得吃的饱饱的才行,肚子里空一点就晕的迷瞪的。晕车肚子里翻江倒海地,那滋味大姨我可是知道。 咱家店里有粥,小米粥,早上熬得,现在喝正好,大姨再给你往里添上一勺糖。但是光喝粥也不行啊,小姑娘你还想吃点别的不?要不要来盘大拉皮?滑溜的冰冰凉,吃完保准你胃里好受不少。 或者来个大拌菜,也是凉的,你大姨我自己拌的,料放的可足了。你要是能吃下荤的,来个溜肉段也行,拌在粥里面,越吃越香。” 老板娘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王佩打断而生气,快人快语顺势而为,谭笑心里不由地竖起大拇指,这样的服务态度,这年头真是不多见。 王佩很怕笑笑说都要了,使劲给谭笑眼色,可谭笑没理会王佩焦急的眼神,也没被老板娘的热情晕了头,菜单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后点了一个干豆腐炒青椒,看的老板娘直咂舌。 小孩子不大点,竟然识字,识字也就算了,那一点也不打怵的架势,竟然比她那个当妈的还要足。 看俩人穿的衣服,虽然样式一般,可料子好做工也不错,都是崭新的衣服,看样子不像是屯子里来的。 但刚才那个当妈的说孩子晕车,说明还是从屯子里来城里办事的,但到底是哪个屯子出来的人呢?长得好穿得好又这么讲究的母女,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心里有判断,老板娘说话更加热情:“小姑娘就要一个菜啊,那粥要几碗,还要不要主食了?主食有馒头和花卷,都是我们自己发面蒸的,又大又实诚,吃一个就饱了。” “两碗粥就行,主食我们自己带了,大姨咸菜有吗?” “有,咸菜是免费的,大姨自己腌的芥菜疙瘩,浇上香油,贼拉香,给你们盛一盘,就着粥吃,香死个人!。”老板娘没有因为谭笑她们要的菜少而生气,拿起菜单乐呵呵地走了。 老板娘去厨房下单,谭笑让王佩把早上带的馒头取出来,没一会儿功夫粥和咸菜端上来,俩人就着咸菜喝粥。 谭笑把馒头从中间分开一个口子,一筷子咸菜塞进去,就着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王佩左手馒头右手筷子,吃的优雅,与旁边两桌客人秃噜秃噜地吃法比起来,简直再讲究不过了。 老板娘的确没夸大其词,芥菜疙瘩红鲜鲜脆生生,小米粥又软又香甜,青椒干豆腐也炒的恰到火候,一顿饭下来,母女俩吃的肚饱胃暖,精神舒爽。 粥好喝,菜好吃,可价钱却不便宜。一顿饭两碗粥一个菜就花了五块钱,掏钱的时候王佩心疼的手指头都抽抽,五块钱都能买十根大麻花了,和笑笑俩人吃上两天都吃不完,这下子可好,一顿饭就给造没了,她有些后悔之前答应谭笑下馆子的提议。 走出小饭馆,谭笑舒服地打了一个饱嗝,手掌搭在额前,根据日影分辨一下时间,还不到一点,问王佩还想去哪儿。 “还去哪儿呀?一顿饭就吃了这么多,这还没去哈尔滨呢,就开始造化上了,到了那边都不知道给你看眼睛得花多少钱,这样不就成了不会过日子的人了吗?”离饭店远了点,王佩没好气地说道。 谭笑丝毫没被王佩的话影响了情绪,慢条斯理地说:“妈,五块钱而已,你闺女我写二百字就挣出来了,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该吃吃该喝喝,咱这是吃饭,又不是拿钱干别的,咋能算是造化呢?出远门本来就容易上火,再不吃的好点万一病倒了咋整?钱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只要能挣钱,就不怕花钱。” “钱咋就不是省出来的?要是没有你妈我这么省着,你和你老弟早就饿死八百遍看了,还能轮到你站着跟我掰扯大道理!有点钱就不知道干啥好了,还二百个字就挣出来,没挣着就指望上,让人听见笑掉大牙。” 得,烧火棍捅到马蜂窝了,谭笑缩着脖子再也不敢言语一声,鸟悄儿地跟在王佩身后的影子里,装作不存在。 俩人沿着马路向前走,足足有四五分钟时间,王佩突然在前头问道:“笑笑,你前几天不是让你爸把稿子寄了吗?知道稿费啥时候能给结回来不?” “啊?这个我也不清楚,每个月发稿费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发完就能汇过来,这次扣完税费应该有两千八百多。” 看看身边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王佩又继续问:“你爸说你这是在写书,这一本书要写多少字啊?” 谭笑低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我也不知道,不过至少一百万字吧,再少了怕是写不完。”谭笑说的是实话,一百万字是她的保守估计,故事结构铺得很大,十有八九一百万字是写不完的。 “一百万字……”王佩掐着手指头嘴里小声地嘀咕着,没一会儿,嘴角的冷霜就变成了笑意,连眉梢都是扬起的。 一百万字就是三万块,扣去那个什么税也有两万七八。这年头哪个县里有一个万元户那都能让人羡慕的红眼珠子,而且万元户的钱也是拼了命不怕辛苦挣来的,哪像自己笑笑在家不搭油不搭水,蔫不登地就把钱挣到了。 这钱可不就像笑笑说的来的容易吗,有了三万块钱的概念,王佩立时就觉得刚才的五块饭钱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想自己为了五块钱跟笑笑发火,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正文 第124章百货商店 “那个、笑笑,你看你还想买点啥不?咱俩都逛一上午了,要是不买就找旅馆好好的睡上一觉。” “我想去百货商店。” “行,妈知道在哪儿,咱俩这就过去。”王佩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所谓百货商店其实并不大,店里的商品种类也不是很齐全,至少在见过后世繁华商场的谭笑看来是不咋地的,但是对于王佩和店里的其他顾客来说,这已经算是顶好的了。 买了一卷粗糙的卫生纸之后,谭笑一直在百货商店里转悠。 “笑笑,你想要啥?” “我想买一个水壶。” “水壶?啥样的?咱家奶壶那样的?” “不是,就是那种可以装水的小水杯,带盖子的。”谭笑想说像军绿色的背包水壶一样,可又不知道妈见没见到过,只好用手比划了一下。 没想到王佩还真的就知道:“是不是就像是当兵的用的那种军绿色的小水壶?那这里可买不到,那种都是部队发的,你大舅当初从部队拿回来好几个呢,给你老舅老姨他们使来着,我都不稀罕要。” 中午店里的客人不多,旁边卖东西的售货员听她们母女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了谭笑:“小姑娘,你妈说的对,你要的那种没地买去,你要不要看看这种,又结实又好看,拿着喝水最好了。” 售货员指着柜台上放着的一排小缸子,清一色的带把白瓷茶缸上印着红色或者黑色的图案,旁边还有一行字,正是后来流行的搪瓷杯子。 好看是好看,可不是自己想要的款式,谭笑摇了摇头:“阿姨我不要这样的,我想要带盖子的,我们要坐车,带盖子的装上一杯水留着路上喝,你这种好看是好看,可是不能在车上用。” “搪瓷的杯子没有你说的那样的,顶多是这种带杯子盖的,但是盖不紧,你到车上还是一样不能用。” 听谭笑这么一说,售货员也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县里的百货商店是这两年才开始允许私人承包,每个摊位都有摊位费,一天卖不出去东西就相当于赔了租金,今天的生意不好,现在还没开张呢。好不容易有人想买杯子,却又没有看得上的。 “阿姨,你们这有没有玻璃的杯子,带盖的,不是搪瓷的。” “不是搪瓷的?你等着我找找。”百货商店早先是县里的供销社,私人承包的时候,供销社里剩下的商品强行折给他们,很多都还堆在柜台的角落里,听谭笑这么问,售货员起了翻翻看的心思。 撅着屁股一顿猛找,还真就让她找到了两个玻璃杯子,只不过上面挂了一层的灰不说,有一个盖子边上还掉了一个茬:“你看这种行不?别的再没有了。” “笑笑你要的是这样的吗?”看谭笑把水杯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王佩忍不住出言,她怕孩子买了不值当的东西,玻璃杯子不抗摔,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打碎了,没有搪瓷的好。 “嗯呐,我想要,阿姨这个怎么卖?” “啊,笑笑你真要啊?” “嗯呐,我想要,行吗?” “那……这个多少钱?你看你也是堆着没人要的东西,可别看我们孩子想要就漫天要价,要是太贵了我可是不买的。” 售货员笑容灿烂:“那不能够!大姐你看我也是实诚人,孩子喜欢,我也不跟你们来虚的,要,你就给我一块五,当初我盘下这个摊子,这些也都是摊了钱的,要不是多少得让我赚点,我都白给孩子了。” “一块五?太贵了,一个玻璃的也直这么些钱。”王佩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其实一块五真不贵,三根麻花钱买一个水杯,很划算的。可买东西讲价是王佩的本能,哪怕抹去一分也是成就。 售货员很是为难:“大姐,一块五真的不贵了,现在一块五能买个啥,连这种最普通的搪瓷杯子都买不来,我真的没多要。小孩子既然喜欢,你就买了呗,大不了下次你再来我这里,买东西我给你便宜点。” “那不行,一块五我肯定不能拿,你就说说你多少钱能卖吧,给个痛快话,我要是拿得出我就买拿不出也没办法,我们也是农村来的,要不是孩子非得喜欢,我才舍不得花钱买这个么不结实的玩意呢。” 售货员没招了,想了又想,咬咬牙,一口价:“一块二,不能再少了,大姐你要是要就拿走,不要我也没办法了。” 一块二,好歹便宜了三毛钱,一根大果子钱讲出来了,王佩装作肉疼地从衣兜里数了一块二毛钱放在柜台上,然后把杯子递给谭笑:“好好抱着,可别掉地上碎了。” 从百货商店出来,谭笑说她没有别的要买,而王佩也不想再逛,俩人按照之前在饭店里跟老板娘打听到的情况,找到了一家叫做向阳旅馆的小旅馆,要了一间有两张单人床的房间。 “大姨,您知道旁边的澡堂子洗一次澡多少钱吗?” “想洗澡啊?那也是我家开的,不贵,单间三块钱,普通的大人一块,孩子五毛。” “行,我知道了,谢谢大姨。” 俩人拿着钥匙回自己的房间,十平米大的一间房,两张一米二宽的单人床、床单被罩、枕巾枕套全都有,还洗的挺干净。 王佩把包放在床上,站在门口鼓动房门上插销,拉开又插进去,插进去又拉开,反复几遍,才放心地说:“还行,算是结实,晚上有个啥事能顶一顶。” “能有啥事,妈你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再说外边不是还有店老板呢吗,有点啥事儿,一喊就能听见。” “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啥,出门在外什么不都得加小心,万一有事再想怎么着就来不及了。” “行,你加小心吧,我要躺一会儿,一会儿醒了咱俩去洗澡。” 正文 第125章洗澡 床垫很薄,但与自家的土炕相比还算是软呼,上面再铺上一层褥子,这样的条件应该算是可以了。 谭笑压根就没对外出住宿的条件抱有太大的希望,翻来覆去,想找个舒服的姿势睡觉,却被王佩给拽住了脚丫子:“你刚才说啥玩意儿?洗澡?我可不去!好好的睡一觉得了,别瞎折腾。” “这咋能是瞎折腾呢?你说说咱们都多长时间没洗过澡了?一年是有了吧?妈你身上不难受吗?你看看咱的衣服,穿上几天就黑的没模样,外边是灰呀土呀啥的,可里边都是因为身上太脏了。” 其实哪里只是一年,记忆中,自家人跟屯子里的其他人一样,一年四季都不洗一回儿澡,甭管是冬天夏天,身上都跟裹了一层泥塑的软甲似的。 要说冬天冷还可以理解,可是大夏天的,谁家没有仓房和菜园子?谁家找不出几个大水缸澡盆子?不用烧,水放在太阳底下晾上一个白天到晚上也能洗了,可就是没有人洗。 重生到现在,谭笑每次想起这事,就觉得身上痒的难受,却连抓一把的勇气都没有,怕脏,更怕一抓就不可收拾,嫌弃自己到吃不下去饭。 之前她逼着家里人洗头刷牙,洗澡这事也早就打算好了,等天热起来就督促全家人洗澡,此时的天气还没有热到能露天洗澡的程度,怕洗感冒了才没有提起。现在到县城有洗澡的条件,说什么也要洗干净了才行。 “农村人不都这样吗,冬天的时候没有条件,洗不了。等夏天到了,你去小河沟洗去,到时候妈不拦着。” 谭笑的小倔脾气也上来了:“啥夏天冬天的,洗澡讲干净还得分时候呀,我这身上一搓一把泥,脏的都没边了,我不管,反正我要洗,你要不去我就自己去。咱身上都有味了,到哈尔滨找人家大夫看病,脏了吧唧的都被人嫌弃,要是我们再因为身上不干净不让住旅馆,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一席话说的王佩没声了,想说闺女是耸人听闻,可又不敢打包票,万一真是那样,就太丢人了。 毕竟是省城,啥啥都挺讲究的。看谭笑已经盖着被子睡着了,王佩想了想,最后也只好默认了女儿的决定,也和衣躺下。 “澡巾八毛钱,香皂和洗发水、梳子用一次五毛,一个大人一个孩子普通的洗澡钱是一块五,统共是两块八,单间加在一起是四块三,你们要洗哪一种?” “普通的。”没等谭笑说话,王佩就拍了板,然后快速地把三块钱递给老板娘,生怕谭笑再说要去洗单间的话。 谭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妈的决定,不过心里却有着自己的小打算。 俩人拿着装衣服柜子的钥匙、澡巾、香皂洗发水和梳子往右边的普通澡堂走去。 王佩在前,谭笑在后,撩开一面湿哒哒粗布做的门帘子,露出一间略显狭窄逼仄的小空间,一张80厘米宽的小床,几张换鞋的凳子,旁边靠墙的一排柜子下藏蓝色塑料拖鞋撇的到处都是,有的鞋子里是肥皂留下来的奶白色痕迹,有的拖鞋上面则水渍漫漫。 柜子右边有一扇门,此时正关着,看不到门那边的情况。 俩人进去的时候小房间里并没有人,谭笑因为心里有想法所以不着急脱衣服,而第一次到澡堂子来的王佩一双眼睛却四处寻摸,显得有些紧张不安。 母女俩站在小床边谁也没有动,这时候,房间的另一扇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走出来两个光着身子的胖女人。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肥硕的身子扭动着,硕大的屁股和胸部走一步颤两下,王佩几乎是在看到这俩人的那一瞬间就拉着谭笑跑了出来,而被她拉的脚步都有些踉跄的谭笑憋得脸都红了。 她就知道从来没去过澡堂洗澡的老妈如果看见普通澡堂是这样一幅场景会惊慌失措,因此一开始她就想要一个单间洗澡,可老妈的嘴快手更快,生怕自己再乱花钱,什么都不问清楚就把钱交了,最后不得不狼狈而逃。 “老板娘,那、那个我们、我们还是换一个单间吧,人多孩子不愿意洗。”两辈子加在一起,谭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妈说话打结巴呢,足可见刚才移动的人肉给她的视觉和心里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老板娘倒是见怪不怪,自己的澡堂了没开几年,很多人第一次去洗澡都不适应,更不要说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了:“姐妹儿你再给我一块五,我给你俩换钥匙。有小孩子还是洗单间划算,单间不另外算钱。而且小孩子也的确是脸皮薄,我家那孩子比你家闺女还大几岁呢,宁肯不洗澡也不去普通的洗,说什么丢人,你说现在的孩子都是怎么了,洗个澡有什么可丢人的,都是女人,谁比谁多点啥咋的。” “嗯呐,那我们进去了,麻烦大姐了。”王佩不好意思跟老板娘附和,只好憋着一张通红的脸,拿起重新换过的钥匙径直往左边的单间走去,身后跟着的谭笑努力努力很努力,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单间就是比普通的要好,一间澡堂子,有换鞋的凳子、有洗衣服的盆子,还有放衣服的柜子,连拖鞋都洗刷的干净整洁。 王佩照例把门窗研究一遍,最后把门插好,一转身,发现谭笑已经把衣服脱得一件不剩,正踮起小脚在拨弄喷头下面的把手。 “哎,你等等妈,先别弄,万一出来热水烫着你咋整。”王佩也开始脱衣服。 谭笑没说话,继续踮脚放水,左边是凉水,右边是热水,来回放了几次,就找好了水温,然后舒舒服服地站在水龙头下面洗起澡来。 正文 第126章出发 当温热的水流顺着头发蔓延至自己的脚趾的时候,谭笑在心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这感觉,真是再舒服不过了。 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谭笑记不清了也不想回忆,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回忆都是苦涩的,哪里还记得清洗澡这样的小事情。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瞬间被热水给唤醒了,那种对于洁净自身的需求叫嚣着侵占了她的大脑,谭笑恨不得马上就用澡巾把自己从头到脚搓一遍,可理智告诉她,身上的淤泥太厚了,必须要多泡一会儿才行。 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王佩那边的水龙头有水声响起,谭笑睁开眼睛一看,她妈穿着内衣内裤站在柜子旁一脸的纠结。 “妈,你干啥呢?咋不快点过来洗呢。” “嘘,你小点声,那么大声干啥,怕别人听不见啊。”王佩抱着胸白了谭笑一眼,却也把自己的顾虑讲了:“存折和钱都在我这衣服里面呢,你说这装衣服的柜子会不会有问题,我把钱放里面不会丢了吧?” 谭笑无语了:“哎呀我的妈,往哪丢啊,这屋里统共就咱俩人,睁大了眼睛盯着看,除非有鬼,否则你就是想丢都丢不了,赶紧把衣服脱了过来洗吧,别磨蹭了。” 等谭笑帮着王佩把她的那个水龙头的水也调好温度开始放水,王佩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水龙头下,打开头发,开始洗澡。 王佩第一次洗淋浴,没有人在旁边注视着,很快就适应了,一边洗一边跟谭笑说:“幸亏换了单间,要不然这衣服我都不敢脱,你说咱的钱和存折放在那种柜子里也不安全啊,还是这种自己眼睛能盯着的好,这个钱不白花。” “当然不白花,洗澡多舒服啊,要是有条件,我还想天天洗呢。妈,赶明个咱回去了,天天早上在园子里晾上一大缸水,晚上下地回来大家轮流洗个澡吧。” “天天洗澡那是城里人,农村人哪有那个条件!铲地忙的时候恨不得连饭都不吃,谁有时间天天早上给你晾洗澡水呀,就是晾了我和你爸也洗不了,回到家都几点了?身上埋汰的跟什么似的,明天一大早又得上地,没时间不说,洗也白洗。你要是想洗,就三五天晾一回,洗一次。” 谭笑不死心:“咋能白洗呢,洗完澡睡觉舒坦,也解乏不是?” 王佩不认同:“多睡会儿觉比什么都解乏,农村人就是农村人,别整天想着学人家城里人,到时候弄得农村不农村城里不城里的,多别扭。” 看来这个话题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而且谭笑也觉得她妈说的有那么点道理,农忙的时候,每一分钟都是在跟老天爷抢时间,多干出一点是一点,还真就没有那个多余的时间来摆弄自己。 看来自己之前预想的让家里人天天洗澡的构想不太现实,还得换一个办法才行。以后的事情以后办,不再纠结的谭笑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全心全意洗起澡来。 两个水龙头全开,澡堂子里热气蒸腾,觉得泡的差不多了,谭笑就开始用澡巾搓澡,小手不大,手劲却很足,被她搓过的地方没一会儿就变得火辣辣的红。 从头搓到脚,谭笑只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整个人都轻盈起来。王佩也学着女儿,用澡巾把自己全身搓了一个遍,看着掉在地上的泥垢,简直不能相信那都是从自己身上搓下来的。 “妈你现在知道咱们身上有多脏了吧。忙的时候不洗也行,但也不能总不洗澡啊,你说咱们家又有园子又有仓房的,洗澡多方便,咋就都不洗呢。” 舒舒服服地洗完澡,又在旅馆附近卖吃食的市场买了一些麻花点心,俩人在旅馆里就着热水把晚饭解决,就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王佩叫谭笑起床,母女俩洗漱干净,走着去了客运站,早早买到去哈尔滨的客车票,早上九点整,汽车启动,带着她们踏上通往省城哈尔滨的道路。 买票的时候王佩就跟卖票的售票员打听过了,说是到哈尔滨的三棵树汽车站,路上要走四个小时,中途会停车一次让人上厕所,其他时间一律不停车。 去客运站的路上,俩人吃了路边小摊卖的豆浆和大果子,临从旅馆走的时候,又用昨天谭笑坚持要买的玻璃水杯灌了一瓶子热水,兜里还有昨天晚上买的点心。 肚子里有货,壶里有水,既不担心饿也不担心渴,王佩背靠在椅背上,踏踏实实地坐车,而谭笑从汽车开出拜泉县城的那一刻,眼睛就没从车窗外收回来,王佩想不明白车外面十里八里都不变个样子的树啊草啊有啥好看的。 谭笑不是在看树,也不是在看草,她眼睛追寻搜索的是关于这所小城在自己脑海中的印记,思考的是属于自己家乡的过去和未来。 拜泉县隶属于黑龙江省中部偏西,地处小兴安岭余脉与松嫩平原的过渡地带,清代属依克明安旗,旧名巴拜泉,实为蒙古语巴拜布拉克。"巴拜"意为"宝贝"、"贵重的","布拉克"为"泉水"。合称为"宝贵的泉水"。 过去从历史书上看到的那些文字记忆,随着车窗外一草一木的移动,在谭笑的脑海中反复出现。曾经、现在、未来,拜泉总是那么穷,拜泉人的生活总是那么苦。 曾经的茂密林地,现在已经开始有了开发的痕迹,多少年以后,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些,也将消失不见。 河里没有鱼,天上没有鸟,山坡上再也见不到低头吃草的牛羊,生态环境破坏殆尽,人民的生活水平却依旧处于全国的中下层。 正文 第127章下车问路 贫穷像长了尾巴一样,始终缀在拜泉人民的身上,不论换了多少任县官,均得不到任何的改善。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谭笑不知道是要让父母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寻求办法带着他们离开。 留下怎么过?离开又去哪里?无论是自己还是父母,对这片养育了他们的土地都充满了浓厚的感情,想要离开不容易。 而自己关于未来城市规划的那些先知,又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先下手为强呢?谭笑思索了一路,眉头也皱了一路。 下午一点二十分钟,汽车驶进了哈尔滨三棵树汽车站,谭笑母女走下车,站在喧嚣的人群中,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王佩只觉得眼前一团乱麻,而谭笑也从纠结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大姐,住店不?我们店离这里近,环境好,价格也便宜,要不去看看?” “大妹子,跟我走吧,我们自己家的房子,收拾的可利索了,保准你看过就不愿意走了,我家还有二十四小时热水,床垫子一尺来厚,睡着老舒服了,关键是还不贵。” “小姑娘,去哪呀?要不要坐车?你报个地名,我保准把你拉到地方,不会让你多走一步路的。” 人刚站下,身边就涌上来一群招揽旅客男男女女,每个人都长了一张向日葵的脸,未曾张嘴先是笑意满面,围着王佩又是大妹子又是大姐的叫着,弄得王佩紧张急了。 “我们不住店,我们也不打车,我们等人。”王佩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强硬地撇下一句话,拉紧谭笑的手挤出人群,向人少的地方大步走去。 谭笑被妈妈拉着小跑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来,却见王佩一脸的茫然:“笑笑,咱们咋去医院啊?” 谭笑稳了稳心神儿四处看了看,然后指了指前面的大门:“咱们跟着人流走,走出去找公交站牌,到那边再找人问路。” 过去在城市里打拼的经验告诉她车站附近的饭不能吃、东西不能买、连话也不能当真。在那些人眼里,他们这些刚下车的人就好比一个脑门上写着“好骗”两个字的肥肉,谁都想咬上一口。 “那行,走吧,你走慢点,别跑。妈拉着你的手,这地方人多又杂,万一把你弄丢了妈去哪找你去。” “妈,我不跑,你放心吧。” 跟着人流走出车站,又沿着马路向前找,俩人终于在走了二百多米之后找到了一个公交站。来之前,王佩已经打听过了,哈尔滨看眼睛最好的医院是哈医大二院,所以她们要去的也是哈医大二院。 谭笑嘴巴甜,找了一个上年纪的大爷问路,大爷果真知道路,双手背在身后,盯着公交站牌说道:“你们要去哈医大二院啊?那离得可挺远,得换两趟车呢。” “那爷爷你知道我们都得坐什么车吗?或者我们首先该坐哪一路车?”看来方向还真找对了。 跟老大爷一起的中年大妈这时候说话了:“你们要去哈医大二院,坐6路也行,坐203也行,要是做6路,后面换一趟104就行了,但是这个路程长。要是想用的时间少一点,就坐203,不过还得换两趟车才行。” “对,就是这样,一个时间长点一个时间短点,你们看坐哪路车都行。”老大爷附和道。 “我知道了爷爷奶奶,我和我妈商量一下,谢谢你们。”谭笑礼貌地向两位老人道谢,找慈眉善目的老人问路,依据的也是她的经验。虽然说老人也有坏的,可至少频率低一些。 “那咱们就坐6路吧?时间长点没事,总比换车强,6路上车的地方好像在前面,刚才我看了,咱们过去等吧。”俩人走到一旁,王佩对谭笑说,刚才俩老人说的话她都记清楚了,闺女这出门不扭捏的性子真是随了自己。 “不着急,咱们在等等。”谭笑没有动地方,依旧站在原地。 “等啥?不是都……”王佩还想说什么,但看见谭笑坚定的目光,把话咽回了肚子。 等看着刚才那两个替自己指路的老人上车走了,谭笑又重新找了两个人问了一遍,待得到了跟之前同样的答案之后,才放心地拉着妈妈的手站到了6路公交车的候车处。 王佩心里感慨的不行,枉自己还觉得自己聪明,却没有一个小孩子的防范心强。人家说一遍就信了,怎么就没想到要多问几次呢。 公交车按站收费,从三棵树客运站买了五站地的车票,俩人在南通大街站下车,然后等了二十分钟,上了104路公交车,又坐了18站路,在售票员报了医大二院到了之后,俩人跟着其他乘客一起下了公交车。 公交站叫哈医大二院,可下车之后却并没有见到医大二院的房子。谭笑再次利用自己的天真嘴甜的小孩子优势,把路问的清清楚楚,母女俩沿着路人指示的路线,弯弯转转,终于看到了哈医大二院的住院大楼。 “咋整,咱是先去找住的地方还是先去医院问问啊?”这一路上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要问问谭笑的王佩,站在医院大门口,犹豫不决。 “先去医院问问吧,住的地方不着急,天还早着呢,看看医院啥情况,挂号难不难,要是一时半会儿挂不上号,还得想别的办法。” “那就先进去吧。” 这个年代的医院大厅还没有巡诊台,也没有温柔可人耐心细致的美女护士替你答疑解惑,进了大厅,除了玻璃窗里面看不见脸的医护人员,就是一脸愁容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在一个写着挂号的地方停住,谭笑排了一会儿队,然后站在王佩身后,告诉她妈问问想看斜视最近的号是什么时候。 正文 第128章挂号 王佩一边点头一边使劲往脑子里记,压根就没想过谭笑怎么会知道她的眼病叫斜视,又怎么会对医院的流程如此熟悉。 终于轮到王佩了,王佩弯腰歪头,尽量把嘴巴放到大玻璃窗下面的小窗口,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闺女交给她的话对里面的人说了一遍。 半天也没有回应,王佩刚想再问一遍,就被谭笑抓住了后衣襟,看闺女冲她摇头,王佩只能耐心地等着,果然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来一道冷漠的女声:“最早周三上午,挂号费5块钱,挂不挂?” “挂,挂,麻烦等一下。”没等王佩反应过来,谭笑大喊道,然后一个劲的催王佩交钱。五块钱递了进去,半天,女声再次响起:“姓名、出生年月日、性别。” “谭笑,言字旁的谭,笑容的笑。1986年2月2日,女孩。”这些王佩早有准备,因此吐字清晰地按照里面人的要求做了回复。 谭笑心里有小小的意外,要知道咱农村无论大人还是孩子,生日都是按照农历的来,自己的农历生日是一九八五年腊月二十四,没想到妈妈竟然记住了自己的阳历生日。 如果户口本上也是这样写就好了。那样一来,年龄就小了一岁,以后上学也不用总是自卑自己比同学大。 王佩可不知道女儿心里想什么,老老实实地交钱、小心翼翼地回应,好不容易拿到一张上面写的挂号单的小纸条,心里高兴的不行。 这才来第一天就挂上号了,事情比预期的要顺利多,看来大城市,也没有屯子里人说的那么复杂。 今天周一,周三上午的的号,也就是说两天以后才能看上,母女俩把挂号单放好,走出哈医大二院,站在人流熙熙攘攘的大马路上,东瞅瞅西看看也没找见一家旅馆的影子。 “妈,我觉得咱俩还是别在附近找了,即使找到了价钱也指定不便宜,咱们往前走上两站地吧,一边走一边找,遇到合适的就住,不合适接着找,反正天也还早着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看一站地也没有多远,走上个两三站也累不着啥,咱俩慢慢走,要是累了,咱就歇歇。”农村人种地,最累的就是两条腿,这大城市的一站地对于王佩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谭笑吃不吃得消。 “行,那咱就往那边走看看。” 俩人沿着医院门前的马路向南边走,一边走一边观察道路两旁的高大建筑物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母女俩的关注点完全不同,谭笑看的多是楼房,王佩看的则是男人女人身上穿的衣服的样子颜色和款式。 走走停停,终于在第三次歇息之后,找到了一家叫做温馨之家的旅馆,房间跟在拜泉住的地方差不多大,但是一晚上要五块钱,正是向阳旅馆的二倍。 俩人决定住下来,一路上也看了三四家小旅馆,价格这个不算是最便宜,但好在看着干净,老板也像是个好讲话的。 因为不知道谭笑的眼睛是个什么情况,王佩交了三天的钱,后面如果继续住就再交。 从前台拿着钥匙回到自己的房间,谭笑立马就趴在床上不起来了,虽然走的路还没有自己每天早上跑步远呢,但或许是出门在外精力崩的紧的缘故,她觉得身子乏得很。 “笑笑,你说这里的人会不会知道咱是农村来城里看病的,打咱钱的主意?谁家来看病还不得带点钱,万一被人盯上可糟了。” 从昨天出门到现在,妈妈这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谭笑觉得她有一种被迫害妄想症。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只好闷闷地小声嘟囔:“不会的,一看咱这样就不像是有钱的,再说了,谁知道你把钱放哪了,咱晚上也不出门,没事的。” 王佩却不这么想,一边站起身又把门窗检查一遍一边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晚上还是别脱衣服睡觉了,你也警醒着点,万一听到啥声赶紧叫妈,我睡觉死,万一到时候睡着了就坏了。” “行,我知道了,你先躺下来歇歇吧,睡一会儿,醒了咱找地吃晚饭。” 不知不觉中,母女俩相处的模式越来越像两个大人之间在沟通,无论是谭笑自己还是王佩,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谭笑还只是一个六岁小孩子的事实。 下午睡醒后,旅馆附近找了一家小饭店吃过饭,谭笑想逛一逛夜色里的哈尔滨,却被王佩强行给拽了回来。 至于理由,她说的振振有词,这么大的地方,万一一个人走丢了,另外一个哭都哭不上溜来。谭笑很想说她不会丢,很想说夜幕下的哈尔滨别有一番味道。 可这些话最终只能烂在肚子里,吃过晚饭俩人回屋锁门上床,跟家里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不能在夜色中信步而行,谭笑只能趴在室内唯一的一扇小窗户口往外面看,半个小时姿势不换一下都不觉得累,嘴角勾着一抹愉悦的笑意,脑海中从前自己在北京、上海、西安的夜晚中行走奔忙的场景轮番变换。 虽然此时的哈尔滨还没办法跟十几年之后的城市之夜相比,可灯火闪烁、霓虹耀眼,与寂静的乡村之夜一对比,那也是别样的灿烂光芒。 王佩侧躺在床上,瞅着女儿认真的小脸,一会儿心里想的是:再怎么聪明也还是个孩子,看马路都能看上半拉时辰。 不过转念又一想,高楼大厦、红灯绿灯,别说笑笑稀罕,就是自己也觉得好看,可这再好看也不是自己家,那么大的地方,啥人啥事都能遇上,自己不让孩子出去是对的。 没个手表,都不知道几点了,这个时候家里那俩人也不知道在干啥,要是小儿子也来了估计得比他姐还愿意瞅呢。 一夜无事,第二天王佩经不住谭笑不停地在耳边说,还是带着她去了附近的几个地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汽车、这么高楼大厦,王佩的心情也很激动,但因为心里有着对明天看眼睛的未知牵挂,并没有尽兴,倒是谭笑,一整天都兴致勃勃,是王佩很久都没见到过的活跃。 正文 第129章配眼镜 “这眼镜你可得戴好了,这么一个小东西就一百来块钱,都快赶上一头猪贵了。” “妈,这话你都说好多遍了,我保证好好戴着,绝对不会弄坏了。” 今天早上看病的过程极其顺利,上午第三个号,一个戴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扒着谭笑的眼睛看了几下,就让护士带着谭笑去做检测,等待结果的过程中老大夫跟王佩聊天,当得知她们是从农村来的,着实把王佩夸奖了一顿。 “你这个当妈的真挺有正事儿,孩子这眼睛现在还不严重,配一副镜子戴上就行了。你们农村人啊要么重男轻女要么就是不舍得钱给孩子看病,你别瞅着孩子眼睛这毛病现在看来没啥,可以后时间长了,影响视力不说还得做手术,而且还容易复发呢。再说了,小姑娘长得这么好看,要是眼睛有问题,也说不过去啊!” “那大夫,光是配一副镜子就能好吗?用不用吃点药啥的?”王佩也很高兴,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要好的多。 “不用吃药,配一副眼镜带着,再拿几瓶眼药水,孩子觉得眼睛不舒服的时候就滴上一滴,你家孩子小,刚开始的时候可能觉得新鲜,等后面戴的时间长了怕是不喜欢戴,大人要管着点,别让眼镜白配了,然后一年过来复查一次。” “那谢谢大夫,麻烦问一下,明年我们还这时候来行不?还来找您?” “行,到时候跟挂号的人说我的名字就行。一年来复查一次,每次换一副眼睛回去,戴上个三五年,等孩子眼睛好了,就不用戴了。” 再三感谢之后,王佩怀着喜悦的心情带着谭笑去了医院里专门配眼镜的科室,拿着眼镜走出医院,她是既高兴又心疼。 高兴的是孩子眼睛问题不严重,不用手术不用吃药,省钱不说也省心。有了医生的话,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至于孩子长大自己落埋怨。 心疼的是,一副镜子一百五十多,真是贵的要人命了。因此回旅馆的路上,她不停地叮嘱谭笑,直到把谭笑说烦了。 “还有那眼药水,大夫说了,眼睛难受的时候你要想着滴,这个大人可管不了你,你自己心里记着点。” “行了妈,咱别说这个了行吗?你看咱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完了,明天就能回去,我们是不是今天趁着下午有时间逛一逛街,好不容易来一趟哈尔滨,怎么着还不得买点东西回去,我答应给我老弟买好吃的了,还有王艳玲,这几天她会帮咱家挖琴魔菜,我得送她一个礼物。” “让王艳玲给咱家挖琴魔菜?你啥时候跟人家孩子说的,哪有这样办事的,让人家大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欺负小孩子呢!” “啥欺负不欺负的,我俩是好朋友,她愿意帮我,而且也不白帮,我这不是要去给她买东西呢吗!” “这么个大地方,你知道去哪里买,咱要是再走丢了可咋整?” “那咋能呢,咱们做公交车去,记住我们住的地方的站名,到时候问一问别人哪里有百货商店、哪里能买到好吃的不就行了。走吧走吧,别磨蹭了,赶天黑之前,咱还得赶回来呢。” 象征性地问路之后,谭笑就领着妈妈用了半天的时间买了哈尔滨香肠、大列巴面包、五包三鲜伊面、两斤香蕉,最后又站在百货商店的橱窗外犹豫了很久,给自己买了一个印着水冰月的紫色双肩书包,和两个同款式的文具盒,外加一堆五颜六色的铅笔、橡皮、削笔刀等文具,还有一把送给谭叙的玩具手枪和一辆小汽车。 “笑笑,你买书包干啥呀,你今年才八岁,还得等一两年才能上学呢。” 王佩说的是虚岁,按照农村生下来一岁过年又一岁的习俗,谭笑现在已经八岁了,可因为学校老师少孩子多,长安村小学一年级的学生都要九岁或者十岁才被允许入学,就是那样,还要看个子大小,太小了的即使年龄到了也是不收的。 “妈我不等了,我今年秋天就要上学,到时候让我爸给校长送点礼,或者给支书送点礼,让他帮忙说一下,我认识那么多字了,我不能再在家里待着。” 谭笑把书包背在胸前,宝贝似的抱着,儿时最想要的东西之一就是一个漂亮的书包,可惜那时候家里穷,自己的书包是妈妈用碎布缝制的,虽然样子也挺好看,可不防雨不说还是单肩的,又因为她个子小,就那么背了六年,后来习惯性地一肩高一肩低,难看死了。 “妈不是舍不得送礼,可你这么小,那么远的路你能走的动不?可不像在家,早起一点晚起一点都行,上了学,就要风吹不动雷打不停,天天那个时候出发。夏天的时候还好,到了冬天,雪又大路又滑,妈怕你年纪小熬不下去。” “怎么就熬不下去呢?我天天早上起来跑步,冬天的时候我爸都嫌冷,我还不是挺过去了。妈你放心吧,我肯定能坚持,而且我肯定学习好,到时候给你考个一百分回来,让你脸上也有光。” “考个一百分也不用非得买这么贵的文具盒吧,还是用来送人,真是败家子!” 说了这么多,原来老妈是在心疼给王艳玲买的那个文具盒,谭笑假装没有听到妈妈的不满,把脸埋在书包里,鼻端是新文具所特有的味道,心里无比的坚定,她要上学了。 重生以后,最让谭笑期待的事情就是上学,关于未来她有很多种设想,但必须走的一条路,就是通过学习,让自己走到那个曾经她仰望的位置,站在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身边。 青春就那么几年,人生中最绚烂的年纪,自己曾经活的像个隐形人,这一世,谭笑想活的恣意飞扬一点,即使不耀眼夺目,至少也要让自己喜欢的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正文 第130章亲爱的老天,我爱你 三天住宿费,最后只住两天,拿着退回来的房费,谭笑和王佩又按照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汽车到拜泉客运站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半,俩人跑了一趟厕所就赶紧挤上了回长荣乡的客车。 汽车都开了,王佩紧张的直拍胸脯子:“可真玄乎,要是再晚一点都赶不上了。” 难闻的汽油味再次侵袭了谭笑的嗅觉,把头放在车窗外,短短的三天时间,田野间的绿色似乎又浓重了一些,道路两旁高高的杨树枝伸到车窗旁,谭笑扯下一片叶子放在手心里攥着,没有比这更嫩的绿色了,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 如果把人生比作四季,这一定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当然前提下是不去在意车轮卷起的尘土让她成了黑鬼这个事实。 连着好些天没下雨,尘土飞扬中汽车也开得快,汽车到长安七屯北大道的时候还不到四点。谭笑和妈妈俩一人背着一个大包,着往家的方向奔。 道路两旁的壕沟中,一片一片的艾草在风中摇曳,散发着浓郁的味道,谭笑有些恍然地问道:“妈,是不是快到五月节了?” “可不是嘛,再有个十来天就该到五月节了。你看地里已经有人铲地了,今天回去歇一歇,明天我和你爸也得开始铲,再不铲草都要比苗高了。” 春耕、苦夏、秋收,一年中最辛苦的日子即将到来,头顶烈日从早到晚弯着腰铲地,渴了到地头喝上几口水,饿了嚼一口凉的干粮,忙的时候连午饭都不回家吃。三铲三趟,夏天的劳作是最为漫长的日子。 谭笑干过农活,上一世从八岁起自己就跟在妈妈身后拔草、捡栅子,最是了解其中的艰辛与不易。虽然现在自己才六岁,可因为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干活的速度肯定不会太差。 “妈,让我老弟在家看家,我跟你和我爸一起下地吧,给你弄一把小锄头,我跟你们一起干。” 王佩摇头:“你可得了吧,谁家六岁的孩子上地铲地,先不说你能不能干的来,就是能干我也舍不得。你在家给妈好好的把牲畜喂好,有时间再给我和你爸把饭做好就行了。你不是还得写吗,加在一起一点也不比我和你爸干的活轻省。” “我也可以晚上写,而且杂志社现在也不催稿,我少些一点也没啥,今年咱家不是多了二十亩地嘛,你和我爸万一忙不过来咋整?” “忙的来忙不来也不差你一个小姑娘,你就老实给我在家待着吧,别说我不同意,你爸要是知道了肯定也跟我一样的意见。 你好好把家里的鹅跟猪伺候好,到秋妈多杀几只大鹅,再把猪杀了留一半的肉,自从我嫁给你爸,咱家还没杀过猪呢,今年借我闺女的光,咱也吃一次杀猪肉。” 说完这些,王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变得锃亮,走路都比之前快了。谭笑知道,只有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的人眼睛才会放光,步伐才会有力,妈妈一定是想到了一家人美好的未来,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重生做出的改变。 重生真好,改变真好。亲爱的老天,我爱你! “妈、姐,姐、妈!” 自从妈妈和姐姐走了以后,谭叙整天都提不起精神来,本来兴致勃勃的放羊事业也因为心情的问题严重打折。 可不放羊,嘚瑟就只能在家吃干豆皮子,已经被养的嘴巴刁刁的小羊跳出羊圈追在谭叙的屁股后面叫唤,气的谭叙真想用柳条子抽他。 天天陪他放羊的王民灵机一动,把放羊的地点由屯子东边的草甸子挪到屯子西头的黄土沟。这样他俩放羊的同时既可以玩泥巴还可以第一时间观察到北大道回来的人。 果然守了两天,在谭叙从土沟里伸脑袋往外面看的时候瞅见了妈妈和姐姐的身影,手蹬脚刨从沟里爬上来,像小燕子似地扑进了妈妈的怀抱:“妈,你可回来了,我可想你了。”声音里有着微微的哽咽,像是一个被抛弃很久的孩子。 王佩没想到小儿子会在这里等自己,高兴的同时眼睛竟然也有点湿润,孩子五岁了,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把他丢在家里呢。 歌里不是唱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嘛,果然很有道理,自己这才离家几天啊,儿子就跟丢了魂似的,真是不知道谭守林在家是怎么带孩子的。 想到这里,王佩就有些生气,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就强硬了起来:“儿子,你爸呢?” “我爸铲地去了,就在那边,说是晚上会早点回来给我做饭。”谭叙的手向西边指了指,树林背后,有自家的一块地,种了三亩地的苞米。 “不是说等我回来再开始铲吗?一院子的活还有个孩子,他连家也不管了是吧?这两天你们都吃的啥饭?” “姐,你这个书包真好看,妈给你买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买的,我还给你买了手枪呢。” “手枪,啥样的,快给我看看!” “在包里呢,等回家我再拿给你。” “不行,现在就给我,姐,快点,现在就给我!”谭叙拉着谭笑的胳膊不松手,谭笑一四处躲闪就是不让弟弟拉她的书包拉链,两个孩子嬉闹在一起,谁还顾得上王佩这个当妈的话。 听见有玩具连妈都不要了,王佩叹了口气,也没有兴致继续追问家里的事情,瞅见王民牵着自家的羊费力地从沟里爬上来,一张小脸弄得泥巴点子到处都是,忙笑着上前:“王民啊,跟小叙一起玩呢,走,跟婶儿回去,你笑笑姐给你俩买好吃的了。” “不了婶儿,天快黑了,我得回家吃饭,等我吃完晚饭再去找谭叙玩。谭叙,你的羊。”王民跟谭叙一样大,长得胖嘟嘟水灵灵的,是谭叙最忠实的朋友和小跟班。 “啊,那你先回家吃饭,吃完饭再去找我。我姐说给我买手枪了,到时候咱俩一起玩。”谭叙接过嘚瑟的缰绳,随意地跟王民说,他的心思此时都在姐姐的包里。 正文 第131章到家 “王民,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松手!” 谭笑白了谭叙一眼,挣脱他的小手的手、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来一包方便面和两根香蕉,递到王民面前:“这是方便面,你回家把调料和面放到热水里泡上几分钟等面软了就能吃。这个是香蕉,把皮扒了吃,可好吃了。” “笑笑姐我不要。”王民推开谭笑的手就要跑,却被谭笑用半个身子把路给挡住了,手里的香蕉和方便面一股脑塞到王民的怀中,眼神坚定不容他推拒。 “那个、王民,我大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呗,你快点回去吃饭,晚上再来找我玩啊!”谭叙看着金黄色的香蕉口水直咽,自己都没吃过,姐姐二话不说就给人,可给的是自己的朋友,他总不能说不行吧,而且说了也没有用。 王民家生活条件在屯子里首屈一指,五个劳动力,就他一个孩子,全家人把他当眼珠子一样养着,要不然也不能允许他一天到晚啥事也不干只跟在谭叙屁股后面跑。 可条件再好也是农村,王民还是第一次见到香蕉和方便面这两种东西。黄黄的像小船一样的果实,一看就好吃,瞅瞅谭家姐弟,再看看一脸温和的王佩,王民的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谢谢笑笑姐。” “这孩子,谢啥谢,你笑笑姐把你当弟弟呢,快点回家吧。”王佩伸手摸了摸王民乌黑的发顶,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温和。 “哎,谭叙,我吃完饭就去找你!” “嗯呐,晚上见。” 王民捧着东西跑了,谭叙立马转身挡在姐姐面前,瞪大了眼睛盯着她怀中的书包看:“姐,你咋给王民那老些呢?我都没吃过。” “咋的?心疼了?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好朋友就得分享,你去王民家是不是人家大人也给你好吃的了?” “给、给是给了,可是、可是我没吃。妈不是说不能吃人家给的东西吗?那咋王民就能要咱的东西呢?” “你没吃是对的,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外面随便吃人家给的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笑笑,别逗你弟弟了,快点给他掰一根香蕉,完了咱好赶紧回家,两三天不在家,妈这心里惦记着呢,你爸那个人,除了会干点地里的活,家里算是指望不上他,指不定现在咱家成什么样子了呢!” 谭笑把一根香蕉剥了皮,递给谭叙:“给你吧,慢点吃,咬到手指头出血可别怪我!” 出乎俩人的预料,谭叙接过香蕉并没有狼吞虎咽就吃完,而是先小小地咬上一口,然后细细地咀嚼,吃的时候,小家伙的眼睛微微眯着、表情沉醉而投入,似乎是在享受着什么人间的至味。 出去几天,再回来,王佩觉得哪里都不放心,让谭叙姐弟俩在屋里待着,她换上旧衣服,院子里院子外的四处查看,一会儿嘀咕鸡鸭鹅都被谭守林给喂瘦了,一会儿又说屋子搞的跟猪圈一样,这个家里离了自己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家。 谭笑和谭叙趴在炕上,谭叙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炕席上放着的各种小玩意给吸引了,摆弄摆弄小手枪、摩挲摩挲小汽车,喜爱的不舍得放手,谭笑仰面躺在炕上,耳朵听着妈妈从窗户外传来的一阵阵嘀咕,心情无比的平静祥和。 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走千里走万里,最好的地方还是家里。大城市的灯火辉煌、琳琅满目,始终抵不过一间房一个小院和亲人们给予的踏实。妈妈看似抱怨的话,其实不过是这几天对家中牵挂的一种情感表达。 “哎呀,老闺女,你这个眼镜可挺好看,爸从来都没见过比你这个还好看的眼镜。” “是啊大姐,你这眼镜真好看,还带色的,我看人家那个电视上的眼镜都是黑的,没有你这个好看。” 回到家,王佩就逼着谭笑把眼镜戴起来,还特意跟谭守林和谭叙交待要督促谭笑戴眼镜,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不然钱白花了不说病也好不了。 其实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用不着任何人监督,谭笑自己也会坚持戴眼镜,现在的她又不是前世什么都不懂、前几天新鲜后来就嫌麻烦嫌丑的小姑娘,戴眼镜可以矫正斜视,不用动手术不用遭罪,辛苦求来的东西,咋会不戴呢。 “好看不好看也得戴着,一百来块钱呢。” 晚饭是干豆腐卷大葱、土豆酱、小米饭。 吃了几天外面的饭,王佩贼拉地想家里的饭菜,捞了一大盆带冒尖的小米饭,盘腿坐在炕桌旁,吃的舒坦极了。谭笑虽然不怎么喜欢吃小米饭,可干豆腐卷大葱是她的最爱,也吭哧吭哧吃了三张。 “你们娘俩在外面都吃啥了,咋跟饿了好几天似的呢。”谭守林吃完饭正用谭笑准备好的柳树枝剔牙,一脸的探究。 “能吃啥,还不就是那些个玩意儿,死贵死贵的不说,还不好吃。哪有家里的饭菜好吃啊!” “妈你们是不是天天吃方便面?方便面真好吃,要是能让我天天吃就好了。”谭叙吃晚饭之前泡了一碗方便面,连面带汤喝的一口都不剩,碗底都被他添的溜光,面对一桌子饭菜,一点食欲都没有,想的全是刚才鲜汤鲜面的绝美味道。 “想得美,你给我好好吃饭,那玩意儿当零食吃行,当饭吃可不行,吃多了不长个知道不?”王佩拿筷子指了指谭叙的脑门,瞪了他一眼,换来的是谭叙躲避之后的长舌头。 谭笑不禁看了王佩一眼,心中惊讶,妈咋知道方便面吃多了不健康呢,自己也没跟她讲过呀?现在就有这觉悟,真是了不起,殊不知王佩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方便面好吃,价钱可不便宜,天天吃,金山银山也得吃穷了。 正文 第132章夏忙 睡前,谭笑被谭叙拉着玩小汽车、玩具手枪,谭守林夫妻俩则凑在一起唠着这几天家里家外发生的事情。 “地里咋样了?我看已经有人开始铲了。” “可不是得铲了嘛,今年草长得快,苞米苗都快让草给封住了,我也不知道你和笑笑啥时候能回来,地里的活不等人,要是你们十天八天的不回来,我也不能干耗着不是?所以今天就自己先去了。” “那明天就开始铲吧,早铲早完事。其实也不早了,马上五月节,往年这时候也该开始铲了。明天我发点面,蒸点饽饽放着,省的笑笑还费劲巴力地给咱做饭。” “滴滴滴、啪啪啪!你别过来,我要开枪打死你!” “你也不许过来,我的车轮子会从你的身上碾过去……” 谭守林瞅了瞅头窗台边跟弟弟玩的兴致勃勃的谭笑,压低声音:“笑笑的眼睛大夫咋说?真的戴眼镜就行了?” “行,大夫说坚持戴着,一年去复查一次。那个大夫岁数挺大,头发都白了,慈眉善目,一看就是有能耐的人。 人家说了,像笑笑这样的孩子可多了,可是好些个父母都舍不得花钱给孩子看,要么拖着要么就不管,等严重了再想看就来不及了。到时候要做手术呢,要老鼻子钱了。人家那大夫还夸我来着,说我有正事。” 王佩的语调比之前高了一些,显然心里也是挺有成就感的,话说的谭守林心里也受用:“可不咋的,你看看老楚家那孩子,多好看一姑娘,那么大了,眼睛那样,她爸可比咱有钱多了,就是不给孩子看,你说孩子长大以后能不埋怨家里吗?” 王佩撇了撇嘴:“人家啥样咱可管不着,管着笑笑把眼镜戴好就行。等明天冬天我再带孩子去查一查,哈尔滨挺大,可我们俩一点岔路都没走。你看见你闺女买的这些个东西了没有?太敢花钱了!说是今年秋天想上学,让你去找找杜书记。” “行,我到时候跟书记说一声,不行就送点礼,我也觉得笑笑该上学了,要不然该把孩子给耽搁了。” 谭守林现在在村里搞党建,村支书所有的发言稿、汇报、报告都由他来写,虽然钱还没挣到,但是在队里混个脸熟。 “我就是觉得笑笑长得太小了,你说那么远的路,她能走得动吗?好天还行,遇上个刮风下雨的孩子怕是扛不住。”王佩说了自己的顾虑。 “没事,到时候不行我就送她,孩子聪明,只能走上学这条路,我谭守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咱闺女,必须要上大学才行。不指望她考个清华北大,考个师专啥的也是咱俩上辈子的造化。” “学都还没开始上呢,就想着考大学了,你可真行!” 王佩对谭守林的长远大计表示了鄙夷,但谭笑秋天上学这件事也被确定下来。 三铲三趟,头茬地开始铲,地里的活就连成了线,谭守林和王佩每天早出晚归忙的脚打后脑勺,谭笑和谭叙俩个小大人也没有一刻清闲的时候。 大的负责做饭、喂猪、挖菜,小的负责放羊、浇园子、照顾鸡鸭,谭守林和王佩天天天不亮就起床,星星满天才归家,到家的时候俩孩子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 吃过锅里闷着的晚饭,稍微洗洗之后睡觉,谭守林和王佩每每望着熟睡的一对小儿女心里觉得愧疚。 谁家也不敢像他们夫妻俩这么晚回来,家里一摊子活,回来的晚了都能翻天,只有他们家,鸡鸭进圈,猪羊安眠,连狗都消停地打鼾。孩子懂事成这样,当父母的又怎么能不拼命干活。 忙碌中迎来了谭笑重生之后的第一个端午节,端午节在这里又叫五月节。采艾蒿、挂葫芦、吃荷包蛋是这里的人们过端午节的习俗。 提前几天,王佩就用红、黄、蓝、绿、白五种颜色的彩线编了几条彩色的细绳拴在两个孩子的手腕脚腕,这叫五彩线,说是可以驱邪延命。 端午节那天,谭笑早早地把谭叙叫起来,然后跟屯子里的一群孩子跑到南边的一块麦地里在露水中打滚,穿着湿乎乎的衣服到壕沟里采了一捆子艾蒿抱回来。 一根艾蒿上面挂一个彩纸折好的葫芦,插在自家的房檐上。 艾香阵阵,葫芦翩翩,早上吃了妈妈亲手煮的热汤面、荷包蛋,晚上吃了一顿猪肉馅的饺子,谭笑一家人在端午节这天休假了。 五月节吃猪肉馅的饺子,是一项顶让人羡慕的事情,更不要说王佩割了两斤上好的后臀尖,饺子还没吃到嘴,屯子里的议论声就已经传了个遍。 王佩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别人议论自己家有钱的这个事实,大人卯足了劲干活,孩子懂事又听话,好日子就在眼前,不吃不喝留着干什么。所以对于别人的议论,她只是一笑而过。 第二天,全家人又进入更加忙碌的劳作当中。六月的太阳如火般热烈,炙烤在大地上黑土都是滚烫的,更不要说落在人的身上了。 看着爸妈每天晚上回来脸上、胳膊上留下的被太阳灼伤的印记,谭笑心里有些难受,难过之后,愈发地把家里的活干的利落。 七月份,菜园子里的蔬菜基本上成熟,不仅谭笑和谭叙两人多了零食,连饭桌上也变得丰盈起来。 自家种的西红柿品种丰富,成熟之后,有红的、绿的、紫的、黄的,形状上,有圆的、牛心状的、皮球形,每一种都好吃的不行。 谭笑每次坐在地垄头,随手摘下来几个,在井水旁冲洗一下就那么吭哧吭哧地吃起来,一口气吃到肚子滚圆。 然后再摘下来几个晚上跟鸡蛋一起炒,西红柿炒鸡蛋现在已经成了最受家里人欢迎的一道菜。 正文 第133章争吵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已经进了阳历八月,而夏忙也终于告一段落。两个月的时间,田野里的庄稼都抽穗的抽穗、结果的结果,只等秋天来临之际最后的成熟。 玉米杆已经比大人还要高,终于闲下来的王佩一大早去自己家的地里掰了十几穗嫩的都能掐出水来的玉米,一半洗干净放锅里煮,一部分放在灶坑里烧。谭叙乖巧地守在灶坑口,眼中全是对烧玉米的渴望。 随着蒸汽的升腾,灶火的快速燃烧,厨房里蔓延着嫩玉米诱人的香气,谭叙的口水,使劲地咽,才能保证不流出来。 “妈,房后那些人又在说我大娘家的事儿,我爸脸黑的跟锅底似的。” “他愿意黑就黑呗,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人家说啥?没长脑子的玩意儿就是没整!” “妈,大姐,苞米是不是好了?我都闻着味了!” “就你鼻子好使,你属狗的呀?起开,我拔出来瞅瞅!” 农村就像个喧嚣的大市场,谁家发生点什么事都藏不住,一户传一户,用不了几天就家喻户晓。 过去的两个月里,屯子里最大的事情莫过于谭守木从一名吃国家粮的供销社职员变回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又因为超生而被罚的举债度日这件事。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可闲下来的人们还是会聚在房前屋后的树影子里谈论不休。一来人闲的时候得有个话题,二来这件事带给长安七屯的人触动太大了。 一千块钱的超生罚款就能让谭守木家揭不开锅,着实是出乎大家的意料。谁不知道谭守木家有钱?房子大、孩子大人穿的好吃得好,张秀华走路腰板都比别人挺得直溜。 被人羡慕了多少年的首屈一指的好日子,到头来,一千块钱就破了功。 因为凑不够罚款,谭守木家里能搬走的大件家具都让人搬走了,连米缸都还是范兆海花钱给赎回来的。原来高人一等的好日子难道都是打肿脸充胖子不成? 刚开始的时候屯邻都还不信,以为这是谭守木一家人为了麻痹计生委的视线而上演的一出苦肉计,可当谭守木家的几个孩子吃了一个月的高粱面饽饽吃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以后,屯子里的人才渐渐相信了谭守木家是真穷的事实。 穷的连饭都没得吃了,幸亏现在是夏天,地里有菜饿不死,这要是寒冬腊月,还不得出人命啊! 谭守木家一夕变穷,谭守林家日益变富,大家免不了拿两家人对比。 “你看看人家王佩是咋过日子的,再看看张秀华之前那个造化人的劲儿,男人再能挣又能怎么着,摊上一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也是白搭。” “谭守木能干得了地里的活吗?多少年不种地了,他可不比他兄弟能吃苦,我看这日子十有八九是起不来了。” “他家再穷还能有人家王佩两口子当初被老谭太太赶出家门的时候穷啊?寒冬腊月的破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还有那么个小孩子,你说俩人是咋熬过来的?”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就因为谭守林两口子吃得苦多,老天爷给了人家两个好孩子,那谭笑和谭叙才多大点,家里家外的活什么都会干。我上次去他家,赶上谭笑做饭,那饭菜做的,看着就好吃,你说谭守木家的那四个闺女,哪个有人家谭笑懂事?” 这件事带给人的触动太大,一时半会儿热度散不了,谭丹谭双两个大一些的孩子连门都不敢出,觉得大家看她们的眼神都带着怜悯和嘲讽。而被人议论着不会过日子的张秀华除了哭的眼睛通红,就是拿谭圆撒气。 谭守木守着家里的几亩地,整日整日的抽烟不说话,全家七口人,除了不会说话的谭光,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谭守木家陷入了从来没有过的艰难。 毕竟是自己的亲大哥,谭守林每次听屯子里人在背后议论,心情都很不好,回到家也阴沉着一张脸,十天有八天不开晴。 有一天从大队回来甚至还和王佩商量,能不能把家里的白面借给谭守木家一点,谭光太小吃不下粗粮。 “谭光吃不下粗粮?那我笑笑就活该吃粗粮是吧?谭光多大了?张秀华还有没有奶水?笑笑生下来一口奶都没吃过,咱们是怎么把她喂活的你不知道? 人家孩子拿着苹果在你闺女面前说她们都不稀得吃的时候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三伏天小叙哭的嗓子都哑了就为了一口饺子,你妈家的饺子让谭圆拿着喂狗都不给小叙吃一口,这些事情你都忘了是吧? 谭守林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这个家里的东西你就甭想着拿给你家那些个狼。一颗米一碗面都不行除非是我死了,眼睛一闭我管不着,要不然你就把我的话给你记清楚了! 我看你真是好日子过的舒坦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去年这时候咱家吃了一整个儿夏天的苞米面你不知道? 你大哥家有钱有粮,把粮食给张秀华的弟弟妹妹,也没见给咱家送来一颗。现在他家日子不好过了,你心难受了,人家那么多小舅子小姨子都没操心,你是操的哪辈子心? 家里现在的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了,那是因为啥?有你的功劳还是咋的?都是我闺女一笔一划挣来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是吧?你要是想补贴你那些亲戚也行,从这个家里给我搬出去,没了你,我跟闺女儿子照样过日子!” 王佩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谭守林的脑门,气的眼珠子都红了,谭笑和谭叙在她的身体两侧,一边一个抱着她的大腿轻声安抚。 谭守林瞅着儿子用带着愤怒的小眼神向自己射箭,再看看女儿望向自己冷漠的目光,心里打了退堂鼓:“行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不给就不给呗,咱家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也别生气了,晚上吃啥?” “吃你个头吃,上你大哥家吃去!”王佩撂下一句话,带着两个孩子回屋,留下谭守林站在厨房瞅着锃亮的锅盖发愁,晚上这顿饭是泡汤了。 正文 第134章大闹一场 谭守林的不识时务非常成功地惹恼了家中的三成员,晚饭王佩没做,谭笑也没动,谭守林里里外外把牲畜给安顿好回屋发现锅碗瓢盆涛声依旧,连颗熟的粮食都没有,谭叙则时不时瞟他几眼,小眼神哀怨的让他不忍直视。 饿的实在挺不住,跑到园子里摘了几根嫩的带刺的黄瓜站在酱缸跟前一顿吃,越是嫩的黄瓜越是带有苦味,屋子里黑漆嘛唔的,连个灯都没开,谭守林扒着菜园子的门板,嘴苦心里更苦,想想媳妇白天说的话,还有闺女儿子不善的眼神,决定自己以后还是消停点的好。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眼瞅着谭丹和谭双都大了,谭圆又是一个能干的,一家人四个劳动力,苦日子过不了多久就能熬过去。 再说了还有张秀华的弟弟妹妹们呢,早年借了那么多的力,现在可不到了该帮衬帮衬的时候了嘛,自家的情况虽然比之前好点,但也是刚起步,暂时还是过好自己家的日子吧。 谭守林过的心里的结,可王佩却没这么容易就原谅他,娘仨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做饭吃,完了一口都不给他留,谭守林整整吃了三天的黄瓜、西红柿、大葱、小白菜,终于在第四天迎来了解救他的人——妹妹谭守华。 谭守华来了,成功把谭守林从被家人“虐待”的窘迫中解救出来,却让张秀华和谭守木陷入了更加尴尬窘迫的境地。 刘文很小就没有了妈,谭守华在娘家的时候又是一个对家务一窍不通的懒姑娘,导致结婚之后她把日子过的乱七八糟。 因为不会做地里的活,她只好留在家里。可就是这样,也经常一头乱麻。 常常是刘文和公爹都从地里回来了,她饭菜还没有做好。饭菜做好了,端上桌子看着比猪食好不到哪去,吃上一口不是咸就是淡,要么就是剩一盆坏掉,要么就是三人只有一个饱。 杂乱的日子过得谭守华泄气连连、怒火不止,要不是刘文经常安慰、公爹也什么都不说,谭守华离婚的心都有了。 因为忙碌,除了结婚三天的时候回了一趟娘家,后面这大半年,谭守华都没有再回过长安七屯,也就不知道她三哥带着老婆孩子搬走、她大哥连蒙带骗让她妈把家里的房子给卖了的事情。 等夏忙终于告一段落,谭守华准备回家看看老妈的时候,刘文才断断续续跟她说了这期间发生的事情,气的谭守华把刘文按到在地狠踢了好几脚:“刘文你个王八蛋,感情我妈不是你妈来着,我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怕我把我妈接过来养着?我告诉你,我妈生我养我,我养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要是敢干涉,我跟你没完!” “小华、小华,你听我说,我不是不告诉你,我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那样了,三哥已经搬走了,咱妈也把房子卖了,你知道了又能有啥用是不是?” “没用就不管了?那是我妈?那房子是我爸花钱盖得?他谭大脑袋说给卖就给卖了?当我这个人不存在是咋的?你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一生气,连大哥也不叫了,直接喊谭守木的外号。 教训完刘文,谭守华气冲冲地骑着自行车就往长安屯赶,身后刘文始终与她保持两三米的距离,媳妇这个暴脾气过去了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真是替大舅哥捏了一把汗啊。 进了屯子,谭守华没去自己妈现在待的老舅家,而是直接奔向屯东头的谭守木家,在经过自己家院子外面的时候,停下车子久久地凝视,直到泪眼朦胧,谭守华才咬牙上车,眼睛都红了,心里恨极了谭守木。 “小华呀,你这是干啥呀?啥话也不说,进院就开始摔东西,我们咋的你了呀?” 谭守木不在家,谭守华进院没找到人,望着张秀华和她几个孩子,把气撒在了屋里的家具上,见啥摔啥,要不是有刘文拦腰抱着,估计都得把谭守木家的房子给拆了。 “你咋的了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啊?你那个老不要脸的爹跟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干了啥你不知道?你tm忽悠谁呢?缺德带冒烟的东西连蒙带骗让我妈把房子给卖了,钱便宜谁了?把房子卖了你把人接到家养老也行,让老太太搬到别人家住去,你tm心都黑透了! 我跟你说张秀华,你tm老张家一家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老的老的不正经,小的小的搞破鞋。当年你爹的大裤衩子被人挂到树叉子上的事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你妹妹,没结婚就跟有媳妇的男的钻猪圈,你以为谁不知道是吧?” “小华,你咋说话呢?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能不能注意点!还以为自己小呐?” 谭守木就在自家院子前面的地里干活,谭守华进院之后谭阳发现情况不对赶紧跑出去找他回来,正好让他听见了谭守华刚才说的话。 谭守华转身看清谭守木回来了,到没有了刚才的狠厉,反而冷笑了一声:“嘿!我以为这谁呢?原来是谭大明白回来了呀。你刚才说啥?让我说话注意点?” “我注意啥?我有啥注意的?我谭守华虽然年纪不大,可我行的正坐得端,我没干缺德事也不怕被人撮脊梁骨。 谭守木,你说你今年多大了虽然说闺女儿子都有了,可你就不怕坏事做多了,报应到你闺女儿子身上?万一以后你儿子生不出来儿子,或者生了儿子没屁眼,又或者你儿子根本就是个短命鬼,长不到娶媳妇的时候,你说你咋办?” “天啊,我这是做了啥孽呀,咋嫁给你们老谭家人了呢,日子穷的叮当响不说,儿子还得被人骂短命,我没法活了呀……” 张秀华怕谭守华,所以刚才谭守木没回来的时候她虽然委屈却不敢说什么,现在谭守木回来了,她的底气也起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正文 第135章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哭,哭你妈呀?再哭我把你儿子丢井里淹死!” “呃……呜呜……” 嚎啕的哭声立马变成小声的抽泣,张秀华一点也不怀疑谭守华会这么干,瞅瞅脸色铁青却什么都没说的自己男人,张秀华搂着儿子肩膀颤抖。 眼睛在自家屋地上倒得斜的家具上扫了一遍,谭守木把手中的锄头放在一旁,坐到了炕沿上,抬头看向谭守华:“小华,你有气就冲大哥发吧,我知道你今天是为啥发这么大的火,咱家的房子是被我卖了,卖的钱我也花完了。 现在家里啥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工作,地也没有多少,谭光又这么小,我和你嫂子要养五个孩子,前段时间被人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拉走了。现在家里不能说吃了上顿没下顿吧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大哥我今年三十出头了,刘文在这,我也不怕他笑话,我这辈子从来都没过得这么寒碜过,可以说现在是我最难的时候,要不是有谭光,我可能早就不活了。 房子让我卖了,我没有钱往回赎,更没有地方把妈接过来住。我不孝顺、不是好哥哥不是好儿子也不是好爸爸。 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你要是想撒气,我们全都在这呢,你想打谁就打谁想骂谁就骂谁吧,我二话不说一个。而且也不是我逼着妈卖的,我是跟她商量来着,她也是同意了的。” 俗话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曾经那么要身份的一个人,此时坐在你面前心情气和地跟你说事是我办的,钱也让我花了,我就这样了,你爱咋办咋办吧,别说谭守华了,就是换成任何一个人,也会被气炸了肺。 可偏偏又是这样的人,拿他没办法,要是他不承认还能大干一场发泄一下心中的火气,可人家不争不吵随你处理,吵不起来也打不起来,才最是让人憋气。 房子卖了家没有了,谭守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哥这样的嘴脸,一时间竟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连发火的欲望都没有了。 “谭守木,你厉害!你把咱家的房子卖了又怎么样了呢?不是还穷的要揭不开锅了?房子卖的好,至少让人知道你是个啥人。你不是不在乎名声吗?那就这样下去继续不在乎吧。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把日子过成啥样。 你家穷的揭不开锅了?当年我二哥分家出去的时候连口锅都没有,现在日子也过的不错。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会像我二哥一样慢慢就把日子过好了? 哼!我告诉你,你这是做梦,就凭你娶了这么一个除了吃就是造的媳妇,金山银山也得空了,你们家就等着穷一辈子吧!等着你儿子长大以后连媳妇也娶不上,等着他变得跟你一样不孝顺父母坑蒙拐骗吧!” 丈夫都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张秀华也看明白情况了,知道谭守华不会真的拿自己和孩子怎么样,腾地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冲谭守华就嚷嚷开了:“话说的这么好听,好像你会过日子似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你除了不讲理撒泼还会做啥?我告诉你谭守华,以后我们家跟你没关系,你少到我家来撒野!” “撒泼?对,还真让你说对了,我这个人除了不讲理还真就啥也不会了?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啥叫真的不讲理!” 已经转身要走人的谭守华,成功被张秀华再次勾起了怒火,顺手抄起谭守木放在墙根的锄头,照着张秀华就抡了出去。 刘文在她的身后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腰,而谭守木也在第一时间把吓傻了的张秀华和谭光扑倒在地,锄头砸在红砖地上溅起火花,硬生生刨下来一块砖角,可想而知刚才谭守华用了多大的劲。 “小华你疯了?那是你嫂子和你亲侄子?你想杀人咋的?” 谭守木的后腰被锄头挂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可他却顾不得自己,连忙在儿子身上翻看,谭光吓得脸色煞白,痛哭不止,张秀华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全身直哆嗦。家里另外四个孩子躲在角落里,扑簌簌往下掉眼泪,谁也不敢靠前。 “杀人还是算了,为了你们这样的孬种不值当。张秀华你给我记住了,我谭守华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以后见到我绕着走知道吗?刘文咱们走!” 踢了踢地上散乱的东西,谭守华推门而出,身后跟着心扑通扑通跳的要出来的刘文,媳妇这战斗力真是越来越霸气。 “小华,咱去看看咱妈吧,你都多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推着车子站在谭守木家房后,谭守华心里难受的跟什么似的,别看她狠话说的利落,可毕竟是骨肉至亲,她的心里又怎么会不失落不疼呢!去看老太太,去哪里看,连家都没有了。 历来以强势著称的谭守华很想放声大哭,可最终还是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去二哥家看看吧。” “也是,这都晌午了,到二哥家吃顿饭,听说二嫂的手艺不错,我也好久没见到谭笑和谭叙了,俩小精豆子,招人稀罕。” 谭守木家的斜后方就是谭守林家,俩人推着车子站到谭守木家的菜园子外面,刘文扯着脖子大喊:“二哥,二嫂,在家吗?我是刘文啊!” “是老姑夫吗?我是谭笑啊。”谭笑正蹲在瓜地里找熟了的甜瓜,听见声音直起身子,向刘文站的方向望去。杞柳扎的帐子,此时枝繁叶茂葱葱郁郁,影影绰绰能知道那边有人,但看不清到底是谁。 “笑笑啊,我是你老姑夫,你老姑也在呢,你爸妈在家呢吗?” “在呢、在呢,老姑老姑夫你们从东边绕过来,我去给你们看狗。爸、妈,我老姑和老姑夫来啦!”谭笑怀中抱着两个熟的喷香的香瓜撒腿就往院子里跑,刘文跟谭守华也调转车头向谭笑家的大门走去。 正文 第136章第一次上门 还没等谭守华和刘文走到院子口呢,谭守林和王佩就已经迎了出来,王佩腰间系着围裙,手上还沾染着白色的面粉,显然刚才在做饭。 刘文把自行车立在谭守林家墙根对王佩摆手:“二嫂你赶紧回去做饭去,我俩把车子停好就进屋。” “那行,我灶坑还烧着火呢,你俩放好车子赶紧进来啊。”王佩着急忙慌地往回跑,锅里烙的糖饼再不翻面怕是要糊了。 “快点进屋,外边热。先去妈那边了?吃没吃饭?小叙要吃糖饼,你二嫂正在烙饼,打的柿子鸡蛋汤,一会儿坐下来再吃点吧。”大青和大黄像疯了似的往刘文和谭守华身上扑,谭守林连踢带踹的同时跟妹妹、妹夫说话。 刘文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用眼睛打量院子里的情况,虽然自己和谭守华订婚到结婚也一两年时间,可来二舅哥家这还是第一次。 以前只见二哥二嫂穿的衣服虽然都是旧的但干净整洁,知道这两口子是个利落的人,没想到家里也弄得这么干净,那么长的甬道、连一根柴火杆都没有,这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做做到的。 等他和谭守华进了谭守林的家,坐在炕上嘴里吃着谭笑送上的甜瓜时心里更是对谭守林夫妻刮目相看。屋子不大,值钱的家具也没有几个,可里里外外都是俩字:干净。 屋地干净、墙壁干净、大人孩子穿的干净、就连洗手的毛巾、脸盆都干干净净的。都是农村人,平时活多忙大家都知道,刘文不是没见过像谭守林这样干净的人家,但见到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想想上午他和媳妇去谭守木家见到的那一屋狼藉,还有谭阳谭光胸襟上黑黢黢的一片,刘文就觉得谭守木可怜。 “老姑,你咋不吃呢?是不是觉得热?这瓜可甜了,这是我刚从地里摘得,要是在水井里放一放再吃,就会凉的多。” 谭笑趴在炕沿上盯着谭守华看,老姑一张脸阴云密布显然心情不佳,谭笑想缓解一下她的情绪,万一一会儿跟爸妈吵吵起来就糟了。 “别管你老姑,她不渴。笑笑你刚才在园子里摘瓜呢?这瓜可真甜,我老稀罕了,还有没有,再给老姑夫来一块,骑了一上午的车,一口水没喝,渴死我了。” 刘文本来就长得白白净净的,此时再用一双笑盈盈地眼睛看人,谭笑只觉得眼前像是开了花,差点脸蛋都红了。 暗自把自己告诫一遍,这是你老姑夫!然后转身蹬蹬蹬地跑了,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水送到刘文的面前:“老姑夫你渴了,那你先喝碗水吧,这水可凉了,解渴。” 刘文接过水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吧嗒吧嗒嘴,畅快地说:“还是凉水好啊,真解渴!” “你属青蛙的呀,肚子大连脚也没长?我侄女欠你的呀,又是给你递瓜又是给你送水的,美得你鼻涕泡都出来了是吧?” 谭守华是没心情吃瓜,可她也渴呀,顶着大太阳骑了那么远的路,到谭守木家连口水都没喝就吵起来了,嗓子现在都要冒烟了,刘文竟然说自己不渴,谭守华恨不得一脚把刘文这个没心没肺没长眼睛的给踹到地上去。 “老姑你也喝一碗吧,我家水可甜了。”谭笑蹬蹬蹬又跑了出去,紧接着给谭守华也端了一碗过来。 屯子里每家每户院子中都有一口水井,井水甘甜可口,夏天打上来的时候都是冰凉的,最是解渴。 谭守华接过水碗也闷头喝起来,冰凉的水顺着嗓子往下送,喉咙里滚烫灼热的感觉终于有了一丝缓解,来二哥家吃饭到大哥家吵架,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谭守华就觉得手中的水碗有千斤重,一碗水就在她时不时走神儿的时候喝完了。 “笑笑,你老姑夫哪去了?”放下碗才发现刘文不见了。 “我老姑父上厕所了,老姑你饿不饿?吃块甜瓜吧,要不来个柿子也行。这柿子可面了,里面都是沙瓤的,我最稀罕了。”谭笑把一个装了几块甜瓜和柿子的搪瓷茶盘放到炕上,小脸凑到谭守华面前笑着说。 谭守华转头向窗户外面瞅了瞅,没见到刘文的影子,恨恨地说道:“喝完就尿,没长肠子咋的!”,然后拿起一个红的发紫的西红柿大口地吃起来。 “二哥,你说小华这脾气可咋整?你是没看到,说动手就动手,刚才在前院,差点用锄头把大嫂和谭光给削上,要不是我拼死拼活的拦着,说不定得出啥事呢。” 刚才趁着媳妇喝水的时候,刘文跑出来跟谭守林把上午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自己再怎么着也是外人,他希望谭守林能劝劝媳妇。 谭守林听完刘文的叙述,沉默了半晌,缓缓地开口:“刘文啊,二哥知道,小华脾气不好,跟她过日子你操了不少的心。今天这事二哥我谢谢你,要不是有你,说不定还得闹成什么样呢。小华的脾气我知道,一会儿我找机会劝劝她。” “啥操心不操心的,她是我媳妇,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就是担心小华这么一闹,以后跟大哥大嫂那边就没法处了。她这个人你也知道,刀子嘴豆腐心,话说的狠,办事的时候却没有那个狠心。别看她现在把话说得狠,可真要事有事了,还是惦记你们这些人。” 谭守林明白刘文话里的潜台词,怕谭守木一家因此恨上谭守华,“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有那么大的仇,这件事你放心吧,我过几天找大哥聊一聊,没啥大事。” 话虽这么说,可谭守林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轻松,仔细辨析还有一丝痛苦在里面,应对这种家庭琐事,历来不是他的强项。 正文 第137章兄妹 “谭守林啊,别跟他老姑夫在外面站着了,赶紧进屋把桌子放上炕,吃饭了!这大热天的,站在外边唠嗑,也真行!”王佩从厨房伸出一个头,冲院子里喊道。 “上啥炕上炕,炕上被你烧的都能烫死个人,就把桌子放地上吧,我去找几个小凳子,咱们今天中午就在地上吃了。刘文你进屋,我去找凳子。” “二哥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不用,就几个小凳子,用不着你,你赶紧进去。” 四四方方的炕桌放到屋地,四个矮凳子分别放在桌子的四个方向上,两个拐角上摞了两块砖头,凳子大人做,砖头孩子用。 王佩把一盆子软乎乎油汪汪的糖饼放在桌子上,又端上一大盆红白相间的西红柿鸡蛋汤。这汤还是她跟谭笑学的呢,做了几次,手艺越发的好。 “你老姑和老姑夫也不是外人,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都上桌子一起吃吧。” 平时家里来了客人,都是谭守林陪客,王佩和俩孩子在厨房对付吃点,因此谭笑和谭叙帮着放好碗筷之后就退到了门口,听谭守林这么说才放心地坐到了桌子旁。 “小华你拿饼吃,到了二嫂家就跟自己家一个样,别装假。刘文你也是,别光顾着喝汤,吃张饼,尝尝二嫂的手艺。” 家里不常来客人,谭守华和刘文算得上稀客了,王佩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个劲的劝俩人吃喝。 “二嫂,我吃着呢,以前只听小华说二嫂会做饭,还真没吃到过,今天这一吃,真是不错,你看这糖饼烙的,这么薄竟然没有漏糖也没有黑的,没有两把刷子是烙不好的。还有这汤,酸酸甜甜的真好喝,你说家家种柿子,咋就没人这么做过呢。”刘文一口饼一口汤,连连对王佩竖大拇指。 “看你说的,啥刷子不刷子的,都是练出来的,我当初刚开始学做饭的时候真是啥也不会,十点多开始做饭,十二点了我妈还没吃到嘴里了,饿的她前胸贴后背,把我愁都快愁死了。” 刚才刘文说话的时候谭守华一个劲的瞪他,刘文没感觉到王佩可看得清楚,刘文夸自己是出于礼貌,自己要是也自夸那就是不长脑子了。 “小华你也吃饼,别光顾着喝汤,汤喝多了饿得快,还是饼解劲。” “我知道了二嫂,你跟我二哥也吃,别管我们俩,又不是小孩子了。” “刘文你家那边光景咋样?下了几场雨?地里的活都干完了吧?” “干完了,今年多包了十亩地,现在看来还行吧,就不知道后面雨水咋样,要是再多几场怕是会涝呢。” “我们这也是,岗地还行,有几处洼地现在正好,要是在下雨就得挨淹。” 刘文和谭守林聊着男人之间的话题,王佩隔三差五跟谭守华说上几句话,有时候谭守华会回应有时候不搭理,好在王佩知道谭守华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也不生气。 吃完饭王佩去屋外干活,刘文找了个借口把谭笑和谭叙带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谭守林兄妹俩。 “吵吵闹闹一顿解气了是吧?你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今天是有刘文拦着你,要是没拦着你真把大嫂和谭光砸伤咋整?” “我吵吵咋的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你都不通知我,就让咱妈搬到老舅家,那是啥好地方啊,刚强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还得寄人篱下,你这个做儿子的咋就那么看的下去眼呢?”感情这瘪犊子刚才出去告状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我不通知你?我上哪儿通知你去?卖房子这事妈压根就没跟我说,我还是房子卖完了从孙大蛮嘴里知道呢,再说了,我通知你干啥?你回来了能解决啥事?跟今天一样,一顿折腾,除了得罪人,最后得着啥了?” “那就不管了是吧?他谭大脑袋就没有心,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我要是不闹腾一顿,他以后说不上还怎么抠搜咱妈呢。房子也没了,妈以后咋整?谁养,我能不着急吗?” “着急上火有用啊要是有用我还用得着你,急的一嘴炮我也想出办法了。这不是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嘛,钱花了,人家也搬进去了,你就是天王老子也没有着啊。 你听我的,跟刘文回去好好过日子,想妈了就回来看一眼,平时少回来。妈有三个儿子呢,养老用不着你这个当闺女的操心。” 屋里没有外人,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谭守华脾气爆,谭守林也没好到哪里去。好在俩人也都明白这事已经定型,除了撒撒气发发火没有啥解决的办法,因此并没有真的吵起来。 “不用我操心你自己能搞定?还仨儿子,有啥用,一个横草不过一个躲得远远地,你家条件又不好,就这么一铺炕,勉强能住下四个人,妈就是接来了往哪睡? 再说了,我二嫂啥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跟咱妈能处得来吗?路是妈自己选的,卖房子的钱谁花了就让谁养。先让她在老舅家待着吧,你消停过你的日子,别没事给自己找事。” “让我别找事,那你这是干啥呢?大老远骑着车子跟疯了一样跑回来,大闹一场再回去,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家有业的人了,以后说话办事能不能过点脑子,别一冲动就办傻事,还拉上刘文给你擦屁股。” “谁拉着他了?我让他来了咋的?他是不是跟你抱怨啥了?”谭守华站起身就想到外边找刘文对峙,被谭守林给喝止了:“你给我消停点,刘文能跟我说啥,还不是担心你。” 谭守华嘴上虽然气鼓鼓地说:“我用得着他担心啊!”,但双脚却站在地上没动,显然把她二哥的话听进去了。 正文 第138章痛哭 谭守林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脸疲惫地说:“小华啊,二哥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当时听说以后心里也跟你一样难受。可能有啥着,归根到底这房子是妈的,卖房子的字据也是她写的。 你听二哥一句话,这事就过去了,别再跟着掺和了,一会儿跟刘文回去好好地过日子。明年要个孩子,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心里就踏实了。心里踏实,很多事情也就看的明白了。” “二哥,我心里难受。你说咱爸不在了,就留给咱们这么一个房子,现在房子卖了,连个家都没有了。 我虽然嫁出去了,可我也不能不回家呀,一想到我以后连娘家都回不了,我这心里就疼的跟啥一样。二哥,我想咱爸,二哥……咱大姐以后找不着咱了咋整啊?” 说道动情处,谭守华呜呜地哭出声来,眼泪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噼里啪啦往炕席上砸,谭守林大手在妹妹的头发上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眼泪也止不住地顺着鼻梁两侧往下流。只不过作为一个男人,他勉强控制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瞧你说的,房子没了,人不是还在吗!咱妈好好的,咱们这几个兄弟姐妹都结婚了有了孩子,逢年过节给大姐烧纸的时候把我家的地址写上,到时候让她来找我。 还有你,咋就回不了娘家了呢,没有房子了就没有娘家了?二哥的家不就是你的家吗?以后有事没事就到这来。要是刘文敢给你亏吃,你就回来找二哥,二哥替你去揍他!” “二哥……” 屋内兄妹俩哭的不能自已,窗户外面刘文和王佩带着谭笑和谭叙倚在墙壁上静静地听着,谭笑的脸上早已经是湿乎乎一片,王佩也不停地用手背擦抹眼睛,而刘文虽然没有哭,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谭叙虽然不明白一向跟妖魔一样恐怖的老姑怎么就哭了,但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屋里没了声音,王佩把刘文拉得远一点叮嘱道:“刘文啊,你回去以后多劝劝她老姑,别看她样子强硬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当年我爸妈一年之内相继没了,我家的房子又在一次大火中被烧了个干净,我也是心里难受的要死。 夫妻俩过日子就是这样,谁家都避免不了会遇上点事,有事的时候才能看得出来谁对谁好,小华这人心眼好,别看她嘴硬,其实你对她的好她都记得呢。” “我记住了二嫂,我会对小华好的,你和我二哥就放心吧。你俩也要注意身体,别为了过好日子就使劲地拼命,到时候身子造完了可划不来。” 没待多一会儿,谭守华和刘文骑着自行车走了,王佩说日头太热想让他俩晚一些再走,无奈谭守华不同意,谭守林也没有说什么。 一家四口把人送到房后的大道上,炎炎烈日下,看着谭守华和刘文骑车远去的背影,谭守林的头耷拉的快到胸口了,王佩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拉着俩孩子到菜园子里洗澡,留下谭守林一个人回屋之后躺倒在炕上。 农闲之后,谭笑就开始贯彻她很早构想的每日洗澡计划,被她絮叨的次数多了,谭守林给她搬来了一口大水缸,每天晚上缸里注满水,晾到第二天下午两三点,就可以洗澡了。 俩孩子太小,还没有缸口高,放到里面很有淹死的可能。王佩又买了两个大的塑料盆,谭叙和谭笑一人一个,自己则用大缸洗澡。 谭笑的塑料盆放在李子树后面,谭叙用的盆和王佩用的缸放在黄瓜架子北头,头顶是暖日,前后左右都有茂密的绿植阻挡,身边水果触手可得,谭笑觉得没有再比自家菜园子更好的洗澡场所了。 谭叙很喜欢洗澡,与泡脚不同,洗澡更像是在玩水,坐在盆子里一顿乱扑腾水花四溅酣畅淋漓的滋味很好玩很舒服。 再一次把水花在阳光下挥洒出彩色的光晕之后,谭叙歪着脖子问道:“妈,我爸和我老姑咋哭了呢?谁欺负他们了?” “没谁欺负他们,你爸和你老姑是想你爷爷了。” “我爷爷?我见过吗?”谭叙出生的时候他爷爷已经不在了。 “你没见过,生你的时候你爷爷已经死了。” “那他在哪儿?他认识我吗?” “在哪儿……在天上。”王佩用手指了指头顶,然后继续说:“你是你爷爷的大孙子,他咋能不认识你呢,他不仅认识你,还能看到你。你玩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他都在看着你、保佑着你!” “天上?就是这个天吗?那我怎么看不见他呀,我爷爷长什么样儿啊?” 谭叙仰躺在水盆中,睁大了眼睛仔细在空中搜寻,除了远处几块移动的白云,连一只飞鸟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啊……” “我们是看不见爷爷的……爷爷可以看见我们。是不是妈?”谭笑从李子树后面发出了懒洋洋的声音。 “是,你姐姐说得对。小叙你别盯着太阳看,看多了把眼睛看坏了就成瞎子了。” “坏了就戴眼镜呗。” “戴个屁带,你姐姐的眼睛能戴,你要是坏了就戴不了啦。到时候瞎了啥也看不见,看你着急不着急。” 谭叙很羡慕谭笑有一副眼镜,总是央求谭笑把眼镜拿给他戴,也会趁着谭笑摘下眼镜的时候自己偷着戴出去跟小伙伴们显摆,因为这事,已经被王佩给骂了好几回,可依旧不能阻挡他对眼镜的热情。 谭叙没说话,身子松散地躺在水盆中,望着头顶发呆,过了一会儿,突然大声嚷嚷:“姐、姐,你看那块云彩,它竟然在动!”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云彩本来就会动啊,现在没有风,他们动的慢,要是有风的时候,他们跑的可快了。” “他们还会跑?咋跑呀?他们有腿吗?在哪呀?我咋没看见呢?大姐……” “别吵吵,自己用眼睛去看,看得多了就发现了。” “哎!”王佩叹了口气,一个懂得太多,一个是十万个问什么。也不知道大秋的时候能不能把大的塞进学校。还有屋里那个实心眼子的玩意儿,这顿火,还不知道要上到什么时候呢! 怎么就没有一个省心的呢! 正文 第139章采蘑菇的小姑娘 谭守林并没有像王佩想的那样会很长时间闷闷不乐,只在炕上躺了一下午,他就该干嘛干嘛了。晚上甚至睡前还和王佩说小妹走之前撂下一句话,他心里有点担心。 王佩以为他觉得谭守华会想不明白钻牛角尖:“啥话呀?小华不像是那种想不开的人,你没事别乱想。” “不是,她说她不会放过老三。” 其实谭守华的原话是:“三狐狸那个小矮子,妈最疼他,到了撇下妈带着老婆孩子跑到丈母娘家去了,等我抽出功夫来,看我怎么拾掇他!” “这……小华也就是说说,她离有富也不近乎,咋去啊?再说了,不是还有刘文呢吗,刘文会看着她的。”有富是谭守森所在的屯子,王佩也知道谭守华说得出就做得到,但为了不让自己男人操心,只能违心地说。 “你说小华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咋就这么倔呢,真是让人上火。幸亏咱闺女不随她老姑,要不然有咱俩操心的。” “有爹有妈干啥随姑啊?不说这些了,再有半拉月就开学了,你跟学校那边说了没有啊?笑笑年纪不够,能不能上?孩子今天还问我来着呢。” “能上,咋不能上。我前两天给杜书记买了一盒凤凰,他拍胸脯保证了,到时候咱把孩子送去就行。” “能上就行,这孩子隔三差五就跟我墨迹一遍,我这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快点让她上学去吧,我也好清静清静。” “你就嘴说吧,等她上学咱也要秋收了,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到时候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忙的你晕头转向的咋整?” “忙就忙呗,那咋整,也不能不让孩子上学啊。” 虽然这么说,可王佩还是叹了口气,谭守林说的事情还真是一个问题,一想到秋收时节的忙碌,她就脑袋大几圈。 谭守林侧了侧身子,盯着王佩的脸瞅了又瞅,嘴巴几经张合,最终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想把老太太接到自家来住,又怕说了会惹恼了王佩。 不说吧,心里难受的不行。白天妹妹抱着他哭时说的话清晰地在耳边响起:“哥哥,我没有娘家了。” 谭守林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王佩虽然注意到他经常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只当做他是还没从谭守华的事情上缓过劲来需要跟自己倾诉。 日子一天天的过,8月份,谭笑终于等来了她重生之后第一个采蘑菇的季节。下雨过后,谭笑穿上雨靴,挎着大筐,跟李娟、王艳玲钻进杞柳林里,弯腰采蘑菇。 一簇簇全身雪白的小帽蘑菇、一片片金黄灿烂叶子肥厚的树蘑,每一种蘑菇对谭笑来说都具有十足的吸引力。 不仅下过雨采蘑菇、有时候小雨谭笑也会去采蘑菇。今年的蘑菇特别厚,每次出去没一会儿,筐里就装满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跟着她一起,后来次数多了,采的蘑菇吃不了,别的小孩都不愿意去了,只有王艳玲从不推拒,足可见小姐妹之间牢固的情谊。 这天吃过早饭,王佩见谭笑又要去采蘑菇,忍不住劝阻:“笑笑啊,又去采蘑菇啊?下雨泡天的一身泥一身水的,别去了。” 谭叙在一旁有些不满地说:“是呀大姐,你别去采了,咱家天天吃蘑菇酱、我都吃腻了。人家现在屯子里都说,我大姐是采蘑菇的小姑娘,什么清早光着脚丫子、一采一箩筐。蘑菇吃得香,脑袋小脖子长。” “这是谁说的呀?咋这么损呢?”自己闺女就是爱采蘑菇得罪谁了咋的,还光脚丫子,脑袋小脖子长,这不摆明了埋汰人呢嘛,王佩火气腾地就起来了。 谭守林筷子在桌子上敲打两下:“哎呀行了,嘴长在人家身上,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被人说又不能掉块肉。” 转身看向谭笑:“闺女,再有几天可就开学了,爸都跟校长说好了你上学的事儿。上了学你写的时间就少了,你现在有多少稿子?还有过几天爸要去县里办点事,你要不要爸给你带点啥?” 一提起稿子,谭笑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月自己光顾着吃喝玩,目前为止才写了两万字,虽然家里现在不急着用钱,可与自己发家致富的初衷比起来,还有很大的差距。 “是呀,咱家的蘑菇晒干的都够吃一冬天了,妈又腌了两缸腿,真的不用再采了,你马上要上学,跟你爸去县里看看有啥要买的吧。” “对呀对呀,姐你可千万别再出去采蘑菇了,我现在一闻见蘑菇味就想吐。” “天天吃蘑菇是有点腻得慌,孩子他妈你晚上炖点豆角吧。” 面对三个人灼灼的眼光,谭笑有些迟疑。 “那、那我、我今天不去了。” “……” “我、我以后都不去了。我、我保证!” 不能去采蘑菇,谭笑找出来自己的稿纸本,坐在凳子上握着钢笔发呆。 知道她要写稿子,家里的人怕打扰到她,不仅人出去了,连在院子里走动的时候都尽量轻手轻脚,可谭笑心里还是着急忙慌的,安静不下来,看之前写过的字就像是一个又一个长在泥土里冒尖的小蘑菇,等着她去摘一样。 “唉!”出了口气,谭笑使劲地晃了晃头,排除杂念,尽量控制自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之前写好的情节上去。 半个小时之后,谭笑的状态才好了一些,脑子里有思路、能动笔了。想想、写写,两个小时,却只写了一千字。 这样下去可不行,站起来喝了一杯水,做了几个伸展运动,谭笑又继续投入到写作当中。这一次还不错,思路清晰、语感通畅,一个半小时写了两千五百多个字。 中午时间,王佩进来准备午饭,谭笑没有起身帮忙,继续趴在炕沿上写稿,思路愈发的顺畅、笔端也一泻而下,直到饭做好了摆到桌子上,王佩叫她吃饭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 正文 第140章犯愁 饭桌子被摆在院中唯一一棵柳树下,透过敞开的窗户,谭笑瞅见弟弟正用筷子敲打拼命要往桌子上扑的嘚瑟,放下笔走出去,微风轻拂吹动柳枝,谭笑只觉得呼吸都带着成熟的味道,秋天就要来了。 “爸、妈,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一碗饭、几口菜,吃饭的时候谭笑脑子里想的也都是情节,放下饭碗就想接着去写字。 王佩见谭笑闷头往屋里走,连放在一旁的西瓜都视而不见,叫住了她:“笑笑啊,你都写了三四个小时了,歇歇吧,吃过饭容易困,你睡个午觉,下午醒来再写,别把脑子累坏了。” “你妈说得对,你让让脑子适当的休息才行,不能太累了,坐下来吃块西瓜,然后去睡一觉。这是今年最后一批瓜了,吃完就买不到了。” 西瓜这东西挺便宜,几分钱一斤,每次买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一个大麻袋百十来斤的买,放到仓房阴凉通风的地方存起来,每天吃的时候切一个。七月份瓜上市,到了八月底,就罢园了。两个月的瓜期,可不就是最后一批了嘛。 谭笑回头瞅瞅红瓤绿皮的西瓜块,退回来拿了一块低头往屋里走,没说到底是回去睡觉还是继续写字。 等她穿过厨房重新坐到炕边的时候,王佩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咋这么个人呢。说啥也不听,贼有主意不说,还心思重。你说咱就说不让她采蘑菇,她就这么拼命地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这当爹妈的为了钱硬逼着孩子受累呢。” 谭守林也放下饭碗,惆怅地说:“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她这样是随了谁。你说一天天说话办事哪像个小孩,有时候连我这个当爸的都自愧不如。前几天李娟她爸跟我夸她,说全屯子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加在一起也没有咱家笑笑聪明懂事,说我这个当爸的有福气了。” “他跟你说这个干啥?除了这些话还说别的了没有?” 自从孩子开始写之后,王佩这心就提着放不下,总觉得闺女身上有问题,等她俩一起去了一次哈尔滨,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医院看完病这件事之后,她更是担心的整宿睡不着觉。 怎么想都觉得闺女聪明过了头,不像是一个八九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担心闺女是中了邪或者聪明过头把运气都用完了下半辈子不好过。 可这些心思她只能自己想,却不知道该跟谁说,说出来怕人家把闺女当妖怪,又怕自己虽然不说,可时间长了谭还是会被人看出端倪。 “没说别的,我们俩也是唠嗑的时候偶然间提到了咱家笑笑,他就是说咱家笑笑跟他家李明同岁,俩孩子生日就差了七天,可李明现在啥活也不会干不说连脸都得他妈逼着才洗,而咱家笑笑懂事的全屯子都出名,她羡慕我生了个好闺女。” “哦!”王佩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有再吃饭的心情了,侧头瞅一眼正奋笔疾书的闺女,脸上愁云惨淡:“你说咱是不是不该阻止她去采蘑菇,孩子愿意采就采呗,大不了我都腌上,冬天吃不了就送人。” “妈,别再让我姐采了,王大军他们都笑话我!” “笑话你啥?”王佩嗷唠一嗓子,又怕谭笑听见,回头瞅瞅之后压低嗓子用手指头指着谭叙的脑门气愤地说:“你姐又没偷又没抢的就是去采个蘑菇,有啥可丢人的?我跟你说谭叙,你小我不指望着你为你姐出头跟人打架,可要是你敢对你姐有什么不满,我打不死你!听见没有?” 谭叙被他妈的手指头点的脑袋直晃,撅着一张嘴十分不情愿地答应道:“我听见了……可你们上午不是也说不让她采了吗,现在咋又说话不算数了。” “我说是我说,你说是你说,我们大人说话你个小孩子能不能听着别问那么多,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得了,哪来那么多的话!” 心情烦躁的王佩,早就没有了当初谭叙昏厥之后那种焦急和担忧,日子比之前好了,不缺吃不缺喝,谭叙也再也没有犯过病。 清风再次从这个农家小院吹过,炎热的夏季就要远去了,谭叙已经在啃第二块西瓜,嘴角、脸袋上都沾染了西瓜汁,谭守林和王佩坐在小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屋内只留给她们一头乌发正埋头写字的谭笑,惆怅满怀。 人一旦投入地做一件事,通常都会很有效率。一下午的埋头书写,谭笑连上厕所的次数都尽可能的减少,直到天色已经微微变暗,光线不足,谭笑才放下纸笔,摘下眼镜,结束了工作。 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腕,酸胀的脖颈,还有两条因为长期拄在炕沿变得麻木的胳膊,谭笑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不仅是疲惫,两处太阳穴也隐隐作痛。 “笑笑啊,别趴着了,出去走走吧,你弟弟在树趟子里放羊呢,你去找找他,回来咱就吃饭,妈做了你最爱吃的豆角。” “嗯呐。”谭笑答应了一声,没有动身。过了一会儿,王佩又说了一遍,谭笑才慢慢地站起身,左边的大腿麻的似乎没有了知觉,托着酸麻的身子,一步一步往门外挪去,一边走,一边用手按揉自己的太阳穴。 王佩看着女儿里倒歪斜渐渐远处的身影,沉重地叹了口气,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以前穷的时候总想着只要能挣钱,多累都行,可现在有钱了,却又觉得原来并不是那么回事,至少靠闺女耗尽脑力挣来的钱花的不安心。 也不知道这到底要写到啥时候,实在不行不写了吧,反正现在家里的钱也够花,自己和孩子他爸又不是懒汉一个,有了本钱,日子还能过不好? 正文 第141章意外 走出家很远,谭笑的胳膊腿的酸麻才算缓过来一些。 头顶、白云悠悠,霞光漫天,耳边,鸡鸣狗吠,热闹非凡。 乡村的空气,清新中还夹杂着一种绿色植物特有的味道,按理说闻一闻泥香、看一土香花草香,看一看远处高空的波澜,精神得到放松之后身体应该也会舒适一些,可谭笑却觉得她的头越来越疼了。 勉强到东边的树林中把谭叙找到,谭笑转身就往回走,连跟别的小孩打招呼都顾不上,头越来越疼,疼得她想吐,她现在只想躺在炕上好好睡一觉。 “姐、姐,你走那么快干啥呀?嘚瑟不愿意走,你等等我!”谭叙使劲拉嘚瑟脖子上的绳子,可小羊今天不知道是没吃饱还是故意跟他闹着玩,就是不挪步,气得他直跺脚,可惜喊破嗓子,姐姐的步子也没为他停下来,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你能不能快点?你再不走,我就自己回去了!气死我啦!” 老妈惹不起、姐姐惹不起、现在连一只羊也不听自己的,谭叙心里不爽啊! “笑笑,你老弟呢?咋没回来?没找到咋的?你这是咋的了?啊?咋躺下了呢?哪里不得劲啊?” 闺女进门一句话不说就躺炕上了,脸色也很差,王佩扎着围裙爬上炕,凑近谭笑的耳朵边上问道。 “没事的妈,我老弟在后边呢,嘚瑟好像不愿意回来,你一会儿让我爸去接他一下吧,我头疼,睡会儿,吃饭的时候别喊我了。” “头疼?咋个疼法?能受得住不?要不要吃点镇痛片啥的?” 谭笑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眼睛没睁,也不在言语。 “那饭也不吃了?那咋能行呢?午饭你就吃得少,要不然再忍忍吃过晚饭再睡吧?” 谭笑没有反应。 王佩很担心,跪坐在女儿身边眉头紧锁,等了一会儿没得到任何的回应,突然想起来自己锅里还有东西在烧着呢,匆忙下地。 直到谭叙拉着嘚瑟气鼓鼓地回来,她才想起来谭笑临睡之前说过的话,咋把儿子给忘了呢。 “妈,我姐呢?我叫她咋不理我呢?她自个儿跑了,嘚瑟我拉不动,你们谁也不去接我!”谭叙心里一肚子的委屈。 “吵吵啥呀,你姐她脑袋疼,在炕上躺着呢,你这不是回来了吗。洗手洗脸,一会儿准备吃饭了,你爸呢,没看见他呀?出去叫一声。” “我、凭啥……我去还不行吗。”谭叙刚想说不去,见到妈妈抛出来的凶巴巴的眼神,退缩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找谭守林,眼睛都有点红了。 昏昏沉沉睡过去,谭笑耳边偶尔能听到爸妈窸窣的话音、弟弟小声的抱怨、院子里跑动的牲畜,甚至还有风声。 可这一切她听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与他们的距离时而遥远时而贴近,很多时候,她想醒来,却觉得全身无力,连动一动手指头、睁一睁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有时候,她又不想醒过来,觉得自己太累了,身上累、心累、脑子更累。想就这样睡过去得了,忘记重生的使命和愿望,回到前一世,做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家寡人。 在这个过程中,头疼一直陪伴着她,随影随行,寸步不离。她甚至搞不清,是真的疼,还是梦中的幻觉。迷迷瞪瞪,似乎听见有人说她这是用脑过度,如果继续下去,会短命的。 她听见了妈妈的哭声、弟弟的喊声,还有爸爸的哀叹声。真的是用脑过度吗?谭笑有些怀疑?自己不就是写了几十万字的吗?而且这段时间又写的不多,哪里用到了什么脑子? 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对她说,重生是上天给予她的的馈赠,如果不加节制的使用,将会严重到缩短她这一世的生命长度,让她好自为之。 再后来,谭笑似乎失去了意识,外界的、内心的、梦里的、现实的,全都统统不见,她终于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等她觉得自己饿的肚皮都要瘪掉,想要起来找吃的时候,睁开眼睛,发现妈妈头不梳脸不洗眼睛通红、黑眼圈堪比国宝似地正盯着她看。 “笑笑,你醒啦?谭守林,笑笑醒啦!” “笑笑,你跟妈说说,你感觉咋样?身上哪里难受啊?”一张嘴,眼泪就哗哗地往外流,这两天两宿,王佩简直就像是过了两年那么漫长。要不是林大仙说孩子没啥事、崔大夫也说孩子没啥事,她就要带着谭笑去大医院了。 上一次谭叙昏迷,把她吓得半死,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大声吼谭叙。时间长谭叙好了,王佩几乎已经忘记了当时的那种煎熬。 这一次,谭笑再次给全家一个措手不及,打的她晕头撞线天昏地暗。 闺女不声不响就醒不过来了,怎么叫也没有反应,水、水,喂不进去、饭、饭,拔不开嘴,急的谭守林嘴上的大泡一个接一个,急的自己彻夜合不上眼睛。 外人都劝他俩别上火,没准孩子是犯着啥了,给鼓捣鼓捣就好了。或者说只是睡着了,以前江家屯就有这样的,困得厉害一睡睡个两三天,醒来除了吃的多了,啥事没有。 可只有他们两口子自己心里清楚,孩子这是累的,用脑过度。想起自己当姑娘的时候,老妈说人这身上,啥生病了都好说,就是这脑子,要是用过了头,就再也好不了啦。王佩就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妈……”张开嘴,谭笑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但是头已经不疼了。闭上眼睛稍作休整,慢慢地用胳膊肘把身体支起一个弧度:“妈我饿了,有没有吃的呀?”然后又重新躺了回去。 “有、有,你等着,妈这就去给你弄啊!谭守林、谭守林!” 正文 第142章跳大神儿 “妈,我爸不在院子里。” “真是个没长心得玩意儿,闺女都成这样了他还有心思往外跑,心咋就那么大呢!小叙你过去照看一下你姐,妈去给你姐弄口吃的,几天没吃饭,肚皮都瘪了。” “行!” 谭叙答应一声,甩掉鞋子、蹭蹭蹭爬上炕。眼睛在谭笑苍白的脸色、干涩的嘴唇上看过,小心翼翼地问道:“姐,你咋的了?咋睡了那么长时间呢?爸妈都急坏了,妈都哭了。” “老弟,帮姐起来。” “嗯呐,我这就来。” 谭叙绕到谭笑的身后,把手插到她的后背处,姐弟俩一起用力,慢慢地让谭笑坐了起来,背靠在窗台上。 “老弟,姐睡了多长时间啊?” “睡了……”这个问题有些难度,谭叙咬住上嘴唇、低下头,手指头掰来掰去,有些不确定地说:“前天、嗯呐……昨天、今天,就是这些天。” 谭笑无奈地笑了笑,老弟这是把自己当成崔永元了吧:“行了,姐知道了。” 俩人靠在一起等着王佩的饭,谭笑坐着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她记得自己躺炕上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看来自己至少是睡了一天一夜,可惜看不到门框上面的日历。 “姐,你睡着的时候,咱家来了好些人。有给你送好吃的、还有跳大神儿的,可好玩了。” “是吗?大神儿咋跳的?” 恍惚中自己貌似听到了一种不正常的哼唧声,还有什么“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快显灵……”当时没在意,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没想到爸妈还真的就把大仙儿给请到家里来了,不知道这个被十里八乡都奉为神明的林大仙到底看没看出来自己是一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 “大神儿就是身上披了一块破麻袋、脑袋上扎了好些个鸡毛,然后手里拿着一个什么玩意儿,我也不认识,嘴里说了好多话,我也不知道啥意思,反正还挺好玩的。” “就一个大神儿吗?” “嗯呐,王黑子他姥姥,就咱家后院那个老太太。” 身披麻袋、头扎鸡毛、请神、附体、连唱带跳还不忘打鼓的大神儿,谭笑虽然没见过,但不得不感慨一下老太太的不容易,这份钱不白挣,至于效果啥样,自己不能随意评价。 度娘的功劳,上一世谭笑曾闲着无聊百度过,因此知道跳大神是发源于东北辽源黑土中的萨满巫教文化,是一种活人与死人邪祟沟通的方式。 一般情况下,跳大神要有两个人共同完成,一个是大神儿,一个是二神。他们认为大神是灵魂附体的对象,二神是助手。 在跳大神过程中,大神儿多是在“旋转”,二神耍鼓。有固定的曲调和请神词,神请来之后,由二神负责与神(灵)“沟通”回答人们的问题。“请”来的有的时候是所谓的仙,有的时候是死去人的“灵魂”。 而自家请来的老太太既当大神又当二神,一个人就把两个人的活干完了,还真的挺辛苦的。 “跳大神儿的时候你害怕了没?” “不害怕,爸抱着我呢……其实吧,也有点害怕,我怕姐你不醒了。姐你是不是因为我不让你去采蘑菇生气了?我以后跟你一起去采蘑菇行吗?”刚才还兴奋地小孩子突然情绪有些低沉,眼睛也红了。 谭笑摸了摸弟弟的头发:“没事、没事,姐就是困了,多睡了一会儿而已,咋能不醒呢,不醒还不得饿死呀。还有,跟采蘑菇也没关系,你别乱想知道吗?” “笑笑啊,家里也没啥现成的东西,妈就给你泡了一碗方便面,你看行吗?你刚睡醒,吃太硬的东西不好,这面软乎,能吃。” 姐弟俩说话间,王佩用茶盘端着一个对扣着的大碗从外面走进来,慢慢放到炕上。刚才闺女说要吃饭,她在厨房转了一圈也没想到能做点啥,无论是面条还是饼,随便哪一样都要一两个小时,怕孩子等不了。 到最后她跑到屯子东头李老师家,李老师胃不好,家里常年有吃的备着,跑去跟人家买了两袋方便面,又着急忙慌地跑回来泡上。看来以后自己家也得存着点吃的才行,要不然真要是着急都没地寻去。 “妈,吃啥都行。” “你等着,妈把桌子给你放上。” 本想着让谭笑就在炕上吃了,可看闺女一身里倒歪斜没有劲的样子,王佩还是把饭桌搬了上来,取下上面倒扣着的黄色搪瓷碗,诱人的面香瞬间沿着谭笑的口鼻直达肠胃,一阵咕噜咕噜声从她的肚子里传出来。 “应该泡好了,赶紧吃吧,两天没吃东西了,是不是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王佩筷子在面碗中搅了搅,然后递给谭笑:“能拿的住筷子不?用不用妈喂你?” “妈不用,我自己就能行。”说是能行,接过筷子却发现手有些微微发抖,身子前倾,让嘴巴贴近面碗的边沿,抖抖嗖嗖地挑起一筷子面,顾不得烫不烫,直接就往嘴里塞,连旁边谭叙咽口水的声音都被她给忽略了。 一口面下肚,谭笑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的东西,上下嘴唇抿了抿,连嚼都没嚼几下,就囫囵咽了下去,然后一口接着一口,没一会儿,两袋方便面就下去了一半,肚子不那么空,放下筷子,慢慢地喝起汤来。 王佩刚开始看着孩子吃,后来干脆找了个借口到厨房站着,眼圈又开始发红,心里难受的不知道该咋形容。 闺女啥时候狼吞虎咽地吃过饭?这两天说是睡觉,指不定魂跑到哪去儿呢,跟那些个小鬼大鬼地打仗,不知道费了多少力,要不然光是睡个觉能累的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孩子投胎来一回,处处为这个家着想,做父母的也不能太自私了不是?王佩嘴上虽然没说,可心里下定了主意,等谭守林回来,家里要开个会。 “男人这玩意儿就是不行,闺女躺在炕上,他还往外跑,真是没长心啊!”擦锅台的抹布在黄泥塑的锅台上啪啪啪的摔打,心里的火气越发的大。 正文 第143章上不上学? “孩子咋样了?醒了没有?” 出门打水的功夫,谭守林从外面回来,进院就问谭笑的情况,王佩看见他人,一张脸阴沉地要下雨,张开嘴更是没有一句好听的话:“你死哪去了啊?我满院子扯脖子喊你,也不见个人影。啥时候你不知道,还有心思往外跑?我就说这当爸的不行你还不承认,闺女这是醒了,要是不醒再有点啥事,我上哪儿找你去?” “醒啦?笑笑醒啦?啥时候醒的?感觉咋样?我去看看她” 谭守林快速地从媳妇一顿抱怨的话里面抓住了重点,两天以来的苦瓜脸终于皱纹全消,变成了光滑的角瓜,如果能剃去嘴唇周围那一圈胡子茬,肯定能更年轻。 推开屋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进屋,待看到俩孩子并排坐在炕桌周围,手中各捧着一个搪瓷碗在呲溜呲溜地喝汤的时候,谭守林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心里两天以来铸成的冰雪,瞬间消融,挺大个子的男人倚在门框,笑的像个幸福的傻子。 “杵在这干啥呀?当门神儿呀!愿意当出去当去,我们家用不着。” 从外面回来的王佩心情还不大妙,见到谭守林不用话刺他两句这心里就不舒服,谭守林却像是没听到她话里的不满一样,笑呵呵地说:“当啥门神,我去屯子西头烧纸来着,老林大姨不是说笑笑可能是被她大姑给扣下了吗,我就寻思跟我姐说说话,把我闺女放了。我也老长时间没给她烧纸了,你看这不是好使了嘛,我回来咱笑笑就醒了。” 王佩一时无语,半晌迟疑道:“这时候哪来的黄纸?” “我找老林大姨买的。” “真不愧是跳大神儿的,家里连黄纸都备着,没少要钱吧?” “买了五十张,五块钱。” “五块钱?这老太太也太黑了吧,跟抢有啥区别。”黄纸又叫草纸,因其制作方法简单、质感粗糙所以售价也很便宜,逢年节买黄纸祭祀死去的亲人,一张大黄纸才几分钱。而拿回家自己裁剪,一张大纸能裁出来四张a4大小的纸。 谭守林说的五十张,就是老林太太自己裁完以后的尺寸,一张纸卖一毛钱,真可谓是暴利,怪不得王佩会惊讶的嗓门都高两度。 “贵就贵点呗,有用就行,咱平时又不总找她,这回笑笑醒了,不管是不是她的功劳,哪天你买点东西去人家串个门子,别舍不得,那老太太心眼小,东西少了容易在背后讲究人。” 王佩嫁过来这些年,也多少听人说过林大神儿的事情,虽然自己家从来没求过她,却也知道她为人吝啬又小气,惹不得。此时听谭守林这么交代,只好不情不愿地应和下来。 “行,等上市场的时候我买二斤肉给她拎去。” 谭笑吃完叫王佩收拾桌子,见谭叙把本来做盖子的那个碗添的锃光瓦亮,王佩白了谭笑一眼:“本来就不多,你咋还分给你老弟吃呢,妈又不是舍不得买这玩意儿,就是没想起来,等下次赶集我就买一箱放家里,你吃没吃个半饱啊?” 谭笑解释道:“刚睡醒,我不敢吃太多,怕肚子受不了,就让我老弟跟我一起吃了。” 谭守林侧坐在炕沿上:“也是,孩子好几顿饭没吃了,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容易积食。笑笑,跟爸说说,还难受吗?” “脑袋不疼了,就是身上没劲。” “那指定的,不吃不喝咋能有劲呢,没劲你就在炕上躺着,有啥事叫我和你妈,或者你老弟都行。好好歇歇几天,就该上学了,爸都跟校长说好了,到时候给你找个靠前的位子。” “说那些干啥,先让孩子歇着吧,谭守林你跟我来,帮我把水桶拎回来,死沉死沉的。你们俩在炕上待着,小叙你陪着你姐,哪也不许去知道吗?” “嗯呐。”谭叙爽快地答应了,刚才那半碗方便面汤真好喝,不知道妈说的下次赶集买一箱回来的话是不是真的。 谭守林跟在王佩的身后到院子,眼睛在水井旁边寻摸半天,也没发现水桶:“桶呢,你不是……” “桶啥桶?我有话跟你说。”习惯性地回头瞅瞅窗户,见没人偷听,继续说道:“今年还让笑笑去上学吗?我这两天就寻思这件事,我觉得笑笑十有八九是写把脑子给累着了。你说没上学都能累成这样,要是真的上了学会不会更严重?” 听了王佩的话,谭守林先是抿了抿嘴接着又咬了咬牙,稍微想一想,然后一脸坚定地说道:“上是指定得上,一年级才学多少玩意,对笑笑来说不是啥难事。 这孩子这回这样就是累的,一是因为写太耗脑子,二来也是这孩子心思太重,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 我觉得让她上学是好事,不干这么多家务活,不跟咱们操心,跟一群小孩子在一起玩一起闹,没准还能好点,你说呢?” 王佩厉害归厉害,可真的遇到这种事,心里上还是更倾向于听丈夫的,于是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一顿抱怨之后,也就认同了谭守林的说法。 “那还接着写吗?能不能让笑笑跟杂志社的人说说咱不写了,我之前问她,说是要写百十来万字呢,这得写到啥时候去?万一再累坏了可咋整?” “这个事我也不清楚,不过不写八成是不行的,这事得问问笑笑,看她能不能每个月少写点,然后快点把故事写完拉到,以后咱就再也不写了。” “那你就去跟孩子说说,跟她讲明白了,咱家现在不缺钱,别让她那么拼命了。” “行,我去说,晚上吃啥?以后家里的吃食上别省着,尽量给孩子吃好的,笑笑以前不是说过想喝羊奶吗?赶明个去谁家问问,有卖的就每天买两碗,给孩子喝上。还有鸡蛋,一天一个给她俩煮着吃,咱家可再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正文 第144章反思 “笑笑,妈给你做了身新衣服,过来穿穿看,合不合适?” 明天就是9月1号,每年一度的秋季开学的日子,王佩前几天从市场扯了两卷天蓝色的细绒布,用谭守林月初从县城买回来的缝纫机起早贪黑地给谭笑做了一套衣服出来。 这里的9月,一早一晚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因此王佩在挑选布料的时候没有买单层又便宜的的确良,而是选择了厚实又贵的绒布。 说是绒布,却不是那种烫金面的金子绒,而是一种微微闪亮手摸上去光滑又舒服的平绒。 这是今年市场上最贵的布料,王佩也是头一回儿见到有卖的,很多人上手去摸都稀罕的不行,但真的买来做衣服的却寥寥无几,实在是这玩意不仅没有的确良便宜也没有灯芯绒厚实,价格又贵的离谱,会过日子的妇女绝对不会买的。 谁成想王佩这个被人公认的会过日子的女人不仅买了,而且一次性扯了两套衣服。夹着一卷布从市场回来,王佩一路上都被人指指点点,可她就像没有听见似的,脑子里想的都是该给闺女做一套什么样子的才好。 全身都是天蓝色,只在脖领子、袖口、裤脚,用黑色的灯芯绒沿了边。俗话说人靠衣衫马靠鞍,换上新衣服的谭笑立马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精神之中又有一种安静的美好。要不是因为脸色还是黄泛泛的,肯定会更好看。 “我闺女穿身上真好看,妈这些天没白受累。明天就穿这一身去上学,再背上你的小书包,还有妈给你做的绣花鞋,我保证我闺女是你们班里最好看的小姑娘。” “妈我自己去呀?你不送我?” “妈不送,让你爸去送你,他明天到大队有事,顺路。来把衣服换下来,妈给你叠好了放枕头底下,明早上起来直接穿就行。” “好。” “姐,你明天要上学了?那是不是家里就剩我自己了?”谭叙有点闷闷不乐。 “嗯呐,以后姐一周去上五天学,周末在家跟你玩。” “妈我能跟我姐上学不?我不想自己在家。” “你上啥学上学?五六岁的屁孩子哪个学校敢收你?再说了王民不是天天还来找你吗?咋就成了你自己在家了呢?” “那我啥时候能上学?是不是我上学也有新衣服穿?” “……” “我让你光着啦还是咋的?你还要新衣服,你姐做一身新衣服你看见了?那你咋没看见你姐挣钱呢?什么孩子,这些小就寻思着要好吃的好穿的,你是个男孩子,长大这么好吃好穿的咋能行?” 谭笑见妈妈还要喊上一阵儿,紧忙拉着谭叙的手从家里跑出来,屋后一排杨树下,不知谁家的三五只大鹅趴在那里打盹,听见有人靠近,微微睁开眼睛判断来人对它们没有恶意之后又继续睡去。 “生气了?” “没、没有。” “别生妈的气,她就是说说,该给你买的时候会给你买的。” “嗯呐,……姐,我想出去玩,你去吗?”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别走太远,吃饭的时候记得回来。” “嗯呐。” 谭叙走了,只留下几只大鹅和谭笑在杨树下。这一排杨树年头不少了,此时还树叶繁茂,有风潇潇,无风也潇潇,安静享受这份静谧美好的谭笑,觉得挺有诗意的。 不过谭笑没心情一直诗意,她在想事情。 这几天她试了几次,每次绞尽脑汁想事情的时候,头就会疼。也写过三回,每次超过三千字头也会疼。 这样的事情,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发生,更是她始料不及的。始料不及心必惶惶,表面家里人看着她一天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实际上她心里急的火烧火燎的,然后开始逼着自己思考,思考后面的事情。 因为光是靠写作就足以改变自己家的经济状况,让谭笑对自己未来的人生充满了信心。她以为占尽先知的自己,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情,而且都能做好。 上辈子,她学习成绩差,没能上个好大学,没能走到那个她仰慕的人身边,心中的执念多少年丝毫不曾消减一分。 这一世,她本想早点上学,然后早一些预习初高中的数理化课本,早点学英语,拼尽全力也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学霸。 可头疼这件事,让她不得不认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似乎太急功近利、太不按自然规律出牌了。 六岁写、教育弟弟、引导爸妈,参与父母亲人的纷争,带着妈妈去省城看眼睛,哪一件事摆出来,也不该是她这个六岁孩子该做的。 那时候昏睡中,恍惚记得有人对她说重生是上天给予她的馈赠,如果不加节制地使用,将会缩短她的寿命,让她好自为之。 虽然醒来以后,她分不清那种声音是源于自己的内心恐惧还是真的有人在灵魂深处对她的告诫,但印证了几次之后,果然头疼一次比一次厉害,谭笑确定,梦中的话并不是自己虚构出来的,而真的是对自己的告诫。 有所惧有所畏,才能有选择。这几天谭笑始终在想这个问题,自己是要竭尽所能轰轰烈烈地短暂活一回,还是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过漫长的一生?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回答,只稍作思考,谭笑就明白自己这段时间搞错了一件事。 上天之所以让她重生,怜悯的也是她上辈子亲人天地永隔的悲剧,而不是派她回到这个世界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来青史留名。 而自己,心心念念的不也是也跟家人在一起,欣赏人生路上的每一处风景,创造属于一家人的幸福生活吗? 而幸福又是什么呢?除了必不可少的物质条件,健康、和谐,也是必须的。为了赚钱,损耗健康、乃至有可能缩短生命的长度,这是谭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想明白这点,谭笑释然了,打算从明天开始,做一个标准的小学生,每天跟着老师读aoe一遍一遍地写123,一笔一划练字,踏踏实实做小孩。 家里的事情,自己也不打算再管,什么种地、经商、发家致富,一切事情都放手让爸妈去干,自己最多关键时刻给出个主意啥的。相信有了自己之前的稿费做铺垫、还有自己在一旁偶尔监督,家里的日子过得差不了。 她要做的,就是少说话、少用脑,打好学习的每一个基础,保证自己和弟弟的求学之路走的顺畅、攀的高峰。 正文 第145章开学了 一大早,谭笑就被王佩从被窝里叫起来,穿上崭新的衣裤、鞋子,头上梳了两个麻花辫,背上水冰月的紫色书包,坐在爸爸二八式自行车横梁上,开始了她这一世的求学生涯。 自行车是谭守林新买的,跟家里那台缝纫机一起买的。 这辆花了一百八十块钱的永久牌自行车自从买回来谭守林就总是不停地擦洗,光滑的黑皮后座、漆黑的车把、亮晶晶都能看清人脸的圆形车铃,甚至连每一根车条都被谭守林擦得锃亮,足可见谭守林稀罕车子到了有些夸张的地步。 如果在6080年代,谁家要是能拥有凤凰、永久、飞鸽,三大自行车品牌中的任何一辆车,那都是一件顶顶让人羡慕的事情。 可现在是90年代,自行车已经不是啥稀罕的东西,城市里虽然不能说家家都有一辆也差不多了,但谭笑家所在的拜泉县,交通闭塞、经济条件匮乏,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还是一件值得被人羡慕的事情。 而一直靠两条腿走路的谭守林,自行车更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谭笑真的能理解爸爸心中对自行车的喜爱,就像当年自己对诺基亚翻盖手机的向往一样。 “笑笑,小心点脚,千万别踢到车圈,这车子可贵了。” 谭笑“嗯呐”了一声,从自家的长安七队到大部队所在的长安二队,一共也就三里多地,可泥土路坑坑洼洼,车子的横梁上又没有个垫子,颠的谭笑屁股都疼,这样的路坐自行车,真够遭罪的,还不如走着去呢。 “笑笑,一会把你送到班里,爸就得走了,中午你跟周玲子她们一起回来,爸都跟她说好了。” “到了学校别害怕,有啥事就跟老师说,上课要注意听讲、不能开小差。下课了别总在屋子里待着,跟同学出去玩玩。” “学习要上心,不能因为那些字你都认识了就不好好学,语文数学都要学,不能偏科。” 一路上,谭守林显然比谭笑这个准学生更兴奋,一会儿想起来叮嘱几句,又一会儿想起来什么再叮嘱几句。弄得谭笑是既无奈又有些难受。 无奈的是这些话前几天她妈就以一天一遍的频率在她耳朵边絮叨,她都快背下来了。难受的是父母对于她上学这件事给予了太大的期望,而上一世的自己在学习这条路上,从来没让父母骄傲过。 长安小学在长安二队的最东头,身后除了大队部的院子,就是空旷的田地了。 谭守林把自行车停到学校外面,牵着谭笑的手带她找到了门口一块白底红字写着一年级三个字的教室,时间有些早,教室里还没有多少人,谭守林给谭笑选了第一排正前方的位置,帮她把书包放在桌子上,自己站在屋内四处巡视。 “你们这一届的老师是杜老师,是你六姨的同学,,笑笑你在这坐着,我出去找他,把你的学费和书本费交了,你自己待着行不?” “爸,你有事就先去办吧,我自己能行。” “那行,你坐着,爸先走了,别害怕啊!” 眼睛追着谭守林的视线消失不见,谭笑立马抱起书包,换到了后面第三排中间的一张桌子,选了一个靠右边的位置坐下。 第一排有什么好?吃粉笔灰不说,还容易近视眼。 绿?黑?灰?屁股在长条凳子上做稳当,谭笑才细细地打量起来自己面前的桌子,猜测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张书桌本来的颜色是哪一种。只见墨绿、深灰色的桌面上,无数道刀刻、笔划纵横交错,在上面留下了深深地痕迹。 四十多厘米宽的桌面,中间裂开了一道缝子,透过缝隙,清晰可见漆黑斑驳的铁皮桌兜。幸亏还有个桌兜,要不然自己这双肩书包估计只能丢在地上了。 小心地把书包放进桌兜,谭笑突然感觉屁股下面的凳子晃了晃,吓得她赶紧用手抓牢桌子的一角,生怕自己会从凳子上摔下去。 相对于高大的书桌来说,谭笑的身高有些太低了,刚才垫脚、提臀、费了好大的劲才坐到凳子上,脚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凳子倒了肯定会摔得不轻。 “哎,丫头没事吧?”一道声音从身后侧想起来 稳了稳心神,谭笑慢慢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面如银盆的中年女人站在自己后面桌子的左侧,一个一脸鼻涕都没擦干净的小男孩坐在女人旁边的书桌前,正好奇地盯着她看。 原来刚才是这娘俩碰自己的凳子了,怪不得呢,谭笑还以为凳子腿有问题,想换个地方坐呢。 “没事的,婶儿。”谭笑笑着说,然后准备转过身去,没想到中年女人又叫住了她:“丫头,你哪屯子的呀?谁家的孩子呀?咋还戴眼镜呢?” 当妈的话刚说完,她那个埋汰儿子立马嗓子尖锐地叫起来,而且还摇头晃脑、冲谭笑做鬼脸、吐舌头:“二饼、四眼!” “你个死小子,胡咧咧啥玩意?我来之前咋跟你说的?不长记性是吧?看我不打死你!” “哎呀、哎呀,妈,别打了,我不说了!” “不打你不长记性,没脑子的玩意儿,随你们家没出息的根!人家戴眼镜咋了?你这张破嘴每个把门的,就是像二饼也不能说啊!” 娘俩一个打骂一个求饶,这时候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大人孩子视线都被聚集过来,谭笑突然有些后悔换座位了。 “谭笑?你也来上学了吗?” 正在考虑是不是该重新换一个位置的谭笑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还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循着声望过去,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脸上愁云消散:“尹娟?你也来上学啦?你跟谁一桌?咱俩一起行不?” “行呀?那你过来呗?我稀罕这个靠墙的,哥你去帮谭笑把书包拿过来。” 正文 第146章好朋友 “哥?” 谭笑兴致勃勃从凳子往下跳的动作差点没有因为尹娟的一个“哥”字酿成事故,自己光顾着遇到熟人兴奋,压根就没注意到尹娟身边还有人,低头装作整理裤子的时候偷瞧过去,尹骁白皙冷漠的一张脸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谭笑差点没大声地叫出来。 尹娟选了一个靠墙的位置,谭笑慢慢地磨蹭过去,坐在她旁边。尹骁这时候已经帮谭笑把她的书包从原来的桌兜里拿过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漂亮的书包立刻吸引了尹娟的注意力。 “谭笑你这书包真好看?你妈给你买的吗?” “嗯呐。” “这个小姑娘是谁?怎么头发这么长,眼睛这么老大?” “她叫水冰月。” “还有人姓水吗?这个姓可真奇怪。对了,你看看我的书包,是我妈给我缝的,好看不?” 这个年代,学生的书包基本上都是自家手工缝制的军绿色单肩书包,尹娟的书包也是单肩的,但颜色不是军绿色,而是由无数个红色、绿色三角形拼接在一起的。这种款式的书包,别说在当时,就是再过十几年,也绝对拿得出手。 “好看,真好看,我觉得比我这个都好看,你妈缝的?你妈可真厉害?”谭笑忍不住把尹娟的书包放在膝盖上翻看,喜爱的不得了。 “是吗?你也觉得好?我诚呀稀罕了。是我妈特意为了我缝的,缝了好些天呢。对了谭笑,你不是跟小翠一样大吗?咋就能上学了?我妹妹学校嫌年纪小,不让上呢。” “娟子,哥去把学费交了,你就在这待着吧,等中午放学,哥再来找你,有时间就看看书,别总唠嗑。” “我知道了大哥,你回去吧。” 尹骁所在的六年级在一排校舍的最东面,而谭笑所在的一年级在校舍的最西边,刚才来送妹妹之前,尹骁已经把自己的书包放回了教室,现在身着蓝白格子衬衫黑色裤子的小少年就要走了,他的话为谭笑解了围,他的背影,被某人用眼睛一直追随到消失不见的那一刻。 真帅,怎么可以这么帅呢?高冷、孤单、拒人千里、谭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尹骁给自己的感觉,每一次,自己遇到尹骁,都会慌张、混乱、不知所措,眼睛却又总是不经意地去追寻他的身影。 要不是三十几岁的人早已经能清晰地判断感情的定义,谭笑没准会以为自己对尹骁花痴了呢。可不是这样,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呢?每一次,自己的反应都出乎预料,却又无法控制,更无从解释。 这个问题,比她用脑过度头会疼的原因还让人难以捉摸。不过,这样的天穿衬衫,他就不冷吗?身上会不会起鸡皮疙瘩? “笑笑?你咋坐到这边了?眼睛能得劲吗?”谭守林到办公室找到谭笑的班主任杜老师,把这一学年的学费和书本费交给他之后重新返回教室,找了一圈才在靠南边窗户的位置找到了闺女。 觉得自己给闺女找的位置是最好的,对孩子眼睛也有好处,以为是别人趁自己不在把谭笑给赶走了,带了点火气。 “爸,这是尹娟,我们俩以后一张桌。” “尹娟?你是尹占良家的孩子吗?你今年也上学了?” “嗯呐,我爸是尹占良,我今年九岁了。” 尹娟溜圆的一张脸,在面对谭守林的时候丝毫没有怯弱,回话的时候大大方方,身板也绷的直溜。 尹占全两口子虽然自己平时接触不多,可谭守林知道他家人都聪明,学习也好,尤其是他的大儿子尹骁,据说是整个长安小学,历年来成绩最好的学生。 闺女要是能跟这孩子同桌,没准能对学习有帮助,而且俩人还一个屯子,以后上学放学能一起走。 心中有了主意,谭守林说话的语气缓和了不少:“那行,你就坐着吧,爸把学费啥的都交完了,到时候老师发了书本你都装好,中午爸不一定能回去,你到时候跟周玲子一起回。尹娟是吧?我家笑笑比你小,有啥事你照顾她点,叔谢谢你了。” “不用谢叔,我会照顾谭笑的,我们在家的时候就一起玩,我俩是好朋友。” “好、好朋友好,那叔就走了啊,笑笑爸走了啊。”谭守林是真高兴,姑娘本来就孤僻,除了老王家那个孩子,没几个关系好的,现在竟然有好朋友了。 “嗯呐,爸你走吧,别惦记我。” “谭笑,以后你跟我一起上学、放学吧,我大哥领着咱俩,不会有人欺负咱们的,等明年他上初中,咱俩就只能自己走了。” “好。” 八点多,一阵急促的铃声过后,教室里反反复复进进出出的家长彻底不见,每一张书桌后面都坐着两个小孩,不大的教室里放了二十几张书桌,挤了四五十人,黑压压的人群,并没有因为上课铃响而止住说话声,屋子里闹哄哄的,差点把房盖掀开。 尹娟和谭笑谁也没说话,前一个眼睛盯着门口看,后一个一会儿望向头顶,思考墙皮会不会掉下来砸到自己,一会儿眼睛在斑驳的墙壁、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瞅过来瞅过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谭笑就要把教室里每个她能看得到的角落都琢磨透了,突然尹娟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等她坐直身体看向讲台时,发现上面已经站了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 “嗯……咳咳……那个……都停一停,别说话了!” 梳着三七分头的男人,清了清嗓子,一根木头削的圆滚教鞭在讲台上磕了嗑,顿时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 “从第一排第一个人开始,都来说一说,你叫啥名,哪个屯子的,你爸叫啥。” “对,就从你开始,谁让你坐那儿了呢,没有那大屁股就别坐大板凳。” 正文 第147章自我介绍 第一排第一个人是一个穿米黄色外套、头发浓密的小男孩,刚才还闹腾的欢实,突然被指着做自我介绍,哆里哆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脸都憋红了,半天,磕磕巴巴地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我、我、我叫唐五子、四、四队的,我爸、我爸叫……” “停,你这声音谁能听得见?你在家也这么说话呀?跟蚊子似的?蚊子叫唤都比你声音大给我大点声说,让大家伙都听见为止。” “我、我、我叫……” 这回男孩的倒是声音大了点,可后面嘴巴哆嗦地发青,再也蹦不出来一个字。 杜大河一根教鞭抽了三回,也没能让小男生把自己给介绍明白,到最后,眼睛鼻涕倒是一大把。 “完蛋玩意儿!就这样还来上学呢?学个屁呀!你几岁了?不行就明年再来吧。” 男孩一听老师说让自己回家,顿时吓得不行,身子簌簌发抖,眼泪也流成了汪洋,可却不敢大声哭,呜呜呜的真跟个蚊子差不多。 全村十几个屯子的适龄儿童都在这一所学校上学,学校教室少、教师更少,一个老师要带四五十个学生,累的人不行,每年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一年级的班主任就打怵。 七八岁的孩子女孩子还好一点,男孩子正是猫嫌狗厌的时候,不仅不能帮家里干活,一天天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河摸鱼,惹祸不断。 所以家家户户宁肯花点学费也想把孩子送来上学,学上几年、觉得是个上学的料子就继续上,不行也好歹会写名字识数了,回家干活也是个好劳动力。 家长想得好,可学校太小根本就放不下这么多人,每年一到开学季,老师、校长家的门槛子准保被踩得矮了一截。 送礼的、求情的,等到开学的时候,一个班里总有那么一些是年纪不到却必须收的。 而不让教室人满为患的办法,就是找理由踢出去几个没到十岁非得收不可的地步又表现不好的孩子,刚刚送走六年级的杜大河心里难受着呢,一年级的时候五六十学生,升初中却只有五六个,那么多学生都辍学了,自己想要有一个考上名牌大学学生的梦想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实现。 “下一个,你来说!” 别看现在黑乎乎的人头,谁知道跟自己学六年的到时候又能有几个,杜大河当了快十年的老师,教书的激情都快被居高不下的失学率给磨灭了,语气随意中掺着不耐。 “我叫刘、刘二奎,一队的,我爸是刘大手。” 第二个说话的也是个男孩子,胆色比第一个要大一点,语速虽然慢,好歹把话说清楚了。 “二奎?你家有几个奎啊?没有大名啊?没大名就回家让你爸给起一个。下一个,说话的时候站起来,说完坐下。” 杜大河眼睛一瞪,挺吓人的,但刘二奎不仅没被他吓住,反而大大方方地说了一个“哎。”,看来是个有胆色的男孩子。 “我叫陈丹丹,我也是一队的,我爸叫陈山。”第三个站起来的是个穿着红白条纹薄毛衫、梳着一对羊角辫的小姑娘,声音不大也不清脆,但娇憨中透着可人。 “嗯。” 杜大河抬头瞅了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教鞭偏移,指向陈丹丹的同桌:“你!” “我、我叫陈圆圆、我是陈丹丹老叔家的,我爸叫陈、陈海。” 陈圆圆个子比陈丹丹高了一点,上身穿一件对襟的大红色金子绒外套,下身是一条藏蓝色灯芯绒,都是崭新的。 陈山和陈海兄弟,在长安一队,日子过得是响当当,尤其是陈山,他大舅子还是长安村的村书记。 从陈圆圆和陈丹丹姐妹俩的衣着上就能看出来俩人家里生活条件不错,知道这俩孩子必须收,杜大河没有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自我介绍的顺序是竖排从前往后轮,陈圆圆过后,就到尹娟和谭笑这一桌了。 尹娟靠墙坐,陈圆圆刚坐下,她就站起来,大大方方地看着杜大河说:“老师好,我叫尹娟,我今年八岁了,我家住长安七队,我爸叫尹占良,我哥叫尹骁。” 尹娟的话说完,屋子里静悄悄的,后面的人都把视线投注在她的身上,前面的同学,也纷纷回头,想看看说话这么顺溜的人长啥样,大家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老师好。”呢。 杜大河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不是因为尹娟的那句老师好,而是因为尹娟说她哥是尹骁。尹骁,整个长安小学,应该说除了自己这个一年级,就没有不知道尹骁名字的人。 小小年纪就老成稳重不说,学习成绩更是惊人的好。五年来,教过他的老师都说,尹骁根本就不用人教,几乎都是自学。考试从来都是双百,比赛也永远都是第一名。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孩子很少跟同龄的男孩子玩,每天不是老老实实看书,就是安安静静地发呆,女孩子都没有他文气。 尹骁爸妈以前是自己的同学,学习成绩那是一顶一的好,要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自己这个老师的工作指不定就是人家的呢。自己没好命摊上尹骁那样的好学生,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尹娟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想到这,杜大河进教室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了笑模样:“尹娟是吧?行,老师知道你名字了,坐下吧,你同桌站起来说。” 谭笑周岁才六岁,个头比尹娟矮了一脑袋,两条腿更是短了不止一截,尹娟能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她却只能跳下凳子,好在刚才尹娟说完的时候她就已经从凳子上下来了。 正文 第148章熟人 身高不够垫脚来凑。 抬头、挺胸、扬脖,谭笑用力呼了一口气,然后尽量大声地说:“我的名字叫谭笑,谭是言字旁的谭,笑是笑容的笑,我家住长安七队,我爸叫谭守林。” 不是谭笑臭显摆,实在是她真的怕表现不好被清理回去,上一世她就曾经因为身高不达标被赶了回去,要不是第二年老姑打上门来,老师还不收她呢,虽然后来勉强收了,却也给她穿了六年的小鞋。 谭笑?王艳的小外甥女? 杜大河瞪圆了眼睛把谭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试图在谭笑身上找到她六姨王艳的影子,看了半天,王艳的影子没找到,她妈王佩那个伶牙俐齿、冷傲冰霜的小丫头形象却跃然于自己的眼前。本来嘛,谁的孩子长得像谁。 想当年自己偷偷喜欢王艳的时候,王佩的冷眼可没少挨,那姑娘长得好,却没有她姐姐学习好,也不知道谭笑这孩子头脑上是随了她妈还是像她六姨。可千万别跟她妈似的,空有一副皮囊。 不管随谁,也得收不是,只是这个头也太小了吧?就她爸妈那个大高个,说这孩子有八岁,说破大天也没人信啊。 信不信也得收,只是年纪不大,怎么眼睛还有问题?要不然戴个眼睛干啥?。 十几秒钟,杜大河心中一堆的想法一闪而过,随之脸色比刚才对尹娟的时候还要温和:“谭笑是吧?我认识你爸妈,你坐下吧,坐那能看见黑板吗?你眼睛不好,要不要老师给你往前换一换?” “不用了老师,我能看见。” “那就好。下一个轮到谁了,继续!” 有了陈家姐妹和尹娟谭笑的良好表现,后面孩子的自我介绍虽然说不上太好,至少都还是顺溜的。 要说可圈可点的,还得数范海洋,那个脆生生,那个俊模样,骄傲的像个小公主,有人天生就带着一股子傲气,这是旁人学不来也追不上的气质。 谭笑也是等范海洋站起来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才发现她也来上学了,上一世范海洋比自己大一届,这一次自己提前两年,没想到范海洋竟然也提前一年。更让谭笑没想到的是,李明竟然也在教室里。 李明只比自己大七天,按理说不该来上学啊,而且那孩子还那么懒,他家人是怎么说动他每天起早贪黑的呢?看他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来上学的,倒像是换了一个睡觉的地方,舒服的炕头不躺,来趴硬桌子,是不是有点傻? 等谭笑认出跟李明坐同一桌那个白净净一看就知道心思不少的小男孩的时候,豁然开朗。 李明的堂兄李亮今年八岁了,他爸爸又是乡中学唯一的英语老师,无论是小学校长还是老师,谁家孩子不上中学?不学英语?英语老师的儿子谁都愿意收,连带着李明这个拖油瓶也跟着混进来了。 李明提前、范海洋提前,现在俩人又同学了,不知道上一世的孽缘这一辈子是不是还要继续,又会有怎样的爱恨情仇。 其实跟谁同学谭笑都无所谓,什么相爱相杀的都跟自己没关系,让她难受的是王艳玲,已经到上学年龄了,却不能来,自己想帮她,又无能为力,不是钱的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头疼那件事,让谭笑放弃了改变别人的想法。 一圈自我介绍下来,四十五分钟的上课时间也结束了,铃声响起,杜大河拿着写有孩子名字的笔记本慢腾腾地往办公室走,眼瞅着她的身影消失,教室里立马成了开了锅的热水。 呜嗷喊叫声如一群鹅崽子进了池塘,叽叽喳喳嘎嘎喔喔,啥声音都有。不过吵闹是有规律的,一个屯子的孩子聚在一起,谈论着她们感兴趣的人和事。 带着眼镜的谭笑,当然成了众人议论的中心,连坐在谭笑前面的陈丹丹陈圆圆姐妹俩都不时地回头偷眼望。 “谭笑,你眼睛是咋的了?我听老师说你眼睛不好。”尹娟把肚子里的话摆到桌子上。 谭笑挺喜欢尹娟这个性格的,大大方方,想知道啥就问,想说就说,不整那些没用的。 “我是斜视,咱屯子好几个都这样,我妈带我去哈尔滨看了,说是戴眼镜就行。” “是吗?那你可得好好戴着,不能摘下来,别听旁人说啥,他们爱说说去。” 几个小男孩在不远处对谭笑指指点点,四眼、田鸡、二饼的字眼断断续续从旁边传过来。 “没事,我才不管呢,谁愿意说啥说啥,我妈说让我别在意。” “嗯呐,咱俩以后好好学习,比啥都强,跟我哥似的。” “……” 你哥太牛逼,我这辈子估计是追不上了。 “谭笑,你咋也来上学了呢?我都不知道?你咋没跟我说过呢?”范海洋上完厕所回来,终于挤到谭笑的桌子边上,一脸的不高兴。 去年过年以后,俩人玩的还挺好,说是好朋友也不为过,可谭笑来上学的事情竟然没跟自己说,小姑娘有一种被忽视的委屈感。 “我不知道你也来上学呀,而且我原来也不知道自己要上学,是我爸妈让我来的。你跟谁一桌?” 范海洋的同桌不是七队的,谭笑不认识。 “她叫陈晓楠,他爸他大姑、大姑父都是咱们学校的老师,我爸让我俩坐一起的,早知道你来我就跟你坐一桌了。”范海洋跟尹娟不熟悉,也就没有打招呼,这姑娘身上天生有一种优越感,从不理会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对李明的穷追猛打算是上辈子唯一的例外。 “没事,跟谁一桌都一样,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上学放学一起走,不分你我。” “你说的也是对,那行,你放学等我啊。” “嗯呐。” 上课铃声响起,范海洋蹦蹦跳跳回自己座位了,谭笑也调转身形,正视前方,六年里就一个老师,既教数学也教语文,跟又当爸又当妈没啥分别,也怪不得杜老师一张脸总是阴的跟要下雨似的。 正文 第149章不友好 “都知道自己叫啥名是吧?我念到名字的来前边把书本一领,耳朵机灵点,别跟塞了棉花套似的。陈晓楠,你过来帮着分一下书。” 杜大河面前的讲台上,放着三摞书本,目测每摞也就二十几本。讲台后面有一把破旧的木椅,不知本来是什么颜色,反正从谭笑的角度看见的椅背一片斑驳之下,是灰突突的旧木色。 杜大河向后退一步直接坐在椅子上,身子随之向后仰去,压得椅背发出吱呀呀的响声,头也不抬地叫陈晓楠的名字,然后把一个本子铺在膝盖上,点起名来。 一头短发的陈晓楠快速走上讲台,站在杜大河身边丝毫不见胆怯羞涩,被点名的同学上来,她就把三摞书本一种取一本放在一起递给同学,谭笑离得不远,不仅能看清小姑娘白皙的手指还能瞅见她三角形的眼尾。 不疾不徐不慌不乱,看来这事陈晓楠没以前没少干,谭笑头一次发现,乡村教师比他们城里同行多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学校里养孩子。 前面大部分人领书的时候,陈晓楠都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干活,眼神与目光均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可是等谭笑去领书的时候,她发现陈晓楠竟然抬起头看了自己一眼,而且那眼神,似乎并不是很友好。 被注视只是瞬间,俩人甚至没来得及对视,回到座位的谭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纠结了一会儿,谭笑摇了摇头,友好不友好有什么关系,自己是来上学的,又不是过来挣一姐的。 书领完了,陈晓楠回到座位上,杜大河砸吧砸吧嘴慢腾腾从椅子上直起身,重新站到讲台前:“领书的都是交了学费的,没有就是你爸妈还没交钱。今天开学第一天,咱们也不上课,中午放学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要是明天还想上的,就把学费带来,没拿钱的也就不用来了。另外,年龄不够的自己心里有点数,跟不上就不要硬跟,别说到时候不好好学我把他给赶回家去。” “你说他是不是一直这么懒?” 看着杜大河懒散的直不起腰的样子,谭笑很想翻白眼,上辈子自己咋没发现杜大河是这样的一个人呢,本以为提前两年上学,避开了那个给自己穿六年小鞋每周二都要去做生意的女老师,却不成想遇上了杜大河这么一个看着如此不靠谱的人。 “啊?嘘!不能说话。” 尹娟正襟危坐,正听训听得认真,谭笑在她耳朵旁的小声嘀咕把人家孩子骇了一跳,上课不许说话,这是来上学之前爸妈特意交代过的。 “好。”谭笑吐了吐伸头,也学着尹娟的样子把身子绷直,有一个好的坐姿至少能让身形更加挺拔,没准对长个也有好处。 前半节课发书,后半节课废话,谭笑实在是没办法让自己整节课都全神贯注做一个标准的小学生,后半节课,坐姿标准的小姑娘,眼睛后面的眼神已经不知道飘忽到什么地方了,想的也是《雄关漫道》中的情节。 “谭笑、谭笑!” “啊!咋了?” 给主人公加了一个武功技能,却在具体的招数上遇到了瓶颈,谭笑想的专注,突然被尹娟推了两下胳膊,吓得一个激灵。 “你干啥呢?我叫你你都听不见,下课了,你去上厕所不?” “上厕所?上、上,走吧!” 手拄着桌面顺势从凳子上跳下来,谭笑先一步向门外走去,出了教室门就是操场,教室外高矮胖瘦的男同学相互打闹嬉戏,你伸腿我压脖,再一次把谭笑勾到了她的武侠世界里。 “谭笑,你咋又走神了呢?咱俩得快点,一会儿该上课了。” 尹娟在后面叫了谭笑两声,没有得到回应,直接拉着谭笑的衣服袖子就往厕所的方向跑去,心里多少有点担忧。 “哎,不是,我……算了。”被扯着跑的谭笑醒悟过来,想跟尹娟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好干脆啥也不说了,尿急的尹娟也没有追问。 厕所在一排校舍后面,两片铁皮围在身后,中间用一面砖头砌的墙,作为男生和女生的分隔。女生这边,一共有六个蹲位,前没门上无顶,是彻彻底底的露天厕所。 蹲位少、人多,大家自动排队。尹娟排在谭笑的前面,轮到她的时候,小姑娘跟其他人一样,蹲在蹲位上一顿哗哗哗然后提着裤子站起来,把位置让给谭笑。 谭笑有些为难,不是因为用这种形式的厕所不好意思,而是因为她手中攥着的卫生纸。农村人上厕所,别说小便用卫生纸擦,就是大便也没见谁用过。 在自己拿到第一笔稿费之前,家里人上厕所跟屯子里其他人一样,小便不管,大便把杞柳一掰两节,伸到后面刮几下就完事了,事后也没见谁做过清洁,以至于谭笑很长时间都觉得自己冬天的棉裤裆有尿骚味。 后来家里条件好了,爸爸又在队里当起了党建员,逼着妈妈给自己买了一提最便宜的卫生纸,其他三个人上厕所的时候改用爸爸拿回来的旧杂志。 从前在家的时候外人不知道,现在一起上厕所想藏也藏不了,不用吧,谭笑忍受不了,用了吧,百分之一百会被人笑话,谭笑还是第一次觉得如厕是一件如此让人头疼的事情。 硬着头皮走上去,咬牙上完厕所,果然不出她的预料,用卫生纸的动作很快就被眼尖的小姑娘给注意到了,然后还不等她走回教室,身边就开始有指指点点:“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小便还用白纸擦,真能嘚瑟。” “看她穿的挺好的,是城里人吗?咋还带着眼镜呢?” “啥城里人,谁城里人来咱这上学,肯定是哪个屯子里,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真爱臭显摆!” “可不是嘛,现在的一年级学生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比咱们三年级的还有面子,刚才上厕所,我想先上都不让。” 正文 第150章与少年同行 翻白眼、吐粗气、吹刘海,这是谭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一排校舍前面就是操场,操场前部,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水泥台子,台子左边,一根同样是水泥材质的旗杆光秃秃地矗立在那里,国旗不知道哪里去了。 操场上,几个男孩子在追逐打闹,嬉笑声时不时地传来。操场周围,三面杞柳夹成的帐子枝繁叶茂,细长的柳枝有的都已经逶迤到地面,显然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了。 曾经,站在国旗下是谭笑的梦,成为所有学生的焦点是她的念想,这所学校,在她心中也是神圣的存在。可现在看来,这一切却是那么的破旧、狭小、看不入眼。 还有身后的这些人,小小年纪,原来就是一个复杂的世界。看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学校是一片净土,不过是心里上的作用罢了。 “谭笑,她们说的话你别多想。” 尹娟本来想跟谭笑说说她上课走神的事情,可回来路上听到的一番话,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沉默半天,最终说了这么一句安慰人的话。 “没事,我想那些干啥,我啥样跟别人有啥关系?咱是来上学的,别的不用管。你也别多想,跟她们生气犯不着。” “是吗?你这么想就对了,我还怕你生气呢。” 谭笑托了托眼镜腿,笑着说:“我没事,谢谢你。”听到别人的恶意中伤,本来就没有必要念念不忘,转头放下就是。只可惜,曾经的自己不懂这些,徒增多少无谓的难过。 似乎是没想到谭笑会这么郑重地说谢谢,尹娟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本来就圆滚滚的小脸红的像个苹果,好看极了,谭笑竟然忍不住伸出手在尹娟的脸上捏了一把,弄得尹娟哎哎直喊,轻松的氛围让尹娟和谭笑忘记了烦恼,也引得周围的同学伸头观望。 谭笑知道,很多事可以改变,但自己被孤立、被嘲讽的事情这一世依旧会上演,只不过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曾经的小谭笑,所有的嘲讽对她都没有用,她不在乎,也不理会,按部就班地过好每一天才是她要做的事情。 那些曾经带给她伤害的人终究会消失在记忆的人海,而沧海一粟中曾经对她好的人,不管是不是也一样会消失不见,但自己要感恩她们的存在。尹娟,你是个善良美好的孩子,你的善意,我会用加倍的善意回报与你。 第三、四节课杜大河指挥学生打扫教室,灰暗、陈旧的教室被一群毛孩子扫的灰尘分扬,呛得人脸上灰蒙蒙一片跟从灰堆里钻出来似的。 开学第一天,新一年级只上一上午的课,这是历年来的惯例。中午放学,尹娟拉着谭笑去六年级的教室门口等她哥哥尹骁,被谭笑给回绝了,理由是她爸让她跟周玲子一起走。 可让她失望的是,周玲子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谭守林的叮嘱,谭笑在三年级教室门口等了半天,最后被人告知她已经走了。 走就走吧,上学的路自己走了那么多年,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谭笑把书包背好,打算跑回去,却好巧不巧地在学校外面的路口遇上了尹骁兄妹俩。 “谭笑,咋是你自己呢?周玲子呢?”尹娟问道。 “她班同学说她走了,估计是着急回家吃饭吧,咱班放学本来就晚了。” “也是,也不知道咱教室咋那么脏,你看看我这头发上,都是土,昨天刚洗的头发,回去还得洗。咱一起走吧,以后也一起走,你回去跟你爸说,不用周玲子等了。我家在东头,以后你上学的时候就去我家找我,咱俩跟我哥一起走。” “哦!” 一路上,尹娟的小嘴巴一会儿一句,一会儿一句,有时候是跟她哥说话,有时候是跟谭笑说话,可怜的孩子嘴唇都干了。 尹娟有点纳闷,自家大哥性子闷不爱说话,可谭笑咋也变成闷葫芦了呢?到最后,尹娟也闭嘴了,来的时候大哥走路也没这么快啊!自己快喘成狗了。 狭窄的乡路上,一个高个子少年,身后跟着两个一路小跑的小豆丁,金黄色的秋叶纷纷扬扬,天地间飘荡着丰收的味道。 “笑笑回来啦?快点进屋,下午还去不?”快到中午,王佩隔上几分钟就要往屋后的路上瞅两眼,闺女第一次上学,也不知道咋样。 “不去了,明天正式上课。妈我们发书了,你给我找几张报纸,教我包书皮吧。” 谭笑把书包从肩膀上取下来,扔到炕上,抹了抹额头的细末汗珠,尹骁真是个怪物,尹娟明显就跟不上,他也不知道等一等,两条大长腿甩开了往前走,自己要不是天天跑步,早就不知道被甩到那块地里去了。 “行,吃完饭妈给你找。妈做了你爱吃的豆角,还有大米饭,多吃点。” 谭笑真饿了,急行军果然是快速消耗体力的一种方式。一碗大米饭很快就下了肚,看的王佩心疼:“笑笑啊,要不明天中午别回来了,你带饭吧。妈给你做点好吃的,这么来回跑,太累了。” 谭笑腮帮子鼓鼓囊囊,猛地咽了一口,摇摇头:“不得,没多远的路,带饭凉的快,吃多了胃难受。” 见谭笑不同意,王佩也就不再坚持,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你中午是跟周玲子一起回来的吗?她们走路你跟得上不?” “我跟尹娟一起回来的的,她也上学了,我俩还是同桌,以后一起上学放学,妈你跟我爸说,别去找周玲子了。” “尹娟?尹占良他家的闺女?那孩子咋样?好说话不?” “挺好的,脾气好,人也好。” “那就行,你跟她一桌也好,她爸妈那时候跟你六姨是同学,学习都可好了。有那样的爸妈,尹娟学习成绩也差不了,你多跟她学学。” “嗯呐。” 正文 第151章烦恼 吃过午饭,谭笑小睡了一会儿,醒来以后跟王佩学包书皮。 一张报纸放平,把语文课本放在上面确定尺寸,然后报纸正中间上下方各剪出来一个梯形,报纸两端多余的部分向里扣折,纸张与书本贴合在一起,像是原本就是一体的一样。 看着妈妈包好的语文书,再看看自己包的数学书,谭笑不得不乖乖地把数学书递给王佩,让她返工。 王佩一边手脚麻利地重新裁剪报纸,一边安慰谭笑:“没事,凡事都有个第一次,以后包的次数多了就好了,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包不好。” “姐,这书还带色的呢,真好看。”谭叙小手指头把语文书翻得哗啦啦响,眼睛里写满了羡慕。 “好看吧?再等两年你也该上学了,到时候跟你姐一起,妈也给你做新衣服买新书包,也用这样好看的书。” “那我快点长能早点去不?” “能,你多吃饭,长大个,就能早点去。” …… 开学第二天,天高云淡、微风习习,走在上学的路上,呼吸着干净的空气,谭笑觉得从头到脚都舒坦,唯一让她有些别扭的是尹骁的存在。 少年的脸上是自己一贯见到的冷漠,从昨天中午一起回家到今天早上一同上学,谭笑就没听见他说一个字。沉默是金、惜字如金,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哥,你能不能走慢点啊?我都跟不上了,累死我了!” 尹娟昨天晚上,小腿酸疼酸疼的,今天早上跑了一阵儿,终于有些吃不消,对尹骁抱怨起来。 尹骁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回过头看了几眼,然后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不过速度的确是比原来慢了。 “谭笑你、你不累吗?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尹娟拍了怕胸口,大口地喘气,脸色酡红。 “我还行,我之前每天早上都跑步。” “啊?你还跑步?你咋跟我大哥似的呢,他不上学的时候就每天早上跑步,从来不睡懒觉,我妈都说不明白他因为啥。你是因为啥呀?” “我身体不好,我爸说让我多锻炼长身体。” “跑步能长身体?”尹娟眼睛在谭笑身上打量过之后又转向尹骁,感叹道:“你俩都瘦的跟竹竿似的,还没有我肉多呢。” 实诚人就喜欢说实诚话。 “我也不知道,跑步回家我就吃的多,可还是不长肉。” 俩人一边走一边聊,谭笑时不时用眼睛在尹骁挺直的后背上略过。 “都把语文书拿出来,翻倒第一页,咱们今天就开始正式上课了,都坐直溜了,别歪着靠着的,不像话。” 讲台上那把老旧的椅子不知道被搬到哪里去了,昨天还懒散的浑身像是要散架的杜老师,今天穿的挺利落,蓬松的头发也梳的光滑,说话的语气跟昨天相比更是温和了许多,至少没损人。 谭笑回头在教室里粗略一看,果然人数较之前少了,第一排那个什么二奎的就没有来,看来杜大河的策略还是有用的,吓住了不少人。 “aoe,跟我念!” 一节课,大家都在跟随老师读这三个字母,刚开始的时候谭笑还耐着性子跟着读,可到后来,她实在是忍受不了,觉得自己要是一直这样会发疯的。 好不容易挨过了第一节课,第二节数学课。 “1、2、3,今天咱们来学这三个数字,大家看我是怎么落笔的……” 1、2、31、2、3,谭笑读了写写了读,心里的坚持一点点在坍塌,最终在下课之前,碎成了渣渣。 把手中的两本教材翻看一遍,谭笑确认,到这学期结束,自己都要跟声母韵母和一百以内的阿拉伯数字打交道。 什么叫心拔凉拔凉的?什么叫无语问苍天?谭笑趴在桌子上心里那个苦呀!谭笑想找杜大河谈谈,又怕被人一教鞭抽回家,最后还是选择乖乖地当复读机。 “笑笑啊,今天咋样?老师都讲啥了?” 秋收已经开始,谭笑回到家的时候王佩刚把饭从饭锅里端出啦,早上的剩饭热一热,谭笑上学就没有人给他们做饭了。 “a、o、e1、2、3”谭有气无力地回答。 “一上午学的这些东西你都记住了?闺女你真是太厉害了!”谭守林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有啥好高兴的,咱笑笑都会写,这么些个玩意还能不认识。笑笑你咋不高兴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当妈的心就是细。 “啊?咋了闺女?跟爸妈说说,是不是来回跑太累了?” “不是的。” “那咋的了?”谭守林和王佩把筷子都放下,盯着谭笑看,一脸的紧张。 “唉……”谭笑叹了口气,也放下筷子,无奈地说:“爸、妈,老师教的我都会,天天让我跟着他们这么念太难受了,咋整啊?” 听说不是身上不舒服,夫妻俩松了一口气,不过也跟谭笑一样有点犯愁:“那……那咋整?” “笑笑,你咋想的?跟爸说说,我看看能不能行。” “爸,我寻思着你去跟杜老师说说,这不是秋收了嘛,家里活多,我就不去上课了在家给你们做饭吧,等忙过这段时间再去,我保证考试能跟上你看行不?” 谭守林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那可不行!你本来就年纪小,让你上学爸可是找过人的,现在咱说不上就不上指定是不行的,要是都那样,学校还咋开。 再说了,以前你小的时候,我和你妈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以后也是,你和你老弟早晚都得上学,还能一到忙的时候就回家帮忙啊,那成啥了?别说杜老师不能同意,就是我和你妈这里也过不去。” “那我听不进去咋办?一天天就在那坐着,太浪费时间了,我能把拿到课堂上去写吗?” “这个也不行。本来你写的事情咱家都给瞒着呢,你拿到学校还不全露馅了。不行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咋整?”谭笑很烦躁。 “别的孩子能学你咋就不能学?你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老师学,别整那些没用的。”谭守林倔脾气也上来了。 正文 第152章对策 “那么大嗓门干啥!好好说话不行,要吵架啊?” 王佩白了一眼谭守林,转身对谭笑说:“笑笑,你爸说的对,你就是个小孩子,就该干小孩子的事,忍得了忍不了也得忍着,好歹忍到其中考试,你要是能考第一名,到时候妈去跟你们杜老师说,就说我闺女以前都学过这些,让你在课堂上看点别的书行不?” 谭守林不干了:“看别的书?啥书?上课不好好学习看课外书,老师能同意?” “同不同意能咋的?我闺女成绩好,老师有啥说的,你一边待着别说话!又不用你去跟杜大河讲。” “行不?闺女?” 王佩越想自己的这个主意越好,至于啥书,那是以后的事情,至少期中考试之前,笑笑不能整啥幺蛾子了。 谭笑想了想:“行,我听妈的。” 一场谈话结束,谭笑吃完饭着急忙慌往学校跑,谭守林夫妻也抓紧上地收粮食,只留下谭叙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 有了跟王佩的约定,谭笑安定了不少,虽然很多时间还是会觉得太过于无聊,但她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想的情节,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杜大河的提问,她跟尹娟说好了,要是杜大河提问就叫她,尹娟虽然有些不赞成谭笑的走神,但这孩子心眼好,没有说什么。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谭笑学习无压力,总是在最后一节课就能把当天留的作业完成,晚上回到家帮爸妈干活之后,还能抽出时间写点。 谭守林怕她累坏了身子又头疼不让她长时间写,因为有白天的构思谭笑虽然写的时间短但速度很快,三千字轻轻松松就搞定,头也没有什么异样,这一点让她很欣慰。 一周五天课,周末放假的日子,谭笑换上旧衣服,跟爸妈上地干活,捡土豆、掰苞米、能干啥干啥,能做多少做多少。 东北的秋天很短,往往一夜之间,冰霜雨雪就能铺满大地,所以家家户户真的是在跟老天爷抢粮食。 屯子里但凡是能有点用的人这时候都跟着上地收粮食了,王佩和谭守林虽然心疼谭笑年纪小,却也默许了她的坚持。 9月11日是中秋节,在中国,中秋节是仅次于春节的大节日,可在谭笑家这里,忙的脚打后脑勺的农民要不是屯子里有人过来卖月饼,谁也不记得还有中秋节这个节日。 月饼是五仁馅的,饼皮很硬,带有红丝绿丝瓜子的馅料很香,可以用钱买,也可以用黄豆换,正愁上地的时候饿了没有饽饽吃的王佩一口气买了十斤月饼,放在家里给孩子当饭,带到地里夫妻俩垫肚子,就连谭笑都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每天中午都不用再往家跑了。 学校老师家里也有地,忙起来的时候,一周七天只上三四天课,还有的直接把学生拉到自己家地里干活的,结束的时候一人给买一袋叫冰冰凉的饮料。 杜大河没有这么干,五天课从周一到周五,一节不拉。 谭笑猜测可能是杜老师嫌一年级的小屁孩战斗力太弱,又或者因为杜大河家里的地太少。不 管什么原因,杜大河杜老师这一次很像一个好老师,至少比五年级的那个姓龚的女老师强得多。 谭笑上一辈子就是跟她读了六年书,每周二周三都休息,为的是照顾老师周二周三赶集做生意的时间。秋天刨土豆、春天捡栅子、夏天拔大草,但凡是龚老师的学生,管你在家是公主还是少爷,就没有一个没干过这些活的。 谭笑还发现,除了第一天不咋地,现在杜老师的脾气、说话语气、形象似乎越来越好,难不成那天是特意做戏给他们看的?为的就是吓退那些意志不坚定的学生?如果是那样,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啊!就凭这一点,教育局就该给他发个奖状。 把粮食从地里抢回来,算是跟老天爷之间的战役取得了初步的胜利。接下来,就是很长时间的细化工作,而敲毛嗑头是首先要做的事情。 所谓敲毛磕头,是指把从地里收回来的葵花籽盘放在场院里,每人手中一把木头做的棒槌,一手按住瓜子盘一段,一手用棒槌在上面敲打,直到把瓜子盘上的所有瓜子粒都敲下来为止。 之所以要最先敲毛磕头,是因为长在盘里的瓜子还是潮湿的,堆在一起久了容易发霉长毛,这个久其实也只有两三天,过了这个时间,一年的辛苦都要白费,所以秋收的时候,如果天气允许,大家通常都是最后割毛磕头,然后回家之后第一时间把瓜子敲下来。 敲毛嗑看着容易,其实是个技术活,用的力度大了容易把毛嗑盘敲碎了不说,毛嗑还敲坏了。力气小了,敲不下来,白做无用功。 中秋节的晚上,长安七屯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场院上都摆满了毛嗑,从自家院子里拉过来一条电线,瓦数不等的电灯泡发出昏黄的灯火,照在劳作人的脸上。其实谭笑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就家家户户那二十五瓦的小灯泡,还没有头顶上的月亮效果好呢。 谭笑家和隔壁的孙雪家共用一个场院,两堆毛磕头一东一西的摆放着,西边的大,东边的小。 “老谭二哥,你家这毛嗑今年可不能少卖钱了!”孙雪她爸孙大蛮站在俩家毛嗑堆中间,伸手在谭守林家这边拿了一个顶大个毛磕头,搓了一把一边嗑一边对谭守林说,语气里的酸味浓的呛鼻子。 “卖啥钱啊,今年毛嗑都种的多,说不上价格不行呢。”谭守林侧对着孙大蛮坐在地上敲毛嗑,说话间手中的棒槌依旧挥舞不停,面前是堆成小山的毛嗑子。 “可不是咋的,我听人家说今年县里收毛嗑价钱比往年低不老少呢,你种这老些,到时候没人要只能自己吃了。” 说话间,孙大蛮咯吱窝夹着刚才从谭守林那拿的毛嗑盘向自己家的那一堆走去,王佩看着他披着黄大衣晃悠悠的身影,手中力气加重,瞬间一个毛嗑盘四分五裂好不恐怖。 正文 第153章亲事 “嘴大手长的玩意儿,自己家没有咋的!” “成天就会瞎逼逼,他是县长啊,还知道毛嗑啥价?”王佩看不上孙大蛮两口子的懒,更闻不得他们的醋味。 谭守林瞥了一眼孙大蛮,小声说:“他爱咋说就咋说呗,他们两口子不就那样嘛。自己懒还总是眼馋别人的东西,这日子让他俩过的,我前个瞅见她家孙雪还穿假鞋呢,得多冻脚啊!” 假鞋就是单鞋,是这地方的一个叫法,进了9月,天气转凉,火气重的大人还有穿假鞋的,但身体不好的小孩和老人基本上都换上了二棉鞋。孙雪跟谭叙一样大,还是个怕凉的小姑娘,不穿棉鞋肯定是她妈又没做好。 “冻不冻脚能咋地,人家孩子抗造,一年到头也没见啥时候长病。要是换成你闺女儿子,指不定都上吐下泻了呢。” 俩大人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屯子里的家常理短,谭笑和谭叙背靠在西边帐子被一堆毛嗑盘围起来的一个漩涡里,谭笑奋力敲打毛嗑,谭叙手中一根手臂长手指头粗的杞柳,把几个毛嗑盘挨个串在杞柳上,玩的不亦乐乎。 家家户户都在敲毛嗑盘,起此彼伏的敲击声,从屯东头传到屯西头,狗吠、人言、还有东边池塘里还没冬眠的青蛙奏响了乡村秋收的乐章。 八月十五月儿圆,硕大的明月挂在头顶,照耀着她脚下的大地。谭守林拉来的电线都没用上,谭笑仰视苍穹,耳听八方,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场梦中,周围的一切或许全是梦中的场景,唯有月亮与自己是真实的。 前半夜的大家干劲十足,饿了吃几口月饼、渴了从水壶里倒水喝,谭守林还把自家那个装电池的小型收音机拿到了场院,曼妙的歌声从里面传来,悠远绵长飞向远方。 过了十二点,谭叙困得身子直打晃,被谭守林抱回去睡觉了。王佩让谭笑也回去,被她拒绝,秋收时节分秒必争,早吧把嗑打下来晾干,心里也安心。 后伴宿,能坚持的人家所剩不多,谭守林家三口人为了不至于太困,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同样坚守的还有隔得不远的李明家三口人,隔壁孙雪家早就回屋睡觉了。 李明爸爸李井学身穿破旧的棉大衣,头戴灰色线冒,手上的白尼龙手套早已经黑的没了模样,循着声音来到谭守林跟前。 “谭守林,你说你家这闺女咋这么招人稀罕呢!多大点的孩子,干活跟大人似的,真有那个劲!你看看我家那小子,跟你家谭笑一样大,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啥也不懂,真愁人。” 谭守林挪了挪屁股,让出一块地方让李井学坐:“有啥愁的,闺女懂事早,你看看你家李娟那不是也干着呢吗。我家谭叙也是,嘛事不懂。要不怎么说,这年头闺女多是福气呢!” “我家李娟可不能跟你家谭笑比,她比谭笑大两岁就不说了,干活慢腾腾,火烧眉毛也不着急,能把人气死。” “气啥气,孩子还小,能干点就不错了。你看看这个点,还有几家有人在场院的?大人能坚持的都少,更不要说孩子了,要我说,摊上咱两家这样的孩子,是咱的福分。” 李井学双手拄在棒槌上,一脸感慨地说道:“唉,你这么一说,也还真是的。这老话说大人孩子托生一家都是命,你说像咱们这样的父母孩子跟着也受累,大晚上的还得挨冻,有时候想一想,心里也不落忍。” “四姨夫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咱大人这么干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他们小孩子。偷懒享福谁不会?可没吃没穿没学上咋整?要我说咱孩子摊上咱这样的父母,也是他们的福气。苦点累点怕啥?世上就没有受不了的苦,怕就怕大人奸懒馋滑,孩子跟着受罪。”坐在一旁听了半天的王佩终于发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李井学点了点头:“嗯呐,王佩说的对。都说娶媳妇得先看姑娘她妈啥样,嫁闺女要瞅瞅小子他爹啥左派,看来这话一点都没错。啥大人啥孩子,咱这么干,以后孩子也不能是那种不上进的人。” 他的这番话得到了王佩和谭守林的一致认可,纷纷点头。谭笑坐在一旁,偶尔听上一句,但从不插嘴,手上的棒槌飞快地敲打,神情专注。 不说话的李井学盯着谭笑瞅了半天,突然冒出来一句让谭守林和王佩都吓了一跳的话:“王佩,你家笑笑以后给我家李明当媳妇咋样?” 没等谭守林和王佩反映过来,他又补充:“俩孩子一般大,又是一个班的同学,咱两家也都知根知底,你闺女嫁给我儿子,受不了屈。” “那……那个……” 谭守林嘴里有点苦,吧嗒吧嗒嘴半天也没吧嗒出一个字,倒是王佩在一旁笑呵呵地说:“四姨夫你可得了吧,孩子才多大点你就想着娶儿媳妇的事了。等他们长大,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呢,咱赶紧想着咋挣钱吧!” 李井学不是很赞成:“钱是人挣的,一点点来,急不得。娶媳妇这事是大事,要是娶的媳妇不行,坏的可是祖祖辈辈的风水。咱们屯子这老些小姑娘,我就看好你家谭笑了。小姑娘懂事又能干,真稀罕人!” 谭守林抬起头,向李娟家场院的方向张望着说道:“李大哥,你家李娟是不是喊你呢?我刚才好像是听见了。” “啊?喊我了?是嘛?那我回去了。有功夫咱们再唠吧。” 李井学前脚刚走,后脚谭守林就催王佩和谭笑回屋睡觉去,今晚上不干了。 “咋的了,再干一会儿呗,还不太困!”王佩有些不解。 “干啥干!活是一天能干完的吗?你们娘俩赶紧回屋,我把毛嗑用塑料布盖一下。”谭守林一脸的黑炭色,语气也不怎么友好。 王佩想了想,觉得谭守林说的也对,人是铁饭是钢,可睡觉比吃饭还要要紧,于是招呼谭笑一起向家的方向走去。 院子口,谭笑似乎看见一个人的身影从小道上一闪而过,吓得她大喊了出来。 “咋的了?”王佩也惊了一下。 “妈,那疙瘩好像是有人,黑乎乎的我没看见是谁。” “哪儿呢?妈咋没瞅见?谁在那边呢?别吓唬人!” “二嫂子,是我,孙大蛮,你们咋还不回屋呢?这打算干到啥时候去啊?” 王佩真没看到人,随口一喊也不过是为了替闺女壮胆,谁知道杞柳帐子后面还真就走出一个人,借着倾斜的月光,还真就是孙大蛮。 “这就回去了,你咋也没睡呢?”王佩语气不是很热络,换成谁大晚上被人吓唬了也热乎不起来,更不要提之前的事情。 “睡了,这不起来上厕所嘛。我二哥呢?” “还干着呢。我们先回去了。” 正文 第154章抄作业 “笑笑,李明那孩子学习咋样啊?” 谭守林进屋的时候谭笑刚把手和脸洗干净,虽然带着手套,可毛嗑油脂还是染了满手,黏糊糊很难洗,谭笑用肥皂搓了几遍才勉强洗掉其中的一部分。 听见他爸问话,随口回道:“还行吧,他语文不好,数学挺好的。” 其实才开学两周,哪里能分得出来好与不好,谭笑依据的是自己上一世对李明的印象。李明偏科很严重,理科尤其是物理一直出类拔萃,可语文、英语却经常在及格线上下游离。 “以后你离老李家那孩子远点,没事别跟他往一起掺和,懒得跟没长骨头似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嗯呐。”谭笑随口答了一句,然后钻进被窝蒙头便睡,不一会儿轻微的鼾声就在屋子里响起,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谭守林就着谭笑用过的水把脸抹了两下,脱掉身上的外套,也上炕躺下,半天也不见他关灯,王佩踹了他一脚:“干啥呢?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把灯关了呀!” “踹我干啥!唉……”谭守林叹了口气,起身去关灯。 “唉声叹气的干啥呀?我跟你说,刚才我们娘俩回来的时候遇着孙大蛮了,他说他是起夜,可我觉得不像,谁大晚上的跑到院子外头上厕所呀你说他会不会趁着咱睡着了偷咱家毛嗑?” “不能吧?他这人虽说嘴碎了点,但没有手脚不干净的毛病啊,你别瞎担心。” “但愿是我多心了,你明个好好瞅瞅。” “行。”谭守林答应了一声,眼见王佩闭上眼睛已经准备睡觉,他赶紧说道。 “你说李井学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就他那个又馋又懒又埋了巴汰的小子咋能配得上咱闺女?真是啥话都敢说,以前我也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啊!” “噗……” 王佩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咯咯两声之后,有些哭笑不得:“说人家脑子有病,我觉得你脑子才有病呢!俩孩子才多大,这不是唠嗑呢嘛,能当真吗?你看看你那个样儿,好像人家要把你闺女抢走了似的。赶紧躺下睡觉,我都困死了,这一天天累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倒好,还有心思想那些没用的!” “咋就没用了?我闺女……” “得了啊,赶紧闭嘴睡觉,你还没完了呢!” 谭守林还想再说,被王佩一句吆喝给堵了回去,只好老实地躺下不言声,至于睡没睡着、心里咋想,谁也不知道。而他担心的谭笑,压根就没把今晚上这件事放在心里,睡梦中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谭笑你作业写完了吗?能借我看看不?” 十几天的时间,就能让一群小孩子混熟。中秋节假期结束,早上刚到学校,前座陈圆圆就转过身子把脸凑过来,讨好地跟谭笑借作业。 “写完了,我给你找。”语文作业是字母誊写,没啥技术含量,陈圆圆借的肯定是数学作业。 谭笑把自己的作业本递给陈圆圆,小姑娘麻利地接过去往自己的本子上抄写。112、123、213。统共也就是这么几个算术题,却要每道各写上一张算数纸。 陈圆圆只抄了答案,就把谭笑的作业本收起来,然后奋笔疾书,争取在老师检查作业之前补完。 尹娟有些不赞成谭笑的做法,用手肘碰了碰谭笑:“你这样不好吧,她自己不算以后也不会,考试的时候咋整?” 谭笑丝毫不在意:“没事,她肯定是放假在家干活了没时间写,以后不忙了就能自己算了。” 这话不是随口说的,长安一队,是整个长安村十几个大队中生活最好的,那里的大人孩子都很能干,陈圆圆家三个姑娘,上学穿的水灵灵可干起活来却是一点也不娇气。 听谭笑这么说,尹娟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那是人家的事。把语文书翻倒今天要学的那一页,预习起功课来。 “谭笑,我写完了,你真好!” 陈圆圆终于赶在上课之前把作业补完了,趁人不注意把谭笑的作业本送了回来,对她露出感激的笑容。 “没事,放这就行了。” 谭笑昨天下午从自家仓房的书柜里翻出来一本书的封皮还是崭新的《家》,趁父母不注意偷偷塞进书包背到学校,此时正如痴如醉地看书。 陈圆圆歪脖子看了看书的封面又伸头瞅了瞅书的内容,一脸的困惑:“谭笑,你看的这是啥呀?这么老些个字?你都认识吗?” “嗯呐,认识,好看!”谭笑说话时眼睛根本就没从书上挪开过,如饥似渴,鬼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有看过好看的了。 “天啊,你咋这么厉害呢,你都能看大书了,比我红岩哥还厉害呢!” 陈圆圆由衷地发出一阵感叹,然后默默地转过身子,对着自己的作业本发呆。陈红岩是陈圆圆大伯家的孩子,今年读六年级,不过不在长安小学,而在长荣乡中心小学。 “陈晓楠,你和李洪亮,一人收语文一人收数学。都把作业本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谁没写作业,没写的还记得我放假之前咋说的吧,要么现在痛快去门外站着,要么就等着我查出来抽手底板。” 杜大河的嗓门一如既往的大,被叫了名字的陈晓楠和李洪亮从座位上走出来,挨个桌子收作业,谭笑把两本作业本放在右手桌子边上,《家》被她放在膝盖上,头低着,继续看,仿佛教室里的紧张氛围与她没有关系似的。 虽然没有正式宣布,但陈晓楠和李洪亮作为语文课代表和数学课代表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李洪亮就是李亮,李明其实叫李洪明,只不过屯子里的人都那么叫,上学了当然要叫大名了。 刚开学那会儿,听到大家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谭笑很庆幸爸爸没给自己起什么谭某某笑的名字,似乎无论中间加个什么字都好听不到哪里去。 收谁的作业,人家都会双手把本子递上来,偏偏到谭笑这里,光是手指头在上面点了点,让自己取,连个头都不带抬一下的,陈晓楠觉得没面子。 不就是戴个眼镜、背个破书包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有能耐你学习成绩也好啊! 小姑娘一脸不屑地从谭笑身边走开,埋头的谭笑当然看不到,但细心的尹娟和陈圆圆却看得真切。 “切!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老师家的孩子嘛,比人多一个脑袋还是咋的?瞧不起谁呀?” 陈圆圆盯着陈晓楠的背影不屑地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让她听到,气的陈晓楠顿时脸就白了,却也无可奈何。 正文 第155章道歉 大眼睛的陈圆圆长了一张薄嘴唇,典型的能说会道,论学习,她没法跟陈晓楠比,但是论吵架,十个陈晓楠也比不过一个陈圆圆。 自己的小动作被人发现又被指责,陈晓楠几乎是眼角含泪勉强才把作业收完,回到座位上,趴在桌子上就呜呜地哭起来,弄得她周围的人不知所措。 “老师!”一个眼窝深陷、头发稀疏且黄的女孩子高高举起右手。 “张春燕你有啥事?”杜大河从讲台上抬起头。 张春燕站起身气愤地说:“老师,陈晓楠哭了,被人欺负了。” “陈晓楠哭了?咋回事?你先坐下。”杜大河放下手中的课本从讲台走到陈晓楠的课桌前,只见小姑娘趴在桌子上肩膀抽动,真的哭了。 “陈晓楠,你咋的了啊?……跟老师说说,是不是刚才收作业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了?……你说出来,老师给你做主。” 杜大河语气很温和,是谭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和蔼可亲,可这种温和在陈圆圆眼里却变得恐怖至极,她不确定陈晓楠会不会告状,告状到时候自己该咋办。 “就你嘴欠,关你什么事啊?看一会儿老师收拾你怎么办?” 趁着杜大河继续询问陈晓楠,陈圆圆的同桌陈丹丹使劲地瞪陈圆圆。 陈圆圆虽然没有认错,却也紧咬嘴唇,一副慌张失措的样子,显然真的害怕了。 是关谭笑,尹娟趴在谭笑耳朵边上把刚才事情的经过跟她描述一番,书是看不成了,人家这是替自己出气呢,虽然本来她也没生气,但总不能不领情是吧? 谭笑把书塞进书包,打算静观其变,再做决定。 杜大河询问了半天,陈晓楠虽然没有说话,但哭声却变大了,等于变相承认有人欺负她的事实。 “刚才谁欺负陈晓楠了?啊?赶紧麻溜地给我站出来,给陈晓楠同学道个歉,要不然一会儿让我抓住,有你的好果子吃!” 杜大河的狂吼,除了让学生胆战心惊起到一点震慑作用之外,并没有任何的收获,陈晓楠的哭声依旧,没有高潮也没有终点,活脱脱一个受屈的陈妹妹——看来这事一时半会还没完了。 事情到这个地步,有点难办了,欺负人的不现身、被欺负的不说话,只能靠群众举报。 实在不得已,杜大河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尤其是他作为一个男老师,本来就很反感告小状这样鸡毛蒜皮子的小事儿,可他这个老师总不能直接说这事就这样算了吧,那多没威信。 “有没有人看见刚才发生啥事了?陈晓楠为啥哭了?有的就站起来说一说。” 再一次询问过后,教室里除了陈晓楠嘤嘤的哭声,依旧没有人说话。其他人是真的不知道,而陈圆圆周围这几个人又都巴不得老师不追究这件事。 “真没人看见?那算了,咱们先上课吧,这事下课以后再说,刚才谁欺负陈晓楠了,下课之后去办公室找我,我从轻处理,要是一直不认错,让我知道是谁,有他的好果子吃!” 现场破案改成等待罪犯投案自首,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比当场被逮住要好得多,但接下来的一节课,陈圆圆明显忧心忡忡。 下课前几分钟,谭笑通过陈丹丹给递手绢的动作,知道那姑娘哭了,只不过相比陈晓楠而言,她哭的一点演技也没有,嘴唇都快咬破了,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下课铃响那一瞬间,谭笑注意到陈圆圆的肩膀明显僵硬了,她赶紧趴在尹娟的耳朵旁嘀咕了一阵儿,然后不等尹娟说什么就燕子似的向门外跑去。 尹娟坐在座位上,一直盯着陈圆圆。 下课后,陈晓楠在范海洋和张春燕等人的簇拥下向门外走去,而坐在座位上的陈圆圆顿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一会儿站起身,一会儿又坐下,进退维谷、举棋不定。等她终于下定决心擦干眼泪、整理好衣服准备找杜大河“自首”的时候,尹娟快速从后面座位跑到她身边,拉住她的右胳膊,笑容坚定而不容拒绝。 “陈圆圆、陈丹丹,咱们去厕所吧!” “我、我还得……”陈圆圆楞了一下,试图挣脱尹娟的钳制。 “你啥你呀?不是说好下课陪我去厕所的嘛,咋反悔啦?一会儿该上课了。陈丹丹,你也一起啊!” “哎?去,我也去,一起走!” 两个小姑娘,一边一个挎着陈圆圆的胳膊,驾着她就往厕所走,方向上正与杜大河的办公室截然相反。本来就犹豫不决的陈圆圆那点想要自首的意向被裹夹着黄叶的秋风一吹,也土邦瓦解了。 而此时,坐在办公室自己椅子上的杜大河望着淡定坦然的谭笑却是一脸的意外。 “你说你把陈晓楠惹哭了?你咋惹得她啊?你没写作业?” 按照杜大河的想法,惹哭陈晓楠的人肯定是个男生,而且十有八九是个没写作业的男生。要不然陈晓楠也不会当堂气的哭起来又死活不肯说出是谁。早知道会是这个平日里蔫不拉几的小谭笑,自己也不会当堂撂下狠话呀。 “我写了,作业本都交上去了,不信老师你瞅瞅。”谭笑指了指两摞放在杜大河面前办公桌上面的本子。 “那是咋回事?你跟我说说。” “老师我是来认错的,也是来说对不起的。先给您认错,然后看看是在这里给陈晓楠说对不起还是上课的时候跟她说,这个您定,反正我咋的都行。” “不是!你认错、说对不起啥时候都行,不过是不是要先跟我说一说是因为啥呀?” 谈话到此结束,不管杜大河怎么问,谭笑就是不肯再说一个字,在一群老师的注目下,不胆怯不害怕像个小大人,弄得杜大河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正文 第156章帮派 “晓楠啊,来爸这儿,听你们杜老师说你刚才哭了,因为啥呀?谁欺负你了?” 儿是爹娘的心头肉,说话的是陈晓楠他爸,四年级班主任陈钟国。刚才谭笑和杜大河的谈话他听得真切,本想出门找闺女问问,正好陈晓楠推门进来了。 “爸!我……” 陈晓楠的确是过来诉委屈的,向杜大河,更向自己的老爹、姑姑和姑父,算下来,学校里的老师基本上都是她家亲戚,她五岁就在办公室里玩,没有一个老师不喜欢她的。 可刚张嘴叫了一声爸,就被办公室中间那个小不点谭笑给惊得憋了回去,咋说?说啥? 说她收作业的时候谭笑不搭理她?自己生气了说了她一嘴,被陈圆圆听见给教训了? 那样谭笑可以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而且老师也没规定交作业的时候非得看着课代表啊? 这样一来,大家肯定会认为是自己先挑事的,那么自己哭就有点侨情了。 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可事情的原委总归是说不出口。让她更不能理解的是,站在这里的为啥是谭笑而不是陈圆圆呢。 杜大河对陈晓楠招了招手:“陈晓楠来啦,正好,你过来一下。谭笑说是她惹了你,她过来给你道歉了。你们俩有啥话就在这说吧,都是同学,没啥过不去的,话讲开了就好了。” “不好意思啊陈晓楠,今天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你看行不?” 谭笑一个转身,走到陈晓楠面前,不等她开口,先说起了道歉的话,然后睁大了眼睛盯着陈晓楠看,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 在旁人看来,谭笑的道歉挺真诚的,要知道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道歉啊,犯了错,哪一次不是得被老师逼着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说自己不敢了,像谭笑这样正儿八经道歉的场面还真就少见。 可在陈晓楠眼中,谭笑还不如不道歉呢,看似真诚的眼神,里面写满了不屑和不在意,在她眼里自己就像市场上,那个光着屁股的猴子在一群人面前乱蹦乱跳不知羞丑。 陈晓楠想说你个烦人精离我远点,谁要你道歉,哪有你啥事啊?是陈圆圆骂的我,跟你有屁关系?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是傻了就不能骂人。最后的最后,陈晓楠只好红着眼睛勉强地说道:“没事儿。” “可不是嘛,你们小孩子之间能有啥大不了的事,今天你惹我明天我惹你,一觉醒来就又成好同学好朋友了。行了,都回去吧,马上上课了。” 杜大河大手一挥,就把自己两个学生给赶出办公室,然后端起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猛灌一顿,最后抹了抹嘴角,夹起教材大步向门外走去,压根没往陈钟国欲言又止的脸上瞟一眼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家孩子是宝,张燕她老妹也不是好惹的! 第二节课正常进行,肿眼泡的陈晓楠没有再哭,杜大河也没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放学,大家还议论纷纷。可不管谁怎么问,陈晓楠就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放学之后,陈圆圆终于从尹娟嘴里知道谭笑去办公室替她道歉的事情,小姑娘眼眶发红,噼里啪啦掉了一串泪珠子,被谭笑给擦干净了:“行了,别哭了,都过去了。以后咱们谁也别提这事。” “谭笑,都是因为我、你看看今天这事整的……”陈圆圆很不好意思。 “哎呀,有啥的呀,你不也是为我打不平嘛。” “要我说,陈晓楠真不是个东西,她是故意哭给咱老师看的,哭成那样又不说啥事,摆明了让人觉得受委屈的是她!”陈丹丹站在一旁,一脸不屑地说道。 “我觉得也是,她这样可不咋地,啥事都往老师那捅,这样的人不能深交。”尹娟也频频点头。 “她是啥样的人这次咱们都知道了,以后但凡是跟她有关,咱就躲着点吧,跟她一般见识犯不着。”谭笑做最后的总结陈词。 “嗯呐。”三个小姑娘纷纷点头。 从此以后,四个小女孩结成一派,六年小学生活,结下了牢固的友谊。 “谭笑,今天到底是咋回事啊?你咋在办公室呢?你跟陈晓楠咋了?” 一周五天课,每天放学都会安排值日生打扫教室,杜大河把全村十二个屯子的学生分成五份,长安七队和长安一队因为两个队挨得紧,所以值日的日子在一起。 在一队屯子口,等陈丹丹等人消失在拐角处,范海洋凑到谭笑跟前,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今天她送陈晓楠去办公室的时候在门口看见谭笑了,而且俩人还是一起从外面回来的,范海洋觉得这里面有事。 “陈晓楠陈晓楠,她是阎王老子呀,谁还惹不得了,一天天矫情个劲儿,看着就烦人!” 没等谭笑说话,走在队伍前面的李明不高兴了,狠狠地瞪了范海洋一眼,脸上满是不耐烦和不屑。 “陈晓楠咋的了?她咋就烦人了?我看你才烦人呢?”范海洋气呼呼转身,看着李明的眼睛像要喷火,吓得尹娟大气不敢出一下。 李明反驳道:“她咋就不烦人了?动不动就哭哭唧唧,以为学校是她家呢?被人欺负了就打回去啊,哭鼻子算什么本事,还告黑状,真没劲!” “人家陈晓楠也没告黑状啊?被人欺负了还不行哭?”从来都沉默寡言的李亮有点不愿意了,这让谭笑很意外。没想到李洪亮竟然欣赏陈晓楠这样的。 “她咋就没告状了?老师问那么多遍谁欺负她了,她都不说话。她就是想告状,又怕咱们同学笑话她,所以就在那哭哭唧唧。要是换成别人,早就跟老师说没人欺负她了。不对,换成旁人,指定都不会哭。范海洋,你说要是换成你,你是会上课哭着让老师做主还是会下课自己找人算账?” “我、陈晓楠跟我又不一样,她……我跟谭笑说话关你什么事啊?你跟个欠登似的插什么话?哪儿旮沓显你了!”范海洋撂下这一句话,拔腿就向前跑去。 李亮瞅瞅李明,指着他的鼻子气恨铁不成钢:“你等着吧小明,看我回家告诉我二叔,我二叔怎么揍你,让你欠登!”也跟着范海洋的脚步跑了。 正文 第157章牵手 “他们……没事吧?” 因为值日,路上此时只有她们几个人,虽然离家没有多远了,可有些没收回来的庄稼地里还是黑压压一片看着让人从心里畏惧。 “应该不会有事的。”谭笑想了一下确定地说道。这条路不远,自己走了好多年,没听说过出过啥事。而且范海洋身后还跟着一个李亮呢。 “李明,你走不走啊?” 李明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身上斜挎着袋子缀到屁股后的书包,蔫了吧唧地站在路边,撅着嘴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明没说话,也没动地方,等谭笑跟尹娟走出十几米,他依旧在原地站着,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杨树林,金黄的落叶纷飞,男孩的身影孤单而无助。 尹娟拉了拉谭笑的衣袖:“咋整啊?他咋不走呢?你说李亮不会真的回家告状吧?李明他爸要是打他咋办?” “唉!” 谭笑叹了口气,真是个别扭的孩子!你说你没事跟着瞎掺和啥呀? 无论是范海洋还是陈晓楠,跟你有啥关系?你懒你馋你悠闲自在事不关己跟上一辈子似的不就得了,这咋还变了性子呢?埋怨归埋怨,说一千道一万,人家也是为自己好,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啊! “你等着,我去叫他!” 谭笑转身蹬蹬蹬跑到李明跟前站定:“你杵着干啥呀?怕李亮回去告状你爸揍你呀?你放心,我跟你一起回去,不让你爸揍你!” 李明抬头看了谭笑一眼,没言语。 “哎呀,行啦,走吧,我饿的肚子直咕嘟!着急回家吃饭呢。” 谭笑烦了,这啥孩子呀,油盐不进是吧?谁有功夫跟你在这瞎耽误时间,话说完,不由分说抓起李明的右手拉着他就往前跑,完全没有预料到谭笑会这么生猛的李明呆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谭笑拉着跑出去很远。 脚下是柔软金黄的落叶,头顶是高远纯净的天空,耳边是清新凉爽的秋风,周围是缤纷绚丽的色彩,眼前,是谭笑因为奔跑飞扬起来的发梢。 虽然只有七岁,可这一天,是李明终生难忘的日子,从此他喜欢上了秋天、他沉醉于迷人的秋日,他的心里住了一个人。 陈晓楠事件过后,农村经历了一段时间不分黑白的苦秋日子,终于把粮食在寒冬到来之前全部从地里收回来,而谭笑她们这些上学的小学生,也由一天三顿饭八节课改为两顿饭五节课的冬日作息。 课程上,语文课上学完声母学韵母、学完声调学拼音。数学课则要单调的多,除了阿拉伯数字就是十以内的加减法。谭笑经历了最初的煎熬,已经慢慢地适应了这种学习生活。 每天早早起来跟尹娟尹骁上学,上课有时认真听讲,有时会构思自己的,课间十分钟,跟陈圆圆陈丹丹等人玩女学生都爱玩的游戏跳皮筋、跳格子、丢手绢。 “丢、丢,丢手绢,丢到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她!”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这些熟悉的旋律,再一次轻声吟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世有了朋友的缘故,谭笑竟然也玩的不亦乐乎。 作息时间调整之后,东北的气温已经骤降到零下几度,无论大人孩子身上脚上也都换上了棉衣棉裤棉鞋,但教室里气温还还没有低到需要烧炉子的程度。 一天下午,全校学生利用一节课时间,把教室的窗户擦洗干净、老师调好浆糊,学生把一张张牛皮纸裁成的格尺宽的窗户纸贴在窗户缝子上,堵住了呼呼向室内涌进来的寒风,坐在窗户边上的谭笑,立马就觉得自己的双手不那么冷了。 而这些小学生人生中的第一次考试期末考试也在这样的日子里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考试题目很简单,谁能把字写得更漂亮,下面一排田字格,考的是学生写字的规范性。 请写出对应的数字,三个苹果、五个香蕉,考的是数数。 难一点的则是给汉字标音标,简单的数字计算。 每张试卷四十五分钟,谭笑手起笔落,十几分钟就把题目答完了,有心想交卷,又怕惹得人说闲话,只好把书包里的课外书拿出来放在卷子上用胳膊圈起来偷着看。 杜大河几次从谭笑身边经过,有一次甚至把书拿起来翻了一遍,待他检查完谭笑的试卷之后,脸上露出了古怪而又诧异的表情。 谭笑内心忐忑不安,这还是她第一次被杜大河发现看课外书呢,真怕书被收走了不再还给她。要知道这本厚厚的大部头《安娜卡列尼娜》可是她刚刚让武汉的那位编辑给她邮寄过来的。 看外国名著的想法,还要源于她前段时间看巴金的《家》受到的启发,那种文学大家笔下所描写的精彩故事、所运用的娴熟技法深深地让谭笑为之倾倒并折服。 当时她想起来上一世曾经看过王小波在一本书中说过,中国最有文化的学者都去搞翻译了,只有真的懂得文学的人才能把一本书翻译的像诗歌一样优美,让看过的人永生难忘。 有了这个想法的谭笑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给杂志社的那位编辑写信拜托他帮着买一些经典的译著,版本越是经典越好,甚至她还起了收藏书籍的心思。 摆拜托那位编辑帮着购买金庸作品香港明河版和三联版本全套,费用就从她的稿费中扣除,但是目前还没有消息。 正文 第158章期中考试 这次寄来的书籍是草婴翻译的几本俄罗斯文学,其中包括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复活》和《安娜卡列尼娜》。 谭守林第一次收到这些书的时候深感意外,把一本六七百业的大书翻来覆去,最后艰难地问谭笑:“这书、是、你要看的?” “嗯呐,是编辑推荐给我看的。我最近的写作思路有问题,文笔也没有技巧。编辑就推荐我看一些外国名著,让我学习他们的叙述方式和技巧,爸你有时间也可以看看。” 谭守林也知道,闺女写作这件事是没有办法阻止的,活了三十年,他也明白一件事,人这一辈子,干啥都是活,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也许姑娘这辈子就要靠一双手一支笔过生活了,但他还是希望谭笑能把学习摆在第一位:“哦,那你、你看吧,不过可不能把学习的事给耽误了,要不然就顾此失彼了。” “放心吧爸,我心里有数。” 杜大河没有没收谭笑的书,甚至没有说什么,这让谭笑意外的同时又有些窃喜,不喜欢没收学生书的老师还真是少见,犹记得自己大学时还被导员没收过武侠呢,更不要说初高中那些惨痛的记忆了。 杜大河的判卷速度很快,第二天早上,成绩就出来了。全班五十四个学生,语文一百分有四个,数学一百分有两个,数学语文均是双百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谭笑。 另外三个语文一百分的分别是尹娟和陈晓楠和李洪亮而另一个数学一百分的人则是李明。 虽然双百只有一个人,但杜大河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当了这么些年老师,带了无数的学生,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成绩这么好的班级呢。 排除谭笑的双百不说,陈晓楠、尹娟和李洪亮虽然数学成绩没有满分,但也到了九十分以上,说明偏科并不严重,而除了他们,双科都是八九十的人也不少。 唯一让他觉得不爽的是李明,数学一百,语文七十二,这差的可有点多了。他决定要找时候跟李明家长谈一谈,孩子偏科可不是啥好事。 最让他高兴的当然是谭笑,凭空捡了个大便宜,想不高兴都不行。 当时收这个孩子的时候,自己心里并不是很情愿,因为谭笑实在是太小了。但顾及王艳的情面,不得不收下,却也没有对她给予太大的希望,不成想,小姑娘不声不响竟然给他考了个双百,而且还用那么快的速度,这简直就是天降福星啊! “第一名是谭笑,语文数学都是一百分;第二名是陈晓楠,语文一百,数学九十四分;第三名是李洪亮,语文一百分,数学九十三……” 前十名读完,班里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到了谭笑身上,炙热的、羡慕的、复杂的。 谭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成为众人的目光焦点,虽然心理年龄已经是老态龙钟的大妈,可谭笑还是脸红了,成功的滋味真不错。 “虽然这次考试,咱班总体成绩还不错。可很多人还在及格线上徘徊,咱开学没多长时间,学的东西也少,你们就给我考这样的成绩,那等以后学的越来越多,你们还不得差的没法看啊!” “都是一年级的学生,都是我教出来的,人家谭笑就能考双百,你们跟谭笑比差啥呀?是少长一条胳膊还是缺了一条腿?为啥就考不了高分呢? 谭笑今年才七岁,你们有些人比人家大两三岁呢,比人家大学习成绩还比不上人家,不觉得臊得慌吗? 这次考试就这样了,以后都给我精神着点,上课认真听,回家多看书。天气越来越冷了,别天天早上起不来炕。跟人家谭笑多学学,看看人家是咋学习的。” 谭笑知道,杜大河当了多少年老师,就说了多少年这样的话,夸完好的责备差的,天下老师,都一样。 从前每次考试,都要听各科老师说一遍这些话,每一次的每一次,自己都小心翼翼又自卑羞愧,只因为那个成功的人不姓谭,也不叫谭笑。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座位上任人欣羡而不再想起父母就羞愧地抬不起头来了。这一世,谭笑想牢牢地把这种感觉抓在手中,做一个自信的、成功的、不一样的人。 “谭笑,你平时咋学习的?咋就能考满分呢?” “谭笑,杜老师说你才七岁是真的吗?你这么小咋就来上学了呢?” “谭笑,我以后有不会的题能来问你吗?” 下课后,一群小姑娘立马把谭笑的座位围的水泄不通,一个个问题抛出来,连让谭笑回答的时间都不给,其中还不乏跟陈晓楠关系好的几个人。 陈圆圆咣当一声把文具盒的盖子合上,没好气地说道:“为啥要问谭笑?你们不是跟陈晓楠好吗?有啥问题问她好了。” 那几个小姑娘表情有些讪讪的,但没有生气,其中一个人犹豫了一下,小声地说:“陈晓楠架子太大了,每次问她问题都跟求着她似的,不是撇嘴就是眼梢看人,我都不愿意问她。” “可不是嘛,每次问她问题都要看她心情好不好,要是赶上她心情不好,问题不给看不说,还会气个半死,也不知道她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学习好点吗,人家谭笑比她还小呢,爸和姑姑也不是老师,不是也比她考得好。” 陈圆圆轻蔑的一笑:“我们家谭笑脾气可好了,可不像某些人,心情不好就随便给人脸子看,一天天扬五耀六的,以为天老大地老二她老三呢,也不撒泼尿照照镜子看自己长得像不像老三!” 正文 第159章意外事件 “行了啊陈圆圆,你是不是早上饭吃多了,不说话肚子撑得慌?我去厕所了,你们去不去?” 听陈圆圆越说越不像话,谭笑瞪了她一眼,起身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操场上,陈圆圆、尹娟、陈丹丹也一并跟了出来。 操场上人不多,陈丹丹劈头盖脸就训陈圆圆:“你这张嘴怎么回事?一天到晚没个把门的!啥话能说啥话不能说你不知道啊?笑笑刚考第一,你就给她惹事,让老师知道了再以为她骄傲了怎么办?” “不、不能够吧?”陈圆圆心里有点没谱。 “这个真没准。你们想啊,陈晓楠这次没考第一,指定气不顺呢,她又认识那么多老师,要是你说的这些话被她告诉她爸、她姑、她姑父了,那些人跟咱老师一加杠,咱老师没准就以为笑笑骄傲了呢。” 听尹娟这么一分析,陈圆圆真的有点后怕了。上一次自己给谭笑惹事,害的谭笑去办公室给陈晓楠道歉,这一次要是再来一回,她真的不知道该咋办了。 陈圆圆急的要哭了,眼泪再眼圈里直打转,谭笑赶紧制止:“哎哎,行了,你们俩别吓唬她了。说我骄傲就骄傲呗,我又不会少块肉,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想说啥你还拦得住咋的? 不过圆圆,以后你不能再说陈晓楠的不是了,不是怕她,而是因为犯不着。她爱啥样啥样,跟咱没关系,咱学咱的,咱们来学校就是为的好好学习,不是为了跟谁比,当然也不怕谁,咱四个都把学习成绩搞上去,比啥都强是不?” “对,就是这个理,就像咱老师说的一样,当学生的,最主要的就是学习。学习好了,说话办事都硬气!” 期中考试过后没几天,天上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也彻底宣告冬天的到来。 天冷了,上学就成了一件很煎熬的事情。每天早上从热乎乎的炕上爬起来,洗脸梳头吃饭,王佩给谭笑做的棉衣棉裤厚的不像话,穿在谭笑身上俨然成了一个带颜色的棉花包。 顶着冷气一路小跑着去推尹娟家的大门,每次进门之后眼镜片上都是白茫茫一片,惹得还在被窝里猫着的尹翠咯咯直笑。 尹骁依旧是那么的寡言寡语,一路上不论谭笑和尹娟说什么他都不会接话,冷若冰霜的脸上难见片刻的晴空,唯一让谭笑感到欣慰的是,他走路的速度和缓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配合两个一年级的小豆丁刻意为之。 下雪天路不好走,不是深一脚浅一脚的雪珂子,就是光滑闪着光亮的冰面,入冬以来谭笑不知道摔了多少个大马趴,吃了多少口雪。 天冷教室里架起炉子,每天早上值日生早早到学校把炉子烧起来,这一天炉子所需要的柴火和烧火工作也都是值日生负责。 今天又轮到长安七队的人值日,谭笑怀里抱着一捆子谭守林昨天给折的、长度一致用稻草捆起来的毛嗑杆一步一晃地在雪地里跋涉。 前面是尹家兄妹,尹娟拿的树枝子,被尹骁提在手中,谭笑突然有些羡慕起尹娟来。 本来个子就矮,眼睛上还带着一副眼镜,围巾一直围到眼镜下面,一点缝隙也没露出来,嘴里呼出的热气顺着围巾向上蔓延,一点一点侵占了谭笑的眼镜片。 当谭笑终于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她再一次摔倒在雪地上,而这一次,似乎情况不大好,按理说雪很厚,摔倒了不会有太明显的痛感,可谭笑觉得自己的脚脖子似乎疼的有点厉害。 摔倒的声音很快引起尹家兄妹的注意,尹娟紧跑两步折回谭笑身边,伸手要拉她起来,拽了两下,换来的却是谭笑痛苦的呻吟。 “谭笑你咋了?你哪疼啊?” “嘶儿……呼……”谭笑脚下稍微用了点力,立马疼的直喘粗气:“我好像把脚崴了。” “脚崴了?哪只脚啊?” “这个。” “你别动,我看看,唉呀妈呀,谁这么缺德呀,咋往道上尿尿呢!” 听尹娟这么一说,谭笑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刚才踩到了一处冰溜子,冰下面明晃晃的黄色,不是有人尿的尿,还能是什么? 大面积的尿被冻住以后成了一块冰溜子,又因为上面没有雪覆盖,好巧不巧地被视力受限的谭笑给踩到了。 冰天雪地往大马路上撒尿,除了皮猴一样的低年级男生还能有谁,谭笑只能自认倒霉,可脚崴了,后面的路咋办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家家回不了,学校学校去不成,望着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谭笑欲哭无泪啊。 “谭笑你能站起来不?” “站倒是能站,但估计是走不了啦,要不你们先走吧。”今天值日,去的晚了全班同学都跟着挨冻。 “我先扶你站起来再说。”尹娟把谭笑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地往起拉,俩人一起使劲,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稍微一用力,谭笑就觉得脚腕处剜心地疼,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等一下,扶着树站好!” 尹娟见状,松开谭笑转身往前面跑,跑到尹骁跟前对他哥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尹骁尾随在她的身后,一并来到谭笑的面前,然后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尹骁背对着谭笑蹲了下去,蹲了下去,蹲了下去…… 谭笑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整个人跟傻了似的,在寒风中不知所措、凌乱仓皇。 “谭笑你把柴火给我,你爬到我哥背上去,让他背着你走!” “啊?啊!” “啊什么啊呀,快点,你不冷啊?咱还得去点炉子呢!” 谭笑像是丧失了行为意识一样,在尹娟的催促中手忙脚乱地趴到尹骁的背上,双手搂紧尹骁的脖子,任凭尹骁背着她向前方走去。 正文 第160章丢人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吱的响声,头顶树枝上的雾凇轻轻碰触就散落一身,走出好远,谭笑才从自己恍惚迷茫的状态中反应过来。 她现在在尹教授的背上,尹教授背着她走了一段路,还要背着她走更远的路,如果不出所料,晚上放学还要把她背回家。 谭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脚腕处的不适了,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腾云驾雾又好似云山雾绕。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非常极其的蒙圈。 身下行走的少年虽然衣服厚重,可肩膀却一点也不宽广,不知道是尹骁太瘦还是因为年纪还小,谭笑总有一种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把人压趴下的错觉。 而且脑子还总是乱想,今天的衣服太厚了,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很胖?胳膊要不要松一松,会不会把人嘞的喘不过起来? 我都说棉衣不要做这么厚了,老妈非得说什么薄了容易生冻疮,以前穿的一样厚,不也该冻疮的时候还是冻疮了。 谭笑脑子里一会儿想东一会想西,心理活动异常激烈,可背着她的尹骁却觉得背上的小人硬邦邦的,走了这么远,都没见她动一下,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她不累吗?还有,胳膊把我脖子嘞的这么紧干什么?怕掉下去还是怕我会把你给扔掉? 身上的人和身下的人各有心思,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倒是尹娟时不时地追问谭笑脚还疼不疼。 “小娟,你先去学校吧,我背她去崔大夫家瞧瞧。” 学校大门外,尹骁把脖子上挂着的一捆柴火摘下来递给尹娟,交代两句径直向左手边的小道上走去,那是通向崔德财家的路,身后的尹娟“嗯呐嗯呐”两声,蹲下去捡柴火,兄妹俩谁都没有问谭笑的意见。 崔德财家有狗,还是两条,尹骁在他家帐子外边掰了一截树枝,然后站在大门口向院子张望。没一会儿,就有人推门而出,身后跟着两条又肥又大狂叫不止的一黑一黄两条大狗。 “尹骁?你这是咋的了?” 来人是崔德财的大儿子崔西,跟尹骁同学。 尹骁脸向身后扭了扭示意崔西,“她脚崴了,好像挺严重的,让你爸给瞅瞅,要不要紧。” 崔西伸头看了一眼谭笑:“行,进来吧,我爸在屋呢,用不用我帮你?” 尹骁躲开崔西伸向谭笑的手,踢了踢旁边一脸猖狂的黑狗,“不用,你看着点你家的狗!” 崔德财一家正在吃早饭,尹骁把谭笑放在地上的一个椅子上,崔德财放下碗筷下了地,听完崔西的话,乐了,“呦!这不是王佩的大姑娘吗?咋还把脚给扭了?来让我瞧瞧,扭成啥样。你这个孩子,一天天咋就跟你的脚过不去呢,不是扭了就是扎了的,去年冬天,这孩子脚心扎了一个按钉,出了不老少的血,可把她妈给急坏了。” “谁家的?王佩?”炕上崔西她妈闻言也撂下筷子看了过来。 “对,就是老王大叔家的小姑娘王佩家的孩子。” “是吗?我还真没见过这孩子,长得像不像她妈?要是像她妈就好看了,长大也是个俊的。” “有她妈的模子,就是还没长成,过个十年八年,肯定跟她妈一样漂亮。” 崔德财和他媳妇跟王佩的几个姐姐以前是同学,所以王佩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但是在他们眼里,还是那个冷若冰霜没长大的矫情小姑娘,聊起的时候,话语里充满了怜惜。 “丫头,你这脚扭得可不轻,你看这都肿了,过一会儿还得肿的更厉害,大爷给你包一包,你这几天能不下地就尽量别下地,养养吧。” 抹了点碘酒,又缠上一层纱布,崔德财交代尹骁:“你是尹占良家的大小子吧?这丫头活泛爱动,你今天多管着她点,别让她下地走。” 尹骁点了点头,一边帮谭笑穿鞋袜一边点头:“嗯呐,我记下了。那崔大夫,这医药费……” 崔德财摆了摆手,“行了,上学去吧,这点小事要啥医药费。崔西,给你同学看狗” “谢谢崔大夫!” 尹骁重新让谭笑趴到他的背上,出了崔家的院子原路返回。 没有了狗的喧嚣,谭笑觉得自己的心跳真的要从胸口蹦出来了,刚才在崔德财家,尹骁熟稔地替自己做这做那,甚至连鞋袜都是他帮自己脱了又穿。 虽说此时的自己在旁人眼中只是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丫头片子,可谭笑却觉得脸已经红的要着火,心跳更是漏了一拍又一拍,呼吸也停了一下又一下。她真的有点怀疑自己心脏有问题。 顺着大路向前直走二百米,然后右拐前方七十多米就是学校大门,二百多米的路程,谭笑看的真切,却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终于到一年级教室门口,身下传来少年的声音: “上厕所的时候让小娟扶着你去,其他时间坐在座位上不要动,放学了我来接你。” “嗯呐……” 谭笑点头如捣蒜,磕了两下,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脑袋在撞人家尹教授的后背,顿时欲哭无泪,恨不得自己刚才直接一个跟头被雪给埋起来得了。 本来来的挺早,可去了一趟崔德财家,尹骁把谭笑放到座位上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十几个人,李明李亮范海洋都在。 “哥,谭笑的脚咋样?要不要紧?”尹娟拿着一把笤埽正在扫炉灰,转身看见哥哥和谭笑立马凑过来。 “上厕所的时候你扶着她去,别让她这只脚沾地,晚上我来接你俩。” “嗯呐,我记住了。哥你放心吧!”尹娟点了点头又转身冲谭笑:“你今天啥也别干了,你的活我替你干,你待着就行。” “对,谭笑,你老实待着吧,我们几个替你干了。” 陈圆圆也把脸凑过来安慰她。 “那就谢谢你们了。” “谢啥呀,多大点事儿。” 扫炉灰、擦黑板、烧炉子,所有值周生都在忙碌,谭笑却没有心情关注教室里的事情,一颗心随着窗外少年远去的背影飘然荡下。 心机斗转、眉眼惆怅,到最后,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不是害羞,而是觉得今天丢人丢大发了。 正文 第161章尹骁的媳妇 一整天,谭笑都在想尹骁,这个想无关想念,而是一种思考与审视。 谭笑知道自己不对劲,这一年以来,见到尹骁的次数多的数不过来,可每一次,这幅身体都不对劲,很不对劲! 在她的身体里,似乎藏着对尹骁的一种莫名的情绪,导致自己在遇到跟他有关事情的时候,就会情绪失控。 到底是怎么了?魔怔了?还是被附体了?亦或是重生的时候跟尹骁在某个空间里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想了又想,直想的玄乎的不能再玄乎,最后却又觉得不大可能。既然都不可能,自己这种异常反应又该如何解释呢?难不成,真的是情窦初开?有早恋的倾向是不是太早了点? 最后的最后,谭笑决定放弃跟自己较劲,一张脸拍在桌子上,丢脸就丢脸吧,一副皮囊而已,又死不了人1 而且再有半年尹骁就要去读初中了,眼不见心不乱,到时候就啥事没有了。 想通了这一点,谭笑终于收回心思,把注意力放到身边的人和事上,这一注意不要紧,竟然发现有人在传自己的闲话。 “尹骁的媳妇是谭笑。” ???!!!! 妈蛋的!这谁说的?你有种给我站出来!看我不咬死你! 谭笑打算拿出揍张大军的架势痛痛快快地跟人干一场,姑奶奶我上辈子尽被人欺负了,这辈子要是再任人搓扁揉圆我就不姓谭! 一腔怒火胸中烧,嗖的一下直起身子准备战斗,可没等谭笑发飙,陈圆圆已经跟人吵起来了。 “你说谁不要脸呢?你说谁处对象呢?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陈圆圆棉衣袖子撸的老高,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臂,一把扫地笤埽倒拿在手中,眼睛瞪得跟牛犊子似的,面目狰狞,身后尹娟把她拦腰抱着,她才没有冲出去。 在她对面,一个个子还没陈圆圆高的男生对她不停地做鬼脸,一副你能拿我咋地的欠揍脸。 男生姓白,叫白强,跟陈晓楠是一个屯子的孩子,在谭笑的印象里,他好像除了姓白之外,哪里都跟白不搭边,尤其是那个黑兮兮中透着亮光的脖子,姓黑还差不多。 谭笑蒸腾的怒火,在看到陈圆圆因为愤怒而翘起来的小辫子之后,立马就消散了。在有人污蔑你的时候,有朋友为你抱不平,足以让你强大到无惧所有的流言蜚语。 脚不能动,谭笑清了清嗓子,大声喊,“圆圆,别跟他吵吵,犯不上。尹娟,把圆圆拉回来!” 谭笑平时话很少,除了上课回答老师问题就是跟她的三个小伙伴聊天,很少跟其他人有语言上的交流,更不要说大声说话了,现在突然发声,那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和一群看热闹的男女生同时把视线转向谭笑这边。 “笑笑他说你……” “我知道他说我啥了,被狗咬一口,你能再咬回去吗?人总不能跟狗一般见识,回来吧!” “噗……” 不知道谁最先反应过来谭笑话里的意思,一声嗤笑之后,教室里笑成一片。 “哈哈,白强是狗!” “对呀,还是一条大白狗!” 连刚才怒不可竭的陈圆圆都笑了:“笑笑说得对,我不跟一条癞皮狗一般见识!” “你才是狗呢!你才是癞皮狗呢……我、我不是狗、我、我告诉我哥去!” 八岁的男孩,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真的被群人嘲讽,又怎么能撑得下去? “爱告诉谁告诉谁,你哥来了又能咋?就你有大哥,别人没有咋的?你说尹娟她大哥的坏话,看他怎么收拾你!” 白强哭着跑了,推开教室的门,寒风吹的人直趔趄,他连个帽子都没带,就那么跑出去,不知道是真的去六年级找自己的哥哥告状还是没了面子,跑到哪个地方偷着哭去了。 谭笑希望是前者,告不告状才多大点事,真要是冻坏了就不妙了。想到这,她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牙尖嘴利咄咄逼人了。 这件事发生在课间,上课没多久,白强被他哥哥白宇从后面拎着衣领子丢进教室,杜大河瞅瞅鼻涕一把泪一把哭的像个泪人似得埋汰孩子又往教室倒数第二排白强的座位上瞧了几眼没好气地说“咋的了这是?掉厕所里了?” 教室里哄堂大笑,白强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谭笑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了,再等一会儿她就打算让老师出去找人了。 “行了行了,笑啥呀?都消停点。还有你,赶紧回去,一个大小子说掉眼泪就掉眼泪,不嫌丢人啊?还白强,哪疙瘩强了?我看你再哭下去也别叫白强了,干脆改叫白豆腐得了。软软塔塔的,没个小子样儿!刚才讲到哪了?来,咱们继续上课,一群不省心的玩意儿!” 一场小孩子之间的矛盾,来的快去的也快。两节课过后,白强已经拿着一根毛磕杆跟同学玩打电话的游戏了,身后有人偶尔喊他白豆腐,他反驳几句,到最后也欣然接受。 谭笑不知道白强的哥哥为什么没来替他弟弟出头,也没功夫想。让她犯愁的是晚上咋回去。 要是有电话就好了,可以让爸爸来接她。全村只有大队部有一个座机,自己倒是能让人帮着打,可又打给谁呢?再过十年,长安七队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人买得起电话。 放学路上,依旧是趴在尹骁的背上,来的时候不觉得,回家的路上,谭笑觉得有无数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意味不明,但绝无好意。让本来就战战兢兢心不安定的谭笑更加煎熬了。 为了不去想那些扰人的事情,谭笑尽量睁大眼睛眺望远方。西北方那个滚圆静谧的鸭蛋黄,看上去,可好吃。 正文 第162章做生意 正所谓站的高、望的远,冰天雪地塞北荒野还真就让谭笑在荒凉中看出一种敬畏的美感。 四面八方白雪覆地,春夏秋都郁郁葱葱的高大白杨树,此时被雪给埋了下半截,余下的灰白色树干虽然依旧挺拔,但离威武高大渐行渐远。 黄绿交替的叶子,此时一片都不曾剩下,徒留干脆的树枝雪压枝头,随风摇动中,像是马上就要断裂一样。 谭笑脑海中想起来一句话,身边的,是最美的,我们不是缺少了一双发现美得眼睛,而是需要站的高一点。 不知出自何处,此时却觉得,竟是无比的贴切。 身处其中,就很难发现这冰封千里的美好。高处不胜寒,才能一览辽阔与苍茫。尤其是现在,落日黄昏时,孩童归家的路上。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定格于此了。 谭笑知道,这一天,终究要铭记在脑海中成为记忆里抹不去的痕迹,不仅因为身下背着自己艰难跋涉的沉默小少年,还因自己以一种独有的高度而领略到的这份寒冷冻彻下的壮美。 谭守林夫妻非常之感谢尹骁的助人为乐,当天晚上,王佩拎着两斤饼干和一本谭笑说是给尹娟的《战争与和平》亲自到尹骁家对他表示感谢,顺便让尹娟替谭笑请了一周的假。 尹娟妈妈再三推拒,也经不住王佩的一再坚持,最后只好把书和饼干收下。关于尹骁,王佩和谭守林的看法有些不统一。 王佩觉得,“老尹家那小子长的挺好,就是好像不大会来事儿,我跟他妈在那说了半天的话那孩子连头都没抬一下。” 谭守林则坚持,“要那么会来事儿干啥?人心眼好就行。要不是那孩子,咱家笑笑今天可咋整?一想到这儿,我就从心眼里感激那孩子。” 王佩不乐意了,“你看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个白眼狼呢!咱这不是在家唠嗑吗,尹骁那孩子对咱家笑笑有嗯,咱也算是欠着人家了。虽说尹占良那人有点隔路,但以后但凡他家有啥事,咱还得帮衬着点。”(隔路,东北话与众不同不合群的意思) 谭守林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爸妈关于尹骁和尹家的讨论谭笑只听了个开头,她满脑子纠结的都是复课之后要怎么办才好,要不然定然不会忘记那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寒冷的时候,往往容易觉得时间过得慢,东北人的冬天尤为过的缓慢。 入了冬,卖了粮食任务和商品粮,谭守林夫妻清算一年的支出与收入,结果着实让两口子高兴了好些天。 这些年,一到过冬的时候就犯愁,愁年咋过,愁明年开春地咋种,愁如何左缝右补的情况下把日子过下去。 今年,那些恼人的窘况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大丰收,粮食价钱也不低,家里养的猪和大鹅也都个顶个的肥硕。 都说穷人胆子小,富人脑子活,米面粮油仓房里囤了一堆,大人孩子各做了一身新衣服之后,王佩竟然有了做生意的想法。这是谭笑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 夫妻俩没黑天没白天地研究好久,又实地考察了几次,最终决定到集市上支一个摊位,卖冻柿子和冻梨。 王佩的这个想法并不是空穴来风,秋收以后,谭守华和刘文到哈尔滨下面的一个县城租了大市场的一个摊位批发水果,生意很是兴隆。 前段时间谭守华托人带给老谭太太五斤冻柿子的同时还给谭守林来了一封信,信里讲述自己经商的决心和这段时间经历的挫折。 谭守林对着信纸很是唏嘘感慨了一番,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妹妹,竟然为了生活起早贪黑舍得脸面跟人为了块八毛钱斤斤计较,他心疼的快要掉眼泪了。 可王佩却从这封信里看到了商机,没几天就亲自到谭守华那里做了一次考察,回来之后果断地花了三千块钱买了一辆跑长途的三轮车。 车子开回来的时候,长安七屯简直沸腾了。别看四轮子比三轮子值钱,可四轮子能种地,三轮子除了拉货跑长途还能干啥。 屯子里人都想,三四千买这么一个玩意儿,真是有钱烧的。可也正是因为烧的起这个钱,人们才对谭守林夫妻俩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到这个时候,谭守林家已经跃居长安七屯有钱人的行列了。 一年不到,从穷的捉襟见肘到三轮子独一份,这致富的速度简直可以用惊人来形容了。羡慕的同时,更多的是猜疑,都说是谭守林写稿子挣的钱,这得是写了多少字才能挣这么老鼻子钱啊?屯里人都有些不信。 王佩可不管别人咋想,逼着谭守林起早贪黑地练了几天的车,俩人毅然开车到谭守华那里进了一车冻梨冻柿子冻苹果拉倒集市上卖。 周二赶长荣乡的集,周一到周六另外五天赶其他乡镇的集市。星期天在家休息一天。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月亮高挂树梢才进家门。一周不到,俩人的手和脸就冻的乌黑发紫,裂出一道道口子,看的谭笑心疼不已。 爸妈做生意,家里的事情就丢给了谭笑和谭叙。 每天早上,谭笑七点就要起床做早饭,吃完饭把鸡食猪食拌好放到牲口槽子里,再背上书包往学校跑。 等谭叙睡到八九点钟,自己从锅里取出饭菜吃过以后把碗筷堆在锅里等着姐姐晚上回来再刷。 从柴火栏子里抱麦秆、树叶丢到羊圈、再拎上小半桶水饮羊,等羊喝完后,就可以锁好院子去找小朋友玩了。 下午两点放学,谭笑已最快的速度往家赶,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喂牲畜,伺候完一窝子不懂事的牲口进了圈,接下来才开始着手准备晚饭。 晚饭不仅要做得多还要做的好,谭笑总是绞尽脑汁,让饭菜丰盛可口一点。 谭守林夫妻俩回来的时间每天不固定,离得近就早回来,离得远就回来的晚。但是不管早晚,晚饭都还是要回家吃的。 三轮车只有前面一个挡头,俩人白天扯着嗓子在市场喊一天,饿了就嚼一口自家炒的爆米花,渴了啃两口冻梨,晚上这顿热乎的饭,是一天里唯一的热量。 正文 第163章期末考试 脚好了以后,为了不让自己在尹骁面前囧态百出,谭笑没有再跟尹家兄妹一起上下学,本来还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跟尹娟解释才好,爸妈做生意的忙碌成了最好的借口。 去年冬天,各乡镇还没有自己的集市,想要买个年货啥的都得去县城,不方便不说还死贵死贵的。短短一年时间,长荣乡变化大的惊人。 谭守林夫妻俩起早贪黑卖货,累虽然累了点,可每周日坐在炕上数钱算账的时候,嘴总是笑的合都合不拢。让谭笑见了,也发自内心地愉悦欢喜。 学校的课程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难易度根本就不在谭笑考虑程度里。 除了上学放学不再跟尹家兄妹一起走,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学校里的流言蜚语依旧满天飞,并且还有了更加复杂的内容。 男女主角依旧是谭笑和尹骁,只不过内容已经由原来的谭笑和尹骁两情相愿变成了俩人娘胎里订的娃娃亲,俩人都是各家的老大双方父母各持订婚信物,只等二人年纪一到就入洞房。 故事内容碎了一波喜欢尹骁的小姑娘的心,也让谭笑成了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没办法,爱之深恨之切,尹骁作为长安小学最有个性最有前途的新星一颗,暗恋他的人包揽整个一到六年级。想当然,恨谭笑恨的牙痒痒的人也是乌泱乌泱的。 俩人一直到放寒假之前都没有再碰面,有几次谭笑在操场闲逛时瞅见尹骁,立时撒腿就跑,活像见了鬼一样。至于身后小少年是不是看见了她又或是有什么样的表情,谭笑全不做想象。 有几次尹娟似乎想说什么,被谭笑装傻充愣的眼睛一望,也终是不了了之。 盼望已久的寒假终于要到了,全校上下几百号学生却没有几个真的开心起来的,因为期末考试就要到了。 期末考试之所以很重要,不仅是因为考试成绩要在班里排名、全乡十几所小学统一排名,更重要的是,它后面有一个漫长的假期在等着你。 就像长大了过年回家会被亲戚朋友追问有没有处对象?工资高不高?买没买房一样,放寒假的学生会被一直追问“上学了吗几年级啊?考试多少分?班级排第几?那谁谁家的孩子跟你是不是一个班?你俩谁的成绩更好?” 攀比从小就存在,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不是你想不想回答的问题,而是压根就没有人会放过你。 美好的寒假,如果你有一张优异的成绩单,那简直再舒坦不过了。相反,则会如坐针毡,忐忑不安,连压岁钱,也少的可怜。 “大家都把寒假作业收好了,放假别整天想着玩,每天抽个空写写作业,别等到快开学了才想起来临时抱佛脚!要是开学我检查作业的时候发现谁的作业没写完,那也就不用来上学了,自己回家种地去吧,我这里不收懒爷儿!” 两本长长方形的彩页寒假作业本,安安静静地放在谭笑的课桌上,一想到放寒假,谭笑就觉得浑身舒畅,每天不用早起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随时随地看书,编辑寄来的书没有五十本也差不多了,猴年马月才能看完呢? 杜大河的话她压根就没听,直到尹娟扯她的衣袖见她没反应,伸手狠狠地掐了她一下,才猛然回过神儿来“啊?” “老师叫你上讲台呢!” “上去干啥?” 谭笑一边慢蹭蹭地往地上下,一边对尹娟挤眉眼,上去干啥呀? 尹娟声音小,谭笑只见她嘴巴开开合合,却连一个字都没听清楚,最后只好认命地向讲台走去。 经过陈圆圆身边的时候,一道细细的声音从趴在桌子上的人口中传来:“考得好,有奖励!” “呼……”谭笑出了一口气,神态稍显自然了些。 这些小动作又怎么可能逃得过杜大河的慧眼,可杜老师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见谭笑走上讲台,笑的一脸的褶子:“来来,谭笑过来,给大家伙儿说说,你平时都是咋学习的?为啥考试总是能考一百分?” 不是要奖励吗咋还改成讲述学习心得了呢?猪队友! “那个……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就是上课前预习、课上好好听讲、回家之后复习。对了,还有考试的时候要细心,多检查几次,就不容易错了。” 电视上和书上那些学霸讲自己学习经验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谭笑顺手就给扯过来借鉴一下,当时自己信以为真,现在看来,就差头顶上写着李鬼俩字了。 “谭笑同学说的大家伙儿都听清楚了没有?我平时咋跟你们说的?多预习、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好好复习。学习这玩意根本就没有捷径,做好这三点,就没有学不好的。你们之所以考试成绩不高,问题就是出在这里了。 还有马虎这个事儿,你们也要记住了,尤其是你——李洪明。 每次考试不是97就是98,不给我丢两分你是不是心里不得劲儿?马虎大王说的就是你是吧?我看你干脆别姓李了,改姓马得了。你和谭笑不是一个屯子的吗?放假了,有时间去跟谭笑好好学学,把你那破烂语文补一补。” “好了谭笑,你回去吧,对了,把这个拿好,这是咱们这次期末考试成绩第一名的奖励,乡里发的,以后也要再接再厉,争取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谢谢老师!” 第一名的奖励是一本红色塑料皮子的日志本,扉页上写着奖励谭笑同学,一年级期末考试第一名,最下面有长荣乡中心小学和长安小学的印章,还有杜大河的签名。 这样的本子并没有多贵,两块钱顶天了。可谭笑抱在怀里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无数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怀中的笔记本,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陈晓楠和另外几个学习成绩好的同学,眼睛都有些红了。 不是钱的问题,谭笑抱在怀中的是荣誉,是过年的时候让家长拿出去显摆的面子。 中国人都爱面子,东北人的面子更是比什么都重要,你不给我面子,我就不给你里子,这一个寒假也许都要战战兢兢中度过了。 正文 第164章喜欢谁嫁给谁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杜大河直接撒手不管,学生们都等着最后一道铃声响了之后撒丫子撤退,教室里嗡嗡的说话声俨然就是一锅稀粥。 陈圆圆围巾帽子全带齐了,书包抱在怀中扭着身子跟谭笑唠嗑。 “谭笑,我妈说你爸妈在市场卖东西呢,你放假了会跟着去吗?我去赶集的时候能瞅见你不?” “没准儿……我一般都得在家给我老弟做饭,还得,喂猪、烧炕啥的……你要去、市场、买啥呀?”谭笑双肩书包背在胸前,一对厚手闷子在脸上开开合合,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我也不知道买啥。反正就是想去逛逛。你家的摊子在头里还是后边?我到时候要是去了就去找找你。” “后边,头里都是卖布料啥的,对了,你们谁家要是买柿子、冻梨、冻鱼啥的先去我家看看,跟我爸妈说是我同学,他们指定能给你便宜。” 现在市场上卖冻货的可不止谭笑一家,能多拉一个顾客是一个顾客。 “真的吗?那我到时候也跟我爸妈去,能给我家便宜不?” “我也去!” “谭笑我也说是你同学能便宜不?” 一石激起千层浪,谭笑周围的同学听见俩人对话,纷纷转身询问。 家家户户每到冬天都要买冻货,数量还不少。小孩子哪能做的起去谁家买的主,热略也不过是因为谭笑第一名的身份,让他们产生了一股自然而然的亲近。但如果同质量的货物一样的价格,大人还是会听孩子的建议的。 谭笑胳膊一挥:“行,咋不行,都去,都跟我爸妈说是我同学,指定都能给你们便宜!” …… 谭笑放寒假,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谭叙了。这段时间每天醒来孤零零的,有时候早饭都是凉的,小男孩心里挺不是滋味。终于等到姐姐放假,乐得他跟人打雪仗都劲头十足。 “姐,我饿了,啥时候吃饭呀?” “等会儿,我刚喂完猪,马上就去做饭。你瞅瞅你这一身雪,玩的时候咋不知道注意点呢!袄袖子都湿透了,凉嗖嗖的你不觉得呀?” 谭叙刚才跟人出去滑耙溜了,冰里雪里地摸爬滚打,除了一张脸,哪哪儿都是雪沫子,当然脸也没有干净到哪儿去,入冬前白生生的小脸蛋,现在冻得跟个麻土豆似的,活像一个流浪狗。 “姐你轻点,使那么大劲儿干啥?你这样的,到时候、嫁给李明、他那小身板能挨得住你收拾不?” ……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刚才还在谭叙后背给扫雪的笤埽疙瘩瞬时就转了方向,右手指着谭叙的脑袋瓜,左手揪着他的脖领子,谭笑眼睛瞪得老大。 谭叙咽了咽口水,有点胆颤,“我、不、不是我说的,屯子里老鼻子人都在说呢。”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老鼻子都是谁呀?是不是王大军?王小子他们?啊?还有谁?你给我说清楚了。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甭想吃饭!” “我说、我又没说不说……” 谭叙规规矩矩地坐在靠墙的炕沿上,把自己听到的事情给谭笑复述了一遍。 原来谭笑是李明他媳妇的事情早就传开了,每次谭叙到外面玩的时候,小伙伴儿提起李明,都会说那是你姐夫。而罪魁祸首,当然就是中秋夜李井学那句让谭笑给他当儿媳妇的玩笑话。 “那你这么长时间为啥不跟我说?” 谭叙头低的像个罪人。 “咱爸妈知道不?” 谭叙摇了摇头。 “你觉得挺好玩是吧?” 谭叙再次摇了摇头。 “老弟,你饿不?” “嗯……嗯,饿!” 谭叙使劲地点头。 “那就饿着吧,等爸妈回来再吃饭。” 一句话说完,谭笑转身上炕,一条被子把自己从头蒙到脚。 “姐、姐,你干啥呀?你别躺着了,起来做饭吧,我饿的肚皮都瘪了……”谭叙试图伸手把他大姐从炕上给拉起来,却挨了重重的一脚“滚远点,别惹我啊!” 眼瞅着晚饭泡汤了,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尤为嘹亮,谭叙一张脸吊成苦瓜,有心想再去哽叽哽叽谭笑,又害怕再挨一下无影脚,犹豫再三,决定到仓房翻俩豆包啃啃得了。 一边啃着冻得硬邦邦的豆包,谭叙一边用眼睛往炕上蒙着被子的姐姐身上飘,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没把答应王民的话问出口,否则自己十有八九会挨揍。。 “谭叙,你说咱大姐是嫁给尹骁好呢?还是嫁给李明好?” “我觉得李明好,李明能跟咱一起玩,尹骁长啥样我都不知道。” “我倒是觉得还是尹骁好,李明比咱大不了多少,说话没分量,你要是叫尹骁姐夫,以后咱屯子谁也不敢欺负你。”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不过我大姐要嫁给谁,得是她自己说了算,她喜欢谁就嫁给谁呗。”多亏李明家的黑白电视机,小豆瓜才知道世上有喜欢这个词。 “那咱大姐喜欢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晚上回去问问呗。” “好!” 谭笑是真生气了,气的肋叉子都疼。这都哪跟哪,什么跟什么呀弟弟一个除了吃就是玩的小屁孩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以想象这件事现在被传的多邪乎了。 “真是一天天闲的没事干,没事拿一个小孩子讲闲话也不怕折寿。一天天到晚正经事不干,就知道说三道四唠闲嗑,怪不得穷的快穿不上裤子了呢!” 晚饭还得做,总不能让爸妈在外面冷一天回来连口热乎饭也吃不上吧。七点多,谭笑掀开被子准备做晚饭,自己睡着了,弟弟也睡着了,黑灯瞎火的连个灯也没开。 谭笑把被子给睡成一团的谭叙盖在身上,到厨房点火烧饭,一边干活,气的直骂。 不用脑子也知道这闲话是隔壁孙雪家传出去的,那天晚上她瞅见孙雪他爸的时候他说起夜,没准早就藏在哪里偷听爸爸和李明他爸说话了呢。 正文 第165章家常便饭 抓几把土豆干、拽一溜粉条子。两盆子热水,分别把两种食材一泡一洗。 洗完粉条,等待土豆干泡的稍微软乎的时间,谭笑准备蒸米饭。 没有电饭锅,家家户户吃大米小米都是煮来吃,可家里只有一口锅,煮了饭就不能煮菜,她几经实验,终于在前不久掌握了蒸饭的技巧。 淘米、放合适的水。等土豆干泡的差不多了,热锅凉油,葱姜切段、跟大料辣椒一并丢进去翻炒,待香气在厨房里蔓延,土豆干和粉条一股脑丢进锅,翻炒、添水、放盐,最后放上帘子,饭盆置于帘子上方,盖上锅盖,大火烧开。 小半年时间,谭笑从最初的手忙脚乱,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家里的大号厨具了。 一个多小时,饭熟了、菜好了,等谭守林和王佩满身冰霜地推开家门,迎接他们的是蒸腾的热气中诱人的饭香。 “咋回事,你俩还没吃饭呢?”王佩见谭笑拿了四个人的碗筷有点意外。 谭叙想说话却被谭笑一个眼神给瞪的闭紧嘴巴“没啥事,我俩都不咋饿,就寻思等你和我爸回来一起吃。” “老闺女做的啥饭?土豆片炖粉条子啊,这个好,爸爱吃!笑笑把爸的酒壶也给爸拿来,喝几口。”谭守林洗完脸脱鞋上炕,望着菜盘子,一脸的向往。 “啥你不爱吃?哪顿也没见你少吃了。笑笑别拿酒壶,给他倒一盅得了。” “妈你不来点?”谭笑用一个白色的烫酒用的窄口瓶子给谭守林面前的酒盅里倒了一杯酒,看向王佩。 王佩有些犹豫:“喝不喝都行,天天晚上喝,也没啥意思。” 谭守林在旁边劝着:“喝点,冷了一天了,热乎热乎。” “行吧,给妈倒一盅,就一盅,多了不要。” 东北男人能喝酒是出了名的,东北女人也是出了名的能喝酒。在这里,喝酒只讲喝多少,从来不问喝不喝。 下午只啃了两个凉豆包,好不容易吃上饭,谭叙只顾闷头往嘴里扒拉饭,连头都顾不上抬,看的王佩直皱眉“儿子你慢点吃,别噎着,咋跟饿了多长时间似的呢。”又对谭笑说“以后别等我和你爸了,饭好了你俩就吃,省的饿坏了。” “嗯呐。”谭笑随口应了一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心事重重。 “妈,这周二赶集我跟你们去行不?” “你去干啥?死老冷的,我们走得早,在外面冻一天,都能冻麻爪了。” “我多穿点呗,我都跟我同学说了让他们买东西去咱家铺子,到时候我不在不好。”谭笑打算出去散散心透透气,没准心情能好点。 “去吧,周二卖东西时间短,回来的也早,冻不到哪去。”谭笑期末考试又是班级第一,一提起这事,谭守林就高兴的合不拢嘴,在市场上有人知道自己闺女学习好,那是多有面子的事。 “嗯呐,谢谢爸。”谭笑冲谭守林勉强一笑,神色有些委顿。 “咋了老闺女?谁欺负你了?跟爸说说,爸给你做主。”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震天响,谭叙慢慢抬起头,一张小脸呛得通红,桌子上喷的到处都是饭。 “咋的了?咋还呛着呢了?我就说让你慢点吃慢点吃,你偏不听!有事没事啊?”王佩放下筷子,大手在谭叙的后背使劲拍,打的谭叙身子一顿一顿地,谭笑觉得再拍下去,谭叙没被饭呛坏也得被巴掌拍坏。 “妈明天休息不?” 明天是周日,只有靠近县城的一个乡镇有集市,离得远不说,卖的货也不多,三五回王佩两口子才去一次。 “不去了,明天得把猪杀了。咋样儿子,好些没有?” 刚才还担心姐姐告状的谭叙,瞬时一脸的惊喜“明天真杀猪?” “这还有真假?再不杀,猪都快瘦没了。” 入了冬,因为天气冷,猪是吃得多胖的慢,很多时候不仅不胖,还会越来越瘦,所以农家都是农闲之后马上就杀猪,而谭笑家因为王佩两口子做生意的缘故,一直没来得及杀猪,眼瞅着养了一年的大肥猪是越吃越多越喂越瘦,不杀是不行了。 “妈,咱家杀猪留多少猪肉?我能吃血肠吗?” 这些年,家里就没杀过猪,至于大家都爱吃的猪血肠,谭叙听得多,吃得少。听说明天要杀猪,小孩子馋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不能全留下,咱家猪太大了,全卸了得有二百多斤猪肉,咱家就是顿顿都吃也吃不完。不过血肠、下水啥的都留下,让你们俩吃个够。” “猪头呢?猪蹄子呢?还有……还有猪尾巴,都留下吗?” “留,全都给你留着,只要你吃的下!”王佩立时拍板。 谭叙笑颜如花,“噢噢噢!杀猪喽,吃猪肉喽!” 谭守林小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脸色酡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酒气上头,谁也没有注意到谭笑望着谭叙的脸上露出的诡异的笑容。 吃猪尾巴?哼哼! 杀猪是个技术活,虽说归根到底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可这刀怎么捅,往哪里捅,却不是谁都能弄明白的。 一大早,谭守林就去找了屯子里的杀猪匠陶老二,请他过来帮着杀猪。 又拐到王佩她表弟家,让一家人去家里吃猪肉,然后顺便去了自己老舅家,招呼晚些时候两口子和老谭太太一起过去吃猪肉。 最后的最后,在回家之前,谭守林去了谭守木家,虽说大哥这一年做的事不地道,可不叫他说不过去。 正文 第166章宰杀 王佩早早地把屋子、院子收拾利索,谭守林前脚回来,后脚表弟王军领着媳妇就上门了。 “老姐,有啥活你就支示我,别跟我外道啊。” 王佩的表弟媳妇是李娟她大姑,叫李枝,是个爽朗且心眼实在的女人。一进屋就脱了外衣,四处找活干。 “哎呀枝子,你赶紧坐下歇歇,陶老二还没来呢,哪有啥活让你干的,等一会儿猪杀完了你帮我做饭就行。对了,孩子呢?你咋没带过来?” 在农村,一家人日子过得好与坏,钱多少固然重要,可根基硬不硬也关系颇大。这个根基,指的就是屯子里的三姑六婆兄弟姐妹的多寡。 以前家里但凡是有点事,王佩就愁的嘴唇起泡。日子穷,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交,亲戚这块呢,谭守林那边的亲戚不给拆台都不错了,根本就指望不上。唯一能帮得上自己的也就是表弟王军和他媳妇李枝两口子了。 这些年,每一次自己家里有事,王军两口子就没有一次拉下的,王军跟着谭守林在外面忙活,李枝随她屋里做饭,一想到这些,王佩是由衷的感激。 “孩子我放我妈那了,不懂事,过来也是添乱。” “你瞅瞅你,还说啥让我别外道,那你自己这不是外道是啥?来帮我干活,把孩子放你妈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个当姑姑的多抠门呢,连一顿饭也舍不得给娇娇吃,你让我这脸往哪儿放!” 娇娇是李枝闺女的小名,今年三岁了,人长得娇憨可爱,性子也像极了李枝。谭笑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娇娇的时候自己已经上高中了,这一世,她还没有见过呢。 见王佩是真的不高兴,李枝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不是的老姐,我、我这不是寻思那个……那个咱家杀猪人多,怕她乱跑,看不住她嘛。你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可淘了,跟个小子似的。” “寻思啥寻思,在西头呢是吧?笑笑,你跟你老弟穿上衣服,去李娟奶奶家把你妹妹给接过来。” “哎!” 谭笑答应一声,转身准备下地,倒是谭叙磨磨蹭蹭地没见动地方。 “小叙,妈说话你没听见啊?磨蹭啥呢?”王佩语气是久违的严肃。当着弟妹的面不给自己脸,这个孩子看来是皮痒了。 “妈,我能看完杀猪再去接我妹妹吗?我没见过杀猪。”谭叙刚才一直趴在窗户上,此时扭过脑袋,一脸的乞求。 李枝知道谭守林家的规矩极严,深怕王佩会骂孩子,赶紧帮着劝“老姐,就让小叙看完杀猪再去吧,也不差这会儿功夫。” “既然你舅妈说话了,那你俩就看完杀猪再去吧。看完就去,早点把你妹妹给接回来知道吗?” “知道啦,谢谢舅妈!”谭叙嗖的一下就跳下炕,然后蹭蹭蹭向门外跑去,嘴角咧的快到耳根子了。 “老姐,不是我说你,你和我老姐夫对俩孩子也太严了点。你看笑笑,多懂事啊,这次考试又是第一名吧?多给你和我老姐夫长脸。还有小叙,多大点孩子呀,就这么客客气气的,你出门看看,可屯子像小叙这么大点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谁有他懂事?要我说,你就该知足了,不要对孩子太严了。” “唉,你不知道,这小孩你不管不行,一天不管他,就能给你上天。你们光是看见谭叙在你们面前懂事了,他气人的时候你是没看见,能把人给气死……要说懂事,我家笑笑那是真懂事,学习啥的不用我和她爸操心,家里的活也能帮得上忙,我知足。” 表面上王佩是贬低一个褒奖一个,可谁都听得出来她话里的得意。不过想想也是,有这样俩孩子,当父母的能不骄傲吗? 杀猪菜很好吃,杀猪却很残忍。 当外面传来母猪绝望的吼叫声的时候,谭笑用手捂住了耳朵,可外面男人们的叫喊、狗的狂吠、猪的嘶吼声音组合在一起实在是太过于强大,堵不堵啥用都没有。 眼前都是浑身是血的猪被捆着按在地上拼死挣扎的画面,还有它那双满是绝望的眼神,一丝不忍从心里升起,慢慢占据胸口,谭笑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你不因有罪而死,我们不为挨饿而生。”哈萨克女作家叶尔克西的一句话,不停地在心里默念,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老姐,快点,把血接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嘶吼声渐小,直到再也听不见,舅舅王军哐当一脚踹开外屋的门,双手端着一大盆猪血往里屋跑,酒红色的血突然跃入视线,谭笑刚刚平复的心,再一次难受起来。 平时和面的大搪瓷盆子里此时装了七八分的猪血,里面插着一根高粱杆,谭笑知道那是刚才接猪血的时候为了不让猪血凝固搅拌用的。王军估计就是接猪血的人,藏蓝色的外套,前胸处斑斑血迹,甚至脸上脖子上也殷红点点。 “往炕头放,这块热乎。” 王佩紧忙帮着王军把猪血盆子放到炕头最热乎的地方,俩人松手的时候用力不稳,盆子一侧有猪血散了出来,落在炕席上,沿着编织的缝隙渗入炕面,把李枝心疼的不行,“你瞅瞅你,能干点啥,端个血盆子也端不稳当,撒出去那些多白瞎呀!” 被媳妇埋怨,王军面子上不太好看,表情有些讪讪的。 王佩立马打圆场“那有啥,撒就撒点呗,多那一口能咋的。行了,你赶紧出去吧,帮着你姐夫忙叨忙叨,人少,有你受累得了。” “人不少老姐,来了好些人呢,猪肉一会儿就能卸出来。” “不少?除了你还有谁呀?” “谭守木、我二舅子、孙大蛮,还有几个,要不你自己出去看看去。” “那行,枝子,你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瞅一眼。”虽然兄弟不能说假话,可王佩还是有点不能相信,杀个猪咋来这么老些人,而且以前自家有事,也没见谁来呀。 正文 第167章同学相见分外眼红 到外面绕一圈回来,王佩脸上表情变化莫测,在地上转悠两圈,问李枝:“枝子你说咋来这么些人呢?我刚才问你姐夫了,他说他也没叫谁呀!” 李枝一副了然在胸的表情,“老姐,你觉得多了呀?要我说,一点也不多,而且这以后啊,指定比这还要多呢!” “这话是咋说的?” “咋说?你想想啊,你家现在日子可不比以前了,地种的多不说、我老姐夫在大队能说得上话也不说,就说你们能买得起三轮子做买卖这件事吧,屯子里的人谁不羡慕啊?人啊,说句不好听的,都是嫌贫爱富,老话不是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吗,就是这个理儿。” “还有就是,你和我老姐夫俩人都是实在人,靠本事过日子,不偷奸耍滑也不尖嘴滑舌,大家伙可不都愿意跟这样的人近乎嘛。” 王佩一拍大腿,“哎呦,枝子你今天要是不说,我指不定咋犯嘀咕呢,这听你这么一说啊,我这心里也亮堂了,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说实话,这几年,我和你老姐夫的苦日子可没少过,现在终于算是熬出头了……” 俩人说话的功夫,又来了几个妇女,都是过来帮忙做饭的。屋子本来就小,人突然多起来,竟然有点放不下的感觉,王佩受宠若惊的同时,又犯起愁来。现在就放不下,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咋整。 最后还是李枝给她出了主意,让她把饭桌子放到孙雪家一桌,至于饭菜端过去就行了,反正两家离得近,也凉不到哪里去。 王佩心里有些不情愿,可孙雪她妈今天也来了,她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不行,只好同意。 杀完猪,谭笑跟谭叙俩人去屯子西头的李明奶奶家接娇娇,一路上,谭叙兴奋的不行,手舞足蹈地向谭笑描述刚才杀猪的场景,气的胃里一阵阵往上涌的谭笑差点踢他两脚。 俗话说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谭笑没喝凉水也没塞牙,却在李明奶奶家撞上了自己正不想见的人李明,而李明,显然也不待见她。 李明奶奶家没有狗,俩人推开院门直接往屋子里进,开了外屋门,谭笑一声:“大奶”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瞅见李明斜歪着身子靠坐在屋子中间地上的一把椅子上,正在看电视。 听见声音,男孩猛地回头,待发现是谭笑姐弟俩,翻了一个白眼之后,又缓缓地转过身去。 翻白眼?翻白眼?你眼睛进沙子啦?没病翻什么白眼?我惹着你了咋的? 昨天还因为谭叙说有人传自己是李明媳妇而觉得不好意思的谭笑,瞬间被李明的一个白眼给惹火了,被外人传闲话觉得不爽是一码事,被当事人鄙视则是另外一码事。你不稀罕我,我还不稀罕你呢?你比谁多两块肉咋的,谁还非得看得上你? “大奶,我妈让我和我姐来接娇娇去我家吃饭,姐,你给娇娇穿衣裳呗,妈说了得给她穿的厚实点,不能冻着。” 谭叙这个小机灵,发现姐姐和李明之间的暗潮涌动,立马脑子里警铃拉响,李明啥样他不管,可是姐姐要是火了,容易烧到自己。 “你是谭守林家的二小子?长这么大了?你舅妈让你来接的娇娇啊?你俩咋整她过去呀?”李明奶奶是个慈祥又可亲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微微眯起的笑眼,一看就让人心情大好。 “我叫谭叙。大奶,我妈说了,让我姐背着娇娇,我姐八岁了,上学了,学习可好了,考试次次都是第一名。” “是吗?那可真厉害。我家小明也上一年级了,学习也挺好的。娇娇,过来,姥姥给你穿衣服,跟你表姐去你姑姑家吃猪肉去!” 谭笑一直盯着李明看,当然不会错过他在谭叙说自己考试第一的时候嘴里发出的那句:“虚岁八岁,一共一学期就考了一回试。”还有说话前的那声嗤笑。 笑个屁呀?有本事你也考个第一试试。就你那个马马虎虎的样儿,你能考第一太阳都能晚上出来。 不是谭笑瞧不起李明,而是她觉得,考试马马虎虎的人,做别的事情也一定利落不了。由小窥大,这是一种为人处世的态度,不能简单地用马虎两个字来形容。 “小谭笑,到大奶这来,让大奶看看。” 谭笑以前跟李娟来过这里,老太太对她招了招手,进屋就被李明给气着了,也没跟老太太打招呼,谭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凑到老太太跟前,“大奶,我家杀猪了,你跟我们一起过去吧,吃猪肉。” 老李太太摸了摸谭笑的发顶,“大奶不去,路太滑了大奶怕摔着。”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低头瞅瞅谭笑又抬头看看自己的孙子:“小明啊,别看电视了,穿上衣服帮着谭笑把娇娇送过去。” “不用了大奶,我能背的动娇娇。”那个讨厌的家伙,我才不愿意跟他一起呢。 可是老太太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你瞅瞅你这小身板子,咋能背的动娇娇呢。你别看娇娇岁数小,肉可不少,四十来斤一坨子肉,从西头到东头,再把你累出个好歹来就糟了。” 四十来斤?谭笑搜的一下把头从老李太太身前挪开转向正坐在炕上慢腾腾穿衣服的小表妹身上,这一看不要紧,一个头两个大,这孩子咋这么胖啊!!!妈你确定你不是在坑我??? 圆滚滚红苹果似的大脸,胖乎乎肉段似的身子,再加上从头到脚里三层外三层的装备,这是娇娇?不是谁家的肉段、肉墩子、肉球?一想到自己要背着这么个孩子在冰雪地上走一遭,谭笑就觉得腰疼。 正文 第168章狗改不了吃屎 “我不去,我还得看电视呢!”李明坐在椅子上屁股都没抬一下。 “看啥电视呀,老孙子听奶奶的话,回来再看。下午奶奶给你炸丸子吃,你不是最稀罕吃炸丸子吗?你跟小谭笑是不是同学?那电视上不是说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吗?帮你同学把你妹妹送过去,你是男孩子,要帮衬着女孩子才好。” 不知道是为了炸丸子,还是被奶奶的同学之间如何相处给说动了,李明扭扭屁屁踢踢腿,最终还是关了电视到炕上把肉段娇娇背到身上。 四个孩子从老李太太家走出来,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松脆的响声,谁也没说话,就那么缓慢地走着,谭笑心里纠结又矛盾。 既生气李明对自己的态度,又感谢他帮自己背孩子的行为。 一会儿到家该不该谢谢他呢?要不要原谅他的臭脸呢?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直到谭叙使劲摇晃她手臂才猛然转醒:“姐,你要不要跟李明换一换?我觉得他背不动了。”谭叙声音有点怯,怕谭笑发火。 “啊?好吧!” 抬眼看过去,娇娇的身子几乎就要掉在地上,李明正以一种拖拽的方式艰难地向前磨,吭哧吭哧的喘息比踏雪的声音还要响亮。 换人的话是谭叙说的,不知道李明是早就在等待这一刻了还是真的再也坚持不了一秒,二话不说就把娇娇还给谭笑,然后转身刺溜溜就跑了。 “哎……姐,他咋走了?” “走就走,不走干啥?还请他去咱家吃肉啊?你快点往回跑,让爸来接我,就我说背不动了!” “哦!” 谭叙走一步滑一米,里倒歪斜地在光滑的雪道上向家的方向奔去,留下谭笑弯腰驼背双手托着娇娇的屁股禹禹独行。 咬紧牙关吐出几个字“狗改不了吃屎!” 等谭叙带着王军跑出来接人的时候,谭笑已经背着娇娇走到了李明家的房后,从表姐背上被爸爸抱过去,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娇娇首次开口:“爸,你咋才来,我哥和我姐走的可慢了,我都快累死了!” “……” 谭笑直腰的动作戛然而止,给额头抹汗的手真想在熊孩子屁股上拍两下,你还累死了?要累死的人是我好吗? “不对,我笑笑姐走的比我小明哥还慢,我小明哥走的跟蛤蟆一样慢,我笑笑姐走的跟蚂蚁一样慢。” 王军的手在女儿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谭笑想问舅舅你是在给你闺女拍灰呢吗? “啥蛤蟆蚂蚁的?娇娇太重了,哥哥姐姐背不动你,你干啥非得让他俩背着,不自己走?是不是你非要让哥哥姐姐背着的?” 娇娇很委屈,“不是的是他们非要背着我的,我也没说不自己走啊?爸你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路。” “好,爸放你下来,你跟着哥哥姐姐一起走,这样才是乖孩子!” 王军把娇娇放在地上,小姑娘拉着谭叙的手在地上打出溜滑,咯咯笑个不停。谭笑一脸黑线地站在雪地上,差点就哭出来。 这什么孩子?这什么孩子?你会走不说话,把人当猴耍呢? 院子中间,三百斤的大黑猪已经被剃光了毛发,白生生的身子被横放在一张八仙桌上,身穿黑色皮质背带靴裤的陶老二,嘴上叼着烟,手中一把锃光瓦亮的尖刀,正弯腰分割猪肉,脚下,一地的猪毛凌乱地散落。 旁边,夏天谭叙洗澡用的酒红色大塑料盆里,猪小肠、猪心猪肺和其他的猪下水,堆了一盆子,腥臭的味道从里面传来,孙大蛮正带着塑料手套蹲在一旁清洗。 李井学、谭守林另外几个男人,也没闲着,压猪腿、换脏水,忙碌的场面,让谭笑觉得是不是自己走错了院子,她家什么时候这么热闹过? 进了屋,谭守木腰系王佩的围裙,蹲在厨房中间的地上正在灌血肠,撑着肠皮子的李芝跟他默契地配合着。 灌好的血肠被放在另一个盆子里,乳黄色的肠衣浸在酒红色的血水里,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说不明的味道。 “妈!” 娇娇进屋喊了一声妈,接着就奔李芝扑过去,被王军一把给扯了回来:“你妈忙着呢,先去屋里跟你哥哥姐姐玩去!” “哦!”娇娇有点扫兴,不过很快就又雀跃起来,“哥哥,等等我!” “娇娇你快点,我有好吃的给你!” 屋子里也是人、屋子外还是人,炕上两个孩子脱下的棉衣棉裤帽子围巾扔得到处都是,本就不大的房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谭笑重新把围巾围上,背上书包,找到王佩跟她说一声自己要出门,吃饭的时候不用找她,就向院子外面走去。 去哪呢?范海洋?李娟?尹娟?一个个被否定之后,谭笑滚了一个雪球,一路踢着它奔王艳玲家的方向而去。 一样的篱笆院,一样的茅草房,院子里的鸡屎鹅粪依旧同去年一样随处散落,每一处都向人展示着这个家庭的贫穷。 让谭笑想不通的是,如此寒酸冰冷的地方,竟会让她觉得踏实。热闹是别人的热闹,每一次心无所依的时候,她能想到的地方和人,都只有这里。 或许,是王艳玲的身上有一种对自己的吸引,又或许,自己的骨子里就是一个孤单寂寞的人。 “谭笑,你咋过来了?快点上炕!” 南炕上摊着一床被子,却不见王艳玲妈妈的人影。 眼睛在室内随意打量一下,“今天我家杀猪,用不着我,就来找你了。你妈呢?” “我妈去我姥姥家了。我听人说你爸妈做买卖,你一天天可忙了是不?” “嗯呐,我得给我老弟做饭,还得看家……你姥姥家不是在永强吗?你妈啥时候去的?” 永强也是拜泉的一个乡,离长安大约有五十里地。 王艳玲把被子往谭笑腿上拉了拉:“今天早上走的,我大舅过来接的她,说我姥姥病了,让她过去照顾几天。” “那就留你一个人在家?” “嗯呐,家里不是有鸡鸭吗?没人喂也不行。”王艳玲一点失落感也没有,就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 谭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夸小姑娘勇敢还是说她可怜?好像都不大合适。挠了挠头,“那个……你爸和你大哥大姐啥时候回来?” “过年呗,每年都是那时候,这不离年还有段日子呢嘛。” “哦哦。” 谭笑觉得有点尴尬,似乎这个话题也不怎么样。 正文 第169章最美的女孩 “谭笑这是你的书包吗?真好看!我能瞅瞅不?” 王艳玲的眼睛在望见谭笑书包的时候,里面闪着光,晶莹透亮,连光线黯淡的屋子都被她照亮了。 “咋不能,你随便瞅。” 谭笑把书包推过去,哐当一下躺在被子上,她不忍仔细看那束光亮,怕印象太深,拔不出来。 王艳玲虽然没有上几年学,可后来夫妻和睦、家庭幸福,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出手,改变王艳玲的人生轨迹。 知识改变命运,可变好变坏就不一定了。按照十几年之后彩礼的高阶程度和金钱至上的价值观来看,自己或许才是那个命最不好的人。 “这是你们的寒假作业吗?前几天我去尹娟家,看她也在写这个。咦,你咋都没写呢?” “我懒啊,不想写。这不拿过来打算在你家写呢嘛。” “会写字多好呀,你还不愿意写作业,要是我指定早就写完了。” “是是,你最厉害了!” “我厉害啥呀?人家尹娟都说了,你这次考试考了全年级第一,谁也没有你厉害。” “是吗?我这么厉害?那厉害的人教你认字好不好?”她又告诉你全年级就一个班吗? “好啊!” 书包里有本子,谭笑把自己用过的几张纸扯掉,整个本子都送给了王艳玲,之前去哈尔滨的时候,谭笑曾经给王艳玲买了一个文具盒还有一盒子铅笔,现在王艳玲宝贝似的从一个包袱里掏出来,一切都是崭新的,只有一根铅笔被削了个头。 俩人趴在炕上,一个写作业,一个练字,谭笑时不时纠正一下王艳玲的握笔姿势和笔画顺序,屋子虽然冷,可俩人却浑然不觉,嘻嘻哈哈,热热闹闹。 这种程度的寒假作业对谭笑来说,简直就跟小儿科一样。 扫一眼题,立马写下答案,几分钟一张纸,王艳玲虽然惊异于谭笑的快速,但更多的是骄傲于谭笑的聪明,第一名就是厉害,有个第一名的好朋友,自己好像也挺厉害的。 眼瞅着一本数学寒假作业剩了不到一半,谭笑的肚子咕噜噜响了三声,抬眼瞅瞅王艳玲家的挂钟,下午二点四十,该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谭笑收起作业本,往王艳玲那边看了看,今天教的是她的名字,整整三页横条笔记本纸,小姑娘写的满满当当,虽然算不上机敏,但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谭笑你饿了?要不在我家吃饭吧,我现在就去做饭。”话说完又反应过来,“还是算了吧,你家今天杀猪,回去能吃杀猪菜,我家没啥好吃的。” 谭笑就喜欢王艳玲这个样子,我穷,可我不自卑,我羡慕,但我不嫉妒。坦坦荡荡自在自然,不谄媚不巴结不自卑不敏感的样子是那样的美好。 谭笑想了想,“你饿吗?” “我还不饿呢,我早上吃的大饼子,抗饿,晚点再做饭就行。” “那好,我先回去了。”谭笑说话间下了炕,穿上鞋就往外面跑,王艳玲喊她,“哎,你的书包还没拿呢!” “先放着吧,待会儿还来呢!” 话传到王艳玲的耳朵里的时候,谭笑已经跑远了,趴在双层窗户纸上,勉强能看到一个火红的影子呼啸而过,王艳玲不禁嘀咕到:“这得是饿疯了吧。” “妈、妈!”谭笑推开屋门就大喊,厨房里雾气缭绕,她的镜片上白茫茫一片,分不清谁是谁,只模糊的看到有人影在眼前晃动。 “笑笑回来了啊?你妈不在,去隔壁送菜去了。你是不是饿了?屋里人还没吃完呢,舅妈给你盛一碗,你先在厨房对付吃一口,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多吃点行不?” 原来是二舅妈,谭笑把眼镜摘下来放进衣兜转身就往门外跑:“不用了舅妈,我去找我妈。” “这孩子,找你妈干啥?……多大的孩子都找妈,一会儿看不见就想得慌。”李芝自认为真相了谭笑的想法,想起自家那个被她爸带在身边此时正在炕桌上吃饭的娇娇,无奈地摇了摇头。 见过惯孩子的,没见过这么惯得。哪有大人吃饭小孩子上桌子的?就是妇女也不行上桌子啊眼瞅着孩子就大了,这么惯下去,得成啥样?李芝越想越忧心,决定今天晚上回去跟王军好好的说说才行。 “妈,王艳玲她妈去她姥姥家了,家里就剩她自己,我想带点饭菜过去跟她一起吃,你看行不?” 孙雪家厨房里,谭笑找到了王佩。 王佩脸色不大好,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因为什么,但总之应该跟自己没关系,谭笑也就没在意。 “你咋不让那孩子来咱家吃呢?这么冷,你端过去还不得凉透了呀?” “没事,凉了我俩就热热再吃。人多,我怕她不好意思。” “那行吧,你去跟你舅妈说,让她给你切半根血肠,再拿上点、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爱拿啥就拿啥,最好把酸菜也端点过去,再拿上一块生肉,王艳玲她妈啥时候能回来?多拿点,够那孩子吃几天的。” 王佩说的酸菜是烩酸菜,是烀猪肉的时候放在锅里去腥气的。炖的时间长了,肉香都被酸菜吸了过去,那味道简直比猪肉还好吃,是东北的一绝。也只有杀猪的时候才能吃到,别的时候不管怎么做,就是出不来那个味道。 “不知道呢,好像说是她姥姥病了。对了妈。明天你和我爸还去市场不?我晚上想在王艳玲家睡,那么大的屋子就她自己,我怕她害怕呢。要是你们明天还去,我就早点回来。” “明天不去了,你早上别回来太早。晚上就你俩能行不?……算了,你先去端菜吧,别的到时候再说!” 王佩挥了挥手,不打算再说,谭笑蹬蹬蹬跑回家,让李芝给找了一个大盆,把血肠、猪肝、血豆腐、烩酸菜装了半盆。又拿了一个塑料口袋,往里面装了两条熟肉一块生肉和六个白馒头。 别的先不说,就那块瘦的少肥的多的生肉块,足足得有三斤还不止,李芝一边装一边心里犯寻思,这能是老姐让孩子装的吗?拿这么老些东西送给王叔文家,也没听说两家人关系多好啊?可一想谭笑的性子,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这么好的孩子,指定是不能撒谎。 正文 第170章舒服才是朋友 脖子上挂着塑料袋,双手捧着菜盆子,谭笑精神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脚下一个滑,把一盆子菜给卖了。 王艳玲家只有一个二十五瓦的白炽灯,外面天还没有黑,可她家屋里已经黑黢黢的了,听见谭笑在外面叫门,王艳玲踢拉着鞋往门口跑:“谭笑你咋这么快……你端的啥呀?” “快点快点,接过去,我的胳膊都麻了,再等一会儿,就该掉地上了。”谭笑急的直跳脚,菜盆子在她手中歪歪斜斜,眼瞅着就要扣了。 王艳玲紧忙伸手把盆子接过去,冰凉的触感激的她一个哆嗦,快速把一盆菜放在锅台上,又从谭笑脖子上摘下塑料袋:“你这是干啥呀?” “哎呦……不行了……我的胳膊要断了,我得上炕歇歇。”谭笑长出一口气,跑到炕边哐当一声倒了下去,眼睛望着棚顶吭哧吭哧喘气。 这么点路本来累不着,可架不住她紧张过度啊!总害怕脚下打滑,以至于全身肌肉紧绷,不仅胳膊硬、腰和后背也酸胀的难受。 “胳膊酸吗?要不要我给你捏捏?”王艳玲凑过来,一脸的笑眯眯。 “你行不?就你那大粗胳膊跟棒槌似的,别再给我捏断了,我可还没吃饭呢!” “切,谁愿意伺候你咋的?人不大事怪多的!”嘴上这么说,王艳玲还是抓起谭笑的手腕,一寸一寸地捏起来,你别说,感觉还不错。 松软的感觉袭来,让人想睡觉,谭笑真想就这么睡过去,可肚子咕噜噜地唱起了空城计,让她不得不爬起来:“行啦,别捏了。快看看菜凉没凉,凉了就热一下,袋子里有肉和馒头,也一起热了,完事咱俩好吃饭,我饿的要死了。” “你待着,我去弄。”王艳玲撂下一句话转身去了厨房,既没有说客气的话也没有推拒,谭笑听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什么是朋友?什么样的人适合做朋友?在谭笑看来,在一起待着,感觉舒服的两个人才能算朋友。 王艳玲身上,有深深吸引谭笑的美好品质,想必后来那个喜欢王艳玲的青年也具有谭笑一样的慧眼,才会过上如此幸福的生活。 “你咋总吃酸菜不吃肉呢?你不稀罕吃血肠?” 热腾腾地饭菜端上桌,两人分坐东西两个方向,一手馒头一手筷子,王艳玲半个馒头下肚,发现谭笑只夹酸菜吃,不见吃肉和下水。 谭笑摇了摇头“你吃你的,别管我!”白天杀猪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声声在耳,猪肉还好一些,那红红的血肠平时是她的最爱,可现在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不吃拉到,我自己吃!”王艳玲夹了一筷子血肠放到口中,嚼的嘎吱嘎吱响,一脸的满足。 杀猪菜、杀猪菜,只有杀猪的时候才能吃到的菜,王艳玲家穷,不养猪,更杀不起猪,当然也没有请她们去吃杀猪菜的亲戚。 这肠体绵软肠衣劲道的血肠,王艳玲长这么大也没吃过几回,上一次是啥时候吃的她早就没有了印象。 不仅是血肠,还有带肉的骨头、烩酸菜、猪肝,对她来说都是难得的人间美味,更不要说手中又大又白的白馒头了。自家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得上几顿白面饺子,至于平时那可是想都不敢想,也从来不去想的事。 熟肉切了四分之一块,热了四个大馒头、半截血肠、一小块猪肝,还有一小盆酸菜,所有的这些,一顿风卷残云之后,桌子上竟然只剩下一点汤汁。任谁如果没亲眼看见,也不会相信这是俩半大孩子一顿饭吃的。 吃饱喝足的俩人,歪在炕上,吭哧吭哧动不了地,撑着了! “哎呀,真好吃啊!我觉得我明个早上的饭都省了,一顿顶两顿。” “顶啥两顿啊?不是还剩一些呢嘛,明天还够你吃一天的。” “还不得留点啊,有啥就一口气吃光了可不行,我得给我妈留点,她在我姥姥家肯定吃不着这玩意儿。” 谭笑沉默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换成一年前的自己,也会这么做。 话题太沉重了不好,换一个。 “我今晚上不走了,跟你一起睡,你得把炕给我烧热乎点才行,我怕冷。” “啥?你不回去啦?那你爸妈能让吗?你是不是担心我呀?我跟你说根本用不着,我胆子大着呢。再说了,我家这么穷,敞开大门让贼进来,人家都不愿意来,还怕白跑一趟呢!” “说的好像是真事似的?你当过小偷啊?人家贼咋想你还能知道?反正你给我把炕烧热乎点,冻着算你的。” 本来就是担心她一个在家害怕,交的就是王艳玲的实在,谭笑也做不出找别的借口成全王艳玲面子的事,当然关键是这姑娘也用不着那些虚头巴脑的借口。 果然,听谭笑已经决定不走了,王艳玲拍了拍胸脯:“放心吧,好吃的没有,烧炕的柴火还是有的,你让我歇会儿,一会儿就去抱。” “等会儿再去……我也去,吃这么老些,不干点活,晚上估计睡不着了。”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这时候没有健胃消食片,就是有,也没地买去。干点活、活动活动筋骨,是消食的最好办法。 “谭笑,你说咱俩是朋友吗?”王艳玲突然问了一个问题,让谭笑有点意外,这孩子是受啥刺激了,咋这么问呢?打算走文艺青年的路子不成? 农村人最厌烦掉书袋,尤其还是王艳玲这样的家庭,绝对不能让那件事再次上演,谭笑正想说点啥赶紧把王艳玲的脑子给掰正当了,没想到王艳玲又说话了。 “我觉得是。尹翠说他爸说朋友就是喝酒、吃肉、肝胆相照、两肋插刀。我觉得你把你家的肉啥的都给我带过来让我吃,一点也不抠搜的,就是我朋友。” “……”谭笑一阵无语。 “你知道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啥意思吗?” “肝和胆我知道,咱俩刚才不是还吃猪肝了嘛。肋叉子插刀也明白,就是这个相照不太懂。相照到底是啥意思啊?” 面对王艳玲一脸的求知欲,谭笑拍了拍她的头顶,笑容满面:“不明白就对了,明白那么老些干啥?要上天啊?走,干活去!” 正文 第171章三个小伙伴 家里地不多,平时又没有能干重活的男劳动力,王艳玲家柴火剁又小又矮,硬通的柴火更是没有几堆。 每年秋天,她们娘俩都会搂一些树叶子,又去黄豆种的多的人家地里耙一些主人不要的黄豆叶子。 虽说都是一些软踏踏不经烧的,可总比没有要强不是?俩孩子用一个没了筐梁的大笸箩筐装了一满筐树叶子,来回抬了三趟,炕坑前堆成小山一样。 王艳玲往炕坑里塞树叶子,谭笑坐在她的身后捏着一跟叶子已经掉的光秃秃的叶柄翻来覆去地看。 突然,谭笑听见了院门从外面被推开声音,还有纷杂的脚步声,王艳玲也听见了,俩人立马从地上站起来,戒备的向门口望去,这么晚了,谁会来呢?而且还不是一个人。因为抱柴火,俩人还没来得及关院门,更没反锁屋门。 “王艳玲,睡了没呀?”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没事,是尹娟!” “没呢,快进来!” 王艳玲推开房门,一身臃肿棉衣棉裤的尹娟正好站在门外。身后站着拿着手电筒的周淑英。 “婶儿也来啦?快进来。” “咦,谭笑你咋在这呢?”尹娟一眼就瞅见了站在王艳玲身后的谭笑,颇感意外。 “我陪她过夜啊,你咋也过来了?” “我怕她一个人害怕呀!” 同桌二人话音落下,便露出了默契的笑容。王艳玲更是喜的嘴角眉梢都弯出了弧度。 “谭笑也在呢?啥时候过来的?有时间去婶儿家玩吧。”周淑英对谭笑很热情。 “嗯呐,白天过来的,明天我就去。” 周淑英转向王艳玲“你们仨里,玲子你年纪最大,晚上别睡的太死了,机灵着点。炕烧热乎了没?晚上可得把门锁好,尿桶也放在屋里,万一听见啥声音,一定不敢出门。真要是处理不了,就大声喊,离得近,婶儿那也听得见……” “行了妈,我们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们把门一锁,就上炕待着去了。” 估计来之前周淑英这些话说了太多遍,尹娟已经听腻了,一听她妈又要没完没了,就使劲往外推她妈。 “你看看你这孩子,咋一点都不懂事呢?妈话还没说完呢!你瞅瞅人家谭笑,跟你一个班,咋就比你懂事、比你灵、学习也比你好呢?你没事的时候跟人家学学……” 终于把尹娟她妈送走,三个小伙伴一起把院门从里面用绳子系好,又拿上尿桶打算反锁屋门,没想到院内再次出现一道光线,大门处传来了吱吱呀呀的摇晃声。 “唉,准保是我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了。”尹娟郁闷地撅起小嘴。 “你俩待着,我瞅瞅去!”王艳玲拉开门栓打算出去,谭笑也跟了上去:“我跟你一起!” 俩人循着那道手电的光线往大门去望去,王艳玲还没看清,谭笑却惊得叫出声:“妈、老弟,你们咋来了?” “姐,给我俩开门!”谭叙全身裹得像个粽子,双手扒在两块木板的缝隙,垫脚往院子里瞧。 “谁?”王艳玲有点发懵 “我妈和我老弟。”谭笑刺溜溜就往大门口跑。 “妈,等会儿,我给你开门。” “别开了,妈就是过来看看,锁上就别开了。你俩把炕烧热乎了没有?炉子里的火还旺不旺?会压炉子吗?” “姨,你进来坐会儿呗。我俩把炕烧热乎了,炉子火也旺着呢,我会压炉子,我家的炉子一直都是我在管的。晚上我给谭笑盖厚被子,不会让她冷着的,你绷担心。” 谭笑妈妈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冷清的美人。王艳玲虽然跟谭笑关系好,可去谭笑家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要提她妈妈来自己家了。 “姨就不进去了,你们弄好了就行,我就是过来瞅一眼,白天忙,一直也没功夫过来,那你们就回去睡觉吧。早点睡,别熬夜。对了笑笑,把菜刀啥的放在脑袋边的凳子上,万一有啥事不要怕。” “我知道了妈,你就放心吧。尹娟也过来了,晚上我们仨一起睡,而且有啥事她爸妈也能听见,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 “那行,妈走了。” 王佩眼睛在院子里巡了一圈,然后转身走人,步子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姐、爸妈吵架了。你明天早点回去啊!” “谭叙,你是不是不回去了?” “回!妈,等等我!” 娘俩来的快去的也快,脚步声都听不见了,谭笑还站在原地发呆,尹娟从门里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谭笑你妈咋这么冷呢?” 这个冷指的不是气温,而是给人的感觉。说话的时间虽短,可王佩一张脸始终绷着,一丝笑意都没有,让人望而生畏。 “我老弟说我爸跟我妈吵架了。” “你要不今晚上别在我家睡了,现在回去吧。”王艳玲有点担心,每次自己爸妈吵架,妈妈都会挨爸爸的打,更不要说一屋地被摔得稀巴烂的东西了。 谭笑摇了摇头:“没事,她俩吵架也是我妈吵吵,我爸不跟她吵,我明早再回去就行。”谭笑可不知道这一次她估计错了。 “啥?你爸不吵?那他动手不?” “不动手,有时候我妈气急了会动手打我爸,不过我爸从来不还手,但他们不经常动手,大多时候都是我妈一直说一直说,气的半死,我爸在旁边不吱声。” “天啊,还有这样的?” 尹娟眼睛瞪得溜圆,好像谭笑说了什么天方夜谭。王艳玲虽然没说话,却也羡慕的不得了。 “唉,不提这个了,咱们赶紧回屋吧,冻死我了!” 锁了大门锁二门,没有门锁的三门,还被仨人用一块木板三块砖头给从里面堵上了。一把菜刀两把剪子被放在炕梢,黑布隆冬的夜色里,三个小伙伴挤在一个被窝里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等到尹娟和王艳玲终于睡去,谭笑才收起脸上的嬉闹,表情变得凝重。 爸妈为什么吵架?自己下午找妈说事情的时候她脸色就不太好看,今天大伯来了,难道因为他?还是又有别的事情呢? 看来明早真的要早一点回去才行。 正文 第172章复杂战争 “爸!” 谭笑哆里哆嗦推开自家院门的时候,谭守林正在擦车,天蓝色的三轮车被他擦得透亮,脚下一个白铁皮水桶里热气蒸腾,跟他口中呼出的白雾一样,迷蒙又悠扬。 “笑笑?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呢?昨晚上睡得咋样?有啥事没有?” 谭守林昨天下午喝酒喝多了,跟媳妇吵了一架之后,蒙头睡到天亮,早起才发现闺女不在家,吓得他当时就一头冷汗,叫了几声媳妇,奈何人家不搭理他,最后还是困得迷瞪的谭叙半梦半醒地呓语:“我大姐去王艳玲家住了。” “没啥事,爸你咋不多睡会儿呢?”天天出车赶集,难得休息的时候睡个懒觉。 谭守林回头瞅瞅身后的窗户,“不睡了,昨天喝多了,跟你妈俩吵了一架。”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向谭笑商量:“闺女,一会儿早饭你做行不?你妈生我的气呢,指定不能起来做饭了。” “你跟我妈吵了?不是她一个人在那说?” 谭笑的声音有些大,谭守林立马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嘘,小点声,你妈还睡着呢!” 你哪是怕影响她睡觉,你是怕她听见了又骂你。谭笑翻了个白眼:“说吧,因为啥呀?”不等谭守林回答,转身就走:“算了,反正待会儿也得听一遍,我再睡会儿!” 轻手轻脚地脱下棉鞋,谭笑钻进爸爸还没叠起来的被窝里,身子被松软温和的棉被包裹的刹那,谭笑舒服地吸了一口气。王艳玲家实在是太冷了,后半夜炉子灭了,屋里气温骤降。 虽然身上盖得被子很大,可被面线条稀疏、棉花也又薄又硬,放在鼻端,还有一股子说不清的难闻的味道。 王艳玲或许已经习惯了,可自己和尹娟不习惯,从尹娟被子始终拉到胸口下方的姿势就能看的出来。 再加上三个人挤一条被子,人与人之间总是留有一条缝隙,前半夜想事情想到失眠,后伴宿凉风是一阵一阵地往身上蹿,导致自己一晚上也没睡好。 与被子相拥而眠,谭笑几乎是瞬间就睡了过去,至于爸妈为什么吵架、事态严重不严重,要如何调节,才不费力去想呢。我是个小孩子,吃喝玩乐才是我的任务,其他一律与我无关。 “姐、姐,我饿啦!” 谭笑是被一连串近似于咒语般的絮叨给磨叽醒的,吧嗒吧嗒嘴、揉一揉眼睛,谭笑翻了一个身,左脸有些温热,摸上去还有痕迹,压得。 “姐,你快点起来,我饿了。” 见谭笑像是没看到自己一样只顾着睡觉,谭叙抓住他姐的右手使劲地摇晃。 “摇啥摇?胳膊都要拽掉了。饿了你就吃去呗!叫我干啥?” 谭叙一张脸欲哭无泪:“我吃啥呀?没啥吃的呀?都是凉的,我肚子都要饿扁了,我昨晚上不是让你早点回来吗?” “我知道啊,我一大早就回来了。”谭笑舌头在嘴里左右舔了一圈,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你回来咋又睡了呢?你瞅瞅都几点了?你咋不做饭?” 悠然睁开双眼,语调高了两度:“啥?” “不是姐,我求求你了,快点起来做饭吧,你弟弟我要饿死啦!”要求恳求哀求乞求,为了填饱肚子,也真是不容易啊! “唉!”谭笑叹了口气,“来,拉我起来!” “使劲儿……使劲儿,我姐最好啦!” 半托半就地从炕上坐起来,瞅一眼蒙着被子不知道是装睡还是真睡的老妈,谭笑再次叹了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姐你说啥?” “没啥,走,跟我做饭去。想吃啥?” “我想吃血肠、猪肝、大米饭……”谭叙掰着手指头跟在谭笑身后。 “你多大的肚子啊?小心吃多了撑成皮球!” 昨天剩了好些熟肉和猪下水,倒是烩酸菜所剩无几,谭笑记得妈妈说过,烩酸菜除了杀猪当天吃一顿,再就是第二天早上重新放酸菜再炖了,其他时间,都出不来这个味。 为了不让老妈事后翻小肠说没了她家里就不转轴,谭笑果断地抓了半盆子酸菜丢进大铁锅,连同昨天剩的一起又炖了一回。 吃饭的时候,王佩依旧是躺在炕上毫无反应。谭守林洗干净手和脸,又开始演一遍遍认错、道歉、顺便求媳妇起床吃饭的戏码。 谭叙很饿,望着一桌子的喷香却不敢动筷子,只能把求助目光投向姐姐。 “你先吃,吃完出去玩吧。” 姐姐放话了,谭叙马上投身战场,跟一众美食,打的不可开交。 瞅瞅此时跟小媳妇一样低眉顺眼的老爸,再瞧瞧一脸冷漠眉眼半睁不睁靠在老爸怀中有气无力的老妈,谭笑也拿起筷子,酸菜汤泡饭,真香! “爸,我和我老弟俩吃完了,饭菜给你和我妈放着了,凉了你就热热。” “你俩干啥去呀?” “吃多了,我出去跑两圈,小叙说要出去玩,跟王民说好了的。” “哦,那去吧,早点回来。”谭守林声音闷闷地。 “姐,你不嫌冷啊?还出去跑步?” 谭叙还是昨晚上那套粽子装,大红大绿的上下搭配,简直不能再辣眼睛。 仔细一瞧,衣服是王佩罩衫改的,裤子也是自己以前的。这个冬天太忙,妈妈都没有时间给孩子做新衣服,这身交通灯的搭配还是去年改的呢。 “昨晚爸妈咋吵得?拥护啥呀?” “拥护大娘家、孙二婶儿家、还有奶家。” “这老些?你听清楚了吗?” “我听清楚啦。妈说爸给大娘家的肉多,还说孙雪她妈昧咱家的肉,还说……奶奶不吃肉啥的……” “行了行了,你去玩吧,记得别把衣服都弄湿了,到饭点就回来,我可没工夫去喊你!” 战况还挺复杂,事关三家人,但导火线似乎都跟肉有关。大娘家和奶奶那也就算了,反正有事就跑不了,怎么孙雪家还出了问题呢? 先跑两圈吧,给老爸一个向自己媳妇告饶乞求原谅的空间,男人嘛,都要面子,尽管这面子在谭笑看来,跟冬天的松枝一样,轻轻一碰,就碎成“咔嚓”两截。 正文 第173章诉与听 两圈下来,脑袋上热的冒热气,帽子围巾全都用手拎着,谭笑身子沉重地往家的反向走。 饭菜已经凉了,还是自己走时候的模样。看来爸妈没达成和谈。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谭笑是不打算再出门了。 从柜子里随手抽出一本书,倚在窗户边上一页页翻阅,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似乎除了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每个怀春的少女都喜欢张无忌。 遇上男人,再灵动、活泼、单纯的少女,也会变成痴心不改、为爱成狂失去自我的女人。 感谢一代又一代导演,电视剧版本看过几个,迄今,谭笑还是最喜欢苏有朋版的张无忌。但她喜欢的是苏有朋,与张无忌无关。普爱众生的男人,除了被信徒追随,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喜欢? 媳妇不起来吃饭,谭守林也不能一天啥也不干光守在炕上道歉啊,站在锅台边上,风卷残云般把饭菜扫荡一空,也不管凉不凉,清洁的事情交给谭笑,自己到外面干活去了。 把锅碗瓢盆洗刷干净,又看了一个小时的书,谭笑抬头瞅瞅墙上的挂钟,十点多了。穿鞋下地,到笸箩里取了两个鸡蛋,又到仓房舀了一小碗白面。 面糊糊里面放上鸡蛋、葱碎、食盐,锅底刷油,一会儿的功夫,端上来一盘子金黄中点缀着翠绿色的鸡蛋饼。 “妈,别睡了,起来吃点饭,我给你摊了鸡蛋饼,趁热乎吃了,吃完再睡。” 轻轻掀起王佩盖在脸上的被子,谭笑趴在妈妈的耳边轻声说道。 “妈不吃,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声音还是有气无力,却是昨晚到现在第一次开口。 “别的呀,你看我做都做了。我爸和我老弟都不在家,你赶紧起来吃了,要是等那俩人回来,准保眨眼睛功夫就没了。” 王佩没吭声。 谭笑却不罢休,爬上炕,跪坐在王佩身侧,一双小手托起她的脖子,使劲往起抬:“妈你太沉了,我都抬不动了,看在你闺女一片孝心的份上,把饭吃了吧。 你看王艳玲,她爸那个样子指望不上,她妈虽然眼睛不好使,可有一口吃的都留给她。所以说妈你可得吃好喝好,身体棒棒的,不能生病,要是你有个好歹,让我和我老弟咋整?那没有妈的孩子多可怜你不是不知道。” 不知道是谭笑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抬王佩的动作给了她台阶,王佩还真就慢慢地直起身子,连着喘息几次,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筷子给我!” “哎,给!” 谭笑把筷子塞进王佩手中,又把装鸡蛋饼的盘子往前推了推,“妈你尝尝,我烙的好吃不?咸了还是淡了?要不要我给你拿点咸菜来?” 王佩没应话,夹起一条三角形的鸡蛋饼,放在嘴里咬上一口,咀嚼几下,咽的时候有点慢,谭笑见状爬上柜子倒了一杯水,放到盘子旁:“妈,喝口水。” 一个吃一个看,一大张鸡蛋饼切成八个三角块,竟然让王佩全给吃了。金黄的大豆油在白瓷盘子里闪着光,映出谭笑稚嫩的童颜。 最后一口水喝完,王佩把筷子放回盘子上,身子微微向后仰,感觉精气神足了一些。 狗腿谭笑:“妈,吃饱了没?用不用我再给你弄点啥?” “饱了,我闺女饭做得越来越好吃。”此话绝不是虚言,自己烙鸡蛋饼也不敢保证一点糊的地方都没有。 “饱了就行,妈那你歇着,我去把碗刷了。” “去吧。” 冬天吃两顿饭,下午那顿饭要两点多才能吃,做饭时间也还早,谭笑找出寒假作业,打算把剩下的那部分写完。 趴在炕上写了一会儿,眼角余光几次瞥见王佩一副想要倾诉的模样,最终收起笔,尽量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妈,昨天我爸拥护啥跟你吵吵啊?” “啥你个小孩子也不知道,跟你说了也没用。” “说说呗,让我也知道知道。我早晚也得有长大的时候不是?” “拥护啥,还不是你爸那个死人,气的我呀……” 话匣子一旦打开,故事就长了去了。有了听众的王佩,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半个小时过去,爸爸和大伯、奶奶、孙雪她妈的样子像画像似的出现在谭笑的眼前。 爸爸给大伯家拿了五斤肉回去,不经过妈妈的同意。 爸爸给奶奶五十块钱,背着妈妈偷着给的。 爸爸的表兄弟媳妇,也就是孙雪她妈,昨天趁着饭桌子摆在他家炕上的时候,偷菜不让桌子上,让一桌子帮忙的老爷们吃空盘子,要不是被王佩发现了,丢人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三件事,三个人,都跟老爸有关系。不过这前两件事的确跟爸爸有直接的关系,最后一件事,是不是太牵强了一些? “你说我是那抠门不讲理的人吗?他要是直接跟我说,要给你奶奶钱,我能够说不给不?” “不能够” “你说你个小孩子都知道妈是啥人,你爸跟我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日子,咋就能这么办事呢?把我想成啥人了?他要是好生好商量地跟我说你大娘家穷的大半年都没吃过肉了,多给拿两斤我会不会说不行?” “不会的!” “偏偏你爸他就这么干了,不跟我说就把肉给割了,偷着摸着给你奶塞钱,要不是你舅奶昨天吃饭的时候说漏嘴了,还不定得瞒我到啥时候呢!还有孙大蛮两口子,啥人啊那是?之前趁咱们睡觉了偷咱家毛嗑也就算了,饭桌子摆到她家,竟然扣着菜不给上。 要不是我正好赶上了,咱家抠搜的名声一顿饭就传出去了。且不说我和你爸在屯子里咋被人说,就是你和你老弟,以后娶媳妇嫁人,谁一提起来,那家人不讲究,多难听!还能找到合适的人家不?” “妈我俩还小呢,嫁人娶媳妇都太早了。”脱下开裆裤就生开裆裤,想的太长远了。 “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 “嗯呐,打比方!” 正文 第174章赶集 “笑笑你是不知道,别看你爸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一旦粘上酒就马上跟变了个人似的!本来昨天你说你晚上要在王艳玲家睡,我这心里里就不大放心,当妈的都这样,等你以后有孩子就知道了。 当时家里的事也没完,好不容易完了吧,又一摊子活。我就想着等人都走了,让你爸去老王家看看你那啥情况。可他倒好,送完人,自己成一滩烂泥了,躺在炕上拉都拉不起来,把我气的呀,这心都没缝了。 那酒就那么好喝?几杯酒下肚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谁没喝过酒咋的?喝两斤猫尿,自己闺女都不管了?胳膊肘向外拐,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王佩说到激愤处,胸脯起伏连连,谭笑一个劲地帮她往下顺,顺完前胸顺后背,手忙嘴也不闲着:“妈,你消消气、消消气啊,别跟我爸一样的。他这人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啥做的不对的,你就说他,生气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咋整?你要是气病了,我和我老弟咋整?” “咋整?我要是死了你爸还不高兴的睡不着觉啊?家里有钱了,连三轮车也买得起了,再取个年轻的大姑娘,多高兴的事儿。” “高兴啥呀?谁高兴?我可不高兴!什么大姑娘小姑娘的,你是我妈,我谁也不要!妈你别生气了,赶紧好起来,你看你儿女双全,多幸福呀?你要活到一百岁,我和我老弟也听你的话,长大了挣钱孝顺你。” 刚开始谭笑纯粹是为了让王佩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才刻意应和,没想到说着说着,想起了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尤其是妈妈病死在床上的那一幕,心抽筋似的疼,眼泪也扑簌滚落。 女儿哭了,王佩也有些难受,母女俩抱在一起,默默流泪。 过了好一会儿,王佩终于笑着说,“我有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女双全,闺女这么小就能写挣钱养家,哪个当妈的有我这福气?我要吃好喝好,身体棒棒的,等着以后享我闺女儿子的福。” 谭守林回来的时候,王佩已经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晚饭了,雾气缭绕中,他愣了一下,很快脸上就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进到屋里,见谭笑在写作业,悄声地问道“闺女,你妈咋好的?” 谭笑头也没抬,“你别管咋好的,反正是好了。不过爸我跟你说啊,你的事可还没翻篇呢,小心着点。要是再把人给惹火了,我可是真没招!” 日子要过,生意也要做,眼瞅着就到年关了,王佩心里虽然还气谭守林气的要死,可家里家外的活却一天也不敢耽搁,尤其是生意,耽误一天,那可是白花花的钱啊! 从谭守华那边进的冻水果不多了,俩人紧着几天便宜甩出去之后又拉了百十来斤冻鱼和海带,准备在过年前全部卖出去。 又是一个周二,一大早谭笑就把自己捂得只剩两条眼睛缝,钻进了车斗里给鱼盖得破被子下面。 “姐,你往里去去,给我让个地儿!” “你上来干啥?” “我也去赶集,妈答应了的。”谭叙身上还是那套红配绿,此时东方未明,虽辨不清颜色,但谭笑一想到艳阳高照时谭叙要以这一身出现在无数人的视线中,就有点头大“妈!” “他非得要去,去就去吧,正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给他买两件,这一年个子没少蹿,衣服裤子都短了。”只是短了的问题吗? “你看,妈都说让我去了,姐你给我让个地出来。” “我告诉你呀,去了给我老实点,别瞎蹿,到时候让拍人的瞎蒙子给拍走了,有你哭的时候!” 才七点多,市场摆摊的人就已经全部到位,只等着时间一到,买东西的人上来挑选货物。 早饭没吃,王佩让谭守林带着俩孩子到卖早点的小摊买了三碗豆浆几个大包子坐在摊后面的垫子上吃。 “王佩,这是你家的俩孩子?瞅瞅这俩小闺女长得,一个比一个俊。” 挨着做了半冬的生意,还是第一次见到王佩家的孩子,卖糖果的妇女伸脑袋在吃饭的谭笑谭叙脸上扫了一遍。 “大姨,我不是小闺女,我是小小子” 谭叙嘴里一口包子三两下咽下去,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义正言辞。 “哎呦……原来是个小小子,大姨看你穿的、你别说,这尿性的样儿还真是个小小子!王佩,你这个儿子长大错不了,够劲儿!” “你可别夸他,这孩子面嫩着呢。” 谭守林和王佩也有点意外,别看谭叙在家咋咋呼呼的,真到外面其实是个面软的,几句话不来就脸红,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 地上太凉,铺一层垫子无事无补,姐弟俩面对面蹲着吃饭,谭笑瞅见男孩脸红脖子粗的样,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事关男人的尊严,偶尔冲动一下也是有可能的。看来自家孩子,是个妥妥的直男啊。 刚才大脑充血,嗷唠一嗓子出去之后,小家伙就胆颤了,现在只觉得脸上、脖子上都热乎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姐姐还笑话他,谭叙气的想哭的心都有了。 八点多,市场里的人一批批涌了进来,之前还稀疏开阔的道路,变得狭窄而拥挤。王佩和那位大姨也停止聊天,专心吆喝自家的货品。 “卖鱼啦!鲤鱼、青鱼、带鱼,走过路过看一看啦!” 王佩和谭守林一人穿了一件黄大衣,长期在外面,衣服脏的黑一道白一道的,这要是在家,夫妻俩谁也受不了穿这么脏的衣服,可现在,俩人吆喝声一个比一个大,哪里还顾得了什么脏不脏。 正文 第175章金字招牌 “老板,这青鱼咋卖的呀?” “一块二一斤,大姐来点呗?” “一块二,好像比去年贵了呀?别人家都多少钱啊?” “大姐你记错了吧?去年你是在哪买的呀?是不是去县里买的?我去年也是在县里买的青鱼,一块八一斤呢,鱼身上还带着一层冰,到家一化开,二两都不够少的。 你瞅瞅,我们家这鱼都是我从哈尔滨专门批发冻货的地方进的,冰少鱼肉厚,一斤才挣两毛钱,我保准你在啥地方也买不到比我这还好的鱼。” 王佩一张嘴,噼里啪啦一大串,成功把客人给留住了:“你这一说还真是啊,你这鱼冰是不咋多。你说现在这人呀咋都都不实在呢,一条鱼给浇上一瓢的水,买回家,是吃鱼还是喝汤啊!” “大姐你就放心买吧,我们两口子是长安的,每周二都在这摆摊,绝对实在人。大姐青鱼要几条呀?” “捡四条吧,我自己捡。” “行,你自己捡,看哪条好就捡哪条,要不要来点带鱼?”带鱼是今年的新品种,农村很少有人吃过,目前卖的不太好。 “这啥鱼呀,咋这么窄呢,能好吃吗?” “大姨,这鱼可好吃了,你别看她窄,中间就一条刺,回去用油炸了,外酥里嫩,可香了!”谭笑站在一旁适时地添话。 买鱼的妇女有些意外,抬头看了眼谭笑,微愣过后试探地问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叫谭笑啊?”包的就剩一条眼睛了,实在是有点不好辨认。 这回轮到谭笑吃惊了,“我是叫谭笑啊?大姨你咋知道我名字呢?” “我就说嘛,咋瞅着你眼熟呢?我是你班张春燕她妈,长安三队的,我去过你们学校,见过你。我家燕子说你这次考试又是班级第一是不?” 张春燕就是那个跟陈晓楠一个屯子的女孩,俩人平时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虽说是同学,却谈不上关系多好,谭笑没想到她竟然回家也会提起自己,一时间笑的有点勉强。 王佩眼睛在俩人身上转了转,也反应过来,“笑笑,这是你同学她妈是吗?你看看你这个孩子咋不早说呢?大姐,既然俩孩子是同学,我这摊子上的鱼你随便挑,看上哪个拿哪个,我给你便宜!” “那可不能够,你们挣得也是个辛苦钱,我咋还好意思贪你们的便宜呢!” “那有啥的,俩孩子是同学,这点东西不算啥。” 俩大人推推让让,最后张春燕她妈买了四条青鱼,两条鲤鱼还有两条带鱼。前脚她拎着一袋子鱼走了,后脚谭笑扯住她妈的袖口:“妈,你咋给她便宜那老些呢?我俩关系又不好。” 王佩把卖鱼的钱塞进胸前挂着的钱夹子里,笑呵呵地说:“闺女,妈跟你商量个事行不?” “啥事?” “把你的头巾摘下来别带了。” “干啥?不带头巾我多冷啊?” “冷啥冷?这人挤人的一点风都没有,听妈的话把头巾摘下来,卖完货妈给你一个大红包。快点!” 这是商量吗?有这么商量的吗?谭笑欲哭无泪。寒冬腊月,谭笑就这么光着脑袋作为金字招牌在自家的鱼摊后站了一上午,一张小脸冻得像是大红萝卜。 “谭笑,那我走了啊?叔叔、婶子再见!” “哎,慢点啊,有空去我们家玩啊!” 送走陈丹丹,这已经是谭笑一上午遇到的第十一个同学了。平时关系没见咋好,怎么一到市场就跟久别的亲人重逢似的呢?她负责跟同学聊天,偶尔跟同学爸妈套个近乎。爸爸负责称货装袋子,妈妈负责收钱。这一上午忙活的,嘴皮子都干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冻得。 “笑笑你这同学长得可真好看,笑呵呵的、说话声也好听,学习咋样?” 陈丹丹皮肤虽然有点黑,可却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坯子,瓜子脸、尖下颚、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月牙弯弯,勾人魂魄。两道柳叶眉,黝黑且长。左边脸上一个浅浅的酒窝,右边嘴角露出一颗白净可爱的小虎牙。 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第一时间被关注,小时候就长成这样,长大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祸水红颜。 陈丹丹好看是好看,只不过谭笑觉得她平时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反而没有杏眼圆睁性格分明的陈圆圆给人的感觉好。这个人,当然是她自己,谁知道别人咋想的。 这时候摊位前没人,王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 “还可以,她是我前桌,跟陈圆圆一个桌,妈要是陈圆圆来了你卖给她爸妈便宜点啊,她跟我可好了。” “陈圆圆?也是一队的?” “嗯呐,他爸叫陈海。” “陈山、陈海俩人家可有钱,你看看人家孩子穿的衣服,在瞅瞅咱家孩子穿的,赶明个赶紧给我闺女儿子做两套新的。”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闺女一上午给家里卖出去不少鱼,尤其是之前没人买以为要赔在家里的带鱼,这一上午出去几十斤。学习好、长得也不赖,还能干,干啥要穿的差呢?自己家又不是供不起 “我这不是没工夫做吗?等我闲下来,也给你做一身你同学那样的衣服,我看她衣服后面有个帽子,挺好看。” “我不要粉的。” 陈丹丹今天穿了粉红色的加绒运动服,宽宽大大套在棉衣棉裤外面,一点也不显得臃肿,的确挺好看,可谭笑对她那个颜色却非常不感冒。 “粉的咋了?妈瞅着挺好啊?” “不喜欢。” “行,到时候你自己选。”又有人来买鱼,一家人赶紧打起精神卖货,除了那个冻得鼻涕一长串,在摊子下面猫着的谭叙。 今天拉了一百斤,十一点多,就已经卖出去八十斤了,比以往任何时候卖的都快。王佩心里高兴,看看日头,从兜里掏出来十块钱,递给谭笑:“跟你老弟去转转,看看有啥想吃的买点回来。” 谭叙刺溜一下从摊子下面窜出来,袖子抹了把鼻涕,乐呵呵地看着谭笑:“姐,走啊!” “算了,孩子他爸,你也跟着过去吧,这人多的,万一遇上个抱小孩的就完了。” 经常有人在赶集的时候把孩子丢了,村子里的老人就说是被拍小孩的叫花子给拍走了,虽然事实真相到底如何无从知晓,可人丢了却是真的。 “你自己成吗?” “成,该买的也都买的差不多了,再来人我卖的慢点就行,你给我买俩麻花来,饿的胃疼。” 正文 第176章糖葫芦 谭守林带着俩孩子往集市中间卖麻花的地方挤,快过年了,大人都要办年货,孩子放假了也难得出来溜达溜达,市场里的人摩肩接踵,很快谭叙就被淹没在人潮里。 东张西望,急的差点就要大喊了,谭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谭叙从一个卖玩具的摊子前拽出来:“也不吱一声就没影了,你就不怕丢了?不让你来你非得来,来了又不听话,我跟你说谭叙,我就找你一回,下次再瞅不见你,我才不管你呢,直接跟爸走人!” 谭叙“嗯嗯”两声,没敢顶嘴,手闷子被姐姐牢牢地抓在手里,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突然,谭笑“咦”了一声,最后两只脚哐当哐当在地上乱剁。 “姐、咋了?”谭叙个子矮,被人墙包裹在里面,四周向小山一样黑压压的,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找不着爸了。” 谭笑个子也不高,但她扒拉着人缝四处寻摸,连个谭守林的影子都没瞧见。孩子没丢,到把大人给丢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啊?爸去哪了钱还在他那呢!没有钱咱俩咋买东西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还买东西,咱俩不丢了都不错了。跟紧我,要是你再丢了,就啥也不用干,找人就行了。” “我饿了呀……” 谭叙小声地嘀咕着,却也知道姐姐说的对,没有大人跟着的俩孩子,被人掠去的概率非常之大。再说了,钱都在爸兜里呢,跟姐说也没有用。 谭笑也深知这一点,一双眼睛四处乱转,在人群中寻找爸爸的身影,耳朵也灵敏地捕捉所有可能对他们不利的声音。 “哎,快看,那边有人抢钱啦!” “哪呢?” “那块!卖牛羊那块。” “哪个屯子的人被抢了呀?人有没有事啊?” “不知道啊?快过去瞧瞧!” 谭笑拉着弟弟往回走,路上议论声不绝于耳,顺着人们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很多人围在卖牛羊那个通常人烟稀少的地方。 “唉,一到过年的时候就这样,你说晚上去谁家偷点就行了呗,这大白天的还明着抢。” “还偷着点呢?小偷小摸哪里够用?前几天我们队一户人家两头大老牛都被人牵走了,那家的老娘们儿坐在院子里哭,就是哭死又能咋的,牛也回不来。” “这人太缺德了,你牵一个还不行,都给人弄走,让人日子咋过呀?明抢明夺的,这跟以前的胡子有啥区别,一到冬天就提心吊胆的,真是没招了。” 民风淳朴从来不是这个地方的标配,听妈妈说,解放前,拜泉县匪患横行,哪个屯子谁家过得好,那些个土匪都知道,逢年过节都要到家里掠夺一番。 谭笑的太姥爷,曾经是某大户人家的持枪护院,一手好枪人见人怕。虽然后来因为抽大烟死了,却也把打枪的本事传给了谭笑的姥爷。 到了现在,虽说没有土匪这一说,可偷抢的事情却屡屡发生。尤其是在买卖牛羊那地方,钱交到你手里,往往还不等你揣进衣兜,就有人一把抢过去,然后夺路而逃。 被抢的人哭天抹地却也于事无补,正所谓满怀期待而来,心如死灰归去。 中国人喜欢看热闹,而且是事儿越大越好,卖牛羊那边出了事,买东西的摊位前人倒是少了不少,谭笑赶紧趁时机拉着谭叙往自家的摊位跟前跑,眼瞅着已经看到妈妈了,谭笑响起谭叙说他饿了,脚步停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自行车前。 “叔,糖葫芦咋卖?” “大的七毛钱一串,小的三毛。来一个呗,都是好酸楂滚得冰糖,又酸又甜贼啦好吃。” 卖糖葫芦的是一个头戴狗皮帽子的年轻人,稻草外面裹着塑料布的糖葫芦幌子上有一半的地方已经空了。看来生意还不错。 “那个怎么卖?”谭笑用手一指。 老板顺着谭笑的手指头望过去,有些意外:“这个?这个贵,一块钱一串。”完了又觉得这么说可能不大好,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个好吃,比酸楂还好吃。” 谭笑当然知道这个比酸楂好吃,因为那是花红做的呀。 花红,又叫海棠果,不过这里的人都叫它花红。比山楂小一点的果子,通体亮红,晶莹剔透的表皮下面,是绵软的果肉,甜滋滋,酸溜溜,光是一想,谭笑就要流口水。 “你能打包吗?” “啥……哦,装起来是吧?有,我这有塑料袋子,能装,你要几根呀?”小伙有点意外,这孩子一张嘴就奔好的贵的,还要装起来,看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你这里一共是十二根没错吧?我都要了你能给我便宜吗?” “啥?你都要?” “嗯呐,多少钱?” “十、十一块钱,我给你便宜一块钱,然后再给你搭一根大酸楂的行不?” 谁都知道花红的糖葫芦好吃,可花一块钱买一根糖葫芦,一般的家长都舍不得。 卖了一冬天的糖葫芦,他还是第一次熬花红的呢,但一上午也没卖出去几根,小老板已经决定下次再也不做了。没想到竟然遇上谭笑这么一个大主顾,一口气把所有的花红都买完了,高兴之余差点结巴。 “行,拿一根给我,剩下的帮我装起来,别都装到一起,分几个袋子装,省的黏在一起了。” 谭笑说话间,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张十块钱和一张五块钱,递过去。年轻老板快速地把钱接过去,找零四块,又把一根糖葫芦递给谭叙,然后把十二根糖葫芦分装到三个塑料袋子里。 “走吧!”谭笑一手拉着谭叙,一手拎着三个装糖葫芦的袋子,在人流中向自家摊位挪动。 “姐,你真有钱!”谭叙嘴里含的满满的,嘴角还挂着晶莹的糖线,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谭笑说。 “好吃吗?” “好吃,贼甜呢!” “再想想还要吃啥,待会儿回家之前姐都给你买了。” “嗯呐!”谭叙使劲地点头,幸福的像条心满意足的小狗。 正文 第177章四舅姥爷 “咋就你俩自己回来了呢?你爸呢?” 一会儿工夫,王佩又卖出去十多斤鱼,又称称又算账,还挺忙乎的。 把上一个客人送走,发现闺女儿子已经回来了,一个怀中抱着一堆糖葫芦,一个吃的嘴角脸蛋黏糊糊的。但却没见孩子他爸。 “不知道,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谭笑有些生气,小的不懂事也就算了,大人不靠谱算是怎么回事?谁家当爸的能把孩子丢了?没见过这样的! “啥不见了?这人……长没长心啊!” 王佩气得火冒三丈,谭守林要是在这,她非得骂他一顿不可,可人不在,这里又是市场,一口气憋在胸口,脸色阴郁。 “妈,让小叙在这待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谭笑突然想起来没给妈妈买饭,妈有胃病,饿的时间长了会胃疼。 王佩站在鱼摊后,眼睛在来往人群中搜寻:“吃啥吃,饿不死。大的都丢了,你再出去,我找谁的是啊?三四十岁的人了,咋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呢!” “那、要不你吃根糖葫芦?”谭笑试探地问道。 “你自己吃吧,妈不饿。” 又有人过来买鱼,母女俩一个撑袋子一个算账,吃东西的事情被搁置一旁。直到忙完这一单,谭叙扯了扯谭笑的后衣襟:“姐,我瞅见咱爸了。” “哪呢?” “那边,你看!” 顺着谭叙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熟悉的衣帽熟悉的脸,不是爸爸又是谁呢? “妈,我爸回来啦。” 王佩没说话,一条结了厚冰的冻鱼被她握在手里敲得冰壳子都要碎了,谭叙趁机把身子向后移了又移,待确定已经是安全地带之后,才放心地继续啃他的糖葫芦。 “你、” “四舅老爷、大舅,你们到里面等会儿,等我和王佩把东西收拾收拾就回去了。” “别得了守林,你俩把东西卖完吧,这才啥时候,这么早回去耽误钱啊!” 怒火中烧的王佩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谭守林一个“四舅姥爷”给堵了回去,再往谭守林身后瞧,说话的人正是自己的亲四舅姥爷林兆发,他的身后,是老头的儿子自己的大舅林海。 王佩快速收起脸上的戾气,嘴角带笑,“四舅姥爷、大舅,今个儿过来赶集呀?” “王佩呀,你两口子别管我们,再卖一会儿吧,我俩走着回去就行。” 老头年纪不小了,消瘦的脸面部黝黑,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像是沟壑深深的老松树皮。 王佩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不得了四舅姥爷,今天来得早,鱼卖的差不多了,再说俩孩子也不抗冻,功夫久了怕把他俩冻坏了,你和我大舅等等,我们这就回去。” 谭守林一边大声跟四舅姥爷说话,一边趁机小声跟王佩解释:“大舅卖牛的钱被人抢了,四舅姥爷又给抢回来了,老爷子让人在雪地上拽出去十几米,手都出血了,脚也崴了,咱赶紧回去,别卖了。” “咋还让人、行,我这就收拾。 怪不得自己刚才觉得哪里不对呢?现在一看可不是咋的,四舅姥爷最是喜欢自己的胡子,每天都要用梳子把胡子梳的又顺又滑,可现在老头不仅胡子凌乱,还脏兮兮的。 夫妻俩手忙脚乱地把摊位上的冻鱼装进袋子,连同支摊子的架子、放鱼的棉被一并扔到身后三轮车的车斗里,谭守林抱起谭笑和谭叙,一次一个把俩孩子放到车里,然后又把狼狈不堪的老头扶上车,王佩的大舅也跟着上了车。 “王佩,今个儿咋这么早就回去了呢?货都买完了?” “没有,哪那么快!遇上亲戚了,回家吃饭去,不卖了。” 遇上熟悉的人,王佩坐在副驾驶上高声跟人打着招呼,谭守林把车子启动,几串响声过后,三轮车退到市场后面的大道上,调转车头,奔着长安七屯的方向驶去。 “到底是咋回事啊?咋还能让人抢了呢?” “买家把钱交到林大舅手上,就被人一把把钱全给夺了过去,林大舅当时就傻了。四舅姥爷反应的快,直接就向那个人扑过去,没够到钱,把那人一条腿给搂住了。然后就被人拖出去十来米,手脚也被踩了几脚,要不是我跑过去把人截住了,今天这钱指定是保不住了,老头子人也得造的够呛。” 冷风呼啸中,谭守林向王佩讲述事情的经过。话说也是赶巧,他领着俩孩子去给王佩买包子,正好经过卖牛羊的地方,听见有人喊,就觉得声音有点熟悉,再伸头往人中间一瞧,就瞅见那个呆若木鸡不知所措的林大舅,还有地上一边拼死了也不放手一边大声呼救的林四舅姥爷。 当时他想都没想,扒开人群就往里面冲过去,奈何看热闹的人太多了,费了半天的劲才钻进去,好歹把抢劫的人给制住了。 当时一时激愤,可当他把钱夺回来交到老人家手中转身发现俩孩子不见了的时候,魂都要飞了。 有心想去找孩子,又担心老人家身体不行,最后还是带着俩人回到摊位,没想到俩孩子已经回来了。 “林大舅也是的,比我还要大十几岁呢,四十来岁的人还是熊熊的,卖个牛也让人抢了,能干点啥?我在家当姑娘的时候,他就干啥都不行,论起来沙楞劲还没有我六姐厉害呢。这都多少年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要不是四舅姥爷,今天这钱,百分百是得让人给抢走了。你说四舅姥爷这么能耐的人,咋就生的儿子这么熊呢?” 车子开得快,风又大,后车斗里的人听不见前面人的说话,王佩一边感慨一边抱怨。 谭守林也很感慨:“以前光是听人说长荣四队的林兆发尿性,不知道啥样。跟你结婚以后,见过四舅姥爷几次,光是觉得这老头干净、利落,看着也不孬,但还真没觉得咋地。今天我可算是见识到了,七八十岁的人了,精神头一点也不输给年轻人,要不是他抓着那人不放,等我挤进去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正文 第178章摸胡子 “那么老些围着的人就没有一个管的?这赶集的人不是前屯子就是后岗子的,谁不认识谁,就那么站在一旁看笑话没一个帮忙的?” “可不是咋的,不仅不管,还把路堵得死死的,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挤进去。完事的时候我都瞅见熟悉的人了,就是六姐家隔壁那个,姓啥来着?” “六姐家隔壁?是不是一个大鼻子的人?还红红的?” “对,就是,蒜头鼻子,大眼珠子,头上戴着一个狗皮帽子。我们把钱抢回来的时候他正往外面走,我瞧得真真的。” “倪青波真tm不是个东西,想当年我爹在的时候,他们家借了多少光?见到我们家人比见了自己家的亲戚都亲,这我爹一没,把关系撇的干干净净,生怕谁找他干点啥!” 俩人你一言我一句,一直车都进了屯子王佩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就这么把俩孩子丢下,也不怕他俩被人贩子给弄走了?说这个不行说那个不行呢?我看你才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虎了吧唧呢!别人再重要有你闺女儿子重要不?孩子要是找不着,你今天哭都哭不上溜来!” 谭守林很愧疚:“你说的在理,这回是我想岔劈了,等后边找不着俩孩子,我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腿肚子差点没抽筋。回去看俩孩子都好好的,这心才回肚子里。孩子要是丢了,我也活着没意思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说你扬了二正吧你还没傻透腔,说你聪明吧,你还竟干没脑子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老谭家香火有问题,一个个都精的跟猴子似的,就你傻了吧唧一个,还让我给摊上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向自家院子拐去,王佩这口气没撒完,也出了六七分,再喘几口气,平缓一下不满的情绪,等车子在大门口停下来,她快速地跳下去,用钥匙打开门锁,拉开大门,让谭守林把车开进去。 “大舅、四舅姥爷,你们赶紧把鞋脱了上炕,别外道。这寒冬腊月的在外面待一天,冻得不轻。笑笑、小叙你们俩陪着太姥爷和舅老爷,妈烧点热水,你爸一会儿就进来了,别闹啊!” “嗯呐!”俩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林兆发把棉鞋从脚上脱下,整整齐齐地摆在炕墙根,两条腿慢腾腾挪到炕上,身子靠在墙壁,舒服地出了口气。 真是岁月不饶人,跟人一顿撕吧,这把身子骨像差点散架子了。稍微缓缓,老头眼睛在屋里扫视一遍,屋子不大,收拾的到挺干净,地上有一台崭新的缝纫机、柜子上摆满了像砖头一样厚的书。 按照屋子里这摆设,到看不出来家里过的多好,可一想到谭守林开的那个新的三轮车,老头知道王佩这日子现在过的是顶不错了,心里着实安慰了不少。 上车之后,谭叙就盯着老头看,看了一路不说,回家了还继续不错眼珠子地看,路上老头实在是太疲乏了,没有力气逗孩子,身子热乎热乎,老头咧开嘴巴笑了:“你俩都叫啥名啊?知道我是谁不?” “太姥爷好,我叫谭笑、这是我弟弟,谭叙。”谭笑一张嘴,声音又脆又甜,听着就舒坦。 “谭笑、谭叙,这名字起得好,听着就有文化。谁给你们起得名啊?” “是我爸起得。” 老人指着柜子上那几排书问道,“那些书都是你爸的?” 在得到谭笑的肯定答案之后,老头感慨道:“你爸是个有本事的,又能干又有文化心眼也实在,你们俩长大也都错不了。” “小家伙儿,咋一直都是你姐跟我说话,你咋不吱声呢?你害怕太姥爷啊?” 明明对自己很感兴趣,却偏偏不说话,林兆发想逗一逗谭叙。 没成想谭叙听见他的话之后,眼睛骤亮,盯着他的胡子竟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咋的?你想摸摸太姥爷的胡子是不?来摸吧,想咋摸就咋摸。” 糟了!谭笑刚想说不行,可还没等她把阻止的话说出口,谭叙已经蹭蹭蹭挪动膝盖凑到林兆发的面前,伸出右手抓住了那把让他垂涎许久的胡子。 木已成舟,多说无益,谭笑只好眼睁睁地盯着谭叙的手,盼着这孩子摸一会儿就松开。 谭叙的小手在长胡子上顺着摸、反着摸、一缕缕摸、一根根摸,一边摸还一边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一会儿浓眉微拧一会儿又舒展开来,精彩极了。 摸着摸着,小家伙两只手都上去了,把胡子从中间一分为二,左一缕右一缕,谭笑很担心他会玩编辫子的游戏。 “谭叙!你干啥呢?抓你太姥爷的胡子干啥,快点放手!” 屋里的气氛温馨又和煦,却被一身冷气的王佩给打断了,一声厉喝,不仅把众人的视线吸了过去,还成功地吓得谭叙一个激灵。而带来的后果则是,小家伙手上没有个准头,扯了几根胡子下来,谭笑把太姥爷呲牙咧嘴的表情尽收眼底。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谁让你揪太姥爷胡子了?我刚才咋跟你说的?是不是让你、” “哎呀,你吵吵啥呀?是我让孩子摸胡子的,他喜欢,就让他摸呗,还能摸掉咋的?你瞅瞅你这个急头白脸的样,跟你爹一个德行。咋的,是不是不愿意让我在你家吃饭啊?不愿意你就说话,我这就走!” 老头子不知道是真急还是装的,反正在谭笑看来,装的也挺像的。 “哎呀,四舅老爷,你这是说的啥话,我哪能嫌弃你呢,我这不是……”王佩想说她只是教训孩子而已,可话到嘴边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连忙改口:“您快点回去坐着吧,这么大岁数了,咋脾气还这么急呢。我保证不说了行吧?” “哼!” 老头用鼻子哼了一声,倒也没再下地,转身看向被吓得不清的谭叙:“乖孩子,别听你妈瞎喊,她就这样,从小就事事的,不招人稀罕。你这个孩子不错,太姥爷喜欢,想摸太姥爷的胡子就摸吧……轻点就行。” 哈哈哈,谭笑想仰天大笑,可她担心会被妈妈给揍死,只好咬紧牙关在肚子里闷笑。这样的笑话以后不要再讲了好吗?会死人的! 正文 第179章你几岁了 谭叙刚才真是被吓坏了,换成谁沉浸其中的时候突然被喝止,也会惊慌失措,更不要提他还不小心把老头的胡子给揪下来几根。 怕什么又偏偏甩不掉,手中的胡子就像是烙铁一样紧贴在掌心,小家伙已经绝望地看到自己被妈妈按在炕上笤埽疙瘩抽屁股的那一幕了。 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太姥爷竟然替自己说话,一向强硬的妈妈也不得不退让,谭叙现在怎么瞅这个老头怎么觉得欢喜,又想到自己手中那几根花白的胡须,小家伙脸红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谭叙因为内疚而脸红,林兆发却错理解为这孩子是害怕了。这么可人又懂事的孩子,王佩怎么就舍得呵斥,屯子里那群这么大的小子,天天不是上房掀草导致下雨天漏雨就是满屯子追人家的鸡鸭鹅抓住烧了吃,哪有这孩子懂事。 王佩这脾气,还真是跟他那个爹一个德行,不管不顾地就发火,以为谁怕他爷俩呀? 老头子心里这么想,伸手就把谭叙搂到怀里,右手一边拍着谭叙的后背,嘴上还不歇着:“孩儿不怕啊,太姥爷在呢,你妈不敢把你怎么样,她要是打你,太姥爷给你做主,别看我岁数大了,给她几个胆子,也不敢打我!” “……” 王佩站在炕边,一脸的尴尬,最后看了眼一直当做隐形人的林海:“大舅,你跟我舅老爷喝茶,我出去做饭去啊!饿了就先嚼点苞米哑巴。” “哎,去吧。” 林海点了点头,从王佩手中接过水壶,给自己和他爹各倒了一杯水,又问谭笑要不要喝,在得到否定答案之后,自己靠在被橱上滋溜溜地喝了起来。 谭笑觉得妈妈家的这门亲戚很有意思,老头又倔又犟,像是一头不服管的驴子。儿子却随意淡然,颇有一种隐者的风范。不过说好听了是淡然,说不好听就是怂,钱被抢了就蒙登,没个男人的样。 “太姥爷,你脸上咋这么多印呢?” “这不是印儿,这叫褶子,人老了都这样。” “那是不是谁老了都会有褶子呀?” “是呀,谁都逃不过。” “那、我爸我妈也不行吗?” “对,也不行。” 王佩走了,一老一小面对面坐着聊天,谭叙的肚子里好像是装了一本《十万个为什么》,而难得的是林兆发回答的时候很认真,没有一点敷衍和不耐烦。 谭笑听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无聊,索性靠在窗台上打起盹,早上起得早,暖意融融困意上头。 左边,一老一小天真的对话时而高时而低,右侧,林海呲溜一口茶、嘎嘣一声苞米哑巴,极有规律。 谭笑真的觉得自己要睡过去了,如果没有接下来的这一出对话。 “太姥爷我马上六岁了,你几岁了?我姐教我数数,用手指头数,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你是几只手?三只手吗?” “太姥爷今年……” 林兆发的话还没说完,谭笑再也忍不住了,突然笑出声,而且愈有不可收拾的态势。 “哈哈……哈哈……哎呦……” 谭笑捂着肚子,在炕上打滚,脸上的肌肉都笑疼了,眼泪也溢出眼角,你几岁了?你是几只手?三只手?哈哈,太搞笑了! “姐,你咋了?你肚子疼啊?妈,我大姐肚子疼,快点来呀!” 谭叙一嗓子,搞笑指数再次被升级,谭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等谭守林和王佩一同跑进屋里的时候,只见谭笑在炕上捧着肚子打滚,样子难受极了。 “笑笑、笑笑,你咋了?跟妈说说,哪疼啊?” “是呀闺女,哪疼啊?肚子疼?左边还是右边?” 夫妻俩一个扑倒谭笑身侧,一个站在地上,脸上均是焦急的神色。 这下连林兆发也忍不住了,老头靠在墙上,乐得肩膀乱颤,脸色通红,胡子更是一撅一撅地起伏不定。 王佩和谭守林瞅瞅老的又瞧瞧小的,最后把目光放在林海身上:“大舅,咋回事啊这是?” “嗯。” 林海咯嘣一声咬碎一颗苞米哑巴,吧嗒吧嗒嘴,慢条斯理地说:“没啥事。” 指了指谭叙:“这孩子问他太姥爷几岁了,几只手,是不是三只手。你家闺女就乐得停不下来了。” 知道真相的王佩和谭守林猛然松了一口气,要说刚才真是把他俩给吓得不轻,谭笑之前闹过昏迷不醒那么一出,他俩这心里总是提着,生怕孩子什么时候又不好了,跑进屋里就见闺女在炕上打滚,王佩吓得背上一阵冷汗。 “行了,别笑了,赶紧起来,这样子像什么话!”王佩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随手在谭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转身出去做饭。 谭守林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又摇了摇头,转身脱掉棉鞋棉帽子,上炕,陪着林海唠嗑。 被妈妈赏了一巴掌的谭笑又笑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来。嘴巴虽然闭上了,可腮帮子却又酸又疼。乐极生悲,是不是说的就是自己这样的? “四舅姥爷,你那手有事不?要不要洗洗擦点药?家里有碘酒,还有镇痛片啥的。我瞅着伤的不清,可别弄不好再感染了。” “没事,不用擦药,这点小伤算什么。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跟你老丈人一起去打猎,有一次我俩遇到一头野猪,猎枪里的子弹不多了,我俩……” 说起往事,林兆海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深邃,幽深的眼眸,里面似乎藏了很多故事,整个人也变得神采奕奕。 正文 第180章送四舅姥爷回家 王佩这顿饭做的很丰盛,六个菜,除了一个干豆腐拌粉丝是素的以外,另外五个都是肉。猪肉、鱼肉、鸡肉,用东北话来说,可都是“够硬”的菜。 别看林兆发岁数大了,但牙口却不差,啃起骨头来,还真是一点也不含糊。 看着林兆发大骨头棒子啃的满手满嘴都是油,王佩不由地想起了自己那个美丽的母亲,临终的时候老太太还是一口整齐的牙齿,一点也不像别的老人凸牙露相的,要是母亲现在还活着,该有多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瞅着天就黑了,王佩几番催促下,谭守林才放下酒杯,准备开车送两人回去。 “四舅姥爷、大舅,不是我不舍得给你们喝酒,你们今天晚上要是在我这住下,喝多少都行,我给你做一晚上的菜。不住可就真的不能再喝了,再不走,天就黑透了。路不好走不说,还冷的厉害,再冻出来个好歹,你让我咋跟我四舅姥交待啊。” 林兆发摇晃着脑袋:“不住、不住!我说小佩子,今天四舅姥爷高兴、你知道不?四舅姥爷想起你妈和你姥姥了你知道不?今天我来你家一看呀,我这心里有谱了,知道我们家小佩日子过得好,女婿也好、孩子也好,我这心里呀……心里呀、就踏实啦!等我哪天死了,去见她们,我也有的说的是吧?我就说……我就说、你们都别担心、咱家小佩、嗝……过得好、有福……” “四舅姥爷,你看你这话说得,啥去见我妈我姥姥的,她们俩有啥好见的,你老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再活个一、二十年绝对不成问题。以后但凡去市场,就到我家来坐坐,我这好吃的没有,让您吃饱喝足还是不成问题的。” “唉,不行啦,一把老骨头,中看不中用,人老了都这样,被人嫌弃,这世上有几个像你妈那么有福的人?闺女一堆伺候的妥妥的,要我说,生儿子真是没啥用……” “孩子他爸,你开车的时候慢着点,路上滑,别着急赶时间,把人送到家就回来。” “小子,还记得我是你啥不了?下回跟你妈去我家,太姥爷给你弄好吃的。烧家雀、烤黄豆、太姥爷手艺好着呢!你妈小时候都没这个待遇,但太姥爷喜欢你,给你吃!王佩呀,你家这俩孩子好,贴心、长大错不了,是个能孝顺爹妈的!你有福气了!” 林兆发被扶上车的时候,嘴里还说个不停,唾沫星子横飞,现在才看出来,是真的有点喝多了。 “谭守林啊,你慢点开,别把老头给颠坏了。大舅,你坐后面看着点四舅姥爷,别让他到家之前睡着了,万一感冒了就糟了,人老经不起病啊灾啊的!” 车都启动了,王佩还跟在车后一个劲儿叮嘱,喝这么多酒干啥,真是让人操心啊! 娘仨目送三轮车远去,哆里哆嗦地进屋,王佩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杯盘,谭笑帮着打下手:“妈,我爸喝那老些酒,开车会不会出啥事?” “没事,你爸今天喝的不多,他要是喝多了,肯定就蒙登躺炕上睡着了,知道晚上要去送人,他心里有谱。”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担心着呢,可不这么说也不行啊,总不能让孩子跟着上火。 “哦。” 谭笑不知道她妈的真实想法,但自己心里却很不乐观,爸爸出门的时候眼睛都红了,虽然老爸沾上酒就爱眼红,可据自己在一旁目测,爸爸至少喝了八两白酒。 八两虽然在这地方不算多,可对于一个司机来说,那就太多了。 更何况这里是冰天雪地的大东北,雪天路滑,非常考验司机的技术。爸爸又是一个自学成才,连驾照都没有的野司机,谭笑真怕爸爸出个车祸啥的。 这时候家里又没有个手机,到时候真有啥事想找人都不容易,出了事再被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冻上一宿,不死也得冻成伤残。 谭笑的心始终高高的提着,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声音,但凡是有点响动,不顾王佩的劝说,必然要跑出去看看,就这样不知道里里外外折腾了多少次,终于在八点多把谭守林给盼了回来。 待确定人完好无损只是被冻得够呛之后,谭笑爬进被窝终于踏踏实实地开始睡她的安心觉。 “你这闺女没白养,我再怎么说你没事,她还是不放心,这俩小时把她给折腾的,一会儿跑出去一趟,屋里这点热乎气全让她放出去了。” 王佩一边说谭笑的事,一边帮谭守林端洗脚水。 “要不怎么说闺女是爹的小棉袄呢,这才多大就知道惦记她爸了,真是没白养!”谭守林把冻得快没有知觉的脚放到滚烫的水盆里,烫的“嘶嘶”两声之后,满足地说道。 “可不是咋的,现在养个孩子啊,还真是闺女比儿子强。早知道,当初就不要二胎了,被罚款不说,以后还得给他娶媳妇,全是赔钱的事儿。” “那可不行,闺女儿子我都要,一儿一女,才是福啊!”谭守林用抹布才赶脚,钻进被窝,说了关灯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没多久,屋里就响起了他比雷声还要响的呼噜声。 又出去跑了一周,卖完手里的冻鱼,王佩把生意停了。谭守华捎信过来让他们趁着年前还有一段日子再进一批,王佩没同意。 换成往年,整个冬天自己都要坐在炕上做衣服和鞋。今年做生意钱虽然是挣到了,可眼瞅着都要过年了,孩子大人的明年穿的鞋、衣服还差不老少呢。 挣钱不假,可该干的活也得干不是。一日不离开农村,农民就要以种地为主业。顾此失彼就不值当了。 不做生意的王佩,起早贪黑窝在炕上做活计,外面的事情一律交给谭守林,一天两顿饭也由谭笑来做,比之前还要忙。 不过好在今年有钱了,麻绳纳的布底子鞋全都换成塑料底,不用再一张张碎步拼革子。鞋面也是一尺一尺的好布裁的,省了不少事。 正文 第181章学织毛衣 “也不知道这塑料底能不能穿的住,到时候要是不结实可就坑人了。还有这泡沫底,看着挺厚实,谁知道能暖和不。” 屯子里还没有人用过现成的塑料底做鞋底子,王佩去城里进货的时候见到有卖的,好信儿买了些回来,边做活边小声嘀咕。 “做出来明年我们穿的时候不就知道了?要是够结实,妈你和我爸到时候也上一批卖呗,指定能挣钱。” 谭笑不写稿不看书,坐在炕上学着织毛衣。两根毛衣针在她手中,稍显笨拙。 “这里反了,重新勾!” 王佩伸头在谭笑手中的围巾上瞄了一眼指出不足,又继续说道,“妈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我当初买它干啥,现在就是不知道质量咋样,真要是能行,明年冬天指定要进一批卖。” “能行,我一看这鞋底子就知道能行。塑料的咋的还不比布的结实?要不然人家出这玩意儿干啥?” 谭笑说的是真话,再过几年,农村人都会用这种塑料底、泡沫底做夏鞋和棉鞋,自己搓麻绳、粘革子做鞋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只不过她没想到妈妈会有如此的远见,竟然能占据先机。 对于谭笑的笃定,王佩只是笑了笑,没吱声,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能不能行。就连织毛衣也一样,还不是三天新鲜劲一过,就把毛衣针丢到犄角旮旯去了。七八岁的孩子织毛衣,还是算了吧。 王佩以为谭笑学织毛衣只是一时兴起,其实谭笑早已蓄谋已久。 前世妈妈教过自己织毛衣,可她太笨了,又带着极强的抵触心,最终连最简单的手闷带子都没学会。倒是弟弟心灵手巧,光是看了一上午,就织出一个毛衣领,弄得王佩不知道一个劲儿地感叹她的俩孩子托生错了。 上班以后,同事那些爱美的小姑娘动辄花几百块钱买一件毛衣,谭笑挣得少,买不起的同时却也深深怀念起妈妈当年为她织的毛衣。 现在有时间有机会学,谭笑当然不会再错过。 “7像镰刀,不是一根棍子,老弟你看你写的7,咋都跟1似的,好好写不行吗?” “我写的就是7呀?不信姐你看,镰刀头在这呢。” “谁家镰刀头这么短啊?这么短能割黄豆吗?这一页不算,你给我重新写!”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过了腊八,气温骤降,就连皮猴一样的男孩子都不出屋了,更不要说怕冷的女孩子。 一天除了做饭、织毛衣、写稿,谭笑又多了一项新的工作,给弟弟启蒙。谭守林夫妻俩谁也没让她干这事,是她自己想起来的。 上一世,谭叙是标准的学渣,渣到什么程度呢,在谭笑看来,比喂猪的豆腐渣都碎的有过之而无不及。都小学毕业了,最简单的应用题都不会做,三年级的孩子也比他强。 这一世,趁着他还没上学,也没对学习产生强烈的抵抗情绪,谭笑想抓住一切时间给谭叙启蒙。 拼音、数字、古诗词,完全的填鸭式教育,虽然谭叙的学习效果并不是非常理想,可能学一点是一点,万一什么时候就开了窍呢。即使不开窍,提前入个门啥的也比到时候一问三不知的强。 “姐,我不想写了,我手脖子都酸了。” “就差一个8了,把最后一页写完就完事了,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赶紧写,写完晚上我给你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那晚上能给我留一个大鹅腿吗?” “行,我给你留一个大的,你把8写完,我检查过了才行。” 小的乖乖伏案,大的心底微微一笑,填鸭式教育的同时,不忘奖励式引导,你就是个朽木,我也得让你发芽不可。 晚饭是土豆炖大鹅,谭笑说到做到,真的给谭叙留了一根鹅腿,散养的鹅大,一个大鹅腿足有小半斤,最外层的鹅皮,色泽金黄肥油闪烁,里面的鹅肉,美味紧致,谭叙双手捧着自己的战利品,吃的小脸跟刚从油锅里涮过一样。 “你说的是真的?” “这事我能扒瞎吗?我亲眼看见警察把尹占良给拷了,带上警车走的。” 谭笑正埋头吃饭,突然听见爸妈的谈话,心里咯噔一下子,手中的筷子瞬时掉在桌子上:“爸,尹娟他爸咋啦?” “犯事了,被警察给带走了。” 王佩接着问,“知道因为个啥事不?” 村里有治安员,一般的小事也用不着惊动警察,能动用警车和手铐,怕是烦的事小不了。 “我去的晚,没瞅见,不过听人说好像是在老尹家后园子里挖出手雷来着,手雷属于军火,那玩意儿可不是咱老百姓随便就能碰的东西。” “听没听人说多少个手雷啊?是不是都挖出来了?你说尹占良整这个玩意干啥呀?这是让警察给找出来了,要是不知道,指不定他就啥时候给谁用上了呢!以前我就觉得尹占良这人邪乎,你瞅瞅,让我说中了吧!” 王佩先是后怕然后庆幸,双手合十,恨不得给老天爷作揖,连饭也不吃了。 谭笑也没有心情吃饭,尹家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上一世尹占良因为私藏军火被判了二十年,留下周淑芬和三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尹占良被抓走了,老尹家相当于塌了半边天,家里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呢! 虽然很担心尹家现在的情况,可谭笑更担心他们的未来。 今年的春节对于老尹家一家人来说,虽然惆怅满怀,可至少不用犯愁吃什么。可往后呢?一年不吃面、半年没有油、过年连顿饺子都吃不上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谭笑心里挺难受,上一世,尹翠是自己的同学,这一世,尹娟是自己的同桌。 善良、热情的姐妹俩,跟自己有着同窗的情谊。尹骁虽然每次见到都冷冰冰的,可也背过自己,兄妹三人,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明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故,自己却提都没有跟他们提起过,眼睁睁地看着尹家的顶梁柱坍塌,让他们的生活步入窘境。一时间,内疚、惭愧,占据了谭笑的内心。 正文 第182章傻逼父女俩 “要说尹占良也真可恨,他没事捅咕那玩意儿干啥!他这一进去,十有八九短时间是出不来了,他在号子里待着有吃有喝又死不了,倒是舒坦了,可周淑英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半大孩子这日子可咋过啊?” 同样是女人和母亲,王佩想到周淑英和她家三个孩子即将要过的日子,内心多了一份不忍。 “能咋过?她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就是想走道也没有人会娶啊,娶一个多了四张嘴,还不提上学的事,要不是傻透腔,哪个男人会做这赔本的买卖?”这地方,把第二次嫁人叫走道。 “就是有人愿意娶,周淑英也不敢嫁啊,那尹占良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邪乎着呢!我听说周淑英早就被他打怕了,她要是敢走道或者在外面不三不四的,尹占良出来,还不得弄死她!咱也不是咒谁,他还真不如就死了呢!” “尹占良还不知道会咋地呢,就他这事,虽然不一定会判死刑,估计也得蹲上个十年八年的。周淑英与其担心他出来会不会揍她,还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把孩子养大。” 谭守林和王佩俩人你一嘴我一句对尹家的事情发表着自己的看法,谭笑却没有心情再听下去更没有了一丁点的食欲。 家里有不许剩饭的规矩,把碗里的饭菜几筷子扒拉到嘴里,胡乱咽下去,穿上外套棉鞋,推门而出。 才下午三点多,室外的光线却不甚明亮,天空灰蒙蒙的,偶尔有一阵风掠过,裹挟着飞雪在街道上滚过,留下轻飘飘的痕迹。 到底是要下雪,还是夜晚来的太早的缘故,谭笑无心注意。 踩着咯吱吱的雪,脑海里回想着上辈子尹家兄妹所遭受的那些苦难,慢慢地向前走着。 为了给尹骁凑上高中的学费,周淑英跪了一家又一家,身后跟着已经长成如玉少年的尹骁。 尹骁上高中连来回的车费都舍不得花,一两个月回来一次,来回一百二十里地,全部靠腿。 尹娟和尹翠因为交不起学费,每学期都要被老师赶回来几次,课本是抄别人的,作业本是黄表纸,身上的衣服一两年也不见有一件新的。 曾经以为跟自己并无多大关系的过往,认真想,竟然像幻灯片一样变得无比清晰,谭笑甚至看到了尹骁倔强的表情下面,眼底那一抹自卑和恨意。 恨?为什么会有恨?而且是一种极强的恨意。 谭笑身子一激灵,猛然恢复清醒,觉得冷飕飕的,茫然四顾,发现她竟然站在尹骁家门前的大道上,再往东,就是屯子口了,怪不得冷风嗖嗖的,吹的她浑身打哆嗦。 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多久了?有没有被谁看见,尤其是有没有被老尹家的人看见。要是看见了,会怎么想? 觉得自己是幸灾乐祸看热闹?还是会以为自己想过来表示一下关心却又不敢靠近?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还是赶紧走吧。 稀薄高耸的杞柳帐子后面,尹家院子里空无一人,连那条没事喜欢高声吵闹的狗也不见踪影。谭笑很担心,徘徊在三,还是转身离开了。 …… 结婚这些年,王佩今年第一次不再犯愁春节咋过,腊月二十,全家四口人,开着三轮车去了一趟县城,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但凡是家里缺的,十有八九都买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谭叙,四口人中,只有他是第一次来县城,高楼、小汽车,百货商店,看的他眼睛都不够用了。 虽说最高的楼不过六层高,全县也就两三栋;小汽车一上午也没见几辆,可那屁股后面突突突往外冒着的白烟,谭叙怎么都闻不够。 还有各种各样的灯笼、鞭炮。大红绸子的灯笼,上面还印着金字,比范海洋去年买的还好看。划炮、摔炮、小烟花,眼瞅着胸前的布兜子就装满了,谭叙乐得嘴都合不上。 王佩也挺高兴,不仅买了去年说的现成的、带着花边的对联,就连自己剪的挂钱也买了人家剪好的。 雪糕搬了一箱子,糖块买了四五种,各种水果都是一拎一丝袋子,根本就没问过最低能买多少。 谭笑也有收获,在县城唯一一家新华书店里转了一圈,购入一本《新华字典》,几本五六年级数学习题集一套初中一年级语数英习题集,外加一本《牛津英汉词典》 一本英文词典要五十六块钱,而且是全店里唯一的一本词典,结账时,收银员把谭守林父女俩从头看到脚,眼睛里的怀疑差点就要写在脸上了。 “一共九十八块二毛。” 谭笑从兜里拿出十张大团结,放到柜台上,收银员的目光由谭守林转向谭笑,再次从头到脚地审视一番,最后慢腾腾地找了一块八毛钱,把书和词典装到一个塑料袋里,递给谭守林:“大哥您家有人会英文?” “啊?那道没有!听说上初中要学英语,早早给孩子买了,提前学一学。” “你家孩子明年上初中?” “不得,还早呢,她才上小学一年级。”谭守林摸了摸闺女乌黑光洁的发顶 父女俩转身离去,留下一脸被雷劈了表情的收银员姑娘。 眼瞅着父女俩走出书店的大门,女收银员嗤笑着骂了一句“傻逼!”,可惜谭笑和谭守林没听见,就是听见,也一定装作没听见。 在东北这么民风彪悍的地方,遇上这种事,换成谁,也得骂上一句,傻逼已经算是嘴下留情了。 “爸,你咋不问问我买英语词典干啥玩意儿呢?”走出书店,谭笑忍不住问道。 谭守林摆摆手:“那有啥好问的,你既然买,就说明你有需要,有需要就买呗,咱家现在也不差你这个钱。以前是爸没本事,挣不来钱,让你和你老弟受屈了,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你们想买啥就买啥,爸不管!” 这爹当的,可真够大气的! 正文 第183章全家下馆子 “爸你刚才咋不扯个慌儿呢,我才一年级,你说买英语词典给我看,等咱走了,人家指定在后面说咱俩是大傻子!” “扯谎干啥?我花钱买我的东西,又不是不给她钱,她还能管得着我买来干啥用呀?觉得咱傻就傻呗,嘴长在人家身上,爱说啥说啥,说了咱也丢不了一块肉。 再说了,人不到万不得已,能不撒谎就别撒谎,笑笑你给爸记住了,一个谎儿,可是要好多个谎儿来圆的,没人喜欢说谎的人,更没有人喜欢说谎话的小嘎!” “嗯,我记住了!” “大姐,你买的啥玩意儿?咋这么老厚呢?你瞅瞅妈给我买的手枪,好看不?打子弹的,还带亮呢,这样一勾,就能往出射……” 谭叙眼睛只在谭笑怀中瞅了一眼,待看见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立马把身上挎着的一把玩具枪摘下来往谭笑面前推,口齿清晰、语言流畅、兴奋非常地当起了解说员。 “小叙,子弹可就一袋子,你别到哪都打,到时候打没了,我可没有地方给你买去!” 王佩双手拎着装有花生、木耳、榛子的各种颜色塑料袋,忍不住出声提醒谭叙,小小子见到枪啊、刀啊的眼睛都直了,让他看个车的功夫,一袋枪子半袋都不剩,其实她之前结账的时候,悄悄多买了三袋子弹,只是现在不能跟谭叙说。 谭守林上前从王佩手中接过塑料袋放在车上,“东西是不是买的差不多了?还差啥没买?眼瞅着中午了,带俩孩子找地吃个饭吧!” “爸咱吃啥?下馆子吗?” 谭叙只剩半袋子弹的沮丧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谭守林一句带孩子吃饭给屏蔽了,天大地大,吃喝最大,先不说吃什么,光是到县城下馆子,回家说出去都贼拉有面子。 谭守林大手一挥:“下馆子!吃啥你们到时候自己定,想吃啥吃啥,往饱了吃,管够!” “噢!噢!下馆子喽!”谭叙一蹦老高。 王佩瞪了一眼谭叙,看向谭守林:“喊啥喊!咱去哪儿吃啊?” “妈,咱还去咱俩上次去的那家吧,我觉的饭菜挺干净的。”去哈尔滨看眼睛的时候母女俩下过一次馆子,当时吃的还不错。 “老板娘是个利落的人,店里看着也挺干净,那就去那家吧,都上车,赶紧过去把饭吃了,别耽搁时间。” 90年代的拜泉县城还没有多大,启动车子,谭守林在王佩的指挥下,几分钟就把三轮车开到了那家叫惠英饭馆的店门前。 把车子停好、锁好,人都下了车,王佩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车上的东西咋整啊?没有人看着,还不得让人拿光了呀!” “一人拿一点,都搬到饭店里面去吧。”谭守林出主意。 王佩摇摇头,“算了,还是你先进去,瞅瞅店里人多不、能放得下不再说,万一放不下就白折腾了。就是放的下也还是得留人,别的都好说,这一箱子雪糕可咋整,到屋里还不得都化了呀。” “那咋整?要不然咱俩换着吃,你先吃,吃饱了出来换我?” “大妹子,东西都搬进来吧,有雪糕是不?没事,放我家后院,你们走的时候再搬出来,大姐我给你保证,一根都不带少的!” 不知道啥时候,谭笑先跑进了店里,把扎着围裙的老板娘引了出来。短头发的老板娘不知道是不是穿的多的缘故,看起来似乎比夏天的时候胖了不少,一张圆脸红扑扑的,额前的头发丝上,还有水珠在闪烁,可见厨房有多热了。 “有大姐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孩子他爸,赶紧往屋里搬东西吧,还有你们俩,也都赶紧的,都不饿是吧?” 把一般的年货放在桌子底下,把雪糕箱子搬到后院露天的地方,一家人坐回选好的座位,老板娘拿着菜单过来。 “大妹子,这是你家的小小子?长得可真秀气,跟个小姑娘似的!你说你家这俩孩子是咋长得,咋一个比一个好看呢?你们两口子可真有福气呀!” “有啥福气呀,孩子多了都是累赘,这一年到头为了他俩累死累活的就别提了。快过年了,饭店的生意不错吧?” “嗯,冬天进城的人多,比夏天的时候好一些,你们一家人吃点啥?小姑娘要不要瞧瞧菜单?看看都想吃啥,想好了叫大姨就行!”夏天的时候谭笑会看菜单的事情给老板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好嘞大姨,你先忙去吧,我们看好了喊你。” 店里的客人多,老板娘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人聊天,客套两句,就把菜单放在桌子上走了。 一家四口八双眼睛盯着菜单不放,三个人看得懂,一个人凑热闹,看来看去,都把眼睛放在了谭守林脸上:“吃啥呀?” “都瞅我干啥呀?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嘛,你们想吃啥吃啥!爱吃啥吃啥!闺女,你点!” 谭守林把菜单往谭笑面前推过去,豪言壮语说得容易,可这下馆子,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谭笑拿起菜单不着急看,先问谭叙:“老弟,你想吃啥?” “吃肉,我要吃肉!” 要说原来的日子苦,一年到头也吃不起几次肉谭叙见到肉挪不开眼睛还可以理解,可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家里的肉可真没少吃。 先不说前段时间杀的那口大猪和七八只大鹅,就是平时,王佩也是隔三差五就买点肉回来,可即使这样,谭叙仍然无肉不欢。 见到肉两眼冒绿光,哈喇子流到脖子上去,用他妈的话就是“我不是你妈,肉才是你妈,见到肉比见到我亲多了!” 正文 第184章溜肉段和溜肥肠 粗略在菜单上扫视一遍,谭笑看向王佩:“妈,咱们不要炖菜了,要一个溜肉段,一个溜肥肠,再来一个东北大拉皮怎么样?菜盘子大、菜码子也不小,三个菜够咱四口人吃了。” “我看行,上次咱俩吃饭的时候,老板娘不是说他们店里溜肉段做的好嘛,那咱今天就点一个溜肉段尝尝。孩子他爸,你看咋样?” “你们觉得行就行,三个菜够吃不?点够吃了,别饿着谁,咱不差那点钱!” “饿不着,咱先吃着,要是不够就再加,也来得及。妈咱主食吃啥?馒头还是米饭?” 谭叙一手一只筷子,把碗当成鼓来敲:“米饭,我要吃白米饭,雪一样白的!” 一样的粮食,大米贵不说还不顶饿,农村人上地干活,如果午饭吃的是大米,天没黑肚子肯定就先咕咕上了。 换成吃馒头,三四个大馒头下肚,月亮头上走,甩开膀子还能再铲一条垄,所以农村人的主食都是以白面为主,当然前提是吃得起才行。至于穷的只能吃高粱米和玉米面的人家就另当别论了。 “吃米饭就吃米饭,你敲碗干啥呀?你当这是你家呢?赶紧把筷子给我放下,没个规矩,谁教你的?” 王佩压着嗓子没好脸地把谭叙一顿骂,她是最讲规矩的人,人要脸树要皮,干啥都讲点规矩才行。 谭守林把话接过去,“小叙想吃米饭那咱就吃米饭,反正吃啥都一样,大不了多吃点,再说车上还有吃的呢,饿了也不怕!” 难得带儿子出来下一次馆子,谭守林大度的不行。 “你就惯着他吧,瞧瞧他那样,都被你们俩给惯成啥了?” 王佩不满地抱怨一句,转身高喊:“老板娘,点菜啦!” 被骂了的谭叙,一点也没生气,热烈地盯着厨房口看,只是筷子规矩地放在桌子上,再也不敲了。 溜肉段,外酥里嫩,色泽金黄、酸甜可口。溜肥肠,咸香劲道,大拉皮,晶莹透亮、绵软爽滑。 菜端上来,谭叙的嘴巴就没合起来过,小筷子用的贼溜儿,左一筷头子又一筷头子,碗里的菜都冒尖了,吃着碗里的,看着盘里的,眼睛瞪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大。 一顿饭功夫,两个白瓷碗,冒尖的米饭,谭叙竟然吃的一口都不剩,更不要说吃了多少菜。 吃到最后,嘴角流光,脸蛋通红,左手时不时地摸摸鼓溜溜的肚皮,眼睛盯着渐渐空了的菜盘子,就是不说吃饱了的话。 最后还是王佩怕他吃坏了,一股脑把剩下的菜扒拉到还没吃完的谭守林饭碗里,算是结束了这顿饭。 “这几个菜做的真不赖,快赶上孩子她大伯的手艺了。”吃完最后一口饭,抹抹嘴角,谭守林满足地说。 谭守木喜欢吃、爱研究吃,也会做吃的,屯子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喜欢找他给掌勺,不知道他的手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还是以前就好,不过谭笑知道,她这个大伯的厨艺那真不是盖的,吃过几次,非常好吃。 王佩怕谭守林惦记穷的叮当响的谭守木,接过话头:“今天这菜下料足。我爹活着的时候说过,溜肉段必须要用精瘦的里脊肉才能做好,前腿后腿,或者旁的地方的肉儿都不行。” 谭叙吧嗒吧嗒嘴,“妈,这菜真好吃,又酸又甜的,你会做不?咱家以后也做行不?”家里吃肉,不是一锅炖就是白水煮,香归香,但却没有这些酸酸甜甜的味道好。 “你就长了个吃心眼,还咱家也做行不?你妈我要是也会做,就不种地了,咱家也能开饭店。” 被训了的谭叙伸了伸舌头,也不生气,只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谭笑在一旁拆她老妈的台,“其实只要料全,这些菜也没啥难做的,老弟你喜欢吃哪个?溜大肠还是溜肉段?等过年我试着做做看。” “姐你真会做?大肠和肉段我都稀罕,到时候我给你烧火咋样?我保准把锅给你烧的热热的,指定不会灭。” “行,说好了,我做的时候你烧火,咱俩一起给爸妈做饭吃。” 饭馆不大,每张桌子后面此时都有吃饭的客人,小姐弟俩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他们的话不少人都听见了。 虽说小姑娘一口一个老弟,小男孩一口一个大姐,可俩孩子坐在一起,一般高,又都长得好,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双胞胎。 稚嫩的童音说着大气的话,逗得周围的不少人都露出了笑容,一时间谭笑她们这一桌成了饭馆的焦点。 “老板娘,你这账算错了吧?咋三个菜九碗饭才二十五块钱呢?”菜单上写着价钱,王佩早就算好了连饭带菜要二十八块钱,给的钱也是正好二十八块,没想到老板娘却退了三块钱回来。 “大妹子,没算错账,本来一共是二十八块钱,这不马上就过年了嘛,我顶是稀罕你家这俩孩子,给你们抹去三块钱,就当过年我这个当大姨的给俩外甥压岁钱了。”老板娘说话的时候下巴点点谭笑和谭叙,一脸的慈祥。 还没等王佩说啥,谭守林先不干了“那哪成啊!你们开店做生意也不容易,挣得都是辛苦钱,可不能让你们亏着!该给多少给多少,不用抹!” 老板娘笑的愈发的灿烂,“大兄弟一看就是个实在人,要不我说呢,啥父母啥孩子,第一次见着你家这闺女我就稀罕,你家我大妹子我见过,是个伶俐的人,但是我没见过大兄弟你啊,我当时就寻思,这么机灵的小姑娘,爹妈指定都错不了,今儿个一见,可不正让我说着了嘛!” 谭守林还要说话,却被王佩在桌子地下狠踹了一脚,不得已闭紧了嘴巴。 正文 第185章爸爸的心事 “让大姐见笑了,我家孩子他爸心眼实在,不会说话。要不怎么说这人和人之间要靠缘分呢,今天本来我们在东大街买东西,孩子他爸说饿了,在那块找个地方吃口饭,没想到我家姑娘把你这记得清清楚楚的,他爸开车她指路,就又开到大姐家来了。下车就往店里跑,说是要去找那个面善的大姨。” “可不是咋的,我就说我们娘俩有缘分……” “那谢谢大姐了,啥时候下屯子一定要到我们家去吃顿饭,虽然没有你这里手艺好,可都是自家种的东西,干净好吃。” “那必须的,大妹子进城就到店里坐一坐……” 饭钱还是那二十五块钱,货物搬上车,王佩和老板娘已经亲近的跟一对亲姐妹似的,三轮车突突地响,谭笑坐在车斗上,一脸的尴尬。 尴尬的不是自己,而是替老板娘,唠的那么热乎,连王佩家住哪个乡镇都不知道。 给抹了三块钱就抹了三块钱呗,还不是想着拉个回头客,却非要往自己这个小姑娘身上扯,现在完了吧,聊了这么半天,活耽误多少! “还有啥要买的不?没有咱就回家了啊” “应该没啥了,等我看看。” 王佩把车上的东西一顿翻,还是没想起来落下啥没买。一家人藏到厚被子下面,迎着北风向家的方向驶去。 虽然身下是软茸茸的麦草,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可寒风依旧肆虐着寻找空隙往谭笑她们身上钻,谭笑按照老妈的吩咐,乖巧地把脸埋在被子下面,可谭叙这个小毛猴却时不时地掀起被子一角,偷偷向外面张望,惹得谭笑一路上不停地冲他喊叫。 过年前几天,王佩把家里的冻货都从仓房取出来,烀猪蹄、烤猪头、熬猪头焖子、煮大肠、烀肘子……忙的满头大汗却又精神抖擞。 结婚这些年,头一回儿有机会大展厨艺,王佩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势必要让家里的大人孩子过好嘴瘾,也顺便让屯子里的人都知道,谭守林家过年穷嗖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连着几天,家里的肉香不断,谭叙也由原来的围着锅台转到后面的不怎么过问了。 “姐,咱俩玩耙溜去吧,你先拉我,我再拉你。” 耙溜又叫爬犁,是东北地区漫长的冬天独有的一种交通工具。没有自行车以前,爬犁是每家每户不可缺少的交通工具,走亲戚、串门子,雪地难走,大人们就用爬犁拉孩子、放拜年的礼品。 最近几年,随着交通工具的普及,爬犁逐渐演变成小孩子们玩得玩具。 随便找一个斜坡,把爬犁放在坡上,自己坐上去,双手滑动,顺着陡坡滑下去,飞一般的感觉绝对是一种刺激的体验。 这地方把这样的游戏叫出溜滑,出溜滑虽然有意思,可下坡刺激上坡难,尤其是还得拖着一个比自己重的木头爬犁,谭叙玩够了出溜滑,今天想叫谭笑跟他互相拉着在雪地上走。 谭笑回头瞅了一眼爸爸闪身进屋的背影,把耙溜的绳子套在身上,“坐上去,我拉你到屯子西头,你再拉我回来。” 雪地路滑、还是顶风而行,谭笑简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勉强拉着谭叙往前一步一步挪动,脸蛋通红,不知道是寒风吹的还是出力热的。 走了一半路程,谭笑丢下拉爬犁的绳子,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壕沟边,吭哧吭哧喘粗气:“不行啦,你下来,让我坐一会儿吧。” “姐你累了?那咱们往回走吧,你坐上来,我拉你。” 长安七屯西边地势高、东边地势低,本来从东向西就是上坡,再加上今天西北风呼呼地吹,谭叙不想受那个累。 “你倒是不傻!” 谭笑“嗤!”了一声,慢慢把屁股从地上挪到爬犁上,双腿盘好,双手握住爬犁两侧的木板,等待启程。 “姐,我前儿个在西头瞅见咱爸了。” “西头?咱爸去谁家?” “好像是孙雪她奶奶家,我跟王民在他家苞米栏子里玩来着,瞄了一眼,像是咱爸。” “行了,我知道了,你别跟咱妈说。” “嗯呐” 下坡本来就容易,身后又有风吹,谭叙几乎是用跑的拉着谭笑走。 老爸这两天有心事,吃的饭没有之前多,话也比原来少,眉毛总是拧成一个疙瘩,老妈这几天忙着过年的事情还没有发现,等她缓过劲来指不定要生啥事呢。 原来不知道老爸是因为啥,刚才听谭叙这么说,谭笑算是找到问题的症结。要过年了,不仅劳碌了一年的大人孩子需要过年,孤单的老人也需要过年。 奶奶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爸爸这个孝子,肯定是想过年的时候把老太太接到家里来。 不光是这样,谭笑早就听说,奶奶在孙雪她奶奶家住的不咋顺心,孙雪她老叔,也就是老谭太太的亲侄子,曾经酒后放话,明年他就要结婚了,到时候老谭太太要是还不走,他就把她的行礼丢到北大道上去。 虽说是酒话,可到底是酒言无状还是酒后吐真言,那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是怎么把王佩说通的,第二天早饭快吃完的时候谭守林叫住自己的俩孩子:“吃完都先别走啊,把衣服啥的穿好了,跟我接你奶奶去!” “接我奶奶?”谭叙抬头瞅了一眼自家老妈,王佩闷着头吃饭,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算是默许了,只是脸上没有笑模样。 “爸开车不?” “开啥车,有点火的功夫都把你奶接回来了。把你的耙溜拉上,你奶奶腿脚不好,道上太滑了,咱拉着她回来。”冬天冷,机动车很难启动,每次开车前,都要给水箱里灌热水,等车热乎了再一遍遍用摇把点火,特别费劲。 “嗯呐。” 正文 第186章接奶奶过年 谭笑姐弟俩快速把碗里剩下的一口饭扒拉到嘴里,三口两口咽下去之后,穿衣的穿衣、穿鞋的穿鞋,等谭守林也吃完饭推开屋门,俩人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在爬犁上等着了。 “咋的呀?都让我拉着?你俩没长腿呀?” 谭笑把弟弟搂在怀里,冲谭守林笑嘻嘻地说道:“爸你不是着急去接我奶嘛,我俩走得慢,你拉着我俩能走的快点。” “就是、就是,走的快点。”谭叙身子靠着姐姐,一个劲的附和。 谭守林笑了,“这俩小崽子,大白天睁眼睛说瞎话,你爸我又不是缺心眼,你俩这是把我当大傻子忽悠呢。” “你还以为你自己多奸呢?说你缺心眼还说屈你了?不是着急接人吗?磨磨蹭蹭的干啥玩意儿,赶紧回来家里还一摊子活等着人干呢。” 王佩一嗓子,谭守林麻溜地把爬犁的绳子套在肩膀上,拉着他的两个宝贝孩子,蹭蹭蹭就往院子外走,谭笑不禁在心里感慨道,还是老妈说话管用啊,一嗓子出去,爸连个屁都没放。 当然这话不好听,也不是她这个当闺女能说的话,所以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 屯子西头第一户,就是孙雪她奶奶家。院门从后开,推开木篱笆门,长长的甬道上积雪被清扫的一干二净,老孙家老一辈人都爱干净,老谭太太是这样,孙雪她爷爷也是这样。 家里没狗,谭守林把爬犁放在院子靠东边的帐子下,给俩孩子整理一下衣裤上的褶皱,小声地交待:“一会儿进屋知道说啥不?” “不知道。” 谭叙如实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奶奶在他心中,就是一个威严、不近人情的老太太,不喜欢他、不给他好吃的、还总是骂他。 “笑笑你知道不?” 谭笑也想说不知道,可对上爸爸那双充满希翼的眼睛,谭笑实在是说不出口,想了想,“我就说奶我和我爸来接你去我家过年呢,我妈在家做了好多好吃的,就等着你过去吃呢。” “哎,还是我闺女聪明。小叙你听见你姐说啥了没有?一会儿到屋里听你姐的,你姐说啥你就说啥,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闺女,你奶要是不愿意跟咱走,你就好好跟你奶说说,大过年的让她一个人在这,爸心里不得劲。” “爸你放心吧,咱今天一定能把我奶接走。”谭笑右手成拳,冲谭守林晃了晃,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好闺女,咱进屋!” “老二来了呀,快点进屋吧,吃饭了没呀?” 孙雪她奶奶正站在锅台边刷碗,灶上两口大铁锅热气缭绕,灶坑跟前,老谭太太坐在一个小木头板凳上,手中掐着一把柴火,听见老孙太太的话音,慢慢地抬起头来。 谭笑愣了一下,面前这个人是奶奶? 算一算时间,距离上一次谭笑见到老谭太太,已经将近一年了。 那时候的老谭太太,还坐在自家窗明几净的房子里,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手中握着烟袋锅子、衣服每一个褶皱都像是叠出来的那么板正。 短短的一年时间,虽然头发丝依然梳的顺溜,衣服也挺干净,可谭笑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对劲,白气迷蒙中,仔细辨认,原来奶奶身上那种凌厉的气势少了许多。 “笑笑、小叙,叫舅奶。” “舅奶。” “哎,都是乖孩子,快点跟你爸进屋坐吧。大姐,火不用烧了,你也进屋吧,孩子来看你了。” 老谭太太没说话,眼神从儿子、孙子、孙女身上略过,又放到了自己手中的柴火上。把几根带着枝丫的细树枝掰断,放到旁边的地上,拍了怕膝盖上的灰尘,想要站起来。 弓着腰往起站,没站起来,这时候谭笑快步上前,一把搀住老谭太太的左边胳膊,“奶,你慢点。” 老谭太太有点意外,脸上虽然还是没啥表情,但偏过头去瞅了谭笑一眼。 被老爸在背后拧了一把后脖子的谭叙,也蹭蹭蹭跑过来扶住了老谭太太的左胳膊,在姐弟俩的搀扶下,老太太慢慢站起身,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回屋,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 “二舅妈我先进屋了啊。” “进去吧,你妈就这个脾气,你们当儿女的别生她的气,这大半年,除了你偶尔来几次,没见谁来看过她,孙子辈的就更是没有一个。” “我知道了舅妈,我这次是来接我妈去我家过年的。” “行,我一会儿帮她把东西收拾一下。” 南北两铺炕,中间地上一座铁皮炉子,黝黑的炉筒在空中拐了两道弯,最后在西边墙壁处开了一个洞,炊烟顺着洞口飘到外面。 孙雪她爷爷,也就是谭笑的舅爷老孙头正坐在南边的炕尾抽烟,炕头上,一张厚被子下鼓鼓囊囊睡着一个人,长腿长脚耷拉到炕沿,这个点了还在睡觉,这屋里除了谭守林的表弟孙老四再没有别人了。 老谭太太住在北炕,祖孙三人到炕边,谭笑和谭叙松开搀扶奶奶的手,老太太两只脚蹬掉棉拖鞋,并排放在炕沿根下,慢慢爬上炕,谭笑也跟着呲溜一下爬了上去,谭叙也学着姐姐的样子,打算往上爬。 老谭太太想阻止的手势刚刚扬起,又落下,从身后扯过来一条被子,摊开,“炕上凉,坐这上边。” 老太太说的是真的,炕真的很凉,谭笑手摸到的地方,甚至有点冰手。 她有点不能相信,把手伸向炕里,还是凉,伸向炕头,虽然温度比别的地方高了一些,但还是凉。 正文 第187章混吃等死 寒冬腊月睡冷炕,谭笑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她知道奶奶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但也只是以为是心理上的一种落差,毕竟房子没了住别人家,又没有儿子愿意管,却没想到,日子也过的这么糟糕,连最起码的热乎炕都睡不上。 上辈子奶奶的后半生过的很惨,被三婶儿从三叔家赶出来,搬去大伯家,被大儿子夫妻俩榨干最后的利用价值之后,丢弃在一座小屋子里,一天给添上一碗饭,死的时候骨瘦如柴。 可那是自己上高中之后发生的事情,现在距离那时候,至少还有十年时间。十年前的奶奶,应该还是那个强势、倔强的老太太,挑食、偏心,嘴不留情。 是自己记忆出错了?还是事情发生了变化,为什么奶奶现在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爸爸今年没给奶奶太多粮食,可柴火却足足拉了一大车,还都是毛嗑杆这样的硬柴。怎么就沦落到两个热炕都睡不着的地步呢? 老谭太太之前做的事情很过分,谭笑甚至发誓不会原谅她,可毕竟俩人是祖孙,血浓于水最是不可解释。 此时的谭笑很生气,眼睛投向南炕上一个抽烟一个蒙头大睡的父子俩,眼睛里带着火苗。 亲姐姐、亲姑母住你们家连个热炕都舍不得给烧?扣下柴火打算沤大粪吗?虽然吃在一个锅里,可老太太粮食、柴火都没少给,怎么就这么下得去眼呢? 怒火升腾却又转瞬间凉下来,怪别人干什么?无论是自己还是奶奶哪有责怪别人的资格?人家收留你,已经是客气。 儿子、闺女生了一堆,到最后沦落到别人家讨生活的地步,爸爸伯伯这些当子女的固然做的不合格,可奶奶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她的人生后面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熬,如果她始终不做出改变,重复上辈子的老路,那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可想而知,老太太本来可以安度的晚年,终究会成了遥不可及的向往。 别的不说,就自己妈妈吧,奶奶要是不作出改变,不让步,妈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纳她进家门的。 哪怕自己一直在旁边讲好话,估计效果也不会太好。想通问题的关键,谭笑情绪平顺了不少,开始四处打量这所自己从来没有来过的屋子。 “小谭叙,来,到舅爷这里来,让舅爷看看!” 南炕上,老孙头弯腰驼背身子向前倾,频频向谭叙招手,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是个慈祥的老爷子。 “你舅爷喊你呢,你过去跟舅爷坐坐。二舅吃完饭啦,老四这是咋啦?咋这会儿还不起炕呢?”谭守林穿过厨房走了进来,跟老爷子打招呼。 “能咋的,晚上打麻将白天就睡觉呗,黑白颠倒,这日子让他过的!” 老孙头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姑娘,现在身边只剩下这个最小的儿子还没有结婚,家里的地不多,他们老两口又年纪大了干不了多少农活,之前为了给前面三个儿子娶媳妇,欠了不少债。 轮到小儿子了,房子又小又旧、钱也拿不出来,小儿子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可无奈受这些条件限制,一直娶不到媳妇。 男的二十四岁,在农村,已经是大龄青年了,一般的人家,男孩子十八、九岁就结婚,像孙老四这么大岁数的,全村除了取不起媳妇的老光棍,真找不出来几个。 孙老四也觉得自己条件不差,娶不起媳妇,全是父母没能耐,因此心里对父母的怨气很大。至于家里的活,也是能不干就不干,媳妇都娶不起,种那么多地干什么,日子得过且过,混一天算一天。 昨晚在张小子家打麻将,一直到凌晨才回家,一晚上输了五块钱,本来心气就不顺,现在听他爸跟谭守林抱怨,伸脚就把被子蹬到了地上,翻了一个身,继续睡。压根就没打算起来跟谭守林打招呼。 “你瞅瞅他,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个大小伙子,整天不是玩牌就是睡懒觉,你娶不起媳妇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这个我承认。可我和你妈就这么大能耐了,老骨头一把,你就是把我俩剁吧剁吧论斤卖,也换不来几个钱啊!” 老孙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平时被几个子女用话怼一怼也不说什么,今天不知道是谭守林在的缘故,还是心中对老儿子的不满积蓄的太多,终于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行了、二舅,老四也不是个小孩子了,干啥事他自己心里有数。咱这冬天没啥活,好些人都玩牌呢,不玩大的,就是图个热闹,等开春了,地里的活起来,老四自己也就不玩了。” “开春又能咋的,还不是出去瞎混,一年到头,连个钱也拿不回来,我和你二舅妈也不指望着他怎么着,自己挣的钱自己攒下,等个一两年也把媳妇取上,晚结婚几年又能怎么着,也不能因此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辈子都废了吧?跟陈小子他们混,他们混吃等死,你也混吃等死?” “这是咋说的,不是说老四在外面干活挣得还行吗?”谭守林明知故问,前段时间孙老四酒后说大话,说自己一年能挣两、三千块钱,话传到谭守林耳朵里,回去跟王佩还说这孩子不是个踏实的。 “唉,挣啥钱……你今天咋带孩子过来了?”老孙头想说实情,可瞅瞅小儿子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岔开话题。 “这不快过年了嘛,我寻思让我妈去我家过年,今天带孩子过来接她。妈,你有啥东西要带的,让笑笑帮你拾掇一下,咱走吧。” “不用拾掇,我不去,你带孩子回去吧。”老谭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点了一烟锅旱烟,正吧嗒吧嗒坐在炕上抽呢,听见谭守林的话,头也没抬,低声回绝。 正文 第188章劝说 “妈,你看、我这儿来都来了,你就跟我回去呗!” 谭守林早就知道,今天这人不是这么好接的,可他是个嘴拙的,除了会说这么一句话,别的也不知道说个啥好。 “瞧你说的这是啥话,孩子来接你了,你就去呗,去自己儿子家过年,有啥难的?赶紧看看要带啥,让你嫂子帮你装一下。孩子孝顺,过年想着你,这样的事,我这辈子是不指望了。” 老孙头首先表示反对。 “他老姑,你别抽烟了,赶紧把衣服啥的都翻出来,我帮你装好。你瞅瞅你这孙子、孙女,多招人稀罕呀,一个长得比一个好,你瞅着不高兴啊? 守林家今年条件好了,你过去跟着吃点好吃的,在我这过年,一盘子肉都不够给老四塞牙缝的,你能吃到个啥!赶紧收拾东西,穿鞋下炕,跟着孩子走。” 老孙太太也从外面进来,帮着说话,说了一堆,劝人的意思有,往外推人的意思也有,真真假假,除了谭叙谁都听得明白。 老谭太太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看,坐在炕上屁股没动一下,烟倒是抽的愈发的快,屡屡烟尘在脸边缭绕,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老谭太太没反应,老孙太太脱了鞋,直接爬上北炕,动手帮着她找要带的东西:“你说你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还以为你岁数小呢啊?都是当奶奶的人了,有时候能想得开得想得开,想不开也得想得开。别啥事都一根筋,凡事多想想。” “守林是个孝顺的孩子,心眼好人也实在,你嫂子我说话直,话说的不好听你别生气,你那些个孩子,除了老二,你以后谁也指望不上。老二媳妇,虽说脾气爆,可心眼好,刀子嘴豆腐心,只要你别特意惹他,给你吃不了屈。” “能在那多待几天就多待几天,别着急回来,到那别外道,你自己儿子家,没有别人吃的也得有你吃的。” 最后一句话,老孙太太是趴在老谭太太耳朵边说的,声音小,别人听不见,靠在奶奶身上的谭笑却听得真切。 这老太太,这是劝人呢还是挑拨离间呢? “别拾掇了,我哪也不去!就搁这过年了。老二你领孩子回去吧,过年的时候要是还记得你有个妈,就把家里好吃的给我送来点,猪头肉、猪蹄子,有啥端啥。” 老谭太太嘴巴挑,猪头肉和猪蹄子包括猪的其他下水都是不吃的,现在特意点到,摆明了是说给她嫂子听,别嫌我吃的多,我让他们给你们送点过来,话我说了,至于送不送、送多少,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你说说你这人……咋怎么都说不通呢!” 老孙太太一脸的尴尬,该说的自己都说了,人家就是不答应,再说往外推人的意思就太明显了。 “妈,我来都来了,你就跟我回去吧。”谭守林一脸的为难,说的话,却还是那句话,一个字都没改。 知道的人明白他这是不善言辞,不知道的,没准还以为他不是诚心来接人呢。这一点可是老谭太太这辈子最看不上他的地方。 “奶,你就跟我们回去吧,我和我爸都可想你了。我爸这些日子总是睡不着觉,总惦记你。今年我家买了好些个东西,我妈在家烀猪头呢,就等着你去吃了,你要是不去,我爸肯定一口都不吃,全给你端来。那到时候我吃啥?” “嗯,还有猪蹄子,四个大猪蹄子,奶你要是不去,我爸也给你端来。”谭叙记得爸爸的嘱咐,姐姐说啥他说啥,姐说了一堆话,前面记不住,最后把吃的端来他明白。 “还有好几条大鱼、大鹅……”谭笑坐在老谭太太跟前,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家里过年置办的年货,旁边谭叙这个小尾巴,跟个复读机似的,不停地重复他姐说的话。 眼瞅着老孙太太的眼睛都发了光,南炕上孙老四的耳朵也支楞起来,老谭太太胸中一口闷气,升腾而起。我儿子家的好吃的,凭啥要端来给你们吃啊,连个热炕都舍不得给我烧,美着你们呢! “咋去啊?让我走到你家去呀?” “啊?不是,我拉爬犁了,妈你坐爬犁,我拉你过去。笑笑,把你奶的东西给拿着,咱们走!” 谭守林正站在地上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闺女儿子小嘴巴吧嗒吧嗒说了啥,他压根就没听进去,自己妈那个倔脾气,谁来了也是没办法。 不来接人吧,他这个当儿子的心里难受,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让老太太在外面清汤寡水的,这个年能过好吗? 来接人吧,又死活说不通,正愁得不知道该咋办好的时候,老太太竟然同意去了,脸上顿时霞光灿烂,恨不得自己爬到炕上把包袱给拿上。 “舅奶,把我奶的东西给我吧,我背着。” 说是包袱,其实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用一个方布包着,统共也没有多重。 “那行,你给你奶拿着,抱好了,别掉地上。”老孙太太有点后悔,自己瞎殷勤个什么劲,要是不把人劝回去,指不定今年就能吃上猪头肉了呢。 “久他姑,赶紧穿鞋走吧,到孩子家多待几天,好好过个年,你也这么大岁数了,能不操心就不操心,能不瞎想就别瞎想,吃饱喝足,把身子骨养好,多活几年才是正经事儿。心里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得,等来等去,等了一年你等着谁了?还不是你这个傻儿子!”(孙老四大名叫孙永久) 老孙太太这次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是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权衡利弊也是本能,虽然老谭太太住在她家里她不高兴,吃不到谭守林家的猪头肉她后悔,但那都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总体来说,她这个嫂子还说的过去。 老谭太太自从住进来,就盼着大儿子、小儿子哪天过来把她接走,越盼越灰心,三儿子一年没上门一次,大儿子倒是来过两回,除了跟他妈对坐抽闷烟还是抽闷烟,连个接她回去的承诺都不肯说。 尤其是随着年根的临近,老太太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到现在,盼来的是自己看不上的二儿子,她心里咋想的,她嫂子明白。 “一把老骨头了,能活啥时候算啥时候呗,还有啥养不养的。操心也得有人愿意我操心才行呢,老了、不中用了。” 比三寸金莲长不了多少的一对小脚,穿在灰突突的棉鞋里,棉袄、头巾,等老太太坐在二儿子拉的爬犁上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复杂,被谭笑看的真切。 正文 第189章婆媳交锋 “妈,等过完年开春了,我就把房子加张炕出来,到时候你就来我这儿住吧,别在我二舅家了,老四也着急娶媳妇呢,你在那也不方便。” 谭守林在前面拉着爬犁走,谭笑和谭叙俩跟在爬犁的后面小跑着,他说的话顺着风吹到谭笑的耳朵里,一阵阵心惊。 爸你这是自作主张?胆子不小啊?不怕家里翻了天?也不怕婆媳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老谭太太肯定是听见了谭守林的话,但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没有吭声,谭守林猫着腰拉着爬犁往前走,又继续说道:“我家笑笑她妈那人、其实不坏,就是脾气急了点。妈到时候你要是有啥觉得不舒坦的就直接跟我说,你们俩脾气都不好,别往一块呛呛。” 这算是给你妈做心里工作提前打预防针?这么看来还算是有点进步,至少知道为缓和婆媳矛盾出力,还不算太无药可救。 老谭太太依旧没说话。 “我前个儿去给我爹和我姐烧纸来着,见到我大娘了,她问你好呢。我大娘身体可硬实了,一顿饭能吃两个大馒头,头不晕眼不花的,她让我跟你说,少操心多吃饭,身子比啥都要紧。” “她头发全白了,头发丝都发亮,人看着比之前还精神呢……” 一路上,除了鞋底踩在雪地上的吱吱声,时而有时而无的风声,只听见谭守林的自言自语,连谭叙都觉得尴尬,装起了哑巴。 不知道谭守林是不是也觉得尴尬,还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母子相处方式,说了一路,嘴都没停过。 以至于谭笑都觉得他爸有点可怜,所以当祖孙三代终于推开自家院门的时候,谭笑终于松了一口气。 真的是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冰霜刀剑的交锋,谁也不知道,拭目以待的时候,不得提着一口气啊?要不然人还不得紧张死? “妈,来啦,冷了吧?赶紧进屋,炕上热乎着呢。” “没冷着。” “呼!” 剑没拔弩也没张,一团和气沟通无碍的感觉不错呀。谭笑明显瞅见他爸的喉咙咕咚几下,口水咽不少吧?大冷天唾液分泌太多不好。 因为老谭太太上门,今天的下午饭吃的比平常要早。 土豆炖大鹅、猪肉皮冻、干豆腐炒白菜、还有一条红烧青鱼。老谭太太属鸡,不吃鸡肉也不吃猪身上那些猪头下水、更是连鹅皮也不吃。 菜端上桌,谭笑发现她奶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脸色明显是满意的。五口人吃四个菜,这是把她当客人待了。虽说当客待有生疏的嫌疑,但总比端一锅粉条土豆子上来要强得多。 “妈,你吃这个,皮我都给去了,还有这些,大腿上的肉,不费牙。”最后上桌的王佩,把一碗去了皮的鹅肉块放到老太太面前,都是胸脯大腿上的肉,也是农村人嘴里最好吃的肉。 “都给我干啥,给俩孩子吃吧,我这个当奶奶的也没本事让他们沾啥光。”老太太把碗往谭叙跟前推。 “妈你吃吧,他俩我给留了,啥沾光不沾光的,有爹有妈,指望别人干啥,再说也指望不上。家里今年条件好了,这一年他俩没少吃肉,况且小孩子吃啥不行,只要有肉,就能啃的下来。你牙口不好,吃些软烂的,不费力。” 虽然话里都带着刺,可一顿饭吃的到还算是和气,王佩时不时地给老太太去肉皮、夹菜,殷勤的像个新媳妇。老太太虽然吃的慢条斯理,但该客气的时候也还是客气了。 平时吃肉总是顾及留给孩子吃的谭守林,这顿饭啃的骨头最多,不知道是高兴坏了还是紧张所致。 温馨和煦的氛围之下,其实包裹着怎样的情绪,除了谭叙,大家都心明镜似的。曾经那么不对盘的一对婆媳,现在能维持表面和谐,双方都算是努力了。 这种和谐能维持多久,谭笑不知道,但她知道,总有场面失控的那一天。到时候,不知爸爸会如何抉择,而自己又该提前做点什么呢? 亲奶奶和亲妈之间的关系牵挂着她的心,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也让她心事重重。上次去县城买了一些书回来,英语词典和初中练习册是买给尹骁的,谭笑犯愁怎么给他,何时给他。 自从尹家出事以后,谭笑还没去过他家。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去吧心里又很过意不去。 买书的事情也是一时兴起,买完回家才觉得真的有必要给尹骁,半年以后尹骁就要上初中了,以他家的经济条件,英语词典他买不起、练习册当然更买不起,这些都是他需要的。 可自己怎么给他?就贸然的送去,会不会让人认为自己在施舍?然后又该怎么说?教辅和词典都不便宜,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说破天了尹骁她妈也不会相信的,搞不好还会跑到家里来把事情弄大。 在尹骁这件事上,谭笑有点郁闷自己年纪小这个事实了。 思前想后也没一个稳妥周全的办法,一直拖到年三十吃过下午饭,谭笑背上书包,走出家门。 “笑笑干啥去了?咋还背着书包呢?”王佩忙着和面包晚上吃的饺子,从仓房回来,正好瞧见谭笑鼓鼓囊囊的书包背影。 “说是去王艳玲家。” “去就去呗,背那老多东西干啥?这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有时候挺聪明,有时候又傻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哭,一天到晚就知道惦记老王家那丫头,有点啥好的都给人家背去,这么老长时间,也没见那丫头给她拿回来点啥。” 王佩以为谭笑又给王艳玲送东西去了呢,这个冬天,谭笑时不时给王艳玲送点自己家的东西,辣椒、铅笔、用过了的作业本,虽说东西不值几个钱,可王佩总觉得闺女这样有点傻。 “能有啥好东西!还不是她用过的书本,那孩子命苦,到现在连个学也上不成,一天到晚干活,手冻得跟个小馒头似的,笑笑跟她好,咱就别管了。再说东西是笑笑自己的,她爱给谁就给谁呗,她又不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人天生心大,在这件事上,谭守林看的就比王佩要开,家里现在条件好,也不差那点东西,孩子高兴就好。 正文 第190章寒冬里的松香 这个冬天的雪,似乎格外的多。 谭笑走出家门,才发现天空灰蒙蒙的,像是一顶黑色的大铁锅一样严丝合缝扣在村落上方,房屋、树木都被灰白色掩盖,天空与地表之间连一条衔接的线也看不到。 明明昨天才刚下过雪,难道还要下不成?也不知道今年的最后一场雪,能否飘扬到明年。 空旷的天地间,不但人变得渺小,就连思想,也容易虚妄。从自己家到尹骁家,这条算不上长的路,谭笑走的安静、孤寂。 尤其是想到尹家惨淡、凄凉的节日氛围,心里就觉得压抑的不行。 可出乎她的预料,一盏大红的灯笼高高悬挂在院子里,风雪欲来之前,摇曳的张扬。 肥硕的看家狗,叫的跟之前一样欢畅,就连被狗吠引出来的尹娟穿的也像个年画上的娃娃……就是年画上的娃娃。 “谭笑,你来啦,快点进来!” 尹娟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带蕾丝花边的绒布外套,这样的衣服谭笑也有一件,是冬天妈妈硬买给她的,乡里的集市,卖的很好。她嫌弃花边太多、颜色水嫩、太过于花哨,没有穿,想不到穿在尹娟身上,竟是别样的可爱。 “你家吃完饭了没有?” 吃完饭就跑出来,进门谭笑才想到这个问题,万一人家正在吃饭,自己在一旁多少有些不礼貌。 “吃过了,我妈和我哥去后园子挖萝卜去了,小翠去王艳玲家了,屋里就我自己。” 尹娟帮谭笑撩开里屋的门帘,俩人一前一后走进去,一股子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连空气中的味道都是香甜的。 “你家啥味儿?好香啊!”谭笑忍不住开口问道。 “香吧?” 尹娟笑起来脸上的酒窝越发的深了些:“我哥砍回来的松树,烧起来噼里啪啦直响,还有火花呢,而且味道也好,可香了。” 怪不得自己觉得这个味道有点熟悉呢,原来是松香。谭笑发现炉子旁边的箩筐中放着几块劈成长短一致的木段,虽然树皮都已经被拔掉了,但还是可以判断出来那是松树的树干。 “你哥好厉害啊!” 最近的松树林也在距离屯子有三、四里地远的岗子上,大雪泡天的跑去拖棵松树回来,就为了闻着味好,谭笑的赞扬绝对是发自肺腑。 谭笑很想想象一下尹骁从三、四公里外拖拽着一颗松树往回走的情景,无奈……想象不到啊。在他的脑海中,尹骁除了学霸就是高冷,他的狼狈,像是另外一个人的事情。 “他为了把树拖回来脚都冻了,我妈把他骂了一顿。”尹娟的情绪有些低落,应该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个……你知道吗?”顺嘴秃噜出来,至于知道个啥谭笑也没想好。 “什么?” “松树为什么会有香味?”这个问题不错吧? “啊?这个呀,我知道。我哥说了,松树里面有一种像油一样的东西,烧的时候会有味道跑出来。”尹娟再次高兴起来。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啦!”本来就知道,只是不知道你哥是如何知道的。一个六年级的孩子,是不是有点逆天? “娟子、去叫小翠回来!” 院子里,尹娟妈妈周淑英的声音穿透门窗传进来,玻璃块外面蒙了两层塑料纸,谭笑只见两个模糊的黑影从窗前经过,一高一矮两个人,定是尹骁和他妈妈。 “那个、我……”尹娟有点纠结。 “你快点去吧,我在这等你。” “那好吧,我马上就回来,你要是冷的话就烤会儿炉子。” “嗯呐。” 尹娟走了,屋里只剩下谭笑一个人,松香味无限扩大,望着一屋子陌生的家居摆设,谭笑觉得有点压抑,想出去追尹娟,不就是去隔壁王艳玲家嘛,自己刚才就该跟着去。 正准备把书包从背上卸下来,里面装的书有点多,嘞的她肩膀生疼。突然听见房门响,随之是脚步声。 “这么快就回来啦,我还正想着去找你……呢” “嗯。” 人回来了,不过回来的不是尹娟,而是尹骁,谭笑热腾腾的笑僵在脸上,认错人、说错话,让她顿时有种不知所措、羞愧难当的感觉,更让她感到郁闷的是,尹骁竟然轻飘飘地跟她说了一个“嗯”字。 你“嗯嗯”啥呀?你“嗯嗯”是什么意思啊?我跟你说话了吗,你就嗯,这里是你家,所以你就可以随便“嗯”啊? 每次遇到尹骁谭笑情绪都会失控,不是心理戏份特别多就是表现的像个傻逼一样。 不知道尹骁是不是感受到了谭笑表情的僵硬、内心的翻腾,也许是感觉到了,又也许没有,反正少年打开墙角一个小木头匣子,从里面拿出来一把钳子,然后转身走了,没说一个字。 “哎、那个……你站住!” 眼瞅着人就要出门了,谭笑猛然想到自己今天此行的目的,一着急,喊了起来。 尹骁果然站住了,缓慢地扭转身形,看向谭笑,眼睛里写着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谭笑自己想的,事实上,尹骁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那个……你等等!” 顾不上别的,谭笑卸下书包跑到尹骁所站的厨房,快速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自己上次买的一套初中教辅、一本英汉词典,还有四本,自己觉得好的外国,摆在锅台上:“这个、给你的……我先走了。”然后拎起书包,夺门而出。 从尹骁身边跑过去,两具身体摩擦的时候,少年身上一股浓烈的寒气,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谭笑觉得自己跑的像个逃命的囚犯,狼狈极了。 根本不敢想,站在自己家锅台旁边的尹骁,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见了鬼了?傻逼出没?精神失常?还是对他有意思?无论是哪一种,谭笑一旦想起尹骁会这么想自己,就有一种想扑进雪坑把自己埋了的冲动。 大过年的死了不吉利,厚着脸皮活着的谭笑低头往家走,脸袋红的赛过猴屁股。 正文 第191章尹家的春节 “诶?谭笑呢,干啥去了?哥你瞅着谭笑没?” 尹娟到隔壁喊了妹妹,就紧着往家走,进屋发现谭笑不见了,只有自家大哥一个人在屋里。 “回家了。” “回家啦?咋这么快呢?她可是刚来呀。她说啥了没?” “没说啥。” 尹骁转身往外走,经过锅台的时候在上面拾起刚才放在这里的钳子,留下身后一脸疑惑的尹娟:“咋就走了呢?也不说留个话啥的……” 仓房里一个装粮食的编织囤子有一处坏了,周淑英让尹骁进屋找钳子把坏的地方用铁丝拧紧,隔壁老王家又听见男人骂女人的声音了,让尹娟去叫尹翠回家,尹骁,竟意外在自家屋里遇到了谭笑。 见到人的那一刻,尹骁有一瞬间的愣神儿,不知道怎么就顺着女孩的话应了一声,等他反应过来,立刻敛神静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改干嘛干嘛,其实心里是忐忑的。 没想到,谭笑竟然叫住了他,并且送了一堆书,然后野兔子似的跑了。 没顾得上看那孩子给自己送的什么书,尹骁把书一股脑地塞进自己平时装书本的柜子里,锁好。等尹娟进屋的时候,他刚从炕上爬下来。 仓房里,周淑英正蹲在地上清理青萝卜上的泥土,见尹骁从门外走进来,问道:“你老妹儿回来没?” “回来了。” 尹骁双手捏紧钳子用力拧囤子上的那根铁丝,奈何用了吃奶的劲,铁丝竟然纹丝不动,反复几次,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把钳子给我吧!”周淑英直起腰,伸手准备接过钳子。 “不用。” 尹骁用身体挡住周淑英的手,咬紧下嘴唇,改站为蹲,愈发的用力,铁丝弯了一点……反复几次,终于把那几根老化了的杞柳拢在一起,此时的尹骁已经汗流浃背,嘴唇上更是有一排深深的牙印。 “行了!” 尹骁的两只胳膊垂在身体两侧,鼻尖、额头都是水珠。看的周淑英一阵心疼。 “你回屋吧,仓房冷,妈一会儿就回去。” “嗯。” 大门四开,阳光却几乎不见,零星的雪片正从头顶一点一点往下落,刚才还一身热气的尹骁,此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 又下雪了,这个冬天,雪真多啊! 听着尹骁的脚步声渐远,蹲在地上的周淑英,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住,身子也委顿下去,刚才还平和的表情,此时,满是无助和迷茫。 身后,刚才尹骁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拧紧的那根铁丝,已经断了,崩的一声,在寂静寒冷的仓房里,微小的声音也会被无限放大。 尹骁气力小,一直钳住一个地方拧,反反复复,坚硬如铁,最终被拧断了。不管怎么说,也还是个孩子,倔强、坚强又怎么样呢?这个家的男人,不在了。 “妈,咱还炸丸子吗?” 别看尹占良是男人,而且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可他的厨艺不错,虽然平时不做饭,但每年过年的这几天,家里的好饭好菜都是他做的。 他有一个拿手菜,特别受孩子们欢迎,那就是炸丸子,青萝卜馅的丸子。外酥里嫩、外黄内白,晾凉了之后,一口一个,当零食吃,一直吃到正月十五。 “炸,给妈把土豆挠子拿来,再拿一个大盆,娟子你给妈打下手。” “嗯呐。” 周淑英蹲在厨房的地上,先是用土豆挠子削了一根大青萝卜上面的皮,然后递给尹娟,让她用插土豆丝的插板把青萝卜插成细丝。 萝卜是自家种的,每冬天来临之前,这里的人会把地里的萝卜拔出来,丢进菜园子里事先挖好的深坑中,上面盖上厚土和一层麦秆,等想吃的时候再用铁锹从里面把萝卜挖出来。 不知道这个办法从何地传来又是何人所想,但这个办法真的非常适合萝卜的存储。储存了一冬天的青萝卜,不仅没有糠就连萝卜的香气都被保存的很好。 “姐,给我给我。” 尹翠蹲在尹娟和妈妈中间,眼睛盯着尹娟的动作,眼瞅着大萝卜变小,最后变成她手掌那么大的小萝卜,把萝卜要到手中,然后嘎嘣嘎嘣地啃了起来。 火炉的炙烤下,室内温度很高,正是吃萝卜的好时候。咬上一口,又甜又脆又凉快。尹翠像个贪吃的小兔子一样,嘎吱嘎吱,吃个不停。 一共削了三根大萝卜,削完皮,周淑英就把插板子接了过去,自己插丝,让尹娟把大粒盐放在菜板子上用菜刀碾碎,然后洒在萝卜丝上。 等她把最后一根萝卜插好,剩下的两小块萝卜,一块递给尹娟,另一块让她送到屋里给尹骁吃。 萝卜不是稀罕玩意儿,想吃随时都可以吃,但过年这天吃的萝卜,对于尹家的三个孩子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萝卜丝用盐杀了半个小时,周淑英找出一块纱布,把一部分萝卜丝放在纱布上,包裹起来,然后用力按压,经过食盐杀的萝卜丝,里面的水分很容易就被按出来,随着挤压的角度流到旁边事先准备好的盆子里。 “妈,我来挤吧。”尹娟把衣服袖子挽起来,冲周淑英把两只手伸了过去。 周淑英摇了摇头:“不用,你劲小,挤不干净。” 虽然这么说,可她并没有发话让两个女儿离开厨房找地方玩去。妈妈不发话,尹娟和尹翠,也就没走,一直站在她们妈妈的身后,看着。 挤干净水分的萝卜丝,拌上粉面子(淀粉)、鸡蛋、葱碎、面粉、莲花牌味精,搓成一个又一个鹌鹑蛋大小的丸子,十二刃的大铁锅烧热,里面放上金黄的大豆油,待温度合适的时候,用筷子把丸子逐一下到锅中。 油花四溅、丸子翻滚,香味飘散到厨房的每一个角落,又顺着门窗的缝隙飘到屋子外面,连守门的狗,都一脸的垂涎,过年喽,又是炸丸子味,今年能吃到几个?不过似乎好久没见过男主人了呢! 正文 第192章一个人的春晚 尹骁家有一台电视,十二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 电视是尹占良退伍那年用转业的钱买的,因为金贵,平时很少给孩子看,上面罩着的电视罩,还是周淑英一针一线亲手缝的,正面绣了一支点点梅花含苞待放的腊梅,图样子是她从儿子尹骁的语文课本上描的。 1993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最受尹娟和尹翠喜欢的是毛宁的《涛声依旧》,带着白围巾的帅小伙,真能迷死个人。 如果谭笑家也有电视,她一定会有更多的感慨,世事如常、人生如梦,谁会知道,多少年之前的梦幻,竟会变成一条破船。 再好看的春晚,也因为家里缺了一个人而变得兴致缺缺,晚上十点多,周淑英和两个女儿早早就睡下了,尹骁披着棉袄,靠坐在窗台上,身后一阵阵寒气透过豆腐块似的玻璃窗与木框的缝隙吹打着他的后背,他却像是没感觉一样。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这个年就该他来守,冷一点,才精神些。 电视机里歌声和舞动依旧在继续,两岸三地外加新加坡的六个主持人,妙语连珠、字正腔圆,尹骁却无心观看。 开电视,只是为了多一份人气,让人觉得尹家今年依然与往年一样,其实,谁又真的看得进去呢?就是最小的妹妹,也在多少个夜晚的睡梦中小声哭泣,一声“爸”,喊得妈妈眼泪流了一晚上。 爸被抓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几年?十几年?尹骁没问过周淑英,他知道问了也没有用。 他妈就是一个农家妇女,就算是比屯子里其他妇女懂得多又能多多少呢?没权没势连钱也没多少,能知道什么消息,除了等待,唯有等待。 之前尹占良在的时候,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打骂周淑英,对他们几个孩子也不是很温和,尹骁甚至有些厌恶他的独断和暴力。 但等他突然不在了,尹骁却有些想念他。这种想念,有一丝父子的温情、还有属于一个儿子对父亲的依赖。 尹占良被抓走的那天,周淑英整整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把他们三个人留在家里,独自去乡里、跑县里,折腾几天,回来的时候,人瘦了一圈还不止。 瘦的不成样子的周淑英告诉三个孩子,你们爸这回的事有点大,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家,以后这个家咱们娘四个要相依为命,然后再也没有出去过。 尹骁想,妈或许是对爸的事情死心了。知道折腾无用。他很想对周淑英说,“妈,从此以后,我就是这个家里的男人了。” 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在投进妈妈灰暗、无助的眼眸中的时候,尹骁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男人代表什么?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两个字叫责任,但他明白,如果自己这么说了,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到课堂了。 然后像屯子里的男人们一样,春天播种、夏天除草、秋天收割、整个冬日都无所事事,班里已经有三分之二的同学都辍学了,尹骁从来没想过辍学的事情,不仅因为他学习好,更因为,考大学,是他的梦,也是尹占良和周淑英曾经的念想。 可现在,支持他追梦的人不在了,这个梦,还能继续下去吗?初中、高中、大学,虽然尹骁现在只是一个六年级的学生,可早熟的他知道,自己想要实现上大学的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上学要钱,妹妹们越来越大,两个成年劳动力,变成一个人,还是体力上弱势的妈妈。如果自己开口说了,妈妈会不会让自己辍学?如果妈妈同意了,他又要怎么办? 其实如果周淑英主动提出让尹骁辍学,尹骁明白,自己肯定会答应下来,也没有理由不答应。可这个决定,他做不到,由自己主动提出来,因为那样,会让他觉得,是自己放弃了梦想。 主动放弃和被迫无奈,虽然结果看起来差不多,可对于当事人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尹骁这段时间经历了惶恐、纠结、羞愧、到最后,甚至,还有一丝对尹占良的埋怨。 当然,这种怨气,只是一瞬间,就连尹骁自己,也想不到,这一瞬间的幽怨,最后会演变成多么深重的恨,他与她的母亲、妹妹,又会经历怎样艰辛的生活。 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谭笑留给他的书,那时候没时间看,现在逐一翻阅,才发现除了几本大部头的课外书,竟然有一本英文词典,还有一套初一的教辅资料。 虽然没接触过英语,可尹骁知道英语的存在,手指翻阅着一张张带着墨香的书页,尹骁想起谭笑那双惊慌、失措的大眼睛。 女孩的眼睛很大、也很漂亮,有着他从来没见过的长睫毛,那么美丽的一双眼睛,里面却全是慌乱,像个刚出生没多久什么都怕的小狗崽,时刻准备着逃跑。 长得又不高,可穿的跟个花皮球一样的矮小身子,跑起来,竟会是那样的快,像危险靠近时所有生物的第一反应一样逃跑。 难道自己就这么恐怖?每次见那丫头,她都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弄得尹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不说话、尽可能控制脸上的表情,就怕把她吓坏了,可即使这样,那丫头遇见自己,也跟见了耗子似的。 如此害怕一个人,为什么会三番两次送书呢?上一次那本还可以说成是对背她的谢礼,这一次算什么?怜悯?可怜?自从出了尹占良的事,屯子里的指指点点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家、这个家里的人。 尹骁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否定了。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相信谭笑不是那样的人。可他就是想这样,这么想,让他觉得心里不那么空。 如果不是怜悯,会是什么?鼓励?支持?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那么小的一个人儿,知道什么是鼓励吗?她的书又是从哪来的呢?买的?哪里来的钱?听说老谭家现在挺有钱,可会有钱到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随便花钱买东西送人的地步么? 不知道她爸妈是不是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是不知道的,否则她也不会趁没有别人的时候把书送过来,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要保守秘密,尹骁庆幸白天的时候没有跟大妹妹说实话。 一想到那个小丫头慌张的样子,尹骁就忍不住想笑,如果他妹妹尹娟看到,很可能会吃惊的捂住嘴巴,从爸爸被抓走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哥哥一次也没笑过。 正文 第193章偏心病又犯了 正月初二,老谭太太被二儿子谭守林送回了屯西头的哥哥家,说是送,其实是老谭太太自己坚持要回去的。 谭守林急的直揪头发,嘴皮子也磨破了,还是没能阻挡老太太的脚步,最后不得不用爬犁把她送回去。 那个装衣服的包裹,依旧被老太太抱在怀中,一如来时候的样子。 从舅舅家回来,谭守林一个人开始喝闷酒,两斤装的酒瓶子,喝的一滴都不剩。酒入愁肠、双眼血红,这个过了年已经三十一岁的男人,一晚上没说一句话。 说啥?跟谁说? 一边是老婆,一边是老妈,谁对谁错,又能怎么样? 对于谭守林的喝闷酒,王佩这次难得没有发火,只是脸色阴沉的跟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似的。大年初二就把婆婆送回去,不管因为个啥,说出去,丢的是他们两口子的人。 本来她打算让老太太出了正月再回去的,最起码,也得过了十五不是?尽管她对于谭守林把老谭太太接过来过年这件事有意见,可人都来了,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该客气的时候客气,该孝敬的时候孝敬,不管老太太之前怎么对她,看在自家男人和俩孩子的面子上,她也想着要忍忍。 哪成想,大年初一,一场大拜年,就破了她的功。 正月初一,谭守木带着老婆孩子来拜年,正赶上他们家要吃下午饭,瞅见饭桌子,五个孩子的眼睛就跟饿狼似的直冒绿光。 张秀华那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刚把谭光丢到老太太怀里,转身又把谭阳抱到饭桌子边上,于是一桌子自己累死累活给孩子做的好饭菜,变成了谭光、谭阳的年饭。 孩子小,一年到头吃不上啥好吃的遇到吃的把控不住自己也就罢了,张秀华破罐子破摔没脸没皮也就算了,可让王佩生气的老谭太太。 一个劲儿地把好吃的给谭光夹,还招呼谭圆、谭丹三姐妹也上炕一起吃,更让她生气的是,饭后张秀华红着眼睛跟老太太诉苦,说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过年一斤肉都没买,连饺子都没吃上,老太太竟然也哭了,然后指着谭守林的鼻子说他没长心。 “老二你但凡是有点心,也不能眼瞅着你几个侄子、侄女过年吃不上肉啊!你家杀了一头猪,怎么就不想着给你兄弟送去点。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就给你大哥家割十斤肉、拿十斤面……” 谭守林被骂的尴尬极了,却又笨嘴拙舌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到最后,谭守木和张秀华,领着五个孩子并十斤面、十斤肉走了,留下王佩掀了饭桌、一把锁头锁了仓房的门,跑到自己四叔家住了一晚上。 初二早上老谭太太走了以后,谭笑去表舅家接妈妈,王佩也知道这大正月的在人家住着不好,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关起门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夫妻俩一个喝闷酒一个嗖嗖放冷箭,但最终还是没吵起来,也算是一大进步。 但谭守林要把他妈接过来度晚年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连谭笑想着给妈妈做思想工作的想法也暂时搁浅。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谁也没招儿。奶奶一天不改偏心眼子这个毛病,这个家就一天容不下她。 新年新气象,过完年,趁着春种还没开始,谭守林夫妻俩又开始从城里折腾东西到市场去卖,谭笑虽然舍不得寒假,却也不得不在开学的时候背起书包上学。 新学期,班里的情况与上一学期相比没什么大的变化,除了杜大河微胖的脸就是关于尹家的流言。 杀人犯、小偷、抢劫、强奸犯,但凡是这个年龄的孩子接触到的名词,一个劲儿地往尹占良身上按。 坐在座位上、走在路上,尹骁和尹娟的身后,总是断不了指指点点。尹骁的冰块脸,倒是不见异样,之前开朗的尹娟,却比原先话少了许多,上课时,也不复往日的踊跃。 人言可畏,似沙似水,堵不住也逆不了,谭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雷打不动陪尹娟上学放学,期间遇到尹骁,俩人之间依旧没有任何交流,谁也不提之前送书的事儿,就好像那天是一场梦一样。 …… 1997年,发生了很多事,湖南卫视开播、一位老人逝世、香港回归、亚洲金融风暴,随着时间的脚步,谭笑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偶尔从电视上捕捉到的新闻让她有一瞬间的熟悉感,她才会想起自己重生的事实。 已经是长安小学五年级学生的谭笑,现在身高一米四六,体重三十八公斤。脸色有点微黄,但那是健康的肤色。 乌黑的头发,在脑袋后面用红皮绳扎起一个一手长的马尾,随着身体微微摆动。 鼻梁上虽然依旧架着一副眼镜,但薄薄的镜片后面,有一双水漾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在眼睛下面留下一片阴影。 现在这幅样子,在谭笑看来,已经满意的不能再满意。要知道,上一世的她,三十岁,穿上皮鞋,也才一米五多一点。一双眼睛更是因为连着做了两次手术,变得紧巴巴,更不要提手术之前剪短再也没恢复过来的长睫毛。 还有那时候的脸色,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发黑、发黄、像是久病的病人,吃再多的补品、药膳,也无事无补。 瞅瞅现在镜子里的自己,高挑个的个头、扑闪闪的大眼睛,健康的肤色,谭笑经常不自知地笑的见牙不见眼,搞的谭叙在一旁偷偷翻白眼:大傻帽一个! 闺女大了都爱臭美,王佩倒是对谭笑这种傻帽的行为表示理解。而且闺女这几年的确是跟变了个人似的,虽说赶不上自己年轻时的样子,至少个子以后矮不了。 唯一让她不满意的是谭笑的体重,太瘦了,跟灯笼杆一样。见天地给孩子补,吃的不少,可就是不见长肉。个子抽条似的往起拔,人却越来越瘦。 谭守林家的生活条件愈发的好了,这几年,夫妻俩农闲的时候做生意,农忙的时候种地,家里不仅添了拖拉机、彩色电视机、今年地也是一口气多租了七十亩。 加上去年谭笑和谭叙每人分到的八亩地,谭守林家成为了十里八村种地最多的人家。。 地多了,种地的人手不够,就雇人。一天给十几、二十几块钱,干完就结账,来的人,乌央乌央的,快赶上市场热闹了。 农村人常说,越有钱越有钱,这话还真不错。 有了本钱,胆子大、魄力大,挣得当然也就越来越多,现在长安七队的谭守林家,是长荣乡,数一数二的好生活,不管谁提起来,都要翘一下大拇指,由衷地道一声“佩服”。 正文 第194章名利双收 四年前那个吃货小豆丁谭叙,现在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每天跟姐姐一起上学放学,学习成绩在班里不是最好,却也能保持中等偏上,虽然本身不是那种多热爱学习的人,但男孩自尊心强,学习好在班里人缘就好,为了一个好人缘,勉强接受姐姐每天晚上的监督。 这四年时间,谭笑日子过得挺舒坦,学习无压力、看书随心意、写更是名利双收。 家里条件好了,妈妈用她的名字办了一个存折,把她这几年写挣得钱存在一起,替她保管起来。眼瞅着上面的数字越来越多,到现在,谭笑已经不在意具体有多少。 水光这个名字,现在已经火的不要不要的,至少在广大爱好者中间,是一种神圣并且神秘的存在。 神圣,因为作者写得好,由最开始的《雄关漫道》,到后来的《皇宫有棵歪脖树》,不仅故事情节更加严谨,文笔也愈发的诙谐幽默,每次出的新书,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 神秘,则因为,水光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家住何方、姓甚名谁,没有人知道。不签售、不推广、不宣传,就连杂志上更新的频率都是固定的。 说起这一点,谭笑也有点郁闷,去年《雄关漫道》获得了一个文学新锐的大奖,出版社的编辑几次邀约,都被谭笑一次次给回绝了。 不是她看不上那个奖杯,天知道她知道自己获奖之后的心情是多么的激动,毕竟那是自己一笔一划挣下的,每一个人物都像是她的孩子。 当父母的,哪有不高兴自己孩子被夸奖的?可人怕出名猪怕壮,人前是非多,一个小学生要受到的非议肯定会更多。 几番斟酌,最后谭笑还是忍痛回绝,继续踏踏实实做她的小学生。好在家里大的事情不需要她操心,除了上学,跟屯子里其他的孩子没啥区别,放鹅、做饭、挖菜,一样也不落。 前年,孙老四娶媳妇,奶奶被三叔接到了有富,算是实现了她这几年心心念念跟老儿子一起过日子的愿望。 过年的时候,谭笑跟爸爸去三叔家拜过年,老谭太太比之前瘦了许多,头发有一半都白了,手上更是一点肉也没有,青筋黄皮之上,暗黑的老年斑,一块又一块,似乎比谭笑记忆中老的还要快。 这也是,谭守林这个现在走到哪都被人尊敬的中年男人,心里唯一遗憾的地方。 “笑笑,你跟你老弟把这袋子给老尹家送去吧。” 腊月二十九吃过晚饭,里里外外忙活了好一阵儿的王佩腰间系着围裙,从外面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放到屋地中间。 “妈你咋不早点说呢?马上到看电视剧的时候了,能不能明天再去?”谭叙一脸的不高兴。 家里买了电视机,谭叙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拿一个小凳子坐在电视前,等着看电视剧,这几天播的是《甘十九妹》,除了不能以常人而论的谭笑,全家人都爱看。 现在已经七点二十四了,差六分钟,除非甘十九妹御剑,否则谁也赶不上片头曲。 王佩瞪了他一眼:“就你事儿多,让你去就去呢,哪来的那么多话!少看一集你能少块肉咋的?” “不是……我、我、天那么黑,我都有点害怕。”谭叙不敢再说不愿意去,却换了个理由,但也知道这一趟定是非去不可了,慢腾腾从凳子上站起身,嘴巴撅的根栓羊的木头桩子似的。 眼瞅王佩要发飙,坐自己炕上看书的谭笑撩开帘子冲外面问道:“妈,袋子里装的啥呀?沉不沉?不沉我自个儿去吧,又没有多远。” “十斤白面,明个儿就三十儿了,老尹家肯定连包饺子的面都没有。白天能送吗?让人看见了又不知道会说啥,我是特意等天黑才让你俩送的。 让你送个东西把你难为的,抽两鞭子就不跟我墨迹了。我算是看好了,这几年家里的好日子,都把你们给过郭越了,一天天越来越不懂事,你瞅瞅人家尹骁,比你们大多少,咋就那么争气、那么懂事呢。” 前面的话是回谭笑,后头的话则是说给谭叙听的。 “行啦妈,别让小叙去了,我自己去,我用耙溜拉着,省事儿着呢,送到就回来。”说话间,谭笑下炕穿鞋。 穿到一半,想了想,又重新爬上炕,在自己一排柜子上抽出几本书,然后在一本书里翻了两番,把书合上,一起放进书包,背在身后。 家里有钱了,身上的衣裤都是买现成的,但谭笑姐弟俩冬天穿的棉鞋还是王佩自己做的,大红烫绒的鞋面、鞋口滚着雪白的布条,穿起来暖和又舒适。 “再把这点肉也拿上吧,要是你周姨不要,你就赶紧往回跑,别让她追上。” 王佩把白面袋子和一个装着的几斤猪肉的塑料袋一并放在爬犁上,帮谭笑整理整理围巾,对她身后的书包问也没问一嘴“别在那待太长时间,这么晚了,你爸也不知道干啥去了,要不然妈就跟你一块去了。” “我知道啦,没啥事,多远的路啊,甭操心。” 谭笑拉起爬犁往前走,雪地虽然可以向前划着走,但为了不让爬犁上的东西掉下去,反而要放缓脚步。 尹骁家,依旧住在原来的房子,前面的菜园子还是那么大,院子里那条看门狗虽然老了,却依旧叫的欢畅。 一切好像都与四年前没什么变化,可一切又都变了。周淑英变老了,家里的三个孩子长大了。 这些年天天跟尹娟一起上学,老狗早已经把谭笑当成了自家人。见进院的是她,不仅没有吵闹,反而跑过来用头蹭她的裤腿子、舔她的手闷子。 “去、去,一边去!” 谭笑嫌弃它黏糊糊的唾沫弄自己一身,使劲地往外推,房门大开,尹骁从门里走出来:“谁在外面?” 正文 第195章感恩 “是我……谭笑。” 四年过去了,谭笑见到尹骁,依旧会反应失常,但至少表面上没有那么慌乱了,至于心跳加速,权当正常反应,反正除了她自己,没别人知道。 已经是拜泉县高级学府拜泉一中高中一年级学生的尹骁同学,身高一米七左右,乌黑的头发被剪成根根立的毛寸、削瘦的脸上一双细眼狭长,院中昏黄的灯笼闪烁中,谭笑清晰地瞅见了他喉咙处隆起的喉结,男孩正在发育呢。 与三个月之前相比,尹骁长高了,只是人似乎越来越瘦,脸上的颧骨都有些突出,让谭笑不自主地想起那些有关他的传言。 高中一年级,青春开始的地方,曾经的小小少年,真的已经长大了。 周淑芬在屋里冲门外问了一句:“大儿子,谁来了?” 没等尹骁答话,谭笑先吱声: “周姨,是我,谭笑!” 每天来找尹娟上学,放假了也三五天来一次,这几年,尹家人早已经不拿谭笑当外人,谭笑也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熟客。 “笑笑来了呀,赶紧进来!” “哎!”谭笑答应一声,然后转身去搬爬犁上装肉的袋子,手还没握紧,就被尹骁从一侧夺了过去,然后一手塑料袋一手面袋子,大步向屋里走去,谭笑只能抿紧嘴唇紧紧跟上。 周淑芬刚才应该在炕上,此时脚上趿拉着棉鞋,站在地上,望着尹骁放在屋地中间的两个袋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既有对儿女的如释重负又饱含着对谭守林夫妻俩的感激和歉疚。 “骁、小娟、小翠,本来妈不想跟你们说这个话,尤其是笑笑在的时候。可今天,妈想说道说道,你们别嫌没脸、也别嫌妈烦。” “妈,你说吧。” “妈你说吧,我们听着呢!” 尹骁站在地上没说话,坐在炕上的尹娟、尹翠大声应和。 “那个……周姨,我妈说让我送到就回去,天太晚了……”谭笑不想听周淑英说什么,尤其是当着尹家的三个孩子的面,同学、朋友这两层关系就挺好,别的还是算了吧。 “笑笑,你先别走,过来坐,姨耽误不了你多会儿时间,一会儿让你骁哥送你回去。” 话被人堵回去了,谭笑只好靠着尹娟坐下,已经做了五年同桌的两个小姑娘,关系非常之好,谭笑一靠过来,尹娟就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就连三年级的尹翠,也凑了过来,尹翠和谭叙是同学。 眼睛在三个儿女身上扫过,周淑英叹了口气,打起精神:“你爸被抓走的时候,你们都不小了,就是小翠,也该记事了。从那以后,咱家过的是啥日子、妈过的是啥日子,我想不用我说,你们也都能记得。这几年,你谭叔和王姨是咋帮咱家的,你们只要眼睛不瞎,就能看得到,也该往心里去。” “骁你上到初三,妈就供不起了,不是缺一点钱,是真的一分都拿不出来。要不是你谭叔和王姨帮忙,你这个高中,真的上不了。小娟和小翠想上学,更是不可能。” “小翠你还记得去年得阑尾炎的事吧?你的一条命,是你谭叔给的,要不是他趟黑开车拉你去县城,你现在坟头的草都老高了。” “这么些年,笑笑家没少帮咱们,没有他们家,你妈我连地都种不上,咱家四口人都得喝西北风。” “妈,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记得,不会忘了的。”尹娟眼泪汪汪,双手抓住谭笑的衣服,脸上表情复杂,有感激有惭愧。 尹翠也哭了:“是呀,妈,我啥时候都能记着,要不是我谭叔送我去医院,还给我交手术钱,我就死了……” 唉,就怕这样,谭笑心里别扭的不行,让人把自己当菩萨似的看,可她脑袋上没有光啊。 周淑英眼圈也红了:“你们记得就行,妈就怕你们忘了。你们不但现在要记得,以后也得急着,记一辈子。以后不管谁有能力了,都得加倍回报你谭叔和王姨的情分。” 周淑英说完孩子,又看向谭笑:“笑笑,你回去跟你妈说,明天就过年了,姨家的确是没有包饺子的面,你骁哥三个月才回来一次,今天这面和肉你周姨我就舔着脸收下了,但以后,真的不要再给送了。 我们吃不起白面,就吃苞米面;包不起肉馅的饺子,就包萝卜馅的饺子,只要不饿肚子,就万没有再收你家东西的道理。” “这些年,你家帮我们的够多的了,这一次也是,姨会记着帐,他们那个死爹指望不上,等他们仨长大了、成人了,让他们自己还!” “誒!” 谭笑觉得自己的屁股都硬了,这种被人当恩人感怀的感觉真尴尬。但她知道周淑英说的是真心话,绝没有在她面前作秀的嫌疑。 这个女人,自从丈夫进了监狱,一手挑起家里的大梁,无论怎么辛苦,始终坚持供三个孩子上学,为了孩子的前途,劳累不说、甚至连自己的尊严都可以舍弃,这样的母亲,让人敬佩,这样的女人,值得人尊敬。 “行了,姨也不留你,让你骁哥送你回去吧。骁,把你妹妹送到家再回来。” 谭笑很想说不用了,路不远,她自己可以回去。但想到沉甸甸的书包,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更何况,周淑英也不会同意她自己回去的。 “那姨我走了啊,尹娟、小翠,有时间你们俩就去我家玩儿!” “行,慢点走,路滑,没事儿就过来!” 尹骁拉着谭笑的爬犁、俩人一前以后推开尹家的大门,上了大道,尹骁停住脚步,把拉爬犁的绳子,搭在左肩上。 谭笑也站住了,从肩膀上往下卸书包,又蹲在地上,从书包里往出翻东西。 冬天的东北很冷,夜晚更甚,预估计,此时室外温度至少有零下二十几度。尹骁面向西站了一会儿,不见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来,谭笑蹲在地上忙活的脑袋都不抬一下。 西北风从身后吹来,后脖子像刀割一样疼。雪的映衬下,寒风越过自己吹起女孩枚红色的围巾,发梢飞扬、刘海也翩翩起舞,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黑黢黢眼毛,尹骁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动了一下。 正文 第196章怦然心动 一直都带一副眼镜,今天为什么没有戴?眼睛已经好了、不需要戴了?还是出门的时候太匆忙忘记了? 小娟和小翠都梳着麻花辫,像她们这么大的女孩子,通常都是脑后两个麻花辫、或者两个羊角辫,为什么单单她梳马尾?高中也有女生梳马尾,不是太长就是太短,都没有她这种不长不短的好看。 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这么瘦呢?她家条件挺好,不存在营养不良的问题,可为什么自己每见一次她,就觉得她更瘦了,不过个子倒是长了不少,像个大姑娘了。 谭笑蹲在地上打算把临从家里走之前装的四本书掏出来,奈何手闷子太厚,鼓捣了半天也没抽出来,索性把书包链全部打开,揪着书包底大头朝下,一股脑倒出来。 那四本书倒是出来了,可不该出来的也没剩下。出门时太匆忙,文具盒、卫生纸、写好的稿子、甚至还有两根小一码的毛衣针。 别的还好说,稿子一落地,就被风吹走了几张,等她装好其他东西,早就不知道飞去哪里。幸亏都只是没用的废稿子,要不然还真是糟心。 收拾完自己的一堆杂碎,谭笑重新背好书包,把四本书摞成一摞抱在怀中,打算交给尹骁,然后俩人分道扬镳,我回我的家,你复你的令。 哪成想,站了半天,尹骁没反应,眯着眼睛往自己身上瞅,也没准是在看自己身后,或者只是在发呆,反正就是没反应,跟傻了似的。 这大冷天的,站在大道上让风吹,不是缺心眼就是脑子烧坏了。 不知道尹骁啥情况,但谭笑真是冷了,本来就不抗冻,万一真冻出来一个好歹,大过年的多糟心。 “骁哥!这几本书给你,我先走了啊!” 一句话喊出去,谭笑心里直寻思,要是不搭理自己咋整?把书放地上跑?还是继续喊? 少年你思春换个地方行不行,俺这小身板子扛不住啊! “你先抱着吧。” “哦,啊?你说啥玩意儿?” “我说你先抱着,坐爬犁上来,我拉着你走。”尹骁说完话转身过去,留给谭笑一个削瘦的背影。 纳尼?什么情况?这是要……当车夫? 谭笑有一种被大金蛋从天而降给砸中了的感觉。 自己前前后后给送了几年的书,买书的钱都得有几百块了,这别扭孩子连声谢谢都没有说过,自己也早就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今天竟然主动要给自己当车夫,虽然这个车的轮子是长条形的,坐上去有点硌屁股,但意义重大呀。 是马上坐上去?还是推让一下?直接上去会不会给人一种不矜持的感觉?应该不会的,你看我手里有书,没办法摆手,他眼睛又没长在后面,看不到我摇头,张嘴说吧,风太大了,灌一肚子就不好了。 两三步几坐在爬犁上,谭笑的动作,那叫一个麻利。 感觉到了身后的重量,尹骁把绳子重新搭在左肩,微微晃动两下,手上用力,慢慢向前走去。 夜晚的乡村,光线暗淡、冷冷清清。乡村的夜晚,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月亮虽然隐身在云层之后,却有数不清的星星在摇摆,从天边到天边,黑的是整体,亮的是某一处。 人的情绪总是会在寒冷的气温中下降到最平稳的状态,走出十几米远,谭笑就从中彩票的兴奋状态里恢复过来,双手抱着书,眼睛注视面前那个行走的背影。 仔细回想,尹骁的确是长大了,在屋里的时候,貌似瞅见他鼻子下边一圈毛茸茸的胡子茬,胡须与喉结是男人成熟的标志,可这种成长,在谭笑看来,只是青涩的一种体现。 是每个男孩子成长过程中都会拥有的东西,只不过,尹骁的青涩里面,还夹杂着更复杂的事物,那是一种沉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人该有的沉重。 尹家的经济情况,在尹骁上初一的时候,开始初现端倪。虽然尹占良被抓走的那个春节过后,周淑英因为没人愿意跟她合伙种地而不得不把家里的四十亩地租出去一半,但那时候他家还有之前的一点积蓄和纯粮,足够她支撑一年时间。 一个女人,没有男人的帮扶,想种二十亩地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春天好不容易把种子种到地里去,却赶上一个多雨的夏天,一场一场大雨,草长得比苗都高,铲不过来也雇不到趟地的牲口,最后秋收的时候,只收回了十亩地的粮食,除去粮食任务,折腾一年,什么都没剩下。 第二年,家里的情况就更糟了,去年种地不剩钱,花钱的地方却多着呢,尹骁上初二,每天晚上要补课,中午要买饭,尹翠也要上学了,一个女人供三个孩子,整个长荣乡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吃不起白面就吃苞米面,吃不起黄豆油就吃毛嗑油,吃不起大米、小米就吃高粱米,虽然吃喝上面周淑英尽量省着不花钱,可没有收入,家里的钱终于还是花完了。 不能让孩子饿着、要让孩子有学上,这是周淑英去探监的时候尹占良对她说的话。饭可以吃的不好,但学必须上。 没钱周淑英就出去借,借了亲戚的借街坊的,到最后,谁也不愿意再借给她。 就是她想抬高利贷,也没有人愿意抬,欠债还钱,债主总得有个指望才行吧?可尹家是要供三个孩子上学,俩小学,一个初中,啥时候出息人,八仗远的事情,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给出去,不就跟打水漂一个样儿嘛! 没人愿意借给她,她就厚着脸皮找老师求情。 任课老师、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但凡是她能找到的人,全被她找了个遍,三个孩子两所学校,所有老师和学生,都知道周淑英这个人,职位高的几个领导,甚至是看见她就躲起来。 正文 第197章莫欺少年穷 尹骁初三上学期的学费是周淑英求老师给免的,尹翠和尹娟因为交不起学费,被老师一次又一次给赶回来,头一天回来,第二天她再送过去。站在教室门口,堵着老师,说啥也不让孩子往出走。 刚开始的时候,尹娟说过不去上学的话,被周淑英一个巴掌给打的在地上转了几圈,再后来,她坐在教室里,眼睛盯着黑板,咬牙也不去看窗户外面的周淑英。 书桌上没有课本,身后是数不清的复杂注视,捱着捱着,一天天也挺过去了。 唯一能安慰她的是谭笑和陈圆圆陈丹丹三个女孩子,谭笑的书给她看,另外两个小姑娘帮她吵架,要不然,整个世界,她就是那汪洋大海中,孤独的一页扁舟,舟是树叶子做的,轻的可有可无。 尹翠上学了也买不起课本,就用哥哥姐姐之前用过的,小姑娘从来没用过新本子,但是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最难的应该是尹骁,中学离家远,中午来不及回来吃饭,初一时还可以花钱买饭,初二、初三就只能带饭。所谓饭,也只有玉米面的大饼子、苞米茬子。 有时候,夏天饭盒捂一上午,中午还没等吃呢就馊了。秋冬虽然不会坏,可饼子硬邦邦,咬上一口直掉渣子,他只能就着热水,慢慢地吞咽。 初二以后,学校增加了晚课,所有学生都要住校,尹骁住不起,家里之前有一辆自行车,被周淑英卖了,换了半学期的书本费。 没车,每天晚上下了晚课,尹骁就顶着月光走一路,遇上没有月亮的夜晚,就靠着微弱的雪光一路狂奔。 途径坟圈子,绿幽幽的鬼火,在远处闪烁,偶尔一声响动,吓得他后背都湿透了。 苦难是对人意志力的一种磨练,可不能维系自尊却让他过的更加艰难。 交不起学费,老师隔三差五就找他谈一次话,虽然自己成绩好,可毕竟学校不是老师家开的,免了今天的就免不了明天的。 唯一的一套学习资料,是谭笑送给他的那套教辅,还有一本英汉词典。 每次谈话,都是以尹骁的沉默为终结,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把年级第一名抱在怀中。那是他证明自己方式,也是他最后的骄傲。 每当在学校受到挤兑,尹骁就把谭笑送给他的那些书一本本翻开,虽然每一本书他都看完了,但再一次上面的文字,仿佛能从里面寻找到力量。 赐予他力量的,不仅是书,还有书的主人,那个小豆子一样大的小姑娘。 几年前,周淑英就找过王佩借东西、借钱。但准确地说,谭守林家正式开始帮他们,是去年尹翠半夜突然肚子疼的直打滚,周淑英找了几家有车的人家都不愿意帮忙无奈之下,拍响了老谭家的大门。 虽然谭守林和王佩也不知道有阑尾炎这个病,可架不住谭笑知道啊,上辈子,自己一家人,除了老爸,一个也没逃过,弟弟更是在二年级的时候半夜三更阑尾炎发作,妈妈给人跪下,才救了一条命回来。 听周淑英描述完,谭笑直接让他爸开车拉着尹翠去县城,同时从王佩装钱的袋子里拽出来五百块钱(老尹家有钱了,王佩胆肥了,家里的现钱远远大于这个数目)。 不仅是谭守林,就连周淑英都没打算送尹翠去县城医院,可谭笑像是上了劲的钟条一样,非去不可。 谭守林知道自己闺女的底细,二话不说,直接开车飞奔县城,一路上油门都快踩飞了,到了县医院,大夫说是急性阑尾炎,再晚来半个小时,孩子也扔了。 立马送手术台做手术,谭守林跑前跑后交钱,谭笑和尹骁陪着周淑英,那一晚,周淑英的腿都软的站不起来了,眼泪更是从始至终就没断过。 尹翠从手术室出来,大夫说没事了,周淑英当时就让尹骁给谭守林跪下磕头,要不是谭守林死活不肯,尹骁这辈子跪的第一个外人就会是谭笑她爸。 那天晚上,谭笑也吓得手抖腿软,上辈子尹翠搬走之前也没得过阑尾炎啊,明明是弟弟的病,怎么就换到她身上了? 从那以后,谭笑一个劲的在王佩面前说尹家的不容易,水激石穿,有几次都弄得王佩眼圈都红了,都是女人,周淑英真是不容易。 从此以后,时不时地给尹家送点东西,米面油虽然送的少,逢年节,却肯定有。不过十次都八次都被周淑英给退回来了。 纸笔文具,偷偷摸摸的给孩子,周淑英无奈之下,算是默许,但只要还有用的,就坚决不允许孩子们收。 等到尹骁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拜泉一中,周淑英带着尹骁从屯子东头开始,挨家挨户跪门借学费的时候,王佩直接跑过去把人拉走,一张借条五百块钱,塞进周淑英的手中:“老周大姐,这钱是我借给你的,你跟别人借也是借,跟我借也是借,我又不着急花,你就别带着孩子受这个罪了。” 那是谭笑最敬佩妈妈的时候,如果妈妈不出手,自己也要出手了。可五百块钱不是小数目,到时候一堆的事儿。 整个过程中,尹骁始终站在妈妈身后,眼睛目视前方,腰背笔直,眼睛里,有谭笑看不懂的复杂。 今年,爸妈把尹家种地的事情揽了过来,用四轮子帮着播种、浇水、趟地、收粮食,谭守林当然是那个开车的,王佩跟周淑英一块干活。 屯子里的风言风语开始四起,讲究最多的当然是张秀华。亲哥哥家的地都不帮着种,去管一个没了男人的寡妇,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谭守林并不是不在意这些,可他很少去辩解,如果真的遇到有人主动提起,也只是笑着说一句:“莫欺少年穷,尹骁那孩子,以后是个出息的!” 轻飘飘一句话,当然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和好奇之心,但也算是给了一个解释。不理解的依旧不理解,但也有人认可谭守林的观点,只不过要感叹一句:老谭家有钱,这个资,投得起,换了别人,可没这个本事。 正文 第198章刹那的温柔 高中一个月放一次假,尹骁跟上辈子一样,舍不得车费,就三个月回来一趟,六十里路,全靠一双腿。 五百块钱只是一学期的学费和书本费,住校要花钱,吃饭要花钱,没有钱,尹骁就在饭铺打工,给吃饭的学生盛饭、洗碗,等人吃完饭走了,他再吃剩下的饭,剩什么吃什么,剩多少吃多少,没有一口热乎的,只求不挨饿而已。 高中学习压力大,再加上营养不良,尹骁的身体瘦的很厉害。开学没两个月就晕倒过一次。 老师知道他家的情况,却只能帮他减免掉晚课的费用,其他地方,也无能为力,毕竟一个农村上来的孩子,在几百个学生中间再想考第一,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是在学习条件如此悬殊的情况下。 其实也不能怪老师,九十年代的东北农村,又有几家条件好?一个高中生一年的支出,足以让全家人都勒紧裤腰带,给尹骁免了,其他孩子怎么办? 拜泉一中是省级重点中学,能走进这里的孩子,大都会有一个不错的未来,谁的梦想都不能辜负,公平、公正,才对得起每一个人。 上高中以后,谭笑给尹骁送过钱,就在一个月之前。 那时候她放寒假跟爸爸去县城进货,中途跑到拜泉一中的门卫处,报了尹骁的名字和班级,只不过没等尹骁本人,全套高中一年级的教辅习题集,和一个装着一百块钱的信封让门卫转交。 当班主任把教辅和信封交到尹骁手中的时候,他一个问号都没有,双手托着书,平静地走出办公室。 这个世界上,会给他送书的人只有谭笑,虽然没留名字,可尹骁知道,这么做的人,只有她!那个见了自己就害怕的要逃走的小姑娘。 被人默默关心的感觉真好,就好像,天黑了,整个世界都是一个梦,只有你,还没有睡,因为知道,我也醒着。 整个初中,谭笑给尹骁送过三次书,每一次,里面都夹着几十块,那些钱,尹骁舍不得花,原封不动夹在原来的书页里,一次次翻看,从中获得慰藉和希望。 到了实在万不得已必须花的时候,他也会用他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谭笑之于尹骁,早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某种唯一。 尹骁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又步履坚定,如果时间允许,他真想就这样拉着谭笑走下去,向前、向远方、向未来! 这一条道路上的雪,早已经被无数的脚步踩踏过,雪花之间那种气泡似得间隙早已经不复存在,所以爬犁压在雪地上的声音,不是咯吱咯吱,而是一种更为持久的、不间断的咔咔响。人静默的时候,这种平时很难注意到的声音会被放大。 一路上,盯着尹骁的背影回想这几年尹家人所遭受的苦难,谭笑心里有一根矛又有一块盾。 她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提前说出去,是否能避免尹占良的牢狱之灾,又是否可以免去尹家兄妹所遭受的生活磨难。 事情发生以后,又是不是要帮助他们。怎么帮?关键时刻慷慨解囊渡难关还是用金钱一次性解决所有的问题。 有几次,谭笑真的想跟妈妈说把自己存折里的钱取出一部分给周淑芬,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贸然开口,妈妈一定觉得自己疯了。 并且事后她也仔细地考量过,苦难之于人,并非全无好处。上一世尹家的三个孩子,用屯子里人的话,那是个顶个出息。 成功所依仗的,除了本身的聪慧,所经受的磨难也起了很重大的作用。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犹豫再三的谭笑,还是决定用一个小孩子的方式来援助尹骁。 至于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很好解释,如果她妈知道她偷着给尹骁钱的事儿,一定会断绝两家人的来往,谭守林可以帮周淑芬种地,但谭笑却不能跟尹骁有啥关系,闺女的名声,那可是比啥都重要的事儿。 两个人一路上各有心事,尹骁走的再慢,但终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爬犁在谭守林家后面的大道上停住,尹骁站直身子,把绳子从肩膀上卸下来,待谭笑慢慢从爬犁上走下来,站稳,他上前把爬犁的绳子套在谭笑身上,然后从有点发楞的谭笑手中接过书本,搂在怀里。 “快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别怕……还有,我会记得的。” 谭笑是看着尹骁一步步向她走过来的,尹骁走的慢,可她反应的更慢,等少年轻柔的像春风一样的话语在她耳鼓里缠绵的时候,谭笑傻了。 说话时,俩人身体挨得很近,尹骁滚动的喉结就在谭笑眼睛上方,使劲咽了几下口水,又呼吸几口冷冽的口气,谭笑结结巴巴:“谢、谢谢……” “该是我谢谢你!” 嘴巴再次张开,半天,“啥?” “走吧!” “哦!” 尹骁看着谭笑往家走,直到她消失在那扇木篱笆的大门内,直到她家的狗汪汪叫,直到王佩高亮的嗓门传出来,少年才向家的方向走去。 “咋这半天才回来?你自己回来的?你周姨没让尹骁送你?” “没,尹骁送我回来的,我周姨当着我的面给尹娟他们说了好些话,让我给你说一声。” “我就说嘛,咋能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呢!给我传啥话?” “让她家三孩子记住你和我爸对他们的好,咱家给的东西,他们以后都是要还的。”谭笑脱了棉衣棉鞋,四仰八叉躺在自己的炕上,隔着帘子,声音低低地传到外屋。 前年夏天,谭守林在谭笑的坚持下,把原来厨房放柴火的那个地方打通,垒了一铺炕出来,从此以后,谭笑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这让谭叙很是羡慕。 不过这个小屋子也待不了多久了,明年夏天,家里打算盖新房子,连材料都已经买好了。 “你周姨这人是个够劲的,换成别的女人,不走道也早就不让孩子上学了。供三个孩子,别说旁人,就是换成你妈我,也够呛!” 明天就是除夕了,这几天王佩都忙着准备过年时吃的东西,柜子上放着烤好的猪头、煮好的内脏,满屋子都是猪肉味还不算,厨房的大铁锅还在呜呜地往外冒热气,一股面香蒸腾在空气中。 回想着刚才家门口发生的怪事,谭笑突然很饿:“妈,馒头出锅给我拿一个!” “咋了?饿啦?让你晚上不好好吃饭?一天天瘦的跟筷子似的,真让人上火……大晚上的,你爸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家里忙的脚打后脑勺,连他个人影都瞅不见,你说要男人有什么用……” 王佩抱怨归抱怨,到馒头起锅的时候,还是给谭笑送过来一个,雪白的馒头头顶开了花,一个个比碗口还要大,谭笑躺在炕上,左手时不时从身旁的馒头上揪下来一块塞进嘴里,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正文 第199章难缠的李明 “来,同学们把数学书翻开,咱们接着昨天的内容继续讲……” 六年级上学期,课程明显比之前难了一些,前五年每天最后一节课的自习课,也变成了班主任老师的习题课。 班主任还是杜大河,那个当初一年级开学一脸不耐烦的男老师,此时像护鸡崽子的老鸨子一样,把班里的学生护的严严实实,生怕被人欺负了去 可护的再严实也阻挡不了学生一个接一个的流失。四年级以后,班里的学生像少了一条板子的水桶一样,只剩最后那么一点。 苦口婆心跟家长沟通,让孩子好歹把小学读完,可家长说了,家里没钱了,孩子上学要花钱,不上学不仅少了一份支出,还能下地干活,家里也多了一个劳动力。 至于以后咋办?从前别人咋办,他家孩子也咋办呗。大不了就出去打工、挣点钱,早点回来娶媳妇、生孩子,这才是农村人的正经事。 孩子是人家的,老师再怎么操心,也终究是个外人。十来年的教学生涯,杜大河早就懂得这个道理,可每一回班里少了孩子,他还是会难过的大醉一场,第二天来上课,眼睛红的像个熬了夜的兔子。 一年级的五、六十人,五年级学期末,连二十个人都不到,原来拥挤不堪的教室,多余的桌椅被搬了出去,只剩下十张桌子,稀疏地摆放在教室里。 唯一让杜大河欣慰的是剩下来的学生,有一半成绩都很好,尤其是年纪最小的谭笑,每次全乡统考,都是第一名,拿的奖状多的数不过来,让他这个当班主任的出去开会脸上都有光。 总体来说,谭笑这五年来的小学生活过的是相当的顺遂,学业无压力、家里不操心,还能写稿子挣钱,朋友也交了几个,真可谓是事事顺意。 如果没有李明那个讨人厌的家伙,那就更好了。 夏天往她文具盒里放蜜蜂、冬天给她凳子上浇凉水,春天杨树毛子塞脖领子,秋天毛嗑油脂抹往谭笑头发上抹,总之一年四季,他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刚开始,谭笑以为只是不懂事的小男生偶尔为之的恶作剧,忍忍就得了。 哪成想,一旦开始就没有个结束的时候。但凡是跟谭笑有关的事情,李明一定会插上一脚,最多三、五天让谭笑缓缓劲,捉弄人的主意层出不穷,而且,他的目标只是谭笑一人。 谭笑忍耐过、反击过、找他聊过、甚至还告诉过老师和家长,李明因此没少挨打,可他死不悔改,像是死了心一样要跟谭笑过不去,换着花样找谭笑的麻烦,乐此不疲。 到现在,俩人之间已经有默契了,看见李明的眼神不对,谭笑第一时间审视自己,十有八九会在身上发现奇怪的东西。 面对自己写好的作业本被人用圆规划了几道口子,谭笑不惊不怒,跟没事人似的。 别人都说她好脾气,只有自己知道,遇上一个软硬不吃、一门心思跟你作对的人,你能有什么办法?更不要说,那人还是一头缺心眼的猪! 淡定的谭笑也有愤怒的时候,因此李明多了许多外号,李胖猪、李懒猪、李粉、红、黑、白猪,总而言之,都少不了一个猪字。农村人都说猪最蠢,谭笑也不在乎猪是不是真的蠢,她是真的烦透了李明。 夏忙过后,谭笑家要开始盖新房子了。 房子还在原来的地方盖,只不过宅基地向东向西各扩大了一间房子的宽度。盖房子之前要先把原来的房子拆了。 房子拆了,东西倒是好说,粮食搬到邻居家仓房,不要紧的可以放到菜园子里,赶上个阴天下雨就用塑料布盖一盖。可房子拆了人住哪就成了问题。 自从家里地多了、买卖做大,牲畜只剩下几只下蛋的母鸡和两条看家狗,还有那只被谭叙当宠物养,全屯子没有比它更肥更馋的叫嘚瑟的山羊。 对了,家里的狗虽然依旧是两只,但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两条狗。 大青和大黄,因为太厉害,被人找上门来无数次之后,谭守林忍痛把狗卖了,害的谭笑和谭叙哭了好久。 现在家里有一大一小两条狗,大的黑狗是妈妈叫大黑,小的是她儿子,全身雪白的二丽。 一条公狗,叫二丽,长得虽然帅,却一副流氓像,也就谭叙能把它当宝贝似的养,谭笑真的看不上。 王佩常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被她念叨了十来年的这句话,终于在自己家盖房子的时候得到了验证。 提前几天,上门邀谭守林一家去家里住的人就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平时关系好的,但也有像王佩看不上的孙大蛮两口子这样的。 再三商讨,最后王佩决定带着谭叙去屯西头自己表弟家住,谭守林住在李井学家,离得近,好照应工地上的事情。 谭笑,选择去王艳玲家睡,舅妈家炕小,她再去就睡不下了。 “笑笑,你这些书还带咋的?多沉呢?让你爸都给你装箱放你二舅家仓库里得了,锁好了,保准一本也少不了。” 王佩瞅见谭笑用白色的尼龙绳捆了一摞子书往三轮车上拎,试图劝阻一下,这孩子跟缺心眼似的,每次拿出去的书,一本也没见回来过。家里虽然不缺这个钱,可也不能让人把闺女当冤大头看待呀! “不得了,这些书我还得看呢。爸,我那些书都锁好了吗?别到时候都让耗子给嗑了。” 谭守林帮谭笑把睡觉的被子褥子往车上放,回头应承道:“爸办事你就放心吧!”闺女把书看的跟宝贝似的,可不能出啥差错。 “那就行,我那些书都是珍藏版,可贵着呢,少一本我都心疼!” “那你还……” “王佩,还有啥要带的没有啊?你赶紧再看看,没有我俩可就走了,还一摊子事等着干呢!” 谭守林说话的时候一个劲给王佩使眼色,意思是不让她多话,要按照王佩以前的脾气,早就发飙了:“小的小的不听话,大的大的还多事儿,这个家还能不能过了?”可是现在,她脾气变好了许多,心里虽然还是不舒服,但最后真的没有再说什么。 “别在人家吃饭,起来就回来,李娟家开火,你孙二婶儿家和李娟家都摆桌子,到时候妈要是忙,你就自己找地吃饭。这几天家里忙,眼睛利索点,谁拿不拿咱家东西,都注意着点,别到时候房子没盖成,东西让人顺走一车,可就成笑话了。” “我知道了妈,你放心吧,我早早就起来,回来帮忙。” 正文 第200章盖房子 开工盖房子这天,是一个响晴的天,天蓝的就像王佩给谭笑买的新床单一样,上面连一块云彩都没有,红艳艳的太阳一大早就从上往下嗖嗖发热箭,谭笑一身短袖、短裙,从王艳玲家走到自家,出了一身的汗。 六点起床,洗脸刷牙就往过赶,房子还是被扒的成了一片废墟。上面十几个赤膊的男人挥舞着镐头,在清理最后的泥土。 “爸、大伯、四叔……!” 谭笑站在一旁挨个叫了一声。 “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去李娟家把饭吃了,帮你舅妈忙活着点儿!”谭守林脖子上系着一条白色的围巾,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是汗水和灰尘混合的结果。 “爸,我这就去!” 李娟家的院子里,摆了三张靠边站的地桌,每张桌子四周都摆了五、六张椅子。 屋门大开,谭笑舅妈、李娟妈妈、李洪亮妈妈、四五个女人屋里屋外端盆、拿碗,谭叙蹲在旁边的一个角落里左手一个剥了皮的水煮蛋、右手半根水黄瓜,斗李娟家的母鸡玩。 “小叙,妈呢?” “姐,你来啦!我也不知道干啥去了……反正是出去了,让我在这吃饭!”谭叙从地上站起身,一脸依赖地看着谭笑。 “你吃完了吗?” “没呢。” “那咋不吃呢?斗小鸡干啥呀?好好的鸡蛋不吃,喂鸡,让妈看见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你呢!赶紧过来吃饭,吃完饭该干啥干啥去!” 谭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拿过一副碗筷,抓起桌子上摆放好的一篮子红皮鸡蛋中的一个,仔细地剥了起来,一大早就被训的谭叙,也靠着姐姐坐下。 “笑笑来啦?你妈跟你二舅去整体买猪了,得会儿才能回来,你赶紧吃饭,吃完饭别走,留着跟舅妈搭把手。” 买猪?不过年不过节的买啥猪啊?难道要杀了吃?昨天不是刚从县里买了二十斤猪肉放在地窖里,咋今天还要买猪呢?盖房子杀猪,谭笑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遇到。 心里虽然觉得这事有点怪,但嘴上还是大声地答应:“好咧!” 早饭是水煮蛋、小米粥、白面馒头、外加一个凉菜。粥用盆装,馒头放在笸箩里,鸡蛋用小一号的杞柳篮子,只有凉菜用盘子装,不过这盘子是谭笑从没有见过的超大号,真不知道老妈从哪里掏弄过来的。 饭没吃完,谭守林就领着十几个男人进了院,李娟家水井旁边放着一个水桶和两个盆,男人们舀了一盆水,几个人轮着洗,洗完手、摩挲两把脸,找一张凳子,坐下就吃。 “大家伙都敞开了肚皮吃啊!我老姐跟我家娇娇他爸去整体买猪了,晚上就能吃上杀猪肉!”王佩不在,统筹招呼人的事就轮到了谭笑舅妈身上。 “对,都使劲吃,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够锅里还有呢!不吃饱饭可没劲干活,这两天就辛苦辛苦各位老少爷们,等房子好了,我摆一桌子好酒好菜请大家吃饭!”谭守林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坐在椅子上招呼人。 盖房子杀猪,跟谭笑的想法一样,院子里的男男女女都被惊住了。盖个房子就杀一头猪,而且这猪还要从别人家买。这可真是十里八乡的头一份呀! “老谭二哥,瞧你说的,还啥辛苦不辛苦的,咱都是一个屯子住的邻居,帮个忙还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就你们家这个伙食,别说咱屯子,就是咱长荣乡,也找不出来第二份呀!大家伙还有啥理由不甩开膀子使劲干?” “就是就是,头一回儿见着早上煮鸡蛋随便吃的。王军他媳妇,这鸡蛋灶上还有吗?你说让我们敞开肚皮随便吃是咋个吃法呀?你煮了多少个?大老爷们嘴岔子大,真要是往死了吃鸡蛋,还不得一顿造十几、二十个呀!” 与王军家稍微熟悉的一个男人一边剥鸡蛋壳一边扯开嗓子喊李芝,他说的是实话,真要是可劲吃,这老些人指不定要吃多少呢。 李芝腰上扎着围裙,手里倒提着一个漏勺,从厨房出来,笑着说,“吃个鸡蛋,你还往死了吃?你吃死了倒是没啥?我老姐家房子今天还盖不盖了?那桌子上有馒头有粥又有菜,你非得可着鸡蛋吃,八辈子没见过鸡蛋咋的?” “哈哈哈……” 院子里顿时笑成一片,连落在李娟家沙果树上的麻雀都惊得飞的老高。被李芝说的人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把整个鸡蛋塞进嘴里,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鸡蛋都认识,家家户户的鸡屁股后面都能下,可这吃不吃得上就是一码事了。 谭守林家要是没发财,现在过的不也是鸡屁股后面换盐的日子,而在坐的各位,又有几户现在不是这样过的呢? “大家伙别听我说啊,鸡蛋多着呢,一共煮了一百二十个,分几锅煮的,吃完了就喊我们,给你们加。我老姐走之前说了,这大热天的干活,太阳毒着呢,得让大家伙吃好喝好才成。” “老谭二哥,你家我嫂子真够意思!” “是呀守林,你们两口子那真是这个!” 大家纷纷对谭守林竖起大拇指,发自肺腑的称赞。天老大地老二钱老三,有钱人难的是还不抠搜,屯子里的人都服气! “都别说话了,赶紧吃吧,眼瞅着太阳就到头顶了,趁着天还没热大劲儿,多出点活,早把房子盖好,守林家好搬进去。” 说话的是屯长范兆海,年纪大、身份高,一句话撂下,在坐的老少爷们果然埋头吃起来,谭守林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不愁别的,已经连着几天这么热了,他担心这热乎劲维持不了多久,要是房子没盖好就下雨,那可就糟心了。 正文 第201章东北大板 “二舅妈?我们吃完了,你看我俩能干点啥?” 谭守林领人进院的时候,谭笑就拉着谭叙悄么地从桌子上撤了下来,姐弟俩端着碗,蹲在李娟家菜园子里把剩下的饭菜吃完,然后找到李芝让分配活。 李芝往前后左右瞅了瞅,发现没人注意这里,小声地对谭笑说“别的都用不着你俩,一会儿吃完早饭,这里就该上人了,笑笑你就数着,一共有多少家来送礼,谁家都送的是啥就行。你记性好,舅妈脑子不好使,怕是记不住。” 又转向谭叙:“叙子,你激灵,这一天别的活也用不上你,你就把人家送的这些东西给我盯紧了,千万别被人顺手摸走。还有就是……待会儿去里屋把你李明哥叫起来,跟着你一起盯着,这一天里里外外多少人呢,厨房里的肉啊、蛋啊的,可不能出差错。” “行,舅妈,我俩记住了,你就放心吧!” 有人喊李芝,她着急忙慌地走了,谭笑拉着谭叙站在院子一角:“刚才舅妈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嗯。” “别光顾着玩,把正事给忘了,要是干不好,看妈到时候怎么给你扒皮!” 日子舒坦了,谭笑反倒是不再跟谭叙心平气和地说话。一旦开口,三句话后面肯定跟着一顿恐吓之词,连谭笑自己都没意识到。 “还有,交代你一件事,给我办好了,等搬了新家,我把我那套拼图给你!” 刚才还没精打采的谭叙,眼睛嗖的一下子就亮了,“真的吗?啥事啊姐,你说,我指定给你办的妥帖的!” 拼图是从哈尔滨买回来的,谭叙喜欢的不行。 谭笑白了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一眼,你都继续给我蔫了吧唧的呀,一有事就有气无力、跟没长骨头似的。 “到底是啥事啊姐?”再被瞪上几十回也没关系,我只想要拼图。 “你这几天帮我把李明看住了,别让他往我跟前凑。要是他又想啥馊主意整我,你赶紧告诉我!” “完了呢?” “完了我把拼图给你!” “好嘞!” 谭叙一蹦老高,顶了一脑袋的土,他们站在李娟家鸡窝的架子下边。 “这几天都得盯着,要是出事,拼图就没了,你给我机灵着点!” “哎呀,你就放心吧!”说完话,谭叙拔腿就往院外跑。 “哎,你干啥去?” “找王民跟我一起给你当保镖!” 谭笑家盖得是砖房,宅基地上,清一色的红砖垒成小山似的,新鲜的砖味还没散去。 烟灰色的水泥,一袋又一袋挨着红砖站着,不知谁家废弃的铁锅,被拿来当做活泥的工具。吃过早饭的老少爷们,全都脱了上衣,有和泥的、有垒砖的、还有抹墙缝的。 王佩和王军回来的时候,三轮车在工地附近停下,还不到中午,砖墙已经垒的有半人高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上两天时间,房子指定能盖好。 三轮车“突突突”的声音,引起了大家伙的注意,都知道王佩去买猪了,大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向车尾望去。 好家伙!一头浑身雪白的猪被捆的跟粽子似的,不知道是嘞得太紧还是天太热的缘故,猪嘴上全是白沫。有那眼奸的人,稍微一扫,就看出来这猪至少也得有一百斤。 百十来斤的猪算不上大猪,可这是夏天,谁家的猪也不大,能买到这么大的猪,已经不容易,就这,不花大价钱是买不来的。 抛去内脏不算,百十来斤的猪怎么也得出个七、八十斤猪肉,都这两天吃了?有那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陶二哥,你别在这了,跟我回去把猪杀了吧,咱晚上好吃杀猪菜。” “好嘞,你们先回去,我把这桶拌完,就过去!” 陶老二光着膀子嘴里叼着一根烟,油光发亮的后背上一道道亮晶晶的汗珠,他今天干的是拌水泥的活,脚上虽然穿了雨靴,可裤子上还是嘣的到处都是水泥点子。 十点不到,太阳就烈的跟火似的,光是干站着就热得人难受,更不要说顶着毒辣的太阳干活的人。 “大家伙都先歇一歇吧,过来吃跟雪糕,吃完了再干!”王佩指挥王军从车后面搬下来一个装着雪糕的泡沫箱子,打开上面的盖子,冷气呼呼往出冒。 “豁!” 男人们发出了一声声感叹,竟然有雪糕吃,这待遇,也真是没谁了! “老范二哥,别干了,赶紧过去吃一根,大蛮,你也停手吧,都过去拿一根。”抹墙的谭守林丢下墙抹子,招呼大家。 方方正正的雪糕用白色的油纸包裹着,墨绿色“东北大板”四个大字,写在油纸中央,撤去油纸,浓浓奶香扑面而来,咬上一口,凉的让人舌头尖直打颤,从头发跟到脚后跟,没有一处不舒服。 “西头张胡子家二斤白糖、东头楚大发家两瓶高粱酒、范屯长家两瓶酒、两斤白糖、三十个鸡蛋……” 一上午,谭笑跟在李芝身后,手中捏着一个小本子、一支笔,不停地记啊记、写啊写,还时不时应李芝的要求清点一下鸡蛋的数量。 等她妈王佩从院子外面进来,李芝和谭笑同时松了一口气,终于能歇歇了。 “老姐啊,你瞅瞅吧,这连晌午都没到呢,下屋地就快放不下了,照这样下去,下晌东西往哪儿放啊?” 收的东西放在李明家仓房里,王佩望着两大筐鸡蛋和满地的酒瓶子、白糖袋子,倒是没咋意外。 意外的时候都过去了,本来王佩想的好好的,早上煮五十鸡蛋,连做饭的妇女加上几个干活的男人,妥妥够吃了。 可当谭守林跑回来告诉他一大早就来了十六个人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失算了。不仅煮的鸡蛋不够,就连菜和肉也缺的太多。 菜好说,家家户户都有菜园子,用多少摘多少,到头来给点钱别让人亏着就行。 可肉不行,二十斤生肉,煮熟也就十来斤,切吧切吧装盘,一天都挺不过去,不吃肉咋能干的动活,两口子一商量,谭守林领人盖房子,王佩和李军出去买猪。 而且刚才经过自家房子的时候,王佩大概数了一下,有一个算一个,大大小小干活的人,绝对不下三十人,这还不算做饭的妇女呢。 男人能过来帮忙,那女人说啥也得凑分礼送过来,虽然两瓶北大荒撑死了七八块钱、两斤拜泉县糖厂的白糖也没有多少钱,可多少都是个心意,多少也都占地方。 “我四姨呢?我去找她,在她家菜园子里搭个棚子吧,再收东西往园子里放!”王佩转身去找李娟她妈。 正文 第202章坚强的小树 猪杀完了,拾掇就得用一段时间,中午肯定吃不上。虽然没有杀猪菜,但王佩预备的中午饭一点也不含糊。 每桌六个菜,四荤两素,有鸡有肉有鸡蛋,还有粉丝、干豆腐这两种大家都稀罕吃的东西。 别的菜都是李洪亮她妈领着别的妇女做的,唯有一道西红柿炒鸡蛋,是王佩亲自掌勺。 二十多个西红柿、三四十个鸡蛋混在一起,大把的葱花、白糖撒下去,看的旁边人眼睛都直了,可真够舍得!最关键是从来没这么做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吃。 干了一上午活的男人们洗干净手和脸,围坐在饭桌周围,馒头一篮子一篮子的下、饭一碗一碗的添,菜盘子也是填完这个填那个,忙的几个妇女脚底板都快转筋了。 李明家摆了四桌、孙雪家摆了两桌,因为有之前杀猪时发生的不愉快事,到饭点,王佩就把谭笑赶去孙雪家,让她帮着厨房的人上菜,别外面吃空盘子,里面的菜剩一锅。 “笑笑,你王二叔那桌辣椒干豆腐不够了,你给端过去!” “哎!” 谭笑从锅台上端起菜盘子,直奔门外而去,院子里并排摆着三张桌子,最靠东边那一张是王二叔所在的饭桌,谭笑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菜给扬了出去,因此一心瞅脚下,等她靠近那张桌子,把菜放下之后,才发现她的正上方,居然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而且,那人还正不错眼地盯着她看呢,我的老天啊! “笑笑,愣啥呀,赶紧把这几个饭碗端过去,都把饭给盛满了。” 虽然王佩给每桌都烫了一壶酒,可因为下午有活要干,吃饭的人谁也没喝。王二叔作为这一桌的掌桌人,时时盯着饭菜的情况,有三四个人的饭碗都空了,放在一张茶盘上,就等人过来添饭。 “哦,我这就去!” 谭笑浑身儿一激灵,紧忙上前端起茶盘,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吹刘海,她的小心脏,吓得嘭嘭嘭直跳啊! 饭碗里装满饭,等谭笑原路返回,眼瞅着尹骁接过饭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谭笑还是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 尹骁是周淑英派过来的。 前天尹骁学校开始放暑假,昨天吃过早饭就出门,天黑才到家。今天一早,就被周淑英给叫起来,让他来谭笑家帮忙盖房子。 按理说,以王佩对他家的帮助,周淑英是应该到厨上帮忙的,可她掂量再三,还是决定不过来了。 谭守林家本来就有人缘,再加上这两年日子过得好,全屯子谁家不扒着往上凑,厨上肯定不会缺一个做饭的。 这是她没来的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周淑英心里明白,自从尹占良被下了大狱、自己四处借钱,屯子里的人见到他们一家人,唯恐避之不及。 要是她真的去帮忙,跟那些人说啥?自己不自在还是其次,让王佩为难就糟了。自己不去,可总得有人去才行,一咬牙,还是把昨天刚走了六十里路此时还累的埋头被窝呼呼大睡的儿子推了出去。 又让尹娟把家里攒了几个星期的二十几个鸡蛋用篮子装好,差不多的时候,给王佩送过去。 本以为尹骁会不愿意,这几年儿子大了,屯子里的人咋说他们、咋对他们,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有数,周淑英怕他心里有疙瘩,还想着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哪想到,尹骁二话不说,换上一身旧衣服就出门了,根本就不用她操心。 对于尹骁的到来,屯子里的人都很吃惊,谭守林也有些意外,毕竟尹骁才十五岁,又是常年上学没干过这种活的高材生,可他没赶他回去,给他安排了一些零散的活。 一上午,尹骁都闷头干活,不说话也不插话,眼睛被汗水迷住,就用衣袖擦一擦,衣服湿透了,也不脱下来,像一株,坚强的小树。 冬天有酸菜,杀完猪,猪肉、血肠跟酸菜一起炖,既好吃又省肉,可夏天没处找那玩意儿去,又没有可以替代的东西。光烀肉啥也不放,那也太浪费了。 李洪亮她妈有点拿不定主意,来问王佩的意见。 王佩想了一下,咬咬牙说道,“就这么着吧,能烀多少烀多少,烀出来看看情况,要是觉得不够用,就加点菜,单炒一个。要是够两三天吃的,就直接上肉。” 李洪亮她妈有点不赞成,“王佩啊,我是这么寻思的,咱现在还不知道房子得几天能完事,万一要是两天没完,菜又吃光了咋整?咱是杀猪了,可也不能光吃肉不是,把肉好好规划一下,最好能留下一部分,万一最后不够用,也有个缓冲不是!” “大姐你说的这个也是,那就照你说的这样来吧,我前面事儿多,厨上就亏你给管着了,等忙过这几天,咱两家在坐下好好的吃一顿!” “瞧你说的这是啥话,你既然把这个活交给我,我不得好好替你考虑一下啊!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回去了!” 李洪亮爸妈,那是屯子里顶顶聪明的两口子,李洪亮他爸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因此今天没过来,倒是李洪亮她妈一早就领着家里的两个姑娘过来帮忙。 当妈的当主厨,两个闺女也都是能干的,一个领着人摘菜,一个给她妈打下手,那股子利落劲儿,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干了一天的活,把人累的够呛,准备了丰盛的晚饭配一壶白酒不说,王佩还题外给每桌每个男人准备了一瓶啤酒。 啤酒瓶子一摆出来,就把众人给镇住了。这可不是十几年后啤酒普及的年代,全屯子,真正喝过啤酒的又有几个人? 王佩第一次在谭守华那里喝啤酒的时候,直嚷嚷这啤酒咋跟马尿似的呢。 正文 第203章谭守林的感慨 “守林啊,不是老舅我说你,你说说你们两口子,这是整的啥事啊?不就是让大家伙帮着你把房子盖起来嘛!一个屯子住着,谁家还没点啥事?谁家不求人咋的?砖是现成的、水泥一糊就完事,又不像盖土房子还要拧拉花辫子、拓砖,省多少事儿啊,就这么点活能累成啥样? 你说说就这么点活,都没有秋天打场一半的累,你们两口子又是杀猪又是买啤酒的,这是跟咱们屯子里的人生分了嘛!” 说话的是范兆海他爹,前任老屯长,一个屯子住着,只要不是外来户,七扭八拽,总是能攀上点亲戚,论起来,谭守林的确应该叫他一声老舅。 范老屯长今年快七十岁了,家里条件好,几个儿子过的也好,人不操心就老的慢,别看眼瞅着就古稀之年,身子骨却还是硬朗得很。 开饭前,谭守林特意跑到他家把老爷子给接过来的,以表尊重。 两家开饭,谭守林照应李明家这边,孙雪家那边由王军负责。 “老舅,按理说你是老人,你老说啥我都得听着,没有辩嘴的资格,可今天这事我得解释解释才行……杀猪、买啤酒,一来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家笑笑她妈想的。二来,我们两口子,绝对没有您老说的跟大家伙外生分的意思。” 谭守林用酒起子开酒,开了一瓶放到一个人的面前,又走着给下一个人开,嘴里的话却不停:“老舅,咱先不说今天盖房子的事,先说说我吧。 我谭守林、谭老二,今年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在咱们长安七屯,是个啥人,大家伙都清楚。这些年,我家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差。要不是老少爷们帮衬着,哪有我家的今天。” “就我家原来那个破房子,花七十块钱从陶四叔手里买来的,虽说当年钱实在,可七十块钱买个房子,我知道陶四叔真的没跟我多要,陶四叔虽然不在了,但这个人情,我记得。” 陶四叔是陶老二他爹,谭守林把一瓶酒放在陶老二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再来说说后来的事儿,家里穷,孩子病都看不起,每次我媳妇出去借钱,就没有空手回来的时候,更没有被人催过债。家家都不富裕,能把钱借给我,我谭守林,心里有笔账,上面谁对我好、我忘不了!” “哎呀守林,你还说你想的不多,都一个屯子住着,俗话不是说远亲不如近邻嘛,相互照应帮衬一下那还不是应该的。” “是呀守林,不能这么算账。” 男人们纷纷摇头,不赞成谭守林的说辞。 “大家伙说不能那就不能吧,那我就说说今天的事儿,从结婚到现在,也有十来年了,终于盖了新房子,我高兴,我家笑笑他妈更高兴,今天这啤酒和杀猪的主意都是她出的,她说这大夏天的,不动还一身汗呢,更不要说顶着烈日干活了。 我也觉得我媳妇说的有道理,老少爷们来给我帮忙,是看的起我谭守林,那我给大家弄点好吃好喝的,也是应该的。 老舅,你看饭菜都上来了,酒也开了,咱就别说了,动筷子吧,晚上没啥事,大家伙累了一天的,赶紧吃吧” 范老屯长把啤酒瓶子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半天,开口:“行,都不说啥了,今天借了守林的光,咱们也尝尝这啤酒是个啥滋味,都开造吧!” “开吃、开吃!” “这肥肉片子切得可真厚啊,吃着真他妈的过瘾!” “陶老二,你这血肠灌得是真地道啊,不咸不淡味道刚好!” “那还用说,陶二哥杀猪的手艺,咱长荣乡又能找出来几个!” “你说啤酒这玩意儿有啥好喝的,咋城里人那些稀罕喝呢?一口有半口都是泡沫,还一股尿骚味儿……” 一旦开饭,院子里的议论声就没停过,谭守林只要负责招待几个年老的,其他小年轻则找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吃着聊着。 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两个另外。一个是谭守木,心情很不好,一口口喝酒,颇有借酒消愁的意思。 大家议论着谭守林现在过的如何如何好,免不了就要提起之前过的日子有多糟,而那时自己一家如何对待谭守林家的事也难免被人想起,虽然当着他的面不会说,但眼神却证明了一切。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给谭守林做参照的。 第二个人是尹骁,谈不上不开心,却有些不知所措。 本来干完活他就要回家,却被一起干活的另外几个小青年给拉住了,别看长舌的妇女把尹家和周淑芬当瘟疫一样躲避,可在这些小年轻人眼中,尹骁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他们可不会放过难得跟偶像在一起的机会,侃大山、出牛皮、却也忘不了给尹骁灌酒。 再果断的男人喝起酒来,也会变得无比墨迹。院子里的灯都点起来了,还没有一个下桌的人。里里外外忙活的女人还能忍着,各自家的小孩子们却都饿的肚子咕咕叫,一个劲儿地直嚷嚷。 王佩只好让谭叙带着一群孩子端上饭菜、碗筷到王大军家吃,谭笑也饿了,却担心她妈还有啥事需要她帮忙,留了下来,实在饿的受不住,就蹲在厨房的地上,馒头里面夹肉,狼吞虎咽吃起来。 果然自己留下来是对的,一个馒头还没吃完,就听见院子里谭守林的大嗓门:“谭叙、谭叙!这孩子死哪去了?” “爸,我老弟吃饭去了,你有啥事啊?”谭笑手里捏着馒头站了出来。 “那个、那什么……你老弟吃饭去啦?”谭守林似乎是喝多了,灯光下一张脸红的跟关二爷一样,说话的时候嘴唇都有些不利落:“那个、老尹家、那小子、小子,喝多了,你跟你老弟说,让他把人送回去……别让那孩子睡在大道上……去吧!” 谭守林挥挥手,又重新坐下,酒杯碰的啪啪响,吆喝声比碰杯的声音还要大。 正文 第204章相扶回家 谭笑撇撇嘴,去吧?往哪去呀?我都说我老弟出去吃饭了,你还让他去?等我把他找找,老尹家那孩子,早到家了吧? 老尹家那孩子?谁呀?哎呀!一拍脑袋,谭笑拔腿就往院子外边跑,全屯子就一家姓尹,除了尹骁还能有谁是爸爸口中的尹家小子。 卯足了劲往前跑,生怕尹骁真的有个什么不测,可刚拐出李明家院子,谭笑就来了个大刹车,差点没撞到前面人的身上,这个蹲在地上狂吐的人,应该是爸爸口中的那个尹家小子吧?可自己认识的尹骁去哪里了? 东北男人爱喝酒,更爱喝酒的时候给自己家孩子灌一口,谭守林还算是含蓄的,却也喜欢抽冷子给谭叙往嘴里灌一下,看着小儿子一张皱巴巴的脸,乐得找不着北,更不要说别家的男人了。 有这样的爹,家里的男孩子没有几个不会喝酒的,喜不喜欢是一回儿事,能不能喝又是另外一回儿事。 可尹骁不一样啊,尹占良虽然也喜欢酒,甚至喝完酒还打人,可他对尹骁却极其严格,从来不给他品尝酒水的机会,以至于尹骁长到十五岁,还从来没尝过酒的滋味。 今天被人硬灌了一瓶子啤酒,且不说那味道有多难以形容,光是里面的那点酒精就让他的胃受不了。 饭桌上,他就想吐,强忍着走出老李家的院子,蹲在墙根不管不顾地吐了起来。没想到,正被谭笑给瞧见了。 这副狼狈相,尹骁真想撞墙跟死了算了! “尹、骁哥,你咋样啊?有没有事儿?”谭笑凑到尹骁身旁,跟他蹲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询问。 尹骁想说他没啥事,让谭笑回去,可抬眼触到谭笑带着关怀的眼神,和那张说完话就紧紧闭起来明显是有些紧张的小嘴,尹骁竟鬼使神差地说了个“有。” “啊?那咋整啊?你站的起来不?要不我去找我爸吧,让他背你回去!”谭笑真信了。 “别、不用麻烦叔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你扶我一下……” 谭笑很担心尹骁,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竟然到了自己站不起来的地步,可想此时的他该有多难受,心里不禁有些气那些给他灌酒的人。 你以为都跟你们似的一天天除了打扑克用点脑子,别的都不经大脑呢?这可是未来的尹教授,将来要桃李满天下的,把脑子给弄坏了,你们付得起责任吗? 心里不忿,双手也很听话地握住了尹骁的胳膊,然后用力往起拉,三拉两拽,终于把尹骁从地上给拽起来。 见尹骁的身子有些微微向自己这边倾斜,谭笑忍不住问道“骁哥你是不是腿软?” “嗯,有点。”尹骁咽了咽口水,真觉得腿比之前软了。 果然如此,看来让他自己回家是不大可能了,这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再摔倒在壕沟里,可就事儿大了,一想到这些,谭笑愈发的生那些灌尹骁酒人的气,你们就坑人吧,一群没长心的玩意儿! “骁哥你要不把胳膊搭在我脖子上吧?我爸还喝着呢,我老弟出去吃饭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呢个回来,指望他俩是没时候了,我就送你回去吧,反正我也得去王艳玲家睡觉,还省得我自己走了。” 谭笑觉得尹骁今天真的特别好,自己说什么是什么,说让他把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就搭脖子上,一点也不冷冰冰,倒像是一只温顺的猫,看来喝醉了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乖巧、听话、不吓人。 尹骁的胳膊搭在她脖子,俩人的身体当然靠的紧了,离得越近,谭笑的鼻子皱的越厉害,这都是啥味啊? 也不怪谭笑皱鼻子,干了一天活,尹骁从头到脚汗就一直没停过,汗泥味掺杂着泥土的味道本来就不怎么好闻,刚才吃饭的时候又染上了饭菜的味道,到后来,又吐了一阵儿,虽说没吐到身上,但星星点点还是避免不了。 所有的味道掺杂在一起,能好闻才怪了呢! 此时的尹骁一米七超一点,谭笑也将将一米五,俩人身高差的不多,因此谭笑的头顶正好到尹骁的肩膀上方,这样的身高比例相互扶持,对尹骁来说,是极其舒服的,舒服的,他都不想回家了。 今夜虽然无月,可夏天家家户户都睡的晚,一盏盏灯火从窗户里散出来,照到马路上的时候,微弱却刚好能看清路。 因为姿势的问题,俩人走的极慢,太阳在天上叫嚣了一天,到晚上,虽然退下了,余温却还存在。 谭笑今天穿了一双米黄色的凉鞋,鞋底有点薄,白天的时候,脚心一直出汗,很不舒服,可此时,踩在坚硬的土地上,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凉爽。 还有微风,一天不见一丝风影,到晚上了,竟然一缕一缕地涌起来,也不知道白天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风、凉爽的夏夜,身边的老虎还乖得像只家猫,谭笑突然有了想跟尹骁聊聊天的兴致,反正喝醉了酒的人,一觉醒来,明天又不会记得什么。 打定主意,谭笑开始想该跟尹骁聊点什么,聊什么呢?尹教授这么高冷的人,就问一些上辈子自己不知道的事吧。 “骁哥?” “嗯?” “你们班里有好看的女生吗?” “……” 尹骁没回答,谭笑也不急,慢慢等着,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回应,谭笑以为尹骁已经高冷到根本就没这种概念的时候,尹骁突然说话了:“没有好看的,都长那样儿!” 谭笑立马来了兴致:“那样?哪样啊?” 然后见尹骁又不说话,便一个劲的催促:“快点,给我讲讲,都啥样的?”然后觉得尹骁可能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就启发性地提问:“比如说她们都梳什么样的头发、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性格……” 正文 第205章喜欢一个人 “有的编小辫有的梳着马尾,穿的嘛……没有初中的时候鲜艳……” “嗯,还有呢?” 谭笑点了点头,看来高冷的人也不是全然不把周围的人和事放在心上,至少观察力还是很仔细的。 “没有了,呃儿!” 尹骁打了一个饱隔,一股子难闻的味道从嘴里跑出来,谭笑再一次皱起鼻子。 没有了?这就完了?刚还夸你有观察力呢,谭笑用舌头舔了舔下巴,准备换下一话题,换什么呢?来点八卦的吧。 “骁哥,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话说完,谭笑又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你看你们学校的女生都那么优秀,有没有你觉得比较好的,或者说你对她有好感的?” 这一次,尹骁的沉默,比回答上个问题还要久,久到谭笑就要放弃,准备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醉汉终于再次开口,虽然话说的慢,但绝对是爆炸性的答案:“有一个,很喜欢。” “啊?” 谭笑的嘴巴张得老大,一个啊却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实在是太震惊了,竟然有,而且还很喜欢!这个年龄的喜欢,虽然不能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至少也算得上是初恋了吧,初恋多美好啊,尤其是对于喜欢怀旧的男人来说,几乎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既然现在就有喜欢的人,那上辈子,自己怎么没听说教授结婚了呢?难道后来分手了?还是一开始就没恋成,从始至终都是我们尹教授一个人的暗恋。 你还别说,这个还真有可能,要不然那时候尹骁那么火,怎么没听说他结婚了呢。 一想到如此优秀的人竟然暗恋,而且还暗恋不成,谭笑就觉得尹骁有点可怜,再联想到自己那长达十年之久的暗恋,顿时觉得俩人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绞尽脑汁,打算安慰一下尹骁。 “那个……骁哥,你别气馁,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儿,哪怕她不喜欢你也没关系。谁也没规定,我们不可以喜欢不喜欢自己的人是吧?人活着,如果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不给自己,那就太可怜了。” “喜欢一个人,就要去追,在最合适的年纪,最美好的时候,把你的喜欢说出来,如果恰好她也喜欢你,那真的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如果……如果你们运气好,最后结婚了,一辈子都在一起,那更会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 还有啊,假如、假如你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她,但是又很明确地知道她喜欢的是……是别人、而不是你的话,你或许应该、我是说如果她不喜欢你……你、你或许可以试一试,把你喜欢她的事情当成一个秘密保留起来,那样,你受到的伤害就会小一点,也可以给自己的感情留一条退路。” 谭笑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越到后来,声音越轻、语速越慢,轻的甚至要被迎面飞来的风带走,但尹骁,还是把女孩子的柔声细语一字不落地收下了,甚至,还从她突然低沉的声音里捕捉到一份失落的情绪。 小学五年级的女孩子,问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尹骁刚开始觉得谭笑也就是电视看多了随便问问而已,毕竟自己也是前不久才明确什么是喜欢,至于经常被电视剧男女主人公挂在嘴里的爱,尹骁还不能理解。 虽然人小,但她问了,自己是不是该说实话呢?思虑再三,尹骁决定实话实说,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他要珍惜才好。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谭笑沉默了一阵儿之后,竟然当起了他的情感导师,什么没有人规定我们不能喜欢不喜欢我们的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要去追,越说越深奥,到后来,自己都有些发懵了。 一直以来,尹骁都知道谭笑比尹娟成熟,可他不知道,谭笑竟然成熟到这种程度。 虽然这些年,俩人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可通过自己多年的观察,还有几次送书的短暂接触,尹骁明白,这个女孩远比自己妹妹要聪明、灵慧,别的不说,单说她那双灵动中又不缺柔和的眼睛吧,就像是一个思虑多的人。 可再多能多到哪里去,一天到晚想的还不是小孩子那些事,就像妹妹一样,一张花糖纸都能让她高兴一天。谭笑不一定喜欢花糖纸,但总有喜欢的事情。可现在,尹骁觉得自己应该对谭笑另眼相看了,有些事,也该换一种方式。 尹骁没有再说,谭笑也没有再问,谈话虽然到此为止,可对两个少男少女来说,今夜,有着深远的意义。 至少,今天晚上这场谈话,彻底改变了尹骁对谭笑的印象,也改变了两个人长期以来的相处方式。 四间住的红砖房,外加一个独立的仓房,五间房子,两天的时间就建好了。虽说用的材料都是现成的,可这样的效率,还是远远超出了谭守林夫妻俩的意料。 房子盖好接下来就是室内装修,贴墙面瓷砖、筑锅台、搭火炕,二三十个男人又用一天的时间把屋里该干的活都干完了。 放上三天晾晾屋里的潮气,转天,谭笑一家人就搬了进去。 住新房的感觉就是好,除了厨房,有三个房间都有炕,最大的一间能睡下六个人,小的那间睡四个人也不成问题。 谭叙从这屋跑到那屋,连蹦带跳,“妈、妈,我住哪间房啊?” 王佩正在收拾东西,屋地上到处摆满了物品、杂乱不堪,听谭叙叫她,头也不抬:“爱住哪住哪儿,睡猪圈谁管你!” 被骂了的谭叙一点也没生气,反而认真起来:“妈,咱家有猪圈吗?在哪呢?” 王佩发飙:“滚蛋啊!小心我削你!”家里真没盖猪圈。 在一旁整理自己宝贝书的谭笑笑的身子直打颤,弄得王佩也禁不住乐了。 正文 第206章李二旺与吴桂鱼 一家人整整忙活一大天,天黑了才把东西摆了个大概,连午饭都没功夫吃。 晚饭再不吃可不行,踢了两脚一直在旁边跟蜜蜂似的嚷嚷肚子饿的谭叙,谭笑去厨房做饭,王佩依旧屋里屋外拾掇东西。 夏天温度高,剩饭剩菜吃不了第二天也就坏了,盖房子那几天,每天晚饭结束,王佩都会让来帮忙做饭的妇女一人端一些饭菜回去。 又是猪肉又是鸡蛋的,大家不仅不嫌弃,反而还争着抢着要。就连第二天带着谭丹谭双过来帮忙的张秀华也高兴地端着满满的洋瓷盆子回去。 菜园子里摘下三个粉红的牛心西红柿、葱地割下一缕小葱,在水井边洗干净,又去仓库取了三个鸡蛋、舀上小半盆面粉,谭叙烧火,谭笑做饭,姐弟俩一起给全家人做了一个西红柿鸡蛋疙瘩汤。 饭桌子本来就在院子中央摆着,上面摞着碗筷盆瓢,饿极了的一家人把东西往地上一堆,随便用抹布抹了两下桌子,就埋头吃起来。 谭守林扒拉一口疙瘩汤、咬一口小葱,“这几天又是酒又是肉的,吃的我胃里直难受,还是大闺女做的这个疙瘩汤好吃,酸不溜第,爽口、还养胃。” “你还难受?我瞅着你喝的挺开心的呀?” 王佩这话有点深意,小姐俩把头埋在碗里,吃的愈发的快了。 谭守林抬头瞅了瞅俩孩子又看看媳妇,叹了口气:“唉……开心啥呀?你以为我愿意喝那玩意儿啊?不当饱不当饿的,天天灌一肚子谁受得了!更不要说还干一天活了。 可不喝咋整?人家是过来给咱帮忙的,谁不喝都行就是我不行。要不怎么说我有时候挺羡慕你们妇女呢,做做饭、拾掇拾掇屋里屋外,事儿虽说杂了点,可没那么累呀!” “妈,我吃完了,回屋收拾东西去。” “嗯……妈,我、我也吃完了,我帮我姐收拾东西去!” 俩孩子撂下碗筷撒腿就跑,身后谭守林冲谭叙大喊:“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这碗里剩的是啥玩意儿?日子才好过几天,你就学会浪费粮食了?” “你骂谁小兔崽子呢?我儿子是小兔崽子?那我是啥?还有,你刚才说谁的活不累来着?” 王佩把筷子往碗上一撂,阴沉地看向谭守林,饭桌子摆在柳树下,摇曳的枝条,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树影。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呀?给我讲讲呗,现在人家不都叫你谭作家嘛,作家有学问,来来来,谭作家,你给我讲讲,你是啥意思!” “啥作家呀?旁人不知道,你还是不知道吗?那不都是为了……” “别给我整那些没用的,谭老二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明白,我跟你没完!” “姐,你咋这老些书呢?你看的过来吗?” “咋看不过来呢?一天天啥事干没有,不看书干啥?我跟你说,你一天别总盯着电视看,有时间也找本书瞅瞅,比你那个电视有意思。” 谭叙躺在姐姐的房间,身下是光滑柔软的皮革炕席,头顶是一盏五十瓦的灯泡,谭笑站在屋地中央把一本本大部头的书往自己的书柜里摆放,姐弟俩谁也不理会整块玻璃砖装成的窗户外面传来的声音。 “这俩死孩子,死哪去了?家里活不干了咋的?谭叙你给我滚出来!” 这仗果然像俩孩子预料的那样打不起来,雷声大雨点小,妈妈只是这几天累得慌,要找个时机发泄一下,五间红砖房,全屯子头一份,且不说屋里屋外一摊子活等着人干呢,光是这房子都够她美上十天半个月的了。 谭守林家用五间红砖房证明了自家在长安七队的地位,而谭笑,则在全乡小升初考试中,牢牢把第一名握在手中。 全乡十二所小学,三百多名学生,只有谭笑一个人语文数学都是双百分,这着实长了杜大河的脸面,带着谭笑去乡中心小学领奖状,杜大河的腰杆挺得比谁都直溜。 “那就是长安小学的谭笑?考第一那个?” 期末统考虽然结束了,但六年级还没到毕业的时候,中心小学校长办公室窗户外,趴了一群想要一睹谭笑真容的六年级学生。 一道不以为然的声音说道:“还戴副眼镜,怪不得能考第一呢,我要是也带眼镜,指定也能考第一。” “李二旺你可得了吧,别说给你副眼镜,就是再给你一双眼睛,你也考不了第一名,我看倒数第一还差不多!” “吴桂鱼你滚蛋啊!你说谁四眼呢?再说了,我啥时候考倒数第一了?” “你没考倒数第一,你怎么能考倒数第一呢,你是千年老二嘛!” “哈哈哈……千年老二,哈哈哈……” “吴桂鱼,你这条烂眼珠子的死鱼,让我抓住你,弄不死你!” “去去去!都围在这干啥呀?考完试就万事大吉了是吧?你们老师呢?把他给我叫来,让一个下边的学生考了第一名,你们也不嫌丢人,还有闲心在这瞎起哄呢?有那功夫咋不多看会儿书!” 教导主任端着茶杯从办公室出来,把围观的学生一顿训,刚才还围的黑压压的窗户立马干净透亮,连阳光都带着色彩。 “谭笑同学,校长希望你一直能保持不骄不躁的心态,上中学以后,也要努力学习,将来考上拜泉一中,再考到北京去,为咱们长荣乡争光添彩!” “谢谢校长,我会努力的!” 这次考试的奖励除了每学年期末谭笑都会收获的一本笔记本之外,还有一支钢笔和五十块钱。 师生俩走出中心小学,已经快中午了,虽然是六月初,可头顶骄阳似火,杜大河瞅瞅手表,打算这就带谭笑回去。 “老师,咱俩吃顿饭再走吧!”谭笑拉住杜大河自行车后座,向西指了指,长荣中学附近有几家饭店,谭笑跟爸爸吃过。 “啊?吃饭?你饿啦?” “嗯。” “那就吃吧,今天老师请你!”杜大河慷慨地拍了拍自己的衣兜,表示他带钱了。 正文 第207章操心操不够的杜老师 谭笑没说话,微微笑着,师生俩一个推车一个步行,向西走了一百来米,找到一家做家常菜的小馆子。 谭笑熟门熟路地进屋,在窗户边找了位置拉开椅子坐下,拿起菜单,噼里啪啦点了两个菜、两瓶饮料、两碗米饭,等杜大河停好自行车慢悠悠走进来的时候,老板娘已经拿着菜单进厨房了。 “谭笑,你想吃啥?今天老师高兴,咱俩好好吃一顿!” “我已经点完了!” “啥?点完了?你这孩子,你知道老师稀罕吃啥不?” “知道啊,溜肥肠嘛!”谭笑一边从书包里翻出卫生纸擦碗筷一边得意地说。 杜大河一阵无语,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咋知道的呀?” “我妈说的,她说你稀罕吃溜肥肠,而且最稀罕吃大肠头!” “……” 啥都跟孩子说,王佩这个死丫头! 饭菜还没上来,杜大河跟谭笑唠嗑,就说到了班级里的人和事。 “谭笑啊,再开学你可就是一名初中生了,老师带了你们六年,这一寻思你们就要走了,心里舍不得呀! 你虽然年纪最小,可老师其实不咋担心你,因为你学习好、也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自制力强,能管得住自己。 但是老师放心不下另外几个呀,你说李洪明那个死小子可咋整?还有尹娟,这半年的成绩下降的厉害,陈晓楠也是,偏科偏的越来越严重。 范海洋这个死丫头,一天天扬了二正的,干啥都行,就是不把心往学习上放,这几个玩意儿,都要把我的心给操碎了。” 李明这次考试数学97分,语文52分,全班二十个学生,排了第十五名,这还是全班的排名,全公社的学生在一起,都不知道被挤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要是他本来的成绩就这样,杜大河也就犯不着跟他操心了,可愁就愁在他不是天资不足而是不好好学习,语文课睡大觉,数学课也睡觉,不睡觉的时候,尽想着如何给谭笑捣乱。 杜大河苦口婆心过、棍棒也上过,可就是不管用。也不知道这孩子一天咋想的,咋就那么多觉呢。 尹娟这次的成绩在班里排第六名,虽然考的还不错,但杜大河和谭笑都知道,尹娟学的是越来越吃力了。 陈晓楠呢,语文好的不得了,常常跟谭笑并驾齐驱,可数学却跟不上,能考八十分,已经算是超长发挥。 至于范海洋,长得是越来越好看,性格越越来越活泼,可就是学习成绩不好,老师操心,她自己却不上火,跟没事人似的。 “老师,你就放心吧,小学学业压力小,李明能混一天是一天,等上初中课业压力大了,他自然而然就知道学习了。 还有尹娟,我们俩住一个屯子,我会帮她的。陈晓楠呢,我觉得她语文有优势,数学虽然差点也差不到哪里去。 范海洋她就那样了,我听我妈说,他爸妈想让她上初中以后考个幼师啥的,总而言之,你就别替我们操心了,歇一个暑假,想想新一年级咋办吧!” “都说不操心,能不操心嘛,你们一天不毕业,就是老师的学生,哪个我又能不操心。带了你们六年,眼瞅着一群小鸡仔变成鸟就要飞走了,我这心里难受啊!” 饭菜上来了,饮料是两瓶橘子味的汽水,玻璃瓶子中插一根塑料管,杜大河一口一口当酒喝。 “难受啥?等我们放假就回去看你呀,那些个小崽子要是敢惹你生气,我们就替你教训他们。到时候就怕你舍不得呢!” “有啥舍不得的,一群气人的玩意儿,谭笑老师跟你说,以后干啥都行,千万别当老师,一天天累死累活操心操肺的不说,还捞不到一个好。 你说我这些年教了多少学生,有几个记得我的?回来看我的?你说你们回来看看我,跟我说说你们都出息了,我是不是也替你们高兴高兴,老师又不要你啥东西,咋就一个个连回来都不肯回来呢!” 说完话的杜大河沉默了,谭笑也同样沉默,说实话,杜大河是一个好老师,这辈子能给他当学生,是谭笑的幸运。 六年时间,谭笑没见杜大河偏心班里哪个学生,也没看不上谁,自己学习好,杜大河偶尔关照一下,但原则性的问题,绝不退让。那些淘皮捣蛋的,犯错误该罚罚,有事的时候他该护犊子还是护犊子。 不像有的老师,一年到头家长得给老师送一两回礼才行,要不然就隔三差五给你家孩子穿小鞋,对待学习好的学生和学习差的学生更是两个标准,虽然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这样,可一旦遇上了,对孩子的心灵就会造成不可磨灭的阴影,而谭笑上辈子,则很不幸地遇上了,那里面的酸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以尽管杜大河的专业水平不是很高、人也有些邋遢,可谭笑还是非常喜欢他、尊敬她! “老师,你放心吧,我每学期都会去看你的,不仅我自己,还有尹娟、陈圆圆、陈丹丹、范海洋,至于李明他们,我可就不管了!” “你咋不管?老师刚才说啥了?你得帮着他们几个学习差的把成绩搞上去,只要你们成绩上去了,看不看老师能咋的?” “我不管!我凭啥管呀?李明一年到头天天想着给我找麻烦,我躲他还来不及呢?上初中是不是得分班呀?要是能把我俩分开就好了!” “刚才我还说你懂事呢,这才多一会儿就不懂事了,真是没一个让人放心啊” 师生俩在一起时间长了,关系处的好,再加上谭笑有他爸妈跟杜大河的那一层关系,开起玩笑来,一点不也怵得慌。 “老板结账!” 碗盘干净,杜大河对着收银台的方向招了招手,老板娘是个烫了头发的小媳妇,看样子结婚没几年,干活的时候穿的也很时尚。 “不用结了,都记账上了!” “记账?记谁账上啊?我在这没账啊?”杜大河一头的雾水。 老板娘指了指谭笑:“谭守林家大姑娘嘛!” 这地方开饭店的,家家都赊账,一个月结一次或者半年结一次,当老板的当然都希望收现钱,可别人家都佘,如果自己家例外,那就没生意上门了。好在谭守林家是个守信的主,每个月都会主动过来结账,更是从来不少给一分钱。 “不行、不行,我吃的饭,咋能记人家账上呢?让人家孩子大人知道,这成啥了?而且我都说好了要请的……”杜大河说着就从兜里往出掏钱,谭笑没搭理她,直接下桌子走人,年轻的老板娘更是瞅都没瞅他,接着低头算账。 “老师,你走不走啊?不走,你车子我骑走了啊!” 谭笑已经一米五还高一点,骑大人的自行车,完全不在话下,透过窗户看谭笑果然推着自行车就走,杜大河气的骂了一句:“这死孩子,跟她妈一个德行!”然后着急忙慌的追了出去。 正文 第208章我不同意 “谭笑,你说咱到底给老师买个啥好呢?” “其他人咋想的?有啥主意没有?” “陈晓楠的意思是单买,一人给老师买一个东西,但我觉着这样买的东西都太小了,又容易重复,我主张大家凑钱给老师买个大一点的东西,你觉得咋样?” 范海洋当了五年班长,别看学习不行,管理起班级,还是挺有一套的。眼瞅着就要毕业走人,这几天一直跟大家商量给老师买毕业礼物的事情。 “我也主张合起来买,单买那么点钱能买个啥!笔记本?撑死了一支钢笔。再说了也不能都买笔记本和钢笔吧?杜老师得用到啥时候去?” “陈晓楠主张各买各的,谭笑主张大家一起出钱,合起来买个大的?同意谭笑想法的先举手,我看看有多少人。咱们少数服从多数啊!” 范海洋站在讲台上,身穿浅蓝色白点连衣裙、脑袋两边各梳着一个折成两折的麻花辫,腰肢纤细、脖子修长,让看着她的人都觉得赏心悦目。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讲台下“唰唰唰”举起一片,范海洋垫着脚数了一遍,一锤子敲定:“有十三个人都同意谭笑的意见,加上我,一共十四个,咱们少数服从多数,就合起来给老师买一件大的东西。” “班长,你不能这么决断吧?有的事情可以少数服从多数,有的事情这样就不公平。”坐在第一排的陈晓楠很是不满。 “那你说咋整?非得大家各买各的是吧?”范海洋一脸的果然如此。 一年级的时候,范海洋跟陈晓楠关系还不错,可越到后来,俩人越处不到一块去,陈晓楠看不上范海洋学习不好还瞎折腾,范海洋瞧不上陈晓楠小肚鸡肠事事的劲儿,一对同桌,二年级开学就分道扬镳了。 “我也不是说非得大家各买各的,但是至少你得替大家考虑一下吧?为了照顾某些人,就一人出那么点钱,凑在一起不过几十块,能买个啥?杜老师教了我们六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那么点东西,我可拿不出手!” 陈晓楠的话说完,教室里陷入了深夜一般的沉默,谁都知道,她话有所指,那个被她指着的人,除了尹娟,没有第二个人。 尽管这些年尹娟已经习惯了被人携枪带棒的指责,可陈晓楠当着同学们的面这么说,还是让她低下了头。 范海洋火了,冷笑一声,“不是,陈晓楠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说话不能痛快点有啥说啥吗?你夹枪带棒的有意思吗?” “我怎么夹枪带棒的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你说的是事实?是个屁事实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冷血的人呢,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你至于这样吗?我跟你说,你愿意自己买就自己买,我不管,但是其他人必须合在一起,而且你那份,也别想省下,我是班长,这事我说了就算!” 范海洋的倔脾气上来了,粉笔头子往地上一摔,气的胸脯起伏不定。 陈晓楠也啪的一声把文具盒盖子合上,身子向后一靠,噘着嘴不说话,脸黑沉沉,跟一潭死水似的。班级里鸦雀无声,尹娟趴在桌子上,眼泪噼里啪啦往地下掉。 陈圆圆捋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去跟陈晓楠说道说道,被谭笑一把拉住。 “班长,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啥主意?你说说呗,让大家伙都听听!”毕竟是当班长的,范海洋生气归生气,也并不想把事情弄得太糟糕,尤其是在马上就要毕业的时候。 “虽然有十四个人愿意合起来一起买,但还有七个人不同意呢,我觉得咱就不要强制性地一起买了,大家商量一下,几个人凑一起,给老师买一个东西,选好了之后碰碰头,只要不重复就行。这样既能解决是合在一起还是分着买的问题,也能多给老师买几样有用的东西,大家伙觉得行吗?” “我同意谭笑的意见。” 李明第一个举手,自习课竟然没睡觉,也真是奇了。不过他这人虽然始终像个烦人精一样找谭笑的麻烦,但在重要的事情上,从来不跟谭笑唱反调,甚至基本上都是和谭笑站在统一战线上。 “我也同意!” “同意!” 同学们纷纷举手。 “陈晓楠,你还有意见没?不是有六七个人都愿意单买吗?你去跟他们商量一下,愿意跟你一起的就一起,不愿意的你就自己单买,怎么样?” 范海洋盯着陈晓楠看,陈晓楠却不愿意回应她的目光,只把头扭到一边,说了四个字:“我没意见。” “没意见就行,这事就到此为止,今天大家都想想跟谁一起买,买什么,明天一早碰头,最晚后天就得买回来。好了,愿意睡觉的睡觉、愿意唠嗑的唠嗑,啥也不愿意干的就看书,不过都给我小点声,要是把张大屁股引来,挨骂了我可不管!” 张大屁股姓张,屁股有点大,原名叫啥已经没人知道了,她当了多少年教导主任就被人叫了多少年的张大屁股。 “圆圆、丹丹、海洋,尹娟、于敏咱们六个把钱放一起买吧?” 范海洋现在跟一个叫于敏的女孩一桌,就在谭笑座位的后面,她回到座位,谭笑把前后几个人叫在一起商量这件事。 “我……” 尹娟眼睛红红的,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谭笑给截断了:“海洋你之前不是还借了我三十块钱嘛?现在手头吗?要是有就把那钱算我和尹娟的,没有晚上去我家我给你拿。” “有,我大姐前几天给了我一百多呢,我爸妈都不知道,不过咱一个人用得了十五块钱吗?太多了吧?” 范海洋他大姐之前在哈尔滨学理发,现在在那边开了一家理发店,据说生意挺好。每次回来,都会给范海洋买一堆的东西,再偷摸给点钱。 抛去她大姐给的,范海洋平时家里给的零花钱也是别人没法比的,爸爸是屯长、妈妈是妇女主任、爷爷是老屯长,她说她是小公主,长安小学没人敢说自己是格格。 正文 第209章追击大战 “没事,多的剩下你再给我不就得了,我不着急花。” 考完试之后,谭笑已经大胆到每天背课外书来学校看的地步,几天就一本,如痴如醉。 最近在看《红楼梦》,除了非理不可的事,一律没反应,用陈圆圆的话就是“眼睛都丢在书里了。” “好吧,好吧,咱们就不打扰这俩书呆子了,一天到晚不是看书就是做题,真没劲儿,圆圆、丹丹、同桌,咱们商量一下给杜老师买点啥好。谭笑、尹娟,你俩跟丹丹、圆圆把地方换一下,我们不耽误好学生学习,好学生也别影响我们沟通。” “切!” 谭笑拉起尹娟跟陈氏姐妹换了位置,然后又埋头看书,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说的好不热闹。 尹娟之前在做题,她把每次考试的试卷都找出来,重新演算自己做错了的题。常常半节课也算不出来一道,笨拙又坚持的样子,看的谭笑心疼。 有的时候,见她算的不对,或者走了歧路,谭笑就忍不住想给她指出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那个卑微、敏感又笨拙的女孩,不正是上辈子的自己嘛? 数学这门课程,你开窍了,融会贯通、真的不难,可如果思维定式,那么每一步都走的艰难。而且越往后越学不好。 尹娟不是尹骁,她善良、热情、质朴,具备很多谭笑喜欢的美好品质,可她没有一副聪明的头脑。更不是尹翠,虽然没有大聪明,但人长得妩媚、灿烂,活的也灵动、闪耀。 她只是尹娟,一个头脑一般、长相一般、性格也不显山不漏水的小女孩,前几年,她勤奋就可以保持一个可观的名次,随着年级的逐渐增高,课程越来越难,尹娟的勤奋明显不够用了。 这样的结果,导致她用在学习上的时间越来越多,成绩却没有丝毫的提升、而整个人也变的越发的沉默寡言。 一根半截来长的铅笔头,被尹娟用嘴咬了半天,笔的根部都掉木屑了,被她注视了好半天的谭笑也没有抬起头的意思。 尹娟想跟谭笑说说出资给老师买东西的事情,自己那一份,不管多少,她都会还给谭笑的,虽然……什么时候,还不知道,但她是会还的! 可谭笑压根就不理她,埋头于书本,看到动情处还会掉几颗眼泪,抽冷子还往她胳膊上蹭大鼻涕。 尹娟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说了,反正欠谭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反正说了也还不起,反正,自己每一笔都记账了。 虽然杜大河很舍不得这一届的学生,可毕业这一天,还是来了。 最后一天,杜老师站在讲台上,像个妇女一样,婆婆妈妈磨磨唧唧,足足讲了两个多小时的心里话。说到动情处,还落下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泪水。 被尿憋的实在是受不了的白强拉着李明跑出教室,上厕所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叫唤:“我的妈呀,以前咋不知道杜老师有这癖好呢?还流眼泪,有啥可流的,咱又不是他亲闺女亲儿子,哭啥呀?再说了,我们只是毕业,又不是去死,他哭的哪百辈子啊!” “白强你说啥呢?你是不是活的腻歪了?你敢再把刚才说的话说一遍不?看我不大耳雷子抽你!” 刚刚在杜大河哭的时候自己也贡献了不少眼泪的范海洋跟谭笑也出来上厕所,好巧不巧听到隔壁白强说的话,正义感极强的范班长顿时火大,隔着一面砖墙,河东西吼。 这一声吼不要紧,可把白强给吓坏了,尿到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也顾不上平时怕范海洋怕的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系上裤子就往出跑,边跑边嚷嚷:“大家快来看啊,六年级的班长范海洋偷看男生上厕所!” “白强你个王八蛋,你胡咧咧什么呢?有种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我站住了,你来啊你来呀,你要是个女的就过来,你要是不敢过来,就是个带把的!”厕所是半敞开的,东边是男厕所,西边是女厕所,白强认定了范海洋不敢跑到东边来,因此背东面西地站着,拿腔捏调。 白强今天胆色可嘉,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范海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他话音刚落,范海洋就嗖嗖嗖攀上墙头纵身一跃,刚开始白强还真就没反应过来,等到别的男生大叫,才猛然醒悟,顿时拔腿逃窜。 “白强你的乌龟王八蛋,你有种就给我站住!”范海洋漂亮的蓝裙子随着她的跑动微微晃动,露出下面两截白净纤细的小腿。 上完厕所的谭笑先是扶住额头一阵苦笑,再后来,竟忍不住“呵呵呵”地笑出声来,范海洋真乃猛女一个呀,真性情、有胆色,真招人稀罕。 操场上跑了将近十圈,白强还是被范海洋给逮住了。 没办法,虽然他是个男孩子,可架不住还没有范海洋高,两条腿更没有人家长。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后果就是,他被范海洋揍得鼻子都出血了,头发更是稍微一抖,就扑簌簌往下掉土。 范海洋也没好到哪里去,从砖墙上往下跳的时候,裙子被划开一道口子,长满青苔的砖墙还把她一条蓝幽幽的裙子染了好几道颜色,白强鼻子出的血也粘上一点。好端端一条蓝天、白云连衣裙,最后变成了大染缸,反正是废了。 俩人追着打的时候正是上课时间,全学校的学生都目睹了这一场惨烈的战斗,老师学生看热闹看的连课都不上了,等杜大河发现的时候俩人已经打完了,男的像二流子、女的赛泼妇,杜大河气的差点吐血。 把俩人拎到办公室一顿猛训,连中午饭都没让吃,硬是没问出来因为啥。白强自己是不敢说,范海洋为啥也不说他是真不知道。 正文 第210章剧情反转 “好你个范海洋啊!你瞅瞅你现在的样子!还像个女生不?你还爬墙!你还跳墙!你还跑到男厕所追着男生打!你咋不上天呢?啊?你也不用上天了,我看你比老天爷都厉害!你说说,这是女生能干的事吗?” 杜大河把桌子拍的哐哐响,又转身训白强。 “还有你白强,你说你让我说你啥好呢?一天不惹事,你就闲的难受是吧?瞅瞅你那个熊样!让个女生追着打,你也算是个男的?你还能再窝囊一点不?你今天真是把咱班男生的脸都给丢尽了,你们俩今天算是把我杜大河的脸给丢尽了!” “你说我带了你们六年,是既当妈又当爹的,我容易吗?好不容易眼瞅着就能把你们给送走了,我寻思着对你们好点,谁成想,临了临了,你们给我来这一出儿!” “范海洋,我跟你说,你今天的行为真的是太让老师失望了,你还班长呢哪个班的女班长能干这事儿?反正我当了十几年班主任是没看见过。 今天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事,你爸是不是在大队呢?一会儿把他找来,我倒是要问问他这个闺女是咋养的?跑男厕所打人,谁给你的胆子?你就不嫌丢人?” 这是六年来杜大河最生气的一次,平时他很少找家长。 听说杜大河要找家长,一直梗着脖子死倔不说话的范海洋终于有些慌乱,牙齿紧咬嘴唇、眼泪也在眼圈里打转。 家里人知道她成绩一般,但班长这个身份,是她在家人面前的骄傲。她可以不顾后果地跟白强打架,但这个后果,绝不包括要把自己这副狼狈相展示给她爸范兆海看。 “老师、老师,不是班长的错,今天这事儿都怪我……是我说你坏话来着,被班长听见了,她才追着我打的。” ……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欢迎英雄归来,为班长的英勇壮举鼓掌!” “拒绝狗熊回家,让他滚蛋!滚出六年一班,我们没有你这么丢脸的怂货!” 俩人回到教室的时候,几个男生哐当哐当把桌子敲得震天响,范海洋一反常态,什么都没说,直接回到自己座位,趴在桌子上,任凭别人怎么关怀,一声也不吭。 连陈晓楠带着鄙视和嫌弃的眼神都忍了,让谭笑有些意外。 白强瞅瞅沉默的范海洋又看看幸灾乐祸的男生们,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谢谢大家的关心,同学们辛苦了,我白强,又回来啦!”然后一瘸一拐走向自己的座位,面对继续起哄的人,呲牙咧嘴的笑,一如从前的样子。 本来应该是感动、感恩的一趟毕业课,最后成了闹剧,杜大河也没心情再跟大家伙抒情,挥挥手嘱咐这群不省心的玩意儿都好自为之,气鼓鼓地走了,身后跟着今天的肇事者之—白强。 白强他爹是村里的电工,杜大河决定今天跟他好好的唠一唠。 看着蔫头巴脑的白强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杜大河身后,陈圆圆解气地说:“活该让他嘚瑟。小眼睛一天叽咕叽咕的,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你说这六年他消停过吗?天天不学习,还咋呼咋呼的,能把人给烦死!也不知道他上不上初中,要是上,可千万别跟我一个班!” “说别人学习不好,你好到哪去了咋的?我还真不知道你陈圆圆还是个高材生呢!而且人家眼睛小又怎么了?眼睛小得罪你了呀?你眼睛大,你是啥好东西吗?” 一起放学的两个屯子孩子都懵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理解刚才陈圆圆是替范海洋抱不平,可范海洋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剧情反转的也有点太快了吧?怎么个情况啊? 范海洋说完就跑,白天因为打架而散开的小辫子随风摆动,蓝色的身影越跑越远,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不是……这是咋回事啊?她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陈圆圆也是个暴脾气,要不是反应慢半拍,刚才俩人非得干起来不可。人都快跑没影了,她还想要追上去好好问问范海洋抽的是哪辈子的邪风,被谭笑等人拦腰抱住:“行了圆圆,海洋她心里难受,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她心里难受就拿我撒气啊?我招她惹她还是欠她了?” “不欠不欠,都是她的错,等再开学的时候,我们让她给你赔礼道歉还不行吗?圆圆你大人有大量……” 谭笑她们好话说了一箩筐,陈圆圆虽然不说要找范海洋算账了,却也还是气恼的不行。 换成谁上杆子被人怼了一顿,心里也好受不了,谭笑打算过几天找时间跟范海洋唠唠,都是朋友,生分了可不好。 六年来,第一次没有假期作业,这可把每天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谭叙给羡慕坏了,要是换成他,还不撒丫子玩一暑假啊,可谭笑却不仅轻松不起来,反而懊恼的不行。 6月底,晴了两个来月的天突然开始下雨,在那之前,已经连着两个月没怎么下过雨了,地里的庄稼都旱的不行,地少的人家还可以到大坝拉水灌溉,可谭守林家地太多、位置又分散就有些顾不过来了。 庄稼正是拔节的时候,要是一直缺水下去,倒秋指定收成不好,所以虽然下雨天影响铲地,可谭守林和王佩也还是挺高兴的。 但喜悦没能维持多久,就变成了担心。一周的小到中雨之后,突然天降大雨,而且是从早到晚、连绵不断。 冒雨去了几次地里,回来之后谭守林脸色很难看,眼瞅着野草疯长都已经把苗盖住了。但这还不是最愁的,他们担心雨一直不停,垄沟里的水积多了,把地淹了,这半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正文 第211章汛情 “也不知道这雨得下到啥时候去,再这么下下去,就是天晴了,地也没法铲呀!” 王佩早上穿雨衣到屯子前面的自家地里摸了一筐带泥的新土豆,洗干净了正往大锅里放呢,晚上吃呼土豆,一边做饭一边跟烧火的谭守林念叨。 “谁知道了,你瞅瞅这天儿,哪有晴的意思呀?”谭守林愁眉不展。 什么时候能停?快了,7月初雨就会停,可接下来,会有更大的暴雨光临这个地方,连续下十几天,停上三两天,再继续下,一直到8月底,才能彻底停下来。 坐在自家外屋门槛子上无语望天的谭笑,耳听爸妈的谈话,心里只觉得慌得不行。 1998年,黑龙江省发生历史性特大洪水,截止8月22日,松花江干流最高水位达到150年以来的新高。 这样重大的事件,自己竟然完全忘记了,看来真的是日子过得舒坦,连仅存的危机意识都丢了。如果早在开春之前就想起来,说什么也不会让爸妈种这么老些地。 接下来的日子,与谭笑记忆中发生的事情完全一致,整个夏天,中国南北方爆发了大规模的洪灾,电视机里,天天说的都是某某省告急、某某河水位超出历史记录、某某人民子弟兵奔扑前线解救被洪水围困的百姓。 岌岌可危的房屋只剩一座屋顶、居住了几百年的村落一夜之间变成荒芜的水摊、生命和财产,在洪水面前,变得渺小而卑微。 电视里,是灰蒙蒙的汹涌水面、屋外,是泥泞的寸步难行的乡村,穿着雨衣站在自家四轮车的车斗里,放眼放去,除了翠绿就是灰色的水面。 那水,一点也不通透,就如,头顶混沌的天一样。 谭叙已经被禁止出院门了,前几天江家屯有个十二岁的孩子在自家屋后的水渠中摸鱼,被上流的水头给冲倒下,顺着壕沟往下滚,脑袋撞到沟里的石头上,等家人找到的时候,男孩身子已经硬了。 与江家屯相比,长安七队更不安全,村东头和南头,各有一方池塘,天旱的时候还有半米来深呢,更不要这天天下雨的汛期。 因此王佩给谭叙下了死命令,除了上厕所,一步也不能往院子外走,要是被她发现,先打折了他的腿,养个瘫子儿子也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强。 水大,两方池塘已经决口几次,池塘里的大小鱼躲藏在附近的草甸子、水洼当中,王大军每天跟几个孩子出去摸鱼,收获颇丰,谭叙馋的手心发痒,却只有叹气的份,就他妈那个狠厉劲儿,打折了不至于,屁股开花绝对有可能。 “这瞎眼的老天爷,还下个没完没了啦!你说老林太太说的是真的不?” 雨大,菜园子里的菜都烂了,王佩顶着雨衣在豆角架下钻了半个小时,身子湿漉漉地摘回来一筐名叫八月绿的豆角。此时正坐在屋地切豆角丝。 “啥真的呀,忽悠人呗!她说的要是管用,这雨还不早就停了。” 谭守林坐在一旁磨锄头,下雨天没事干,担心地里的庄稼,连串门的心思都没有,一天到晚磨锄头,只等着天晴了好干活。 这里的人夏天有晾干菜的习惯,豆角丝、蘑菇干、土豆干,夏天晾一夏,好留着冬天吃。 天天下大雨,菜没有地方晾,王佩就把切好的豆角丝摊到炕席上:“这雨再这么下下去,今年的地可全完了,倒秋不得有人挨饿呀!” “挨饿到不至于,但日子也好过不了,唉……”谭守林叹了口气:“都这时候了,还担心啥地呢,现在只能求着老天爷别再下了,再下,公社那大坝就得破了口子,到时候咱屯子,那是第一个,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真有这么邪乎啊?” 王佩干活的手抖了抖,这几年家里条件好了,虽说今年地里估计是颗粒无收了,但信用社有存款,日子难不到哪里去。但要是真像自家男人说的那样,连命兴许都要抱不住,有多少钱也白搭啊。 “这可难说,照现在这样下去,没准啊!” “那可咋整啊?要不让俩孩子出去躲躲。” “往哪躲呀?洪水来的时候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儿,再说了,咱家那点子亲戚都在你家那边呢,住的比咱还低,大坝要是真的决堤,谁也跑不了。” “这可咋整?你说这事儿弄得,可咋整啊!实在不行,让俩孩子去她三叔家住一段吧,郭欢那人还行,咱多买点东西送过去,你觉得咋样?”王佩也没心情干活了,丢了菜刀靠在墙上想保命的办法。 “妈,放心吧,没事的,大坝开不了口子。” 刚放假的时候,谭笑去六姨家把表哥的初中课本借了过来,这段时间没事干就整天坐在炕上预习功课。语文、历史、政治放一边,专攻英语、数学。 两口子同时抬头,“笑笑你是咋知道的?” “我昨晚上听范海洋说的,她说他爸昨天去乡里开会了,上面说这几天每个村都要派人轮流加高大坝,还要留值,万一发生啥情况,要通知大家伙撤退呢。” 范海洋是个性子跳脱的,让她一天天待在家里就跟上酷刑一样,两家离得近,昨晚上冒雨来找谭笑,同学俩关上门唠了两个多小时。 王佩半信半疑:“真的假的,真要是这样咋没见屯长通知呢?再说了,有情况再通知,那还来得及嘛?” “我看错不了!我这就去屯长家瞅瞅,问问怎么个情况!” 半个多小时,谈守林你回来了,进屋就喊:“王佩,家里还有现成的吃的没有?真的要去加固大坝,一会儿就走,晚上啥时候回来还不知道呢,不管饭,你给我带点吃的。” 眼瞅着就要到吃午饭的时间了,王佩正站在锅台边上擀面,打算烙饼,但因为天天下雨,柴火湿度太大,谭叙鼓动了好半天,火没起来不说,还弄得满屋子都是烟,饼当然也没烙好。 正文 第212章守护大坝 “还真去呀?咋走的这么急呢?屯子里的老爷们都去吗?” “不得!这次是每个屯子的dangyuan去,要是人手不够就在加人。我那双旧靴子给我放哪疙瘩了?” “年年交钱也没见捞着啥,这有事了又得冲到前头,你说你当初入那玩意儿干啥?” 抱怨归抱怨,王佩放下手里的面团,爬上炕给谭守林找要带的吃的,俩孩子正是长个的时候,总饿,家里这两年饼干、方便面不断,大雨泡天的,荒郊野外除了吃这个也没别的可吃。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跟你说不明白!” 谭守林怼了王佩一嘴又叮嘱谭叙,“小叙你这段时间给我消停着点,老实在家待着,哪也别去,谁来找你也别出去。要是让我回来知道你惹事了,饶不了你!” 换上旧雨靴,拿上王佩给装的东西,一头钻进风雨里。 男人走了,王佩很担心,好不容易把饼烙完,也没心思吃。眼睛时不时地向窗户外面瞅,心里头更是慌乱的不行。 “妈,你别担心,不会有啥事的,相信我!” 真的不会有啥事,上辈子爸也去加固大坝了,好手好脚的回来,只是累的不轻。 “你个小孩子懂得啥,一边看书去吧。” 可不是看书嘛,要不然能干啥?谭笑手里捏着初中三年的英语单词表背单词,表哥已经高二了,用不着初中的教材,谭笑就把初中三年的英语单词表都撕下来粘在一起,从第一个单词开始背,有上一世记忆的帮助,她已经背完了三分之二。 第三天伴晚,谭守林才回来,从头到脚全是泥点子不说,胡子拉碴、双眼窝塌陷、红红的血丝,看得人心疼。 “天啊,你可回来了。这两天把我给急的,都不知道该咋办了!去屯长家问了几次,老张大姐说屯长也没回来,我这心里还稍微踏实点,想着有他在,你好歹能有个帮衬。” 王佩上前给谭守林脱雨衣,谭笑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放在热水里滚了两下,拧干递过去:“爸,擦擦脸吧。” “帮衬啥帮衬,这两天冒烟雨下的那个大呀,眼睛都睁不开,更不要说看人了,我们几个到了坝上就分开了,一直到今天回来之前才找着人。” 出发的时候以队为单位,到了坝上,哪里缺人哪里上,也不分谁是谁了。 一双靴子像是粘在脚上了似的,谭叙费了好的劲儿才从爸爸的脚上把靴子拽下来,刺啦一声,连袜子都给撤掉了。 一双脚,脚背惨白惨白的,脚趾头中间全是泥,一看就是长期在水里泡的结果。 “靴子坏了咋的?”王佩倒拎着靴子四处瞅。 “没有,进水了。” 谭守林用毛巾把脖子和脸都擦了一下,一遍下来,一条白毛巾,黑的跟擦锅底的抹布似的。 “这两天咋吃的饭呀?睡没睡会儿啊?”把谭守林脱下来的衣裤鞋袜丢在门口,王佩从厨房往出端饭菜,他们娘仨已经吃完了,剩下的用纱布盖着放在碗架子里。 “饿了就嚼几口你给装的饼干,渴厉害了窝棚里有水壶,不过碗没几个,大家伙谁渴了谁用。倒是也歇了一会儿,但没地睡。” 坝下面搭了几座临时帐篷,放大家的吃食,换班进去还只刚够三五个人站着,不到困得不行,谁也不会站着睡。 “爸,你瞅着鱼了没有?多不多?” 大坝里面有鱼,乡里每年光是卖鱼就能获利上万块,谭叙冬天的时候最喜欢去坝上凿冰,瞅准鱼的位置,一个劲儿地凿,准保跑不了。 “谁有功夫瞅那玩意儿!你这两天出没出去?” “没有,不信你问我姐。姐,你说我……” “呼……呼……” 疲惫之后的放松,谭守林靠在被橱睡着了,嘴唇上裂开一道道细小的口子,丝丝鲜红的血迹渗漏出来。 谭笑举起右手食指冲弟弟“嘘”了一声,然后姐弟俩蹑手蹑脚地退回自己的房间,等王佩把最后一样东西端进来,看见一脸疲惫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把东西原样送回厨房。 在那之后,谭守林又跟着范兆海出去了几次,每次都是急匆匆走,一两天才一身泥泞地归来。家里人的心也随着他的离去、归来而提起又放下。 8月24号,连着下了三个月的大雨终于停了,谭守林一行人在又坚持一个通宵之后确定暂时不会再下,狼狈地回来了,一身打扮,像极了沿街乞讨的乞丐。 进屯子的时候,几个三五岁的小孩子追着他们喊叫花子,被家里大人扒了裤子一顿揍,鬼哭狼嚎声隔一里地都听得见。 “这回不用再去了吧?” 王佩把小米粥、鸡蛋饼端上桌子,又给谭守林烫了一壶酒,喝点酒解解乏,这些天可把人给累坏了。 “应该不用去了,我回来的时候,水位都下降了。乡长说松花江和嫩江的水位也下来了,估计这次是没事了。” 松花江是黑龙江在中国境内的最大支流,而嫩江则是松花江的最大支流,这个夏天,全省人民都在忧心这两条大江的水位,无数支抗洪队伍驻守在松花江沿线,怕的就是这条提供灌溉和渔业的大河,会有爆发的那一瞬间。 这两条大江中的任何一条一旦决堤,将是数不清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现在终于能安心了。 “那边没事了,地可咋整?还能有救不?” “有啥救啊?我回来的时候顺便瞅了几眼,那草长得比人都高,走出去十来米,都找不到一根苗,更不要说果实了。今年算是白费了……早知道这样,就该一亩地不种,种的越多,损失的越多。” “唉……谁知道呢!一年的辛苦都白瞎了,想想就心疼。” 王佩也知道这事报不了希望,现在听男人这么一说,也就消了再去瞅瞅的心。 男人要想的长远一些:“粮食是不指望了,可这地该下还得下,再过半拉来月草籽就该熟了,到时候全落到地上,明年这地就废了,得趁着草籽没好的时候把草拔了才行。” 正文 第213章割大草 “拔草?这百十来亩地可咋拔呀?刚下过雨草根子上裹着大泥团子,一拔一个泥蛋,能把人累死。” 王佩一想要死命干活还没有钱赚,就一点动力也没有。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听小姑子的劝不种地了呢。 可不种地就得搬离这个地方,农村人夏天都忙,兜里也没有几个闲钱,没钱就没有购买力,整个夏天就是天天到市场摆摊也挣不下多少钱。 “那咋整?不干了?今年倒是舒坦了,明年非得把人累死不可。” “干,咋能不干!除非不当农民了,当一天农民就得种一天地,这就跟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是一个道理。” “爸、妈,干啥非得费劲巴力的拔草呀?用刀割了不行吗?反正你们担心的是草籽成熟之后落到地里,那就把草全割了,现在草正是水分大的时候,割起来应该不会费多大劲儿吧?。” 谭笑的话立时提醒了谭守林夫妻俩,都说斩草除根,但其实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只要赶在草籽落地之前把草割了,地里剩下的那点草根起不了什么作用。 被雪冻一个冬天,开春用铁犁一趟,就全下来了。孩子这个学真没白上,可解决老鼻子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老谭家四口人头戴草帽、带上水壶、干粮和镰刀,开着四轮车就出发了。找到一块离家近的地,一人把着一条垄,从南到北割大草。 乱草里找苗不好找,可割的时候稍微注意一点还是容易的,一个来回,倒下的草铺了一垄沟,空出来的地上,玉米杆稀稀拉拉地矗立着。只是单薄的不行,小小的玉米穗只有黄瓜那么粗。 虽然这样的玉米基本等同于瞎了,可还不到9月,再长长,说不定到时候能粉碎了喂猪呢。谭守林和王佩干劲儿更足了。 今年这天气也是够邪乎,下雨就往死了下,恨不得天地汪洋,可一旦停了,大太阳就跟火烤的似的,落在人身上,火辣辣地疼。 谭笑虽然速度赶不上爸妈,可贵在能坚持,一条垄下来,累的全身水人似的,却一声不吭。 倒是谭叙,割着割着就不见人影,王佩循过去,总能在草丛里发现他玩蛐蛐、斗蝈蝈,什么也不玩的时候,就藏起来睡觉,等被人找到,再一脸不情愿地继续干活。 两口子看看大的又瞅瞅小的,心疼又无奈。这俩孩子,闺女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儿子呢却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也不知道当初咋生的,要是能对调一下就好了。 “再有几天俩孩子就开学了,光靠咱俩可不行,要不咱雇人干吧。” 王佩也是这么想的,俩孩子在一天也没多出多少活,还把孩子累够呛,还是得找人才行 “行是行,可这钱咋定?割个大草而已,又不是铲地、割地,可不能给太多了。” “一天十二咋样?能有人愿意干。” 铲地的时候雇人,一天十五块钱,外加两顿饭,现在割个大草,不算啥累活,一天十二,不算少了。最关键的是今年家家都没有了指望,能挣一点是一点。 “那就这样吧,今晚上我就回去找人,明天笑笑和小叙就不出来了,在家做饭。” 吃完晚饭,谭守林就去屯子里专门负责替人张罗雇工的人家说这事,一听说要雇人割大草,人家都有点不信,连着问了两遍:“守林啊,你这是图啥呀?这不是白糟蹋钱呢嘛!” 当听完谭守林说怕草籽落地影响明年粮食的生长,那人也就理解了,这几天屯子里也有人上地拔草,十户人家中有那么一两份而已,多数人家是彻底放弃了。 自己干了十几年张罗雇工的事儿,像老谭家这种雇人割大草的事还是第一次遇见呢,人家这是有钱啊,折腾的起! 十二块钱一天,还管两顿饭,一大早,老谭家门口就聚了好些人。王佩一过数,差不多二十个,有的人家是两口子齐上阵。一天二十多还管饭,待着不也是待着。 人多力量大,只是一天时间,就割了四十多亩地,连着雇了两天,把工钱给人一结,剩下几亩,谭守林两口子自己就干了。 在家做了两天饭又歇了一天,学校开学的日子到了。 每年的9月1号开学,谭笑都是自己去上学,或者带上弟弟谭叙一起,但是这一次,谭守林亲自开着三轮车,把闺女送到了乡中学的大门口。 “爸,待会儿放学我咋回去呀?” 中学离家远,但凡有条件家长都给孩子配一辆自行车,谭笑前几天跟他爸开车去哈尔滨换眼镜的时候买了一辆粉红色的女士自行车,不是说大话,整个拜泉县,估计也找不出来几辆一样的。 可今天一早,谭守林说什么也不让她骑,非要开车送她不可。 “爸今天在乡里办事,你放学在校门口等我就行。” “你办事办到啥时候呀?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放学啊。” “你这孩子,到时候再说呗,反正你放学的时候爸等你就是了。” 三轮车“突突突”地开走,留下尹娟和谭笑站在长安中学的大门口两两相望。 早上七点二十分,一小波一小波的学生向这里走来。 停在大门口,跟尹尹娟一样张望、彷徨的是初一新生,那些穿着蓝白校服、慢悠悠走进校门的是准初二、初三生。 “咱要不要等等她们啊?” 二十个人小学毕业,但最后能来上初中的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初到一个地方,尹娟心里有点慌。 “不等了,咱先进去吧,谁知道她们啥时候来,先进去看看情况,我听人说班都是提前分好的,咱俩去看看大家伙儿都分到哪个班了,等她们来了省点时间。” “那好吧。” 正文 第214章分崩离析 俩人随着人流走进校园,再跟随那些没有穿校服的新生一起来到操场中间的一块大告示栏面前。 两块大黑板并排站立组成的临时告示栏上贴着六张白纸黑字的打印纸,从左到右,依次是初中一年级,一班到六班的分班情况。 谭笑从书包里掏出便签本和笔,挤到人群里面,一个班一个班地看起来。 长安小学的二十个人中,有四个人分到了一年一班,谭笑在上面找到了李洪亮和另外三个学生的名字。 刚开始的时候谭笑是带着小小的希望在找那些自己熟悉的名字的,可找着找着,心就凉了,一笔一划的端正小楷,也变的潦草。 来之前,虽然她希望最好能跟、范海洋、陈丹丹、陈圆圆、尹娟分到一个班,但也知道,这样完美的分配实现起来概率很低。 所以她就退一步想,把范海洋分出去也行,那丫头有主意个性强,就是不当班长,到哪也都吃不了亏,不用自己操心。 如果还不行,那就把陈家小姐妹也分出去,姐妹俩虽然学习成绩不咋好,可陈丹丹长相甜美、是未来校花的不二人选,陈圆圆大大咧咧、放到哪里人缘也错不了。 可她一万个也没想到,不仅范海洋、陈丹丹、陈圆圆没跟她分到一个班,就连尹娟也被分了出去。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李明、陈晓楠,自己不待见人家、人家也不待见她的这俩人,竟然跟她一个班。 啥叫天不随人愿?啥叫坑你我开心?这就是明晃晃的例子啊! 谭笑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到一边,上下牙直打架:这班到底是谁分的?你是上辈子跟我有仇吗?还是咱俩八字相克?有种你站出来,看我不咬死你! 尹娟也刚看过分班情况,情绪有些低沉,这些年她已经习惯有谭笑在身边给她鼓励和帮助,陡然让她去跟陌生人做同桌,心里有些打鼓。 “尹娟、笑笑,你俩咋来这么早呢?找着我分在哪个班了吗?” 范海洋今天同样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但不是之前的那件,蓝白相间的网格状裙身、纯白色娃娃领、深蓝色领结,配上高高的马尾辫,无不展示着她的美丽与灵动。 “找着了,都在这呢,你自己看!”谭笑气鼓鼓地把小本子递过去。 范海洋先在一年二班的下面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快速浏览一遍,一脸的幸灾乐祸:“笑笑,你咋跟这俩家伙分到一个班去啦?你说说你这个暑假干啥缺德事了?老天爷这么不待见你!” “我能干啥缺德事?还不是我太优秀了,老天爷想给我光明的未来上面添几块绊脚石!” “绊脚石啊?也是,是挺绊脚的,都绊了六年了,还得再绊三年,老天爷这是把你当铁杵磨啊!” “滚蛋啊!” 谭笑瞪了范海洋一眼,心情不爽,连开玩笑的力气都没有。 范海洋也适可而止,收起笑意,“我看于敏也在四班,尹娟你到时候跟于敏一个桌吧,她这人还行,虽然爱生气,但心眼不坏。” “嗯。” 事到如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尹娟点头应下。 没一会儿,班里的其他人也找了过来,看过谭笑的小本子,一样开心不起来。 八点二十上课,八点整,操场上的人已经不多了,谭笑一行人呼啦啦往穿过二、三年级所在的前排校舍,奔后排的一年级教室而去。 整所学校,一共有两排房子。 前排左手边,是老师办公室外加几间临时学生宿舍。右手边,是八间初二、初三年级所在的教室。 后排房子也分左右,左边是食堂和学生宿舍,右边,一年级的六间教室从右向左,依次是一年级一班到六班。与教室相隔十几米的东边,是学生厕所所在的位置。 范海洋是班长,谭笑是这群人的中心灵魂,因此俩人先把陈家小姐妹送进一年三班的教室,再把于敏和尹娟送到四班,最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找归宿。 开学第一天,大家都是尽可能地早来,跟好朋友座一桌、没有好朋友也找个熟悉的人,这是中国人的通性。 谭笑来到一年级五班的教室门口,只往那一站,刚才还嘈杂的声音立马归于沉寂,待看清来人也是一个背着书包扎着马尾的同龄人之后,喧嚣声继续,但总有几道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一米五几的身高、瘦的像夏天的甜杆,一件纯棉白色绣花连衣裙上面除了同色的绣花,连一点多余的色彩也没有,脖颈虽不够白、却纤细优美,一把马尾,不长不短刚刚好的地缀在脑后,眼镜被谭笑放在书包里,难得露出她一双水漾的大眼睛,像极了一朵素白的花朵。 “靠!这个好看!”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不太礼貌的低叹,谭笑听见了,但没理会,管他是不是说自己呢,先找个地方坐下才行。 因为来的晚,大部分桌子都已经坐了人,第一排正中间,谭笑看见陈晓楠低垂的头,她旁边的位置还空着,显然是怕谭笑选择这里。 眼睛在教室里巡视一圈,谭笑乐了,我就说老天爷不会这么绝情嘛,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怎么还不给她留下一口窗户。 靠窗户正数第三排,那个长的跟个黑煤球似的安静小姑娘,不正是自己上辈子的好朋友赵照嘛。 天知道,谭笑是抑制了怎样的冲动,才没有一蹦三尺高。 这些年,每次想起赵照,谭笑就愁眉不展,上一世,自己八岁才上学,初一的时候恰好跟赵照同学,而这辈子,自己提前两年上学,那自己上初一时她才小学五年级,等她初一了,自己也成了初三大学姐,以赵照的性子,再次成为好朋友有点难啊! 没想到,这个外冷内热典型闷骚的小文青竟然也提前上学了,而且还跟自己分到一个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谭笑美的合不拢嘴。 正文 第215章赵照,你好! 赵照有同桌了,是个白白净净、长相很文气的男生,谭笑不认识,也不可能认识。 找个离她俩近的位置,后面再慢慢培养感情?想法刚起来,就被谭笑否决了,有些人有些事,可以迂回,但关于赵照,她势在必得。 轻轻吹动刘海,下定决心,谭笑把书包卸下来拎在手中,走到赵照桌子前,一脸甜蜜像。 “同学你好,你能跟我换个位置吗?” “啊……那、那个、行!” 文气男生的脸在触到谭笑带着期盼的小眼神的时候,蹭的一下就红了,站起来就要走,又想起自己的书包、文具还在桌子上,慌乱地用两只胳膊抱住,以最快的速度把位置让了出来。 站定,才发现不知道该去哪儿,再回头,谭笑已经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了。 “你去那儿吧,他是我同学,很好相处、学习也很好,我跟他说好了的。”谭笑伸出手指头,侧着身子给男生指了一条明路,一口白牙闪闪发亮。 “哦,谢谢、谢谢!” 男生抱着他的东西,匆忙向最后一排李明所在的位置跑过去,一路上,掉了不知道几支笔几个本子。 “你好……赵照!” 你是不是想说我都这么有名了吗?连美女都认识我?还想说你不要跟我说你叫啥,我记不住…… 一堆的话堵在谭笑的嗓子眼里,差一点就倾泻而出,但最后,还是只有四个字,你好,赵照! 你好吗赵照?好久不见,我好想你!真的想,想的都不敢想,因为会哭,会伤心,会难过,会睡不着觉。 你想我吗?在我离去的那些日子里。是不是哭了?是不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眼泪偷偷的流?是不是某一瞬间,突然泪流满面? 你这个死孩子!没有我的世界,你是怎么挺过那些艰难的? 借着从书包里往出掏文具的时机,谭笑迅速把藏在眼窝中的泪水抹干净,戴上眼镜。再抬头,两颗明珠隐藏在一双镜片后面,不仔细观察,谁也无法发现她的眼睛有些红。 赵照虽然一直没说话,可事实上,她对她的这个新同桌很感兴趣,美好总是比平庸让人心情愉悦,新鲜远比陈旧更让人兴奋。 最重要的是,任谁跟一个人死板的人当了六年的同桌而且还要继续当下去,都会很绝望的。她有些感谢谭笑的拔刀相助。 感兴趣归感兴趣,但赵照觉得这个女生(她现在还不知道她的新同桌叫谭笑)有点奇怪,瞅自己的时候怎么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呢?而且竟然还知道她的名字,自己啥时候这么出名了? 搜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她俩啥时候有过交集,难不成是上辈子你为女我为男,我是半山腰老梁家的穷小子,你是山脚下有钱人家的美女小祝。 偶然相遇,一见钟情、私定终生,却不成想你爹祝公远那个老封建,竟然看上了镇长家的二流子儿子马文才,执意把你送过去给自己换个村长当当,从而咱俩落了个化蝶双双飞的结局…… 别看赵照平时不言不语的,可她手指头一动,谭笑就知道她在想啥,此时见梳着学生头型的赵照右手食指在自己腿上无意识的打圈,谭笑就知道这丫头又在走神编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了。 心里释然一笑,身子也随之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坐了六年的硬板凳,中学终于坐上椅子了。),任时光流逝,我自岁月静好。 “同学们都静一静啊,静一静,听我说话。咱们今天是、是新学期的开学第一天,我先来做个、做个自我介绍啊!” 八点二十分,一个一头卷发的年轻男老师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走进教室、走上讲台。 初中开学第一天,再调皮的男学生也不敢第一节课就当着班主任的面大声喧哗,随着他的上台,教室里立马安静下来。 可男老师还是不停地再说:“同学们都静一静啊!” “紧张的都出汗了。” “这字写得可不咋地!” 赵照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到除了她自己旁的人根本就听不见的地步,可谭笑不是旁人,光是看口型,也能辨别出她在说啥。 面上不由得霞光灿烂。 陆廷威(别问谭笑咋知道的,他自己写在黑板上。)个子不高,据谭笑目测,撑死了一米七,还得算上他脚下那双带跟的黑皮鞋。 一双眼睛真小啊,往死了睁,也只是一条缝。上身一件最近比较流行的黑白格子衬衫、下身一条藏蓝色牛仔裤、黑皮鞋。 穿的算是比较时髦、应该也长了一颗流行的心,除非脑袋上那头卷毛是娘胎里带来的。 “我的名字叫陆廷威,今年二十四岁,毕业于牡丹金师范学校,我大学学的是应用数学,以后也负责咱们一年级五班、三班、一班的数学教学工作。” “今年、我今年暑假才大学毕业,刚毕业,可以说,当你们的班主任老师、数学老师,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有些紧张。” 陆廷威不是有些紧张,而是很紧张,紧张到笑起来嘴巴都有点歪。 “虽然说我是你们的老师,但事实上,我也刚脱离学生队伍,我相信我比其他老师更能理解你们,我也希望,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你们不仅把、把我当你们的老师来看待,还能把我当成你们的朋友……” 新老师话太多,一段自我介绍,用了二十分钟,估计他也知道自己占用了太长时间,介绍完自己赶紧拿起分班名册点名。 “张少奇” “到!” “卢红梅” “到!” “李在旺” “老师我在这儿!” 一个高个子男生嗖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右手直直伸向头顶,回答更是别出心裁、让老师心跳。 教室里一片哄笑,陆廷威也笑了:“李在旺同学是吧?册子上说你来自乡中心小学,看来乡中心小学的氛围就是不一样,学生很活跃嘛。” “老师,李在旺可不能代表我们中心小学!,他是颗老鼠屎,我们可不是坏汤。”下面响起一道奇怪的男声,像是被什么捏住了嗓子似的,惹得学生哄笑不止。。 陆廷威也笑了,却没说那个男生什么,“李在旺你坐下吧,咱们接着点名,点到名的同学说一个到,站起来让大家看一下就坐下,咱们下节课单独抽出一节课给你们做自我介绍。” 正文 第216章逗逼老师 “李明” “到!” “陈晓楠” “到。” “谭笑。” “到。” 点名册上的顺序是按照小学所在班级记录的,一年五班有原长安小学三个学生,陈晓楠过后,谭笑知道轮到自己了,本想站起来就坐下,没想到却被陆廷威给叫住了。 “谭笑同学先不要坐下,我先说两句。同学们,谭笑同学今年只有十二岁,是咱们班里年纪、甚至是咱们整个年组年龄最小的学生。 你们别看谭笑同学年纪小,学习成绩却非常好,我这个名册上记录着你们小升初统考的成绩和排名,谭笑同学在咱们长荣乡三百多名考生中排名第一,语文数学都将近满分,这一点,是非常非常难得的。 虽然说,成绩只代表过去,不能代表将来。但,一个好的学习基础,绝对会对你以后的学习有帮助。我在这里叫住谭笑同学,就是希望大家以后要向谭笑学习,努力学习,争取都考一个最好的成绩出来!” 如果是以前的谭笑,开学第一天,被老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夸特夸,腿不抖几下小心脏也得颤两颤。 可这六年来,始终把长安小学第一名头衔坐在屁股下面的谭笑,已经练就了一身金刚不坏,一张小脸任凭别人怎么瞧,嘴角始终保持一个微笑的弧度,用陈晓楠和赵照的话说那就是“真能装!” “谭笑同学请坐下吧。” 陆廷威继续点名,一番清点下来,花名册上的六十人,只到了四十九个,那十一人,十有八九是不会来了。 九年义务教育,在农村的执行情况一直都不是很好,初一能有六个班,到初三,剩俩都不错了。这在当时的中国农村可以说是一种常态,老师学生也都习以为常。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开学第一天,不上课,同学老师混个脸熟、打扫班级和学校的卫生。 第二节课依旧是陆廷威主持,这一次,年轻的男老师似乎不那么紧张了,对于每个上台做自我介绍的同学都给与了热烈的掌声,不管是洋相百出的李在旺,还是紧张的嘴巴张不开的张扬。(那个被谭笑从赵照身边挤走的男同学。) “某某同学语文很好,大家应该向他学习。” “某某同学数学很好,大家可以向他取取经。” “某某同学数学语文分数很均衡,不偏科这一项很值得大家学习。” “某某同学的进步空间很大,这一点很难得。” 虽然因为上辈子上过一次初中,长荣中学几十年都不换一茬的老师,谭笑很熟悉,但这个叫陆廷威的人,谭笑是真的不了解,当年自己上初一的时候,他正带初三班,唯一的印象就是这个男老师很臭美,什么时候见着,脑袋上都抹着头油。 现在终于有了解的机会,谭笑发现,陆廷威不仅爱臭美,还是个逗比。但愿这个逗比能一直这么欢乐下去,不会被早恋、翘课、跟老师对着干的各种学生气的要发疯。 第三节课全校大扫除,一年五班负责的的公共区域在操场东南角,男生抗扫把、女生端簸箕,呼啦啦的人群涌向操场,安静的校园里霎时间花红柳绿、青春洋溢。 “谭笑、谭笑,你跟谁一桌呀?” 所有学生撒到操场上,像牧场上的羊群,大部分能维持统一,却也总有那么几个不听命令四处乱跑。 范海洋手里举着一个破簸箕,把自己的脸半遮半挡,不知时候出现在谭笑的身边,悄声问道。 “你咋跑来了?你班在哪呢?”谭笑正蹲在地上拔大草,白裙子下边一圈染了黑土和草的汁液,有点惨不忍睹。 范海洋把手里的破簸箕啪的一下丢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在里面,“你们班主任是男的吗?人咋样?”然后也不等谭笑说话就自顾自地抱怨起来:“我们班老师是个女的,还是个跟我妈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的,挺长的一张脸、瘦的骨头八相的不说,还擦得跟个鬼似的,难看死了!” “那么多好看的人你不看,非得看她干啥呀?再说了,人不可貌相,杜大河长的多寒碜呀,还不是教了咱六年,是谁毕业的时候哭的大鼻涕都要出来了。” “你说的倒是轻松,全乡第一名,你班老师是不是把你夸到天上去了?我们班主任就是个势利眼、学习好的挨个夸、成绩差的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上学交学费,还得看她脸色?” 原来如此,谭笑就说范海洋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爱讲究人的人嘛,原来是被刺激到了,这也难怪,换成谁开学第一天就被班主任指名道姓教训也大度不起来。 陆廷威还没贬斥人呢,陈晓楠到现在还不是臭着一张脸,众星捧月的小学生活结束了,她也要适应新的生活才行。 “行啦、你赶紧回去!你班几个簸箕啊?被你拿来当垫子坐,你也不怕陈大姑娘扒你的皮!” “陈大姑娘?谁呀?……你说我班主任?她咋叫陈大姑娘?她是个老姑娘?”范海洋刚刚直起来的腰重新弯下,一双眼睛璀璨如繁星,目不转睛盯着谭笑。 谭笑也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往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这里,凶巴巴地说:“你属猫的呀?这也打听那也打听!麻溜回去,别给我惹事!” “对了,我今天没骑车子,一会儿放学你跟圆圆她们先走吧。” “切!谁稀罕等你咋的!” 范海洋笑骂了一声,转身就跑,几步之后才想起来被她丢在地上的簸箕,又折回来取,半猫着腰的蓝裙小姑娘像一阵风似的穿过人群,消失不见,谭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她的拔大草事业。 学校操场上的野草,在几个月的大雨浇灌下,长得又高又绿。加上天还没晴多久,草的根部还都是黏糊糊的淤泥、拔起来,老费劲了。 男生虽然体力大,可他们不是拔一会儿就互相抛掷、要么就是蹲在原地唠嗑,所有的活,到最后,其实还是女生干的,那些扫把和簸箕更成了累赘。 正文 第217章绿舌头 老天似乎是要把之前下雨时藏起来的热量一股脑都散出来,这几日,天气愈发的热了。 开学第一天,又不用骑自行车,谭笑早起时特意穿了一条白裙子。 白色不吸热,可此时她还是额头、后背全是汗,好在她人瘦、裙子又宽松,不至于黏糊糊紧紧贴着身子,而赵照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赵照也很瘦,可她今天穿了一条米白色的长裤、一条水粉色的半截上衣。无论裤子和衣服都是那种贴身的款式,加之她又是一个爱出汗的类型,此时半蹲在地上,身材必现。 尽管谭笑觉得她就是全脱光也没什么好看的,可只有初中一年级的赵照肯定不这么认为,那张汗珠滚滚的脸,愈发的沉默。 谭笑直起身,整理一下裙摆,直奔陆廷威所在的男生群里走过去。 “陆老师,我要上厕所!” “谭笑啊,去吧去吧!”陆廷威此时也是热汗滚滚,一边挥手放行,一边用袖子抹脸。 “谢谢老师!” 经过赵照身边的时候,谭笑拉起赵照的一只手就往厕所的方向跑去,一口气跑到一年级所在教室的背后阴凉处,谭笑才猛然停下脚步。 松开赵照汗津津的手,谭笑跺跺脚、找了一块干净的砖头坐下,转身看向赵照。 这丫头也够可以的,被人不明不白的拉着跑,吭也不吭一声。 “凉快不?” “嗯。” “舒服不?” “嗯。” “想吃冰棍不?” “嗯。” “嗯个屁呀?说人话!” 谭笑知道,赵照在熟悉的人面前,像只多嘴的鹦鹉,吧嗒吧嗒话多的不行。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绝对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没有。 理解归理解,可谭笑真的受不了赵照这样对待自己。三句话换了三个“嗯”,火气腾地一下子就起来了。 “想吃,哪有卖的我去买。” 被骂了的赵照不仅没生气,反而话多了起来。谭笑笑了:“等着!” 赵照坐在房跟后面的阴凉处,眼瞅着谭笑提起自己的绣花白裙子下摆,纵身一跃跳过杂草堆积的壕沟,攀上一处荒草坡,站在上面扶助带着尖角的铁栅栏,向外面喊道:“曹姨、曹姨!” “唉,要啥呀?” “冰棍、两根、三根、三根吧,要绿舌头!” “知道啦,等着。”曹姨家在学校后边,离得近,夏天卖冷饮、冬天卖烧饼,在这里上过学的谭笑当然不陌生。 胖嘟嘟的曹姨一路小跑,把三根冰棍从外面递进来“丫头拿着,一共六块钱。” “好嘞、谢谢曹姨。” 手里提着三根冰棍的谭笑又原路返回,把一根冰棍递给赵照,如释重负地重新坐回砖头上:“快点吃,没准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赵照没说话,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扯开装冰棍的袋子,把绿色的冰棍拿出来,然后一口咬上去,几秒过后,嘴里发出了不自主的“嘶嘶”声。 慢了她半拍的谭笑,不厚道的笑了。赵照扭头瞅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睛里带着笑意。 绿舌头,顾名思义,冰棍的样子像一根舌头,只不过是绿色的。 一根冰棍两块钱,别说在1998年的东北农村,就是时间再往后挪十年,也算不得便宜。如果仅仅是一根普通的像舌头一样的冰棍,绝对不会有人舍得花两块钱来吃它。 绿舌头之所以受人欢迎,奇就奇在它冷冻的时候口感是硬的,吃的时候有一种沙沙的感觉,但随着温度升高,整根冰棍就会变成柔软的舌头,凉凉的、果冻般的触感,非常之美妙。 好吃是好吃,可贵也是真的。赵照对于谭笑能请自己吃两块钱一根的绿舌头有点意外,要知道,在当时,一块钱能买四个馒头、一碗汤,能让一个学生饱饱地吃一顿饭。 俩人都知道绿舌头变软了好吃,可谁也不敢真的等它变软,三下五除二就把各自手中的冰棍咽下肚,然后盯着剩下的那根看。 “你吃吧,我不热了。”谭笑把冰棍递给赵照。 “我也不热了,你吃吧。”赵照摇摇头。 “你赶紧吃了,吃完咱好回去,再等一会没准活干完了,陆廷威要是想起来我就糟了。” “那你买仨干啥?” “我钱多,不花心里难受!” 一根冰棍,拉近了俩人的距离,互相怼了一嘴,不仅没生气,反而都笑了。 “你不吃算了,我吃!” “给你!” 协商一致,赵照刚想谭笑手中把绿舌头接过去,哪成想,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嗖的一下,冰棍被抢走了。 俩人都被吓了一跳,赵照更是一声惊叫,谭笑虽然没喊,却也快速地从地上站起来,面前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刚撕开冰棍袋子,一脸享受地舔着冰棍最上端。 “吴桂宇?” “嘶!嗨!谭笑同学,谢谢你的冰棍啊!” “谭笑同学、陆老师让我过来找找你和赵照同学,说二位同学去厕所的时间太长了,担心迷路找不到咱们班级。” 在两张面色不善女同学的注视下,吴桂宇大口大口吃冰棍的同时还不忘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咱回去吧,出来时间不短了。”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赵照心思单纯,没往别处想。 可谭笑可不一样,吴桂宇那点小伎俩在她眼里连幼稚都算不上,还什么怕她俩迷路找不到班级位置,且不说陆廷威不可能干的出来让一个男同学到女厕所找人的事儿,就是真的派吴桂宇出来找人,也不会用迷路的借口。 多大点地方,鼻子下一张嘴两个学生还能丢了不成?吴桂宇百分之一百是跟她俩一样溜出来躲清闲,只不过不知道怎么就跑到女厕所这边了。 “你咋不说陆老师自己要来女厕所找我俩被你给拦住了呢?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舌头都绿了,还好意思叭叭叭的,你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啊!” 话说完,谭笑也不管吴桂宇啥反应,拉起赵照的手转身就走,顺着来时的路线溜回一年五班的队伍中,最前方,他们的班主任陆老师正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锄头跟地上的杂草较劲,全身湿乎乎,跟刚出水的鸭子似得。 就知道那个姓吴的死小子嘴里没个实话! 正文 第218章班干部 赵照觉得上初中真挺好的,班里的同学比原来有意思多了。 比如自己的这个新同桌,不仅长得好看、大气、脑子也很活泛,与她相比,自己就逊色多了。 不过她有些想不通谭笑为什么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吴桂宇在说假话,而自己却只有担心的份。 没有犹豫,赵照直接把问题抛给谭笑。 “这还不简单,面由心生,你看姓吴的那小子长得黑不出溜的,还有一双死贼死贼的单眼皮,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东西。”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自己的预料啊。 赵照眼睛在刚刚溜回来此时正蹲着跟一个男生说话的吴桂宇身上来回扫几遍,长得是挺黑的,比自己还黑,这么黑还穿红黑条纹的polo衫,是打算跟土坷垃做亲戚吗?往自己身上瞅了瞅,米白色的裤子配水粉色的短袖,似乎也不好看,赵照决定今晚就把这条裤子打入冷宫。 “你觉得咱班男生谁长得最顺眼?”谭笑没话找话。赵照想了想,又四处看了看,“都差不多。” “切,不说实话!”谭笑白了她一眼指向自己的左前方,“我觉得张扬最顺眼,白白净净的不说,眼睛也比旁人大,最最关键地是,人特别好说话。” 赵照没说话,把头扭向一边,可不是最顺眼吗,被你从第三排撵到最后一排,连个屁都不放。 不过,你这么欺负我小学六年的同桌,真的好吗?还有,但愿你以后不会找我要收回这些话! “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同学们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大扫除虽然累,可绝对是同学之间相互沟通、熟悉的最好时刻。 累的够呛的学生们回到教室并没有立刻趴在桌子上休息,反而聊的热火朝天,以至于陆廷威连着敲了两次黑板,才让教室安静下来。 “都安静别说话啦,听我说,一会儿吴桂宇领着几个男生跟我到办公室领教材,张少奇、谭笑、赵照、张扬每人一排收大家的学费和教材费。收的时候记得做好记录,等吴桂宇把教材领回来,按照你们收缴的记录发书。大家动作快点,别磨蹭了,赶中午放学之前发不完教材,谁也放不了学、回不了家!” 被陆廷威点名的这几个人都是小升初考试成绩比较靠前的,张扬数学几乎满分,而赵照则是语文很好。 “好嘞!” 吴桂宇领着一群男生跟在陆廷威身后冲出教室,张少奇把谭笑、赵照、张扬三人召集在一起,交待收费时要注意的各种事项,包括钱的的好坏、大面额的要标注名字、未找零的怎么记录等问题,一看就是当惯了班长的人。 手拿着一个本子一支笔,等开始收钱的时候,谭笑才发现,不仅张少奇是当班干部的料,就连赵照和张扬的动作也及其的娴熟,对比之下,只有自己有点手忙脚乱,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知道是不是杜大河觉得她年纪小干不来这事,反正六年来,谭笑最大的官职就是一个语文课代表。 作为一个有着成年人经历的人来说,慌乱也只是一个开端、稍微调整状态、没有办不好的,可谭笑,不愿意勉强自己,更确切地说,她对班级事务不感兴趣。 “张少奇,你再叫个人收这一排吧,我不太适合做这个!我怕我把钱弄错了。”年纪小就是好,连托词都理所当然。 “嗯?那也行,你有推荐的人吗?”张少奇只是一瞬间的惊讶,很快就收敛情绪。 “有,陈晓楠,以前我们班这事都是她干。”谭笑向第一排那边歪了一下脖子。 “你收了几个?” “就一个,钱在这呢,给的是整的,需要找零钱。” “好,给我吧!陈晓楠同学,麻烦你过来收一下第一排的学费和教材费好吗?” “啊?好的!” 陈晓楠刚把自己的那份费用交到张扬手里,虽然二年级开始范海洋是大班长,但班里收学杂费这种事,一直都是作为学习委员的她和范海洋一起干。 当惯了班干部的陈晓楠有一颗敏感的心,当老师叫的四个收学费的名字中没有她的时候,她就知道,从此班干部与自己无关了。 从第一节课陆廷威把谭笑叫起来夸奖的时候,她的心情就很低落,等到刚才那一刻老师点名的时候,陈晓楠感受到了她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沮丧。她觉得,失败两个大字,明晃晃挂在头顶,所有人都在笑话她。 而张少奇的召唤,之于她,无异于天籁般的呼唤,而她,也第一次因为自己有小楠这样好听的名字而庆幸。 “陈晓楠,你去收第一排的学杂费吧,谭笑刚收了一个人的,钱在这,还没找零呢?需要注意的问题你都清楚吗?”这世界上有人天生具备领袖才能、深谙说话的技术,张少奇笑着的时候就把话说了,既没贬低谭笑也没抬高陈晓楠。 “放心吧,以前我们班都是我收的,不会出错的。”相比较,陈晓楠则差了许多。 谭笑没有理会陈晓楠向自己投过来的那一记带着炫耀的眼神,把钱交到她手中,转身回座位。她不仅对当班干部没兴趣,对小姑娘之间的小心思更没兴趣,有那时间,还不如看会儿书呢! 人多力量大,只用了半节课,全班四十九个人的教材发出去四十多份,领到书的同学们各自翻阅着崭新的带着油墨味的书籍,兴奋非常。 讲台右边的红砖地上,摆着几套书本,班里有几个人没带书费和学费。谁知道没带钱的人下一次会不会来上学,发出去的书如果收不回来钱,班主任老师是要自己掏腰包的。 谭笑想到了尹娟,六年级毕业的时候,每个准初中生就收到了初中学费和书费通知单,上面不仅有所交费用的数目,也写明了缴费日期。 但凡是今天能让孩子来上学的,家长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在暑假时把费用凑够才行,要么一开始就不让孩子来,也不遭那份委屈。可像尹娟这种,人坐在教室里,却真的拿不起学费的人,十有八九是真的艰难。 谭笑打算放学去办公室替尹娟把钱交了,早上出门前,妈妈给了自己六百块钱,刚才交了三百五十块钱学费、一百三十块钱书本费,兜里还剩下一百二,书包里有来上学的路上爸爸偷偷给的三百块钱零花钱,加在一起共四百二十块,剩下的六十块钱去哪里凑呢? 正文 第219章学费 谭笑把所有的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一张一张数,然后又拿出书包,把每个可能藏有钱的地方都翻了一遍,竟然真的让她在一本武侠书中翻到了二十块钱,钱多了到处放的这个毛病,有的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 加上这二十,也还差四十呢,到哪里去找?班里跟自己熟悉的,只有李明和陈晓楠,一个不待见自己,一个自己不待见,借钱给她的几率几乎没有。 正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张绿色的五十块钱放在了她的那一堆钱的最上面,扭头一看,赵照冲她点点头,谭笑笑了:“谢谢亲爱的,我明天就还你!”一激动就把上辈子俩人之间的亲密话给说了出来。 谭笑知道赵照有钱,作为整体村村长的女儿,赵照不能说是班里最有钱的人也差不多了,可她之所以没有向她开口,是担心自己贸然的行为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任谁开学第一天就跟你借几十块钱,也会不安心的吧。 一句亲爱的,弄得赵照有点不好意思,黑黝黝的脸竟然有了一丝红晕,不过谭笑正想着一会儿放学怎么替尹娟交钱的事儿,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同学们,语文、数学、你们在小学的时候都接触过,虽然上初中高以后,学的内容不一样了,但万变不离其宗,大家以前怎么学,今后还怎么学就行。 历史、政治、地理虽然是三门新的学科,但它的难度系数不大,同学们只要上课时认真听讲,按时完成老师的作业就可以了。 唯有英语这一门,是我最担心的。对于你们来说,英语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科目,另一种语言、另一种文化,不仅组成方式跟汉语不同、连语法句式也相差巨大。 在这一科目上,咱们班所有人、甚至咱们一年级所有同学的起点都是一样的。我希望同学们能在英语这一学科上多用些时间和心思,跟英语老师好好学、打好基础、提高兴趣,努力学好这一门课。” 下课铃声都响了,陆廷威还在做最后的课程总结,教室外面的窗户上,趴满了等待同学的其他班学生,教室里有些慌乱,谭笑更是在心里把陆廷威骂个半死。谁知道四班的班主任什么时候走人。 “好了,明后天是周末,大家把课本拿回去好好预习一下,周一早点来,以最饱满的姿态迎接新学期的开始,下课吧!” “噢……呼……” 随着下课两个字,几个动作快的男生快速地冲出了教室,教室里立马热闹的跟开了锅似的,谭笑也已最快的速度背好书包,跑了出去,隔壁班已经放学了,尹娟正站在教室门口盯着五班的门,见谭笑出来,立马迎了上去,手里没有书、身后的书包也是瘪瘪的。 没等尹娟开口,谭笑先张嘴“你先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得去一趟老师办公室,有点事,对了,把书包给我拎着!”然后撒腿就往老师办公室跑去。 因为要回去包书皮,谭笑把七、八本教材和对应的练习册全都装了进去,沉甸甸的书包压得尹娟一趔趄。 谭笑成绩好、今天自己班主任点名的时候还提到了谭笑的名字,尹娟以为谭笑真的是有事,也就没多想,抱着书包靠在教室前墙壁上,心事重重。 自己初一开学要交学杂费,哥哥高三开学,也需要交钱,学费、书费、生活费,加在一起,一千块钱都挡不住,而且这还是头两个月的。 高三课业压力大,不能让哥哥再一边继续打工一边上学、而且卷子钱、住宿费每个月也要交。 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周淑英拿出了九十五块钱放在桌子上,姐妹俩望着那一堆零碎的不能再零碎的零钱,谁也没有伸手拿,后来还是周淑英开口,让尹娟把钱拿上,尹翠那边好歹是原来的班主任,怎么也能说上点话。 尹娟瞅瞅一脸失望的妹妹,把钱推了回去:“学费加上书费,要四百多呢,这点钱啥也不够干的,我带上也是白带,还是给小翠吧。” “妈也知道钱少,可你哥哥带走了五百,这点钱也还是卖鸡蛋凑得,你带上吧,到时候把咱家的情况跟你们老师说一说,看看能不能给减免一些。” 每到开学的时候,周淑英就得跟三个孩子说这些话,一次次重复,她难以开口不说,俩孩子也听腻了。 “妈,今天不上课,我去看看情况,咋样咱回来再说吧,这钱让小翠带着吧,总比一个都不够的强。” 尹娟背着书包低头走出院子,留下周淑英和尹翠相顾无言,“小翠,那你就拿着吧,跟老师说一下,不够的那些妈下周想办法补上。” 今年赶上一个灾年,家里那十几亩地全都完了,到秋要是收不上粮食来,别说学费了,就是吃的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弄去。可这些话不能跟孩子说,三个孩子都出息,让哪个不上学自己这个当妈的都开不了口,能上一天是一天吧。 每间办公室的门上都有一个木条,谭笑在初中一年级办公室的门上敲了三下,待里面传来“请进”声,推门而入。 进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尹娟班主任是男是女、姓甚名谁,望着投向自己的几道目光,谭笑有点尴尬,幸好望见了自己熟悉的人:“李老师,我想找一年四班的班主任老师。” “谭笑啊,快点进来,你班放学啦?” 李老师大名李井文,是整个长荣中学,三个年级、两个英语老师中的一位,也是李洪亮他爸李明他大伯,在屯子里遇到,谭笑得叫他一声大姑父,这里是学校,当然不能攀亲戚,只能恭敬地叫一声李老师。 李井文今年四十岁左右,一米六几的个子,因为常年身体不好,看上去又瘦又小。别看他个子小,却是一个非常有心计的人,用谭笑妈妈王佩的话说,那就是“全屯子的男的加在一块,也没有李小个子一个人心眼多。” 此时的李井文笑的很灿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谭笑是他亲闺女呢,事实上,就连他亲儿子,李洪亮在他面前,也没有这个待遇。 “嗯呐,我班放的晚点,老师,我想找四班的班主任。” “四班?那呢?张老师,谭笑找你!你不是想认识认识这孩子吗,这不,来找你了!”李井文从座位上站起身,指向他正前方一张靠窗户的座位。 正文 第220章挖墙脚 “谭笑是吗?过来吧!”一道温和的女声从一摞子书后面响起,谭笑冲李井文点点头,奔着声音走过去。 每一张办公桌前面挡板处都贴有一张写有教师姓名、班级、所教科目的纸条,谭笑瞥了一眼,“张秀莲、一年四班班主任、所教科目:英语。” “张老师好!” “你就是谭笑啊?老师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全乡考第一呀。分班的时候,我就想着把你分到我们班去,哪成想运气不好,让你们陆老师给挑走了。咋样,想不想去我们班啊?” 张秀莲今年也是四十岁不到的样子,一头长发随意扎在脑后,身子很胖、脸很圆,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很是温和。 不是个严厉的,谭笑首先替尹娟松了口气。不过张老师初次见面就挖墙角的习惯可不怎么好啊! 果然,没等谭笑回答,有人先不愿意了,“张老师,你可不能这样啊!你们班好学生还不多呀?前十名,有四个都在你们班呢,我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你真的忍心抢啊!” 说话的当然是刚从外面回来的陆廷威,一进办公室就听见张秀莲跟谭笑这么说,心里能不着急嘛。 学校有奖罚制度,考得好有奖励成绩差也要罚,谁都想分着几个好学生,分班的时候,激烈程度不亚于打架。 陆廷威一边跟张秀莲诉不满,一边问道“谭笑,你怎么来了,有啥事?” “陆老师,我来给张老师班的尹娟交学费,张老师,这是尹娟的学费和书费,一共四百八十块钱,您点点!” 谭笑说着,把钱从兜里掏出来放到张翠莲的办公桌上,陆廷威松了一口气,又慢慢退回自己的办公桌,拿起水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一杯水,这一天下来,嗓子都哑了。 张翠莲点了点钱:“四百八十块,一分都不少。尹娟的情况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她的书和本子都在这呢,你是现在给她拿着,还是周一开学我给她?” “我现在拿着吧,这两天她还能预习一下,麻烦老师您了!” “客气啥,你等着,我给你数出来。” 谭笑抱着一摞书本跟几个老师再见,前脚办公室的门关上,后脚那些目送她的老师话匣子就打开了,当然问题都是抛给李井文和陆廷威的。 “李老师,这个谭笑是你们屯子的?看着年纪不大呀?学习真那么好?” “这孩子咋替尹娟交钱呢?他两家关系挺好?对了,尹娟是不是尹骁的妹妹?我记得尹骁也是你们屯子的。” “李老师你说这孩子跟尹骁比起来,谁的成绩能更好一些呢?” “陆老师,据你观察,这孩子咋样?是不是个能坐的住的?” 李井文是英语老师,学生成绩的好坏跟他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因此也是有啥说啥:“我们屯子的,跟我家那小子一个班、比我家孩子还小两岁呢,六岁上学,脑子好使,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就没考过第二名。 成绩好也就算了,这孩子我觉得最难的是不咋呼,不像有的学生,考的好点就咋咋呼呼的,这孩子大气、淡定,是个好料子。” 李井文喝了一口水,又继续说,“尹骁也是我们屯子的,你们大家伙都知道,那孩子能在那种条件下还保持好成绩,的确是很难得! 可他家基因好啊,爸妈都有一副学习的好脑子,但谭笑不一样,他爸虽然能写,在咱们拜泉县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可这孩子爸妈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都不好。 难得的是,谭笑学习上,既不随他爸也不像她妈,语文数学双管齐下,一点也不偏科。尤其是语文,好的不得了,我之前看过我家小子拿回来谭笑写的例文,说真的,初三的学生也不见得有她那水平。” “真的呀?那感情好!咱们学校几年没出过这样的苗子了!”说话的是谭笑班的语文老师。 李井文说完,陆廷威接着说:“这孩子我瞅着不错。上午我夸了她一顿,一点没骄傲,淡定的就跟没事人一样。还有放学之前,我让她跟几个同学一起收学费,谁知道她一转眼,就把活给让出去了,是个不爱掺和事的人。” 每个班里都得有几个得力的班干部,帮着老师忙前忙后,老师对他们也比一般的学生要偏爱。 可班干部虽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干,但干的好坏却分别不大。与能干的班干部相比,所有老师都更喜欢学习好的学生。 尤其是如果一个学生学习很好,老师就更希望她是一个淡泊名利、心性坚韧的学生,其他事自有旁人替你去做,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 但是让人遗憾的是,很少有学生能抵抗得住班干部这个头衔的诱惑,陆廷威虽然第一次当老师,可却把这一点看的清楚。 “是吗?那这可挺难得的,这样的学生不多呀!大家伙以后多注意注意这孩子吧,好苗子就得培养起来。尤其是女孩子上初中就容易分心,咱们可得看住了。”数学老师姓赵,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也是一年级组的年纪组长。 赵老师所谓的分心指的是早恋,女孩心里年龄普遍比同龄的男孩大,到初中,不仅学习后劲没有小学大,更容易滋生感情问题,是老师最头疼的事儿。 李井文摇了摇头:“这个估计不大可能,这孩子年纪小,刚十二,就是开窍也得上了高中。”不过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还是看着点吧,好不容易遇上个好苗子,要是能考上一中咱们这一届老师也算不白干。” 拜泉一中是省级重点中学,但凡是有考上的学生,乡里会根据成绩和学生数量给年组带班老师奖励,而且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赵组长下命令:“陆老师,这孩子在你们班,以后你得多注意点,早发现早解决,千万不能瞎了。” “放心吧赵老师,我一定注意。”最好的学生在自己班,陆廷威庆幸的同时也是倍感压力。 “行了,人都到齐了,收拾收拾赶紧走吧,乡长还在饭店等着咱们呢!吃完饭,下午回来好好把班里学生的情况摸一摸。” “走、走吧,早饿了,赵老师,乡长请咱们吃啥呀……” 六个班的班主任外加英语、历史、政治、地理、生物老师呼啦啦从座位上站起身,一会儿工夫,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满屋子的书香。 正文 第221章欠条 谭笑抱着一摞子书本踉踉跄跄回到一年五班,一松手,直接全堆在进门后的第一张课桌上,幸亏教室门还没锁,喘了几口气,才伸头到门外冲尹娟喊:“尹娟,快点,进来!” “啊哦,来啦!” 脑子里一直想着学费、书费的事,尹娟连谭笑回来都没发现,冷不丁地被喊名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正午的太阳最是热的时候,从老师的办公室到教室,路虽不远,可谭笑还是出了一脑门子汗,尹娟进来的时候她正摊在一张椅子上用一本书给自己扇风呢。 “你这是……这都谁的书啊?你的书不是在、书包里呢吗?”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尹娟想到了这书有可能是自己的,可她还是不太敢相信,毕竟学杂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的,赶紧看咋处理,要带回去的就装起来,不带就放桌堂,我爸说不定还在大门口等着咱俩呢!” 尹娟站着没说话,也没动,嘴唇倒是咬的很用力,谭笑也没再催她,俩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沉默着。 好一会儿,还是尹娟先开口:“四百八你都交了?” “嗯。” “你哪来的钱啊?” 谭笑以前也总帮自己,可那不过是快八毛钱的本子或者几块钱的班费,最多的一次是给杜老师买毕业礼物,十几块钱。尹娟知道谭笑爸妈有时候会给她零花钱。 但这一次,四百八十块,绝不是谭笑自己的零钱就能凑够的。 “我爸给的,我考试的奖励。” “叔和姨知道吗?” “不知道,我妈都不知道我爸给我钱的事儿,我跟你说啊,这事你可得给我保密,要是让我妈知道我爸有私房钱,我家还不得乱套了呀!就我妈那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点事儿都能把房盖掀了,我可是怕了她了。” 谭笑声音大、表情也有点夸张,虽然说得是实情,但尹娟明白,谭笑是不想让自己为难。帮人帮到这个份上,这辈子,估计也只有谭笑会这么干了。 “我给你写个欠条吧。虽然之前的那些我都记着账呢,但这一次我得给你写个欠条才行。”小数目是朋友情谊,大了就不能再不明不白的。 谭笑半开玩笑着说:“行,把日期也写上,我包里有日记本,你写在上面,我没事的时候就瞅瞅,咱也是当债主的人了。” 尹娟把谭笑的书包放在桌子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本暗红色的塑料笔记本,又拽出谭笑的新文具盒,从里面拿了一支笔,笔记本翻倒最后一页,毫不犹豫,尹娟写下“1998年9月1日初一开学,欠谭笑学杂费480元。” 前面都很速度,但在归还日期上,笔端停滞了。 “你就写归期待定,我啥时候跟你要你就啥时候给。” “也行。” 归还日期:有偿还能力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归还,谭笑同学要求的情况下,立即归还。 落款,写上自己的名字,并用钢笔染了自己的食指指腹,当做印泥按上手印。最后,又拿起本子,吹了吹,待上面字迹干涸,才重新装回谭笑的书包。 “欠条也写了,姑奶奶是不是得赶紧处理你这些书啊?我们家老爷子可还在大门口盼星星盼月亮盼他的宝贝闺女呢!热坏了算谁的?” 尹娟有些不好意思:“好笑笑,等我一下啊,我把练习册和史、地、政放回教室,其他书背回去。” 俩人收拾妥当往大门口走的时候,校园里连个人影都没看见。明天是周六,开学第一天只发发书本、打扫打扫教室,周一才能正式上课。 俩小姑娘顶着烈日颠颠往前跑,一边跑尹娟一边担心:“叔会不会生气啊?要是生气你就说是我有事耽搁了,省的你落埋怨。” “没事,不会生气的。这该死的太阳,要把人给晒成干不成?” 俩人你一嘴我一句,跑两步停一会儿,终于出了大门,左瞅瞅又瞧瞧,哪里有谭守林的一点影子? “笑笑,咋没见叔呀?是不是咱俩来的太晚叔走啦?都怪我,把时间耽误了。” “不能吧?早上不是说好在门口等咱俩的吗?咱俩等会儿吧,没准是啥事给耽搁了。”谭笑也不确定。 “那行,咱在这等会儿吧。” 俩人蹲在门柱的阴影里,盯着大马路的方向,身后书包鼓囊囊的,贴在后背,热的人心里烦躁。看了一眼手表,都快一点了,谭笑问尹娟:“你饿不?” 尹娟下意识的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不咋饿。” 不咋饿就是饿了,这孩子总是想的太多,啥时候能像范海洋似的啥都不在乎呢? “走,去小卖店看看。” 大门口正对面,有一家小卖店,谭笑记得店主好像是一对小夫妻,有一个三岁的女儿,长得还可爱的。 店门大开,谭笑和尹娟直接进入,柜台外面的地上,摆了两个天蓝色的大塑料箱子,里面堆满了袋装面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尹娟咽了咽口水,她从来都没吃过这种面包。 店里的摆设与自己前世记忆中的模样几乎一致,谭笑走到柜台前: “姐,你刚才见没见着一个男的开着三轮车,在我们学校门口溜达?” 老板娘刚二十出头,高挑的个子、白皙的脸,一头短发染成亮眼的金色,弯月形的耳环在左侧耳朵上挂着,这副打扮,别说小小的长荣乡,就是在省城哈尔滨也够时髦。 大红唇的老板娘未曾开口先是笑意三分,“三轮车?你叫啥名啊?是姓谭不?” “姐你是咋知道我姓谭的?是不是我爸在你这留话了?” 老板娘的眼睛眯的更甚了:“你是不是叫谭笑啊?你爸是谭守林吗?” “嗯,我就是谭笑。姐我爸干啥去了,说是在门口等,我出来也没见着人。” “你爸跟乡长去饭店吃饭了,请你们一年级所有的老师吃饭,我家你哥不是给乡长开车嘛,刚才打电话回来说的,让我帮着注意点,我也不认识你呀,就寻思你要是等不到你爸肯定得来这里问。” 正文 第222章缘由 你寻思你寻思,你咋那么会寻思呢?谭笑有点生气,不过这事不仅赖不着人家老板娘,反而还得多亏了她,要不然自己连个电话也没有,去哪里找人去。 倒是自己那个老爹,挺大岁数的人了,咋就不长点心呢! “行,我知道了姐,谢谢你啊!给我拿两根冰棍两瓶水两袋面包,一个袋子装一份,一共多少钱?” “面包都在地上篮子里放着呢,吃啥样的你自己挑,冰棍要奶的还是冰的呀?水呢?要冰的还是常温的?” “冰棍要红宝石,水要凉的。” “一共是5块钱。” 谭笑拎着两个袋子,人已经出门了,老板娘又从里面追出来,“你爸说让你去饭店找他,你知道哪个饭店不?” “我知道姐,我这就去!”长荣乡也就那么几家饭店,饭店的窗户都是大玻璃砖,站在大马路上瞅一眼就能看清人在不在里面,谭笑心里有谱。 递给尹娟一个塑料袋,“先吃冰棍吧,一会儿就该化了。” 尹娟也明白谭笑东西买双份是带了自己的,想说不吃又觉得谭笑买都买了,自己推拒就有点矫情了,于是爽快接过去,从里面取出冰棍袋子,撕开一个口,取出冰棍。 奶白色的外表下裹着殷红的豆沙,红红白白的,可不就像宝石一样嘛。在散发着丝丝凉气的冰棍上咬上一口,整个人都舒服的不想说话,真是太爽了。 “笑笑,你去找你爸吧,我先回去了。”俩人一路走到饭店聚集的地方,在一家饭店的窗户前瞅见里面推杯换盏的两桌子人,尹娟转身要走。 借人家的钱交学费也就算了,再跟着一起吃饭,自己不就成了那没皮没脸的人。 “你等我一下,我去跟老板说一声,完了咱俩一起走。” 尹娟站在路边,谭笑进屋跟老板娘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就出来了,没去找她老爹打招呼。 尹娟以为谭笑是担心她一个人走野路才不留下吃饭的,“要不你跟叔一起吃吧,吃完了坐车回去。不用管我,没多远,我自己回去就行。” “吃啥饭啊?跟一群老师、乡干部吃饭,我可没那么大的胃口。吃点面包垫垫肚子,到家再好好吃一顿。赶紧走吧,热死了!” 脚下是石子路,道路两旁光秃秃的一棵树也没有,想找个遮阳的都没地找去,真不知道新来的乡长是咋想的,把好好的树砍了干啥? 俩人脚底加速,顾不上吃喝,一直下了镇子东边的大坡道,走到有树的地方,才气喘吁吁停下来。 在一颗高大粗壮的杨树下卸下书包,俩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头大汗顺着额头往下流,眼睛都有些迷住了。 树荫下稍微凉快一会儿,谭笑拧开娃哈哈牌矿泉水的瓶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半天,放下水瓶子,擦了擦嘴角,打开面包袋子,一下一下往嘴里送。 尹娟也学着谭笑的样子,喝水、吃面包。她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面包、喝这种味道的水、还有之前吃的那种味道的冰棍。 肉松面包、娃哈哈牌矿泉水、大庆红宝石冰激凌厂的红宝石冰棍。 初一开学的第一天,尹娟吃到了她认为最好吃的东西,喝到了最好喝的水。从此,一辈子,永远怀念那份味道。 “来赵老师,你别光顾着吃菜,也喝点酒啊!” “大姐夫你不能喝酒就多吃点菜,愿意吃啥吃啥,别外道!” “陆老师,来来来,我敬你一杯,我家那孩子以后就麻烦你多照顾一下,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有啥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多担待一点。” 如果谭笑在,一定会惊得掉了下巴,这个脸色微红、拿着酒瓶子和酒杯挨个灌酒并且话说的如此地道的人真的是自己那个用老妈的话“一棒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老爸吗?莫不是被黄鼠狼给附体了? 可事实上,他就是谭守林,一个因为家里有钱了有底气变得自信的男人。 闺女初中开学第一天,谭守林之所以坚持要送,其实是有原因的。 笑笑小学开学,就是自己送的,闺女回回考第一。等儿子谭叙开学的时候,因为有他姐带着,自己就没过去,结果这孩子成绩总是在半路上吊着,不上不下的,愁死个人。 因此谭守林认为,谭笑考第一虽然是她自己有本事,但跟他这个当爹的也脱不了关系,不过他从来没跟谁说过,就连媳妇都不知道。本着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谭守林今天坚持要过来。 送完闺女,谭守林打算找个地方待到中午,等孩子放学,爷俩到饭店吃个饭,也算是给孩子开学鼓鼓劲,不成想在乡镇府门口遇到了乡长。 前段时间抗洪救灾,谭守林救了一个差点就要掉到水里的人,当时大雨倾盆、伸手不见五指,他也没想着要问一问救的人是谁,直到雨停了才知道那晚上自己把乡长给救了。 乡长姓杨,今年才三十出头,原来是县里的干部,为了积累经验,今年4月份才下到长荣乡挂职锻炼,新官上任三把火,刚上任的乡长三把火还没烧起来,就被6月底的一场大雨给浇个透心凉。 雨越下越大,杨乡长的心越来越疼,长荣乡有个大坝啊,这要是决堤了,多少百姓受灾且不说,自己的仕途也就彻底断送了。 因此那段时间加固大坝,杨乡长身先士卒、坚持在第一线。 人累狠了总有出错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就从坝上滑了下去,洪水涛涛,别说是人了,你就是头大象,也瞬间给你吞没了,杨乡长以为自己这下真的完了,资历没积着,却把命给搭上了。幸亏旁边有人及时抓住了他的脚脖子拼死不放,一顿呜嗷喊叫,叫人把他俩捞上来,这才保住了这条命。 当时惊鸿一霎,没来得及问救人者的姓名,等事后调查询问,才知道救他的人是长安七队的谭守林。 再问的仔细点,原来这个谭守林不仅是个好心肠,还是乡里有名的乡土作家。杨乡长就想着有机会得谢谢自己的救命恩人才行。 所以今天在乡政府门口遇上,杨乡长说什么也要请谭守林吃饭,谭守林推脱不过,就提出这饭由他来请,杨乡长当然不同意。 谭守林一着急,说了今天闺女初一开学的事,乡长大腿一拍,行了,今天这饭还真得你来请,不过可不止咱俩吃,得把整个初一组的老师全请来才行,你今天要破费了。 这哪是破费,分明就是给自己闺女搭后台,一顿饭换老师对闺女三年的照顾,花多少钱也值得,更不要说平时自己想花都没处花去,于是就有了刚才劝酒的那一幕。 正文 第223章开飞车 “妈,我回来啦。” 谭笑进院的时候,王佩正蹲在院子里切土豆片,左边大筐右边大盆,大筐里面,放着半框烀熟的土豆,盆里是剥下来的土豆皮,院子地上摆着几面高粱杆扎成的长盖帘,有的铺满了土豆片有的还空着。 “咋这时候才回来呢,我瞅着老李家那俩小子早就回来了。”说话的时候王佩的手也没停,一刀一片,每一片土豆片都薄厚均匀,在阳光底下,白生生的。 谭笑卸下书包丢在一旁,从筐里拿了一个土豆,快速地剥起来,除完皮,哐吃一口咬上去,嚼几下,咽了下去:“还不都怪我爸,我早上说要骑车子,他非不让,说什么放学等我……结果呢?放学没见人影,让小卖店的老板娘告诉我去饭店找他。没车子,我可不得腿着回来嘛。” 三两下就把一个土豆吃完了,谭笑又伸手拿了一个,她最喜欢吃这烀熟的凉土豆,耿耿啾啾贼有咬头。不过光吃土豆还不行,得有大葱和大酱配着吃才够劲儿。 “吃饭?他跟谁吃饭呢?又是她请客?你爸这个人,我都不知道该说他啥好了,今天请客明天请客,每次都是他花钱,他自己以为教下多少朋友,殊不知,人家都把他当大傻子呢!” 这两年因为谭守林在队里、再加上自家生活水平提高了,跟他走的近乎的人比之前多了不少,请客吃饭这样的事也与日俱增,当然就不乏有那专门蹭吃蹭喝不花钱的铁公鸡。 王佩不怕谭守林花钱,钱挣来就是花的,这个道理她明白,可总不能被人当成冤大头还不自知吧,所以一提起这事,王佩就气的不行。 谭笑从菜园子里拔了两根小葱、在酱缸舀了一盘子酱,重新坐回她妈身边,剥去葱叶、除去土豆皮,再次开吃。 “今儿个你可说错了,请人吃那么多顿饭,今天这钱花的最值当。” “真的假的?你去饭店了?” “去了,我走了不得跟他说一声嘛。不过我没找他,跟饭店里人说的。两桌子人,全是我们年组的老师,外加一个乡长和几个乡干部。” 王佩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人家乡长还能吃你爸的饭?你们年组的老师又是咋回事?全都叫上了?” “真的假的你等我爸回来不就知道了?大缸里有水没?我去洗个澡,身上都是汗。” “有,妈早上给你晾的,就知道你回来得用。” 谭守林下午快三点才回来,一进院大嗓门就扯开了:“笑笑、笑笑,王佩,笑笑回来没?” “喊啥呀?全屯子就数你嗓门大?俩孩子都睡觉呢。”王佩一边从菜园子里往出走,一边没好气地说。 “回来了就成,我这不是担心闺女没回来嘛,这一路上车让我开的,都快开飞了。”谭守林整张脸都是酒红色,眼睛半睁不睁,一看就没少喝。 “喝成这样还开的飞快,你不要命了我还要车呢?动不了就回屋睡觉去,别废话!”本来想问问闺女说的吃饭的事儿,可瞅着男人这幅德行,估计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还不如等他醒酒了再说。王佩反身回菜园子,谭守林则一步三晃荡地推门进屋。 …… “各位同学,这是你们初中生涯中的第一节英语课,在开始教课之前,我想听听大家对英语想法,有没有人之前就接触过英语的?来给大家说说你是怎么看英语、又是打算如何学英语的,不要害怕,有什么就说什么,大家畅所欲言……” “我姐也是初中毕业,之前跟李老师您学过英语,我们家里有英语书,她也教过我……” “英语现在可重要了,高考要考,分跟数学语文一样高……” “老师我都想好了,一定要努力学英语。” 单从上课时的课堂气氛来说,李井文是个和善的老师,习惯了严厉老师的学生,大都很喜欢这样的老师。他的一番话,成功调动起同学们对英语学习的热情,真的是畅所欲言、有啥说啥。 如果不是被点名,谭笑是从来不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的,更不要说这种自主发言。 老师和善、同学们说的热闹,就连赵照都很投入,谭笑却手中握着一支笔,这里打个对勾、那里填一个选项,胳膊下一本英语练习册已经写完了十几页。 李井文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漫不经心地走过来,瞟了两眼,很快惊讶变成欣喜,要说对谭笑,他是充满了期待的,毕竟语文数学都那么好。 可同时也有忧虑,英语毕竟是一门从来没接触过的课程,也不知道这孩子接受能力怎么样。 现在一看,不仅担心没了,反倒是高兴的不得了,十几道语法题,这孩子一道都没错,是个好苗子。只是不知道她跟谁提前学了英语,也没见她家里给她找家教啊! 赵照也很意外,知道自己这个同桌长得好学习好,可不知道竟然好到这种程度。连还没开课的英语都能无师自通,这哪是自己这种普通人可比的呀,简直就是妥妥的天才。 谭笑没看到周围人正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她,就是看见了,也装作没看到。她心里很清楚,别说重生一世,就是再重活几辈子,她也跟天才搭不上边。 她见过天才,所有的公式和定义,看一眼就能记住,一张试卷,从头到尾,只有最后一道加试题才能提起兴趣。 浩瀚题海,对人家来说,只是几道公式和定义的形式变换,上课完全不用记笔记,只要脑袋还在脖子上,就没有解不开的题。 与那些天才相比,自己真的连人家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仗着记忆力比一般同学好一些,所以语文、史、地、政这些靠死记硬背和理解的科目成绩还凑合。但理、化、生三门课程,却是实打实的门外汉。 如果说上天赐予的东西不可更改,文科好理科弱,是自己的宿命,那英语这门课程,却真的让她有苦难言。 正文 第224章学好英语 初一开始学英语,学了一年,谭笑竟然还不知道语法是个什么东西。脑子里的单词量撑死了都没有一百个,每天英语课的单词默写,纸上圈圈点点,没有一次全写对的时候。 初三那年,爸爸请李井文来家吃饭,想问问谭笑能不能上高中,李井文吃饱喝足,一脸好心:“老弟,咱都是一个屯子住着,姐夫我也不跟你说虚的,你家谭笑还是别让她念了,有那钱留着给你那小子娶媳妇,这孩子就不是一个学习的料!” 谭笑现在还记得,把人送走之后,爸爸失落的眼神,还有李井文说话时,含蓄的鄙视。 好不容易上了高中,开学就分文理,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和出色的记忆力,连着拿下三次月考史、地、政第一名,却依旧无法让班主任老师喜欢上她。高考语数英占大头,三门课程中两科不及格,这样的学生是没有前途的。 这辈子,对于同样学不好的数学,天资不够勤奋来凑,六年小学,谭笑每一节数学课都无比认真,每一学期自己买的数学练习册没有十本也得有七八本,题海战术之下,谭笑也算是摸索到一点学习数学的技巧和窍门。 知道自己不是天才,也做好了高中保持一个中等偏上的数学成绩就行的心里准备。 可对于另外一门弱项英语,谭笑却下定决心,拼尽全力也得学好,没有不及格、没有中等偏上,要学就学最好。为了自己的将来,更为了爸爸。 下定决心的谭笑,暑假就开始背英语单词、研究语法、做习题,用她妈王佩的话就是:“这孩子比上学的时候还要忙。” 一个暑假熬下来,还真就让谭笑尝到了甜头,那些曾经它认识自己、自己不认识它的单词,背起来、又快又顺,好长时间都忘不掉。 那些曾经让她找不着南北的各种时态和语法,像数学公式一样,清晰地记在心里。做题的时候一眼就能判断出冠词、介词、动词该放到什么地方。 谭笑觉得自己开了窍,打开了一扇学习英语的大门,却更加不敢松懈,所有的科目,用在英语上的时间最多。 “李老师,啥事这么高兴啊?” 一节课结束,李井文抱着教具回到办公室,坐在座位上喝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四班的班主任瞅见了忍不住问道。 “张老师看出来我高兴了?” 五班的语文老师把话接过去:“岂止张老师看出来了,但凡是有个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李老师那嘴丫子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不是高兴还是啥?李老师快说说,啥事这么高兴。” “说说就说说,让你们大家伙也跟着我高兴高兴”李井文乐的坐不住凳子:“刚才不是给五班上英语课嘛,我这寻思同学们都是第一次接触英语,把课堂气氛弄得宽松一点,跟他们聊聊,调动一下学习热情。可你们猜怎么着?” “李老师,是不是我们有学生给你捣乱了?都谁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这帮小子!”刚从外面进来的陆廷威面上有点不好,开学第一天就添乱,这些学生也太不给自己这个班主任面子了。 “小陆你别插话,要是捣乱李老师能这么高兴,一会儿该上课了,赶紧让李老师说完。李老师你说快点!” “捣乱的没有,但是有让我差点惊掉下巴的。就我们屯子那个谭笑,你猜她上课干啥呢?做题!要是做别的科目习题也就算了,她竟然在做英语练习题,我瞅了几眼,十几道语法题,没一个错的,你说这事要是让你们遇见了高兴不高兴?” “这才第一节英语课,她就做题?之前学过英语啊?” “学没学过不知道,可我知道,这孩子的英语以后错不了,就凭她做的那几道,学了一年的学生,要不是那天赋好的,也达不到这种程度……这先前啊,我还担心这孩子英语学不好咋整,现在看来,都是杞人忧天,这学习好的孩子,不管哪一科,都能学好,那些学习不好的,就是一门课厉害,到最后还是不行。” “李老师说的在理,这偏科的学生最是愁人,所谓一颗萝卜浑身能打几颗钉?百花齐放才能满园春色,一门课就是考满分,也没法跟那种所有课程都平均的孩子相比。对于谭笑这样有学习天赋的学生,咱们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才行。” 教学组长的一番话,给这场课间的谈话做了结尾,所有老师坐回座位,等待着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但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眉。 陆廷威喜悦自己手气好,把谭笑抓到自己班。另外几个班主任,则是羡慕的不行。 谭笑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老师们归到有学习天赋的天才行列,五班教室外,范海洋、陈氏姐妹加上尹娟、于敏挤到一处叽叽喳喳说的各自班里发生的事儿。 “诶?你们说啊,李老师教一三五班的英语,那李亮咋就被分到六班去了呢?李老师应该有特权把儿子调到自己带的班里吧?”范海洋无意中瞅见在六班门前跟几个男生站在一起聊天的李亮,好奇心顿起。 陈圆圆猜测:“估计是李亮自己不愿意被他爸教呗,天天白天见晚上见的,换成我肯定得烦死了。” “你可得了吧?你以为李亮他爸那么好说话?别看他一天笑眯眯的你就以为那是一只猫,我跟你说,李井文可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老虎,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 一个屯子住着知道情况,李井文又不教范海洋,因此我们美丽的范姑娘说起实话来一点也不含糊。 陈圆圆不服气:“那你说咋回事?” “咋回事我可不知道,这个你得问笑笑。我就知道我看不上李洪亮,一天到晚笑的跟个假人似的,都是同学,谁能把你怎么样?真没劲!” “说的好听,好像你比人家好多少似的!” 自从毕业那天陈圆圆被范海洋给怼了,俩人的关系一直有点微妙,眼瞅着又要起纷争,陈丹丹喝止:“行啦,你俩别吵吵了,听笑笑说,笑笑,你说李洪亮为啥在六班?” 正文 第225章十一假期 “其实很简单,六班的班主任赵老师是咱们学校数学教学经验最丰富的老教师,李洪亮数学差,李老师肯定是想给儿子找个好的。 至于英语呢,李老师跟六班英语老师整天在一个办公室待着,李洪亮啥情况,一问就知道了。要是学的不好,晚上回家给补补课就行了,毕竟咱们一周才上几节英语课。 如果说李老师教的是二、四、六班的英语,那么李洪亮百分之一百会跟着他爸学,可偏偏李老师抽到了一、三、五班,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能挑最有利的一面了。” 经谭笑一分析,大家顿时恍然领悟,只有范海洋没有反应,眼睛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白强正被一个男生压在身底下,咬牙切齿的挣扎。 “怂包,连个架都打不赢,真给长安小学丢脸!” 话音刚过,范大班长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一身连衣裙,像一道红霞一样,在院子中飞舞。 “咋整啊?她能打得过男生吗?”尹娟很担心。 谭笑盯着前方看了几眼:“没事,俩男生能打起来,掺和进一个女生就打不成了!都别在这杵着,回教室吧,马上上课了。” …… 初中生活,除了课程比小学时多了几门之外,谭笑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 早起背向晨光上学、晚上踏着夕阳回家,一周五天课,周末休息。 如果硬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上学的交通工具换了,原来是一双腿,现在是两个轱辘的自行车。 9、10月份,本该是农民一年中最忙的季节,可因为洪灾,9月份田地里竟然看不到多少人,偶尔有那么几个,也是每人手中拎着一个袋子,沿着垄沟寻找幸存的粮食。闲着的背后,是隐藏的忧患。 谭守林和王佩倒是没闲着,8月底割下来的草当时全都铺在地上,经过一个月的暴晒,已经干透了。 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两口子就把干草打成一人来粗的捆子,用家里的四轮车拉回来,费点油出点力,没准啥时候就能用上呢,也省的明年开春的时候忙不过来。 9月转瞬即逝,31号,老师布置好假期作业,谭笑迎来了初中的第一个十一假期。 “爸,你这几天去县里不?去的话带上我呗?” 晚饭是谭笑回来之后做的,老黄瓜汤泡米饭,酸的人直咧嘴,却也胃口大开。干了一天活,谭守林盘腿坐在炕上,一口气喝了两碗,才觉得肚子里不那么空了。 又喝了一口,吧嗒吧嗒嘴:“咋的闺女,有事啊?” “嗯,我想去书店买点资料,学校发的练习册不够用。” 谭笑说的是实话,人一旦在这世上走一遭,经历过生活的艰辛与生死,学习就绝不再是一件需要人督促的事情,反而会无比珍惜学习的机会。而且当学霸是会上瘾的,那种源自内心的成就感不足为外人道。 学校发的英语、数学练习册她已经做得差不多,多买几本教辅、多接触一些新的题型,终归不会有坏处。 “这开学也没多长时间啊,咋就不够用了呢?笑笑你可别累着自啊!”几年前孩子累的晕过去的事还历历在目,王佩想不担心都不行。 “你妈说的在理,别为了学习,把身子给累坏了,你还小,犯不着这么拼命。”谭守林语重心长。 谭笑解释:“我不是所有资料都买,就买数学和英语,这两科中考分数占得多,趁现在课程压力小,我多做点题,等上初二开物理课,就没有时间了。而且,我们学校但凡是成绩好的学生,都提外买练习题,光靠老师讲的这点东西,及格还行,再往高就不容易了。” 夫妻俩上学的时候学习都不咋地,可孩子说的他们明白,既然优等生都这样,当然没话说。家里不缺这点钱,十个学生,得有九个愁孩子不愿意学习的,也就笑笑不仅不用家里人操心,还能考第一。 “行,地里的草快拉完了,你不是有七天假呢嘛,等爸忙完这几天,就带你去!” “爸,我也去!”谭叙在一旁把筷子举过头顶。 王佩瞪了儿子一眼:“你去干啥?又奔着玩的?你但凡能有你姐一半努力,爸妈也不用犯愁了。” 谭叙很委屈:“我不是去玩,我需要一本作文书,班里好多学生都有。” “还作文书,啥书回来还不是看两天就扔一边,白花钱。你姐作文写得好,让她给你讲吧。” “我……”谭叙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眼睛也红了,委屈的,爸妈眼中只有姐姐,自己要点啥都不行。 “妈,就让小叙一起去吧,他也五年级了,该加紧了,我去给他挑几本辅导书,回来让他每天做题。老弟你说成吗?” 谭叙忙不迭地点头,做题的事情可以等去县城以后再说。 谭守林说话算话,又干了三天地里的活,在第四天早上拉上闺女、儿子去县城。 王佩没跟着一起,菜园子里还有一些没被水淹死的菜,她想趁着天还热的时候多晒一些干菜出来,要不然冬天吃啥呢! 虽然没去,但她让谭笑在一张纸上写了满满登登,都是要买的东西。 揣好钱,爷仨天刚亮的时候就出发,10月的早晨,气温虽然不低,风却很凉。 谭叙坐在副驾驶上,头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的根根直立,没走出十里地,就要求回后车斗跟姐姐作伴去。 谭守林直接把车子开到新华书店前,打算俩孩子买完书再去买媳妇交代的东西。 “爸,你开车去买东西吧,我买完书还想去买个随身听,然后还想再逛逛,等我还不知道啥时候呢!” “那咋的?我和你老弟先去买东西,完了在这等你?” 谭笑瞅瞅手表,“行,现在十点半,咱下午两点在这集合,午饭你们自己吃,不用等我。” “你自己能行不?要是找不着爸咋整?这要是把你给整丢了,还不如不出来了呢。” “有啥不行的,这么大点的地方,哪就那么容易丢。反正咱两点在这集合,要是我找不到地方,就打车让人送我过来,而且我也不会往远走的。” 谭守林思索再三,把谭叙推了过去,“你跟你老弟一起吧,多个人,有啥事能商量着来。爸去买东西,完了再去广播站看看你曹叔,一点多指定能在这等你俩,要是来了不见我也别挪地方。” “行,我记住了,那你走吧,开车的时候注意点,城里人多,别撞着谁。” “爸知道分寸,放心吧。” 正文 第226章《中国漫画》 瞅着三轮车开走,姐弟俩才推开书店的大玻璃门,进去寻找自己要的书。 谭笑每年都要来几次新华书店,因此对里面书籍的摆放格局很熟悉,不用问,直接奔向摆放初中教辅那一排书架。 初次逛书店的谭叙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回,颇有些新鲜的意思。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书,于他而言,有一种敬畏和肃穆之感。 手指在书的背脊上抚摸,抽出一本大部头打开瞧两眼,再看看无比投入翻书的姐姐,谭叙对谭笑的崇拜又加了一层。 姐姐很聪明、很厉害,学习永远都是第一,所有人一旦知道自己是谭笑的弟弟,都会露出一种羡慕的眼神。 被人高看一眼,刚开始,谭叙还有点不好意思,时间长了,适应了,也觉得作为谭笑的弟弟,很荣幸。因此在老师、同学的另眼相看下,他自己也把腰板挺的直溜。 但也有个问题,他学习成绩不太好,那些书呀、字呀,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费力琢磨也倒是能弄明白,可他是个不愿意麻烦的人,用三分力,不通也就算了,懒得找老师或者姐姐求教,抱着中等偏上的成绩和心态,过一天算一天。他觉得日子这样过也挺好,可显然爸妈不这么认为。 “谭叙,你挑好了吗?” 谭笑选好自己要的各种教辅和工具书,问与她相隔一排书架的谭叙。喊了几声,才听到一声细微的回应 “嗯,再等会儿。”声音就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一样。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谭笑有点好奇,弟弟可不是一个能看的下去书的人。把怀中的书抱到收银台放下,转身回来找谭叙。 等靠近了才发现,谭叙正捧着一本漫画书看的津津有味,连自己的靠近都没有影响他,再仔细瞅一会儿,弟弟的嘴角竟然带着愉悦的笑意,谭笑顿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老弟,我要去买别的东西,你是要在这看书还是跟我一起走?” “去别的地呀?远吗?多长时间能回来?”谭叙说话的时候书依旧捧在手中,完全没有放下去的意思。 “说不好,不知道要走几家才能买到,不过我带着手表呢,两点之前肯定能回来,你要不就再这待着,不过可哪里都不能去,必须等我和爸才行。” “人家能让我一直看书吗?会不会撵我?” “这我可说不好!” 新华书店是国有的书店,按理说不会赶在这里看书的顾客,可家乡民风彪悍、县城的人又经常瞧不起乡下人,谭笑也担心谭叙没看多会儿就被人赶出去。 “那、那姐你,好吧,咱俩走吧。” 谭叙依依不舍地漫画书放回书架,手指在一排书的书脊上划过,有些闷闷不乐。 谭笑抽出他刚才看的那本书翻了翻,“《中国漫画》,你想买吗?” 谭叙愣了一瞬之后,一脸期待地问:“可以吗?”他虽然包里有钱,但却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随便买,比如这书,买回去老妈妥妥地没收,罪名也肯定是玩物丧志。 谭笑显得有点为难:“你也知道,你最近的成绩实在是不咋地,我要是帮你把书买回去,妈知道了,指定得骂我……” “姐,你就给我买了吧,我保证,我回去就好好学习。”谭叙举起右手,像小狗乞食一样看着谭笑。 “你咋保证?我给你买都买了,你要是回去不学,我拿你有啥着啊?” “我……我要是不好好学习,姐你、你就把书给我收了,再也不给我!”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是到时候你做不到,我可不惯着你!” “嗯嗯。”谭叙咧开腮帮子笑的开心极了,夺过谭笑手中的书拔腿就跑,生怕晚了谭笑会反悔。 “臭小子!” 谭笑笑着骂了一声,转向谭叙刚才站立的那面书架,把上面一列《中国漫画》全部取下来,数了数,九本,加上被谭叙拿走的,一共是十本,都是98年的新书,看来这书是月刊。 “阿姨,这些加上这些,一共多少钱?”谭笑把怀中的书放在自己刚才挑选出来的教辅书旁边。 收银员是个三十大多、四十不到的中年女人,长得很面善。 “等着,大姨给你算一下啊,他手里的这个也是吗?” “都是,一起算,小叙把书给阿姨看一下。” “哦”谭叙听话地把书放到一堆书的最上边,眼睛瞪得老大,想说话、又不敢说话。 “十本漫画书是二十块钱,一本外研社的《现代汉英词典》是二十九块八,一套高三黄冈真题试卷是三十二,再加上这两本初一数学、英语练习册,哦,对了,这还有一本中国地图、一套英语磁带……小姑娘这些全部加在一起统共是一百一十三块八毛钱。” 谭笑给了收银员一百二,把找回来的零钱和小票揣在兜里,从书堆里抽出那套高三试卷,装在身后的书包笑着跟收银员商量:“阿姨,我和我老弟还要去买旁的东西,你看这些书能先放在你这里不?我们最晚下午两点就回来了。要不然拎着买东西,太沉了。” “那有啥不行的,你就放我这吧,大姨今天一直到下午五点都在这,你回来了就过来去,错不了事!” 谭笑笑颜如花:“那就谢谢大姨啦,我俩走了呀!” “走吧走吧,别忘了赶我下班之前过来取就行。” “放心吧,不会忘记的。” 姐弟俩走出书店,谭笑站在门口的街道上,左瞅瞅右瞧瞧,确定方向后,向左边走去。 “姐,姐你那些书都是给我买的吗?” 付款之前,谭叙很激动却不敢说话,生怕自己一张嘴,让姐姐反悔了,现在钱也付了,他实在是忍不住。 谭笑故意装傻:“哪些书?英语词典?练习册?都是给我自己买的呀,咋了?” “不是,我不是说那些,我是说你后来抱来的那些书。” “后来?哪个后来?你是说那本《中国地图》那是给我买的,我们开地理课了,可有意思了,我就想着买一本地图没事看看。” 谭叙有点急:“哎呀,不是的!我是说你最后拿来的那九本漫画书,就是跟我之前看的那本一样的。” “噢!你说的是那几本啊,早说《中国漫画》不就完了,还用的着这么费劲吗!你说那书咋的了?” 是我费劲还是你费劲啊?你听不懂中国话咋的?谭叙心里不爽,却不敢显露出来一分:“大姐,你那书是给我买的吗?” 正文 第227章拜泉一中 不想再跟他绕弯子,谭笑一本正经地说:“是倒是,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看。回家我就锁柜子里,你不是说你会好好学习的吗,那就每个月月底给你出一张试卷,你要是考得好,我就给你一本。考的越高给的越多,要是期末考试能考进你们前五名,我就全给你。”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然我买它干啥?回家糊墙啊?谁家用怎么乱的纸糊墙啊!你觉得你姐刚才这个提议咋样?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谭叙苦恼地皱起鼻子,打起商量:“那姐你可不能出太难的题,从我们书上找行不。” “没问题。” 谭叙嘴角止不住往上跑,“那就这么说定了,姐你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我悔啥,反正书都买了。” “姐,咱还去哪呀?” “姐,你那个随身听也是给我买的吗?我不稀罕那个女的唱的歌,我稀罕听毛宁的。” 刚才在百货商店,谭笑买了两台可以听磁带的随身听、又在卖音响的铺子里选了几盘王菲的磁带,才走出大门,谭叙就有些迫不及待。 谭笑把随身听和磁带放到书包里,白了弟弟一眼:“美着你,买书就不错了,还想听歌,你是不是想让妈把我的皮扒了” “那你干啥买俩?” “我换着听不行啊?你管我!” 有钱就是任性啊,谭叙跟在姐姐身后,无声地愤慨。 “姐咱还去哪?我有点饿了。” 眼瞅着太阳快升到头顶了,谭叙肚子咕咕叫,早上太兴奋,饭也没吃几口,现在腿有点软。 谭笑抬手看了眼手表,中午十一点二十,距离高三放学还有四十分钟,时间有点紧。想了想,走到路边扬起手做了一个要打车的姿势。 不到一分钟,就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后面的车门,扯着谭叙的衣服袖子,坐了进去:“师傅,去一中。” “好嘞!” 司机师傅一踩油门,车子猛地窜出去,留下身后白烟滚滚。谭叙双手紧扣着身下座椅,有点紧张。这车子开的,比老爸猛多了。 他们坐的不是一二十年之后大街上到处可见的小型汽车,而是一种被叫做三蹦子的三轮摩托车,只不过后面被司机加了一个顶棚和座位。 三轮车在不甚宽广的街道上开了六七分钟,终于在一座学校门前停下,推开车门,谭叙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心脏差点给蹦出来。 谭笑给了车钱,眼睛在“拜泉第一中学”六个烫金的大字上稍微停顿,转身向马路对面走去,谭叙忙跟上。 “姐,咱去哪?来一中干啥?” 作为一名拜泉人,不管是上过学的还是没上过学的,只要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就一定听说过拜泉一中。这四个大字,在这里,甚至比清华北大还要如雷贯耳。 本以为姐姐是想来近距离瞻仰一下她心目中的学校,谁想到一下车就走,谭叙十分想不明白。 “你不是饿了吗?找地吃饭。” “老板,请问高三五班的尹骁是在你这里吃饭吗?” “不是啊?那打扰了。” “阿姨,请问一中高三五班的尹骁是在您家吃饭吗?” “不好意思,打扰了。” 一中对面除了一个专卖学生文具的文具店,剩下的都是卖学生吃食的小饭店。从头到尾数下来,足有八家。 马上就到中午饭点了,每一家的屋子里都飘着诱人的饭香,谭叙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可他不敢催姐姐,大姐在找尹骁,国庆节高三不放假,指不定是老尹家有啥东西让她帮着带过来。他只希望早一点找到尹骁,自己也能早点吃上饭。 “老板,请问高三五班尹骁是在您这里吃饭吗?” “是呀?那太好了。谢谢您。小叙进来,找个地坐下。” 走到最后一家,终于找到尹骁平时吃饭的地方,谭笑把书包放在一张凳子上,让谭叙坐着,自己则走到卖饭的地方。 “老板,吃饭给现钱行吗?” 一中没有食堂,所有学生要么回家吃要么就是在附近的小饭馆吃饭,但这里的饭不是吃一顿交一次饭费,而是记账,每个月月底再一次性付清。 上辈子谭笑就是在一中读的高中,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 “行,吃啥呀?要多少?” “两份地瓜、两份份土豆烧肉、一个松仁玉米,再来两碗饭。” “好嘞!” 隔着一个窗户,打饭的人快速把饭菜打好,递给谭笑,谭笑一手端着一个餐盘回到谭叙坐着的桌子,放下餐盘又从桌子上的筷子桶里取出两双筷子,用纸擦了擦递给谭叙:“吃吧,不够再要。” “姐你咋不吃?”见谭笑放下筷子又站起来要走,谭叙扒拉一口米饭,追问道。 五年级了也还是个孩子,谭叙明显对这个地方既新奇又胆怯,谭笑温柔地安慰,“你吃吧,我去给钱,没事,慢慢吃,别害怕,姐一会儿就回来。” “嗯!” 这是啥菜呀?看着像倭瓜,吃起来又不一样,甜甜的,真好吃。天大地大吃喝最大,刚夹了两筷子菜,谭叙就再也不管他姐了,埋头在碗里,一顿猛吃。 “老板,尹骁是在这记账吃饭还是换工吃饭呢?” “你问这干啥呀?你是她啥人呀?” 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本来趴在柜台上算账,听见谭笑的话,抬起头来,有些不悦。 “我是他舅舅家的妹妹,他这不是上高三了嘛,想着学习压力大,家里就凑了点钱,让我给送过来,直接给他又怕他不要,所以就找您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他同学呢?这年头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咋的了,动不动就嫌贫爱富,上了那么多年学,竟然不知道莫欺少年穷的道理。” 看来是有故事呀?谭笑顿时来了兴趣。之前家里盖房子的时候尹骁喝醉了,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这家伙毫不犹豫就说有,难道说,老板说的就是这事? 可能觉得自己多嘴了,老板赶紧换了话: “唉呀,尹骁这孩子,不容易呀。我在这开了五六年饭店了,就没见过比他还懂事还能吃苦的孩子。上课越来越累,在这么熬下去,非得把人熬倒下不可。我说让他直接在这吃,别干活了,他又死活不同意,你是他妹妹,劝劝他吧。” “谢谢老板,我哥他就是这么个人,要强、倔!” “可不是倔咋的。” 正文 第228章再见尹骁 “老板,每个学生每个月饭费得多少钱?” “男生怎么也得二百块,你生少点,也得一百多,你瞅瞅,我这不正算着上个月的账呢嘛,月底他们考试,没来的及收钱,你自己看看。” 老板说着话就把账本递过来,并指给谭笑看:“这些少的,是女生的,顶多也就吃一百五,这些多的是男生,男生胃大、饭量也大,一顿能吃三、四晚饭,这饭钱也就花的多。” 账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每天每顿每个人吃饭的费用,果然是女生少男生多。不过也有另外,有几个明显是女生名字,但是饭费跟男生一样多的人,估计是家里条件好,每天竟是挑着好菜吃了。 “老板要不这样吧,我给你这里留九百块钱,算是尹骁这学期的饭费,你帮我把钱存到她账上,然后每个月月底从里面扣一次,啥时候吃完啥时候跟他说。” “咋不行呢,小姑娘你放心,我在这开了五年饭店,知道每家每户供个高中生不容易,不会昧下你们的钱的。” “看您这话说的,我要是不放心,能敢把钱留您这嘛,我就怕把钱给我哥了,他舍不得吃,我直接把钱交到你这里,他就是不想吃也不成不是?” “倒还真是这么回事,你哥这人心思太重。” 九张崭新的一百元人民币,交到男老板手里,放在验钞机下面验过确定都是真的以后,老板给谭笑开了一张交款的收据,上面签上饭店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又盖了一个红色的章子,交到谭笑手中,连着今天他们姐弟俩吃的饭钱也给免了。 “那从今天开始我哥就不帮你们干活了啊,等会儿他来了我跟他说!” “行,不用他干了,这几天就高三上课,其实也没多少活。” 老板转身跟里面打饭的人说尹骁的事情,谭笑抬手腕看看表,马上十二点了,自己得赶紧吃饭。 回到座位上,三份菜已经让谭叙吃了一半还多,不过这小子明显是吃饱了,正东瞅瞅西看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呢。 “姐、姐,你看,有人来了!” 谭笑头也不抬:“来就来呗,高三放学了,你眼睛盯着门口,一会儿看到尹骁进来叫我一声。” “好嘞。” 这才多一会儿,饭菜就有点凉了,每天尹骁要等别人都吃完才能吃饭,到嘴里的饭菜指不定已经凉成什么样呢?谭笑一边吃,一边有些微微心疼尹骁。 自己也上过高中,青春期少男少女正是敏感、自尊心强的时候,上一上午的课再给同学们打完饭,身体饥饿的同时还要忍受心灵的煎熬,尹骁的心会难受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姐、姐,你看那人是不是尹骁?” 所有高中生穿的都是统一的背后写着“拜泉一中”四个大字的蓝白校服,谭叙再三确认之后,才扯了扯谭笑的衣角。 “哪呢?” “那、那,那个老头旁边。” 谭笑放下碗筷,抹了抹嘴,“是他,你在这坐着,哪也别去,我跟他说点事。”从座位上站起身,向尹骁走过去。 进了高三,学校的课业压力骤升,学新课的同时还要复习前面两年学过的知识点,与此同时,每周都有小测验、两周一次大测验,一个月一次全校统一考,连睡觉的时间都由原来的八小时缩短到七个小时。 学习压力大不算还要吃冷饭,尹骁的身体就更加吃不消了,时长胃痛。更让他犯愁的是晚上,学习时间延长,他晚上总是会饿。 别的同学饿了都能加个宵夜,一袋方便面、两个白天买的馒头,五毛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对于他来说,却连想都不敢想。 上午又考试了,考英语,别的都好说,可听力方面,却一塌糊涂。别的同学放学之后都能用随声听听磁带,他却不敢奢求。幸亏有谭笑之前送的英语词典,自己珍惜着用了五年,帮了他很大的忙。 尹骁一边往下脱校服上衣,一边想事情,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他以为是店里人催他快点,慌忙转身:“刘叔,我这就……” 尹骁愣了,面前的人不是刘叔,而是自己最近一直想着的人。清汤清水的马尾、与白净不沾边却也干净清秀的五官、瘦弱的身子,哪一样,都是那么的好看。 “骁哥!咋啦,不认识我了?” 这些年下来,谭笑已经能做到在面对尹骁的时候不那么紧张,尤其是刚才想到他吃凉饭时心中升起一丝不忍,让谭笑在看到尹骁意外的眼神时,更加从容。 “笑、笑笑,你咋来了?跟谁来的呀?”一直想跟妹妹一样把她叫做笑笑,可却没有机会,刚一张口,一个笑字说出去,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尴尬。 谭笑没注意到这一点,语气欢快地说:“跟我爸来买点东西,他去、” “笑笑,你等我跟刘叔说一下啊,等我、马上就回来!” 尹骁两步就跨到收银台跟前,却没瞅见刘叔的影子,想再去跟别人说一声,被谭笑拉住了后衣襟:“骁哥,我跟刘叔打好招呼了,你不是还没吃饭呢嘛,赶紧,那边有位置,快点把饭吃完再说。” “说完了?” 尹骁一头雾水,怪不得今天来了这么半天没有人催自己呢,要是往常,早就有人大喊大叫了。 跟着谭笑来到谭叙坐着的那张桌子,姐弟俩坐一边,尹骁单独在一侧。 “小叙,说话呀,不认识咋的?” “尹、尹骁!”尹骁是学霸,全屯子这么些年学习最好的人,而且还是个冷冰冰跟冰雕似的高中生,平时接触不多,猛然一见,这个小学生有点紧张。 “小叙都长这么大了。”尹骁伸出长长的胳膊,在谭叙的头顶摸了摸,笑呵呵地说:“叫啥尹骁,叫骁哥。” 顺毛狗、逆毛驴,被学霸摸了一下头顶的谭叙备受鼓舞:“骁哥好!” “小叙好。”尹骁回以迷人的微笑。 看的坐在一旁的谭笑傻了眼,是真的傻眼,老天爷啊,这笑容迷死人啊!谭叙也觉得自己轻飘飘的。 “你们俩吃了没有?我去……” “吃了、吃了,我姐买的饭,可好吃了。骁哥你没吃饭呢吧?姐你别坐着了,去给骁哥买饭吧。” “好!” 谭笑抬屁股就走,没一会儿就端着一个餐盘回来,里面一碗米饭、两馒头,外加两个菜。 “骁哥你快点吃饭,你们中午休息多长时间啊?你们十一咋都不放假呢?” “骁哥你、你快点吃饭吧,都凉了。” 被谭笑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谭叙的嘴巴才不得不闭上。 “小叙旁边有文具店,你去看看有没有想买的文具,好好挑挑,喜欢啥买啥,别舍不得钱。” 一张十块钱递出去,谭笑笑的假惺惺又隐含威胁,谭叙倒是很高兴:“那我去了啊,姐你们要是吃完了就去找我,别先走啊!” “滚吧!” 面对谭叙,谭笑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这俩字,不过转向尹骁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公式化的笑容。 正文 第229章从实招来 “骁哥,我刚才给老板那交了九百块钱,这是收据,你收好,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干活了,每天到点就来吃饭,吃完饭回教室歇一会儿。 还有这个,我从书店里找来的资料,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有用你就看看,没用也别耽误时间。 还有这个随身听,也是给你的,没买磁带,不知道你们听哪一种,你自己买吧。 对了,这里是二百块钱,你收好,晚上熬夜看书,要是饿了就给自己批一箱方便面,人是铁饭是钢,这道理你比我懂。 我想想还有啥事啊?……我俩跟我爸约两点在新华书店,跟你说完我得赶紧回去……对了,你家最近没啥事,就是今年粮食都收不上来了,不过你不用着急,到时候我会跟家里说的。” 一口气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要送的东西送出去,谭笑松了一口气,右手支楞着下巴绞尽脑汁地想还有什么事没交代。 尹骁手里拿着谭笑刚递过来的九百块钱收据,语气里带着一点关心的审问:“这老些钱,你从哪整的?小娟来信说她的学费也是你交的。” “啊?我……”谭笑想撒谎说是他爸妈给的零花钱,可一个初一的孩子,一出手就是千八百的,说破大天也没有人信。 咬了咬牙,吹了一口气,狠了狠心说:“我写,好几年了,挣了点钱。” 写是真的,挣了点钱也不假,可钱都在老妈手里掐着却也是事实。 要不是去年杂志社的编辑说他们单位的财务要求所有作者都办一张银行卡,以后把钱直接汇到卡里,谭笑还真就一次性拿不出来这些钱。 存折依旧放在家,虽然王佩没锁起来,谭笑却是轻易不敢往出取钱,上面每一笔都有记录,到时候解释起来很麻烦。 办了新的银行卡之后,王佩怎么瞅着这张薄薄的小卡片怎么不放心,隔几天就要问问谭笑,把钱放这里真能把握?不会丢了。 把谭笑说的急了,直接告诉她,“妈你省省心吧,上初中我就不写了,里面那么点钱,丢能丢多少?” 听谭笑说不写了,刚开始王佩还有点舍不得,家里这些年挣了不少钱,但都是辛苦钱,真正来钱最快的还是谭笑的稿费。 可转念一想,闺女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学习比啥都重要,钱只要人活着就能挣,而且总也没有个够的时候,人心不足蛇吞象,够花就得了。 想开了的王佩把小卡片一抛,直接丢给谭笑,挥挥手:“这玩意你自己收着吧,没准以后上学的时候能用上。” 谭笑高兴地把银行卡放到自己的柜子里,心中窃喜,姜虽是老的辣,可也有马失前蹄被人忽悠的时候,自己是不写了,可出版商的钱还没给够呢。 卡放在柜子里,平时谭笑也没有用得着的机会,这一次来县城,特意带上,从书店出来就带着谭叙取了一笔钱,帮尹骁交饭钱,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 “叔和姨知道吗?” 谭笑以为尹骁自尊心强,知道的人多会让他难堪,忙如实回答:“不知道,谭叙也不知道。” 小饭店里,吃饭的学生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天,聊今天的考试哪一道题该怎么解、聊某一门课程的老师最近跟吃了枪药似的猛劲骂人、聊尹骁今天为什么没帮着打饭而是坐着吃饭,那个坐在他对面的女孩是谁?长得挺清秀、穿的也不错,就是看起来有点小。 “你说那个女生是尹骁的女朋友吗?” “不是吧?你女的一看就是个初中生,估计是他妹妹,听说他有俩妹妹。” “我觉得不像他妹妹,你看他俩长得一点也不像,而且尹骁看起来好像不咋高兴,不会又是追求者吧?要我说,现在的女孩子也真是太疯狂了,才多大就知道追男生,都不觉得丢人吗?” “可不是咋的,你们说尹骁有啥……”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尹骁看过来了,你想让他怼你一顿啊?赶紧吃饭,吃完好回教室。” 几个女生就在尹骁和谭笑邻座,说话的声音虽不算大,听清楚却是不成问题。不用看,谭笑也能想象说话人是怎样的嘴脸。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荷尔蒙分泌旺盛,无处发泄,总得找点事干才行,但凡是遇到一个男的和女的,只要不是看上去两个人年龄差距太大,总会想成不纯洁的关系。 不过谭笑丝毫没受影响,想就想、说就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是斜了跟别人也没一毛钱关系,更何况本来自己就板正板正的。 听完谭笑的话,尹骁没言语,而是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一碗饭两个馒头外加所有的菜,吃的连个米粒都没剩下。 该说的话虽然都说完了,可人家没反应,她也总不能直接说“你慢慢吃,我先走啦”,谭笑只好坐着等。 没事干的时候,总得找点事干,谭笑现在的事就是观察尹骁。 坐着的时候看不出来个子到底有多高,不过这腿貌似比以前长了不少。 脸比原来瘦了、也长了,鼻子下边青色的胡子茬,睁大眼睛仔细瞧,有一处还带着血丝,应该是早上刮胡子的时候弄得。 脸比之前白了,应该是与长期坐在教室里不运动有关,不过这个夏天一直都在下雨,除非是野游,还真就没有能运动的地方。 校服应该是高一的时候买的,不仅裤腿和袖子短了一截,就连胳膊肘处也泛着白色,洗的多、穿得多才会这样,看来他的衣服也很少。 不记得在哪本书中看到过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说不管穷还是富,真正厉害的人,气质是不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谭笑现在深有同感。 初遇尹骁,他就那么冷,过了这些年,还是冷冷清清淡定的性子,眼角随便一撇,那些叽叽喳喳跟麻雀一样闹人的女生就乖乖闭嘴,这也是本事。 再看吃饭的时候,明明吃的很快,可吃相却很优雅。这种气质,谭笑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学不来,徒有羡慕的份。 正文 第230章各有心思 让谭笑羡慕的还有尹骁那双手,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皮肤那么白、手指那么长,连指甲都修的圆润整齐,每一根手指的骨节都是那么的好看,只一眼,谭笑就再也错不开眼,要是能摸一摸多好啊! 几番挣扎,强迫自己把眼睛从那双手上挪开,冷不丁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谭笑;立马把原本支着脸的右手和放在桌子上的左手同时背到身后,腰板也直溜溜地挺着。人比人得死、手比手,该剁! 尹骁的内心很不平静,波澜起伏,跳动的极快。 虽然谭笑的到来与馈赠,给他帮了大忙,高三的课业压力真的不是高一高二可比,再这样不规律地吃冷饭下去,尹骁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早晚会扛不住。 但他内心之所以不平静,与谭笑的雪中送炭无关,更与她的慷慨无关,在他的心中,早就有了一个决定,虽然现在还不是说来的时候,但十八岁的他已经做好了要为这个决定努力学习、并且永不放弃的准备。 他之所以心跳很快,是因为吃饭的时候,谭笑一直盯着他看,从头到脚,除了衣服盖住的地方,没有一处放过,看的时候,脸上还时不时出现一种表情,或惊异或怜惜,到最后,竟然有一丝的自惭形秽在里面,整个过程中,谭笑就好像在审视什么东西一样。 尹骁不怕被她看,却很担心自己不符合少女的要求。 头发是不是太长了,早知道就该跟住宿地方的大娘借一把剪刀剪一剪。裤子是不是太短了?早知道她今天会来,就穿另外一条了,虽然那条旧了点,但总比现在这样好一些。袜子上有个洞,早知道就该用针缝一缝…… “姐、大姐,咱是不是该回去了?” 谭叙推门进来,就见自家大姐和尹家哥哥身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空的不锈钢餐盘,刚才走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尹家哥哥此时一言不发,而姐姐也呆愣愣的,两个人谁也没看谁,气氛很是诡异。这是咋的了?自己没出去多一会儿呀,难不成他俩吵起来了?可是能因为啥呢? “啊?几点了?”谭笑慌忙从凳子上站起身,身下板凳碰到桌子腿,发出刺耳的响声,尹骁也随着她的动作起身,顺势把桌子上放着的随身听放入装资料袋子里,拎在手中。 “我咋知道呀?我又没有手表,你瞅瞅不就得了。” “哦!” 谭笑撩起衣袖,快速瞅了一眼:“已经快一点了,那个我们俩、我和我老弟得回去了,跟我爸约好了新华书店、两点在新华书店碰面的。骁哥你还有啥事要我给家里传的不?”舌头有些打卷、脸也微微泛红,自己盯着一个男生的手难以自拔,说出来多丢人。 “先出去吧,一边走一边说。”尹骁大长胳膊一伸,搂住谭叙的脖子,“小叙都买啥了?” 谭叙兴奋地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塑料袋打开,给尹骁看“自动铅笔、卷笔刀、橡皮、明信片、还有张大海报。骁哥这个橡皮还是带香味的呢,可好闻了,你要不要闻闻?” 尹骁果然伸手从袋子里把那块草莓形状的橡皮拿起来放到鼻子下面闻了一下:“嗯,是挺香的,都想一口吃了它。” “是吧?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糖呢!”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认可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小叙,你渴吗?给,去小卖部买两根冰棍。”三个人在马路边站定,谭笑正想着要怎么告别,尹骁突然从兜里掏出来一块钱,递给谭叙。 不知道谭叙是真的渴了,还是被尹骁和善的笑容给迷惑,竟然毫不犹豫就把钱接了过去,然后蹭蹭蹭跑了,让谭笑阻止的手势抬起又落下。 “听小娟说你在一年五班?” “嗯。” “你们班主任是谁” “一个新来的老师,叫陆廷威,教数学的。” “男的?” “对,男老师,刚从牡丹江师范毕业。” “刚毕业?” “嗯。” 尹骁皱了皱眉头:“长得好看吗?” 谭笑有点反应不过来,犹豫了一下,“还行吧,个子不高,头发自来卷,挺能臭美!” 谭笑思考时的表情落入尹骁的眼中,皱起的眉毛渐渐散开,谭叙已经从小卖部门口的冰柜里挑好了冰棍,只要进屋把钱一交就能回来了。 时间不多了,尹骁定了定心神,大声说道:“初中不能谈恋爱。” “嗯……啥?”谭笑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初中不能谈恋爱。” 尹骁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谭笑彻底听清,伸出右手的食指先指向尹骁:“你、是、说”又转向自己“我、初中、不能、谈恋爱?” “对、我说你、初中、不能、谈恋爱!”尹骁也学着谭笑说话的语速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呀?” 目前为止,谭笑并没有跟谁谈恋爱的心思,别说初中、就是高中、大学,以她年老的心态,估计也没法跟人谈,每次看到同年级的那些男生在女生面前故意做出一些事情以吸引注意力,谭笑就觉得他们像动物园里的公孔雀。 可自己没有这种心思,并不意味她能接受别人不让她谈恋爱的要求。要是自己爸妈还可以理解,可尹骁这个心操的有点过了吧。 “因为那些男生都很逊,等你上高中就会发现,有更好的人选、你也值得更好的。所以……等一等,不要着急,而且,你的年龄也很小,初高中就该专心学习,将来考上一个好大学,选择会更多、也能少受一点伤害。” “好的、我知道,不是、我记住了。我会把这些话都吧给小娟背一遍的,放心,我记忆力很好的!” 尹骁的这些话,上辈子谭笑听了很多次,大多数都是高三老师说的,我们国家的高三老师不仅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书育人,还同时兼顾干起了哲学家的事儿,尹骁说的这些话,只是他们没完没了的一部分。高三的学生都很可怜,黎明前最黑暗的地方。 谭笑非常、及其的理解。 正文 第231章莫名的疼痛 “不是、我是说……” 尹骁话刚出口,就瞅见谭叙推开小卖部的玻璃门、一步三跳,奔向这里,只好不甘不愿地闭上嘴巴。 阳光下,谭叙一双眼睛明亮地耀眼:“骁哥,我买了一根红宝石,两根老冰棍,你要吃哪个?” “骁哥喜欢吃老冰棍,凉凉的、甜甜的、特别解渴。你问你姐要吃哪一种。” “那给你老冰棍!”谭叙从右手分出来一根老冰棍递给尹骁,又看向谭笑:“姐,骁哥请咱俩吃冰棍,有红宝石,还有老冰棍,你要哪个?” 谭笑白了吃货弟弟一眼:“剩下的给我!” “那我吃红宝石,你吃老冰棍!”谭叙直接把老冰棍塞进谭笑手里,三两下就撕开红宝石的袋子,把白汪汪的奶油雪糕拿出来咬一口,冰的直咧嘴。 东北人喜欢吃冷饮、全国一年的冷饮销量,东北三省占了六层,而冬天的冷饮销量更是占了其中的一大半。 在南方、十一假期是旅游的好时间,正午时分,热的人穿短袖不可,可在拜泉,下午一点多,阳光最强烈的时候,穿一身运动服还觉得冷飕飕的。 冷归冷,却依旧无法阻挡这里的人们吃冷饮的热情,咬上几口,谭叙才想起来:“姐,几点了?咱是不是得走了?” 你还知道几点了呀?我以为见到吃的脑子就坏掉了呢! “那个、骁哥、我们俩这就走了,我后面跟我爸说,他啥时候来县城,就帮你家里把能捎的东西捎过来。还有那个、家里你不用担心,有我呢!” 谭笑是想说“你家冬天缺粮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跟我我爸说帮你家的。”但最后为了节约字眼,说成了“家里你不用担心,有我呢!” 她节约了几个字倒是没什么,可尹骁的心却软的一塌糊涂。要不是谭叙在、时机也不成熟,他真的想把谭笑抱在怀里,好好的说一声谢谢。 眉眼带着笑,尹骁温柔地问道:“你俩咋来的呀?走着来的?这里离书店可得走一阵儿呢。” 没等谭笑说话,谭叙抢着回答:“骁哥我们是打车来的,三蹦子,那车开的可快了,都快把我颠吐了。” 你个欠登,谭笑笑了笑:“我们打车来的,再拦个车回去,要不然走回去时间不够。” “行,我帮你拦。” 尹骁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马路中间,大长胳膊一伸,宽阔的校服袖子在风中摆动,谭笑从后面望过去,长手长脚大长身子在一群有说有笑打打闹闹的学生中间,孤单又落寞,一种莫名的疼痛在心底升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感觉源自何处。 学校门口好打车,很快尹骁就拦下一辆三轮车,跟司机说了地名,拉开后车门,让姐弟俩坐进去。谭叙在里面,谭笑在外侧,拉着车门半晌,司机师傅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才挥挥手,“走吧。”,又对司机说:“叔、车开慢点,他俩有点晕车。” “好咧!” 油门一踩,三轮车绝尘而去,车速跟司机说话的速度一样快。车子里传来谭叙惊慌失措的大叫,谭笑说了什么,没有听到。 尹骁就一直那么站着,望着车子去的方向,秋风裹夹着几片黄叶从他头顶飘过,有一片刚好落在他的肩头,少年不知道是没感觉到还是不想理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又站了好久,才缓缓向学校走去,与放学时相比,脚步坚定了许多。 姐弟俩回去的时候,谭守林连人带车已经等在书店门前了。瞅见俩孩子从三轮车中下来,自己也从车上跳下来:“你俩吃饭了没有啊?这是去哪了?” 谭笑抢着先说:“吃过了,我带小叙去一中看了看,在那边吃的,爸你吃过了没有?” 谭守林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子:“爸买了大麻花。” 谭笑皱眉:“你咋不吃饭呢?麻花多噎得慌啊?又没带个水,竟对付饭!” 谭守林摇了摇头:“对付啥对付,麻花挺好,我看着老板炸的,油汪汪的,一看就有胃口,不比下馆子差。”又接着问:“你俩都买啥了?买够了没有?够了咱就回家。” “买够了,书都在店里放着呢,我这就进去拿,完了就能走,小叙你跟我一起。” “哎!” 收银员还是上午那个好说话的阿姨,俩人拿上书,说了一堆感谢的话,推门而出,攀上三轮车,待确定孩子都坐好了,谭守林启动车子,向城外开去。 七天假期只剩两天,谭叙没有再出去玩,从早到晚窝在家里不是写作业就是跟在姐姐身后问问题,弄的谭守林和王佩差点以为这孩子哪根筋出错了,要知道,这可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 与尹骁分别时的那种突然迸发出来的感觉,让谭笑很长一段时间都提不起精神。做什么事情都无精打采的,整个人都被一种悲伤、难过的情绪所左右,以至于连攻克难题的斗志都减弱了不少,没办法,只好从书柜里抽出一本金庸的武侠看,转移转移注意力。 刚看几页,谭叙又拿着题过来问。 “这道题不是刚给你讲过吗?怎么还不会做?” “哦,那我会了。”谭叙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姐姐心情不大好,谭叙觉得还是少惹姐姐为妙。 没走几步,被谭笑叫住:“你往哪走啊?不说会了吗?那就过来做一遍给我看看。” “……” 白纸上划了无数个道道,吭哧吭哧白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要是真会就不过来问了。 “看着点,以后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要不会装会。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现在一道题可以跳过去不做,考试的时候怎么办?你才小学五年级,后面要小升初、要中考、要高考,有成百上千场考试在等着你,不能遇到不会的就走,要学着去打败它!” 一番教育,谭笑把题又给谭叙讲了一遍,然后给谭叙出了一道同样类型的题,让他做,半个小时过去,总算是弄明白了,就不知道能记多久。 正文 第232章谭叙的内心 题讲完了,谭笑趴回炕上看书,过了一会儿,突然从侧面伸过来一个脑袋,抬眼一看,原来谭叙没走,不知什么原因也爬到炕上来。 “咋的?还有哪道题不会?” 谭叙摇了摇头:“没有了”,说完停顿一下,小声问道:“姐,你是不是因为把随声听丢了才心情不好的?” “啥?”谭笑没明白,这是哪里来的这么突兀的一句话? 谭叙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怕泄露似的,回头瞅瞅屋门,又看看窗外,才用更小的声音说:“姐,你别上火,除了咱俩,爸妈都不知道你的随声听丢了。你放心,我不会说的,除了你、就是我,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绝对会保密的,你就不要难受了。” 谭叙跟着谭笑去百货商店买的随声听,一个要三十几块钱。他瞅着谭笑买了两个,出门的时候还问是不是另一个是留给自己的,虽然被谭笑给训了,但他的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随声听就是给自己的,要不然姐姐买俩干啥?这玩意又不能下崽。 在一中吃过饭,谭笑给了他十块钱,让他买喜欢的东西,谭叙在商店里逛了一圈,最后只花了六块多,剩下的钱被他留起来。 路上打算把商店里买的铅笔橡皮放到姐姐的书包里,却无意中发现只剩下一部随声听了。 谭叙吓得立刻把书包合上,更是一句话也没敢说,车子都走了一半的路,丢了也没地方找去,要是让爸爸听见,没准会臭骂姐姐一场,虽然他还从来没见过姐姐挨骂,可就以爸妈那个财迷的样,十有八九会发飙。因此谭叙决定咬死了也不说。 这两天谭笑给他讲题的时候总是气不顺,人看着也蔫蔫的。谭叙思考再三,决定给姐姐吃个定心丸。 明白弟弟意思的谭笑半天没说话,心里既感动又有点愧疚,爸爸妈妈包括自己是不是对弟弟太严格了一些? 做错事了会挨骂、马虎贪玩会被训斥,情节稍微严重一点还会被打一顿,虽说屯子里的男孩子都是这么养的,可仔细想一想,谭叙似乎从来没有犯过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误。 所有的顽皮、淘气、捣蛋、贪玩,不都是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身上都会发生的一种普遍现象吗?为什么爸妈和自己就从从来没理解过他?还有学习,虽然成绩只是中等,可与上一世相比,不是已经好太多了吗?为什么要对他提那么高的要求? 自己重生了,所以明白学习的时光不易,要且行且珍惜,可弟弟没有那些经历啊,他只是一个小学五年级,成绩一般、头上有个永远都是第一名的姐姐。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头上有这么一个什么都优秀的哥哥,老师、同学、包括爸妈,眼中只有哥哥而看不见自己的努力,心里会怎么想? 羡慕?仰慕?不不不!恐怕会让自己变得更加自卑,甚至对哥哥衍生嫉妒的情绪,对爸妈的不公平和偏心充满愤恨。 可事实上呢,她的可爱弟弟,不仅没有变成那个样子,反而依旧单纯、善良、美好的像是一块原生态的珍宝。 每次自己和爸对他指责和训斥的时候,从来不反驳,默默地听着,最多嘟起小嘴,抱着他的嘚瑟疗伤。 望着眼前男孩的一双纯洁的眼眸,谭笑突然很庆幸,庆幸在自己和家人失去公正的时刻,上天没让这个孩子变了模样。 谭笑伸出右手揽住弟弟的脖子,亲昵地嘟囔:“老弟,你真好!我就是害怕爸妈知道这事骂我呢!” 谭叙有些不适应谭笑的过分亲密,稍微挣扎了两下,发现没有作用之后,再次保证:“姐,你放心吧,他们不会知道的,我指定不说,打死我也不说!你要是不放心,我给你发誓!” “呵呵。” 谭笑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翻身坐起来,在弟弟的头上一顿乱糊弄,“不说就不说呗,还说啥打死?爸妈会为了一部随声听打死你吗?你可是他们顶着超生的风险生下来的大儿子,是老谭家的大孙子,怎么可能打死你? 不要说打死了,你就是有个头疼脑热,爸妈都急的不行,还有我,我是你亲姐,你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亲姐姐,我也就你这么一个亲弟弟,爱护你都来不及呢,别说一个随声听,就是再贵一百倍的东西,你说你能守住秘密,我就相信,干啥要发誓? 即使守不住,我也不会怪你,你是我弟弟,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会无条件的相信你,明白不?” 或许是谭笑的这段话说的太煽情太复杂,谭叙眯着眼睛,脸上竟然满是迷茫的神色。这个是不是有点打击人啊?这种话这么难以理解吗?比数学题还难? 谭笑有点想发火,却突然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弟弟虽然不非常聪明,可以绝对不是一个理解力差的孩子,怎么会理解不了这种表面文字呢,谭笑决定耐心等一等。 果然,又过了有半分钟,谭叙才伸出舌头舔了舔上下嘴唇,张口:“姐,我知道你和爸妈对我都很好,是我做的不好,我学习不好、贪玩、又不愿意干农活、还总是喜欢吃好吃的,我有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做的太差了,都不像爸妈的儿子、你老弟。 姐,你说我真的是咱爸妈生的吗?我问过妈,她说我是从东边的草堆里里捡来的。那我的爸妈是谁呀?你们会不会因为我一直很差不要我了?” 说到最后,谭叙头低低的,眼泪也吧嗒吧嗒往炕席上砸,显然难过极了。 听到弟弟的心里话本该是一件很庆幸的事情,可谭笑竟然……一开始的感动最后生生化成尴尬,老妈呀,你可真行!说我是东沟子池塘捞的,说你亲生儿子是草堆捡来的,这是多有信心我们不会背你而去? 正文 第233章是亲生的 弟弟还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唉!”谭笑叹了口气,伸手把谭叙的脑袋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老弟,你听我说,你不是从草堆里捡来的,我也不是,咱俩都是从咱妈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咱爸妈的亲生儿女,当然咱爸妈也是咱俩亲生的爸妈,唯一的爸妈,绝对没有旁人。” 谭叙有点不相信,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问道:“那为啥妈说我是草堆捡的?” 谭笑本想说这是生理课上要学的内容,等你上初中学生物就明白了。可一想到生物老师含蓄的不能再含蓄的授课内容,还是决定让嘴皮子受一次累。 “妈没上过几年学,不知道咋跟你说,她怕她说了你也不明白。咱么屯子里别人的爸妈,也说自己家孩子是从各个地方捡来的。 妈说我是东沟子水塘里捞的,李娟她妈说她是土豆地里刨出来的,说李明是从粪堆里刨出来的,王艳玲她妈说王艳玲是从树杈子上掉下来的,咱妈还好,至少没说你是从粪堆里出来的,要不然多臭。你要是不信就明天问问王民,看他爸妈是咋说的。” 谭叙的表情随着谭笑的话有了变化,一会儿觉得惊奇一会儿又有点不敢相信,姐姐竟然说大家的家长都是这么跟孩子说的,还让自己明天去问王民,看来十有八九真的是妈在说谎。 早知道这样,他早就问姐姐了,害的这两年,自己总担心这个秘密会被别人发现,担心爸妈生气的时候把他赶走。 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谭笑一鼓作气:“还有,你是不是说你觉得你贪玩、不愿意干活、总喜欢吃好吃的、学习不好,都是不对的是不是?” 谭叙点点头。 “咱先不说学习的事,就说贪玩、吃好吃的、不愿意干活这三件事,你觉得有不贪玩、不喜欢吃好吃的、愿意干农活的小嘎吗?” 谭叙手指头一指:“有啊,姐你不就是吗?” “呃……”谭笑扶住额头,晃了晃脑袋,“我不算,除了我以外,你好好想想。” 男孩很听话,拧着眉毛想了一阵儿,终于摇摇头:“咱们屯子里的小嘎都得去干农活,但是他们喜欢不喜欢我不知道。不过好像没有人不喜欢吃好吃的、也没有人不贪玩。愿意干农活的都是大人。” 这个屯子里的小嘎谁也没有姐姐学习好、没有姐姐听话懂事,这么一对比,谭叙似乎真的找不出来那个既喜欢干农活又不贪玩还不贪吃的人。 “你看,你自己都说了吧,愿意干农活的都是大人,小孩子就没有喜欢干农活的,也没有不贪吃不贪玩的。这些都是所有小嘎身上共有的特征,所以你跟大家都是一样的,哪里做的不对做的不好了?我觉得你做的很好呀!” 谭叙没有被姐姐的夸奖弄晕了头,问出自己一直关心的问题,“那大姐你为啥不一样呢?” “谁说我不一样了?我只是装的好而已。我喜欢吃呼土豆、喜欢吃烧玉米、喜欢溜肥肠、喜欢吃鱼,你看我有这么多喜欢吃的东西,你咋能说我不喜欢吃好吃的呢? 还有,我也不愿意干农活,可我比你大,又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我只是想帮着爸妈多做一点活,其实我也累、也不愿意干,尤其是拔大草那活,手上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洗都洗不掉,烦死了。 至于你说的贪玩,我虽然不喜欢跟其他人一起玩,但我喜欢看书啊、喜欢一个人待着,书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事,一个人待着可以想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只是你喜欢玩,我喜欢待着罢了。现在明白了吗?” 谭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大姐,你看书的时候其实就是在玩是吧?再跟书里面的人一起玩是吧?” “对,就是这样。” “那大姐,为啥咱俩都是爸妈的孩子,你学习好,我却学习不好呢?我们老师总在班上夸你学习多好,大家就问都是一个妈生的,我为啥我学习不好。” “你觉得你努力了吗?你觉得你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了吗?你觉得遇到不会的问题,你有想把它解出来的想法吗?” 一串问题丢出去,谭叙摇了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有” “你看,你自己都觉得没有,那就从明天开始好好努力一下、把玩的时间多用在学习上、遇到不会的问题就多问问老师和同学,或者回家让我给你讲。这样努力一学期,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进步,下次再有别人问你这样的问题的时候,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他,我跟我姐姐不一样,我是我、我姐姐是我姐姐。” “那我要是有进步了呢?” “你都进步了,还会有人问你这个问题吗?那样一来那个人岂不是个大傻瓜?傻瓜问的问题只有傻子才会回答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哈哈,周立伟是个大傻子,哈哈!” 谭叙连跑带颠地下炕、跑出屋去,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还呵呵直笑,弄的在主屋看电视的王佩一头雾水:“这俩孩子说啥玩意呢,这么高兴!” “小叙,你假期作业写完了没有啊?明天可就开学了,别到时候让老师抽你手心!” “我正写着呢,晚上睡觉之前指定能写完,妈,你把电视声音放小点,吵到我了!” “切!装模作样,还吵到你了,哪一次不是都快把耳朵伸到门外来了。猫一天、狗一天,还学起习来了,能坚持一周,算你妈我说错了你!” 嘴上虽然这么说,王佩还是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了几档,自己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电视屏幕跟前。 “这个紫薇,咋动不动就哭呢?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老些眼泪,真是能把人给烦死,还是小燕子好看!” 正文 第234章车坏 十一假期过后,天气一天凉过一天,一大早推开屋门,冷气一阵阵往屋里灌,带着秋雨特有的味道。 谭笑把门开了一道缝,从里面往外瞧,地面湿漉漉的,看来昨夜真的下雨了。昨夜半睡半醒间,恍惚听见雨打玻璃的声音。 早起喂鸡鸭的王佩从外面进来,瞅了一眼谭笑光秃秃的脖领子:“就一件线衣?赶紧再加一件去,冻着你就不用臭美了!” “嗯。” 谭笑答应了一声,转身回屋,爬上炕,在柜子里翻出两件毛衣,一件酒红色,一件深紫色,站在镜子前左瞅瞅右比比,最后脱掉校服,把深紫色那件穿在里面。高高的领子立马把她光滑的脖子包裹住,顿时觉得暖和多了。 “爸、妈,我走了啊!” 上初中以后,谭笑吃饭的速度较之前快了许多,往往她走的时候,其他人还没吃完,王佩更是要先把鸡鸭鹅都喂了才吃。 “走吧,路上骑车子注意点,中午别总是吃那些面包饼干,天越来越冷,吃点热乎的。” “知道啦!” 推开大门,屋子后面的大道上,尹娟已经如往常一样推着自己破旧的二八式自行车等在那里,范海洋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见踪影。 很多孩子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跟谭笑关系好的李娟也只上一年初中,就回家帮忙,屯子里还在上初中的女孩,只有她们三个。 寒风中,尹娟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平整的校服领子里面,只有一件半新不旧的秋衣。 “你咋穿这么少?海洋还没来,你要不回去加一件吧。” “几点了?” 谭笑看了眼手表:“七点二十二。” 尹娟摇头:“算了,海洋估计快来了。” 八点二十上课,她们平时最晚七点二十也都走了,今天不仅谭笑换衣服的时候耽误了几分钟,就连范海洋也比平时晚。 谭笑没再说什么,初中课程多、难度也随之增大,尹娟学的很吃力,迟到、早退这样的事情是从来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哎,不好意思,我妈非得让我多穿几件,磨磨唧唧、烦死了!”一把长马尾垂到腰间的范海洋推着自行车风风火火从谭笑家旁边的小道拐出来,一脸的不好意思。 还知道不好意思,真是难得。 时间不早了,谭笑和尹娟谁也没说什么,骑上自行车就走,范海洋也紧跟着跨上自行车,三人迎着秋风奋力向西边骑行。 长荣中学在长安七屯的西北方,一路全是上坡,又是逆风而行,冷风吹得几个人的衣服在身后鼓成一个大包,眼睛也睁不开,偶尔还有飘落的树叶砸在头顶,谭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在骑自行车,而是在推。 好不容易从崎岖的泥土道拐上宽阔一点的砂石路,车速刚提升一段路,谭笑的自行车就猛然顿住、咔嚓的声音从身下传来,差一点就把她从车子上甩了出去。 “靠!” 泄气地骂了一声,谭笑从车子上跨下来,支起脚架,蹲下来仔细查看,顿时无语。 “咋的啦?”赶上来的范海洋和走在前面的尹娟纷纷停下车子询问。 谭笑一脸郁闷:“车链子折了。” “折了?你咋骑得呀?”范海洋也把车子停住过来查看,只见抹着润滑油的黑色链条从中间断开,露出里面白生生的碴口。 坏的这么彻底,就是修车铺的师傅过来也没招儿。 “行了,别瞅了,你俩赶紧走吧。”都已经八点了,再不走,妥妥的迟到。 “那你咋整啊?”两个小姑娘谁也没动地方。 “能咋整,推回去家里也没有现成的车链子,我推着走,扔到修车铺,晚上放学去取就行了呗。” “你自己能行不?” 这个时间点,路上已经不见上学的学生了,草木萧瑟、秋风阵阵,虽然说害怕还不至于,可孤单倒是多少有点。 “这有啥不行的?你俩赶紧走,再墨迹一会儿该迟到了。” 尹娟是想走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本来就吃力,要是再缺课,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可范海洋没说走,她也不好意思自己走,只好咬着嘴唇不说话。 “范海洋,你别在我跟前哆里哆嗦的,自己没穿秋裤不知道呀?冻病了跟我可没关系!” 范海洋上身被妈妈张秀芝硬逼着加了一件毛衣,可腿上却只穿了一条单薄的校服裤子,本来就瘦、被风这么一扫,两条又细又长的腿,看起来单薄极了。 “嘿嘿,那我俩可走啦?”范海洋笑眯眯的,有点不好意思。 “赶紧滚吧,再不走就跟我一起!” 目送两个好朋友骑上车子远去,谭笑重新蹲下,从书包里找出一个之前买东西时留下的塑料袋,又掏出一张卫生纸垫在手上,想把车链子从车上抽出来。 刚捏住一个开头,还没怎么动,就蹭了一手黑乎乎的润滑油。这玩意儿可不好洗,谭笑打算把衣服袖子挽起来再弄,要不然好好的一件校服就算废了。 “同学,你车子咋啦?”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暖洋洋的,还带着一点怯生生。 谭笑猛然回头,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狂跳,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会有坏人吧?咋有人靠近自己都不知道呢? 待看清说话的人,心瞬间落回去,一个男生,人虽不认识,可身上穿着长荣中学的校服、人也小小的,个子还没自己高呢。 “同学,你车子坏了呀?” 见谭笑光是盯着他看不说话,男生又问了一句。 “嗯,车链子折了,我想把它拉出来装到袋子里,要不然走的时候总响还碍事。”谭笑从左边衣兜掏出塑料袋在男生面前晃了晃。 男生说话的时候一直跨在自行车上,听谭笑讲完,从车子上下来,停好车,走过来蹲下去,只看了两眼就果断上手,还不等谭笑拒绝的话说出口,左右手相互配合,三两下就把车链子取下来了。 左右手一起把整根链条盘城一个团,男生向谭笑伸出一只手:“把塑料袋给我!” “啊?好的!” 谭笑听话的把袋子递过去,看男生扯开袋口,把车链子放进去,又系好,然后挂在自己的自行车车把上。“上面有油,别蹭你身上。” “那个、谢谢你啊!我这有纸,你把手擦擦,赶紧去上课吧!” 正文 第235章褚小双 这么好的男生,谭笑心中生出感谢的同时,竟然还有点不适应。 刚上初中,还不是很了解班里男生的性情,但小学班里的男同学,不是捣蛋就是讨厌,冷不丁遇上一个热情、善良长得也不赖的男孩子,谭笑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重新从衣兜里掏出一沓卫生纸,想也没想就递了过去,双手都是黑油的男生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下伸手来接,还不等他抓住,一叠叠的整整齐齐的卫生纸竟然从谭笑的手中脱落,被风卷着飘飘扬扬向远方飞去。 一张张纸四散开来,在空中,与黄叶碰撞、俩人目光追随着点点黄白,半晌没说话,尤其是谭笑,张嘴想说自己不是故意松手的,又觉得多余。 飞快卸下身后书包,从里面抽出一面手绢,直接塞到男生的手中。洁白的手绢,顿时油墨浸染,男生望着自己握着手绢的手,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这笑容,在谭笑看来,好看极了。像冬日的暖阳、像夏日的清风、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谭笑忍不住问道:“同学你也是初一的吗?在哪个班啊?” “我是初一的、初一二班,跟你们屯子范海洋一个班。我叫褚小双,我家是欣荣的,欣荣二队。” 叫褚小双的男生很健谈,除了一开始露出了羞涩的表情,后面的一路,基本上都是他自己在说话。 不过谭笑也说了很多,虽然与褚小双的话相比,有点少,可如果让范海洋等人看到,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这是那个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张嘴也是没有一句废话的谭大好学生? 两人推车赶路,谭笑曾催促过褚小双骑车先走,毕竟人家的车子没有坏,看在都是同学的份上,遇上了帮一把已经很难得,哪能指望人家有车子不骑陪你走着去呀。 可褚小双却笑嘻嘻地说:“没事儿,反正我学习也不好,第一节课是英语,去了到那也是睡觉,还不如跟你走着呢,权当锻炼身体了。” 谭笑有些意外,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女孩,自尊心都极强,不极力掩盖自己的弱势已经不错了,哪有还自爆短处的人呢?但也因为这个,她对这个男生的印象更好了一分。 褚小双有一双非常非常小的眼睛,并且还是单眼皮,近处仔细看,右眼皮上面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说话的时候,一直笑着,左脸上一个浅浅的酒窝,算不上帅气,却让人非常之舒服。 看到褚小双的小眼睛,谭笑才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最近认识的男生眼睛都不大呀。 数学课代表吴桂宇小眼睛、班长张少奇小眼睛、班主任陆廷威小眼睛,连路上遇到的好人褚小双也小眼睛。 再过十来年,小眼睛的男生将会很受女孩子们的欢迎,可是现在,却不是什么吃香的长相。 不过在谭笑看来,眼睛大小都无所谓,刨除帅的惊天动地的,再减去丑的不忍直视的,看着舒服才是最合适的。 人家说自己学习不好,谭笑当然不会变态到跟人谈论为什么学习不好、哪一处听不懂这样的话题,于是俩人一路聊完老师聊同学,在修车铺把车子放好、又一直聊到学校大门口,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两扇铁大门从里面上了锁,开门的门卫老爷爷戴着一副眼镜、手中拿着一张报纸,面色不善:“你俩哪个班的?咋这时候才来呢?” 没等谭笑张嘴,褚小双笑着说道:“大爷,我们是一年级的,我同学车子坏在半路上了,所以来晚了,麻烦大爷给我们开个门吧,谢谢您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眼镜大爷脸色有些松动:“她车子坏了你咋也来晚了?该不是一起处对象呢吧?” 谭笑有些忍不住了,你个门卫怎么干起教导主任的活了?不嫌累得慌?可还没等她张嘴,褚小双又说话了:“大爷,您真会开玩笑,我们才多大呀,就处对象,要处也得毕业才行啊!您就帮我们开个门吧,再不进去,第二节课都赶不上了!” 作为门卫,每天的工作就是开大门、关大门,虽然有权力把不明人员关在门外,可面对穿着学校校服的学生,还是得乖乖地开门。 褚小双一口一个大爷,一张笑面、态度也好的不能再好,老头过了一把当官的瘾,还是上前把门从里面打开,让俩人进来。 再次感谢之后,在车棚停好褚小双的自行车,谭笑和褚小双沿着红砖铺就的甬路向最后面那排初一教室走去,隔得很远,还能听到老头的抱怨声。 “你脾气可真好,要是我早急了。”谭笑回头瞅一眼老头,扭过脸低声跟褚小双抱怨。 褚小双笑了笑,耐心地跟谭笑解释:“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虽然咱俩闹腾一顿也能进来,可犯不上惹他呀,指不定啥时候就有犯到他手里的时候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话说完,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是好学生,老师同学都喜欢你,也犯不到谁手里,刚才要是亮出你的名字,没准那老头就直接放咱进来了呢,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谭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最愁跟陌生人沟通了,要不是你在,我估计得在外面待一上午。” 见谭笑没生气,褚小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人真好,我们班那几个学习好的,都瞧不起人。” “那有什么可瞧不起人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学习不行的人,肯定有别的长出,而且学习好的以后也不一定就过得好,为了这个瞧不起人,真不至于。”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那个我……” 褚小双话说了一半,一抬头发现俩人已经站在一年五班的教室前面了,幸亏教室门关着,要不然指不定引来怎么样的瞩目呢。 “你进去上课吧,我也回去啦。” 褚小双挠了挠头,又对谭笑挥了挥右手,转身往东边的二班走去。 “褚小双!” “啊?” “我叫谭笑,有事就过来找我,不用客气!” “好咧!” 男孩子转身而去,脚上像是踩了软乎乎云彩一样,身子有点晃。 正文 第236章生事端 “哎,你早上是不是跟我们班的褚小双一起来的?你俩咋认识的?一路上说啥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范海洋捏着半个白馒头往谭笑跟前凑,八卦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谭笑喝了一口汤,面色如常:“你咋知道的?” “还我咋知道的?你该问还有谁不知道。”范海洋把馒头咬上一口,嚼了几下咽下去之后说“早上我班教室门开着,前排的学生瞅见你俩一起从大门那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唠,离得可近了,唠的超级热乎。后面看不见,听人说,直接站起来,趴在窗户上看,老师喊都喊不住。” 谭笑有些意外:“他在你班很出名?”学习好的和学习不好的都容易被人注意,但褚小双才一个多月就出名成这样,谭笑多少有点为他的成绩担心。 范海洋端起白瓷碗喝了一口土豆汤,咕噜咕噜咽下去,使劲白了谭笑一眼:“你是不是傻?褚小双出啥名啊?出名的是你,全校学习最好的学生跟一个成绩烂的不能再烂的男生处对象,你说大家会怎么想?” 不等谭笑回答,又接着说道:“当然是翘首期盼、唾沫星子满天飞了。” 谭笑也白了她一眼:“你说的人是你吧?你找个镜子照照,脸上就差写着八卦两个字了,我看你以后也别上学了,直接当八婆得了,给人拉媒保纤,也能挣不少。” 范海洋不乐意了:“哎,咋说话呢?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媒婆吗?我要当也得是当个红娘啥的呀!” 见谭笑眼中只有自己的饭菜,根本不理她,范海洋又马上恢复正常的神色,凑近谭笑说道:“你们班主任指定会找你谈心,这一上午,我都听见好些人说你跟褚小双谈对象了。” 毕竟人家是一番好心,谭笑觉得还是解释一下为好:“我没跟他处对象,你俩走了之后他看到我车子坏了,就帮我把车链子卸下来,又跟我一起走来的,他说你班第一节课是英语课,他听不懂。” “我当然知道你没跟他处对象,别说以前不认识,就是认识了,也不可能的事儿啊谭笑是谁呀?全长荣中学学习最好的人,长得也不赖,你瞅瞅你这精致的小脸、漂亮的眉眼,哪能看上褚小双那种没长大的小屁孩啊!” 最后一句话,范海洋的声音猛然加大,吓得谭笑使劲拽住她的衣袖:“你能不能小点声?嗓子上装喇叭啦?” “干啥要小声啊?说出来也让大家伙知道知道,咱们谭笑可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想跟谭笑处对象,也得撒泡尿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得上才行啊” “你还吃不吃饭了?吃也堵不上你的嘴,你班同学是不是都没事干了?没事干就回家睡觉去!” 午饭在学校食堂吃,不大的一间屋子里,坐了初一至初三百十来号人,无论是范海洋还是谭笑的话都被人听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两人成了全食堂视线的中心。被怼了的范海洋有些尴尬,谭笑也没有了食欲,放下筷子、丢下一个半馒头和一碗土豆炖豆腐,起身离开,一路上,那些视线随着她的脚步而移动,真烦人! “张扬,你要去商店买东西吗?” 从食堂回来谭笑直接趴在桌子上睡午觉,她并没有生范海洋的气,也没有因为别人讲究她和褚小双生气,只是觉得这些人太无聊了。 一觉醒来,还有十几分钟上课,胃隐隐有些疼。午饭丢了,肚子还是空的。听见张扬和李明说要去商店买钢笔水,就想让他帮着带点吃的。 被谭笑叫住的张扬扑闪着一双谭笑很喜欢的大眼睛问道“学委,你有东西要带吗?” “帮我买袋面包吧,随便什么口味的都行。”谭笑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找出两张一块钱递过去“还是买两袋吧,不要一样口味的。”最近她总觉得饿,中午饭就是全吃了,还没放学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真是不知道那些饭菜都吃到哪里去了。 “嗯,好!”张扬接过钱,扭头走了,李明从座位上站起身跟了上去“同桌等等我,一起走!” 谭笑赏给他后背一个大大的白眼“刚才张扬问你去不去你都懒得搭理,现在又跟上去,有病啊!” “咋啦?中午没吃饭?”赵照午饭在学校外面的小吃店解决的,因此不知道谭笑跟范海洋在食堂差点吵起来的事儿,但她吃饭那个小店人也不少,也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议论声。 “吃了,没吃饱。”谭笑眼睛闭着,有气无力地回应。 “生气啦?” “啊?” 谭笑饿的难受不想说话也不想学习,但赵照却不能不搭理,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后摇了摇头“不至于。” 赵照点点头“我也觉得不至于,嘴长在人家身上,爱说啥说啥呗,咱不搭理他们不就得了。你要是因为这个生气,那就是想不开了,有那功夫还不如睡会儿觉呢!” 谭笑哼笑一声“你以为都跟你似得,一天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怪不得人家叫你觉主,你上辈子是树懒吧?” 上辈子赵照就非常嗜睡,初一、初二只睡听不懂的数学、物理课,初三和高中,就只剩下英语和语文不睡了。一个是老师太厉害她不敢,一个因为她说自己是课代表不好意思睡。 这样睡了六年,高考以三百多分的成绩勉强被本地一所专科师范学校录取。多少人看她都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可人家自己不在意,做事情依旧慢吞吞、一天有一半时间用来睡觉。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谭笑一定不会相信那个结了婚以后没日没夜写、只为了养家的疯女人会是赵照。 人都是逼出来的,为了养家赵照变了一个人,可这种改变在谭笑开来,却觉得心疼。如果可以,她希望赵照一辈子都这样嗜睡、这样懒。 但现实是,如果再像上辈子似的让她睡六年,她将一直到死都要拼命工作。重生,总有一些事要改一改才行,因此谭笑对赵照课上睡觉这件事,很反感。 正文 第237章邻居家的孩子 被谭笑讽刺,赵照倒是一点也没生气,把枕着书本睡了一中午的脸抬起来揉了揉“谁知道呢,不过树懒就树懒吧,长得还挺可爱。” “你这心态可真够好的!” 自己心态好不好赵照不知道,可饿肚子的人心态不好她清楚,秉着不跟吃不饱饭的可怜虫一般见识,赵照打算换一话题,抓起谭笑的毛衣袖子翻来覆去的看,“你这毛衣是你妈织的?” “不是,我自己织的。” “你自己织的?真的假的?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呢!”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答案很出乎人的意料啊。 这几年,很少有人自己织毛衣了。 一来因为各家的生活水平较之前有了提升,能给孩子买得起毛衣。二来也因为手工织的毛衣大家普遍觉得土气,孩子们都不愿意穿。 再加上现在毛线涨价,织一件毛衣的毛线钱足够买一件成品,自己织,钱没少不说,还费功夫。 现在中学里流行一种机器织的彩色拼接毛衣。前胸如果是黄色,胳膊侧就是红色或者绿色,衣服下摆一圈米色,胸口带一个拉链,一直延伸到衣领最上方,竖起来的领子像夹克衫一样可以遮住脖子。 这样的毛衣很受男女学生们欢迎,班里十个人,有八个人身上得有一件,赵照今天就穿了一件红黄配色的,陈晓楠则穿了一件红绿的,李明和张扬每人也都有一件,黑蓝配或者红配黄,一样的款式,根本不分男女。最流行的服饰,在谭笑看来,却是丑的不能再丑。 追在妈妈身后学织毛衣,鼓动几年,去年冬天,谭笑终于给自己织了两件满意的毛衣出来。穿在身上站在家里的大镜子前照来照去,美滋滋的,可王佩却因此没少嘀咕。 “你瞅瞅你织的那叫个什么玩意儿?松松垮垮的,连个肩都没有!还有那毛衣领子,织那么高干啥呀?下巴都给遮住了,穿着能得劲儿吗?还有那颜色,你说你个小姑娘,不穿红的、绿的也行,你都弄个鲜艳点的色啊,黄的、粉的,啥色不行呢?你偏选这么两个色回来,红不是正经红、紫不是正经紫的难看死了,谁家小姑娘穿的跟你似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当妈的虐待亲闺女呢,连件正经色的毛衣都不给买……” 任凭王佩怎么念叨,谭笑都不生气,大不了说一句:“妈你不懂。”就完事了,弄得王佩十分无奈。 谭笑盯着门口瞅:“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以后慢慢跟你说!对了,你英语卷子写完了吗?李老师要检查的。” 刚才还笑眯眯的赵照顿时像个霜打了的茄子,蔫了。慢吞吞从桌堂里掏出那份叠的整整齐齐的英语试卷,平铺在课桌上,一脸愁苦。 谭笑望过去,一张试卷,前面半张选择题暂且不论对错倒是做了,可后面却是一片空白。把卷子扯过去,仔细看,语法题错了一半,很多都还是最简单低级的错误。 张嘴就想把赵照叫过来说一顿,话没出口又觉得算了吧。赵照的为人她知道,最是不喜欢有人居高临下教育她,弄不好,人没感化成到弄得俩人生分了。 把卷子原封不动放回去,谭笑再次盯着门口看,一脸哀怨:“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呢?都快把本学委给饿死了!” 本以为会换来谭笑一顿挤兑的赵照,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全班最清闲的班干部,就是谭笑,不用像班长一样喊起立、管理班级秩序,也不用像课代表似的收作业、抱着一摞本子来回跑,一天到晚,就没有一件事是能用得着她这个学委的。被班里的同学戏称为“史上最闲班干部!” “张扬、张扬!你怎么这么磨蹭?我都快饿死了!你是不是故意走慢的?” 瞅见张扬衣服一角,谭笑立马坐直身子,扯开嗓子冲门口的方向喊。 男生人数过半的五班,张扬是谭笑从来不跟他客客气气说话的两个男生之一,另外一个是李明,俩人的前因后果可以出一张试卷了。 虽然已经上初一,可张扬的个子还没有谭笑高,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时长乱作一团,大大的眼睛里两颗眼珠虽然黝黑,却不灵透,十次有八次都是呆呆的。 皮肤黑白,脸颊双侧各有一个酒窝,薄薄的嘴唇时长抿着,谭笑总是喜欢跟他大声说话、或者开他几句玩笑。 开学那天,她曾经跟赵照说全班男生,她最是喜欢张扬,当时虽然是玩笑话,可一段时间下来,她也的确对他跟别人不同,但这份喜欢,无关男女,谭笑觉得张扬长得很像哈利波特,一个邻居家的孩子,让人无端的喜爱与心疼。 张扬很老实,“不是的学委,在操场碰到我们原来的同学了,聊了一会儿,对不起啊!”一边解释一边把装有面包的塑料袋放在谭笑桌子上,还好心地把袋子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袋面包递给谭笑。 谭笑没说话,接过面包、撕开袋子,使劲咬上一口,紧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然后才想起来要跟张扬说声谢谢,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桌子上除了另外一个面包,还有几颗水果糖。 “诶,谁买的?” 两块钱两袋面包,不会有多余的钱买糖。 “反正不是我买的!”赵照一边腮帮子鼓鼓的,手中拿着一张剥开的糖纸。 “不是你买的你还吃!”谭笑伸手把剩下几块糖塞进兜里,谭叙最喜欢吃糖了,晚上他一定高兴。扭头冲后面大喊:“张扬,谢啦!” “不是我……”张扬一句话没说完,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像是被人掐了似的。男生紧咬嘴唇,没再说话,谭笑也没在意,转身继续填肚子去了。 “同桌,你劲儿太大了,我胳膊指定被你掐红了。” 见谭笑转过身,张扬不满地向李明抱怨。 “别跟个小姑娘似的,哪那么娇气!”李明把英语书翻得哗哗响,有点心不在焉。 正文 第238章追求者 十一月初,大东北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虽是开场,却下的很大,大雪过后,气温骤降,连一直嫌毛衣毛裤臃肿难看的范海洋也不得不穿上厚厚的棉袄。 一大早,三个女生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嘴里呼出的热气没多久就化成寒霜挂在三人的头发与眉毛上,远远望去,像上了年纪的老太婆。 骑车子不方便握车把,谁也没带棉花做的厚手闷子,寒冷穿透毛线手套,一会儿就把手指给冻得僵硬,范海洋左右手轮着掌控车把,空下来的那只手趁机插在棉袄兜里热乎一下。 “笑笑,你这不是棉袄吧?里面装的是鹅绒吗?从哪买的?” 谭笑今天穿了一件到大腿弯长度的大红色羽绒服,腰的部位有两根松紧带,把人显得很瘦、衣服后面缀着一个带着长毛的帽子、盖在头上、比单带一顶毛线帽要暖和多了。 “是羽绒服,我老姑给我买的。” 尹娟的棉袄里面放的是棉花,虽然保暖却太过于沉重和臃肿。学校的女生一般都穿腈纶棉的棉袄,质量很轻,可保暖度却很差。范海洋身上就穿着一件。看起来苗条,可也真把她冻得够呛。 “这玩意儿不少钱呢吧?你老姑对你可真好。在哪买的?我回头也让我大姐给我买一件,就要你这样的,我喜欢你这个掐腰,把腰显得可瘦了。” “在哈尔滨百货商场,你大姐不是也在哈尔滨吗,你让她去逛一下,没准能遇到比这还好的。” 羽绒服很暖和,款式也很新颖,只是谭笑不太喜欢这件衣服的颜色,很久没穿过大红色的衣服,上身就觉得太过艳丽。 可妈妈和老姑很喜欢,她刚穿上俩人就一个劲儿地说好看,什么小姑娘就该穿的艳丽一点,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干什么整天不是黑就是白的。 被逼无奈的谭笑只好穿着它上路,虽然不是很喜欢,可谭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这天地一色的白茫茫中,这身红色的分辨率非常高,以至于很多人离得很远就能认出她来,看来艳丽也有艳丽的好处,至少丢不了。 “谭笑,你今天挺早啊!” 三人刚拐上砂石路,褚小双就骑着自行车从另外一条小路上拐出来,要说也是奇怪,以前不认识的时候吧,一个月也没碰见一回,可自从上次车链子折了之后,谭笑几乎每天都能遇到褚小双。 晚上放学也就算了,同时放学、家也在同一个方向,碰上是必然,可每天早上十次得有八次都能碰上,这可就是缘分了。 “下雪了,路上骑得慢,早起二十分钟,你咋也来的比往天早呢?对了,你老妹呢?”褚小双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储小丹,在一年一班,平时俩人都是一起走,今天却没见她的人影。 “先走了,我饭都还没吃完呢,她就跟孙洁她们走了。” “你们兄妹俩长得不太像啊!” “是吗?好多人都这么说,我只比小丹早生了两分钟,她可厉害了,整天欺负我!” “你妹妹还欺负你?咋欺负的呀?” “我给你说一件事,小的时候我家里不是种甜瓜嘛……” 俩人并排骑着自行车,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褚小双说的多,谭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点头,偶尔说到有意思的事情,俩人还会笑个不停。 范海洋和尹娟并排骑行,望着前面那个笑的像个傻子似的谭笑,气的干瞪眼:“全世界就她一个人看不出来褚小双在追她,真不知道她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尹娟的棉袄没有帽子,脖子上只围了一条围巾,风吹的她隔上一会儿就打一个冷颤,又是上坡路,车子骑得很是费劲:“我觉得笑笑应该知道,她……呼……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范海洋却不同意尹娟的观点:“她知道个屁!一天就知道学习,除了会考第一,别的还会干个啥?明摆着褚小双天天早上在这等她,结果人家一说是偶遇,她也就相信是偶遇,你别看褚小双眼睛小,那里面可全是道道,一睁一闭,十个谭笑也没有他一个心眼多,我真怕他把笑笑怎么着了。” “我觉得不会,笑笑只是不愿意说而已,她眼睛尖着呢!咱都能看的出来褚小双是特意在这里等她的,你觉得她看不出来?真要是这么迟钝,她也不能考全校第一了。” 半个月之前的期中考试,谭笑轻轻松松就考了年组第一名,总分数加起来整整比第二名高了二十分,这可是长荣中学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超高的分数不仅让陆廷威和一众教她的老师高兴的合不拢嘴,也彻底让那些议论她和褚小双的人没有话说。 有能耐你也考个第一,谈恋爱还能考第一,谁还有啥好说的。至于谭笑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倒没有几个人在意了。 尹娟虽然没有她哥哥和妹妹聪明,但范海洋知道她从不乱说话,难不成笑笑真的知道褚小双那个死小子对她有意思,可她为什么还装作不知道呢?不仅没跟他划清界限,反而聊得热火朝天,要知道这可不是好学生该有的态度啊! 而最让范海洋生气的是,谭笑这么优秀的人,不是应该有很多追求者吗?为什么半学期过去了,谭笑还没收到一封情书,除了褚小双这个打友谊牌的,更没有一个追求者现身。 再看看谭笑,一米六五的大高个、人不仅不胖,皮肤也越来越白、长得也眉清目秀的,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就没个追求者呢? 就连陈晓楠那个三角眼都有人给写情书,虽然男生的结局很凄惨,被心仪的女生告到了老师那里,差点惊动家长,可情书就是情书,是被人喜欢的信号,难不成长荣中学的男生都是怂包,遇到比自己学习好的女生就缩了?要真是那样,笑笑可就有点可怜了。 正文 第239章一封情书 “每次遇到这样的题,你首先就要想一想是不是……” 赵照就像个青蛙一样,越是冬天越爱睡觉,身体素质又不好,感冒了鼻子就不通气、大半个冬天里都吭哧哼哧地大喘气,可就是这样,谭笑依然追着她不放,上课不让她睡觉、自习课就给她讲解今天老师讲过的内容。 赵照反抗过、拒绝过,也黑过脸,可谭笑既不生气也不发火,依旧我行我素,有这么一个同桌,懒散如赵照,想不进步也是不可能的,更可况她自己也深知,全班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羡慕她有个免费的老师。在这样的双重压力下,赵照现在可比以前勤奋多了。 “你饿不饿?” 一道题讲完,赵照揉了揉肚子,问谭笑。 冬天日短,下午四点多这里就黑天了怕走读的学生路上出意外,入冬学校就取消了午休一天六节课,下午四点二十放学,没有专门的午饭时间,大家就自己带点吃的或者饿了去买点。 “你饿了?” 谭笑看了眼手表,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应该来得及:”那咱们出去买吧。” “好!” 俩人穿上外套,一前一后跑出门。不能出校门,女厕所旁边的铁栅栏外面有个人卖吃的,热乎的豆沙饼、豆馅馒头装在泡沫塑料箱子里,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跟夏天装冰棍是一个原理。 谭笑和赵照都喜欢吃一块钱一个的豆沙饼,热乎乎的咬上一口,又软又甜,别提有多好吃了。 俩人一路小跑,到铁栅栏跟前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几个学生了,想买东西的人早在一下课就赶过来,卖货的大娘也只课间十分钟才会出来。 “大娘、五个豆沙饼!” 谭笑跑得快,一手扶住铁栅栏一手把早就准备好的五元钱从两根铁管中间递过去。 卖货的大娘是个胖子,一身棉服包裹下的身体像个圆溜溜的球一样,怕冷,用一条围巾把脸围的只剩下一双眼睛,接过谭笑的钱,看也不看就塞进胸前挂着的钱夹子里,然后掀开泡沫箱子盖,把五张独立包装的豆沙饼装到一个塑料袋里面,从缝隙里塞给谭笑。 “你来的还真是时候,就剩五个了,再晚一会儿就没了。” “谢谢大娘!” 谭笑接过饼,嗖的一下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饼塞了进去,然后又快速拉上拉链,转身往回跑,刚刚赶到的赵照气喘连连:“还、还有、还有了吗?” “买着了!你去厕所吗?” 赵照摆摆手:“不去!” “那就回去吧!”一句话说完,谭笑人已经蹿了出去,留下赵照听着清脆的上课铃声欲哭无泪,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跟着跑出来? 赵照回到教室,历史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被人瞩目的滋味不太好,等她乖巧地向老师问好又坐回座位上心情就更不好了,谭笑已经吃了半个豆沙饼,正把剩下的那半个往桌堂里塞呢。 是我说饿了好吗?要是自己坐着不动,现在肯定也能吃下半个,看着同桌嘴角挂着的嫣红豆沙,赵照真想给谭笑一拳。 好不容易捱过一堂课,还没等老师出门,赵照就迫不及待地把书桌里的饼拿出来吃,虽然已经凉了,可依旧软软的甜甜的。 “学委,门外有人找!” 谭笑趴在桌子上打盹,听见班里女生在门口喊,全班就一个学委,不用想也知道在叫谁,赵照推了推谭笑:“哎,别睡了,有人找你!” “指定又是范海洋那个死丫头,大冬天的也不嫌冷,唠嗑有瘾啊!” 范海洋经常趁着课间过来找谭笑聊天,说的也无非是一些学校里的事情。秋天还好说,谭笑入冬就怕冷的不行,连厕所都很少去,更不要说站在教室门口跟人侃大山了。 谭笑虽然抱怨,但还是从桌位上站起来,往门口磨蹭过去,没一分钟就回来了。 “咋的?被你骂回去了?” “不是她。” “那是谁呀?” 谭笑没说话,一屁股坐回位子,表情有些纠结。 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赵照扭开保温杯的盖子喝了几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出啥事了?” 谭笑犹豫了一下,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乳白色的信封拍到桌子上:“貌似是情书。” 赵照刚喝进去的水差点就喷了出去,“咳咳咳”几声,抹了抹嘴角,用两根手指头把信封捏起来,举过头顶翻来覆去的看:“封的还挺严实,你要拆吗?” 谭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显然有点纠结。 赵照把信封放回谭笑面前,“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想看就拆、不想看就不拆呗。不过你能跟我说一下,这信是谁送的吗?敢给年组第一的女生写情书,还真不是一般的有勇气啊!不会是褚小双吧?” “你能小点声吗?是不是想全世界都知道?” 谭笑抓住信封装回兜里,趴回桌子重新闭上眼睛。一直到下午放学,赵照也没见她再把信从兜里拿出来,看来是不打算看了,心里有点可怜那个勇气可嘉却结局悲惨的男生了。 “笑笑,六班郭维嘉是不是给你写情书了?你把他给撅了?” 放学路上,范海洋自行车紧贴着谭笑的车子,一脸好奇。 “我靠!” 谭笑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憋了半天,没好气地冲范海洋喊:“你们班女生都属狗的吧?怎么学校里但凡是有个风吹草动她们就能知道呢?一天天还能不能干点别的事儿了?不学习来学校干啥呀?回家得了!大冷的天还不够遭罪的呢!” 一起赶路的七八个人都知道谭笑这是真的生气了,不由得替范海洋捏了一把汗。 不过出乎他们的意料,被吼了的范海洋非但没生气,反而嗓门又高了几度:“啥叫学校里有个风吹草动都知道?她们只关心你们这些好学生好不好?像我这样的,别说收到情书,就是谈恋爱被找家长也没人在乎。” “不过说真的,郭维嘉给你的信是不是情书啊?你答应他了吗?让我想想啊……我觉得没有!他虽然上次全校统考考了第二十名,可跟你比起来吗,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咱们女的找对象就得找一个比自己强的人,哪能什么阿猫阿狗都答应!” 正文 第240章出事了 谭笑停下车子,右手食指指着范海洋,一脸阴郁,“范海洋你够了啊!再说,小心我真的跟你急!” 话说完,骑上车子,把两个脚蹬子瞪得飞快。身后几个屯子的男女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直接跟上,眼瞧着谭笑火红的身影最终变成一个红点,越来越远。 吃过晚饭,谭笑坐在电灯下,撕开白色的信封,把信纸从里面取出来,红格子的作文纸,一共两张,墨蓝色的钢笔字,虽说不上多少看,但很整齐。怀着忐忑的心情,谭笑从头开始看: “谭笑同学你好,我是一年六班的郭维嘉,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给你写这封信,不知道,这封信是否能送到你的手中,你又不会不会拆开看……” 一封信从头到尾读完,谭笑把信装回信封,沉默良久。活了两辈子,情书没少写,可这收到情书,却还是第一次。 透过男生字里行间的挣扎、纠结、仰慕,谭笑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的自己。 笔用最好的一支、信纸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怎样称呼才好呢?信写好之后,送与不送又要经历怎样的纠结。 等待结果的过程,更是一会儿悔的恨不得死去,一会儿又雀跃的像个小孩子,少女情怀总是诗,男生又能不一样到哪里去呢? 目前学校学生收到情书一般有三种处理方式,第一种,像陈晓楠那样的,直接交给老师;第二种,把信看完丢掉或者直接不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第三种,就是回信,两个人互生情愫、凑成一对。 当年自己受过伤,那种疼,无人诉,运气好的,还有时间这颗解药,运气差的,真的能把整个青春给荒废了,更糟糕的是,或许终生都无法遗忘当初受的伤,连爱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谭笑当然不会做告老师那种蠢事,但也不想把信丢了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想给这个叫郭维嘉的男生回信,因为她觉得,每一份感情都值得尊重。 思索良久,终于提起笔:“郭维嘉同学你好,很高兴能收到你的信,看到你在信里面说经常会在人群中寻找我的身影,我真的很开心。无论如何,被人喜欢,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说,我们每一个人,这一生,或早或晚,都会有自己喜欢的人,如果恰好,那个人也喜欢你,那么很幸运,你遭遇了爱情。 而我,很不幸,目前为止,都还没有遇到一个让我心动的人,也没有喜欢上谁,所以,我们目前也只能做同学了。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这样美好的时光,如果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没有遭遇爱情,那么努力学习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毕竟来日方长,谁会知道在什么时间,我们会遇上那个对的人呢……” 第二天早课结束,谭笑喊住一只脚已经跨出教室门槛的张扬,指了指信封上的班级和姓名,“把信帮我送过去,完了再帮我买两个豆沙饼。” “嗯。” 张扬点了点头,把钱和信封揣进衣兜,转身走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更没有露出任何意外和探寻的眼神。 赵照佯装不满:“你咋这么懒着?啥事都让张扬帮你干,我们整体出来的人就该被你使唤呀?使唤也行,你能不能对人家态度好点?挥之即来招之既去的,连句谢谢都不说,把人当大傻子累咋的?” “哪都有你想吃豆沙饼就不要说话!” 赵照果然立马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男人就该多走动走动,张扬他能为学委服务是他的荣幸!” “切!” 谭笑大巴掌往赵照的头顶拍下去,被赵照躲了,一边翘首期盼看着门口,一边跟谭笑聊天:“你昨天买的饼都吃完了?” “没有,我多大肚子啊,我给我老弟买的,今天早上让他带学校去了。” 小学没有卖豆沙饼的,自从上次跟谭叙聊过之后,谭笑对谭叙好多了,每天晚上检查功课、讲题、遇到好吃的也要买一份带回去,谭叙最近觉得自己超级幸福。 “你对你老弟可真好……我是不是也该对小龙和小洋洋好点呢?” 赵照家里三个女孩,她是老大,家里吃的穿的什么都可着她,两个妹妹、尤其是二妹小龙基本上没用过新的东西。 上辈子谭笑对赵照家的情况很了解,也知道她们三姐妹之间的事情,赞同地说:“你能这么想,看来还有点良心,我要是小龙,说不上啥时候把你弄死,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凭啥老大就非得用好的吃好的,老二就得用旧的,你家偏心眼子!” “你可得了吧,我二妹好着呢,才不会像你这么想。”赵照嘴上对谭笑的话嗤之以鼻,可脸上却有了思考时才会显露出来的表情,看来是吧谭笑的话听进去了。 “哎,这都快上课了,张扬咋还没回来呢?” 张扬没回来,谭笑就趴在桌子上休息,赵照在一旁盯着门口看,时不时抱怨一句,也没有搭理她。突然,赵照“咦”了一声,然后蹭的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留下刺耳的摩擦声。 谭笑没管,依旧闷头。赵照却使劲推了推她:“别睡了,好像出事了?” “能出啥事,老实待着你得了。”谭笑有些不满地嘀咕一句。 赵照却像没听见似的,用更大的劲儿推她,“真的,好像真出事了,好多人都过去了……张扬还没回来呢,那家伙也不是个喜欢看热闹的呀,不会真是他出啥事了吧……” 赵照的语气不仅不像是在开玩笑,反而带着紧张,谭笑赶紧直起身,眼睛一扫,果然,教室里此时已经没多少人了,门口聚了一堆,往窗户外面望去,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肯定是出事了,谭笑推开桌子,从桌椅的缝隙中闪身向门口跑去,赵照紧跟在身后。 正文 第241章郭维嘉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才发现班里的同学几乎都在这,不仅五班的人在,整个一年级的学生都堆在一起,本来就不算宽敞的小操场,人挤人人挨人。 这是什么情况?谭笑有点懵,会跟张扬有关系吗?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寻找张扬的身影,人太多了,很多男生个子又很高,谭笑没找到张扬。 这时候跟在她身后的赵照扯了扯她的衣袖,“张扬在那边呢!” “哪呢?” “那,跟六班那个男生在一块站着呢。” 赵照下巴冲一个方向点了点,谭笑立马望过去,果然,瘦弱的张扬双手插在宽大棉袄的衣兜里,跟一个男生并排站在一起,那男生是六班的,谭笑见过几次,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呼……” 谭笑使劲儿松了口气,自己让人家出去办事的,这要是出啥事,罪过可就大了。转念一想,又有点想笑,不过就是送一封信,能出啥事,自己也太紧张过度了。 与此同时,张扬也看见谭笑和赵照,于是费劲地挤过来,赵照立马拉过他的衣袖问:“到底是咋回事呀?咋都在这站着呢?” 操场中间肯定是出事了,但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谁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听别的班学生嘴里说着“那个人是五班的……”,赵照很着急。 “学委、同桌……” 张扬从自己棉袄兜里掏出来两个用细软白色食品袋装着的豆沙饼,递过来,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我买完东西往回走,就看见这边围了好些人,然后我就把信送过去了。” “信?你说跟你一起站着的那个男生就是……” 谭笑的信封上写着收件人郭维嘉,赵照却只知道六班有这么一个人,至于长什么样却完全不知道,听张扬这么一说,立马扭头向郭维嘉的方向望过去,一边看还一边拉谭笑的胳膊:“哎,长得还不错诶,个子够高、人虽然黑了点……但是看着挺结实的,同桌,你信里咋写的?让他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是打算给他留一个考察期……” 赵照一边看一边品评,不过声音不大,刚好谭笑和张扬听到的音调。 谭笑也转向郭维嘉站立的方向,自己在信里写的话,也不知道男生能不能理解,怕伤害到他脆弱的心、怕他觉得自己不够尊重他,自己真是绞尽脑汁的遣词造句,脑细胞不知道死了多少。 从侧面看,男生有一头乌黑的头发、皮肤是这里很少见的小麦色、鼻梁高挺,感觉应该是个大气的人,不像是那种小肚鸡肠、想不开的人。能被这样的一个男孩喜欢,谭笑觉得感觉还不赖。 人都有下意识,被人盯着久了,郭维嘉猛地扭过头,正好瞅见谭笑和赵照两个女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一个笑脸笑眼、一个冷冷清清,郭维嘉的心在碰触到谭笑那双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眼睛的时候,“嘭嘭嘭”地跳动起来,快的让他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 张扬送来的信还在兜里揣着,没来得及看,可郭维嘉知道,信里的内容一定不会是自己希望的那样。 谭笑于他,是女神一样的存在,女神怎么可能答应跟他这个普通人处对象呢?一切不过都是自己的异想天开。 昨天把信送出去,他就后悔了,白天的课没心思听,晚上回到家,连作业都没做,一晚上翻来覆去,所有的后果都想过了,就是不敢想谭笑会答应跟他在一起。 写信、送信凭的是一股子冲动,但冲动过后,他非常清楚,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谭笑就是他遥不可及的梦想,自己则是那个平凡普通的现实。 一夜辗转,他连最坏的打算都做了,被谭笑把信公之于众、被全校学生嘲笑他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被老师一遍又一遍找谈话。 今天早上,郭维嘉连来上学的勇气都失去了,真想装病请假,可最后,还是顶风出门,却连一口早饭都没有吃。哪怕是最严厉的审判,他也想自己去面对。 一路忐忑,到学校,不仅没遇上自己想象中的嘲讽的目光,连一句流言都没听到。松了口气的同时郭维嘉又觉得深深的失落,或许自己的那封信,已经躲藏在某个角落,再也不会被拆开吧。一颗倾心,零落成泥。 赵照碰了碰谭笑:“哎,他看你呢!侧面看着还行,正脸感觉也一般嘛!” 谭笑没说话,冲郭维嘉笑了一下,慢慢扭转身形,男孩肤色虽然是古天乐那样的小麦色,可脸颊处却出现了显著的红晕。 看的出来,他很紧张。但仅凭还有勇气看向自己的眼睛,谭笑就由衷地欣赏,想当年,自己遇见那个人就跑掉的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笑。 谭笑对郭维嘉印象很好,从他单纯的眼神中可以辨析出,男孩是真的喜欢自己,不像很多人因为与别人打赌或者其他原因而写的一封别有用心的信,能认真对待感情的人,值得被尊敬。 “学委,咱班老师!” 谭笑的思绪被张扬不轻不重的声音给勾回眼前,顺着张扬的手指望过去,果然是陆廷威。 长款羽绒服的拉链开着,陆廷威跑的很快,脸上严峻地像是凝了一层寒霜,是谭笑从没有见过的表情。 陆廷威的身后还跟着一众老师,每个人脸上都神情严肃,谭笑的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一件事来。 此时上课铃声早就已经响过,任课老师也都在围观,没人阻止,学生也就站在外面看热闹,挤不到里面去,仅凭着猜测也多少知道一些事情,议论声起此彼伏。 “一年五班学生都别在这站着了,赶紧回教室上课了!” 这是谭笑开学以来,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说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冷静。 周围站着的是四、五、六三个班级的人,谭笑一嗓子喊出去,很多人都转过身子看向她,待看清说话的人之后,稍微犹豫了一下,竟然真的有人往教室走。 班长张少奇这时也从前面挤过来,大声喊:“学委说的对,同学们赶紧回教室,该上课了。” 正文 第242章惊恐 “走,回去,别在杵着了。”谭笑招呼一声张扬和赵照,大步向五班的教室走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脸色很不好看。 赵照和张扬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啥事,但看谭笑的样子,也闷头跟上。 没一阵儿,班里就有一半多的人回来了,谭笑坐在座位上,眼睛在一个又一个人身上扫过,心,提起、又放下、放下,再次提起。 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两个人?会是谁? 这节课是语文课,当语文老师最后走进来把教室门从里面合上的时候,谭笑望着那三张空出来的课桌,心沉到了谷底,手指也止不住在颤抖。 赵照一直在观察谭笑的情况,从刚才,她就发现谭笑情绪有点不对劲,现在更担心了。 “同桌,你有事没有啊?” 谭笑不断控制自己的情绪,咬牙摇头:“没事,别管我!” 语文老师情绪也很低沉,手在书上翻了半天,最终也只是说了句:“同学们自己上自习吧,别说话就行。”然后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外面望去,一脸的担忧。 班里的气氛很压抑,真的没有人说话,却也没谁看的下去书,大家频频看向空着的三张书桌,担忧、恐惧,写在每个人的眼睛里。 半节课过后,陆廷威终于推开教室门,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耷拉着脑袋的吴桂宇。 这个平时总是嘻嘻哈哈、开朗直爽的男孩,此时驼着背、眼睛看向地面,身上像是被人抽走了筋骨一样。 大家的眼睛紧紧的跟着师生二人,突然,有女生发出了恐惧的叫声:“血、有血!他衣服上是红的!” “喊什么喊啊?还嫌事儿不够大是吧?都给我安静点!” 陆廷威站在讲台上,一声断喝,小小的眼睛瞪到最大、眼内像是充血了似的,扫视着班里的每个人,刚才喊叫的女生顿时吓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陆老师,别吓着同学们,都还是孩子!”语文老师话说完,又泄气地摇了摇头,也不怪陆老师生气,谁能想到这么点的孩子会干这样的事呢! 陆廷威疲惫地出了口气,对语文老师说:“王老师,您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那行,我先回办公室了,有啥事就让班长去找我,你……你也别太生气了,都还是孩子,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是急死,也没用了。” 语文老师走了,教室的门“哐当”一声合上,吴桂宇瘫坐在椅子上,头低低的,连脸都看不见。陆廷威双手放在讲台上,十根手指头止不住地颤抖,声音敲打着每个人的心。 沉重的敲打,终于停止,陆廷威把嘴唇咬过几次,缓缓开口 “我也不瞒着你们谁了,大家刚才都在外面,发生啥事了你们有人比我知道的还清楚……我就想、就想问一下、问一下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咱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之前你们没有人跟我说过?但凡是有人提起跟我提一句,我会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知道了,还能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吗?全班这么多人,这么多班干部,就没有一个把班里的事放在心上的吗?但凡是有人提醒我,李在旺还会死吗?王伟还会这辈子都断送掉了吗?” “啊!” “天啊,李在旺死了!” 班里很多女生发出了和赵照一样的感叹,死人两个字给她们的震撼太大,以至于里脸上都是惊恐的表情,而此时的谭笑,却已经哭成了泪人。 学校里发生了杀人事件,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都是自己的同学。 一个一节课之前还活生生的人,此时倒在血泊里,鲜活的生命就此结束。而另一个,刚刚要绽放的青春,将在铁窗高墙里度过,换成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死的人是李在旺,被抓走的同学叫王伟。前者是班里的活跃分子、后者是坐在角落里、被人忽视认为不存在的人。 “你们才多大?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六岁,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勒索同学、恐吓同学,这是你们该干的事吗?被勒索了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我是有多可怕,才让你们宁肯自己偷偷背后哭,也不来找我?” 开学没多久,李在旺就在班里寻找年纪小、胆子也小的男生敲诈勒索,而王伟则成了被他敲诈的对象。 王伟家庭条件一般,每次被勒索之后,中午就吃不上饭,而他又不敢告诉家长和老师,如果反抗,就会被李在旺领着人堵到厕所里打上一顿。 这些男孩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打人专门往身上打,脸上一手指头也不碰,导致没人能看的出来王伟受伤了。 而被打了的王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从来没找过老师,每周都要饿几次肚子,有时候还要额外跟家里要钱。有几次,他爸妈忍不住抱怨,为啥上个初中要花这老些钱? 抱怨过后,又反过来安慰孩子,“爸妈辛苦点没啥,只要你学习好就行。” 一次、两次、三次,习惯挥挥拳头就有钱可拿的李在旺,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原则是:你永远也不要去惹那个躲在角落里、神秘的、不说话的角色。他要么真的很菜,要么就很厉害。 王伟很菜,可菜到极致的人,骨子里那种狠厉容易被激发,被威胁恐吓的他没想过告诉老师、告诉家长,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的时候,他选择杀人。 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顺了一把妈妈削土豆皮的尖刀,刀刃雪亮,昨晚他偷偷磨过,藏在袖口里。 下早课,他在向厕所走去,上完厕所,他没有着急回来,而是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才慢腾腾地往回走,被李在旺等人堵住,重复跟之前一样的事情。 王伟沉默着没有恳求、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尖刀从袖口滑出,撩开李在旺的衣服下摆,准确地插进了李在旺的胸前。 正文 第243章事件余波 冬天一般人都穿得很多,可喜欢臭美的李在旺却只穿了一件校服,而且衣服的拉链是拉开的,露出线条稀疏的毛线马甲。 马甲下面,是一件单薄的秋衣,以往李在旺推搡王伟的时候两个人也会有肢体接触,所以当王伟撩起他衣服的时候,他完全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 毕竟是第一次杀人,刀尖刺入皮肤的触感让王伟的手抖了一下,也让李在旺一直跑到五班的教室前面,才倒下。 当吴桂宇从另一个方向看见东倒西斜的李在旺冲过去的时候,男生的血已经流了一路,白白的雪地上,像一道赤色的虹。 杀了人的王伟,倒拎着尖刀,跟在李在旺身后,看着他踉跄着向前走,看着刚才还跟李在旺一起欺负他的人吓傻了似的蹲在地上抱头嚎叫。 直到李在旺倒在雪地上,王伟才撇下尖刀,坐在他的身旁,眼神呆滞,一动不动。等学校里的老师,来抓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抗,连眼波都是平的,不带一丝波澜。 陆廷威站在讲台上,愤怒地眼睛都要喷火,可愤怒过后,却感到深深的无力、沮丧,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再也没说一句话,所有人都沉默着,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 “大家有去厕所的就去厕所,不去的就老实在教室里待着,谁也不要再谈论这件事,王伟已经被警察带走了,李在旺的尸体也被抬走了,大家就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吧,吴桂宇,你跟我来办公室!” 陆廷威在前,吴桂宇在后,师生二人,慢吞吞向门外走去,悲哀笼罩着一年五班。 除了他们俩,没有人出门,连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都没有,大家都被这件事给弄傻了,尤其是王伟的同桌,望着空了的桌椅还有桌子上放着的课本文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同桌竟然会杀人。 杀人事件对陆廷威的影响很大,第二天,数学课就换了老师,班主任老师也由语文老师暂代,所有老师统一的沉默,不提陆廷威也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按部就班的上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事实上,班里的每个人都承受着压力。 谭笑这几天愈发的沉默,上课下课上学放学,连褚小双手脚并用讲的笑话都不能让她笑一下,范海洋等人更是与她保持距离,怕惹恼了她。 沉默的谭笑对自己更狠,每天天刚亮就起床跑步、读英语,每天晚上很晚才睡,听听力、自学物理,忙的像个陀螺,却寡言少语。 学校发生那么大的事,谭守林夫妻俩到市场卖货的时候就知道了,俩人都很担心闺女,任谁班里突然发生这事也会受不了的,可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劝闺女。 王佩提出要给谭笑转班,不在五班读书了,换一个班级,却在刚说起的时候就被谭笑回绝。 “妈,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别担心我!” 谭笑说的是实话,她真的没事,只是有些难过,用不了多久就会忘记这件事,真正有事的是吴桂宇和陆廷威。 那个眼睁睁看着好朋友死在自己怀里,鲜红的血流的到处都是的男孩,像是一株被抽走了水分的绿草,很快就枯萎下去。 每天上课除了睡觉还是睡觉,眼神呆呆的,不到一个月,就连人带书包都消失了,他数学课代表的职位也只好由别的同学替代。 有人说他转学了,去了县城中学,也有人说不是县城,是去了很远亲戚家上学。 不管哪里,谭笑真希望吴桂宇能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去,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开学那天,吴桂宇为了吃一根冰棍跟自己撒谎时的笑脸,张扬而肆意,他的青春才刚开始,不该为别人的过错负责。 陆廷威被停职了,班里发生这样的事,他这个班主任老师当然责无旁贷。最开始那段时间,不仅王伟家长整天追在他身后又哭又骂就连李在旺的家长也对他很不客气。 陆廷威每一次出现,脸上都是一道一道的抓痕,新的旧得相互交错,曾经梳的一丝不乱的头发,也乱糟糟一团,衬衫的衣领再也不复挺立,这件事,对一个刚工作还不到半年时间的年轻老师来说,太过于重大了。 陆廷威彻底离开学校那天下午,在五班门外守了很久,久到所有的学生都尽量忍着不往窗外看,教室里哭成一片,教政治的老师没放人进来、也没同意任何人出去,他说这是五班所有人该上的一课。 换了班主任的五班,一直到寒假来临气氛都死气沉沉的,课间不再有男生乱蹦乱跳打打闹闹,女生从早到晚都是沉默的,能用眼神交流绝不说话、能少说一句绝不多说。 曾经年级中活跃的班级,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每位同学都被消极的情绪感染了,连代课老师也都小心翼翼的。 “赵老师,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这群孩子一天天提不起精神来,学习都没有劲儿,这课还咋教?且不说跟一盘散沙似的,能把人累死,在这样下去,这些孩子可就费了。” 李井文把录音机和一摞卷子放在办公桌上,他刚从五班测验回来。 自从五班出了事,班里学习英语的那种热情突然就消失了,每个人都懒洋洋像是没长骨头一样,任凭他说破嘴皮子,就是调动不起来一点学习的热情。 “是呀赵老师,得想想办法才行。我现在讲的内容是整本书最难的部分,孩子们都没心思学,期末考试咋整?就是现在对付过去了,初三复习的时候也是难啊。” 地理老师听见李老师的话,也凑了过来。 年级主任赵老师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也是一脸的惆怅:“你们以为我不愁啊?都快把我给愁死了!不管老师在上面咋吆喝,底下没一个应承的,不点名没人回答问题,点了名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教了这么多年的课,我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你们看我这一天天愁的,白头发都快出来了。” 陆廷威被停职以后,学校又调来一个新的数学老师,但因为五班情况特殊,作为年级主任,赵老师接下了五班的课程,所以五班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很清楚。 正文 第244章五班要散 语文老师提议:“赵老师,要不咱们重新再分一次班吧,把五班的人全部打散,分到一个班的也安排别的人坐同桌,这样没准就能好呢!”五班的这个班主任,他当的实在是有点尴尬。 “王老师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试一试。” “对,我也觉得,要不赵老师你去跟学校申请一下,要是领导同意,咱们就以最快的速度分班,越快越好,越快,学生们的情绪受到的影响就越少。好不容易才遇上谭笑这么好的苗子,要是因为这事把人给耽搁了,你说咱们亏不亏?人家家长知道了,也得跟咱们急啊!” 所有任课都看向赵老师,赵老师思量一下,下定决心:“行,就这么着,我一会儿有课,等下午就去找校长。” “同学们、同学们,大家别睡了,听我说个事儿啊!” 体育委员李国立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回来,抬脚迈上讲台、拿起黑板擦在身后的黑板上一顿猛敲,班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声音了。 “李国立你干啥呀?能不能消停点!” 坐在第一排的女生不乐意了,黑板灰四处乱飞,呛人鼻子。 “李国立你下来,别惹事!” 班长张少奇也趴在桌子上睡觉,抬头瞅了一眼,不满地说道。 李国立一脸焦急:“班长、别睡了,出事了!” 见没有人搭理他,李国立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睡睡睡!你们就知道睡觉,咱班都要散了,你们打算睡到啥时候呀?等陆老师回来啦,去哪找我们呀?” “李国立你说啥?你说的是真的?” 刚才还一脸不耐烦的张少奇猛地抬起头,神色很是严肃。同样,每张桌子后面趴着的人,也纷纷抬起头,看向李国立。 “当然是真的,我刚才亲耳听见的。” “你听谁说咱班要散了?” 李国立清了清嗓子,“下节课不是体育课嘛,我本来打算去办公室领俩篮球,谁知道在门口听见老师们讨论咱班,说咱班现在就是一团散沙,老师累死也教不会东西,然后语文老师就提议说把咱班给分了,这样大家有了新的同学和老师,就能忘记之前的事,学习自然也就有劲儿了。” “光是提议吗?赵老师咋说的?” “赵老师最后也同意了,说他下午就去找校长,分班的事情要越快越好,再耽误下去,咱们就废了,怕把咱们学委这么好的苗子也给耽搁了。” 李国立的话说完,班里立马炸了锅,同学都把眼睛放在班长张少奇的身上:“班长,咋整啊?我们真的要分开吗?” “是呀班长,陆老师走的时候都哭了,你说他还会回来吗?要是他回来没有五班了,你说他得多难过呀,会不会这辈子都不再当老师了?” “班长,你快点想想办法吧,别让咱班散了呀。” 上课铃声恰时响起,张少奇眉头紧锁地坐回椅子上,体育老师慢悠悠走进教室,“天太冷了,同学们有愿意出去玩的就出去玩,不愿意的就留在教室上自习,不准乱跑。” “老师,你放心吧,我会看着大家的。”体育委员李国立站起来拍着胸脯保证。 “那就好,我回办公室了,有事儿找我。” 整个中学,体育老师是最清闲的,春夏秋三季不赶上考试周,还会带着学生跑跑步、锻炼锻炼身体,一到冬天,体育课就彻底成了自习课,老师回办公室优哉游哉喝茶水,学生们爱干嘛干嘛,反正有体委管着呢。 “班长,你倒是说句话呀,到底咋整啊?” “是啊班长,人家数学老师可是说了,下午就去找校长,咱们要是不赶紧想个办法出来,说不定明天早上就没有五班了呢!” 体育老师前脚把门关上,下一秒钟,教室里就像是蜜蜂开会似的嗡嗡起来,大家纷纷围住张少奇,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张少奇个子很高、可能因为当了很多年班长的缘故,看起来比一般的男生要成熟,可再成熟,他也只是一个初中一年级的学生,遇到这样的事,还是非常的不知所措。 “我看咱们也别光是问班长一个人了,咱班这老些人呢,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赶紧想办法吧。这节课是六班的数学课,我们要赶在赵老师去找校长之前把对策想出来才行,班长你说呢?” 新任数学课代表是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叫卢红梅,平时开朗大气,此时这番话说的颇有领袖的风范。 张少奇站起来:“卢红梅说得对,我虽然是班长,可一时半会儿也真的还想不出来什么好的办法,这时候就要大家伙集思广益了,谁有啥好主意赶紧说,也不管对了错了,先说了再说。除非谁不愿意在五班待了。” “是呀?有没有人不愿意在五班待的?要是不愿意就提前说一声,我们也不勉强。” 有男生站起来环视一周,视线侧重在几个学习好但人缘不是很好的学生身上停下,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过他没有看谭笑,谭笑是校宝更是五班的宝贝,去了哪里都是第一名,虽然五班对她不一定重要,可她对五班很重要。学习好到一定程度,是不屑于做那些上不来台面的事情的。 “哎呀,都啥时候了,还说这些没用的,赶紧想招吧,要是办法没想出来,就是想待也待不成了。” “对对对,赶紧想招!” 三五个学生聚在一起,各自说着各自的想法,有了好的主意就写在黑板上,十几分钟过去了,黑板上倒是添了几行字,可却没有一个靠谱的。 “好了,同学们都静一静,先不要说话了,听我说两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少奇站上讲台,高挑的少年,右手执教鞭在黑板上敲打两下,纷乱的教室里,立马安静下来。 “所有班干部都跟我出来,咱们到外面开个会,其他同学在教室里待着,没事不要走动,更不要声音过大,影响别的班上课。” 正文 第245章请愿 张少奇的脸色很是凝重:“大家都来说说你们是咋想的,心里咋想的就咋说,这事也不是个人就能解决的事儿,能不能行我们都得试一试。五班是所有同学的五班,我们既然作为班干部,就得为这个班级负责任,尤其是现在陆老师还不在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让五班就这么没了。如果是那样,陆老师回来了,我们谁有脸去见他?” 别看只在一起待了半学期,可陆廷威在学生心目中还是很有地位的,尤其是最后那段时间,他的憔悴、落魄被每个人看在眼中,大家都觉得很对不起他。 英语课代表陈晓楠首先开口:“班长,要不咱看看谁家有能跟校长说的上话的?求求人,送点礼,别让校长同意赵老师的提议?” 语文课代表摇了摇头:“这能行吗?我觉得不太靠谱。得送多大的礼才能说得动校长啊?而且赵老师是年级主任,他的教龄比校长都长,他出面,校长不可能不给面子的。” “我也觉得不行,老师是指望着我们出成绩的,人情世故啥的这里用不上。”历史课代表发表意见。 “你们都说不行,那你们倒是说说有啥办法啊?”陈晓楠虽然平时有点瞧不起人,可关键时刻,也是真的替班级着急。 “我这不是没想出来嘛,要是想出来了还说啥呢?” “学委,你想到了什么办法吗?” 眼瞅着大家伙都要急了,张少奇叫了一直沉默的谭笑,谭笑在五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全校第一名、长得不错、身上还有一种别人没有的、也说不清是什么的特殊引力,平时不多言不多语更不惹是非,这样的人,很容易给人一种敬畏和距离感。 今天的风有点大,几个班干部此时待的位置是学生宿舍的窗户下面,大家蹲成一个圈,听张少奇问,同时看向谭笑。 谭笑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连帽羽绒服,帽子虚虚地扣在头上,衣领敞开,露出里面酒红色的高领毛衣,谭笑的半张脸都埋在毛衣里面,听见张少奇叫她,抬起头、右手把额前几根挡眼睛的碎发挽到耳后,慢吞吞地说道:“我真想到一个,也不知道行不行。”说完又紧接着补充一句:“刚想到的,还没来得及说呢。” “学委你想着啥办法了?赶紧跟大伙说说。” “是呀,先说说,行不行的说了再看!” 没有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刚想到,连一项与她不对付的陈晓楠都露出了希翼的表情。 身后的房舍虽然能挡住从北面吹来的风,可今天吹的是西北风,北风无力西风狂野,谭笑觉得身上很冷,把身体又往羽绒服里缩了缩,快速说:“体委不是说老师们提议要分班是因为他们觉得咱班学习没有积极性、班里跟一团散沙似的嘛,那咱们就把这个问题给改了呗,好好学习,团结起来,给老师、学校交上一张好的成绩单,学校应该就不会把我们班给分了吧。” 张少奇一拍后脑勺:“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光想着找别人,咋就没想到从咱们自己身上想办法呢!还是学委聪明啊!” “大家伙觉得学委的主意怎么样?” 卢红梅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好,咱们是学生,啥最主要?肯定是学习啊!那些老师最关心的也是咱们的学习成绩,就像学委说的那样,只要咱们能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考出来一个好成绩,我就不相信学校还会坚持把咱们班分了!要是那样,他们就不配当老师了。” 李国立大声说:“可不是咋的,校长虽然胖了点,可又不是没长脑子,只要我们成绩过硬,这事能成!” 语文课代表提出疑问:“想法虽然好,可咱们怎么才能把成绩提上去呢?距离寒假只剩一个多月了,把成绩提上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再说老师们现在就要分班,期末考试还有那么长时间呢,咱们空口白牙的说了人家得信才行啊!难道要现在就考一次试?那样可就糟了,大家伙最近都不在状态,一考准完蛋。” 这回,所有人把目光放到谭笑身上,这件事,除了谭笑,没有第二个人有发言权。 “那个……我觉得这事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咱们别在这蹲着了,回教室吧,所有同学一起讨论一下,毕竟要每个人参与起来才行。” “好吧,咱们回教室,大家一起讨论。” 经过半节课的集体讨论,班里决定起草一份请愿单,每位同学都要在请愿单上填上自己期末考试中每一门课程要达到的理想分数,这个分数当然是要在其中考试的基础上有所提高,最低提高五分、不设上限。 期中考试,一年五班的综合成绩在全校六个班中排名第三,期末考试,大家定下了拿年组第一的志向。 豪言壮语好说,实行起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这段时间,班里发生的事,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同学们的学习热情,按照现在这种状态,期末考试,别说考第一,就是想保住第三的名次都很有难度。 包括谭笑在内的所有班干部,每个人都被分配了帮扶任务,自己擅长的科目,要在自习课给同学们补课。 像李明、张扬这样学习成绩也不错但没有职位的同学,也要成立互助小组,三四个人一起,你帮我讲数学、我帮你补英语,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期末考试中把成绩提上来。 “同学们,班里的每个人都已经在请愿单上签过字了,还有没有要改的?或者是不想参与的。如果有就提出来,我不勉强任何一个人。” “如果没有,一会儿下课我就要和学委一起去找赵老师了。成败在此一举,如果赵老师同意我们的请愿,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就要卯足了劲学习,必须在期末考试中把成绩提高到我们请愿单上写的分数。 如果……如果老师不同意,那我们也只能做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哪一天被分开的准备,我希望大家到时候不要有情绪,我们努力过了,即使陆老师回来,也……问心无愧。” 正文 第246章同意 同班同学一个再也醒不过来了、一个未来十几年都要在高墙里度过,与他们最亲近的班主任老师被停职,这段时间,一年五班每个人都像是无家可归的孩子,走在学校里,都有一种自己是孤儿的感觉。 现在,就连让他们栖身的五班也要没了,大家心里的茫然、悲伤,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挽救班级、也挽救自己的办法,又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呢? 所以张少奇的话没有人回应,大家只是期盼地看着谭笑,全年级学习最好的人、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出马,会带给大家一个好的结果吧? “我、我会尽力的,大家放心吧。” 面对一众灼热的目光,谭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己同样对五班充满了感情,这段时间的内心同样充满了煎熬,此时心里波澜不比任何一个人小。 下课铃声响起,张少奇和谭笑在全班同学的目送下,走出教室,门在身后合上,旁边的四班和六班同学们纷纷鱼跃而出,只有五班教室的门是关着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孤单的站在这里。 可无论是张少奇还是谭笑,都知道,他们不孤单,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他们的身上被赋予了使命和责任。 一路尾随赵老师到办公室,直到俩人进门,别的老师跟谭笑说话,赵老师才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两个学生,满脸白色粉笔灰连一口水都连不及喝的老赵头立马放下教具,看向谭笑:“怎么了,是不是有事啊?” “赵老师,我们听说学校想把五班解散了,这是我班同学的请愿单,我们讨论了一节课,写了这份请愿单,想把这个交给您,您看看,能不能在给我们一个机会,把五班给我们留下,我们不想分开,我们想等陆老师回来!” 作为班长,张少奇更知道如何跟老师打交道,可谭笑有一副大人的灵魂,她更懂得如何用语言打动人,更可况谭笑是所有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所以来的路上,俩人商量过这话要由谭笑来说。 这时间,上课的老师基本上都回来了,谭笑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停下来了手中的动作,看向这里。 赵老师用干枯的手接过谭笑递过来的请愿单,慢慢打开,两张蓝色笔记本纸上,五班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在上面,名字后面,写着对应科目期末考试想要达到的分数。最后一张纸上,写着一句话,“陆老师,我们想你!陆老师,我们等你!” 从第一名谭笑的英语118分,数学120分,到最后一名数学50分,老赵头,看到最后,竟然落泪了。 几十年教学生涯,教了不知道多少学生,看了不知道多少试卷,可这次,透过名字,他似乎看到了每个学生在书写的时候那种庄重和期盼。 “李老师,你过来看一下这个吧。” 李井文教龄也很长,在办公室中比较有地位,赵老师把许愿单递过去,李井文接在手中,从上到下快速地浏览一遍,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愿单从一个老师的手中到另一个老师的手中,一番下来,最后又回到数学老师手中。 “谭笑,回去跟你班同学说吧,这个事,老师同意了,只要你们期末考试能达到这个成绩,我就去跟学校说,让你们陆老师回来。” “真的?老师您说的是真的吗?”只是看过请愿单就同意了,连他们准备好的帮扶计划都没用说,张少奇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在所有老师眼中,他一直都是含蓄、稳重的学生,能有这副表情,非常出乎意料。 赵老师微笑着说:“当然是真的,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能骗你们小孩子吗?不过我也说了,这是在你们考得好的前提下,孩子,你要清楚,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条件的,回去跟你班同学说,陆老师一直很惦记你们,临走那天,还一直跟我念叨班上的每个人,你们如果真的像这上面写的一样,想他,就好好学,考个好成绩出来,接他回来。到时候,” “谢谢老师,我们一定说到做到,不会让您为难的!” 张少奇和谭笑给赵老师鞠了一躬,又转身给其他几个任课老师鞠躬,然后转身离去,目送两个学生离开,李井文感慨地说:“真是想不到,陆老师这半年的老师没白当啊!” “是啊,你看谭笑,走路都一蹦一跳的,你们啥时候见过她这样,别看这孩子话不多,心思重着呢!” “学委,你要不掐我两下?” 出了办公室,张少奇也不管墙壁上是厚厚的冰霜,立马靠了上去,小眼睛里闪着光,雀跃中又有着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不确定。 谭笑笑嘻嘻地抓过张少奇的一只手,在他瘦弱的手腕处使劲拧了一下,很快那出皮肤就红了,张少奇呲牙咧嘴,笑的一脸欢乐:“竟然是真的!” 谭笑看着他也忍不住笑着说:“当然是真的了,赵老师一字一句说的,班长你没听清啊?” “听清了呀,可我觉得像在做梦一样。我还以为得费多少口舌呢,谁能想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太棒了!” “是呀,太棒了!” 张少奇原地转了两圈,又跳了几下,稳当下来之后,一脸感激地对谭笑说:“学委,今天这事儿真的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这事没这么容易成。” 在五班,有张少奇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个人,谭笑不仅学习成绩好的让大家望而生畏,就连气质也与别人不同。 平时话不多,可说话办事都稳稳当当,丝毫没有这个年龄女孩子的那种自尊心作祟下的咋咋呼呼。 明明穿着一样的校服,梳着差不多的马尾,可谭笑往哪里一坐,就会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让人觉得那是一道风景,不应该被打扰。 举手投足,更自带吸引人的光芒,像夜里闪烁的银河、西天灿烂的晚霞、旷野绽放的兰花,优秀、美好的,让人自惭形秽。 谭笑连忙摆手:“班长你可别这么说,我一个人能有啥作用,老师们还是看在请愿书的份上才答应的,再说了,我也是五班的一份子,这也是我该做的,你不要跟我说谢谢了,再说就生分了。” “嗯,你说的对,你也是五班的一份子!是我们的骄傲!”张少奇无比郑重地说,谭笑也只能回以柔和的笑容。 正文 第247章劳模班委 “姐,这道题你再给我讲一下呗,我还是有点不会做。” 谭笑刚撂下饭碗,谭叙就从书包里取出数学书递到眼前,白天越来越短,谭笑到家的时候,家里人都已经吃过晚饭了,王佩把给她留的饭菜端上桌子,她狼吞虎咽地一顿猛吃,此时嘴角还挂着饭粒子呢。 王佩把一碗汤放在谭笑面前的桌子上,埋怨谭叙:“你就不能让你姐歇会儿?一天没吃东西了,都饿成啥样了,咋就不长点心呢?” 谭笑抬头跟王佩说:“妈,没事,我吃饱了,你把汤放着吧,我缓缓肚子再喝。”又叫住已经怯生生把书藏在身后的弟弟:“把书拿过来我看看,哪道题不会?昨天给你讲过吗?” 姐弟俩趴在桌子上,一个讲一个听,王佩站在屋地中央,看着女儿瘦的一缕缕的肩膀,忍不住直叹气,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想个啥办法。 谭笑最近很忙,忙的只有赶路的时候大脑和嘴巴是闲着的,其他时间,但凡是醒着,就不停地做题、讲题。 在学校,给同学讲。自从五班递交了请愿书,谭笑就成了班里最忙的人。 晚上回家,不仅要完成学校留的作业、给谭叙补课,还要把各科难度最大、最不容易掌握的部分整理成专题,利用自习课给全班同学补课。 曾经可以小睡一会儿的课间十分钟也被问问题的同学占用的一分不剩,有时候,谭笑要一边往厕所走一边回答女生的问题,在五班,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忙,像个陀螺一样,没有停歇的时候。 以前被她催着、赶着才肯上进的赵照现在都不睡觉了,不单因为那张请愿书,更多的是心疼她的劳模同桌。 范海洋看不过眼,劝过谭笑几次,谭笑虽然笑着应承,可转身还是该干嘛干嘛,气的范海洋骂她是缺心眼的大傻子。 其实谭笑也觉得累,她最近总是觉得觉不够睡、总是饿、除了讲题,她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人也瘦了几斤,连她子都感觉到了。可即使这样,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撂挑子不干。 只想着坚持坚持再坚持,好歹熬到期末考试,成与不成,自己尽力也就问心无愧,毕竟她也是五班的一份子。 王佩和谭守林入冬以后还是赶集卖货,周二去长荣乡的集市,学校里发生的事,他们多少也知道一点,虽然因为谭笑的关系,来他们摊位买东西的客人比别家都多,对他俩更是客气的不行。但夫妻俩心里还是不舒服,累的是自己闺女,别人当然不心疼了。 “这是今天卖的三百斤干草钱,给你!” 谭笑和谭叙在谭笑屋里写作业,谭守林坐在炕沿上泡脚,突然想起来白天卖草的钱还没给王佩,摸摸裤兜掏出来一沓子零钱,放到炕上。 夏末家里雇人割下的草晾干以后拉回家,足足有几千斤,初衷是为了不让明年的土地荒芜,哪成想今年粮食欠收,喂牲口的秸秆成了稀缺的玩意。 本来地里有现成的,只要不懒割下来拉回家就是了,可入冬以后的一场大雪,直接封了地,等家里养羊养牛的人反应过来,漫山遍野已经被白雪覆盖。 因为自然灾害,国家免去了今年的农业税,有存粮的大队给队里的贫困户发粮食,好歹不让人饿着。 可没有草,牲口挺不住啊。一来二去,谭守林家的几千斤干草就被人注意上了,今天有人买三百斤,明天有人拉走五百斤,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王佩把钱拿过去,数了数,塞到身后的被子下面:“你估摸着还有多少斤?” 谭守林想了想,笃定地说:“怎么着还不得有一千来斤啊,不着急卖,这价钱得长呢!” 王佩正在给谭叙补袜子,半大小子穿什么都费的厉害,一双厚袜子,没几天脚趾头那就出了一个洞,现在家里条件虽然比以前好了许多,但王佩缝缝补补的节俭习惯还是改不了。 “今天我出去倒水,孙雪她妈又跟我嘀咕了。” “她又跟你嘀咕啥?一天天没事干,闲的慌儿!” “能嘀咕啥?还不是说咱两口子有头脑,都一样死了庄稼,却能想着把草割下来晾干卖钱,这人要是运气好呀,连老天爷都帮忙,这人要是点背,喝口凉水都塞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说咱们俩藏心眼呗,当时要是告诉他们这个,现在也不用犯愁没粮食吃了。” 谭守林哼了一声,鄙夷地说:“再有头脑人懒不也是白搭!就他们两口子那个懒样,别说老天爷,就是老祖宗在,也救不了。老话说啥人找啥人,以前我还不信,现在瞅瞅孙大蛮两口子,可不就是嘛。男的懒女的更懒,一对懒汉,只是苦了家里的俩孩子。” 说道孩子,王佩脸上露出了愁容:“还苦了人家的孩子,你赶紧想想你家孩子咋办吧!” “咱家孩子咋了?” “还咋啦?你闺女啥样你没瞅见啊?人都快瘦没了,每天回家吃饭就跟饿了几天似的,吃的那叫个虎实。这都多少年了,你啥时候见笑笑这么吃过饭?要不是累的厉害,她能吃这么多吗?上个学,跟打仗似的,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给孩子,在学校忙、放学还得走这么远的路,到家的时候都饿得强胸贴后背了,让人看着都心疼。” 王佩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想点啥着吧,这么下去哪成啊,没黑天没白天的,早晚得把孩子累坏了。” 谭守林眉头紧锁,也叹了口气:“能有啥着?让她别管那些人,她又不干,你自己的闺女你还不知道?看着不言不语的,主意正着呢,多给孩子拿点钱吧,白天饿了自己买点吃的。” “给的不少了,关键是她忙着,我估计都没有时间吃东西,放学的时候日头都要落了,等她到家天都黑透了,早上七点多吃饭,晚上五六点再吃,不饿才怪呢。” “那你说咋整啊?” “我这几天寻思,要不然让笑笑住宿吧,你觉得咋样?” “住宿?往哪住啊?住学校宿舍啊?还是算了吧,那房子一瞅着就不能暖和,再说了食堂啥样你也知道,饭菜里连个油水都没有,还不如辛苦点在家吃呢。” 正文 第248章住宿 王佩白了谭守林一眼:“我又不是傻子,能不知道学校不行,我寻思着反正到初二笑笑也得住宿,还不如现在就给她找个住的地方呢,管吃管住的那种,就住到明年吃三顿饭的时候,平时笑笑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就在那边吃,眼瞅着天越来越冷,我心疼孩子。” “那住哪呀?住宿这玩意可不是谁便找一家就行,也得看人品,要是事事的、人又抠搜,到时候孩子吃不好睡不好的就糟了。” “那指定的,得找个做饭好吃的、性子也好的人家,还得人口简单,人太多了影响学习。” “嗯,你最近在市场跟人多打听一下……” 王佩办事效率非常高,在与谭守林说的第三天,就给谭笑找到了一家能管吃管住的地方,那户人家在长荣中学右后方的一条街上,家里只有老两口,儿子、女儿一个在外面上大学、一个早已经在外地成家立业。 女主人是个胖乎乎的老太太,慈眉善目、也做的一手的好菜。男主人性子也和善,一天到晚除了跟人下个象棋没别的嗜好。 家里有两间房子、东屋老两口子自己住,西屋一铺炕能睡下四个人,窗帘、被罩、桌椅板凳都擦得干净透亮,一看女主人就是个利落的。 周二做完生意,王佩到学校把谭笑找出来带着去老太太家看了看,老人家最喜欢学习好的孩子,一听谭笑是年组第一,老两口高兴的合不拢嘴,态度之热情,要不是知道妈是亲妈,谭笑都怀疑自己被他妈卖了给人家傻儿子当童养媳去了。 “你觉得这家咋样?” 从老太太家出来,俩人一边往学校走一边聊。 “我觉得还行,可是妈,我现在还用不着住校,学校要初二才开始补课呢!你就这么着急把我赶出去?” 王佩来气了:“你个死丫头,我是你亲妈,我赶你干啥?又不是养不起了。我这不是心疼你吗,你要是在这住下,每天早上就不用起那么早,晚上放学也能早点吃饭。你们班里那点破事既然不让我管,我也就不管了,可你再这样下去,自己身子就熬完了,真要是出了啥事,难受的还不是我和你爸。” 眼瞅着老妈就要上纲上线,谭笑紧着应承:“住就住吧,我平时看情况,想回家的时候就回去,累了就不回去,周五晚上指定回去,他家人做饭咋样?有我妈做的好吃不?” “你妈做饭好吃到哪了?还有你妈做的好吃不,这张嘴可没白长” “你不知道我妈做饭好吃吗?那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可长安七队,谁不知道我妈做饭好吃啊?多少孩子都羡慕我有个既漂亮又能干还做的一手好菜的老妈呀?我可跟你说啊,她家要是饭做的不好,我到时候就不住了。” 谁不喜欢听好话?王佩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笑起来:“就你嘴好,天天吃我做的饭,也没见你啥时候说好吃,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吃腻了呢!” 谭笑伸手抱住王佩的胳膊,脸也贴在上面,开始撒娇:“我咋没说过呢?我妈做的饭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什么五星大饭店的厨师都比不上,这辈子,无论走到哪,我都会惦记我妈做的饭的。” 王佩摸了摸女儿的头,满足地说:“唉,有你这句话妈再苦再累也知足了。闺女你就放心吧,你妈我早就打听好了,老太太的手艺不赖,你能吃的惯。而且我给的钱也多,光是菜钱一个月就给了二百,每周二我还给你们送点鱼啥的,他们不会在吃的上面亏待你。” “二百?”谭笑的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没合上:“妈你打算让人家把我当猪喂吗?” 也不怪谭笑吃惊,一周最多吃五天,一个月算下来也才二十天,二十天给二百块钱菜钱,算下来相当于一天十块钱呢。 十块钱说起来不多,可在这个年代,买菜,足够一家三口吃几天了。王佩给的这个钱,相当于老头老太太自己吃菜钱都省了,还不算住宿的费用呢,怪不得人家笑的比自己亲奶奶都好看呢。 “对呀,二百呢,所以你可得多吃点,别你妈我把钱花了,你到时候比在家吃还瘦,那我就亏大发了。” 谭笑心里止不住地范嘀咕:看来真是有钱了,这要是放在以前,别说二百块钱,就是花二十块钱,王佩也得寻思个几天,现在倒好,手指头一松,哗啦啦钱就出去啦,而且人家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阿姨找你干啥呀?买衣服?” 好不容易没有人问题了,赵照趁机跟谭笑聊几句,她一个人的同桌,现在是全班人的学委,这种感觉真算不上多好。 “我妈让我下周开始住宿。”,谭笑正趴在桌子上吃王佩给买的麻花,突然想起来什么,坐直了身子,问赵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赵照有点意外“这么早?不是初二才开始吗?” “不是每天都住,不愿意回家的时候住,愿意回去就回,等到吃三顿饭的时候就不住了,你觉得咋样?” 赵照有点犹豫:“我没想过呀,再说我得问过我爸妈才能知道住不住,没准他们不同意呢!” “我周一就开始住了,你回去跟你爸妈商量一下,要是住周一也把姓李拉过来,我住那家就老两口,人都挺好的,我妈说老太太饭做的也不错。姓苏,你跟你爸说,他肯定能知道是哪家。” “行,我回去问问。” “住吧、住吧,我一个人多没意思呀,咱俩一起多好。” 谭笑油滋滋的手就要过来抱赵照,被赵照嫌弃地推开了:“好好吃你的麻花,油脂麻花的往哪摸呢!” “往你身上抹呀,这么多油,抹别人我都舍不得,来来来,觉主,让属下给你擦点油!” “你给我滚一边去,小心我咬你啊!” “咬吧咬吧,让我看看你的小乳牙……哈哈哈……” 周六早晨,谭笑吃过早饭背起书包就要往门外走,被王佩给叫住:“今天不是放假吗?你去哪儿呀?” “去公社,我跟同学约好了,给他们补数学。” 正文 第249章班长的心思 王佩手指头点着谭笑的脑门,气的不行,“你说让我说你啥好呢?你傻不傻呀?大周末的也不闲着,谁愿意补课就来咱家呗,还得你自己往公社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傻玩意呢!” “嘿嘿,咱家不是离得远吗,等考完试就好了,考完试我再也不给谁补课了,妈你别生气啦!” “你还知道我生气?我当你眼睛里只有你那些同学呢!我和你爸一会儿还要出去,家里就你老弟一个人,中午饭他都吃不上,还指望着你在家给他做饭呢!” 谭笑有点意外,“你们今天不是不去赶集了嘛,咋还要出门呢?”周末市集点靠近县城,离得远不说也卖不了多少货,所以平时谭守林夫妻俩都是不出车的。 “不赶集就没有别的事啦?东西都卖的差不多了,我和你爸得去你老姑那边再拉点货回来,趁着年前多卖一些,今年地里投的钱全瞎了,冬天再不挣点能行吗?” “那你们一天也回不来呀!” “一天咋回来?早走还行,这都几点了?太阳晒屁股了还没出门呢!明天下晌能回来都不错了。你也不在家,你老弟吃啥?” 谭叙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回头说:“妈,我没事,你们该走走,不是有冻豆包嘛,我自己会热,再说家里还有方便面,大不了我泡面吃。” “吃泡面吃泡面,那玩意儿有啥好吃的?一点营养也没有,还不如吃水煮蛋呢!” 谭笑想了想,“老弟,你别看电视了,穿上衣服、把书包也背上,跟我一起去公社吧。” “啊?我也去啊?” “去,快点,我骑车子带你!” “好嘞!” 谭叙乐呵呵地关电视、回自己屋换衣服,一边忙活嘴里一边唱着歌,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你那车技能带的动他吗别再摔着。算了,一会儿你俩跟车一起吧,把你俩送到我和你爸再走,反正也得给你拉行李。” “学委,这是谁呀?你弟弟吗?” “嗯,这是我老弟谭叙,小叙,这是我班同学,叫哥叫姐。” “哥哥姐姐好!” 补习的地方在一个同学家里,把俩孩子送到地方,谭守林和王佩就开车走了,谭笑到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同学在那里等着她。 张少奇站在谭叙面前笑着说:“小叙你好,我叫张少奇,你可以叫我张哥。” “张哥好。” 谭叙还是第一次见到姐姐的初中同学,多少有点放不开手脚,腼腆的样子愈发让人觉得他可爱。 谭笑把练习册从书包里取出,放在桌子上,“人都到齐了吗?” 卢红梅清点了一下人数:“还有两个没来呢。” 张少奇说:“算了,不等了,没准不来了呢。” “那好吧,那我们就开始讲课,大家把练习册翻到第一百二十四页,我们来看第三道题……” 客厅中央一张圆形的大桌子,八九个学生围坐在一起,谭笑右手执笔,讲完一道题就留给同学们提问,待所有人都明白了再接着讲下一道题。 谭叙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小书桌旁边,面前摊开一本漫画书,旁边一本绘画本,一根铅笔,看几页书,就在本子上临摹,很是认真。 偶尔抬头瞅瞅姐姐,被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的姐姐,身上像是镀了金光一样,那样的闪亮。 从小到大,所有知道他事谭笑弟弟的人,对他都无比的热情,那种眼神,有羡慕、有喜爱,谭叙知道,他所享用的这些善意,都源于姐姐的优秀。 “饿不饿?” 中途休息,谭笑来到谭叙书桌前,把自己的保温水杯放到弟弟面前。 谭叙抬起头看了一眼,“不饿。” “那行,你再待会儿,一会儿完事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谭叙使劲地点了点头,眼睛重新回到漫画书上,非常投入。 谭笑随手拿起他放在一旁的本子,随意地翻了两下,顿时有些意外,紧接着快速地把整个本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待看到一本二十多张的白纸本基本快被谭叙画满了,谭笑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把本子放回去,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发,转身离开。 下午一点半,张少奇合上书本,“咱们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就不用来了,最近这段时间辛苦学委了,等到考完试,咱班同学可得好好谢谢学委才行。” “是呀,学委最近真的是太辛苦了,别的班的同学都看不下去眼了,说是我们要是再这么累学委,就要申请把学委调到他们班呢!” “他们哪是心疼学委呀,他们那是嫉妒我们,全年组,像学委这样长得漂亮、人也好、学习更好的人,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谭笑笑的无奈:“行了,你们可别夸我了,再夸下去,我一会儿连家都找不着了。” 李国立笑着说:“找不着家不要紧,让班长送你呗,班长不是和你们顺路嘛!” 还没等张少奇说话,谭笑先摇头:“我就是开个玩笑,我要是真的连家都找不着,还能给你们讲题呀?我就是敢讲,你们敢听吗?”然后又不等谁说什么,回头喊:“老弟,东西收拾一下,咱俩吃饭去啦。” “哎!”谭叙大声回答。 “我和我老弟先走啦,周一见啊!” “周一见!” “哥哥姐姐再见!” 目送谭笑姐弟俩推门而出,李国立望了一眼正目不转睛盯着窗户往外面看的张少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哎,我说班长,你就不能主动点吗?喜欢一个人非得藏着掖着,你自己不难受呀?” 张少奇左右扫了两眼,待看其他同学也走的差不多,并没有人注意这里,才卸下脸上一直以来的笑意,落寞地说:“怎么主动,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主动的人,郭维嘉还写过信呢,结果呢?还不是原来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她跟郭维嘉不熟悉,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要是我也这么干了,你觉得我俩还能这么自然的相处吗?” “你又不是郭维嘉,你咋就知道你说了、做了学委就不搭理你了?没准她也喜欢你呢!” 正文 第250章最好吃的 张少奇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喜欢一个人,眼睛里是有光的,学委不喜欢我,我看的出来。” “有光?真的假的?我咋没发现你看学委的时候眼睛有光呢?”李国立凑到张少奇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上下看,被张少奇一把推开:“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啦!” 李国立听话地去整理书包,不过话却没停“班长,你说学委不喜欢你,那你觉得她喜欢谁呀?就像你说的,她看谁眼睛里闪着光……哎,你说她会不会喜欢张扬那个木头疙瘩?我觉得学委对他跟别人不一样,她跟别人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就跟张扬,一点也不客气,没准学委喜欢那样的呢。” 张少奇想也没想,就笃定地说:“不会,学委没有喜欢的人,在她眼中,所有人都一样。她虽然对张扬有些不一样,但那是朋友之间,与喜欢无关。” “算了,我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学习好的人咋想的,也不跟你掺和了,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还是回家吃我妈烙的饼去吧。” “姐,李明哥咋没来呢?他不也跟你一个班吗?” “我们今天补的是数学,李明数学学得可好了,用不着补课。” “那他哪一科不好啊?” “语文、英语、历史、政治,他不擅长文科。” 姐弟俩从同学家出来,沿着沙石铺的路往西走,到吃下午饭的时间了,谭笑要带弟弟去吃饭。 “语文、英语、历史、政治是文科,那数学是理科吗?还有啥是理科?文科和理科那个更重要?” “数学不是理科,他跟语文、英语一样,都是必须要学的科目。物理、化学、生物是理科。上高中会文理分班,文科学语、数、英加上史、地、政,理科学语、数、英加物、化、生。” “也就是说不管以后学文科还是理科,语文、数学、英语都是必须要学的呗?” “对,必须学。” 学校东边有一家卖炒菜和面的饭馆,是一对陕西夫妻开的,夏天的时候还卖凉皮和凉面,很受学生们的欢迎,但也只限于家里条件好的学生,一碗面卖两块钱,不是所有学生都能消费的起。 倒是他家的凉皮买的便宜,一块钱就能买一大碗,滑溜溜、又酸又辣,炎热的夏天吃上一碗,全身都舒坦。但现在是冬天,店里只有炒菜和面条。 正是饭点,饭店里有三五个客人正在吃饭,谭笑来的次数多,老板娘已经认识她,站在柜台笑了笑,连菜单都没给送,谭笑找了一个靠近火炉的桌子坐下,“你想吃啥?这家的面条做的不错,有臊子面、油泼面、打卤面。” 谭叙也跟着家里大人下过几次饭店,因此倒是不打怵,但面条他只吃过打卤面,姐姐说的什么臊子面、油泼面完全没听过,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哪个好吃呀?” “我喜欢吃臊子面、其实跟打卤面差不多,但是有汤,要不然你吃着试试,我觉得打卤面还是咱妈做的好吃。” “那你吃你说的啥子面吧。” “老板,两碗臊子面,不要辣椒。” “好嘞!一会儿就上啊!” 面没端上来,姐弟俩继续聊天,“姐,你说我能学好英语吗?” 谭笑有些意外:“咋想着问这个呢?你想学英语啦?”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觉得我语文、数学都学的不咋太好,现在小学就两科我都学不好,等上初中一下子多了那么老些课,我能学好吗?” “到啥时候说啥话,只要你有信心,咋能学不好呢?你看你现在是不是比以前学的好了?这就是你努力的结果。以后学英语、物理啥的也是一样,认真学,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 “对了老弟,你喜欢画画吗?” 一聊这个话题,谭叙就特别高兴“喜欢呀!我觉得书上那些画可好看了,我也学着画来着,但是画的不好。” 满满两碗臊子面端上来,谭叙眼睛都直了,这么大的碗,要是全吃到肚子里去,还不得撑坏了。 姐弟俩往面上面浇了点辣椒油,就着店里送的小咸菜,吃的满头大汗,辣椒有点辣,谭叙吃的直吐舌头,呼哧呼哧用巴掌给自己扇风,一个劲儿地喊好吃。 谭笑只吃了一半就吃饱了,坐着看弟弟吃,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弟,你觉得啥最好吃?” “最好吃?你、你得让我想想……” “这有啥好想的?你最喜欢吃啥你还不知道吗?” 谭叙嘴里叼着一口面条,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等把面条咽下去,才说话:“才不是呢!我觉得好多东西都好吃,我现在就觉得这个面最好吃,但是如果晚上回家姐你给我烤土豆,那我就觉得土豆最好吃。” 弟弟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让谭笑瞬间微愣,待反应过来,竟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在谭叙看来,这世界上的好吃的有很多,吃面条的时候,面条最好吃,吃烤土豆的时候,烤土豆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面条和烤土豆,还有谭叙平时喜欢吃的溜肥肠、猪蹄子,都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在谭叙这里,他们的存在是一样的,从来不冲突。 如此简单的道理,谭笑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没有什么是最好的、最喜欢的,当下的你,觉得最好,最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美食如此,人生又有什么不同呢? “老板,给我拿两本画纸、两根2b铅笔、一盒油画棒、一盒水彩笔。” 吃完饭,谭笑又带着弟弟到文具商店买了一些东西,俩人才沿着来时的路慢腾腾往家走。 “姐,你咋给我买这些画笔呢?妈知道了会不会骂我?” “骂你干啥?” “怕我耽误学习呗!我画画都是在屋里偷着画,我怕妈发现把我的东西给没收了呢。” “没事,我回家跟妈说,你以后想画画就画画,但前提是你得把文化课学好才行,不能因为画画顾此失彼知道吗?” “我知道啦姐,姐,你真好!” “还有更好的呢,晚上给你一本新的漫画书。” 十一去县城,谭笑买了好些《中国漫画》,只给谭叙两本,剩下的都还锁在柜子里。 “姐!你咋这么好呢?我都感动的要哭了。” “哭吧哭吧,我好久没见过你哭了,最好能痛哭流涕、哭的越大声你姐我越开心。” 谭叙惨兮兮地喊:“姐,你咋这样呢!” 正文 第251章苏爷爷苏奶奶 “同桌,我爸早、早上已经把、把我的姓李送过去了……晚上我就能跟你一起住啦。” 周一早上,上课铃已经响过一遍,赵照才气喘吁吁从教室外面跑进来,扑通一声摊在椅子上,都没来得及把课本从书包里取出来就兴冲冲地跟谭笑汇报。 谭笑挑眉:“已经送过去了?你咋跟你爸妈说的?这效率也不像你的风格呀!” 赵照一边脱身上的棉袄一边小口喘气“我也没咋说啊,刚起了个头,我爸妈就已经商量都给我带啥了,打包的速度,让我严重怀疑他们早就想把我赶走。” 同一个世界、同样的爹妈。俩人顿有同命相连之感。 不管怎么说,赵照终于跟自己一起住校了,一想起已经规划好的学习计划,谭笑志得意满地笑了,正庆幸没有迟到的赵照可不知道,迎接她的,会是怎样一种煎熬。 “小谭、小赵,这饭菜还合你俩的胃口不?” 白米饭、青鱼炖土豆、干豆腐卷大葱。见俩孩子放下筷子,老苏太太笑眯眯地问。 谭笑眼角挑了挑:“还可以。” 赵照犹豫了一下:“挺好吃的。” 老苏头是个粗神经:“好吃就行,你们苏奶奶这一天都问我好几遍了,就怕做的饭菜不合你俩胃口,怕你们吃不饱。” 老苏太太虽然上了岁数,可眼神却一点也不差,谭笑话里的勉强她听得出来,:“小谭,今天这饭菜你们尝着咸淡?还有你俩平时都稀罕吃啥?跟我说说,我到时候好给你们做。” 谭笑稍一沉吟,“奶奶,今天这个菜有点咸了,以后可以稍微淡一点,赵照嗓子不好,盐吃多了她容易咳嗽,不过如果你和爷爷吃不习惯,可以出锅之前先帮我俩盛出来,你们再多放盐。菜上面,赵照不太喜欢吃豆腐,尤其是土豆炖豆腐,剩下别的没有啥不吃的。” “作息时间上,因为我们快考试了,所以最近晚上会稍微晚睡一点,不过不会超过十点,早晨一般七点半以前肯定起来。正常情况下我俩一周住四天,周五晚上回去,如果有什么变化,我俩会提前跟您和爷爷说的,不会让饭菜白做。” “行,你说的爷爷奶奶都记住了,炕烧的挺热,水壶也有热水,你俩要是想洗脚,就用炉子上的水,太烫就兑点缸里的凉水。 西屋这一冬天都没人住,刚睡人可能有点冷,你俩晚上把被子盖好,别冻着。尿桶我放在你们门后,你俩晚上起夜也不用出去。要是有啥事,就喊一声,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你哥哥姐姐一年到头也不回来一次,知道你们俩要来住,把你爷爷和我高兴的晚上都睡不着觉。” “行,您说的我都记住了,爷爷奶奶没啥事,我俩就先回屋啦。” 老苏太太扬扬手:“回吧、回吧,好好学习晚上早点睡,熬夜对身体不好。” 谭笑笑的灿然:“知道了奶奶,您和爷爷也早点休息。” 进了屋、关好门,谭笑立马摊开四肢趴在热乎乎的炕上烙肚皮,看了眼手表才五点半,这要是平时,自己才刚进家门,现在竟然晚饭都吃完了,住宿还真是省时间。 “笑笑,你咋这么敢说呢?”赵照站在屋地,瞅瞅这,看看那,也趴到谭笑身旁,俩人脸对脸,眼瞪眼。 谭笑不明白,“我说啥啦?” “就是那些咱俩吃啥不吃啥的话呀?奶奶一问,我就懵了,不知道咋说。” 谭笑翻了个身,毫不在意“这有啥呀?咱在他这又不白住,吃饭、住宿都是花了钱的,虽说不能像在饭店似的点菜,可好歹得对胃口吧,你不觉得今天的鱼有点咸了吗?” 赵照频频点头:“是有点咸,吃一口菜我得吃两大口饭,平时我在家顶多也就一碗饭,今天吃了两碗。” “咸你为啥不说话?你不敢吗?” 赵照苦恼地皱了皱鼻子,“也不是不敢,就是不知道咋说,觉得刚见面就说这些,有点张不开嘴。” 谭笑白了她一眼:“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咋想的,还刚开始不好张嘴,你现在不张嘴,以后才更不好说呢。现在你说了,他们顶多一开始觉得咱俩不太好说话,慢慢也就习习惯了。你要是一开始不说,客客气气的,忍不住了再说,那才伤感情呢。赵照你记住了,咱对事不对人,既然爸妈把钱花了,咱们就得住的舒坦、吃的顺口,啥都不得劲,还不如不住呢!” 赵照也翻了个身,眼睛盯着天花板,半晌静默,不知道是不是在琢磨谭笑的话,隔了好一会儿,突然抛出一个问题:“你咋知道我不稀罕吃豆腐的?” 俩人同桌快一学期了,虽然对彼此有一定的了解,但赵照很确定自己从来没跟谭笑说过她不喜欢吃豆腐,尤其是是土豆炖豆腐这么明确的菜名。但事实上,她的确不喜欢吃豆腐、尤其是土豆炖豆腐,可谭笑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我哪知道你爱不爱吃啊,我自己不爱吃,就顺口说了呗。” 赵照伸脚在谭笑的屁股上轻轻踹了一下:“你这个冷血的家伙,我还以为你是真的知道我不爱吃才说的呢,还挺感动的,竟然打着我的名头给自己讨福利,亏得我还想谢谢你呢!” “冷血?你可说错了,我不仅冷血,我还喝人血呢,你就等着晚上被我吸光你身上的血吧!”谭笑说着猛然转身,对赵照做了一个鬼脸,吓得赵照惨叫一声,俩人顿时打闹在一起。 西屋里女孩子的嬉笑声,隐隐约约传到东屋,老苏太太坐在炕上,用牙签剔牙,“老谭家那丫头可不简单,你看今天那话说的,不慌不忙稳稳当当,既没得罪人还没有废话,像个大人。” 老苏头手中握着一把扑克牌,正盘腿在炕上凑对子,听见他媳妇的话,头也不抬,“要不然怎么能考年组第一呢!我听她妈说,这孩子才十三岁,比她班同学小两岁呢,学习好的孩子都早熟,我看这丫头以后错不了。” “嗯,是个有主见的,老赵家那丫头跟她一比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差远了。不过老谭家这孩子对老赵家那丫头倒是真好,有这么个朋友,也是福气。” 正文 第252章早读 六点开始写作业,八点半赵照才把作业写完,喝口水的功夫,谭笑给扔给赵照一张英语试卷和三道数学题,自己则在一旁做初二下学期的物理练习册,看的赵照直咂舌。 自学也就罢了,还提前一年,就这效率,年组第一名想跑都没处跑。 前段时间,期中考试年级第二的女孩曾放话要在期末考试中夺下谭笑第一名的宝座,之前赵照还替谭笑捏了一把汗,毕竟最近这段时间她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给别人补习上。 现在一看,赵照觉得自己的担心简直可笑,什么叫差距,一本已经做完了的物理练习册就是差距,除非那个女同学也跟谭笑一样变态,否则累死她也追不上。 在家的时候,每晚做完作业赵照都要跟妈妈、奶奶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连续剧,或者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看。 眼瞅着就九点了,谭笑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再看看自己没做完的英语卷子,想说睡觉,又觉得丢人,只好认命地继续攻克难题。 十点整,谭笑给赵照讲完最后一道数学题,才收起书本,俩人洗漱、铺好被子、钻进被窝关灯睡觉。 没一会儿,谭笑就睡着了,竟然还做起了梦,可梦境刚刚开始,就感觉手臂被人拉了两下,睁开眼睛一看,赵照一张小脸就差贴在她的脸上,“笑笑,我想上厕所。” “上厕所?那就去吧……把灯打开,苏奶奶不是说尿桶在咱门口呢嘛,你拎到屋里上,完事了再拎出去就行。”谭笑有点困,说话的时候声音憨憨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赵照半个身子从被子里钻出来,伸手在她旁边的墙上按了一下,柔和的灯光照亮黑暗的室内,却没有立马下炕,犹豫了一下,羞赧地开口“我、我不敢……你能陪……” 话还没说完,谭笑已经坐了起来,伸手扯过压在被角的羽绒服,披在身上,“等着,我给你拿进来。”然后下地、穿鞋、推门而出,回来时,手里拎着墨绿色的尿桶,放在窗帘下面:“需不需要我出去?” 赵照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挥挥手装作不在意地说:“不用啦,有啥不好意思的。”但挪向尿桶的脚步却有些慢,谭笑背对着她嘿嘿笑了两声,爬上炕,关上灯,一头钻进被窝,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等赵照把尿桶送出去重新爬到炕上,谭笑已经睡着了,漆黑的夜幕下,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睡相香甜。 赵照上上下下替谭笑掖好被角,才钻进自己的被子,侧躺下,看着谭笑的脸,慢慢闭上眼睛,酣然入梦。 六点半起床跑步,一边跑一边听英语听力,七点回来,准时叫醒赵照,俩人洗漱完,苏奶奶的早饭也做好了,加了糖的小米粥、猪肉白菜馅的大包子管够,一人一个水煮蛋、就着浇了香油的芥菜疙瘩,谭笑和赵照差点吃撑着了。 “苏奶奶,您这包子包的太好吃了,我看您这手艺都能去开饭店了。”包子的咸淡刚刚好,昨天晚上的话起作用了。 放下碗筷,谭笑不由地对苏奶奶竖起了大拇指,夸得苏奶奶脸上花比包子褶子还多。 “好吃你就多吃点,六点半就起来学习,也太辛苦了点,学习费脑子,你们想吃啥就跟奶奶说,千万别见外,对了,这次不咸吧?” 没等谭笑说,赵照忙不迭地点头:“不咸不咸,刚好。” 谭笑眉眼弯弯:“奶奶,我们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想吃啥指定跟你说,不会客气的。我们有啥地方做的不对的,您也该说就说,不要客气。” “小谭说的对,咱们呀,谁也别跟谁见外。” 苏爷爷也刚吃完,舌头在嘴里卷一圈,出口就是排比问句:“小谭啊,你在家的时候也天天跑步?累不累?几点起床?” “嗯,我在家也跑步,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跑了,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累。在家比在这早起半个小时,六点起床。” 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赵照差点没噎着。 早上谭笑叫她起床,她赖了几分钟才爬起来,心里还犯嘀咕,八点多才上课,至于这么早么? 想不到谭笑都是跑完步才回来叫她,而且在家的时候比这起的还要早,变态的是,这家伙竟然六、七年前就开始晨跑,这人是铁打的吗,怎么对自己这么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赵照非常担心自己的觉主地位。 果不其然,看她也吃完了的谭笑擦干嘴巴,回屋拿上英语书,路过她身边轻启朱唇:“把衣服穿上,出去预习课文。”然后款款地走了。 赵照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就七裂八纹,零下二十度预习功课,囊萤映雪、悬梁刺股、闻鸡起舞、牛角挂书,也没听说里边有个姓谭的呀?这股子要分数不要温度的觉悟哪里来的呢? 左瞅瞅苏奶奶,再瞧瞧苏爷爷,两位老人发发慈悲,把我留下吧!赵照小碎步挪啊挪,背着两位老人殷切的目光,悲愤地走进风雪中。风在空中,雪在脚下。 屋后面,有一大片白杨林,从东到西,望不到头。 冬天冷,早晚温度更低,尤其是北风鼓动的时候。风虽然没有多大,可冷冽非常,赵照刚把脑袋脱离房檐的庇护,就被风刮得脸蛋疼,寒冷让她忍不住想退回去,可谭笑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别磨蹭,赶紧过来!”赵照只好忍痛向前。 “打开书,第九十六页,跟我一起读。” 赵照用她颤抖的两只小爪子,“哗哗哗”把书翻到谭笑说的页数,张大嘴巴:“第二十五课?我们不是还没学呢吗!” 谭笑像在看一个傻子:“没学才叫预习,学了就是复习了。” 赵照撅起嘴巴,撒娇,“可是很有多单词人家都不认识呢。” 谭笑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有我在你怕什么?我领读一遍,你跟着我。” 早晨的树林里,响起一道悦耳的读书声,紧接着,还有一道磕磕巴巴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 正文 第253章起码的尊重 “大点声,你怕谁听见咋的!” “这个单词发音不对,你听我给你读一下……” 七点五十,两个人才一前一后跑进屋,赵照冷的直哆嗦,把书丢在桌子上,双手凑到炉子跟前,一个劲的跺脚、哈气。心里把谭笑骂了八百遍,真变态!大变态!死变态! 苏奶奶趁着给炉子加柴火的时候关心地问:“冷了吧?以后要不就在院子里吧,咱家房子后面太冷啦。” 赵照忙不迭地点头,看苏奶奶的眼神比看自己亲奶奶还亲,还什么院子啊,干脆别出去遭这份罪算了。 没想到谭笑想也不想就把老太太的好心给否决了“没事,冷不到哪去,赵照刚开始,还不太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寒冷可以让人斗志旺盛。” “也是,万事开头难,熬过最初几天,后面就没那么冷了。小赵,你坚持坚持,谭笑学习好,肯定是有她学习好的秘诀,你跟她住在一起,让她多帮帮你,到时候你俩一起考上县一中,你说你爸妈得多高兴!” 苏爷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语重心长地对赵照说,赵照能说啥?只能抿着嘴巴傻呵呵地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也就是人家老头和老太太心态好,要不然非得被她吓出来个好歹不可。 “谭笑,听说你住宿啦?住家还是住校啊?” 周五放学,谭笑在学校大门口与范海洋、尹娟、陈圆圆等人会和,一众小姐妹没骑出多远,褚小双就从后面赶上来,左拐右拐,直到跟谭笑并排而行,还没说话,一双眼睛已经笑得只剩一条缝。 谭笑侧身笑的粲然:“嗯,我住宿了,住在别人家,你妹妹呢?” “她今天值日,还要等一会儿能走。你跟谁一起住?住在谁家?” 还没等谭笑回答,范海洋不耐烦了:“褚小双,我记得你今天也是值日生啊,你难道不用扫地吗?还是你妹妹把你那份也干了?” 被人拆了台的褚小双嘿嘿一笑:“我爸妈出去喝酒了,我先回家做饭。” 谭笑很意外:“看不出来呀,你还会做饭呢。你都会做什么?好不好吃?”压根没理会范海洋的话。 “我会做的可多了,炖大鹅、土豆炖茄子、土豆酸菜,对了,我还会做溜肥肠呢,我家人都说好吃,我奶最爱吃。” “真的假的?那你可太厉害了。我妈都做不好溜肥肠,我试着做过几次,炒不出人家饭店那个硬撑劲,软踏踏的,我妈说白瞎东西了,你是咋做的,跟我说说呗……” 一男一女两辆自行车,并排而行,出了乡镇,有一段坡度非常抖的砂石路,男生都会撒开车把任自行车疾行,享受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与激情。 可每次跟谭笑一起的褚小双,双腿几乎是耷拉在地上,跟女生一样,车子一点点向下滑,尽量与谭笑捏着车把的龟速保持一致。 范海洋盯着褚小双的后脑勺,眼睛都不错一下,要是她眼睛有电,褚小双此时估计已经全身焦黑了。 “也不知道笑笑看上他哪了?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范海洋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因此她前后左右的人把她的话听得清楚,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说褚小双了。 上了初中就把两根大长辫子剪掉的陈圆圆哼笑一声:“男生和女生就不能做朋友了吗?男的跟女的一起就是处对象?照你那么说,你跟白强算啥关系?笑笑喜欢跟谁在一起是她的事,真是咸操萝卜淡操心,有那时间还不如管好自己的事呢!” 陈圆圆这话说的可是非常不客气,虽然没有点范海洋的名字,但白强俩字一出口,范海洋顿时恼羞成怒,停下自行车,瞪着陈圆圆:“陈圆圆你有病吧?我说话让你接了吗?你欠欠的算老几啊?” 陈圆圆也把车子停下,嗤笑一声:“我啥时候接你的话了?我说你范海洋的名字了吗?我说白强你急什么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这是心里有鬼吧?” “你才心里有鬼呢?你一天天阴阳怪气的干什么呀?谁惹着你咋的了?” “我阴阳怪气?范海洋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啦?你问问大家伙,是谁一看见褚小双跟笑笑在一起就说三道四、阴阳怪调的?人家笑笑都没说啥你有什么资格说?褚小双喜欢笑笑怎么了?他又没喜欢你,你抓着人家不放干啥呀?你跟白强处对象笑笑说过你吗?作为朋友最起码的尊重你该懂吧?” 自从小学毕业那天范海洋不分好赖地把陈圆圆怼了一顿,俩人就就不太对付了,虽然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实际上,两个人都看彼此不顺眼,尤其是陈圆圆,非常看不惯范海洋对谭笑和褚小双的事情指手画脚。 在她看来,褚小双也没什么不好,长得不难看、脾气也好,虽说学习差了点,可谁也没规定学习差的人就不能跟学习好的人一起处对象了呀。 最关键的是,她觉得谭笑没有跟褚小双处对象,笑笑只是很喜欢跟褚小双一起聊天,所以陈圆圆看范海洋不顺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终于忍不住爆发。 范海洋一张脸涨得通红,眼泪也在眼圈里打转,“陈圆圆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很白强处对象啦?你哪只眼睛看见啦?乱说话会遭报应的知道吗?” “我又不瞎,当然是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周二下午是谁跟白强分一张豆沙饼吃来着?你硬要说你俩没处对象,是白强家穷,吃不起豆沙饼,你范大班长可怜他、分给他吃、我也没办法,毕竟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是吧?就比如笑笑跟褚小双,俩人明明是纯洁的友谊,有人非眼瞎地看成处对象,谁都没招是吧?” 范海洋眼里汹涌的火苗瞬间就被聚起的水汽浇灭,泪珠滚滚、坠落衣襟:“陈圆圆你、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 范海洋骑上自行车一路哭着离去,留下一起同行的人站在马路上面面相觑。 正文 第254章友谊危机 谭笑推着车子原地而战,范海洋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脸上表情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倒是褚小双很不好意思,拼命地用舌头舔上下嘴唇,刺骨的风从他的嘴上略过,很快就把那点湿意吸去,薄薄的嘴唇越发的干燥。 “对不起。” “不好意思。” 俩人几乎是同时张口,说完,又同时笑了。 褚小双要再次开口,却被谭笑抢先:“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不要说什么抱歉的话,我是什么人,你多少应该也了解,原来什么样还什么样吧,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觉得呢?” 褚小双很意外,意外谭笑的态度。 他喜欢谭笑,他知道,谭笑也知道,可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跟谭笑怎么着,谭笑是天上圣洁的云,他只是地上黑黢黢的泥,两人中间隔着千米万米,哪有交汇的可能。 从只能远远地看,到可以上学、放学路上愉悦交谈,褚小双已经高兴的像是中了彩票一样激动,他怎么可能还有别的非分想法? 但不知为什么,跟他同一个班的范海洋却总是看他不顺眼,每当他和谭笑聊天,范海洋就阴阳怪气、明讽暗嘲,弄得褚小双很难受。 他一个男生,倒不觉得尴尬,可他害怕有一天,谭笑突然就不理他了、不再跟她聊天了、对他视而不见了,甚至避他如蛇蝎。 无论哪一种,都是褚小双不敢想象的,很多次,他都不敢靠近谭笑,怕一不小心,俩人的关系就进入冰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眼睛总是会在人群中搜寻那道身影,就连车子都像是被谭笑的车子所吸引一样,不知不觉就靠了过来。 曾经担心的事情一朝破灭,褚小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能回以谭笑最温暖的笑意,笑容直达眼底。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褚小双一辈子都忘不了。 …… “笑笑,要不我去海洋家喊一声?” 周一早上,俩人在谭笑家房后等了许久,始终没有范海洋的身影,尹娟急的直跺脚,谭笑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半了,再等下去,妥妥的迟到。 “算了,不等了,咱们走。” 谭笑骑上车,回头往范海洋家的方向看了看,依旧没有那身火红的身影,脚下用力,跟尹娟一起上路。 时间紧,一路上俩人也顾不上说话,只是埋头骑车,好歹算是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前,进了校门。 “笑笑,海洋那咋整?”在车棚里停车,尹娟担忧地问。 谭笑笃定地说:“她肯定来了,应该还在生我的气,你别管了,我下课去她班瞅瞅。” “那行。” …… 第一节下课,谭笑从厕所出来,途径一年二班,趴在教室门口伸头往里看,不见范海洋的身影,叫住一个女同学问:“同学你好,你们范海洋在吗?” 女同学很热情,“你找范海洋?我给你看看啊……不在,估计去厕所了,你要不等等,或者有啥话我帮你捎给她。” 谭笑摆摆手:“不用了,我今天早上没等到她,以为她迟到了呢,过来看看,没事我就回去了,谢谢你啊。” “迟到?不会呀,范海洋今天来的可早了,比往天都早。” 果然如此,谭笑一点都没觉得意外。 果然还在生气,可她气什么呢?气自己在陈圆圆怼她的时候不理不睬看热闹?气自己没有过早跟褚小双划清界限? 谭笑以前很喜欢范海洋,上辈子的范海洋是个敢爱敢恨的女生,喜欢上李明,苦苦追求,却最终落得一个伤心失意的下场,谭笑有点怜悯她。 这一世,小学时范海洋大大咧咧古道热肠,谭笑喜欢她的大气、果敢,更欣赏她不跟别人一样嫌弃尹娟,因此跟她成为了朋友。 可自从上初中,谭笑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个朋友了。 褚小双喜欢自己,相识没多久谭笑就知道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都有一颗敏感的心,褚小双刻意的接触、讨好的笑、眼睛里的闪烁不定欲语还休,上辈子暗恋别人十几年的谭笑又怎么会看不透呢。 可就是因为看的明白,谭笑才什么都没有说,褚小双喜欢自己,只是单纯的喜欢,只是看到自己就开心、想到自己就高兴、能说上几句话就会一整天都兴奋非常,这种感觉,谭笑明白,他的喜欢不仅没有对她造成困扰,反而让她感动。 可范海洋却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看见她和褚小双在一起就反应激烈,话里话外,全都是对褚小双的讽刺。 作为朋友,谭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跟她急过、也表明过立场,可范海洋依旧我行我素,她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讥讽,常常让自己听了都觉得难堪,更不要说褚小双了。 前天放学,陈圆圆就因为这个跟她吵了起来,范海洋气的哭着跑了。 她当时没说什么,也就相当于表明立场。其实就是陈圆圆不说,谭笑觉得她也忍不了范海洋多长时间。 别说是朋友,就是亲人,也不能干涉她的生活。 喜欢不喜欢、配不配得上,没人能替她做主。她更不无法接受别人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范海洋是、其他人也一样,谭笑不打算去找范海洋说什么,如果她想的通,朋友还可以继续做,如果因此两个人变疏远,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人都是长大以后才会明白,呼朋唤友那是青春年少,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才是真友谊,朋友,从来都不在多。 …… “笑笑,我今天晚上能不能早点睡啊?” 吃过晚饭,赵照一张数学卷子遮住半边脸,扒着谭笑的书桌,讨好地问。 谭笑正在灯下面跟一道初二下学期的物理题较劲,听见话头也不抬地反问:“你每天睡的很晚吗?” 赵照煞有介事地说“也不是啦,那个、那个明天不就考试了嘛,我想着早点睡,考试的时候精神好,免得到时候拖咱班的后腿。” 正文 第255章期末考试 明天是期末考试第一天,今天下午放学,带班主任和几个任课老师跑过来给五班的学生们开动员大会,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所有人都兴奋异常,带班主任甚至说到动情处,还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学生们情绪也很高涨,几个班干部上台做最后的宣誓,那股子劲头,不像是要考试,倒像要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 一个月的辛苦,成败在此一举,五班学生不仅不畏惧明天的考试,反而都跃跃欲试。 谭笑虽然整节课都在做题,既没有上台也没有宣誓,可她也是盼望考试的,考试了,放假了,她能好好休息休息。 谭笑依旧没抬头,语气也很平稳:“把上面的几道题做完就可以睡了。”然后大笔依旧在纸上“哗哗哗”地画个不停。 赵照手中的试卷是谭笑刚才给的,上面被她用红颜色的笔勾出来的题要求赵照重新做一遍,那些都是考试的重点,十有八九明天会考。 赵照把卷子放到眼前,从到到尾,粗略看了一下,大概有五六道题,看看手表,再瞅瞅谭笑,郁闷地捧心:“天啊,让我去死吧!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考试前想睡个早觉都不行啊!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任凭她怎么喊,谭笑就是没反应,倒是把苏奶奶给叫了过来:“小赵啊,咋的啦?有啥过不去的事儿咋还要死要活的呢!要我说你们这些小丫头,一天天想的就是多,多好的日子啊,有学上、有饭吃、穿的也不赖,哪像我们以前,还能上学?做梦去吧……” “苏奶奶,她没事,您别听她瞎叫唤。” 谭笑扭头跟老苏太太柔声说完,斜着眼睛瞟赵照:“看来你有为五班的崛起而彻夜专研的决心啊!” 赵照连忙摆手、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我这就做、这就做,我惹不起,我躲着你啊……” “德行儿!”谭笑笑骂一句,又把眼睛放到面前的物理题上,赵照坐在她身后,粉红的舌头吐得老长,变换鬼脸。 住宿这段时间,赵照可谓是饱经磨难,虽然不用再受早晚赶路的辛苦,可余下来的时间,却没有一刻清闲,谭笑见缝插针似地针对她的弱势学科数学、英语、地理,轮番进补。 晚饭后,十几分钟的消化时间之后铺天盖地的试卷、做不完的练习题等着她,别说看电视,常常洗脚的同时打哈欠,打哈欠的同时手中捏着笔,谭笑讲赵照听,直到关灯那一刻,脑子里还全是数不清的数学题、英语单词,弄得赵照都睡着了,眉头还皱成一个疙瘩,可想而知内心的痛苦。 晚上不能早睡,早上也睡不成懒觉,最初一周谭笑还允许她七点起床,第二周再来,六点半就要硬着头皮起来,房后树林子里读英语、练听力,除了大姨妈来的那几天,剩下时间,没有一天不去的。 厚着脸皮求放过,谭笑视而不见,转过身来依旧把试卷往她脸上丢。 赵照是个懒人,全身上下都泛着懒,这样的日子熬不下去,她打算脱离谭笑的魔抓,可刚提起,爸爸训、妈妈劝、就连一项疼她入骨的奶奶也语重心长:“大孙女啊,你忍上几年,熬出来就好了,跟着老谭家那闺女好好学,以后有一辈子享不了的福。奶奶越来越不行了,咱家也没个男孩,奶奶以后还指望着你给我们养老呢。你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一上学就能摊上那么好的同桌,要珍惜啊!” 赵照一肚子憋屈,却只能在开学的时候老老实实回去跟谭笑坐一张桌、睡一铺炕,任凭她对自己“指手画脚”。这种不是谁都有的待遇,真叫人难受。 出乎赵照的预料,第二天谭笑竟然没有叫她早起,一觉醒来都已经七点半了,看看身边空了的床铺,赵照赶紧起床穿衣,匆忙跑出门,谭笑正拿着英语书回来。 “你咋没叫我呢?” “今天考试,你多睡会儿,省的到时候没精神。睡够了吗?” “嗯,够啦!” 赵照身手揽住谭笑的胳膊,笑的一脸满足,“同桌你真好!” “好啥好,赶紧洗脸吃饭,吃完饭上学去,早考完早放假,这学期都快累死了。” 俩人手挽手肩并肩回屋,老苏太太也不知道听谁说的,早饭竟然给她俩一人准备了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 苏爷爷从外面遛鸟回来,一身寒霜,脱掉棉袄、洗过手,坐在饭桌前,“大早上的吃啥火腿肠啊?” 苏奶奶乐呵呵地说“今儿个俩孩子考试,一根火腿肠俩鸡蛋,就是一百分,吃了一百分,考试一百分,多吉利。” “你听说的?还有这说头呢?准不准呢?” 苏奶奶有点不高兴:“咋就不准呢!隔壁那个孙远,每次考试之前他妈都这么做,你看人家那孩子去年考到北京去了吧。” “来,小谭、小赵,赶紧麻溜把鸡蛋、火腿肠吃了,吃完早点去学校,好好考试,考完就放假了,考个好成绩拿回家,让你们爸妈也跟着高兴高兴。” “谢谢苏奶奶!” “谢啥,快吃吧!” 吃完饭背上书包往学校走,边走边聊,赵照:“同桌,你刚才就不该吃鸡蛋。” 谭笑挑眉:“为啥?” “今天考语数英啊,满分一百二,你把鸡蛋和火腿肠都吃了,就不能考一百二啦,都考一百,第一名就成别人的了。” “你还真信这个?看不出来啊!” 赵照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里面精光四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是真的呢?我要是三科都能考一百分,我爸非得乐疯了不可。” 谭笑幽幽一叹:“这什么闺女啊,盼着自己爹发疯,也太不孝顺啦” 七门课程分两天考,前三后四,第一天下来,全班同学都松了一口气,虽然除了像谭笑这样成绩好的,每个人都有一些题不会做或者没有把握,但成绩要比期中时好那是肯定的。 谭笑周围水泄不通,“学委第四道选择题是选a吗?” “第一道大题学委之前给我们讲过,就是换了个数,其他啥都没变。” “学委,完形填空第二个空填的是啥?” “对了、对了,我跟学委填的一样……” 班里的兴奋感染了谭笑,回家的路上,她竟然还哼起了小曲,歌词是赵照从来没听过的,却觉得无比的美妙。 正文 第256章大功告成 “班长,班长,成绩出来了吗?” 张少奇和几个同学被老师叫去帮着统计分数,刚回教室,就被同学们团团围住,“出来啦,大榜下午就能贴出来。” “咋样?咱班成绩咋样啊?” 张少奇笑眯眯地看着问话的人,一语不发。 “班长你都说话呀?把人急死了,咱班到底考没考第一啊?” 淡定如谭笑,都把耳朵竖起来。 “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这次的期末考试中,我们班、考了第一!赵老师刚才跟我保证了,下学期,陆老师就能回来啦!” 张少奇的话无异于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中,五班教室,瞬间就炸开了,大家高兴的相拥在一起,蹦啊、跳啊,连隔壁班级都感受到了。 坐在最后一排的六班男生不满地抱怨:“五班这是干啥呢?房盖都要掀掉了。” 有知道情况的同学“高兴的呗,这次考试他们班考了第一,听说之前跟咱老板下了请愿书,要是能考第一五班就不分班了,陆老师下学期也能回来。” “怪不得呢!换成谁也得高兴。对了,这次年组第一是谁呀?” “还能是谁,谭笑呗,有谭笑在,咱们年级这三年第一名的宝座谁都别想。” “唉,有谭笑在,咱们就没有出头之日啦。” “要啥出头之日啊?咱们跟人家就不在一个档次上,我听说她现在已经在自学初二下学期的物理课了,你把人家当对手,其实跟人家就不再一个档次上,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好嘛!” 男同学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的也是!” 谭笑拿着寒假作业回来,王佩问都没问考的怎么样,倒是松了一口气:“唉呀妈呀,可算是放假啦,你瞅瞅这俩月把你给忙叨的,人都瘦成油条了。放假在家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少看书、少出门,愿意看电视就看电视,不愿意看电视就睡觉,把身子骨好好养养。” 谭守林也正容说:“你妈说的对,少看书、多睡觉,想吃啥吃啥,这个寒假好好的歇歇,下学期可不能在这么干下去了。” 谭笑吃吃地笑:“多吃饭、多睡觉,那我跟猪有啥区别啊?” 王佩好气又好笑:“你可别埋汰咱家那猪啦!你看谁家的猪瘦的跟你似的?也就是你妈我心眼好,要是换成别人的妈,早跑到你们学校去闹了。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是给他们当奴隶用的?上学花学费、这补课就能白补了不成?每家每户不给掏点钱,还不骂的他们祖坟上冒黑烟。” “知道啦,我妈最好,我妈大人有大量、我妈菩萨心肠、我妈举世无双……” 王佩伸腿照着谭笑的屁股踢了一脚:“滚一边待着去,就你嘴好,嘴好有个屁用,傻不拉几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书包丢在炕梢,谭笑慢悠悠地脱棉衣、棉鞋、上炕,然后在缓缓地躺下,四脚朝天望着雪白的头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老妈说的对,以后这事绝对不能再有,实在是太累人。让人欣慰的是五班终于如愿拿下第一名,如果赵老师能兑现承若,那么下学期陆廷威就可以回来了。 谭笑其实对陆廷威没有太多的感情,至少跟班里其他同学相比没有那么热烈,但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做成了一件事、成就了一个人,其实也挺好的。但前提是身子要吃得消才行。 姐弟俩放假,但王佩和谭守林的买卖还没停,今年从谭守华那边拉的水果比往年种类要多,目前来看比较有市场、销路也不错。可种类越多,人也就越累,起早贪黑,俩人脸和手都冻得裂缝了,看的让人心疼。 “妈,我和我老弟也去吧,给你算个账、打个下手啥的。” 王佩眼睛悠地瞪大:“去啥去,都老实待着,把家看好、把菜饭做好,我们晚上回来有口热乎吃就行了。” 吃完早饭,王佩和谭守林身穿绿色的军大衣、头带围巾、棉帽,推门而出,院子里响起“哒哒哒”声音,很快又消失了,窗外,启明星还高高的挂着,坚硬的土地上,斜铺片片月光。谭笑瞅了瞅墙上的钟表,还不到五点呢。 把饭桌子上的碗筷撤下去,也没刷,转身回屋,钻进热乎乎的被窝,继续睡觉。 越是寒冷的冬天,早起越是考验人的意志力。人每做一件事,都需要动力,谭笑想,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和弟弟,爸妈才肯起早贪黑、吃苦受累。 迷迷糊糊睡下,再次醒来,大太阳透过玻璃窗落到被子上,瞅了一眼墙上,都已经九点多了,肚子咕咕叫,也不知道老弟起没起呢,谭笑赶紧穿衣服、穿鞋,跑到客厅一看,弟弟正坐在饭桌上吃饭呢,听见声音回头看,“姐,快点来吃饭。” 谭笑有点意外:“你吃的啥?”爸妈早上吃的是昨晚的剩饭剩菜,俩人吃完锅里什么都不剩了。 待走近,才发现桌子上摆着一盘黄澄澄、油汪汪的豆包,是那种在锅里用油烙过的,上面又撒了很多白糖,看上去很有食欲。 除了豆包,还有两个白水蛋、两碗热水冲好的油茶面子,滚烫的油茶上热气裹着芝麻和小麦的香气四散开来,谭笑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家里哪来的油茶? “这些都是你做的?” 谭叔喝了一口油茶,烫的呲牙咧嘴,半天才说话:“我就烙了个豆包、煮了俩鸡蛋,油茶是前段时间五姨送过来的,用热水一冲,可香了,姐你赶紧尝尝。” 谭笑拉了一把椅子,在谭叙对面坐下,端起装油茶的碗,轻轻吸了一口,入嘴香甜、口感绵软,五姨炒油茶的手艺真是不赖,放下碗,拿过鸡蛋,慢慢剥皮 边剥边问:“我不在家那几天,你早上也是自己做饭?” 谭叙笑的得意:“岂止是早上?晚饭也是我做的。” “晚饭?哦……”谭笑了然,自己住校,晚上不回来,可爸妈从市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弟弟要不自己做饭,就只能挨饿,肯定是给自己做的时候,顺便连大人的饭菜也一并做了。小家伙长大了。 再大在她眼里也还是孩子,“你做饭的时候小心着点,别让油烫着你自己,还有那火,你可得注意,一不小心再烧着你可咋整?” “哎呀大姐,你咋跟咱妈似的呢?咱妈第一次瞅见我做饭,吓得脸都变色了,里里外外看几遍,好像我能把她的新房子给烧了似的。完事终于想起我,又从头看到脚,没找着啥毛病,还是把我给骂了一顿。” 谭叙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完事还做出一副很是无奈的动作,让谭笑也忍不住嘿嘿地笑。笑过之后,语重心长地说:“妈还不是担心你嘛,你说你以前也没做过饭,冷不丁的谁能不吃惊。” “我是没做过饭,可我给你烧了几年火,姐你还没上小学呢就开始做饭,我就给你烧火,我又不是傻子,就是傻子,一瞅瞅五六年,也该会了吧,也不知道有啥值得你们大惊小怪的,我就这么弱,啥事也做不了?” “谁说你啥事也做不了啦?你这孩子思想有问题,家里人关心你,那是对你好,换成两旁式人,谁搭理你呀!” “不搭理更好,我还落得个清净。” “越说你越来劲是吧?我跟你说小谭叙,你姐姐我最近心情不大好,你最好哪凉快哪待着去,少在我跟前碍眼!” “好男不跟女斗,哼!” 正文 第257章学画画 吵归吵闹归闹,早饭后,谭笑洗碗、谭叙喂牲口,完事俩人回到爸妈的主屋,一个靠在窗台上晒太阳一个趴在炕上手中翻着他那本已经旧了的漫画书。谁也没说话,静默的像是一副山水田园画。 眼睛半睁半闭间,把弟弟认真的神色看在眼里,谭笑下炕、回屋把所有的《中国漫画》都从柜子里取出来,又从书柜给自己也抽了一本夏目漱石的《我是猫》,抱着回到主屋。 “啪”的一声漫画书丢在谭叙面前的炕上,爬上炕,回到刚才的位置,翻开书页,一个字也没说。 谭叙乐疯了,瞅瞅这本又翻翻那本,想说谢谢,抬头见姐姐看书投入,于是自己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翻起新书来。瞅一眼弟弟眼角眉梢都笑意满满的脸,谭笑也跟着嘴角往上跑。 之前买书就说过,谭叙要是期末考试考得好就把书给他,可在那之后,自己忙的晕头转向,把这事给忘了。弟弟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竟然没有来要过。 这次期末考,谭叙考了班级第五名,是他入学以来,最好的成绩,去开家长会的谭守林,晚上喝了一壶酒,搂着他的老儿子一个劲的夸,熏得谭叙呲牙咧嘴。 谭笑也没想到弟弟成绩能进步这么快,或许是有上辈子的事情做铺垫,弟弟学习不好这件事给她的印象太深,以至于虽然她给谭叙补课、但内心对他并没有太高的期待。 因此这个第五名,着实让她很意外,拿过试卷从头看到尾,谭笑觉得自己该重新认识一下她的小弟弟了。 “老弟,你想学画画不?” 谭叙抬头,茫然地看过来:“嗯?” “我问你想不想学画画。” 谭叙扑棱一下子就爬了起来,“想啊!姐,我能学画画吗?”话说完又垂下脑袋,“咱家这里又没有教画画的,就是有,爸妈也指定不同意。”每个学校倒是都是美术老师,可那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就是谭叙自己,再见识了漫画书上的作品以后,也对美术老师画出来的东西看不上眼了。 “咱家这没有,咱乡上有啊!再说了,你咋就知道爸妈不同意呢!”家这边,学美术、音乐的孩子都被归到学习不好、不务正业的行列,爸妈还真就有可能不同意。但不让他们知道不就完了,真是个笨蛋。 “咱乡有?谁呀姐?男的女的?我咋不知道呢!”谭叙的眼睛冒着光,小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干净白皙,皮好的让谭笑都羡慕。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我住宿那家隔壁,有个在中央美院上学的学生,现在放寒假在家,招学画画的学生呢,明天咱俩去看看,要是人家收你,你就先跟他学一假期。” 谭笑说完,谭叙不说话,光是嘿嘿嘿的傻笑,像养老院的小傻子,谭笑也不催他,自己看自己的书,过了好一会儿,傻子突然跑过来把谭笑抱住,左摇右晃,撒起娇来,谭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啦。 “干啥干啥?有话说话,别来这招,赶紧放开,腻歪死人了。” 声音甜的人齁得慌:“姐,咱俩现在去行不?” “现在去?这都快十一点了,咱俩走过去得一个多小时,到那第一天也学不了啥,再折腾回来,就该到做晚饭的时候了,要不明天再去吧,明天早起,吃完饭咱俩就走。” “姐……大姐……我的好大姐……” 谭叙叫一声,谭笑就哆嗦一下,终于受不了给了她弟弟一巴掌:“行啦行啦,现在就去,赶紧穿衣服去真受不了你,一个小小子,腻歪起人来比小姑娘还膈应人!” 俩人穿戴整齐锁好两道门,谭叙拉起姐姐就跑,气喘吁吁地跑出半里来地,才算是停下来。 每天早上都跑步,这种强度对谭笑来说不算什么,谭叙却有点吃不消。蹲在雪地上吭哧吭哧喘粗气,鼻尖也是汗津津的。 出了一身汗,谭笑解开羽绒服的领口,飞了他弟一眼:“就你这样,还拉着我跑呢,以后早起跟我一起跑步吧,省的长得甘脖细粮的。” 谭叙闭眼睛停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摆了摆手:“以后的事、以后再、再说,咱赶紧走吧。” 姐弟俩走一阵儿跑一段,五十分钟就推开了老苏太太的家门。 “笑笑你咋来啦?学校有事啊?不是已经放假了吗?” 一路上出了不少汗,谭笑抓起水壶给自己和弟弟各倒了一杯水,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完事了用手抹了把嘴才介绍:“苏奶奶,这是我老弟,叫谭叙,我带他过来学画画的。” 老苏太太笑眯眯地把谭叙上下打量一番,“你老弟啊?这孩子长得可怪秀气的,看这白净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苏奶奶好!”谭叙也把一杯水喝完了,杯子放回去,规规矩矩给老太太问好。 老太太点头:“好、好,都是好孩子。”又转向谭笑:“你刚才说让你老弟跟孙家那小子学画画?” “是呀,苏爷爷之前不是说隔壁在招学生呢吗?招够了没?还能收不?” 老苏太太撇撇嘴:“招啥够呀!咱这小地方,哪有人家肯让孩子学那玩意儿啊,这不都十几天了,一个学生也没有,昨天你爷爷回来说不打算招了。” 一听说人家不招人了,谭叙顿时就急了,“啊?不招啦?姐!” 谭笑从沙发上站起来,拍了拍的肩膀“没事,咱先过去看看再说。苏奶奶老孙家有狗没?我带我弟弟过去瞅瞅。” “没狗,你等会儿,我穿上衣服跟你俩一起去,有个大人跟着,也好说话。” “那就谢谢苏奶奶了。” “谢啥谢,一家人,客气个啥!” “苏爷爷又出去下棋啦?” “他不下棋还能干啥?跟以前一样,不到饭点不会回来,这一天到晚,家里就剩我自己,闲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我苏哥一家过年回来不?” “打电话说不回来啦,你哥过年要出差,剩你嫂子带个孩子也没法回来。” “他们不回来,你和我爷爷就去那边呗,在哪过年不是过呢,只要一家团圆就行呗。” “唉……你还小,好多事呀,不懂……” 正文 第258章划价 苏奶奶和谭笑在前,谭叙在后,三个人出了自己家的院子又推开老孙家的院门,小院里连个鸡鸭鹅都没有,干净的都不像是农家院了。 一进院子,老苏太太的嗓子就敞开:“她孙姨,在家吗?” “在呢、在呢,苏姐来啦,快点进屋。”话音刚过,房屋的门从里面推开,走出一个四十来岁身子丰韵的女人,到脖子跟的头发,烫成细碎的小波浪,配上她的身材,谭笑觉得眼前有一只松狮。 跟着女主人进屋,还没落座,老太太就单刀直入:“你家远子不在家?” “在呢,在他屋睡觉呢,你找他有事?我去叫他起来。” 老苏太太摆了摆手:“先别叫了,我过来是想问问你们,还收不收学生。”指了指谭叙:这孩子想跟着远子学画画,我带过来问问你们还收不收。 一提起画画,女主人的脸上顿时愁苦:“一开始是说着要收学生来着,可这不是没收成嘛,原来想着收五、六个学生,一人一节课给个两三块钱就行,可等了好几天,就来了俩。人少给的钱也少,远子就说不开了。 这俩孩子都学吗?要是都学兴许能把原来那俩给找过来,一起上课大家都划算,要不然一两个孩子教的也不值当啊!不过也不知道那俩孩子还学不学了。” 原来是学费的事,谭笑心里有谱了,可谭叙听得却是别人如果不学,就他自己人家也不收,立马又开始急,两只脚在地上站都站不住,使劲扯姐姐衣服,被谭笑瞪了一眼,只好乖乖地待着。 老苏太太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人家没把话说死,就是能收,只不过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远子待着也是待着,多少挣点,再说他教学生的时候自己不也能跟着复习复习嘛,总比整天睡觉、看电视要强是吧?” “苏姐你说的也在理,这样吧,我把远子叫醒,收不收他自己说了算,我就是答应了我也不会呀。” “把远子叫醒吧,有个学生也省的他一天到晚闲的慌儿!” 女主人进自家西屋,没一会儿身后跟着一个个子瘦高瘦的的男生出来,谭笑挺意外的,中央美院那可是国家一级的美术学府,能考到那里的学生,肯定都是真本事。 搞艺术的人一般都很特别,男人留长发、女女人剃光头、或者穿的很独特、或者身上有个纹身什么的。 叫做孙远的男生,下身牛仔裤、上身一件套头家居服,乌黑的头发干干净净、还没有她妈时尚呢,衣服里面啥样谭笑看不见,但脖子、手臂却没有纹身,一张脸也洗的干干净净,连一丝胡子茬都没有,更不要说五颜六色的颜料了。 “苏姨过来啦!” 显然刚才真的在睡觉,孙远一双眼睛有些迷瞪,坐在沙发一脚跟老苏太太说话,精神还是有点萎靡。 “我这给你带了个学生过来,你看看能不能收,孩子喜欢画画,一听你这不收了,急的都快哭了。” 屋子里俩孩子,孙远眼睛在谭笑和谭叙身上扫过,“俩人都学吗?要是俩人一起,一人一天五块钱,要是一个人,暂时就先九块钱一节课,等把之前的人找来,再调整价格。” 老苏太太还想帮着谭笑讲讲价呢,没想到孙远自己就把价格说出来,而且似乎也没给人讨价还价的余地,并且这价格可不便宜,因此一时没有再开口。 “孙老师,就我弟弟自己学,一天学多长时间?一共能学多少天?” 孙远有点意外,没想到做主的竟然是这个看着不大的小姑娘,“一天俩小时,我3月1号开学,2月下旬就走,在那之前,一直都有时间。要学的话钱一周一结,不过画板、纸笔得在我这买。” “行,那就说定了,你回学校之前,我弟弟每天都过来一次,每天八块钱,一周结一次,不过你不能再收学生,就教我弟弟一个人,一对一。” 这回除了孙远,屋里的所有人都受惊不小。 孙远她妈知道谭笑在苏奶奶家住宿,但却不知道她叫啥,学生越多花的钱越少,这孩子咋还说不让再收学生呢。脑子不好使?还是家里钱多?爸妈挣点钱容易吗,这孩子可不咋懂事。 谭叙脑子里也早就把帐算清楚了,一天八块钱,到明年2月底,将近两月呢,学下来得四五百块钱,姐姐干啥不让再找人呢? 孙远没觉得意外,倒是对谭笑有了点兴趣,这小姑娘看着不大,知道的倒还不少,自己在北京利用假期给学生补课,一节课二十多,上一天结一天,教学模式就是一个老师一个学生,简称一对一。 这大东北偏远县城的犄角旮旯里,竟然有人知道一对一,没睡醒的孙远,觉得这姑娘怪有意思的,因此起了逗逗她的心思。 “一对一也行,不过八块钱可不行,我在北京上一堂课要四十多呢,你怎么的也得给我十块钱一节课。” 还往上涨啊?坐地起价,孙远她妈真怕谭笑二话不说就走了,八块钱一天不少了,教画画不像教文化课,唾沫横飞费嘴又费舌的,随便指点学生一下,一节临摹课就过去了,这点钱赚的多容易,因此她站在儿子对面给他使眼色,让他差不多得了,可孙远就像瞎了一样,视若无睹。 “十块钱指定不行,我最多能给你八块五,而且你开学前我还得要成果,我弟弟要是画的不成样子,我可不干!” 孙远摇摇头:“我都不知道你弟啥水平、适不适合学画画,你就跟我要成果,他要是个朽木,累死我也雕不出来呀,小姑娘你这个要求可有点太高了。” “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瓷器活是不?你好歹也是中央美院的学生,既然要挣这个钱,肯定有这个本事,我弟弟啥样我知道,天赋说不上,但至少不笨,对画画也挺感兴趣的,只要你认真教,他也认真学了,没有效果是不可能的。” “嘿嘿……行,八块五就八块五,明天开始,上午十点到十二点,俩小时,来的时候带五十块钱,画板和纸笔的钱。” “行,明天早上十点,我们肯定到。” 正文 第259章谭叙的梦想 从孙远家出来,老苏太太就开始埋怨谭笑:“笑笑啊,人家跟你要九块钱,你咋就给八块五呢?要我说八块钱都不少了,他一个教画画的,上课的时候又不费什么力,哪就两个小时值八块钱呢?要我说你还是岁数小,让人给忽悠啦,孙远这孩子,从小就隔路,这长大了,更不讲究。” “我今天就不该带你们俩过去,你说说这么贵,回家跟你爸妈一说,他们俩还不得怪我呀,瞅瞅这事弄得!” “苏奶奶,您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贵是贵了点,可咱们这想要找一个美院的学生可不容易,我们美术老师也就是克山师专出来的,我觉得孙远的水平差不了。小叙第一次学画画,我宁愿多花点钱,也得给他找个好老师。而且我爸妈来之前也跟我说过了,这个价钱可以接受,又不是长年累月的学,花不了多少。” “你要是这么考虑的也行,孙远这孩子,人咋样咱先不说,画画上是真有天分,很小的时候就跑拜泉学习,为了学这个,他家里可没少花钱。我听他妈说,咱们全县,考上他这个学校的学生几年来也就他一个人,没听人家孩子说在北京还给人上课呢嘛。北京那可是咱们国家的首都,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这孩子以后是个出息的。” 谭笑毕竟跟老苏太太接触的时间不长,说什么多替谭笑打算的话也就听听得了,老太太真正关心的是谭守林和王佩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带着孩子过去给人骗钱的,既然不存在这个问题,她也就挑一些不轻不淡的话题来说,谭笑当然也明白,要不然也不会说谭守林是同意了的。 姐弟俩推了老苏太太晚上在她家吃饭的邀请,连跑带颠地往家赶,一来是因为饿了,二也是怕爸妈回家不见人。 “姐,这事告诉爸妈不?” “先别说,什么时候他们知道了再说。” 谭叙愁眉苦脸:“那钱咋整啊?一天八块五,我自己也就存了不到一百块,明天买画具就要五十……” “钱的事你别管,你只管给我好好跟着老师学画画就行了,你知道我为啥宁愿多花钱也要让你跟着他学吗?” “因为他是中央美院的学生?” 姐姐跟苏奶奶说话的时候,谭叙听得清楚,虽然他不知道中央美院到底是怎样的学校,可凡事前面冠上中央、中国俩字,总归是不会太差,而且能被姐姐这么厉害的人推崇,这个老师应该是有几把刷子的。 “在中国,学习好的人都想考北大、清华,学画画的人,没有一个不想去中央美院的,中央美院是中国绘画届的最高学府,孙远既然能考进这个学校,那肯定是有几分真本事,你跟他好好学,长长见识。” 谭叙眼睛冒光:“那大姐,能考进中央美院的学生是不是都得画画画的特别好?” “画的好是必须的,但是文化课也不能差了,高考的时候,美术生不仅要参加美术专业考试,文化课的考试也要参加,学校录取的时候,如果两个学生的美术成绩相当,就会优先录取那个文化课好的学生。” “哦,原来是这样,那孙老师还挺厉害的哈!” “厉不厉害你明天就知道了,姐没学过画画,老师忽悠不忽悠你,你自己琢磨琢磨,你也眼瞅着就小学毕业了,啥事心里有点数。” “嗯,我记住了。”谭叙郑重地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放在嘴边扩成小喇叭,对着空旷的前方大喊:“我要学画画!我要上大学!我要考中央美院!” 喊完转向谭笑,清澈的眼睛睫毛忽闪,黝黑的瞳仁煜煜生辉,“姐,我要考中央美院,从现在开始努力,你要帮我!” 谭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竟然流出来,并且不知为什么,颇有控制不住的趋势,任凭她怎么用胳膊抹,两道小水流就是停不下来,却吓坏了谭叙:“姐,你咋啦?咋了吗?你别吓我啊!” 嘴里有泪水渗进去的苦涩,心里却觉得甘甜,谭笑抽动鼻子,使劲抹了两把眼睛,笑着说:“我吓你干啥,我是高兴,我弟弟终于长大了、知道要努力了、有梦想了,姐这是替你高兴呢!” 谭叙既心疼又惭愧:“姐,你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贪玩,我要好好学画画,好好学习,向你学习,到时候咱俩都考上好大学,给咱爸妈长脸,等我毕业了、能挣钱了,我给姐买最漂亮的衣服、最贵的书,接咱爸妈去城市享福,再也不让他们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卖货了,你相信我!” “嗯,姐信你,姐一直都信你,我老弟是个好孩子,心里有谱,总有一天会长大,总有一天不用爸妈和我再操心。以后咱俩都好好学习,考一中,到北京上大学,让咱爸咱妈替咱俩骄傲。” 姐弟俩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之后,一路跑回家。进了屋,换上旧衣服,你做饭、我抱柴火、你喂鸡鸭鹅、我点炉子、你扫院子、我铺床,等王佩和谭守林开车进院,院子里灯火通明、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透过双层玻璃窗,两个孩子正分座在靠边站两侧,一个奋笔疾书、一个埋头苦思,场面温馨至极。 “爸、妈,回来啦?饿了吧?我这就端饭。” 王佩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寒气,谭笑放下笔,起身到厨房开锅端饭,谭叙紧跟着把桌子上的课本文具收拾起来,放在旁边的柜子上,然后倒了两杯热水,放到饭桌子上。 紧接着端起空空的洗脸盆,到厨房的大锅里舀上两瓢热水、又添上半瓢凉水,放回脸盆架上,一条干净的毛巾拿在手中,等王佩脱下棉大衣、厚棉鞋,换上干净的衣服,洗脸水、饭菜两个孩子都已经准备的好好的了。 就着谭叙打的热水洗了脸和脖子,王佩把一双手泡在水中半天才拿出来,接过谭叙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水,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 “妈,先喝口水,歇歇,完了再吃饭!” “小叙,你去瞅瞅,爸咋还没进来呢,看他有啥要帮忙的,没啥事就赶紧回来吃饭。” “哎!” 正文 第260章学画第一天 谭叙披上棉衣跑出去,谭笑依旧在厨房里忙活着,王佩捧着水杯,回头问:“笑笑你还忙啥呢?你俩吃过了没有?” “给你俩烫壶酒,天太冷了,喝点酒暖暖身子。我和小叙早就吃过了。” 三轮车在路上不知道碾上了什么,回来时轮子咯吱咯吱直响,谭叙出去的时候,谭守林就着院子里的大灯,正趴在轮胎上一处处查看。 “爸,咋的啦?车子出问题了?” “没有,就是有点响,我瞅瞅,别再有啥事,应该是没事。你咋出来了呢?不嫌冷啊?” “不冷,我姐让我出来叫你吃饭,先进屋吧,吃完饭再说。” 俩大人吃饭,俩孩子就趴在炕上学习,偶尔谭叙有弄不明白让谭笑给讲一讲,完事了俩人继续学习,没有一个说要看电视的。 谭笑从小就这样,大人早就习惯了,可谭叙自从十一以后,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仅学习积极性高涨,期末考试的排名也是历年以来的最高度,让王佩和谭守林着实松了一口气。 男孩子以后要成家立业、养活一家老小,总没个定性可不行,越早懂事,将来走的弯路越少。看着俩个一般大小、懂事非常的孩子,夫妻俩相视一笑,一天在外面挨得冻、受的饿,都觉得值得了。 “这是七十块钱,你把五十块钱给孙远,剩下的二十自己揣着,要是放学之后饿了,就去小卖店买点吃的,路上走快点,别分心,下了课就回来。我跟你说,千万不敢去游戏厅,要是让我发现你去一回,这个课也就别上了。” 谭叙接过钱,放兜里,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心吧大姐,我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我知道那里是干啥的,我同学放假的时候都去过了,花钱不说还浪费时间,我指定不去。” 谭笑替弟弟整理一下羽绒服的领子,拍了拍他的脑袋,“最好记住你跟我说的话!行啦,走吧!” 第一天上课,谭笑是想跟着谭叙去的,好歹看看那个老师教的咋样,可谭叙不同意,你又没学过美术,咋知道人家老师教的好不好呢?再说了,自己去还可以骑车,要是俩人一起,就只能走着了,白耽误时间。 谭守林那辆谭笑一年级开学时买的自行车早就跟破烂似的堆在仓库里,现在家里就谭笑一辆女士自行车,不适合带人。 想想弟弟说的也有道理,一来一去浪费时间不说,其实也没啥用,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谭笑觉得孙远应该不是一个很差劲的师傅,弟弟到底能学成什么样,全靠他自己的努力。 还有一个考虑让她放弃了跟弟弟去的打算,即使以后谭叙真的想学美术、考美院,现在时间也还早着呢,不用太着急,这个假期,谭笑只想让谭叙接触一下美术,至于学的好坏,都是后话。 不到十点,谭叙就到了孙远家门外,看一眼姐姐临出门时给他戴上的手表,又等了几分钟才推开院门。 孙远她妈正好端着一盆水出来倒,看见谭叙,热情地把他接了进去。孙远已经起床了,谭叙推开他房间的门,他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看书,见谭叙进来,放下书,走到房间中央的两张支起的画板前,“你坐这里。” “孙老师好,这是你昨天说的买画板和文具的五十块钱,我姐让我给你。” “扔床上吧,你带手表了吗?现在是九点五十五,咱们开始上课,中间休息十分钟,十二点零五下课。” “我知道啦孙老师。” “以后叫我远哥就行。” “好的,远哥。” 谭叙乖巧的跟个小白兔一样,孙远不自主地把他和昨天那个懂得多又非常有主见的小女生放在一起对比,除了长得有些相似,真的不像一家人。 今天学的是素描入门,谭叙放学时把一张他在孙远指导下画好的画带回来给谭笑看,虽然还是很潦草,可冷眼一瞧,谭笑能从里面看出笔法和顺序,再也不是谭叙自己胡乱临摹时的杂乱无章了。 “你回来的时候没买吃的?” “没有,下课就往回赶了。” “下次饿了就买点吃的,给你的钱就是让你花的,你省着干啥?饿坏了自己哪个多哪个少,你会不会算账?”家里吃两顿饭,半大小子饿得快,每天中午谭叙都会饿的四处找吃的,刚才进家门就疯了似的翻厨房,可不就是饿的嘛。 “我知道啦,明天指定买,姐咱晚上吃啥?”饿的时候,吃货肚子里馋虫被勾出来了。 “你想吃啥?” “嗯,我想吃肉,鸡肉、鹅肉都行。” “那咱晚上炖大鹅吧,放点土豆干。” “再放点粉条,妈喜欢吃粉条。” “好!” 两点多俩孩子就着手准备晚饭,四点的时候吃过饭、做好家务,把饭菜放锅里,一边写作业一边等爸妈回来。 这一等就是四个小时,眼瞅着都八点多了,王佩和谭守林还是不见人影。今天去的地方也不远啊,咋这么晚还没回来呢?无论是谭笑还是谭叙,心都有点静不下来。 又待了半个小时,谭笑坐不住了,老弟,咱俩穿上衣服往北边迎一迎吧,要是快回来了,站在屯子口就能听见车响。 “行,拿上手电。” 俩孩子穿好衣服、拿上手电,锁好里外几道门,就往屯西头走。天上没月亮,黑漆嘛唔的,全靠手电筒的光照亮,夜晚温度很低,俩人没走出多远,身上就被冻的直打哆嗦。 在屯子口站了一会儿,俩人竖着耳朵往远处听,十几分钟都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机动车靠近的声音。 谭笑冻得脚尖踢地,脸上也是越来越难看,都快九点了,爸妈咋还不回来呢?不会是路上出啥事了吧?今天去丰产乡赶集,算是除了长荣乡离家最近的市集了,按理说早就该回来了呀? 难不成车子坏了?要是真的车子坏了可就糟了,这荒郊野外的,想找个人家都难,爸妈又没有手机,想跟谁联系也联系不上,在野外冻一晚上,后果谭笑都不敢想。 正文 第261章出门找人 “姐,你说咱家车会不会坏啦?昨天晚上我去喊爸回来吃饭,爸说回来的时候车子嘎吱嘎吱响,他照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毛病在哪,难不成是车子坏在半道上了?” 谭笑当时就火了,“你咋不早说呢?要是车子坏了得赶紧让人去找啊,这都九点了,爸妈指不定冻成啥样了呢,你真是要把我气死!” 谭笑握紧手电筒,拔腿就往王军家跑,谭叙跟在后面,懊恼又愧疚。 “二舅、二舅妈、我是谭笑!” 王军家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估计一家人已经睡下,谭笑扒着木板子钉成的大门喊了几声,屋内的灯就亮了,紧接着王军推门而出,身上穿着秋衣秋裤、手里提着棉衣,显然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笑笑是你吗?你咋来啦?家里书啥事啦?” 这么晚一个小姑娘来叫门,十有八九是家里出事了。 “二舅,我爸妈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我担心车子坏在路上了,你看能不能找几个人出去帮帮找找。” “你自己来的?赶紧进来,外边冷,进屋再说。” “没有,我跟小叙一起来的。” 李芝也已经从炕上爬起来,谭笑进屋的时候,她正在穿衣服,“发生啥事啦?老姐和老姐夫咋啦?” “老姐和老姐夫到现在都没回来,笑笑怀疑是车子坏路上啦,孩子待在这,我去找几个人,开车找找。笑笑,你爸妈今天去哪地方赶集了?” 没等谭笑张口,李芝先说:“今天周三,丰产的市场,老姐和老姐夫指定去那边了。” “去丰产还好说,离得不远,这要是去了哪个远的地方,人真得冻出来个好歹。笑笑、小叙,你俩在这待着,我现在就出去找人,别担心啊!” “二舅,我也跟你去!” “我也去!” “去啥去啊,这晚上天多冷啊,到时候再把你俩给冻坏了我咋跟我老姐、老姐夫交待?你俩赶紧给我消停的待着,别添乱。” 王军穿戴整齐拿上手电筒就往门外走,快出门时又交待李芝:“把他俩看好了,别出去折腾。” “我知道啦,你赶紧去吧,去老楚家借个车,多叫上几个人,万一真是车子坏在道上了,得有人会修才行。” “知道了,我走了。” 夫妻俩谁也没说心里的担忧,按照谭笑的想法,爸妈指定是车子坏在半道上,没法回家,可王军和李芝想的更多一点。 这地方不太平,尤其是冬天,经常有抢劫的事情发生。老姐家这两年日子过得好,前后屯谁又不知道?兴许就有那眼红的人把人给盯上了,趁机做出来点啥事。 这事李芝都不敢往深了想,可越是不敢想,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坐在炕上,手脚无处安放不说,连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二舅妈,我和我老弟回家去等吧,万一这时候我爸妈回来啦见不着我俩该着急了。”谭笑一门心思想的都是爸妈被什么事耽搁在路上、或者是车子坏在半道上了,李芝想的那些,她完全没想法。 “这么大点的屯子,你爸妈回来了还能听不见车响?再说车子到时候就从咱家门前过呢,你俩就在这等着吧,黑灯瞎火的回去我也不放心,你俩吃饭了没有?二舅妈给你俩弄点吃的。” “别忙活了舅妈,我俩吃过了,晚上炖的大鹅,剩下的还在锅里放着呢。” “那也行,你俩磕点毛嗑,这是我新炒的,好吃!” 李芝心里越发的慌乱,也没心思跟俩孩子多说话,一会儿就跑到院子里听上一听,过了你一会儿告诉谭笑王军已经带着人走了:“去了不少人呢,车子坏了也没事,能修好。” “嗯,舅妈你也歇着吧,咱等着吧。”谭笑的心稍微停靠一下。 “对,等着,等着就行。” 夜里十一点,谭叙已经躺在王军家的炕上睡着了,旁边睡着王军的闺女娇娇。谭笑合衣靠墙坐着,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发苦、心里更是急的要着火。 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都在敲打着她的心。 李芝也没睡着,躺在炕上,都不敢看谭笑,更不敢往深了想,藏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这要是老姐和老姐夫有个啥好歹,俩孩子咋整啊? 十二点……一点……两点,谭笑真的坐不住了,再过几个小时,天都快亮了,丰产乡离这里能有多远,四个小时足够车子跑几个来回,爸妈不见回来,咋出去找人的二舅也不见回来呢?难道是出啥事了? 这么一想,谭笑脑门登时就出汗了,两只手抖得连拳头都握不住,心里像是被人撬去一块,火烧火燎的疼。瞅瞅在炕上睡相香甜的弟弟,眼泪扑簌簌往下砸,落到衣襟上,渗进毛衣里。 谭笑哭的时候,李芝知道,孩子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她咋能不知道呢?可知道有啥着,孩子怕哭出声来让弟弟听见,自己也只能装作睡着了,心里不断祈祷:“老天爷你行行好吧,别让俩孩子没了爸妈,才多大点的孩子啊!没爸没妈可咋过?” 凌晨三点二十分,有车的声音从屯西头那边传来,谭笑猛地跳下炕,连棉衣都没顾得上,拔腿就往门外跑,李芝也赶紧起来跟着跑了出去。 风像刀子似的割在谭笑的脸上、脖子上、厚实的毛衣在零下三十度的室外,一点作用也不起,可谭笑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拼命往院子外面跑,王军家大门外,一辆四轮车刚刚要停下来,天很黑,车灯又晃得人睁不开眼,谭笑看不清人脸,只好拼命地喊:“爸、妈!” “爸、妈,你们在哪呢?我是笑笑?你俩回来了吗?” 原本亮着车灯的瞬间黑了下去,半天,也不见有人回应,谭笑跑到车后面,睁大眼睛在里面寻找,“爸、妈,你们在哪呢?我是笑笑啊?” 王军从车子上跳下来,一把揽住谭笑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三十岁的男人,“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这下,谭笑不喊了,她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样,身子木木的,脑袋蒙蒙的,眼泪却泄成汪洋。 正文 第262章没找着人 李芝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场景,腿顿时软的差点没坐在地上,几番挣扎着向前,把谭笑的羽绒服给她穿上,谭笑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任凭李芝给她穿衣服,一句话都没有。 半天,空旷的天地间响起了女孩痛苦的哀嚎,那声音像是失去母狼庇护的狼崽子在野外的悲鸣。 “二舅,我爸我妈呢?你咋没找着人呀?他们去丰产赶集啦,你是去的丰产吗?你是不是走错地方啦啊?你再出去找找呗!往别的地方去看看,我家车子肯定是坏在哪里了,都一晚上了,再不找我爸我妈该冻坏了,二舅,我求求你了,你再去找找行不?” 女孩一声声哀求,在场的老少爷们哪个又能不哭?他们出去找了半晚上,没找谭守林家的三轮车、没找到谭守林夫妻俩,却找到了带着装钱的钱夹子和零星散落在地的货物。 人十有八九是出意外了,回来的路上,已经去丰产乡派出所报警了,可乡镇上的派出所晚上只有一个值班的警察,说是要等到早上大家上班了才能出去找人呢,所以王军他们就先回来了。 “笑笑,二舅找啦,找不着你爸妈,二舅已经报警了,警察说天亮了就出去找人,你瞅瞅这个,是你妈的不?” 手电筒的光亮下,王军右手颤巍巍在衣兜里掏了半天,谭笑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手,待看清王军手中那个亮晃晃的红色胸针之后,彻底晕了过去。 “哎,笑笑,笑笑,你咋的啦?你可别吓唬二舅啊!” “别喊啦,孩子这是晕过去啦,赶紧往屋里抬。” 王军抱起谭笑撒腿就往自家屋里跑,身后众人也跟着进了院。 喧嚣声吵醒了正在睡觉的谭叙,睁开眼,屋子里就是黑压压的人,脑子稍微清醒一下,他想到自己跟姐姐是在舅舅姐等爸妈,自己这是睡着了,姐姐呢? 再细听,二舅再喊笑笑,谭叙“腾”的一下从炕上蹿起来,站在南炕,一眼就看见躺在北炕上,被人围着的姐姐,呜嗷一声就跳下地,“姐、姐,你咋啦?” 大的没醒,小的倒是醒了,围着的人立马给谭叙让出一条路,男孩两步就爬上炕,待看到姐姐一脸泪痕、脸色煞白、人事不省的时候,谭叙懵了。 茫然四顾,终于在看到王军的时候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声音颤抖着问“二舅,我姐这是咋啦?我爸我妈呢?” 外甥用希翼的眼神瞅自己,王军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叙子,你姐晕过去了,一会儿就能醒,二舅没找到你爸妈,你姐现在又成这样了,家里现在你是男人,你挺着行不?”可别再晕了。 “哦,我爸妈没找着啊,没找到就没找到呗,肯定是天太晚了,他们住在哪儿,明天一早就该回来了。不过我姐咋还晕过去了呢?二舅你放心吧,我守着我姐,我是男子汉,我妈说过的。” 谭叙呓语着,回到姐姐身旁,手指头拂过姐姐的额前碎发:“姐,你困了是吧?你困了就睡会儿吧,我守着你,我刚才都困了,睡着了。你刚才是不是也守着我来呢?我都知道呢,爸妈说了,我姐是世上最疼我的人,你就是困了睡着了,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俩孩子一个人事不省、一个像傻了似的,谁能心里好受。 “王军啊,你看这天眼瞅着就亮了,咱指望着派出所去找人得到啥时候呀,你赶紧挨家挨户把人都叫起来吧,屯子里能用的上车都开着,老少爷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出动,沿着各条道找,总不能这么放弃了。” “是呀,要不然这俩孩子可咋整啊!才多大点,要是没了爸妈以后日子咋过?” 王军擤了一下鼻子:“我知道了老楚大哥,我这就去找人,娇娇她妈,你赶紧做点饭吧,大家伙忙活一晚上了,得吃点东西才行。” “哎……我这就、就做。大伙都别走啊,一会儿吃完饭还得求着大家帮我们再找找人呢,要不然这俩孩子可咋整,多可怜啊!” 被谭笑在外面哭声给叫过来的一个妇女忙拉住李芝的手:“娇娇她妈,你去守着俩孩子吧,找人要紧,做啥饭呀,家里有啥就垫一口得了。谭家大闺女按理说也该醒了,那小的也跟丢了魂似的,这时候你们夫妻俩可不敢倒下啊!” 李芝腿脚都软,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哪里能做饭,再瞅瞅炕上那小姐俩,谁不想掉眼泪? “男的都别待着了,赶紧出去跟王军一起叫人,李二,你从第一趟街开始从西向东、陈小子,你赶紧往屯东头跑从东向西,王军你再找个人跟你叫第二趟街。我去屯长家,看他能不能跟派出所说上话,早点帮咱们找人。” 霎时间,屋里黑压压的人全走了,只留下两三个妇女在厨房里忙着把现成的馒头一热,再打上一锅鸡蛋汤。 李芝坐在谭笑身边,瞅瞅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的谭笑,再看看整个人都像是懵了的谭叙,“啪啪啪”地掉眼泪,老太爷咋不长眼呐! 谭笑醒了,早在谭叙说姐我守着你,你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就醒了,屋里人谁说了啥她也都听得一清二楚,可她不想睁眼、不想张嘴、更不想说话。 连自己都能感觉的到,鼻子下的气息,轻微的像是要断掉,身子软软的,一分力气也没有。 手里握着一个东西,那是妈的红色胸针,上面有一颗亮晶晶的水钻,胸针还是去年自己去省城换眼镜的时候在中央商场给妈妈买的,花了二十五块钱,回来骗妈妈说只花了五块钱,却还是被妈妈埋怨了好几天。 埋怨归埋怨,妈妈却喜欢的不得了,出门的时候总喜欢别在身上,亮闪闪的,有精气神。 这段时间卖货,妈妈一直都戴在胸前,前几天还跟爸爸开玩笑:“我笑笑给我买的这胸针,晚上比你那车灯都闪。” 爸爸当时咋说的?“你闺女给你买的东西当然都是好东西,以后等笑笑大学毕业有工作了,让她给你买更好的、更大个的!” 换来王佩一顿白眼:“可不得指着我闺女咋的,要指着你给我买,尸体都硬了。” 谭笑觉得妈妈那句“可不得指着我闺女咋的”就好像刚刚说过一样,爸妈一冬天风雪中吹的红通通的脸,也总是在她眼前晃。 谭笑不想起来了,她想就这么睡过去,一觉睡过去,再醒来,发现是个梦,爸在外面忙活、妈在厨房做饭,自己躺在炕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自己的小房间,一本本书并排摆在柜子上,散发着墨香。 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有些恐惧的梦而已。 正文 第263章姐弟痛哭 谭笑绞尽脑汁地想,想判断两辈子的自己,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一段是梦?到底那个惨死在回家路上的谭笑是真的,还是现在这个躺在舅舅家炕上半死不活的谭笑是真实的? 如果那个父母双亡、自己也出车祸死亡的故事都只是一个梦,梦境为何会如此的真实?爸妈死亡时自己撕心裂肺的痛楚为何那样的真切。 如果那真的只是一个梦,现在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谭笑,那爸妈是真的失踪了吗?真的不会回来了?那自己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跟戏文里写的那样,百八年前得罪了天上的谁谁谁,因此把自己贬下凡尘历劫的? 越想,谭笑越觉得胸中怒火中烧,上辈子爸妈死了,这辈子爹妈下落不明,重生有个屁用?老天爷你再逗我玩吗? 你让我重生,不就是让我把握机会过好日子吗?突然把我爸妈弄丢了算是怎么回事啊?这算tm什么好日子啊! 弟弟才十二岁,十二岁的男孩你把他爸妈给弄没了,他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与上辈子相比,又好在哪呀!! 弟弟、弟弟、我可怜的弟弟! 一想到那个前天还跟自己发誓要考中央美院的男孩,谭笑心里就疼的喘不过气来,自己现在是弟弟唯一的亲人和希望了,如果她也倒下,弟弟会怎样? 没爸没妈连姐姐也没有的孩子,守着房子和钱,还不被人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学还能继续上吗?画画还能接着学吗?不用想,根本不可能。 那个梦里,弟弟就因为没学历四处给人打工,饱受煎熬,这辈子,难道比上辈子还惨? 凭什么呀?老天爷你凭什么呀?这孩子他怎么能受那样的苦呢?一辈子受不够,还要两辈子?你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呀!我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 难过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袭过来,强忍着内心的剧痛,谭笑睁开眼睛,扭头看向身侧的弟弟。 “姐、姐你醒啦,姐、你醒啦!我就知道你会醒的,你是不是不困啦?你不困就起来呗……” “老弟……扶我起来!” “笑笑啊,你醒啦,觉得咋样啊?头晕不晕?要不要舅妈给你弄点吃的呀?”李芝也守在一旁,见孩子醒来,抹了把眼泪过来帮着谭叙一起把谭笑扶起来。 “舅妈……我、你去给我冲碗……冲碗鸡蛋水吧,我身上没、没劲儿。”巨大的悲痛吸取了她身上的力量,坐起来觉得整个身子都抖得厉害。 李芝抽了抽鼻子:“我这就去,小叙你扶着你姐点,舅妈一会儿就回来。” 李芝出去了,原来睡在南炕的娇娇之前已经被老李太太给抱走了,屋里只剩下谭家姐弟俩,谭叙试探地往姐姐身边靠了靠,被谭笑看见,伸手把他的头搂住,两个孩子抱在一起。 身子靠在姐姐的肩膀上,谭叙“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身子一边抖的不像样子,谭笑几乎都要抱不住他了。 “姐、姐,我害怕。我一觉醒来,爸妈没回来,你也倒下了,姐,我害怕呀,姐你别丢下我好吗?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可怎么办呀?我没有爸妈也没有姐姐了,我就是孤儿了,没人给我做饭吃、被人欺负了也没人管、姐我是你弟弟,你说过的,你和爸妈是我最亲的人,你们不能抛下我不管呀……姐、我还没长大,我长大了还要孝敬爸妈、还要对你好呢,你们咋就要不管我了呢……” “别怕、别怕啊老弟,姐不会不管你的,姐是你亲姐,姐会管你一辈子,只要你不嫌弃我,姐就一辈子都护着你……姐给你做饭吃、姐不让人欺负你、姐供你上学、给你讲题,上完小学上初中、初中毕业咱上高中,完了上大学……你不是要考中央美院呢吗?姐的小叙是个有出息的人,以后是大画家,姐还等着我老弟画画挣钱给我买衣服穿呢……” 李芝端着一碗鸡蛋水,站在门槛子外面,哭的泪眼模糊,身子要靠别人扶着,才没塌下去:“我老姐老姐夫这是啥命啊?刚结婚那几年吃了那老些苦,好不容易这两年日子好了,又出了这事,你说留下两个半大孩子怎么活呀?这没妈的孩子,谁能管呀?” 李芝的三嫂劝着:“他大姑,你可别哭了,现在这俩孩子可都指望着你和王军呢,你老姐和老姐夫俩以前可对你们不错,现在出事了,你们俩还得帮衬着呀。别的不说,老谭家那些人,哪个是省油的灯?这要是人真的找不到或者出了啥事,那些吸血鬼,还不得把俩孩子给生吞活剥了呀。” 另外一个跟王佩关系不错的妇女接过话:“可不是咋的,就谭守木那夫妻俩,心眼子都不好,谭笑家有钱,这谭守林和王佩要是真的没了,家里的地呀、房子呀、钱呀,还不都得让人惦记上。别看谭笑和谭叙懂事,可再懂事,也还是孩子,尤其是爸妈不在了,被人一忽悠,就啥都信了,这要是被人把东西都弄走了,他俩以后可咋过?” 李芝抹了把眼泪,“我知道嫂子,我不哭了,笑笑和小叙还指望着我呢,我可不能倒下。”然后颤巍巍地迈过门槛,向屋里走去。 “小叙,别哭了啊,你姐刚醒过来,身上没劲儿呢,让她把这碗鸡蛋水喝了。” 姐姐昏迷时自己内心的恐惧在刚才的痛哭中已经得到了一些缓解,听舅妈这么说,谭叙连忙从谭笑怀里抽出身子,伸手接过鸡蛋水,端到姐姐嘴前,一口一口喂她喝下去。 生鸡蛋用滚烫的热水猛冲,没放糖,一股子腥味直扑鼻子,这要是以前,谭笑说啥也不会喝的,可现在不比以前,自己不倒下才是最重要的。 硬着头皮把一碗水喝光,把碗放到一旁,李芝坐在炕沿上,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被谭笑看在眼里。 “二舅妈,你有啥话就说吧,我们俩都听着呢。” 正文 第264章提醒 李芝的眼睛已经肿的成了一道缝,听谭笑这么说,伤心欲绝:“唉……笑笑,你也不小了,二舅妈把你当闺女看,有点话想跟你说道说道,说的对不对的,你自己想想,完了也别生我的气。” “你二舅刚带着人走啦,这回儿去的人多,屯子里机动车,有一个算一个、能用的都开出去了。范屯长去找乡长了,你爸以前不是救过乡长嘛,看能不能让他跟派出所说说,早点帮着找人。” “一宿、二舅妈不是咒你爸妈,一宿都没找着人,事情不好办啊。况且你家的钱夹子也找找了,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你爸妈遇上打劫的这件事算是没跑了。” 李芝说的自己直掉眼泪,缓了口气继续说:“你爸妈要是能找回来,那当然咱都高兴,可万一要是回不来……你、你心里点有点数、不能乱了阵脚、更不能别人说啥信啥。” “你奶奶那边、你舅舅那边、指定都得来人,你俩还小,以后这日子咋过、跟谁过、你姐俩得心里有点谱。还有你家的地、房子、钱,你爸妈不在,指不定多少人眼红呢。那个、那个二舅妈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俩被人忽悠了。” 谭笑用尽全力对李芝挤出一个笑:“二舅妈,你的意思我懂,我咋会怀疑你有啥不好的心呢?我也这么大了,谁对我家好、谁对我家不好,我心里有谱,万一……万一我爸妈真的没回来,我也知道咋办,你就放心吧。” 谭笑是发自内心地感激李芝,一个舅妈,还不是亲舅舅,能冒着被误会的危险跟自己推心置腹,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清酒红人脸、财锦动人心,不管是姥姥家那些人、还是奶奶家那些人,在钱财面前,保不准就有人动了坏心思。 虽然做不出来谋财害命的事,可一点点把家产夺过去让他们姐弟俩落入到生活窘迫的境地,还是很有可能的。就是李芝不说,谭笑她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自己明白是一回事,有人好心地指点那是另外一回事。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唉,你这孩子,也太懂事了点……” 在李芝家待到下午两点多,门前在一起传来机动车的声音,李芝跟谭笑、谭叙踢啦着棉鞋就往外面跑,待看见一脸灰败的王军独自站在大门口,三个人的心凉透了。 大冷天在野地里跑一天,帮忙的人各回各家歇息吃饭去了,只有王军望着自家两扇木板门不敢往里走。 俩孩子眼巴巴在家等着呢,自己进去说啥呀?挺大的老爷们,扶着帐子哭的像个孩子。 谭笑慢慢挪到王军跟前,牵住他的一只袖子:“二舅,咱回家吧!” “笑笑,二舅、二舅没用啊……二舅、二舅找不着你爸妈呀,二舅没脸回去见你俩呀!”王军紫青紫青的脸皮上,满是眼泪鼻涕。 谭笑强忍着泪水:“二舅,你咋能这么说呢?你是我二舅,我和小叙以后还得靠着你呢,人各有命,我爸妈找得着找不着,都不是你错,你得往开了想啊!” 谭叙也哭着说:“二舅,你一天一宿没睡了,进屋睡会儿吧,我和我姐不怪你,你是我二舅,你得好好的才行。” “是呀娇娇他爸,俩孩子懂事着呢,你赶紧进屋歇会儿吧,吃口热乎饭,完了还得去前屯子、有富通知呢。” “二舅,回去吧,后面还指望着你呢。” 在老婆和外甥、外甥女的劝说下,王军终于进了家门,李芝给他盘了一盘子荷包蛋,一个大老爷们,勉强吃下三个,就停了筷子。 见王军脸色终于不复之前的青紫色,谭笑才开口问:“二舅,今天有啥消息没?”她都急死了。 王军颓然地说:“咱乡长是个好人,听说你家出事了,二话不说就给派出所下命令帮着找人,而且他也跟着找了一天。 昨晚上天太黑看不见,今个瞅见车轱辘印了,还在那里找到了你妈戴的一只手套,东西都被警察给拿走了,说是现场证据。” 李芝忍不住插话:“都找着车轱辘印了就没找到车和人?” “我们沿着车轱辘印往前找,都到咱县的南门了,可惜那边到处都是车印,分不清哪个车是哪个车的。” “没有摄像头吗?可以调监控啊!” “射啥头?”王军一脸茫然。 谭笑话说出口,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1998年的东北农村,马路上连个交警都没有,又哪里来的摄像头,更不用说调监控了。 事情到此为止,算是有点眉目,王佩和谭守林百分之百遇上劫道的了,车子和钱肯定是飞了,至于命还在不在,谁也不知道。 “二舅,警察那边咋说的呀?” “咱乡长今天帮了不少的忙,所以警察那边没少出力,我回来的时候,让我跟你俩说,会出一个什么寻人启事,还会跟南边的几个县城的派出所说,让他们也帮着找,但是能不能找到人,人家不给咱保证。” 谭笑深呼吸一下,停顿了半晌对王军说:“二舅,我知道了。你和我舅妈累一天了,赶紧休息吧。我和我老弟先回家,一天没在家,估计鸡鸭啥的都饿疯了。” “是不是还没吃饭呢?让你舅妈做点饭你俩吃完再回去吧?” 李芝也说:“是呀,我现在就去做,一会儿就好。” “不用了,锅里有昨天剩的饭菜,我俩回去热热吃两口得了,一晚上没睡觉,也都回去歇歇,明天还有好多事呢。” “你俩能行不?要不让你二舅跟你们过去吧,壮个胆儿。” “不用舅妈,我俩就行,我俩都不小了,不害怕,而且家里还有狗呢,没啥事,你俩就放心吧。” 从王军家出来,谭笑和谭叙一路手挽手并肩往家的方向走,路上遇到人,点点头,没说一句话。 站在自家大门外,望着门上的铁锁,俩人心里好不是滋味。爸妈就这么失踪了,从此以后,曾经热热闹闹的家,只有他们两个人。 宽阔的院落、高大的房舍、房前的菜园、屋后的柴草剁、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正文 第265章孤单的家 昨天走时,大黑、二丽两条狗被锁在院子里,此时见小主人回来了,两条狗扒着木门直蹦,院子里的鸡鸭鹅也“嘎嘎嘎”叫的欢实,都饿坏了。 打开门,二丽这条流氓狗立马扑到谭叙身上,伸出粉红色长舌头,把谭叙的脸来来回回添了几遍,完事又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一脸的流氓像。 大黑毕竟是当了妈妈的狗,性子沉稳许多,站在谭笑面前,伸出一只爪子,轻轻地在她的大腿上拍打。 谭笑慢慢蹲下,把大黑厚实的肉垫爪放在自己肩头,大黑慢慢地拍,她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大黑似乎累了,放下爪子,用黑黝黝的眼睛看着谭笑,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一脸,大黑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添,粗糙中又带着温热。 昨晚的饭菜还原封不动地在锅里放着,谭笑让谭叙引火加热一下,自己小跑着给鸡鸭鹅拌食,终于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围攻下,费力地把食物倒进食盆。谭笑又到园子里抽了一捆子干草丢进谭叙的宝贝羊嘚瑟住的羊圈里。 一天没见到人,羊比狗还热情,“咩咩咩”叫个没完没了,两个跟白内障一样的眼睛,满是依恋。 鸡有鸡食、羊有羊料,算起来,只有狗比较可怜。 在家里的猪没有卖之前,大黑、二丽母子俩一直都是吃猪剩下的,今年不打算杀猪,王佩前段时间已经把猪卖了,狗就只能吃人剩下的菜汤加一点粉碎的玉米芯。 谭笑没给两条狗单独煮食,热好的饭菜一分为二,她和谭叙一份,剩下的全都倒进狗食盆里。 昨天下午土豆干炖大鹅,肉块和土豆干、粉条早已经凝成一团,二丽长这么还是第一次吃到肉,两口肉进肚子,耳朵都立起来了,太好吃了! 两碗米饭、一盘子菜,谁都没胃口,筷子在饭碗里一顿乱扎,也没人没往嘴里放一口。这样可不行,人是铁饭是钢,平时一天不吃饭没啥,可现在不行,体力不济,精神更容易塌方。 谭笑咬咬牙,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嘎吱嘎吱嚼起来,用力咽下去,又扒拉一口米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谭叙见状,也学着姐姐的样子,大口大口吃饭,只是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落在饭上面,谭笑装作没看见,硬着头皮往嘴里填,后面的日子,无数的难关在等着他们俩,一顿饭算什么? 吃完饭谭叙把鸡和大鹅关进窝里,谭笑留在厨房洗碗刷锅,屋内的炉火刚点起来,还不太热,三铺炕,也只烧了一铺,谭笑打算这段时间跟弟弟睡在爸妈的炕上,省柴火、省事儿,彼此也是个倚靠。 谭叙从门外把脑袋伸进来:“姐,还用抱柴火吗?” 谭笑瞅了一眼柴火堆:“不用了,把大门锁好就回屋吧。” “行!” 关门出去,不一会儿,小脑袋又伸了进来:“姐,能让大黑和二丽进来睡吗?” 谭笑头也不回地说:“不行,它俩身上有虱子,妈不让进。” 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妈今天不会回来了,想解释一下,发现谭叙已经把脑袋缩回去了。家里有规矩,狗不能进屋,哪怕是厨房也不行,两条狗也被王佩管的严守规则,不越门槛一步。 这孩子是不是害怕了?谭笑解下围裙,推门而出,院子里的柳树下,谭叙蹲在地上,双手抱着二丽的脖子,身子微微抖着。 走到弟弟身后,谭笑舔了舔舌头:“不能让大黑、二丽进屋,他俩还得守夜呢,万一有人来了,狗睡在里面不管用,过两天咱去抱只猫回来,你晚上可以抱着猫睡觉。” 谭叙松开狗的脖子,站起身,一脸了然:“我知道了姐,大门我都锁好了,仓房也锁好了,咱回屋吧。” “嗯,回屋吧,院子里的灯开着。” “好。” 屋里屋外的事都干完了,姐俩一瞅,才八点,时间过得真慢啊!得找点事干。 笑下地把电视打开,自己很少看电视,倒是妈妈经常和弟弟守在电视机前面看晚八点档的古装连续剧。 音量调的很大,俩人背靠着窗台而坐,眼睛虽然都对着电视,可目光却是游离的。 好一会儿,谭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明天家里指定得来人,孙远那你就先不去了,等上两三天,到时候跟人家好好解释一下。” “姐,我不学画画了,我才五年级,高考离我还远着呢,以后再说吧。”谭叙眼睛盯着电视,语调极其平稳,像是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谭笑眉毛扬起又压下:“以后再说吧。”她现在没有教育人的心力,未来几天说不上有怎样的硬仗要打,她的歇歇才行。 忽然,院子里传来狗吠声,谭叙蹭的一下站起身,“姐,是不是爸妈回来啦?” 肯定不是,就大黑那个凶狠的叫法,来的也指定是外人。 “出去看看吧!”谭笑不忍心打击他。 “哎!”谭叙蹭蹭蹭跳下炕,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等谭笑也出来的时候,狗依旧吠个不停,谭叙站在门口,摇曳灯火照耀的脸上,表情晦明晦暗,眼睛盯着东边的大门,一动不动。 就知道会失望,谭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扬声对门外说:“大伯,你们等一会儿,我拿钥匙开门。” “哎,不急。”黑暗中传来谭守木消沉的声音。 “大伯、大娘、大姐二姐三姐,你们上炕吧,炕上热乎。阳阳、小光,你俩也上炕吧,椅子凉。” 谭守木一家人都来了,谭笑还真是有点意外,不过转念一想,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咋说爸爸跟大伯也是亲兄弟,出了这事,来看看是应该的。要是不来,屯子里的人会笑掉大牙,就是为了面子,也得做做样子才行。 谭笑不去考虑他们一家人过来的初衷和目的,实心实意也好、做做样子也罢,都无所谓。从她挣扎着从舅妈家炕上爬起来那一刻,谭笑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谭守木站在炕沿边上,“笑笑啊,别忙活了,我们都不渴,在家刚吃完、喝完来的。” “大伯你坐吧,没忙活啥,家里现成的瓜子,闲着也是闲着,嗑点吧。” 说话的功夫谭笑端着一盘子瓜子放到炕上,谭光立马跑过来抓了一大把放进自己的衣兜、又抓了一把在手里,吧嗒吧嗒嗑起来,被谭守木瞪了一眼,缩了缩肩膀,往厨房溜达。不用谭笑递眼神,谭叙就跟了上去。 正文 第266章谭家将 “笑笑啊,大伯昨天去三道镇给人做菜来着,刚回来,要不然不能不帮着找你爸妈……你大娘白天带你姐来了几次,家里都没人,就回去了。”话没说完,谭守木眼泪下来了。 家里七张吃饭的嘴,还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因为超生,谭圆、谭阳、谭光都没有地,虽然种着老太太的地,可张秀华干活不行,三个闺女又都不吃硬,确切地说,家里只有他一个重劳动力,谭守木家现在的日子着实过的艰难。 谭守木有一门做饭的手艺,冬天里结婚的人多,有时候接到一个活,能挣几十块钱,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带一些饭菜回来,大人孩子肚子里好歹能有个油水。只不过这样的活不多,乡里好几个专门做红白喜事的厨子,谭守木的手艺也没比旁人好到哪里去。 “大伯,你别难受了,该我爸妈有这一劫,你回来不回来该啥样不还是啥样嘛!我俩昨晚上去西头等我爸妈,后来就我二舅家了,今天下午才回来。” 谭守木拧了一下鼻子,深吸一口气:“我听海洋他爸说报警了,警察咋说的呀?能帮着咱接着找吗?” “能是能,但是不好找,说是车子出拜泉往南开去了。他们会帮着联系那边的警察,一有消息就会过来通知。” “那就好、那就好……事儿都出了,你跟叙子也别太伤心,这日子以后还得过下去,人总要往前看不是?” 谭笑抽了抽鼻子,坚定地说:“大伯你放心吧,我爸妈一天不回来,这个家就得我和我老弟撑着。” “老妹儿,别太伤心了,小叙还小,这个家还得指望着你呢。” “是呀,你得挺着,不能倒下。” 说话的是谭丹、谭双,这对双胞胎已经长成大姑娘,虽然还是有些胖,可白白净净的,样子挺招人喜欢的。 不知道是她们真的变好了,还是血缘的关系,两个大姑娘坐在炕沿,哭的鼻子、眼睛都红了。 屋里的人,除了不知道跑到哪里的谭光,每个人眼睛都是红红的,愁云惨淡,就连张秀华也鼻子通红。 谭笑不知道他们的表现是不是出自真心,她愿意相信这一家人是真情流露,那样也不枉爸爸这些年偷偷对他们的帮衬。 “那个……笑笑,让你三姐过来跟你俩睡吧,有个人跟着,能壮壮胆。” 谭守木嘴里的三姐就是他家的受气包谭圆,只比谭笑大两岁的谭圆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爸妈下地干活,家里的事情全都她一个人干。 明明比谭笑大,可个子才刚到她下巴,也瘦的不行,一脑袋枯黄的头发,看着就不像个健康的人,不过谭笑知道,谭圆没病,是长期的营养不良,以后补上就好了。 “不用,我和我姐不害怕,不用旁人壮胆!” 还没等谭笑说啥,谭叙从外面走进来,冷冰冰地望着谭守木,门槛外站着脸色很不好看的谭光。 “叙子,大伯我……” “大伯,让我三姐回去吧,我俩不小了,不会害怕的。”谭笑出言打断了谭守木的话,弟弟说的对,他们用不着谁来壮胆,爸妈不在家,他俩就是这个家的主人。 被驳了的谭守木没觉得尴尬,反倒更伤心了。张嘴蠕蠕半天,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那你俩就早点睡觉吧,把大门锁好了。明天我就去通知你奶和你三叔、你二姑,你老姑那边有电话,我去乡里打电话,让她回来。” “那大伯明天你就受累跑一天,早些我二舅说要去送信的,你明个跟他知会一声,省的跑岔了。” 谭笑和弟弟俩把人送到大门口,谭守木转身把他俩从头到脚又看一遍,欲言又止,终是消失在夜色中。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注视着谭守木一家大小走远,谭叙啪嗒一声合上大门,脸上气囔囔。 “谭光又拿啥了?” “咱家原来那车的摇把子,让我给夺下来了。” 谭笑冷笑一声,这孩子也真是没救了。 几年前,电视里播一门忠烈《杨家将》,大家伙天天晚上围着电视机,事后,就给谭光和他四个姐姐,外加张秀华,取了个外号,长安七屯的谭家将。 如果说谭光是杨宗保、四个姐姐是两组八姐九妹,张秀华则是佘老太君。只不过人家老杨家是一门忠烈被人欺,而长安七屯的谭家将则是逮着机会就欺负人。 折腾大半辈子,才生了这么一个男孩,张秀华把谭光当眼珠子宠。 刚满一周岁,谭光跟着妈妈去别人家串门,指着人家孩子的东西要,那家大人只能劝自己家孩子说谭光太小了,不懂事、让着他点。 张秀华也不说话,最后走的时候,谭光心满意足地把东西拿走,回到家一转眼就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再大一点,遇上喜欢的东西就硬抢,不给就胡搅蛮缠哭天喊地,等到四、五岁,知道明抢不行,开始偷着拿。 鸡窝里的鸡蛋、院子里的工具、仓房里的粮食,只要是他能拿的,就绝不会空着手。偷来的东西能吃就吃、能卖就卖,不能吃、不能卖就随后一丢,反正又不是自己的。 有时候被人发现抓住,这孩子不仅不害怕,还会倒打一耙,回家跟姐姐、妈妈说谁谁又欺负他了,张秀华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带着四个闺女坐在人家大门口叫骂。 骂人是门学问,张秀华显然文凭不低,出口就是污言、唾沫星子里都带着秽语,她几个闺女,除了谭圆,更是一个赛一个,青出于蓝胜于蓝。 以至于这两年,屯子里的大人孩子遇到谭光就躲着,不躲着咋整?谁还能指望跟一筐臭鸡蛋讲道理?。 可总有躲不过去的,就比如说谭光他大姨家,这孩子每次去都不会空手,吃喝不算还要上手拿,有一次甚至把范兆海大儿子从外地寄回来的一瓶好酒给倒在蚂蚁窝,气的范兆海跟张秀芝好一顿大吵。 在外面手脚不老实,家里就更不用说了。隔三差五就偷钱出去买吃的,找不到钱就偷着拿鸡蛋换冰棍。 去年夏天,谭守木家里一点白面都没有,一整个夏天,顿顿吃苞米茬子就大酱,最后大酱都吃完了,只能白水煮青菜,谭守木一个大老爷们,铲地的时候饿的只能在地里躺着,谭光却还是天天摸鸡蛋出去换冰棍吃。 邻居看不过眼,就跟谭光说你少吃点冰棍,把鸡蛋省下来给你爸打个鸡蛋酱,是不是你爸也能多吃几口饭、也有力气干活。 结果被谭光追在屁股后面骂了一下午,什么难听骂什么,张秀华从地里回来了,邻居找上门让她管管谭光,她连个好脸都没给人家,从此以后,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正文 第267章面对 送走谭守木,姐弟俩刚脱下衣服钻进被窝,院子里狗又开始叫,俩人只好又重新穿好鞋袜出门,这次来的是周淑英和尹娟、尹翠。 尹家母女三人陪着谭笑哭了一阵儿,周淑英让尹娟留下跟谭笑作伴,同样被谭笑回绝了。倒是想让她们背一袋子粮食回去,奈何周淑英死活不同意,今年粮食欠收,听说老周家都快断顿了,前些日子周淑英还跑去邻村跟表兄家借粮食,好像是无功而返。 谭笑不想在这个时候多说话,只好歇了规劝的心思,等忙过这几天,自己给他们送去吧。 前脚把人送走,后脚李娟一家四口又上门。 再然后是孙雪家、范海洋家、王大叔家……,等送走来看他俩吃没吃饭的李芝和王军两口子,都快十点了。 “姐,锁门不?” 几个小时,迎来送往,谭笑是又累又乏,恨不得早点关门。 “锁吧,都这个点了,应该不会有人过来了。” “姐你喝口水。” “嗯。” 谭笑接过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昨夜那场痛哭加上上火还有今天说的这些话,此时嗓子里火烧火燎地疼,声音也有些沙哑,不知道明天醒来会不会说不出话。手指在脖子中间一下一下地揪,突然听见弟弟问: 谭叙接过水杯,放在柜子上,转身冷情地说:“姐,以后再有人来我们能不能不开门?” 谭笑手指一顿:“为啥呀?” “我不愿意瞅他们,每个人都觉得我们可怜,我讨厌他们用这种眼神看咱俩。” 是呀,别说敏感的弟弟,就是自己,又怎么会注意不到那些带着怜悯、可怜的眼神呢? 可能因为不喜欢被人这样看就关起门吗?当然不能!谭笑觉得自己这一天真的是太疲惫了,可再累,该讲的话还是要讲。 “老弟”刚一张嘴,嗓子就疼的跟针刺一般,声音也比平时小,努力调整一下,谭笑忍痛开口:“老弟,爸妈失踪了,有可能回来,也有可能回不来。如果他们回不来了,就像你说的,咱俩就是孤儿了……孤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以后不管干什么,都会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们,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们俩是两个没把没妈的孩子,很可怜。” “今天晚上这些人,他们眼中露出的怜悯,虽然让你心里不舒服,可至少他是善意的。而以后呢?我们要面对很多事情、很多人,很多人带着怜悯、甚至是轻视的眼神。那时候你怎么办?也要躲在家里不出门吗?” “老弟,人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一生,说不上你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伤心、失望、难过、兴奋,无论是哪一种,我希望你能做到宠辱不惊。我们过自己的日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对你,都不要太在意,至少不要在意到因为这个让自己不开心。” 谭笑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谭叙是不是能懂,又或者懂多少,但她知道她必须说出来,爸妈不在,她这个姐姐就该担负起照顾弟弟、养育弟弟的责任。 不仅衣食住行,还有心灵深处。 谭叙应该是把话听进去了,直到俩人再次钻进各自的被子,他的脸上还是一副思考的神情,至于是不是想自己说的话,谭笑不知道,也不想管,她太累了,需要睡一觉,明天,事情会更多。 越想睡觉反而越是睡不着,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爸妈的脸、声音,谭笑睁开、又合上,反反复复,身旁谭叙也隔上一会儿就翻一个身,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谭笑伸手给谭叙掖了掖被角,“睡吧,明天还有好多事呢。”闭上眼睛,努力睡去。 谭叙又翻了几个身,也渐渐不动,过一会儿,屋里传来两道均匀的呼噜声,太困了。 …… “小叙,到奶这里来,让奶看看!” 一大早王军和谭守木就兵分两路去通知谭守林家的亲戚和王佩娘家人。 老谭太太在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就晕了过去,被三儿子用牛车拉到谭笑家,腿还是软的,坐到炕上,冲着站在屋地中央的孙子招手。 一早上家里就没断过人,谭笑刚出去送人了,屋内只有谭叙一个,谭叙的心里有些抗拒,可一想到姐姐昨天晚上说的话,还是走上前,低低地叫了声“奶奶。” 老太太一把把谭叙搂在怀里,皱巴巴的脸皮上,眼泪成串往下淌:“我的好大孙子,你咋这么命苦呢!” 被他搂着的谭叙非常之不适应,身子有些僵硬,他已经十二岁了,还从来没被老谭太太叫一声大孙子,更不要说这样亲密的行为了。 想推开,终是忍住了,闻着奶奶身上一股说不上名字的味道,竟然觉得心安,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忍不住抱着奶奶哭了起来。也顾不得心里别不别扭,先哭一顿再说。 “我的大孙子、我的叙子,你说你爸妈咋就这么狠心呢,咋就舍得把你们俩给丢下呢?” 谭笑进屋,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祖孙俩一个炕沿、一个地上,抱在一起,哭的不能自已,到底是血浓于水,谭笑眼泪也止不住往下落。 王佩的爸妈在他们姐弟俩很小的时候就都没有了,这次赶过来的是谭笑的舅舅一家、五姨、六姨一家、和几个表舅。 “笑笑,过来,到五姨这来,让五姨看看你,我们笑笑一转眼都这么大了,都是大姑娘了。” 王芳摸着谭笑的头发,颓然地坐在地上一张椅子上,跟王军来的路上,她已经哭晕过去几次,王佩是她最小的妹妹,没结婚时,姐妹俩最是亲密,一想到那个处处要强的妹妹就这么没了,王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屯子里的外人都走了,李芝、郭欢连着张秀华一起准备了一顿晚饭,两方面的人草草吃上一口,撤掉饭桌,就开始商讨俩孩子以后的事情。 正文 第268章决定 “笑笑,小叙,你愿意跟五姨走不?你大哥大姐都不在家,家里住得下。小叙要是不想在我们那上学,也不用转学,顶多每天早起一点……。” 王芳跟于寿贵坐一块,虽然开口的是她,但应该是夫妻事先俩商量好的。他家闺女上警校、儿子在部队当汽车兵,家里现在就两个大人,住的地方不成问题。 王芳的话还没说完,张秀华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他五姨,你这是说的啥话呀,俩孩子又不是没有家了,干啥非得去你们家呢?有我和他大伯在跟前看着,能有啥事?我们都商量好了,以后就让俩孩子到我家去吃饭,晚上还住在这里,有点啥事,我们俩也能帮着……” 坐在一旁的谭守芝冷笑着问“大嫂,你跟谁商量的呀?你光是跟我大哥商量可不行,这事得听笑笑的。再说了,我二嫂以前跟你多不对付谁还不知道咋的?让你来照顾俩孩子,谁能放心?” 张秀华可不怕谭守芝,双手把粗腰大掐:“她二姑你这话啥意思?我家咋就不放心了?我是她大娘,我是能吃了他们俩还是咋的?我承认,我以前跟王佩有点隔膜,可那不是以前吗?现在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个?再说了,你现在倒是二哥二嫂叫的热乎了,忘了之前是咋跟人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啦?要不怎么说人只要有钱,它就是泼屎也有人往跟前凑呢!早前你二哥二嫂没钱的时候,咋没见你这么替他们着想过呢?你自己属狗的就算了,可别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个德行!” “我啥德行我不知道,可这这一屋子的人,谁还不知道你是啥德行!自从二嫂嫁到我们家,跟你吵了多少次、干了多少架谁没看见咋的?谁还不知道你心里咋想的呀!把俩孩子叫到你家去,地给你俩种,钱让你们一家人花,没过几年,等东西都给你弄完了,再把俩孩子给赶出来。你张秀华就是个黑心烂肺的东西,这里根本就没有你说话的份!” 谭笑背靠墙角站着,冷眼瞧着两个人吵来吵去,张秀华肯定是不怀好意,但自己那个二姑谭守芝也绝对没安啥好心,即使现在这番话是出于对自己哥哥嫂嫂的愧疚,可真要是去了她家,后果绝对不会比去谭守木家好多少。 五姨和五姨夫两个人,到是真的想照顾他俩。可自己和弟弟能去吗?当然不能,别说爸妈只是失踪了并没有确定的死亡消息,就是有,她也不会带弟弟去任何人家。这世界上,除了亲生父母,谁的关心与照顾都是有代价的。 家里刚出了事,亲戚可怜你,免不了要嘘寒问暖、甚至向五姨和五姨夫一样,真心想要帮他们的。 可时间长了,那份心是会淡的。待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最后十有八九会闹得不好看,连亲戚也做不成。 不管是好意还是歹意,谭笑都没想过要跟谁去,弟弟是她自己的弟弟,家是他们两个人的家,养家养弟弟,是她谭笑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无关。 “都tm给我闭嘴!谁愿意吵吵就出去吵吵,要想在屋里待,就把嘴巴闭严实点!” 谭守华一声吼,屋子里立马安静下来,被骂了的张秀华和谭守芝虽然脸色不太好看,可谁也不敢说啥。曾经的谭守华他们不敢惹,现在的谭守华他们不能惹。 “笑笑,老姑家地方小了点,你们俩要是去的话可能没有家里住的舒坦,但你要和小叙去的话,老姑一定供你会俩上学、给你俩成家立业。你爸妈留给你俩的东西,折成钱,都给你俩存起来,老姑和老姑夫一分都不要。” 谭守华黑着脸说完话,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她身边的刘文:“刘文你说是不是?” “啊?嗯、嗯,是,你老姑说的是。”刘文点了两下头,待看到谭笑那双红肿不堪的眼睛望着自己时,低下了头,谭守华当然看不见,可谭笑却注意到了老姑父眼中的那一抹犹豫。 刘文和谭守华结婚之后为了把生意做大,一直没要孩子,直到去年年初,才刚生下一个女孩,刘文当心肝宝贝似的宠着。 有了自己的孩子,顾虑就多了,本来养一个孩子日子会过的不错,要是一下子养三个,压力可想而知。 但刘文是个心善的,二哥二嫂是他们两口子引得路,要不是做生意,也不会有今天这一码事,所以谭守华说的话他心里虽然不请愿,却也不好说什么。 作为一个成年人,谭笑理解刘文的纠结,换成自己爸妈,也会有一样的考量。 “笑笑,你看大家伙都说了,你到底是咋想的?” 王军是王佩的表弟,在远近上论,这里谁都比他跟俩孩子亲近,可老姐、老姐夫之前跟对自己挺好的,王军昨晚上跟李芝商量了很久,得给俩孩子把把关,不能让人忽悠了去。 被二舅一叫,谭笑从愣神中缓过来,看看一屋子望向自己的各种眼神儿,再瞅瞅炕上跟奶奶坐在一起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坚定地说:“二舅,我们俩哪里都不去,留在这里,等我爸妈回来。” 谭笑的话一出口,屋子里立时就炸窝了:“你就俩,那咋能行呢?你俩才多大呀?” “俩半大孩子能干啥呀?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是呀,这可不行,家里没个大人不行啊!” 七嘴八舌,乱成一团,谭笑任凭大家谈论,表情始终淡淡的,也不接任何的问话。 突然,炕上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就这么着吧,笑笑和小叙哪里也不去,还在自己家待着,我这个老太婆,陪着她俩。” 老谭太太刚才一直没说话,突然这么一声,场面霎时安静了,过了好半天,谭守森才慢悠悠地看口:“妈,你都多大岁数了,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咋能照顾好俩孩子?还不够添乱的呢!” “能活一年算一年,能活两年算两年,要是我也死了,你们有心的就帮衬一点,没能力也别过来添乱。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们祖孙三个相依为命!” 正文 第269章各有心思 老谭太太会这么说,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老谭太太这辈子,三儿三女,最看不上的就是二儿子谭守林,不喜欢到什么程度?老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她讨厌谭守林已经到了,对谭叙这个大孙子都厌恶的地步。这件事,不仅亲戚朋友知道,屯子里但凡是眼睛不瞎的人也都清楚。 七年前被大儿子骗着卖了房子,老太太好不容易才等到老儿子把她从别人家接走,结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也实现了她老了在老儿子家养老的心愿。 这才待了多久,就要跟自己最不喜欢的孙子、孙女相依为命,大家伙都想不通。尤其是谭守森,脸色沉的厉害,老太太现在腿脚还算利落,他和郭欢上地干活,家里的鸡鸭鹅、做饭、喂猪全都是老太太的事。 老太太这要是不回去了,家里一下子少了一个劳动力,他俩说不上怎么忙活呢。 二哥家有钱,虽然自己也眼红那些钱,可俩孩子却是烫手的山芋,谭守森来时想了一路,最后还是觉的离谭笑、谭叙远着点好。 钱是人挣得,为了点钱,被俩拖油瓶缠上不值当。因此兄弟姐妹都表了态,唯有他没说话,哪成想老太太给他来这么一出。 谭笑也没想到奶奶会这样。虽然她明白母子连心,爸爸出事了,奶奶再不喜欢这个儿子,心里也绝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可顶多也就是伤心流泪、念叨两句,至于别的,谭笑真没做他想。 谁能指望一个偏心眼子一辈子的老太太晚年突然幡然悔悟呢? 谭笑看向老谭太太的眼神,有些复杂。 谭守华也不同意:“妈,你留下能干啥呀?你这身子这两年折腾的也不咋好了,小叙和笑笑白天要上学,家里就留你一个人,要是生个病啥的谁也不知道,你们仨在一起,谁能放心?就是俩孩子上学的时候也不能安心啊!” “妈,小华说的对,我觉得你还是跟我三哥回去吧,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俩孩子,大不了我和她二姑夫搬到这边来住,帮着照顾他们。反而我二哥家的房子也大,住的下。” 谭守芝的话说完,老谭太太的眼角骤然绷紧三分,转身斜睨着谭守芝,气极反笑:“二丫头,你可真让你妈我意外呀!”伸手指了指张秀华:“她不是个东西,我知道,这么些年,跟王佩不对付,现在老二两口子出事了,留下地、房子、钱,她不安好心也是正常的。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你二哥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你竟然打起了住到他家的主意?谭守芝,你的心被狗吃了吗?你咋对的起你那个傻二哥待你的好呀!” 老太太眼睛在自己的几个儿女身上巡视一圈,最后落到谭守木身上,嗓子里带着哭腔说:“我就是再不喜欢老二,他也是我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也是你们的亲哥哥、亲弟弟,现在人是活是死都不知道呢,你们就想着分他的财产?老大,你也是好的,竟然也由着你媳妇这么不要脸?我今天把话放这里,老二家的孩子不用你们任何人养,东西你们也别想碰一根手指头,只要我活一天,就想都不要想。” 屋里不仅有自己的兄弟姐妹,还有王佩那边的亲戚,谭守芝被老谭太太骂的实在是抬不起头来,想辩解一番,蠕动两下嘴唇,在碰到谭守华喷火的眼睛,悻悻地闭上嘴。 王芳这些娘家人早就知道老谭家的一摊子破事和家里这些不着调的人,别看老谭太太现在一脸哀痛骂人骂的狠,谁又不知她本来是个啥人咋的?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指望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痛改前非,除非是傻了。 要是真的让她跟俩孩子在一起,指不定一年半载就把这个家给搬空了,到时候俩孩子还不是一样的可怜。 眼瞅天就要黑了,他们可没工夫听老谭太太在这教育儿女,因此于寿贵很不客气地打断了老谭太太的话:“笑笑,这个家是你的家,你说啥是啥。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今天趁着两边的人都在,你好好想想,到底要咋整,别谁一说啥你就没主意了,你得跟你妈学学,聪明点、不能像你爸似的,被人当个大傻子忽悠,你老弟以后可还指望着你呢!” 于寿贵本来就是大嗓门,再加上此时一脸的阴霾,屋子的气氛随着他的话降了几度,老谭太太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倒是出乎人意料地没有摆脸色。 所有人再次把视线聚焦到站在地上的谭笑身上,谭笑没立即说话,犹豫斟酌着,坐在炕上的谭叙,趁机下地,走到姐姐身旁,并肩站立,身子挨着身子,谭笑感觉到了弟弟绷紧的肩膀,于是伸手把弟弟的手握住。 “五姨夫,我真的已经想好了,哪里都不去,就留在家里,等我爸妈回来。”看于寿贵又要张嘴,谭笑接着补充:“他们要是回不来了,我也能把弟弟养大。” 见谭笑这是铁了心了,于寿贵转身问谭叙:“小叙,你是咋想的?” 男孩目光凝了凝,然后坚定地说:“我听我姐的。” 谭叙要是有些犹豫,于寿贵和王芳还能劝一劝,可俩孩子意见一致,而且有之前老谭太太骂谭守芝那一出,王佩娘家这边就更不好说什么了。万一说多了,也被人怀疑别有用心,那就划不来了。 于寿贵叹了口气“既然你俩想好了,那就这样吧。现在是冬天,你们也放假,家里吃的喝的也不少,等过完年,要是你爸妈还没消息,五姨夫就再把这些亲戚找过来商量一下,看看你家的地咋整。还有你俩的口粮,也不能没人管,亲家母,到时候免不了要再麻烦你们都过来一下。” 老谭太太没接话,于寿贵说麻烦她再过来一趟,她大孙女也没说让她留下来的话,那就是说不同意她留下来跟俩孩子一起过日子。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儿子没了,剩下孙子、孙女也不待见自己,现在想挽回都没有机会,再想想,这几年在三儿子家过的日子,老谭太太觉得自己这辈子真的是白活了。 正文 第270章养老金 见老太太不吭声,谭守木也低着头,谭守华只好接话,“老于大哥,你放心吧,要是过完年开春我二哥二嫂还没消息,我们就再聚一起商量一下,该出口粮的出口粮、该出钱的出钱,毕竟俩孩子都还小。” “他老姑,有你这句话就行。你二哥二嫂不容易,这俩孩子长这么大也没过几年好日子,现在出事了,我们总不能不管。” 谭守华再次保证:“你放心把老于大哥,笑笑和小叙是我侄子侄女,我不会不管的。” “那行,天也黑了,我们就不再这待了,就先回去。笑笑,你俩有啥事就跟你二舅说,完了让你二舅去找我们。王军,咱们老王家,也就你离得近,我和你五姐就把俩孩子交给你们两口子了,你可得给照顾好了,吃的喝的,缺啥你就过去说一声,也不能都让你背着。” 王军还没说话,李芝红着眼睛哽咽着说:“五姐、五姐夫、老哥、老嫂,你们就放心吧,我不能保证俩孩子跟我老姐在的时候一个样,可我能保证我家娇娇有啥笑笑和小叙也有啥。要不然也对不起我老姐、老姐夫之前对我们家的好。” “那就好、那就好。”一提到自己那苦命的妹妹,王芳姐妹几个就忍不住要落泪。 “笑笑,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娘家那边的人纷纷从座位上起身,王芳把谭叙抱在怀里,又是一顿好哭,屋里的人无不跟着掉眼泪。 “五姨夫,我还有件事想说。” 于寿贵穿大衣的手顿了顿,抬头看谭笑,谭笑一脸的犹豫纠结,莫不是刚才说的话又后悔了?后悔了也好,趁着人没走赶紧好“啥事,你说吧,五姨夫在呢,给你做主。” “我想让我奶留下跟我俩一起。” “啥?” 于寿贵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谭笑会这么说,要知道王佩一提起自家那个婆婆妈,可是恨得牙根直响,也不怪王佩恨,也实在是这老太太太过偏心眼子,换成谁,心里也好受不了。 在于寿贵看来,老谭太太就是一头贪得无厌的狼,她只是话说的好听,真要是让她跟了姐弟俩,王佩两口子攒起来的东西,用不了多久就得被她那几个儿女争抢一空,本以为谭笑是个聪明的,然并卵…… “让我奶留下,给我和小叙做个饭、当个伴,等她老了,我们俩给她养老。” “三叔,你看行吗?” 谭守森两口子刚轻松些的脸皮又绷紧了,我要说不行有用啊? 谭守森硬着头皮:“那有啥不行的,你奶留下来也好,能给你俩做个饭啥的不过你奶最近身体不大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于寿贵还有啥说的,只能点头同意,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于寿贵前脚领着王佩娘家人走了,后脚谭守森也想带着老婆孩子回家。要出门前,却被她妈给叫住。 “趁着你们都在,我说个事儿。我以后就跟这了,哪里也不去,老二两口子回来不回来,我也不再去谁那。今年就算了,从明年开始,你们一家一年给我三百块钱养老费,外加二百斤粮食。秋收完给,一次性付清。我要是没病,就这么多,要是有个病啊灾啊的,医药费你们几家平分。都没有意见吧?” 已经要走出去的张秀华立马就火了,“妈,我们家啥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七口人吃饭,还有两个要上学的,就那么点地,一年到头口粮都不够吃,你让我上哪里给你弄三百钱去啊?家里都穷的要揭不开锅了,你这个当奶奶不说心疼心疼你孙子,还跟我们要钱,你咋下的去眼呢!” 老谭太太把自己的大儿媳妇上下打量一边,眼皮一翻:“老大媳妇,你还真就说对了,我还真就下的去眼。这些年你们两口子花了我多少钱,你要是不清楚,就让你男人给你算算。 再说了,老大之前挣得少吗?但凡是你要是个会过日子的,能把日子过成这样?你少在这跟我废话,这钱你要是不拿,我就把给你们种的地要回去租出去,好歹也能换几百块钱。”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老太太的战斗力蹭蹭蹭往上蹿。 地是张秀华的软肋,农村人,地就是命根子,尤其是这几年粮食价格越来越贵,谁不想多承包几亩地,老谭太太要是真的把地收回去租出去,她还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更不要说这个事说出去,她也占不到理。 “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嘛!还给不给人一条活路了……” 张秀华双手一拍大腿就要躺在地上撒泼,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身后突然多了一只手,她的肥硕身子不仅没有躺下去,反而还拔高了:“啊!救命呀!”鬼哭狼嚎刚开了个头,就被谭守华向丢抹布一样丢在地上:“曹你马的,给我闭嘴这是我二哥家,要哭要喊回你自己家叫唤去!” 谭守华的两只眼睛,里面冒着森然的光,张秀华一对上,心脏狂跳,后背也冒出一层冷汗,谭守华说得到做得到,更不要说还是在这时候了。 张秀华几乎是逃一样跑出谭笑家,身后跟着她的几个孩子,被拴在柳树下的大黑、二丽没命地叫唤,更显得屋内的静谧。 小妹妹那副狠样子,也把谭守芝吓得够呛,蠕蠕半天:“妈,我、我们家能、能不能少给点?” 回应她的是沉默,谭守芝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加重了,“小华,我家实在是、三百块太多了……” “妈,我和刘文一年给你一千块钱。今天先给你五百,来的匆忙没带够。” 没理会谭守芝,谭守华扯过身后炕上放着的一个背包,从里面数出五张一百元,放到老谭太太面前,屋里的人都心明镜似的,老太太这钱不是给自己要的,是为了谭笑姐弟俩,俩孩子上学要花钱,虽说他爸妈指定是有些积蓄,可架不住以后家里没了收入,钱早晚有用完的那一天。 正文 第271章以待观察 谭守华用暴力和钱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住了,刘文他爹在乡下,俩人今天是从他那边过来,要不然也不能来的这么及时,事情完事了,俩人着急回去,老爷子不会带孩子,夫妻俩放不下孩子。 谭守森也赶着牛车,带着老婆孩子往家赶,只不过明天他还得来一次,要把老太太的东西送过来 来的时候四个人,回去变成仨,这还不说,以后家里不仅少了一个劳动力还要每年掏出去三百块钱和二百斤粮食,谭守森一想就觉得心疼。 谭守芝家没有车,今晚回不去,只好睡在谭叙的房间里。谭守木是最后一个走的,这一晚上,他抽了不下十根烟,呛得自己一个劲儿地咳嗽。烟是做饭时雇主给的,他已经好几年没买过烟抽了。 “妈,你放心吧,这钱和粮食我都出。你别听阳阳她妈咋呼,她那个人就那样,你别为了这个生气,好好照顾俩孩子,有啥事就找我……我好歹也是他们大伯。” “钱揣自己兜里心才能踏实。” …… 人散去,谭笑打扫屋里的卫生,谭叙喂外面的牲畜,老谭太太睡在主屋,谭叙和谭笑睡在谭笑的屋子里。 “姐,奶为啥要留下?你干啥要同意她留下?” 谭叙的确是从老太太身上得到了一点安慰,但只是那么一会儿,这孩子是个记仇的,他忘不了奶奶曾经是如何对待他们一家的。 说实话,谭笑其实也犹豫了很久,如果说之前她还有让奶奶来他家养老的打算,那么在爸妈出了这事之后,谭笑是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自己和弟弟还不知道会活成啥样,再带个老人,等于开玩笑,所以老谭太太第一次说的时候她没应声。 而她之所以最后会同意,完全是因为无意中瞅见了老谭太太的眼睛。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那一刻,里面是灰暗的,完完全全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该有的眼神,一点光彩都没有。 再配上她皱纹纵横的脸上悲恸的表情,谭笑有些动摇了。往奶奶身上看去,衣服裤子都是自己小的时候奶奶就穿过的,已经很旧了,虽然洗的干净,可衣服明显带着折叠过的褶皱,看来是临时找出来穿上的。 还有奶奶坐在那里的姿势,刚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从来坐在哪里都是腰板笔直,可此时,竟委顿在炕上,背上像是被扣了一口大锅。 再仔细观察,干瘪的手、带着补丁的袜子,灰白的头发,谭笑心疼了,奶奶在三叔家过的一定很差。如果爸爸还在,会看着自己老妈受苦吗? 不用想,也知道答案是什么。自己既然能养弟弟,难道还差一个活不了多少年的老太太吗?下定决心的谭笑,终于在于寿贵要走之前把话说了。 然后就发生了之前的一幕,黯然失神的老太太宛如神助,一下子就精神了,张口要生活费、一副谁要是不给我就别想好日子的气势。 大伯走的时候,弯腰驼背,像一只被薅了毛的老山羊。 听完谭笑的解释,谭叙良久都没有吭声。过了好半天,声音淡淡地:“奶奶要是没有别的想法,我们以后给她养老。” “嗯,先看看再说!” 俩孩子都对这个亲近不起来的奶奶有些不放心。 …… 上了年纪的人觉都少,谭笑六点半起床,谭守芝正蹲在灶坑烧火,闻着味,灶上的大铁锅里咕噜咕噜熬得应该是小米粥。 “二姑,咋不多睡会儿呢。” 谭守芝眉毛立起来又落下,默了默:“昨下午小叙也没吃几口,我寻思着他指定的饿,就起的早了点。” 竟然这么好心,谭笑十分的怀疑,但是她没有把疑惑房子啊脸上更不会说出口:“二姑,我来烧吧。” “也行,我进屋叠被去。”谭守芝站起身,把烧火棍递给谭笑,打算回去,还没等走,九岁的大女儿揉着眼睛从外面进来:“妈,我姥姥咋回事啊?五六点就拿着烧火棍敲门,我还没睡够呢!” 谭笑烧火的手一顿,脸颊不受控制地抽搐两下,她就说她二姑不会这么好心嘛。要是心愿达成还有可能,明明昨天晚上刚被怼的脸色发青。 被姑娘当着侄女的面卖了底,谭守芝的脸上有些僵硬,尴尬之下扬手就给闺女一大巴掌:“你的小贱货,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心里没点逼数啊!你姥姥也是你能讲究的?我跟你说小玲子,就这一次,要是下次再让我听你说你姥姥的不是,我就撕了你的嘴!” 李玲被她妈一巴掌给打蒙登了,早上迷迷糊糊被姥姥敲门喊起来,这孩子出门上了一个厕所,还有点晕晕乎乎的呢,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一溜烟跑进里屋,留下谭守芝跳着脚骂:“你个死丫头你,还知道跑了,随你们老李家那个贱根……” 骂自己闺女是贱货,这是啥妈?谭笑早就听王佩说过谭守芝能骂人,上到婆婆下到小姑夫、妯娌,就没有一个没被她骂过的。而且那些骂人的话,真的是什么难听挑什么说,要不然也不能让一家人追着打。 听说归听说,碰见还真是第一次,不过让人大开眼界倒是真的。 “要骂人回你家骂去,一大早站在着骂给谁听呢?想咒你妈我早点死就直说!” 老谭太太一身寒霜推门进来,两条干瘪的眼皮下一对眼珠精光四射,就连谭笑都觉得有点骇人。 谭守芝脸上有一瞬间的不满,一秒变脸,露出讨好的笑:“妈,你说啥呢!我咋能咒你死呢,这不玲子不听话我说了她两句嘛,我不说还不行嘛。” 老谭太太垂了眼,转身看向谭笑:“笑笑,仓库的门锁着呢,我没找找钥匙,鸡鸭都让我放出来了。你跟我过去,我看看都在哪旮沓放着,心里有点数。” 锅里的饭菜已经好了,谭笑站起来拍了拍棉衣的兜,钥匙在她兜里揣着,老太太上哪找去:“行。” 祖孙俩一前一后出门,谭守芝脸上的表情裂了,笑意裂开几瓣,只剩下底层阴云似的臭脸。 正文 第272章教育 “笑笑,奶奶跟你说,你以后得学的厉害点,跟你妈似的,谁要是不要脸你也不要给她留脸。甭管她姓啥叫啥、跟咱啥关系,要是有人想从咱家这占便宜,你就一棒子把她打出去。 你二姑就不是个玩意儿,整天惦记这家、眼红那家,吃多少也喂不饱。还有你大伯家那些人,来了也别给谁好脸,这有的人呀,就是没脸没皮,你要是给她一次好脸,她就觉得你好欺负。 来一回你骂一回,她也就不敢再打鬼主意了。就是想打,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两把刷子是不?” 老太太说了一路,谭笑就“嗯”了一路,这些话其实她早就听过好多遍,但那是王佩说的,现在换到从奶奶嘴里说出来,谭笑觉得怪怪的。 俩人走到仓房,开门,直到谭笑开始指点老太太什么东西都放在哪,她才不再说那些话。 老谭太太还是第一次进谭守林的家仓房呢,望着里面堆积如山的粮食袋子,和一囤一囤的散装粮食,老太太感慨万千:“你爸妈这两年还真是没少折腾啊!”老三家过的算是不赖,仓房里的粮食连老二家一半都还不到,更不用想老大家了。 伸手掀开一个大缸上面的盖帘,往里瞅了几眼,满满一缸肉,有鸡有鸭还有鱼,够吃到明年开春的。 再翻了翻装在一个又一个塑料袋里晾好的干菜,老太太的心里踏实了点,这一仓库的东西,应该够他们祖孙仨吃上几年。 伸手指了指:“拿点豆包回去热热。”说完又补充一句:“拿黄的,白的留着你俩吃。” “诶!” 谭笑扒在岗沿伸手够里面的豆包,忍不住眉眼弯弯,怀里搂着二十几个冻豆包,跟着奶奶往出走,快出门的时候,张了张嘴,还是问出口:“奶,要不拿块肉切了吧,我二姑二姑夫好不容易来一回。” 已经走到门口的老太太呼地转身,一脸恨铁不成钢:“拿啥肉拿肉?他们过来的时候咋没想过你们带块肉呢?我刚才跟你说的话是不是都白说了?有点心眼行不行,别跟你那个傻爸似的,一天天尽让人当冤大头……” 怎么点头来的,就怎么点头回去的。老太太恨不得把谭笑的脑袋掰开了把自己这些话装里边,听说这孩子学习好,还以为什么都随了老二媳妇呢,哪成想还心眼竟然跟老二一样,看来自己以后得多说几次才行。 谭笑才没好心地要给谭守芝一家吃肉呢,家里虽然不缺他们一点,可也得看她配不配吃。对没了心肝的人,谭笑觉得还不如把肉喂二丽呢。 她之所以要提只是想试探一下奶奶,结果虽然好,可却让她感觉更不自在了。 老太太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不,人还是那个人、心眼子也偏的厉害,可是天平这次倾向自己家了,难不成被妈给附体了?就像里的写的附体重生一样? 呸呸呸,想什么呢,爸妈指定还活着,这两天晚上,谭笑一次也没梦见谭守林和王佩,心里越发的觉得他们俩还活着。 把豆包放锅里热,老太太烧火,谭笑进屋叫谭叙起床。 小米粥、黄豆包、一碟子芥菜疙瘩。 李大龙领着孩子坐下,望着连一点香油也没放的咸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二舅哥家老有钱了,咋一块肉都舍不得给吃呢? 可他不敢跟丈母娘叫板,只好把脸转向谭笑:“笑笑,去把白糖给二姑夫拿来,还有香油,对了,家里有猪油没,要是有一块拿来。小米粥里拌上一勺糖再放一筷子猪油,能把人给香死。” 端着碗喝粥的谭叙,目光凝了凝,很快用长长的睫毛遮起眼中的不满,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他倒是想看看奶奶要怎么办。 老太太果然没让她大孙子失望,啪的一声撂下筷子,阴森地盯着李大龙:“香死?你咋不现在就去死!让孩子去给你拿白糖,你也不照镜子瞅瞅,自己长吃糖的那个样了吗?大嘴叉子一张,我要吃白糖,你咋有脸说呢!” 李大龙是个没脸没皮的,可再没脸没皮,也经不住在四个孩子面前被骂呀,还是为了一口吃的。 “妈,你咋说的这么难听呢?我不就是想吃口白糖吗,一口糖才几个钱,再说了,我二哥家也不差这一点呀。谁不知道我二哥家过得好,盖房子都请人喝啤酒,我吃口糖又咋的了?” 老谭太太没想到李大龙会反驳她,一瞬间的呆愣,缓过劲来,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气极反笑:“嫌我说话难听,你那就别听啊?我求着你听来着?自己馋痨还嫌别人说话难听。一个大老爷们,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还得跑到大舅子家蹭吃蹭喝打鬼主意,你还有脸在这嫌我说话难听,换成是我,早就一泡尿浸死了,还活着干啥你!” 如果眼神能杀人,老谭太太身上估计已经是千疮百孔了,李大龙和谭守芝恨不得用视线把老太太给凌迟了,可惜他们做不到。 李大龙带着老婆孩子走了,连早饭都没有吃。两个孩子被爸妈抱走的时候,眼巴巴盯着饭桌子,一晚上没吃饭了,饿呀! 骂跑了闺女、女婿的老太太心情好,胃口也好,连着喝了两大碗稀粥,又吃了三个豆包,还不忘给她的两个孙子孙女做工作:“这个家以后就咱仨了,你们俩都给奶奶厉害点,家里的东西捂紧了,别让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过来顺走。” “奶我记住了,你放心吧。”谭笑语气欢快地答应,谭叙没说话,但脸上却不复之前的冷淡。 吃完饭,还没下饭桌,谭笑跟谭叙说起学画画的事:“今天起来的早,你歇会儿再去孙远家。” 谭叙一口回绝:“姐,我不去了。” 谭笑斜睨着谭叙,冷笑着问:“画画不学了?学也不上了?打算在家洗衣做饭喂猪喂鸡?你可真有本事!” 语毕,变脸,走人,留下紧抿嘴唇的谭叙。 老太太试探着问:“大孙子,你姐说的学画画是去哪学呀?” 谭叙的眼泪落了下来:“去乡里,才学了一天,家里就出事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别哭了,多大的人了,赶紧进屋跟你姐说说好话,该学啥还得学啥,你不能因为你爸妈不在家就连学都不上了,要不然他俩知道了该多担心。家里的事你别操心,有奶奶呢,只要奶奶活着一天,就会顾着你们一天。去吧、去吧,哄哄你姐,奶奶这用不着你!” 正文 第273章好有钱 谭叙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姐谭笑正坐在柜子前的凳子上,手中捏着一摞东西,还没等他说话,先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你自己看。” 已经做好挨骂准备的谭叙楞么楞眼地把东西接到手里翻开,两本存折。 “姐,你这是?” “你不是要留在家里干活挣钱吗?我给你看看咱家现在有多少钱,看完之后你要是还不想上学那就别上了,我也不上,都留在家种地得了。” “姐、我、我不是、” 软趴趴的声音被一声怒吼打断:“我让你看,打开,自己看!”谭叙吓得一机灵,麻溜掀开一个存折,从头往下开,眼睛停在最后一排数字上,数了半天,不可置信地望着谭笑:“姐,这些钱都是咱家的?” 谭笑没应,伸出下巴点了一下,“看下一个。” 放下第一个,快速打开第二本存折,待看完上面的数字之后,谭叙的表情裂了,天崩地裂,第一本存折上有四万多,第二本上有五万多,加在一起,就是十万块钱。 十万块钱啊,就是一年花一万,也还能花上十年呢,十年时间,自己都要大学毕业了,更不要说姐姐。他虽然人小也知道,就他家这地方,一年上哪里能花一万块钱去?除非往大道上撒钱让人白捡。 谭叙是真没想到自己家有这么老些钱,昨晚上他睡不着就在想以后咋办,也不知道爸妈留下多少钱,够不够姐姐把初中读完。姐姐学习好,一定不能让她辍学,要想办法跟二舅学种地才行。 至于他自己,压根就没想过再上学的事。他再小也是个男的,是男的就得撑起这个家。 望着弟弟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谭笑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真想把人骂一顿,话到嘴边卷了卷舌头:“怎么着?还打算留在家里种地是吧?” 谭叙捏着存折,往姐姐跟前瞅,嘿嘿笑:“姐,我不是不知道嘛,我错啦,我现在就去学画画。你别生我的气啦。” 谭笑冷笑一声:“我生你的气?我哪有资格生你的气呀?你是老谭家的顶梁柱,这个家以后还指望你来养呢!” “姐、姐,我错啦,我跟你保证,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胡思乱想了。真的,我保证、我发誓!” “发你的屁誓啊!该干嘛给你干嘛去!别再我跟前碍眼!”谭笑一把夺过谭叙手中的存折,打开柜子,准备放起来。 被骂了的谭叙没走反而凑了过来:“姐,你可得把它放好了,万一让人偷走就糟了。”说话的时候眼睛还往门外看了看。 存折原来在王佩的柜子里,前天晚上从王军家回来,谭笑就把家里所有的钱和存折拿到自己屋子锁起来。这是他和弟弟的生活保障,可不容一丝的闪失。 东西放好,柜子锁好,谭笑把钥匙藏在自己书柜中的一个一本书中,打算跟谭叙谈谈。 “老弟,我觉得奶可能真的是想跟咱俩好好过日子。她都六十多了,不至于为了坑咱俩的钱故意留下。 别人知道咱家有钱,可其实都跟你差不多,以为咱家有个万八千的顶多了。但咱俩要上学、要吃饭,却是明摆着的事,要不是那穷的不行又没长脑子的,不会往上凑。我觉得奶改好了,你觉得呢?” 谭叙沉吟、似乎在思考,谭笑也不催他,斟酌犹豫半天的谭叙,终于轻启薄唇:“再观察一段时间吧,现在看着是好的,谁知道以后什么样。等哪天让谭光来家里一趟,就知道啥样了。” 还是有很深的戒备,不过好在没那么反感了,“行了,你赶紧走吧,早去早回。” “那姐我走啦。”招招手准备走人,突然又转身回来,“姐,钱的事你不能跟奶奶说。” 谭笑不耐烦地挥手:“行啦行啦,小管家婆,赶紧走你的!”这孩子这心眼,可一点也不随老爸。 干完家里的活,祖孙俩坐在主屋的炕上看电视,老谭太太突然问“大孙女,小叙学的那个画画贵不?” 谭笑的眼角跳了两下,尽量扯出一抹笑:“挺贵的,一天好几块钱呢。” 老谭太太仰头想了想,又问:“钱交了没?” 谭笑觉得自己脸上的笑要绷不住了:“交了,我爸之前给交的。” “哦。”老太太伸手抻了抻衣摆上的褶子,把手伸到自己的领口,慢腾腾解开棉衣上的扣,把手伸进去。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的东西,放在膝盖上。 谭笑瞟了一眼,又挪开,装作没看见。 老太太把手帕一层层打开,里面竟然是厚厚的一沓子钱,谭笑这下不能装作看不见了,而且她也的确挺感兴趣的。 往手上吐了口吐沫,捻了捻手指,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数了起来,一共一千二百三十几块钱,数完,推到谭笑面前:“你奶是个没用的老糊涂,活了六十多,就剩这点钱,你收起来吧,留着开学交学费。” 谭笑嘴角裂的老大,眉眼明亮:“奶,你哪来的钱啊?” 在三叔家日子指定不好过,从老太太的精气神和穿的上面就能发现。三叔是个认钱的,奶但凡是还有钱,他也不能对老太太不好。 老太太怅然若失:“你老姑和你爸这几年给的,我都藏起来了,没人知道。” 爸竟然偷偷背着妈给奶奶钱,这个消息太劲爆了,谭笑表示她很意外呀,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要是妈妈知道了会不会大开杀戒? 刚刚燃起的八卦小火苗,霎时间灭掉,爸妈不在了,自己胡思乱想有什么用。 谭笑把钱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低声道:“奶,这钱还是先放你那吧,家里还有点钱,等不够用了再跟你说。”怕老太太多想,又紧着补充:“放我那万一丢了呢,还是分着放的好。” 老谭太太信以为真,“那也行,奶先拿着,啥时候要用就跟奶说,你跟小叙都不要愁,奶已经跟他们要生活费了,不管想啥招也得让你俩读书。” 谭叙走了,家里又开始来人,七大姑八大姨,反正都能拐着弯论亲戚,说起王佩两口子,免不了跟老谭太太又是一顿痛哭。 谭叙下午回来,谭笑把奶奶给她钱的事情讲了,男孩沉默半晌,终于松口:“以后对奶好点吧。” 谭笑知道,他弟弟不是见钱眼开,他只是渴望亲情,被奶奶冷眼了十一年,心门不敢轻易开启而已。 正文 第274章信念 说是第二天就给送行李过来的谭守森三天以后才珊珊来,一个破床单裹着老太太所有的衣服被褥,老谭太太坐在炕上翻翻捡捡,谭笑瞅着,被褥干瘪,衣服里面一件七成新的都没有。再看她三叔谭守森身上崭新腈纶棉棉袄,眼底起火。 老谭太太倒是挺淡定,翻翻捡捡,最后把包裹往炕里推了推,“没啥缺的,过年的时候别忘了把我那半袋子烟壳子捎来,趁着天还早你赶紧回去吧。” 谭守森眉毛挑了挑,看一眼他妈手边那半袋子烟壳,点了点头“那妈我就走啦,有啥事就让人知会我一声。笑笑小叙照顾好你奶奶。” 丈母娘抽旱烟,走之前,媳妇把烟倒出去一半,这老太太也太抠门了,那点旱烟值几个钱,也然她念叨。 抽了一辈子的烟,老太太离了烟就心里难受,谭守森前脚走,她马上就往烟袋锅子里装了一下,点火、吸一口、白色的烟雾缠绕,额头的皱纹舒缓开来。 “连自己妈种的烟也要扣下来给丈母娘抽,你们这个三叔,是指望不上了……那个大的也不用说,不惦记咱的就不错了……这以后啊,咱娘仨可得把自己家的门给看好了。” 一连几天,家里的人都没断过,谭叙每天出去学画画,谭笑就留在家里跟奶奶接人待客。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提起的次数太多了,晚上家里只剩祖孙三个的时候,没人再提谭守林和王佩。 吃过晚饭,规整完外面的活,老太太一边看电视一边抽烟,俩孩子读书写字。九十点钟,关门落锁、洗漱睡觉,院子里的灯,却始终不曾闭过。 摇曳的灯火,可以照亮回家的路,谭叙越发觉得爸妈没有死,要不然为什么从来没有入过她的梦呢!把这个猜测说给另外两个人听,竟然发现他们一样没有梦到过。 这里的老人都喜欢信点啥,又过了几天,老太太笃定地跟孙子孙女说:“你爷爷给我托梦了,说你爸妈没死,他在那边没见着人。” 从此全家人一致认为,谭守林和王佩没事,早晚都会回来了,只是个时间问题。这个判断,让三口人像被打了鸡血一样,一天活的可有劲了。 没多久,年关就到了,家里米面粮油都不缺,谭守华几天前又送了几袋子冻货和冷饮。 三十儿一早,祖孙三个就贴春联、挂福字,灯笼杆上也挂上了圆滚滚的大灯笼,红彤彤的身子、黄澄澄的灯笼穗,看着就喜庆。 孙雪她妈好心地过来给老太太提醒:“老姑啊,我二哥二嫂人都没啦,你咋还挂红呢,要我说得弄点白的才行,要不然不吉利啊!”被老太太用烟袋锅子给赶了出去:“你说谁没了呢?我让你满嘴跑火车,我一烟袋锅子敲死你你个懒得屁眼都不擦你的王八羔子!” 整个正月里,除了初二的时候谭守华一家三口上门,送了点东西,老谭太太另外三个子女竟没有一个出现,就连一条街道相隔的谭守木家都没有人来,老太太恨恨地骂了一整天,最后被谭笑给劝停。 “我大孙女说的都对,大过年的为了这群牲口玩意生气不值当。” 转身回屋,谭叙就跟谭笑说,觉得奶奶是表面上装的很强势,其实她心里一定很难受,以后他们还是对老太太更好点才行。 出了正月,就到了初中开学的日子,陆廷威果然重新站在一年五班的讲台上,师生相逢,大家差点高兴疯了,整整闹腾一节课,才消停下来。 谭笑家发生的事,早就已经在十里八乡传开,再见到谭笑,同学们都小心翼翼的,生怕那句话勾起她的伤心事。 学校这边,也把谭笑教的学费给退了回去,捏着被退回来的二百多块钱,谭笑毫不犹豫装兜里。省一点是一点,又不是她不愿意给,毕竟爸妈还没有消息。 不卑不亢地向各位关心她家人的老师表示完感谢,谭笑撤出办公室。头抬背挺,原先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放学的时候,已经跟赵照有说有笑,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家庭巨变之后的那种沮丧与失落,老师和学生无不感慨万千,尹娟也十分羡慕。 3月1日,谭叙也正式开学,在姐姐的影响下,五年级的男生,依旧开朗活跃,学习成绩更是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老谭太太每天在家做家务、看门,偶尔有人来买干草,就去屯西头找王军帮忙上称收钱,好像完全不记得前院就是她大儿子谭守木的家一样。 谭光来顺了几次东西被老太太追着打骂,再后来一见到他两条狗就呲牙咧嘴、任凭他怎么喊奶奶,老太太就是不开门。谭叙因此对她奶奶,越发的好了。 …… “奶,你下次做饭多放点油吧,油少了菜不好吃。” 晚饭是土豆白菜,二米饭,两个孩子放学归来,洗去一脸尘土,望着盘子里白生生的土豆和白菜,谭叙实在是咽不下去。 “这菜给奶吃,你俩吃昨天剩的。”老太太从厨房里又端了一大碗菜放到孙子孙女面前,昨晚上吃炖鹅,碗里还剩了好些肉块,土豆都被老太太挑出来吃了。 谭笑皱眉:“谁吃也不行啊!我俩长身体需要油水,你也岁数大了,不吃肉不吃油,骨头会酥的。” 老谭太太落座,端起饭碗,夹了一口白菜放到米饭上,吧嗒吧嗒嘴,“人老了骨头本来就酥,跟吃不吃油可没啥关系,再说奶奶一天也不干啥活,吃了都浪费了,你俩吃,上学用脑子,得吃好点。” 谭叙急了,起身端起装大鹅的大碗,就往外面走,气鼓鼓地说:“那就都吃土豆白菜,把肉喂狗,还指望着狗看家呢,他俩最最重要。” 老太太懵了,看看谭笑在瞅瞅脚步渐远的孙子,呼地一下子站起来,扯着脖子大喊:“这、这、这啥孩子呀!咋跟你那个爹一样的臭脾气!小谭叙你赶紧把菜给我端回来,你今个要是敢把菜喂狗,看我怎么收拾你!” 正文 第275章归家 老太太真怕孙子把菜喂狗,话说到一半就追了出去,哐当一声,祖孙俩被关在门外,谭笑端着饭碗,夹了一口菜,慢悠悠地吃,也不知道弟弟的办法管不管用。 吃了三四口,也不见谁进来,外面连点声音都没有,难道僵持不下?谭笑决定出去劝和一下,端着碗开门:“小叙你回来吧,明天休息我做饭,烙油饼,放多多……” 话音戛然而止,手里的饭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引得一群鸡鸭飞奔过来争抢,淡淡的月光混着灯影,眼里慢慢聚起泪花:“妈!” 站在院子里抱着谭叙的女人,不是王佩又是谁呢? “我的笑笑!”王佩放开谭叙,猛地扑向谭笑,把女儿抱个满怀,脸上泣泪横流,嘴巴哆里哆嗦,说不出来话。 谭守林一手搂着谭叙,一手拉着老谭太太,脸上也挂满了泪花。 “爸,你和我妈去哪啦,咋这么老长时间不回来呢?” “是呀妈,你俩干啥去啦,我们都担心死了。” “先进屋吧,外面冷,有啥话进屋再说。”老谭太太松开儿子的手,擦了把眼泪,颤颤巍巍地往屋走,其他人也跟上来。 坐在炕上,一家五口,哭成一团,好不容易停下来,谭笑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谭守林使劲抹了把脸,把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原来他俩那天赶集回来,遇到一年一女两个搭车的,夫妻俩也没多想,停下车就准备让人上来,哪成想,车子刚停下,就从旁边树林里又跑出来三个男人,两口子眼瞅不对拿起手上的东西就像自卫,可架不住那些人多,没一会儿俩人就被打晕了。 等他俩醒来的时候,嘴巴堵着、身子捆在一起,被塞进三轮车上盖冻品的棉被下面,俩人脑袋上都被开了一道口子,血遇冷凝结成块,跟头发丝连在一起,眼冒金星。俩人才知道,自己这是遇到劫道的了。 车子一直开,直到天亮,才停下,有个人给她俩灌了几口热水塞了几块面包,整个过程中,那人全身上下,只露一双眼睛,喂完东西,盖上被子,车子继续向前,车子开了一整天,到晚上才停下,王佩和谭守林被人送到一个破屋子里,捆到床上,一直到天亮。 白天赶路,晚上停下,一天给一顿吃的,俩人好歹没饿死、没冻死,却也从越来越暖的气温上判断,他们离家越来越远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一天,一天下午,那个给她俩喂饭的人,把俩人带下车,在路边的壕沟旁,用假嗓子说:“本来是想弄死你俩的,可我大哥说你两口子也不容易,决定放你们一码。但前提是回去以后别报警找我们,你们如果同意,我就把绳子给你俩解开,我们开车走,你俩自己想办法回家,同意就点点头。” 心里情绪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的夫妻俩慌忙点头,表示不会报警。 那人盯着两个人的眼睛又继续说:“报警也没关系,谋财害命这事我们干多了,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倒是那几个报警的家人被我们弄死了几个。 你闺女儿子在哪上学我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一次我大哥发善心,你们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说完,拿出一把刀,割断谭守林和王佩手腕上的绳索,一脚一个,踢进沟里,然后转身上车,扬长而去。 夫妻俩被绳子捆绑的手脚早就已经麻木、僵硬,恢复好久,才慢慢回血。缓过劲来,向四周查看,才发现周围树木葱郁、地表只有一层浅浅的雪,而在不远处则是一座大山。 俩人长这么大,谁也没见过山,让眼睛适应白昼,夫妻俩折了两根树枝,沿着车子去的方向,一瘸一拐向前走。 行到半夜,才发现一个村子,在村里一户人家讨了点饭菜吃过,一打听,才发现他俩已经在河南省。 这十几天走了半个中国,夫妻俩无比庆幸没把命给丢了。 “妈,你和我爸就这么走回来的?”谭叙眼睛肿成桃子,靠在妈妈怀里,抽泣着问。 王佩用纸擦了擦鼻子,声音嘶哑地说:“哪能啊!那是河南,离咱家这老鼻子远了。我和你爸一路上搭车到北京,在饭馆找了份活,干了一个月才买到车票,坐火车回来的,不然也不能这么长时间。” “老二、你俩是不是还没吃饭呢?你们等着,我去把饭菜热一热。”老谭太太颤巍巍往厨房走,谭笑随后跟上,“奶,我给你烧火。”谭守林也随后跟出去。 王佩盯着祖孙三个的背影,挑起眉梢小声问谭叙:“儿子,你奶啥时候来的?” 谭叙吸了两下鼻子,“妈,我奶可好了,你和我爸出事的第二天,她就来了。我二姑和大娘打咱家的主意,让我奶给好一顿骂。 完了又跟他们说以后一年每家要给她三百块钱养老金和二百斤粮食。等那些人都走了,又给了我和我姐一千多块钱,让我俩交学费。还说让我俩好好把家看好,谁要是敢来蹭吃蹭喝,就放狗咬他们。” 停一停,又继续说:“谭光来过几次,偷咱家东西,让我奶用棍子给打出去了。还站在我大娘家房后骂了好半天,差点没把我大娘给气死。 有人来买咱家的草,我奶就叫我二舅帮着卖,卖完的钱都给我姐了,她一分都没要。还有,她每天给我俩做饭,自己舍不得吃油水多的菜,把肉啥的都留给我俩吃,我刚才就是因为她吃土豆白菜让我俩吃肉,端着菜盘子出去吓唬她,才出门的。” 谭叙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里话外都是他奶奶对他俩多好多好,他奶奶多心疼他们姐俩。眼睛里面深深的依赖和信任,王佩看的真切。 回来的路上,王佩做了很多假想,他们俩出事了,闺女和儿子指不定会吓成啥样。好歹王军和李芝离得近,看在自己过去对他们还不错的份上,应该会搭一把手。 再不济,还有五姐夫两口子呢,应该会把俩孩子接到家里过个年,可是这没了爸妈的孩子实在是可怜,也不知道笑笑能不能带着弟弟过去。 要是哪里都不去,俩人晚上会不会吓得躲在被窝里哭,家家户户过新年、大团圆,只有他们小姐俩形单影只,王佩一想就忍不住想哭。 关于两个孩子,她做了很多种设想,却没有一种是跟老谭太太有关的。 正文 第276章姑嫂对话 王佩放开谭叙,眼睛把儿子从头看到脚,衣服干干净净、人也利利索索,一点也不像没有爸妈的孩子。 刚才她特意把家里家外打量了一下,无论是孩子还是牲畜,跟自己在家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她想不承认这是老太太的功劳都不行。 “妈,我奶晚上煮的二米饭、炖的土豆白菜,她去给你俩打荷包蛋了,一会儿就好,你和我爸先吃吧。”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饭菜早就凉了,老太太把饭菜重新放锅里热了下,又蒸了一盘子荷包蛋,放了好些油,自己烧火,让谭笑把热好的菜端进来。 “你爸呢?”王佩下地,打算洗洗脸,哭的跟个小鬼似的,太难受。 “去外边了。” 谭守林在无前屋后转了一圈,回来荷包蛋已经蒸好,她妈用大盘子蒸的,给王佩和他每人五个,上面挂着黄澄澄的油和翠绿的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都赶紧做下来吃吧,有啥话吃完饭再说。”老太太站着给每个人重新分碗筷 “妈你也坐下吃吧,这荷包蛋蒸的真好,瞅着就好吃!” 王佩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把屋里的人都给惊到了,这话从王佩嘴里说出来不容易啊,毕竟这对婆媳,可是出了名的不对付。 “好吃就多吃点,不够我再去做!”老太太挨着大孙女坐下,拿起筷子,也吃起来。 吃完饭,五口人又围在一起唠嗑,有时候是王佩说,有时候是谭叙说,聊得都是他们不在家这两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一直到十点,在老太太的催促下,终于准备睡觉。但怎么睡,就成了一个问题。 老太太这段日子一直睡在主屋,现在儿子、儿媳回来了,她肯定要挪地方。 谭笑娇憨地撒着娇:“奶,你跟我睡行不?我睡觉不老实,总踢被子,你盯着点我。” 王佩嘴角眉梢都挂着笑:“妈,你跟笑笑睡吧,这孩子睡觉跟打仗似的,之前还掉到地上过呢。”又转向谭笑:“你晚上了小心着点,别踹着你奶!” “知道啦知道啦!”谭笑腾腾腾爬上炕,把老太太的被褥抱在怀里,往自己屋走,“奶,你快点啊!” “哎,来啦!”老太太咯吱窝下面夹着自己的睡衣,小脚倒腾着追着孙女。 “小叙,晚上跟妈睡不?” 谭叙一蹦三尺高:“好啊!妈,我铺床!” 王军第二天中午才知道姐姐和姐夫回来了,一家三口急匆匆赶过来,谭笑家院子里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见到王佩,李芝眼泪刷的就下来了:“老姐,你俩这是干啥去啦,俩孩子都要急坏了。” 姑嫂俩免不了抱在一起痛哭,王军跟谭守林唠嗑,虽然没哭,眼睛也红红的。 快到饭点的时候,过来探望的人都走了,只剩王军和李芝两口子。 “芝子,你们别走,在这吃饭,老姐现在就去做,正好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那老姐我给你烧火!” 俩人一个厨上一个厨下,又是炖鸡又是煮肉的,人能全乎回来,得庆祝一下才行。 王佩一边用铲子在锅里翻炒,一边问“芝子,你说我家老太太这是改好了?我总觉得有点不像是真的。” “老姐啊,我是真觉得你家老太太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可是没瞅见她骂张秀华和谭守芝那个劲头,哎呦妈呀,那可真是往死了骂,一点脸面也不给留。 刚开始的时候吧,我和王军还有点担心老太太没安好心眼子,可跟着观察了一个来月,发现你家老太太对俩孩子是真的好。 别的不说,就说这吃喝上吧,你家老太太做饭舍不得放油,但她舍得给孩子吃,每顿饭都做两个菜,她吃油小的那个。 还有你家那个草,有人来买,她就打发小叙去找王军,完了卖的钱连问都不问就让笑笑拿着。 你是没看见找不着你俩那两天,俩孩子哭成什么样,笑笑在我家门前都哭晕过去了,那样子,大老爷们见了都掉眼泪。 小叙睡醒了守着他大姐,一颗眼泪都没有,人就像魔怔了似的,把我给吓得呀。自从老太太跟俩孩子一起住,他俩这精气神可比那时候好多了。 老姐,我觉得吧,不管咋说,你家老太太是孩子的亲奶奶,以前她虽然做了一些糊涂事,但那都是过去了,看在她现在真心对孩子的份上,你就让她留在这养老吧,再活能活几年。” 李芝说的仔细,王佩听得认真。语闭,王佩叹了口气:“我这不是让她给弄怕了嘛!这些年也没给我们家一个好脸色,冷不丁回来瞅着,心里不踏实。就怕她以后偏心眼子的毛病又犯了,到时候我跟她生不来那个气。” 李芝笃定地说:“老姐,老太太现在也偏心啊,可他偏的是你家孩子,你有啥担心的。你是没见着她追着谭光打的时候呢,笤埽疙瘩抡圆了,往死了抽啊!” 王佩不太相信“真抽?” 李芝点点头:“真抽,往死了抽,张秀华都哭成泪人了,又被老太太追着骂,唾沫星子喷一脸。” “该!让她嘚瑟!”王佩是天灵盖到脚底板地解气,心里舒坦眉眼都弯了。 好饭好菜配好酒,男人喝酒女人吃肉,三个小孩则双手油汪汪地啃鸡爪子、大骨头。 娇娇已经快十岁了,还是胖嘟嘟的,饭量极大,谭叙竟然吃不过她。谭笑望着表妹一脸的肉,很是担心,继续这么横向发展下去,娇娇就得改名叫圆圆了。 吃完饭,谭笑跟老太太收拾厨房,谭守林和王军两口子端着茶杯继续唠嗑,娇娇则跟谭叙猫在他屋里看漫画书。 正文 第277章外出打工 “王军,我跟你老姐夫商量了一下,我俩打算过段日子出去打工,不准备种地了,你看我家的地你想种不?” 李芝陡然拔高声音:“老姐你这是咋说的呢?干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出去打工?抛家舍业的日子哪是那么好过的?” 王佩摇了摇头苦笑道:“谁愿意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出去给人打工,可这不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嘛。我和你老姐夫早就被人盯上了,要不然也不能出这事。” 连钱带车再加上车上的货品,谭守林和王佩这一次损失了五六千块。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要是在家种地,得好几年才能挣回来。就是种地又卖货,也得两年能回来都不错了。钱多钱少就不说了,还好悬没把命丢了。 谭守林愁眉苦脸:“咱们这地方没多大,谁家有点钱大家伙都知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日日防贼的道理,你们两口子想想我俩要是继续在这待下去,能有好果子吃吗?今天被绑明天被劫的,提心吊胆不说,早晚有一天得把命给丢了。要是不做买卖了,光靠种这点地,能供得起俩孩子上学吗?” 王军知道他老姐夫说的是大实话,在他们这旮沓,谁家要是供出一个大学生,那都得把爸妈扒掉一层皮。要不怎么一到初中,家里有两个孩子的指定得有一个辍学的呢。 谭笑学习好,上大学是必须的,谭叙虽然没有他姐姐成绩好,却也不赖,供俩孩子上学,以后还得给儿子娶媳妇,要光靠种地,跟白日做梦差不多。 “老姐,你们出去打工俩孩子咋整啊?带着还是留在这?” 王佩揉了揉脑袋:“这事我们还没想好呢,十有八九得留下,笑笑下半年就得住校了,小叙再有半年也上初中,带着到外面上学不好办呢。” 李芝点头:“说的也是,我听我三哥说要是户口不在,上学是要交什么赞助费的,据说不老少钱呢。况且钱多少先不说,这给孩子冷不丁换个地方,他们一时半会也适应不了呀。” 王军信誓旦旦:“老姐、老姐夫你们俩要是真出去,这地就给我俩留着吧,别人该多少钱,我就给你们多少钱。而且你放心,啥时候你们回来,我可以跟你保证,地还是好地,我不会伺候坏的。” 王佩意有所指:“我们还能信不过你吗,这地有你种的,没有旁人种的。”谭守林权当没有听见。 “妈,你和我爸要出去北京打工?” 送走王军一家人,老谭太太先回谭笑的屋睡觉,谭叙不知在自己房间里鼓动什么,谭笑坐到爸妈身边,黑黢黢的眼睛发亮。 王佩挑眉:“你听着啦?” “嗯。” “那你觉得咋样?”姑娘向来有主意,王佩从不小瞧了她。 谭笑默了默,半晌抬头:“好,也不好。” 夫妻俩有些意外:“那你跟爸妈说说,好在哪,不好又在哪?”刚经历了这事,他俩又要走,俩孩子心里指定不得劲。 谭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细声细语地说:“出去好,但是给人打工不好。打工总是给别人干,自己有生意才行。” 夫妻俩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他们根本就没想着要给人打工,之所以跟王军两口子那么说无非是苦穷。他们被绑架这事给弄怕了。 “那你跟爸说说,要是不打工,爸妈干点啥好呢?” “可以跟我老姑似的弄个摊位卖菜,或者盘下一间铺子,开个小饭店。要不然,就研究一下卖服装,开个服装店,据说北京那边有个很大的服装批发市场,里面的衣服老便宜了,转手就能卖大价钱。要是觉得本钱高,也可以干点本钱低的,我班有个同学的亲戚在齐齐哈尔收破烂,据说一年下来能挣好几万呢。” 谭笑的话说完,夫妻俩的表情已经从意外变成震惊了,闺女说的这些路子除了收废品剩下都是他俩考察过的,无论哪一个干好了,都能挣钱。可她们俩在北京待了一个多月,才琢磨出来,闺女又是咋知道的呢? 看出爸妈眼中的疑惑,谭笑不慌不忙地说:“其实这些事挺简单的,只要是有心,根本就不难想到。要是做生意不挣钱,这世上早就没有做生意的人了。就是咱家,不也是一样,我把存折给小叙看,他俩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仔细想想,闺女说的也是,这人啊,一旦在某一方面开了窍,想关都关不住。夫妻俩像个乞丐似的到北京,在饭店里给人端了一个月的盘子,王佩看哪都是商机。 别人觉得累,可她却觉得轻松。不就是跑跑腿嘛,哪有在地里干活累?更不要说大冬天起早贪黑在市场卖货从头到脚的冻得直哆嗦可比的。 而他们之所以能有敏锐的观察,还不是因为做了几年小生意的缘故。要是一直在家种地,别说被绑架一次,就是绑十次,被逼无奈背井离乡,也只会想着找个挣得多的工作给人打一辈子的工。 “笑笑,你跟你老弟跟爸妈一起走不?”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夫妻俩一直没有决定好,不忍心抛下儿女,却也知道外面上学的不容易。 谭笑摆摆手:“不去!我俩去干啥。我下学期就该住校了,小叙再过一年半也得住校,转学对成绩影响挺大的,而且那是北京,听我们老师说,每个地方的教材都不一样,没准过去跟不上呢。而且家里有我奶陪着我俩,你们该走走吧,不用担心。” 谭守林一直都坚持把孩子带走,但现在却成了没嘴的葫芦,要说这次这事最大的收获就是他妈来了,给亲妈养老可是他的一块心病,现在这桩心事终了,算是对他即将背井离乡的安慰。 一口吐沫一个钉,用一个月的时间收整家里、该卖的卖该加固的加固,完事把地交给王军,谭守林在家里请屯子里关系好的人吃了一顿饭,求着自己两口子不在家的时候大家伙帮人照顾照顾老娘和两个孩子之后,终于在4月中旬,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带走了一张五万块钱的存折。 正文 第278章背后闲话 姐弟俩把爸妈送到候车的北大道,临上车之前,谭笑把王佩叫到一旁,跟他妈说挣了钱就早点买房子,最好是买那种带院子的民房,越大越好,地方偏僻点没事,只要别出了北京就行。 王佩红着鼻子应下,闺女嘴上答应的痛快,其实心里还是不舍得爸妈吧?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多挣钱,早在北京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早点把俩孩子都接过去,也过一过城里人的日子。 谭守林搂着儿子不放,叮嘱这叮嘱那,一百个不放心。 他跟王佩其实还不一样,王佩百分之六十是为了钱,可他是真的被这次绑架的事情给伤透了心。 光是种地、做个小买卖就差点把命丢了,这要是让人知道闺女挣了这老些钱,全家人脑袋还不得一起搬家。 最是恋家的男人,却被逼着背井离乡,心里能好受才怪呢。 “你说谭守林两口子咋这命呢?日子刚刚好点,就出了这事,你说好好的日子不能过,到外边给人打工,想想就让人心里难受。” “可不是说嘛,那两口子都是好人呀。可惜人好命不好,出去也行,要是在外边能挣到钱,就把俩孩子也带出去,这破地方有啥可待的。” 最近一段时间,谭守林和王佩被逼着出去打工的事情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六,姐弟俩都放假,谭笑打算找李娟去地里挖点婆婆丁回来,奶奶就稀罕那个苦不溜秋的玩意儿。 刚走到孙红艳家屋后,就听见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都说老谭家是被逼走的,那你说那么多人做生意,那土匪咋偏偏劫他俩呢?要我说,还是他们两口子做啥缺德事了。要我说,他俩走了更好,王佩那个骚了吧唧的样,我看着就火大。” 谭笑肚子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子就起来了,这tm谁呀?敢在背后骂我妈,活腻歪了是吧? 左手筐啪嗒往地上一扔,右手拎着刀就要往说话那地去,吓得李娟字在后边一个劲儿地扯她,急的够呛:“笑笑,你等等,那人是谭阳她老姨,长得膀大腰圆的你能打得过吗?” 谭笑已经迈出去的脚步,戛然而止,把李娟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一遍,谭阳她老姨、张秀华她老妹、张鸭蛋。 张鸭蛋是张秀华妈家最小的闺女,五年前嫁给了本屯子的老陈家,岁月催人老,短短五年时间,那个身材毛条的姑娘,快速变成一个走路都打晃的肥猪。一想到前几天见到她时,那肉碾子似的手,谭笑心里打起杵来。 就自己这小身板,张鸭蛋哐当一声,就能把自己给压死。明知道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谭笑觉得还是不打的好。 忍气吞声拎着筐回家,连菜也不挖了。回到自己的屋就倒在炕上,心里一股子火,憋得她胸口疼。 地不种了,但菜园子可不能荒废,老谭太太正跟谭叙在园子里播种、浇水,听见大门响,见谭笑拎着一个空篮子气鼓鼓地回来了,她忙从园子里出来,站在谭笑外边的窗户往里面瞅几眼,大孙女一张小脸冒着黑气,胸脯子也呼哧呼哧的,这是咋的啦? “笑笑,你咋的啦?不是说去挖婆婆丁吗,咋回来啦?老李家那孩子没跟你去吗?” 叫了半天,谭笑没搭言,倒是翻身后脑勺冲上,留给她奶一个毛茸茸的头顶。老谭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子,看来真有事啊。 “小叙,你在家看家,奶出去一趟。”撂下话,老太太拄着拐棍就直奔李娟家而去。 问清事情的始末,六十岁的老太太脸色比谭笑的还难看。眼睛里带着凶光,恨不得把张鸭蛋给撕成碎片。 “这个狗娘养的,敢在背后嚼我二媳妇的舌根子,真她奶奶的是活腻歪了。” “老谭老婶儿,你消消气、消消气啊!老张家那些人你又不是知道,除了张秀芝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一窝子的惹事精,无风都能折腾起三尺浪,你跟这样的人家生气不值当啊!你说王佩两口子又不在家,你要是气出来个好歹,俩孩子可咋整?笑笑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才没出去找张鸭蛋讨说法的,你老也消消气吧。” 老谭太太在李娟她妈焦急的声音中越走越远,那双小脚,捯饬的飞快,像是装了两只风火轮,李娟她妈转身看向自己闺女,咬牙切齿。 “谁让你多嘴啦?你个缺心眼的玩意儿!人家谭笑自己都不说……” 老谭太太很生气,简直要气炸肺了,本想着就要跑到张鸭蛋家把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人臭骂一顿,一半的路没到,又折了回来了,张鸭蛋长的大她不怕,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打自己,可儿子、媳妇不在家,现在倒是出了气,以后咋整? 老张家一家子都没有一个好东西,心眼子多的要死还都长歪了,要是把人惹急了,隔三差五给自己家找点麻烦就糟了。 把这些事情在脑子里捋一遍,老太太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家返,还没到自家大门口,就瞅见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孙子、孙女四处张望,看见她,一溜烟地往跟前跑。 谭笑是又急又悔,一想到奶奶有可能跟人打起来,就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让你心里装不了事! 拉住她奶的手,上上下下看,见没事,才问:“奶你干啥去啦?咋这么老长时间没回来呢?” 老谭太太一张黑脸此时已经是阴转多云,骇人的眼睛在对上孙女担忧的眼神时,变得温和了许多。 “没啥事,回家吧,不是想吃土豆酱吗,奶奶晚上给你们打。” 因为出了张鸭蛋这么一码事,谭笑一下子就没了精神,半个来月,在学校除了学习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很少与人交流,对班里的事情更是漠不关心,连一年一度的朗诵比赛和作文比赛都懒得参加。 陆廷威倒是挺想让她参加,可架不住别的老师一听说谭笑弃赛举双手欢迎,谭笑的主动弃权,倒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正文 第279章不知道丑会传染吗 “你知道吗?听说谭笑这次不参加作文比赛和朗诵比赛。” “听说了,真是大快人心。你说他家咋不早点出事了,要是早出事,她也就不会霸着第一名不放了。” 学校大门口,一群学生乌泱泱往出走,竟然有人在这里名目张胆地说这种话,谭笑差点没气炸肺了,循着说话声望过去,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初一女生正旁若无人地满嘴喷粪。 张鸭蛋那头蠢猪我惹不起,你我也惹不起吗? 谭笑把自行车停在一旁,几步就跑过去,打算叫住这个女生讨个说法。 她的动作挺快,可万万想不到还有比她更快的人,只见陈圆圆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一手扯住那个女生的小辫子,一手“啪啪啪”三巴掌就扇了下去。 最怕世界突然安静,那画面太美,谭笑都有点不忍看了,心里头那点火气,也随着清脆的巴掌声,跑干净了。 “啊!你、你、凭什么打人呀!”被打的女生,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捂着红肿的脸,怒视陈圆圆。 陈圆圆冷笑一声:“凭啥?就凭你满嘴喷粪,我就揍你!你刚才说啥来着?有种你把话再给我说一遍?” 女生眼里的怒意顿消,身子往后退了退,抽泣着为自己辩解:“我也没说啥呀,我说啥了呀,学习好就能随便欺负人了呀!” “嘿,长得丑也就算了,嘴还挺硬啊!你是觉得我自己耳朵聋了?还是以为大家伙耳朵都聋了?是谁刚才说谭笑爸妈该早点出事的?你tm的敢对天发誓那话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这一次,女生没敢再说话,毕竟刚才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小,学校大门口,听见的人指定不少,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她不说话,可陈圆圆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她的个子比女生高,因此抱着肩膀,用嫌弃的眼神把女生从头看到脚,完事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不就是二班那个丑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黑丑黑丑跟蜂窝煤一样的范翠红吗?” 抬头瞄了一眼跟范翠红站在一起的女同学,“她磕碜成这样你咋还敢跟她一起玩呢?不知道近猪者蠢、近丑者更丑吗?你就是不怕学的跟她一样烂,难道也不知道丑会传染?长得好点起码以后能嫁出去,你要是再跟她混下去,也变成心眼子都黑透了的蜂窝煤,哪个男人敢要你!” 陈圆圆天生就是一张利嘴,随着年龄增大,这项技能越发的技艺纯熟,怼天怼地怼人玩,在她眼里那根本就不是个事。 事故发生地,总是有一群人围观,陈圆圆一番连疯带刺的话,引来一场哄然大笑。尤其是五班的同学,跳着脚起哄,范翠红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抖成筛糠,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圆圆,走啦!” 谭笑真怕陈圆圆一使劲把人给怼死了,毕竟那人看上去已经是一副生无可恋不想了活的样子,得赶紧远离事发点。 听见谭笑叫她,陈圆圆收起吊儿郎当的样,眼睛一眯、杀气一放,高声说:“有胆子在人背后讲究人,就tm别怂的像个脓包!要是再让我听见谁说我们家笑笑的坏话,我弄不死她!”然后穿过人群,拍拍屁股走人。 几个人骑着车子走出好远,回头看校门口,还是围着一群人,估计范翠红还蹲在地上哭呢。 于敏伸手向陈圆圆竖起大拇指:“圆圆你真是太牛逼了!都快把我给吓傻了!”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剪了短发的陈圆圆愈发显得眼睛大了,听见于敏夸她,挺了挺胸脯,趾高气昂,像一个大获全胜载誉归来的女将军。 看她那个嘚瑟的样,谭笑就心情好的不得了,笑眯眯地问陈圆圆:“你手疼不疼” 前一秒还装的跟个女战士似的陈圆圆一秒变脸:“疼啊,疼死我啦,笑笑,你可得给我出伤残补助费。” 陈丹丹咯咯笑了两声,拆妹妹的台:“你一个打人的还要什么伤残补助费?就是要,也该是范翠红要吧,我看她那个样,受伤不浅啊” 尹娟摇了摇头:“不用,这年头眼泪就能换钱,我看她至少能哭一脸盆,够买膏药了。” “哈哈,尹娟,没看出来呀,蔫坏蔫坏的。” 晚霞如锦、赤朱丹红,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踏着春风,笑闹着,一路向东。 谭笑几周以来沉郁的心情,被陈圆圆给治愈了,哼着小曲往家走,离得远远的就瞅见自家房后好像围着一群人,再仔细辨认,绝对是她家,谭笑心里咯噔一下,车子也骑得飞起来。 还没靠近,就听见她奶奶颤抖的声音:“你们老张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老的老的不是物、小的小的不是人,见我儿子、媳妇不在家,就欺负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是吧?大家伙给评评理,你说有这么欺负人的吗?追着我孙子打,都到我家门口了还不放,你们想干啥?你们是土匪吗?” 一听说弟弟被打了,谭笑哐当一声把自行车丢在地上,扒开人群就挤了进来,人群中央,奶奶坐在地上哭天抹泪,谭叙堆在一旁抱着奶奶的胳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身尘土。谭笑的眼神当时就冷了。 “老弟谁打你了?”眼睛在站着看热闹的人中逐一看过,最后落到一个人身上:“是不是张大军?”声音跟冰刀似的尖利。 突然见到姐姐,谭叙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可这是在外面,再怎么着也得忍着,于是艰难地站起身,把手伸向姐姐,“姐!” 谭笑没搭话,盯着他弟继续问:“我问你呢,谁打的你?” 这次还不等谭笑说,有人迫不及待地说:“我没打他、不是我打的、我真的没打他!” 顺着声音,谭笑一对冰冷的眼睛停在张大军的脸上,张大军顿时打了个哆嗦。心里也觉得邪门了,自己个子不算小,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还真就没怕过谁,可怎么一对上老谭家这丫头就害怕呢。究其原因,还是小时候被揍怕了。 怕归怕,但张大军挺身而出,“真不是我打的,不信你问你老弟!” 正文 第280章婆媳对骂 老谭太太急了:“不是你还能是谁呀那么几个东西里,就你最大,我出来都瞅见你冲我孙子扬拳头了,你还说不是你打的?” “老太太你别冤枉人,我真没打你孙子!”张大军急的直蹦哒。也怪自己手欠,没事瞎扬什么拳头。 谭笑依旧一脸冷色:“老弟你说!” “姐,他没打我,是谭光跟王刚、张磊、陈东、段二黑打的我。”嘴角被人抓破,谭叙断断续续把话说完,还是疼的直咧嘴。 世界突然安静,谭笑和老谭太太则差点气疯了,张磊是张秀华三弟家的孩子、陈东是张鸭蛋的大儿子、王刚是张秀华四妹家的小儿子、段二黑则是张秀华三妹家的大儿子,谭光更不用说那是张秀华的宝贝疙瘩。 被外人欺负是一码事,堂弟领着人把堂哥给揍了,则是另外一回事。老谭太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谭光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没等老谭太太有反应,谭笑嗖的一下子就冲了出去,直奔谭光,等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谭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后脖领子已经被谭笑抓在手里,没有工具,谭笑就学陈圆圆,大嘴巴左右开弓,一口气打了五个,自己掌心都火辣辣的疼。 “啊呜呜呜……妈呀、大姐呀、谭笑打人了呀!” “老弟,让姐看看,妈呀,快来呀,我老弟被打了呀!”放学时间,谭家将只有谭阳和谭光两个人,等谭阳反应过来,谭笑已经松开谭光去找别人了,望着弟弟红肿的脸,谭阳只能扯着脖子大喊。 扑通一脚把陈东踹到在地,谭笑骑上去就是一顿揍,整个过程一个字没有,打的陈东抱着脑袋直喊妈。 速度决定一切,谭笑揍完俩,等她再想去找另外三个熊孩子的时候,那三个早就跑的没影了。 老谭太太这时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目光凶狠,望着谭光的时候像是要吃人,她是真没瞅见谁打谭叙了,听到声音出来就见谭叙脸上受伤、一群孩子围着他,其中就属张大军最大,老太太想当然地以为是张大军打了谭叙,因此也没问,站在地上就骂开来。 哪成想现实太打人脸,竟然是谭光伙同自己的表兄弟打了自己的堂哥,老太太恨不得把谭光给弄死! “你个王八羔子、你个黑心烂肺的瘪犊子,你还敢带着人打你大哥,你咋不去死啊!” “妈、妈,快点来啊,我奶奶要打死我老弟啊!”见奶奶狰狞着往这边走过来,谭阳一边拖着弟弟往后退,一边声嘶力竭的喊。 “你个小贱货,喊你妈喊呀,我让你喊、我让你喊,你个小骚逼,你个小瘪犊子,我们老谭家咋有你这么两个不是人的玩意儿呢!”老谭太太是小脚,身边长有个拐杖,此时抡起拐杖就照着谭光砸下去,吓得谭阳“妈呀!”一声,差点尿裤子。 拐杖砸下去,却没落在谭阳身上,砸到了张秀华的胳膊上,打的张秀华咧着嘴,疼的够呛,一伸手把老太太的拐杖拨到一边,张秀华黑了脸:“妈你这是干啥呀?下死手打你孙子呀?这可是你孙子,光听说有别人欺负的还没听说有自己亲奶奶欺负亲孙子的呢!” 张秀华胖墩墩的,用尽全力,老谭太太差点没让她给甩个趔趄,晃两晃站定,气的胸脯子鼓鼓的,伸手指谭光:“我欺负他?你咋不问问是咋回事呢?你家这个瘪犊子,跟你妈家那几个混蛋玩意儿一起打谭叙,你瞅瞅把人给打的,我这还没打他呢,这俩个东西就死命地喊,完了你就跑过来跟我叫唤,是不是我要是打他了,你还得把我给杀了?啊?” “妈,话也不能这么说呀,小孩子之间哪有不打架的,打架就会伤着,咋就能说的上欺负呢,再说了,我家谭光才多大,谭叙都十一了,咋就能打不过小孩子?这话说出去谁信呢?” 张秀华的话说完,老谭太太还没说啥呢,周围围观的人里头就有人笑出声,“真新鲜,第一次听她说这话,以前他儿子被打了,哪一次不是站在人家门口骂上半个小时,现在倒是说的好听了。” “可不是咋的,要么怎么说人心坏了呢,人家大人不在家,就欺负老的、小的,别人也就算了,亲兄弟打上门,也真下的去眼儿。” “行了,你可小点声吧,万一让人听见再找你麻烦,老王家那是好惹的嘛?” 张秀华很是没脸,换成谁被当着这么多人面讲究面子上也好受不了,除非它是个傻子或者蠢货。 但她不傻也不蠢,因此脸色格外的差,黑里透着青、青里还有紫,跟半生不熟的葡萄一个色。 这人啊,都是欺软怕硬,身后一堆人和老谭太太,当然是她这个老不死的婆婆更弱。 把自家俩心肝宝往前推了推,张秀华猛然冲婆婆发飙“你不是要打死我儿子吗?行啊,来打吧,我让你打,我倒是要让人看看,到底是谁欺负人,也让大家伙评评理,有没有这么偏心眼的奶奶。同样都是你的孙子、同样都姓谭,你二儿子家的就是宝,我家小光就是草,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家是穷了点,穷咋了?就随便让你搓扁揉圆啊?想的美!” 老谭太太差点没被张秀华的话给气晕过去,身子往后倒两下,被谭笑给搀扶住,一个劲儿地给拍后背“奶,你消消气、消消气啊。” 老谭太太呼哧呼哧喘粗气,半天才咬牙切齿发声“你说这话也不觉得亏心?我偏心眼?我可不是偏心眼嘛!我那大房子因为啥卖了?我那几十亩地给谁种着呢?我是瞎了眼,才觉得你们两口子是好的,可怜你们把东西都给你们,可老少爷们眼睛都跟我一样也瞎了不成?谁什么样别人看不见?张秀华,我老太太年纪大了,吵不过你们、打不过你们,我忍一口气没啥。可你记住了,这坏事做多了是要遭报应的,你还有五个孩子呢,说这样没良心的话,就不怕天打雷劈。” “笑笑,咱回去,咱不跟这种人计较了。”老谭太太气疯了,身子哆嗦的不行。 “好,回家,老弟,咱走。”祖孙三人搀扶着就要往家走,可却不是他们想走就能走的,一到尖厉的声音由远及近,“哪个不要脸的小贱货打我儿子了?” 正文 第281章是我打的 “妈,就是她,谭笑,她打我了!骑在我身上扇我嘴巴子,你看我脸都让她打肿了,妈你给我报仇!”陈东在一旁跳脚指着谭笑告状,完事还冲谭叙做鬼脸,看着就让人火大。 “老谭家那死丫头,你打我儿子了?”张鸭蛋撸胳膊挽袖子,阴森地盯着谭笑。 “对,是我打的。”谭笑扶着奶奶的胳膊,腰板笔直,一双葡萄似的眼珠晕着寒霜,像是淬了毒药的刀,张鸭蛋的身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伸手拍了拍自己肉滚滚的大粗胳膊,张鸭蛋定了定神,这贼老天,都五月了还刮阴风,真他奶奶的邪门。 不再想什么阴风不阴风的,张鸭蛋蒲扇般的大脚哐当哐当就奔着谭笑而去,人还没到跟前,厚嘴岔子先开了:“敢承认就行,还不是太没种。你刚才打了我儿子五个大嘴巴,我怎么得也要打回来才行,要不然我这个妈岂不是白当了。我也不多打,也五个,多了再有人说我占你便宜。” 胖老娘们儿跟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般见识,还说不占人家孩子便宜,真是要人笑掉大牙。可围观的人没有人笑,更无人出来阻拦。 话说完,人也到了谭笑面前,眼瞅着张鸭蛋越来越近,老谭太太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儿,一把就把谭笑扯到自己的身后,目呲欲裂、颤抖着手指着张鸭蛋:“你今天要是敢动我孙女一个手指头,我就死在你们家门口!” “呵呵!” 张鸭蛋轻蔑地笑了两声,眼角扫过老谭太太紫青色的脸,“死老太婆,你爱死哪就死哪儿,别说是死我家门口,就是死我家屋里我也不怕!” 又厉声对谭笑:“小贱货,既然敢打我儿子,就别往你奶身后躲,躲过初一你躲不过十五,今天这个气要是不让我出了,你们一家以后再也别想有消停日子过。” “没事。” 谭笑拍了拍弟弟紧紧拉住自己的手,越过老谭太太站到张鸭蛋跟前,“行,那你来吧。” “倒是个胆大的,随你那个骚货的妈。” 话音刚落张鸭蛋就扬起右手,熊爪子似的大巴掌照着谭笑的脸就扇了下去,谭笑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一直握成拳头的右手猛然向张鸭蛋的大腿刺过去。 没有预想中的巴掌扇到脸上的清脆声、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刺破血肉的声音,谭笑望着距自己右脸只有半个手指头距离的大手,眼里泪花滚滚。 “二舅!”谭叙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声音涩涩的。 “张鸭蛋,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们老王家的人都死光了?所以我们家的人随便什么东西都敢过来欺负?” 王军抓着张鸭蛋的粗胳膊,使劲一扯就把张鸭蛋给拽了个跟头,哐当一声,尘土飞扬,效果跟二百斤的大肥猪倒在地上是一样的。 “王军、你敢打我!我、” 不知道是不是一向性子和善的王军此时看起来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张鸭蛋一个我字之后,再也没多说一个字,连滚带爬站起来,领着儿子就跑,那速度,也是难为了她的这副身板子。 “笑笑、小叙,咱回家!” “奶、奶,你咋啦?奶,你别吓我!” “小叙,快起开、别围着,让你奶喘口气!” 王军把半晕不晕的老谭太太打横抱起,谭笑、谭叙紧紧跟着,一起进了院子、关上大门,外边那些围观的人,一个都没放进来。 “奶、你感觉咋样?行不行啊?” 老谭太太躺在炕上一张脸脸煞白煞白的,像糊墙的大白纸。谭笑和谭叙分别跪在她两侧,急的不行。 老谭太太没彻底晕过去,迷迷糊糊还有意识,缓了一会儿,“诶呀、诶呀”叫唤了半天,终于过劲儿。 人是过劲儿了,可这眼泪却像是断了线似的,说啥也停不下来:“我没用啊!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生下那么个操蛋的玩意啊!眼瞅着亲侄子被人欺负,躲在帐子后面看热闹……我咋不死了啊!” “奶、奶,你别生气啦,别生气啦,我俩不是好好的嘛?没事啊!” 望着两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老谭太太更难受了,自己之前是被狐狸精上身了吗?咋就那么想不开要对白眼狼好呢?反而把俩好孩子当成车轱辘草对待。 老太太是越想越气自己,恨不得扬手给自己几嘴巴,可惜一番恐吓之下,只剩哭的力气了。 “二舅,没事了,你回去吧。” 王军应该是刚从地里回来,一身衣服上,褶皱里带着土,脸上也覆盖一层灰。谭笑跳下炕,劝到。 王军瞅瞅炕上,想了想,“那行,你舅妈估计也听着信了,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呢,你跟舅舅出来一下。” 舅甥俩走到院子里,王军站定,盯着谭笑的眼睛:“笑笑,你跟二舅说,你刚才是不是打算扎张鸭蛋来着?” “是”谭笑没打算隐瞒,从实招来。 放学时发现圆规忘装了,想到晚上可能要用,谭笑抓起来随手就塞进裤兜,张鸭蛋说要打她的时候,她就悄悄把它取出来攥在手里,心里都想好了,要是张鸭蛋真敢打她,她就不会客气。 王军的脸色,比对着张鸭蛋的时候还要黑,语气也只有更坏没有最坏:“小谭笑,你让我说你啥好呢?你是不是傻啊?那张鸭蛋是啥人?你又是啥人?她就是个混不吝、是块烂肉,你一个学习这么好、前途无量的人跟她较什么劲儿?死鱼就是跟龙虾同归于尽又能咋样?你赚着啥啦?你还想扎她?我今天要是不来,你要是真把人给扎坏了、扎死了咋整?你爸妈这才刚出去一个来月,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你俩,这要是出事了,我咋跟你爸妈交代啊? 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别硬碰硬知道吗?抽冷子就赶紧跑,身后就是你家大门,我就不信他们敢跑到你家院子里打人,就是敢进,你家还有狗呢,放狗咬他们不会呀?” 正文 第282章顾虑 谭笑很想跟王军解释她没想着往要紧的地方扎,顶多就是胳膊、大腿,给张鸭蛋放放血,吓唬吓唬她,可遇上王军痛心疾首的眼神,还是老老实实地认错:“我知道啦二舅,是我想歪了,我以后指定不跟人硬碰硬,我惹不起躲得起,事后再去找你。” 王军足足把谭笑训了十几分钟,才放她回屋,自己则满腹心事地往院子外面走去。 “奶,你觉得好点没?” 谭笑进屋后,老谭太太已经被谭叙搀扶着靠着墙壁坐着了。 老谭太太摆了摆手:“奶没事,歇歇就好了。笑笑啊,你俩是不是嫌奶没用?” 谭笑摇了摇头,伸手替老太太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奶你说的这是啥话呀?你咋就没用了呢?你为了我和小叙跟我大娘吵架还替我挡着张鸭蛋,这世上也就我奶吧,换成两旁式人谁会管我们?你以后可不行这么说!” 老谭太太面上的悲伤、沮丧,一点也没有因为谭笑的话而得到缓解,反而更加颓丧:“不是奶不肯跟他们往死了干,奶是怕呀,老王家那一家,都虎超超的,你爸你妈不在家,奶怕他们以后揪着咱娘仨不放,家里没有安生日子过呀。你大伯那个死东西,又是一个指望不上的,虽说有你二舅,可要是把人给得罪了,你二舅家日子也好过不了,奶这么一把老骨头,多活几天少活几天都没啥,可你们俩不行啊……” “奶、你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们都知道。”祖孙三人抱在一起又是一顿好哭。 晚饭在锅里放了一夜,谁也没有胃口吃,这大热天,十有八九是坏了。直到天明,谭笑起来重新做了饭,姐弟俩吃过去上学,老谭太太勉强撑着,拄着拐棍到园子里干活,自己要是倒下了,两个孩子可咋整? …… “姐、姐,你回来啦!赶紧的,我有事跟你说!” 谭笑离很远,就瞅见自家屋后的杨树根下蹲了一个人,看身形像是她弟弟,这一天的课谭笑都没认真听,想的都是昨天发生的事,更担心今天那些人又出什么幺蛾子,谭叙的一句话,差点让她失手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咋啦?他们又打你了?”右腿一着急碰到车梁上,谭笑顾不得疼,丢了车子就盯着弟弟看。 “没有!”谭叙上前帮他姐把车子扶起来,“姐,五姨夫今天带人来啦,把昨天追着我打的那几个孩子全给揍了,五姨、六姨、和四个舅妈到张鸭蛋家闹了一顿、还去谭光家也把大娘给骂了,对了,把大伯也给骂了。” 昨天被打的地方还是青紫色,可并不能阻挡谭叙手舞足蹈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姐姐讲。 中午回家吃饭,发现自家院子里站了好些人,谭叙的反应跟谭笑一样,立时就急了,害怕奶奶有个啥事。 待走近才发现是五姨夫等人,一个亲舅舅、四个表舅舅、两个姨夫外加舅妈和姨妈,总共十四个人。他回来的时候,战况已经结束,五姨夫还给他传授经验,以后要是再有人打他,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抓住一个人往死了打! 俩人推着车子往家走,谭叙的小嘴吧嗒吧嗒说个不停,谭笑静静地听着,弟弟脸上的笑,让谭笑心里很难受。从报复中获得快感,谭笑不想让弟弟过这样的生活。 “姐,你猜五姨夫他们是咋知道的?” 肯定是二舅今天一早把人给叫来的,十四人的队伍来找茬,不用谁说,谭笑也能想到张鸭蛋和张秀华姐妹俩惨成什么样。 可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五姨夫他们再厉害,也不能一有事就往这边跑。随着人口的膨胀、老王家这些年在屯子里愈发的横行霸道。 以前张秀芝还能说上几句话,后面等她的弟弟妹妹都结婚生子,她这个大姐,就完完全全成了摆设,无论是父母还是弟妹,没一个人搭理她。 张鸭蛋的小哥哥张九子和她的弟弟张孩子两个人在外地打工,那俩人一个死奸死奸的、一个下手贼狠,今天五姨夫他们之所以能大获全胜,完全是因为那俩人不在家,要是碰到一起,会是怎样的惨烈谭笑都不敢想。 可以后张九子和张孩子回来咋办?五姨夫等人倒是走了,可他们一家还要在屯子里过日子呢,奶奶这么大岁数了,可真的经不起一点折腾!谭笑的眉眼比白天更加惆怅。 不能这样下去,要想个办法才行。 “阿姨您好,能麻烦您帮我找一下谭守林吗?” 放学后,谭笑到小卖部给爸妈打电话。 去北京之后,谭守林和王佩在北京东郊租了房子,房主家里有固定电话,前不久谭笑收到他们写的信,电话号码被她记在笔记本上,爸妈白天要忙,也不知道这时候在不在家。 等了几分钟,电话被人拿起,里面传来王佩的声音:“笑笑?是你吗?我是妈呀!”还真在家。 “妈,是我。” 王佩和谭守林在租房子附近的早市支了一个摊位,卖蔬菜。凌晨三四点起床、进货、卖菜一直到中午十一二点收摊。 下午俩人骑脚蹬三轮车走街串巷收废品,晚上回到租住的院子里,一起把废品分类,一直忙到八九点钟才能上床休息。 “你这是在哪打的电话啊?” “在我们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妈你和我爸身体咋样?最近生意咋样?” “我俩你不用惦记,都挺好的。生意也挺好,忙了点,但比在家下地轻松多了,你和你老弟咋样?最近学习压力大不?” “我们也都挺好的,小叙最近学习很认真,老师都夸他呢。” 母女俩又聊了一些家常话,谭笑咬了咬嘴唇,还是把家里发生的事情对王佩讲了。千里之遥,没事爸妈还担心呢,有事肯定急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可事情摆在那,不说是不行的。 “老王家就没有个好东西!竟然趁我不在欺负我闺女儿子、这是tm人能干的出来的事吗……”王佩听完,果然勃然大怒,隔着话筒谭笑都能感受到她妈满腔的怒火。不过估计是顾虑房东,王佩怒归怒,却没有骂太难听的话。 “妈、妈,你消消火、听我说。” “妈,我想跟我奶和我弟搬到县城住,你看成不?” 正文 第283章商议 “搬家?你五姨夫不是已经把老张家那些人给骂了吗?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敢再动你们俩了。我明个给长荣打个电话,给你五姨夫再交代一下,有事你就去找他。”虽然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她很难受,既恨老张家的缺德又埋怨屯子里平时跟她好的人关键时候不说帮一把,但王佩还真没往搬家上想。 谭笑耐心解释:“妈,我是这样想的,我下学期就要住校了,到时候家里只有我弟和我奶,我五姨夫虽然厉害,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老张家那些人,大的小的,就跟臭虫似的,天天都在眼前晃悠,指不定就弄点啥事出来。要是像这次似的在明面上还好说,万一那些人给你来阴的咋整?与其担惊受怕的还不如搬家呢!” 闺女说的这些稍微一想就能明白,“那也不用搬那么老远吧?咱家在县里又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你们要是出点啥事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爸妈不是更不放心了吗?我觉得搬到乡里就行,在你们老师家附近找个房子,你俩上学也方便。” “妈,我再有两年就要上高中了,到时候还得住校,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等我高三,我老弟也要上高中,家里就剩我奶自己。我寻思着直接搬到县城,到时候我和小叙直接住家里,我能在家待五年、小叙还能待七年呢。”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阵儿,“我回去跟你爸俩商量一下吧,要是般也不能现在就搬,咱家的房子是新盖的、没人住就得卖了,还有县城那边的房子,也得提前去看,你这几天安心上学吧,我和你爸商量好给你五姨夫打电话,到时候咋整让他跟你二舅一起商量。” “那行,那我回家了啊!” “回吧,路上骑车子小心点。” 放下电话,王佩一脸愁容,房东大姐刚才也听了个大概,关心地问:“你家孩子在家受欺负了?” “可不是咋的!你说我们这也没出来几天,孩子和她奶奶就被人欺负上门了,我这心里啊,难受的跟什么似的,又离得这么老远、什么也做不了。” “哎,这世道就这样,大人不在,孩子就容易受欺负,不行就把孩子接过来吧,反正也有地方住,就是上学可能不太方便。” “嗯,我回去跟他爸商量一下,今天谢谢大姐了。” “谢什么,赶紧回去吧。” 1999年的北京东五坏外,还是一片又一片平房,一个房东有一片院子、每个院子里有几间屋子、租住的人不是很多、每个月房租才八十块钱。因为要收废品,王佩和谭守林直接租下一个院子,一个月四百五,一月一付。 王佩回来的时候,谭守林正蹲在院子里给废品分类,听见王佩的脚步声,急忙起身:“是笑笑吗?家里出啥事了” 王佩话还没说呢,眼泪先下来了,这下可把谭守林给急坏了:“咋的了呀,这咋还哭上了呢?家里谁出啥事了?” “笑笑刚跟我说老王家那些人欺负他们俩,谭光带着陈东他们几个打小叙,把脸都给打青了,被笑笑给揍了,张鸭蛋就过来揍笑笑,幸亏被王军给截住了。 还有你那个大嫂、跟老太太对骂,差点把老太太给气死,你哥连个头都不冒……你说咱们走之前请客吃饭,一个个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这才几天呀,那些人就眼睁睁地看着笑笑和小叙受欺负,连个屁都没人放,我真后悔当时请他们吃饭,就是喂狗也比给人吃了强啊。 幸亏我五姐夫带人过去了,要不然俩孩子指不定得被欺负成啥样呢!笑笑说想搬家,直接搬到县里去,让我回来跟你商量一下。” 王佩一口气把事情的始末说完,红着眼睛盯着谭守林问:“你说咋整啊?是让他们搬家啊,还是把他们接过来?” “唉!”谭守林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觉得吧、笑笑说的有道理,咱俩咋的还不得在外面干个十年八年的,那时候俩孩子要是有本事都上大学了,家里就剩老太太一个谁都不放心。让五姐夫在县城给看个房子吧,一次性搬过去,俩孩子也省的住校吃不好睡不好的。” “那家的房子咋整?新盖的呢!咱以后又不是不回去了,我原来还想着过年啥的回去呢,等咱俩干不动了,不回那边养老?” “过年就回县里呗,房子再好、没人住也就废了,让王军给张罗张罗卖了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俩孩子以后指不定在哪呢!”在大事上,谭守林比王佩想的要开一些。 夫妻俩的意见很快就达成统一,明天白天就给于寿贵打电话,让他抽空帮着张罗搬家的事情。事情有了解决的办法,可没有实施,夫妻里这一夜是注定无法安睡了。 王佩整晚上都在骂张鸭蛋、张秀华、谭守林和屯子里那些吃了她酒饭的人,谭守林默默地听着,一想到儿子被打、闺女护着她弟弟的样子,心里就疼的受不了,有生以来,谭守林第一次对谭守木有了怨念。那是你亲侄子亲侄女,你弟弟不在家,你不帮着也就算了,还纵容媳妇和儿子欺负,这是人能办出来的事吗! …… 五月份正是春耕忙碌的时候,祖孙三人吃过晚饭、碗筷还没来得及收拾,于寿贵就一身尘土地站在大门外扯脖子喊:“笑笑、小叙,出来给五姨夫看狗啊!” “她五姨夫你咋这么晚过来了?吃饭了没有啊?”老谭太太很意外,于寿贵这一身明显是从地里直接过来的。 “没呢大娘,有啥吃的没?给我弄点,真饿了。” “有,锅里还有饭,你等着,我去给你盛。” 谭笑打了一盆新水,“五姨夫你洗洗脸吧。” “先放着吧,小叙你给我找找你家扫炕笤埽,给五姨夫扫扫身上的土。” “哎。” 两大碗米饭、两个馒头、一碗菜,被于寿贵吃的干干净净,完事又喝了半杯水,见他吃完了,老谭太太再次询问:“他五姨夫,你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啥事啊?” “大娘,守林和王佩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是让我在拜泉找个房子,有时间的时候帮你们把家搬过去,我过来就是跟你们说一下,现在太忙了,我也抽不出时间,而且俩孩子都还上学呢。我寻思着房子慢慢找,然后等放暑假的时候咱们再搬家,笑笑你说行不?” 正文 第284章再见,长安 “搬家?搬到县里去?”老太太一脸雾水。 谭笑冲老太太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对于寿贵说:“五姨夫你先忙地里的事儿吧,啥时候闲了,我再跟你去看房子,我原来也是打算放暑假再搬。而且我家这边的房子、粮食啥的也得处理不是?且得耗时间呢!” “那就行,我还以为那些不是人的玩意儿又给你们找事了呢,怕你跟你爸妈不好说,才过来看看。你放心吧,这事五姨夫准保帮你们办好,这段时间你们先忍忍,等我和你五姨把地里的活忙完就带你去看房子。 你妈怕搬到县城没个人照应,再出啥事,你俩把信放肚子里,你三姥爷家四舅在县城当警察,咋的到时候也能照应着点。而且拜泉咱家也还有别的亲戚,到那指定能比这旮沓强。 说是忍着,也不能太受欺负。要是老张家再有人欺负你们,就让你二舅去找我们,看我到时候怎么拾掇这帮乌龟王八蛋!” 天眼瞅着就黑了,怕路上不好走,于寿贵说完话着急忙慌就往回赶,关起门来,老谭太太立马揪住谭笑不放:“笑笑啊,你五姨夫刚才说的啥意思?是咱们要搬家吗?” 谭笑让老太太坐下,把跟王佩说的话又原封不动地给老谭太太和谭叙说了一遍,听完,谭叙倒是没说什么,可老谭太太意见很大。 “笑笑啊,在县城买个房子可得不老少钱呢,而且到那边、咱烧的柴火啥的去哪弄啊?我听你三婶她大嫂说,那边吃菜啥的都得去市场买,说的不好听点,喝口凉水都得花钱,咱这要是过去了,一年得花多少钱啊?” 谭笑耐心给奶奶分析:“奶,花不了多少钱,咱要是搬走了,这边的房子指定得卖了,卖的钱就可以在县里买房子。还有啊,我们不买楼房,买个平房、带菜园子的那种。你在家还可以继续种菜、养鸡,至于烧的柴火,家里现在这么多,拉几车过去够烧一年了,以后没有了咱就让我二舅在屯子里给买,没多少钱。最重要的是,以后我和我老弟就不用住学校了,七八年都在家里吃饭、睡觉,能省老些钱呢。” 谭叙也帮着姐姐劝奶奶:“奶,我姐说的对,钱不是您这么算的,我爸我妈在外边干活,还得挣钱呢。以后咱搬到县里去了,我俩天天都能回家,也省的家里就你自己,我俩也不放心啊。” 老谭太太眉头深锁,“理倒是这么个理,可我一想你爸妈好不容易才盖得房子没住几天就卖给别人,我这心里就难受吧啦的,当初我老糊涂了,被你大伯把房子给骗着卖了,现在你爸妈又被人逼着卖房子,咱家这是啥命啊!” “奶,你别这么想,房子啥的只要咱有钱就能买、能盖,我爸妈在外边挣钱不就是为了咱们过的好一些吗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家,房子在哪都不重要。搬家就是有一点不好,到县城你也不认识谁,白天也没个跟你唠嗑的人,怕是要空落的。” “空落个屁!平时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啥有啥事就吱一声,可要是真有事了,连个人影都瞅不见、生怕被我给讹上,我算是看好屯子里的这些个人了,就没有一个好玩意儿……” 七月中旬中小学放暑假,谭笑跟农闲下来的于寿贵、王军一连跑了一周县城,终于在城东靠近县一中的附近买下一户民居。 城里房子的事情搞定,就该轮到农村这边了。王军已经提前物色好买房子的人选,前脚拜泉的房产证到手,后脚回来就把几家要买房子的人叫到一起,高低竞价,最后房子被范兆海他四弟弟范兆江用五千块钱的价格买下。 虽说这个数目刚够盖房子物资花销的一半,但也算不低了,毕竟农村一下子能拿出这些钱的人家不多。 谭守林不在家,房子过户这些事情一律由王军、于寿贵领着谭笑出面办理。房子卖了,仓房里的粮食却不能卖,大米、小米、白面、玉米面,所有居家过日子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打包往车上装,用不上的就留给王军。 家里的鸡鸭鹅狗也不用卖,买的房子前后都带着小菜园子,院子里能养鸡,两条狗还得靠着他们给看家呢,唯一愁人的是山羊嘚瑟。 作为一头已经七岁的山羊,嘚瑟绝对是屯子里岁数最大的羊了。这些年被谭叙当宠物养,胖的不像话、也馋的不像话。院子里倒是能搭个羊圈,可到哪里去弄他吃的草呢?幸亏有人愿意接谭叙的班。 “娇娇我跟你说,你得把羊圈铺的厚点、千万不能让嘚瑟着凉了,还有啊,两天给她喂一顿苞米面……”谭叙搂着嘚瑟的脖子跟表妹交代,娇娇捧心捧腹点头表忠诚、看嘚瑟的眼神闪闪发亮。 东西太多,一两趟车子拉不完,谭笑足足跟车跑了三天,才彻底把家搬完。 最后一趟,祖孙三人坐在于寿贵家的四轮车斗里望着车前车后前来送行的人,泪花点点,尤其是老谭太太,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嫁在这里,说不舍那是真的,可一想到自己搬家的原因,生气也是真的,怀揣着复杂的情绪,踏上奔往新家的道路。 跟谭笑谭叙好的王民、王艳玲等人,这段时间没少过来帮忙,走的时候,追在车子后面,也让谭家姐弟俩好一顿掉眼泪。 长安七屯一九九九年夏天出了两件大事,第一是谭守林家彻底搬走,去年还人人羡慕的好日子、大房子,今年就易主,一家人也被迫背井离乡,想不唏嘘都是不可能的。 而另外一件事,则让屯子里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尹骁考上大学了,北京师范大学物理系,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上的,通知书下来那天,周淑英和三个孩子抱头痛哭,声音惨的以为他家死人了呢。 虽然不是第一名,但一中的老师还是为尹骁申请了贫困生补助、县里更是直接赞助尹骁五千块钱,算是解决了尹骁第一年的学费问题。 曾经被全村人瞧不起的人家出了个状元郎,要到北京去读大学。大家再看到周淑英,由以前的鄙夷到现在的神色艳羡,再想起谭守林一家这些年对老尹家的投资,两件事加在一起,成为大家茶语饭后的谈资。 人总是喜欢通过谈论别人的错误来掩盖自己的过失,那些当初看着老张家欺负谭笑姐弟而没有说话的人,话里话外都是对谭守林家的惋惜和老张家人的指责。 一传十、十传百、屯里屯外,骂婆婆的张秀华和带人打堂兄的谭光,彻底成名。 “可不敢娶他们家闺女,你没听说她妈打婆婆吗?又懒又馋还不会过日子,这样的人娶回家当祖宗供着吗?” 已经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谭丹谭双,面对风言风语,在家里好一场大闹。 正文 第285章县城相聚 “大娘,这些年多亏守林和王佩的帮衬,要不然我们娘几个估计早就饿死了,别的不说,就说去年过年吧,家里真是要断顿了,要是没有你让俩孩子给送去那二百斤大米、小米,我哪还有命坐在这跟您唠嗑!” 送尹骁去北京上学,周淑英特意提前一天带尹骁到谭笑家县城的房子来表示感谢,虽说谭守林和王佩不在家,可老的小的也是恩呀。 “占良媳妇,你可别这么说,都是一个屯子住着,谁家有事还不得帮衬着点。我那儿子人实在心眼又好……” 新家也是三间卧室、一个厨房,但比原来多了一个待客的客厅,周淑英和老谭太太唠嗑,尹骁在谭笑的房间里看她翻箱倒柜。 新买的暖秋色皮革炕席、一人来高、玻璃里面贴着电影画报的被橱、一只古色古香的梨木扣箱、一个四层堆满了书的书柜、一张长方形有着圆润棱角的原木色书桌和趴在上面书写的少女。 这还是尹骁第一次进谭笑的房间,紧张、忐忑之余又有些兴奋。 靠炕沿站着,眼睛忽而上、忽而下、时而左、时而右,把谭笑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瞅了一个遍,微微合上双眼、让这一切印刻在脑海中,尹骁连续几天即将南下上大学的紧张与忐忑竟然奇迹般地平息了。 谭笑的小屋,让他觉得温馨、温暖、又踏实。连梦想都不想去追逐了,如果可以,真想守在这里,跟她过一辈子。 把爸妈住的地址和电话誊写一遍,谭笑转身递给尹骁: “骁哥,这个你收好,我爸妈住的地方跟你们学校离得可不近乎,你别总去看他们,平时上课、休息的时候去图书馆看看书,别瞎跑。” 尹骁笑了,一口大白牙、没有任何征兆就出现在谭笑的面前,又因为她个子矮、俩人离得近,差点没晃瞎她的眼。我的妈呀,见过长得好看的,没见过连牙也长得这么好看的!真是的,没事瞎露什么牙?不知道会招来烂桃花吗?万一碰上女流氓怎么办? 心里腹谤,嘴上可不敢瞎说,咽下口水,谭笑抓抓头发:“那个、骁哥,阿姨明天跟你一起去吗?” 看出谭笑有些不自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小丫头那种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小样儿他看着就心情大好,轻笑一声、声音愈发的柔和:“我妈不去,我们班还有两个考到北京的同学,我们明天一起走。” 谭笑真想跳起来给尹骁一个暴栗,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好好说话!!原来的冰山脸不是挺好的嘛,干啥非得换成桃花面,你跟我有仇啊?唉呀妈呀,我的小心脏啊,再这么下去非得爆掉不可。 想归想,谭笑还是一本正经地点头:“哦哦……那你行礼啥的都置办好了吗?” 尹骁点头:“嗯,装了些衣服。”待看见谭笑的眼睛骤然变大,又赶集补充一句:“通知书上说学校有被褥。” 学校当然有被褥!可除了被褥别的东西呢? 谭笑拉起尹骁的手就往客厅跑,纤细少女拉着高大青年,一个飞快、一个踉跄,拉着人跑的浑然不觉、被拉着的人身子硬的跟僵尸一样。 尹骁懵了、脑回路跟智商同时断掉,眼前只有少女纯白色飞扬的裙摆、手中只有这只攥着自己四根手指的柔软白皙的手。 柔滑的触感下带着温热,忍不住轻轻回握,心脏嘭嘭嘭一个劲儿地往嗓子眼里钻,两个门槛之间的距离,尹骁觉得自己死过去又活过来、身体冷冷热热、双脚也像是踩在棉花上,战都站不稳。 好歹最后一丝自制力还在,在谭笑的脚步跨进客厅那一刹那,尹骁轻轻地把手从谭笑的手中抽出来,站在门外深呼吸、从一数到十,再次抬脚,已经面色如常。 “周姨,这是我骁哥的行李吗?” 客厅角落里,一个蓝白色编织袋子躺在地上,和它靠在一起睡觉的是一个带着补丁洗的发白的军绿色双肩包。 周淑英正跟老谭太太聊得热乎,猛然被谭笑一问,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对、东西都在里面呢。”转身继续唠。 谭笑手握下巴,一脸怀疑地看着地上的这个庞然大物,不是说没装被褥吗,那这里面鼓鼓囊囊地是装了啥? 目测有三十来斤、而且还是手提的。再看一眼旁边那个当废品卖都没人要的旧书包,谭笑难受啊,好歹也是北师大、好歹也是大帅哥! 蹲下、拉开编织袋子的拉链、两只手快速把里面的东西翻了一遍,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学霸诚不欺我。 可不都是衣服嘛!内衣、外衣、棉衣。算上袜子,带补丁的倒是不多,可就没有一件新的。还有又厚又硬的大棉袄、二棉裤,针线活倒是做的不错,但穿出去妥妥标准的农村人。 谭笑不是瞧不起农村人,两辈子加在一起,自己也是正儿八经的农村人。 可问题是,尹骁实在是长得太好了,大白杨一样直溜的身形、剑眉星目、气质出众,随便往那一站,就能迷倒众多少女的好底板,谭笑实在是不忍心让他往破麻袋一样的衣裳里钻,她打算给帅哥从头到脚置办一身行头,亮瞎北师大无数女生眼。 六年后,谭笑一想起自己当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有钱没地花的行为就悔的差点肠梗堵。可现在,她全只有满身使不完的劲儿、花不完的钱要给尹骁。 “奶,你跟我周姨坐着啊,我跟我骁哥出去一趟,那个中午饭就不用等我俩了,你们做好了就吃吧。” “知道啦,路上看着点车。” 虽然没搬过来多久,可俩孩子对县城比自己熟悉的多,又有尹骁跟着,老谭太太也不担心。周淑英更没有多想,两个学习好的孩子在一起,除了讨论学习还能干啥,再说了,这俩孩子之间差了五六岁,谁也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你瞅瞅我,光顾着跟你唠嗑了,差点把做饭的事给忘了,来咱娘俩做饭去,就咱俩吃用不着做太多。” “守林家的小子干啥去啦?中午也不回来吃?” “学画画去了,他姐给找的老师,得下午才能回来,中午饭也在外边买着吃。” 正文 第286章逛街 老谭太太与周淑英,就像是一对儿久别重逢的亲妈跟亲闺女似的,家长里短、人情世故,唠的那叫一个热乎儿,连做饭都一个锅上一个灶下,动作麻利、配合默契,谭笑和尹骁刚推开院门,屋顶的烟囱里就飘出一股白色的烟尘。 8月下旬,酷热的天气被今早突如其来的一场秋雨浇灭,现在虽然雨停了,可地面湿漉漉的、空气中更是飘荡着潮湿的秋意。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正是饭点,道路两排大敞四开的房舍里传来阵阵饭香,谭笑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拔腿就跑。 尹骁长腿长脚地跟在一旁,步伐不疾不徐。谭笑一口气跑了一条街又拐了一道弯,脚步终于在一家小饭馆门前停下,微微喘息“骁哥,咱俩吃砂锅吧。” 尹骁当然是什么都好,推门进屋,俩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谭笑冲收银台大喊“一碗砂锅方便面!”然后问尹骁:“骁哥你吃啥?” 这家砂锅店离一中不远,尹骁知道是半年前才开的新店,也是这附近唯一的一家砂锅店,但尹骁是第一次进来。 眼睛在菜单上一行一行看过去,砂锅方便面、砂锅麻花、砂锅米线……最后把目光投向谭笑,坦然道“我没吃过,不知道什么好吃。” 果然不出尹骁的预料,他的小姑娘,毫不迟疑地从他手中扯过菜单,白皙的手指头在一排排字上面点来点去“骁哥你喜欢吃面条类还是粉条类?”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鄙夷。 尹骁声音欢快的像是在唱歌“粉条吧。” “粉条啊!那细的圆的还是宽的?”还没等尹骁回答,谭笑自己接下去“还是吃宽粉吧,可劲道了,我爱吃。” “好。” “老板,再要一份砂锅宽粉,多放一份麻花,骁哥你要辣椒吗?”见尹骁点了点头“放辣椒!” 砂锅方便面先端上来,谭笑从兜里拿出纸巾把筷子勺子擦两下,就呲牙咧嘴地吃起来(烫的),见谭笑埋头吃喝、热气蒸腾下满头大汗,尹骁的嘴角就一个劲儿地往上跑。 被辣椒辣的直吐舌头的谭笑猛然抬头,正好对上尹骁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差点没把筷子给扔了。 二话不说跑到窗口取了一份餐具,回来就给尹骁匀出去半碗面“骁哥,吃吧,好吃!”你不吃光看着我吃很吓人知道不知道? 方便面很快就被俩人分着吃了,接着上来的宽粉也逃不掉被二人瓜分的命运。 这是尹骁这辈子吃的最好吃最幸福的一顿饭,看着他的小姑娘鼻尖冒汗、额头潮湿、瞪着一双蕴着水汽的眼睛,乌黑的睫毛忽闪忽闪在他碗里挑拣喜欢吃的东西,男孩的心软的一塌糊涂,连入口的辣椒都是甜的,从口到心,一路繁花。 从饭馆出来,谭笑拉着尹骁进了一家理发店,尹骁人生第一次体验了一把洗剪吹一条龙服务,谭笑就像他的私人顾问一样,站在理发师旁边,指点着理发师“这里稍微再短一点、停停停!那里不要动,那个长度就可以了。” 已经不当学徒好些年的理发师壮胆提出可以给顾客的头发染上颜色,“小姑娘,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颜色。你看你对象长得白,要是染个紫色一定超酷。” 谭笑看一眼尹骁又瞅瞅理发师手中的色卡,眼前晃过一群顶着杀马特脑袋走在大街上不良青年,顿时浑身打激灵,两只手差点晃抽筋“不要不要不要……千万不要!就这样、这样就好!” 谭笑这里做不通,理发师又来做尹骁的思想工作“帅哥,你要不要瞅瞅?我觉得的,你要是染个这色或者这色指定能好看……” 吧吧吧,顶着一个五颜六色脑袋的发型师足足说了两分钟,然后用期盼的眼波盯着尹骁不放,我都说了这么老些话了,你好意思说不?你好意思说不? 我们的尹大帅哥,未语先笑,唇红齿白:“谢谢,不用了。她说怎么剪就怎么剪吧,麻烦你了。” 理发师乖乖拿起剪刀继续被谭笑指挥,忍不住腹谤“你真好意思!你咋就那么好意思呢!!” 尹骁当然不知道理发师在想什么,可他看这个一脸便秘的发型师无比顺眼,兄弟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过来照顾你的生意,就冲你这份眼力见,这店就不愁不火。 剪完头发,谭笑带着尹骁杀向百货大楼。 慈母牌的千层底布鞋换成篮球鞋,军绿色的确良裤子变成藏蓝色牛仔裤,脱下烟灰色的旧衬衫穿上带着香味的纯棉白衬衫,尹骁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卖货的大姨都傻眼了,这小伙字咋长得这么好看呢!人家妈可真会生!谭笑更是两眼冒光,自己的品味咋就那么好呢! 首战告捷,谭笑花起钱来就跟手指头漏了似得,牛仔裤三条、牛仔服一件、运动服一套、各色衬衫四件、休闲短袖四件、蓝白回力鞋各一双、李宁篮球鞋一双、黑色拉杆箱一个、大容量男士书包一个、凉水杯、保温杯、牙膏、牙刷、毛巾……买上瘾了,谭笑连尹大帅哥的内裤、袜子、卫生纸都没有放过。压根就忘记了她跟尹骁既不是兄妹也不是男女朋友,这样做多容易让人误会。 临出门之前,谭笑翻尹骁的行李,尹骁一想到自己的内裤也在里面放着,脸当是就不受控制地红了。 可现在谭笑当着他的面替他挑内裤,尹骁却脸不红心不跳,心里那个美滋滋。只不过,一箱一包好像都要满了,买的也都差不多。 “笑笑,差不多了吧?” 谭笑正趴在化妆品柜台问有没有男士用的防晒霜,听见尹骁的话,回头瞅了瞅他手里的皮箱“没事,还能再装点。”完了转身又跟人聊去了。 没买到防晒霜,谭笑又拉着尹骁去找泳裤,大学有游泳课,她记得泳裤是自备的。一想到尹骁会穿着自己买的泳裤在泳池里大展拳脚,谭笑就控制不住要“嘿嘿嘿”地笑,秀色可餐啊! 正文 第287章悄悄地爱过你这么多年 “骁哥我请你吃冷饮!” “老板给我来一份草莓、樱桃双拼冰激凌,骁哥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听我的?除了抹茶我都喜欢吃……老板,再加一个蓝莓!放一个碗?可以,两个勺子!” 脑袋里的购物表格终于被清空,谭笑拉着尹骁进了商场里的一家冷饮店,她是为了散热,尹骁也觉得自己有必要降降火,一整天都喜上眉梢,实在是不像自己的风格。 可火不仅没降成,反而越发的燎原,俩人在一个碗里吃冰激凌,尹骁觉得这算约会吧?回家要看看阳历,把日期记住了,以后没准就是什么恋爱纪念日呢。 从冷饮店出来,俩人打算回家,途径一个拍大头贴的机器,尹骁犹豫斟酌、欲言又止。 谭笑:“骁哥?你还有啥想买的吗?” “那个、我们去拍个照吧!”尹骁手指头指了指面前的机器。 大头贴?谭笑刚想摇头说她对此不感兴趣,可一想到尹骁长这么大可能连相片也没照过几次,话到嘴边换成了:“可以呀!” 手里捏着照片,望着上面自己呆瓜似的脸,尹骁不开心。我想跟你合照啊!合照!! 走出商场,俩人才发现早上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开始下了,伸手试了试密集度,还不算大,就是打在人身上有丝丝的凉意。 谭笑想打一辆车,被尹骁给阻止了,我们的准大学生双肩担包、左手拉着皮箱,望着跟自己并肩而行的少女,右手张张合合,总觉得里面缺点啥。 很快,谭笑给他空着的那只手塞了一个滚烫的烤地瓜,自己则摇头晃脑吃的嘴角胶黏、心满意足。 家乡的街道、雨丝叮叮、身旁走着心爱的小姑娘、明天就要去远方上大学。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悄悄地爱过你这么多年明天我就要离开……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街道的橱窗里,动人的旋律飘来又散去,尹骁也忍不住跟着轻轻吟唱。 “悄悄地爱过你这么多年明天我就要离开……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我会在北京等着你,我亲爱的小姑娘! …… 雨再小,也架不住它一直下,俩人到家的时候衣衫、头发都已经湿了。尹骁把东西放在客厅中间的屋地上,跑去上厕所了,周淑英望着崭新的皮箱和背包,立马觉得没脸,人家大人不在家让孩子给买东西,说出去多不好听啊。 “天啊!笑笑你都给你骁哥买啥啦?咋这么大包呢?哎妈呀!咋还有个箱子呢?你说说你这孩子,花这老些钱干啥呀?他的东西我都给准备好了,你说这些年我们家花了你们多少钱,姨我……” 可话还没说几句,谭笑回屋了,只给了周淑英和老谭太太一个鬼脸,连句话都没有。 “行了占良媳妇,你也别多想了,我们家这俩孩子跟你家孩子关系好着呢,把你家小子当亲哥看待,亲哥上大学她还不得出点力啊?你就别操心了。” 老谭太太嘴上这么说,可眼睛却不时往地上瞅,那老些东西一看就不能便宜了,笑笑咋这么舍得呢? “大娘儿!话是这么说,可这事……” 周淑英的话再次被憋回去了,上一次是谭笑走了,这次则是她儿子从厕所回来,一身新衣的尹骁黑发上润着水珠、手上、脸上也刚在水龙头下冲洗过,长身玉立站在他妈面前,笑容清浅,本来就是个别扭的性子,等家里出了他爸的事情之后,周淑英已经很久没见过儿子笑了。 周淑英都看傻了! “唉呀妈呀,怪不得老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呢!你瞅瞅,你家这孩子这身衣服一穿,咋这么好看呢!老婆子我活了好几十年,也没见着谁家大小子长这么好看的,哎呀妈呀,占良媳妇,可不是我嘴说,你家这孩子养的好呀,身板溜直、眼神也正、一看就是个好孩子,你就等着享福吧……” “骁哥,你过来给我讲道题呗!” 老妈跟傻了似的盯着自己、老太太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朵花,尹骁觉得浑身不自在,谭叙的问题来的真是太是时候了。 尹骁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向谭叙的房间指了指,“那个……妈、大奶,我去小叙那看看啊!” 老谭太太额头上的褶子都裹着笑:“去吧去吧,你学习好、给你弟弟、妹妹多讲讲,让他俩以后也考跟你一样好的大学。晚上大奶给你们炖老母鸡吃啊!可香了!” “占良媳妇、我之前说啥来着?你的好日子呀,还在后头呢!人这一辈子……” 尹骁迈开双腿,几步就到了谭叙的房间外,还没等伸手,门从里面来开,露出谭叙毛茸茸的小脑袋瓜,“骁哥快进来!”然后“啪”的一声,把老谭太太的声音关在门外。 “哪道题不会?给我……” 一句话没说完,瞅见坐在炕沿上一脸狡黠的谭笑,尹骁也笑了。小丫头这是救人于水火啊。 果不其然,谭叙拉开自己书桌前的椅子示意尹骁坐,自己则跟她姐姐并排坐在炕上,同情地对尹骁说:“骁哥,你在屋里傻站着干啥呀?我奶可能说了,我们搬到这里她也不认识谁,又不跟我俩唠、说什么怕耽误我俩学习,然后可能是憋得时间太长了,家里来个人,她就能吧吧说一个小时都不带停的,跟话唠一样。” 谭笑伸手在弟弟裸露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别嘴上没个把门的,奶不就是话多了点吗?刚搬过来她心里还没适应呢,等过段时间就好了。”然后啪嗒一下跳到地上,:骁哥你坐啊,我去给咱仨洗点水果。 回来的路上谭笑不小心踩进水坑,鞋子和袜子都湿了,刚才洗完脚、此时还是赤着脚。一对白生生的细长脚丫在自己面前的水泥地板上踩过,像是踩在尹骁的心上一样,轻柔又痒痒的。 正文 第288章相思的红豆 刚被姐姐拧的呲牙咧嘴的谭叙顾不上抗议,冲谭笑的背影使劲喊:“姐、我要吃李子,给我多洗几个!” “要吃就自己洗,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让我多给你洗几个,你咋那么大脸呢?”门外响起谭笑懒洋洋的声音,渐渐远去,谭叙嘴巴撅的老高,下一秒又扑棱一下跳下炕:“骁哥你先坐会儿啊,我去帮我姐,她最近也不知道咋的了,脾气可臭了。” 脾气臭吗?没有啊?又乖巧又懂事还特别的善解人意,尹骁真想告诉谭叙,以后不准这么说你姐知道吗?你惹了她就等于惹了我,后果很严重的。可一想自己现在还没有说这话的资格,只好默默地目送谭叙。 刚才还热闹的房间此时只剩下尹骁一个,尹骁对男孩子的房间不太感兴趣,可这不是普通男孩的房间,而是自己未来小舅子的寝室,对于他以后打入敌人内部非常有好处,因此打算好好研究一下谭叙的兴趣爱好。 桌面上摆了十几本书,尹骁手指在书脊上略过,发现基本上都是绘画类的书脊,十来本被翻得有了旧了的《中国漫画》,两本崭新的绘画类指导用书、一本很厚、但是看上去很是破旧的本子,尹骁想把本子从书架中抽出来,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小舅子喜欢画画,看来以后要投其所好才行。 手上稍微用力,厚本子抽是抽出来了,可因为力气大了点,散的到处都是、有的还落到了地上,原来所有的纸张是用一个夹子夹着的。 蹲在地上往起捡,尹骁发现每张纸上都是一幅画,人像、静物、都是素描每一张画的右下角,写着两个字:孙远。像是个男生的名字。 “骁哥,别看书了,过来吃水果吧。沙果是我五姨家树上摘的,又面又甜,你尝尝!” 谭笑端着果盘进屋的时候,尹骁身子靠在椅背上、手中翻看一本《中国漫画》,谭笑把一个又大又红的沙果递给他,尹骁伸手接过,手指摩挲了两下,在谭笑的注视下,一口咬上去,果然入口甘甜,好吃极了。 “嗯、嗯、好吃!” “我就说好吃吧!”谭笑把盘子放在尹骁面前的桌子上,自己也从盘子里抓起一个,哐吃一口咬上去,闭着眼睛细细品味,神色陶醉又享受。 尹骁忍不住问道:“笑笑你喜欢吃甜的?” “我姐喜欢一切甜的东西、跟糖罐子似的,吃个柿子都要拌上两大勺子白糖、又不是小的时候,也不怕长虫牙!” 谭叙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子黑红的李子,接下尹骁的话。 “用你管?我又没吃你的!”谭笑伸手夺过弟弟手中的盘子,也放在尹骁面前,刚才还瞪得老大的眼睛下一秒就笑颜如花:“骁哥你尝尝李子,这是我老姑从南边进的,也是甜的!” 谭笑打开录音机、室内立马响起了王菲慵懒中又带着一丝空灵与随性的声音,三个人吃着水果听着歌,时间似乎都是静止的。 “笑笑,你俩的学校都找好了吗?”尹骁问起自己关心的事。 谭笑咯嘣嘎嘣咬着沙果:“找好了,我在二中,我弟在五小,入学手续我舅已经帮着办好了,过几天开学直接去上课就行。” 二中和五小都是离谭笑家比较近的学校,但是二中并不是县城教学水平最好的初中,相比较而言,离这里远一点的三中会更好一些。但谭笑成绩好,尹骁也知道去哪里上学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换了一个学习环境,小叙你会不会害怕?” 谭叙抹了抹嘴巴:“那有啥害怕的,我就读一年就考初中了,学生、老师啥样没啥要紧的,我原来咋学还是咋学呗。” 尹骁点点头:“嗯,就该这样想!在任何时候环境也不能左右我们自己,能适应就适应,跟同学、老师多互动一下,适应不了就做自己的事情,千万不要去讨好任何人,你就是你自己,独一无二的自己!” 呦!这是说教呢呀?谭笑眼珠滴溜溜乱转,小学六年都没跟男同学一起玩过的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孩子?可别把自己辛辛苦苦给捋顺的小树给毁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余了,北师大是全国首等师范类学府,如果说那里毕业的学生都当不好老师,中国估计就没有好老师了,有人愿意替自己教孩子,何乐而不为? 谭叙目前只认识两个大学生,一个尹骁、一个孙远,都在北京上大学,都是好学校,他跟孙远学了一段时间绘画,对他的敬仰铺天盖地,说是奉为天人也不为过。尹骁虽然没给他讲过课,可在谭叙眼里,还是头顶金光闪闪的牛人一个,因此他很愿意与尹骁唠嗑: “骁哥我要是有事能给你写信吗?” “能啊!我到学校把事情安排好就给你写信,到时候你就知道往哪寄了。” “那你到时候帮我买几本画画的书吧,咱们县里的书店买不着的。” “行!我放假就去书店给你找!” 大男生和小男生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谭笑吃着水果听着歌。 “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更会明白什么是温柔。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一颗相思的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听不见身旁的对话、连手中的沙果都只是堪堪地握着,谭笑整个人的面部表情都变得悲伤而失落,眼神也缥缈到不知何方,这样的谭笑,是尹骁从来没见过的,看的他的心,莫名的难受起来。 第二天,谭笑一家人先是一大早就目送着穿戴一新的尹骁拉着他崭新的皮箱、背着崭新的书包踏上了开往省城哈尔滨的大巴车。 今天晚上,那里有一趟开往首都北京的火车,在绿皮车的硬座上颠簸十几个小时之后,后天下午,尹骁将走出北京站的站台,几经问路,换乘地铁,找到坐落在新街口大街的北京师范大学,他的人生,在二十岁这年的夏天,全新开始。 正文 第289章丢失的相片 早上把尹骁送走,吃过午饭,姐弟俩又把周淑英连同尹骁原来的姓李送上通往长荣乡的中巴车。回来的路上,俩人钻进一家文具店里买开学时要用的纸笔,谭叙顺便拿了一个相框回家。 “姐,你拿咱俩照的那个合影了呀?” “我拿那玩意干啥?闲的?没瞅见!” 谭叙捏着相框郁闷不已“那照片咋不见了呢!我明明记得放在那块了呀!” “自己东西放哪了都记不住,你说你还能干点啥?人没多大,记性比奶还差,七老八十了咋的?”谭笑这几天来大姨妈了,虽然是久违的老朋友,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就是觉得肚子里憋着一股火,有些不受她的控制。 “我就是放这了呀!我记得清楚呢……” 被姐姐训一顿,谭叙只好回屋继续找,照片上是自己和姐姐的合影,因为下学期要转学,没搬家之前谭笑和赵照、陈圆圆等人约好在乡里唯一一家照相馆拍了很多照片,谭叙也跟着去了,凑热闹拍了一套,但跟姐姐的合影却只有两张,一张已经寄给爸妈了,剩下的这张被他顺手夹在孙远给他的那本速写本里面,可是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照片丢了,谭叙连着几天都不开心,可不管他开心不开心,一周之后,他都要到新的学校上学了。拜泉五小、拜泉二中,相隔二百米,一个读六年级、一个上初二。 新老师新同学新生,开学第一天,谭叙觉得什么都新鲜,老师很热情、同学也不赖、校园比长安小学大了好几倍、体育器材都多了许多,放学回来的谭叙很兴奋,吃饭的时候还说个不停。 相比较,他姐姐就很淡定,之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平时吃饭、学习、睡觉,周末陪奶奶出去遛个弯、买点菜。似乎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拜泉二中学生的整体成绩虽然不及三中优秀,但谭笑所在的二年八班却是全年组最好的班,也就是俗称的尖子班。这还要感谢谭笑三姥爷家的四舅,在县里当警察,尖子班可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 对于新的班级,谭笑说不上喜欢不喜欢,老师没有长荣的老师对她那么热情、同学之间也平平淡淡。 自己不再当班干部也没有像赵照一样需要她操心的树懒同桌,上学、放学、上课、上厕所,除了回答问题,谭笑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 虽然有几个人对于谭笑空降到尖子班的资历持怀疑态度,可谭笑权当没看见那些白眼,小姑娘想的多情有可原,但让我因此浪费时间和心情就算了。毕竟她是个重生的人,学习好又懂事,才是理所应当。 就像谭叙在给尹骁的信里写的一样,他姐姐谭笑,每天每周每个月,该干啥干啥,按部就班、作息时间非常、极其的有规律。如果硬要说有什么能让她感到兴奋地,当然是收到赵照和尹娟、张扬寄来的信的时候。 自己虽然转学了,可该操的心一点也不少。尹娟虽然资历一般,可因为本人及其的自律,谭笑并不是很担心。让她放不下的是赵照,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谭笑非常担心她这一走,赵照就原形毕露、大睡特睡。 为了监督她,谭笑临走之前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赵照小学六年的同桌张扬身上,让他隔上两周就给自己写一次信,把赵照上课时的情况和考试成绩如实写下来。 张扬果真信守承诺,每两周一封信,雷打不动,每次信里都会把赵照在哪一次课上回答了什么问题、哪一门课的小测验里考了多少分一五一十地向谭笑汇报。 虽然是个男生,可张扬的字写得却很娟秀,一笔一划丝毫不拖沓潦草,让谭笑看的时候省很多力气。 而赵照自己写的信,谭笑权当看着好玩,上面多了一首她自己新编的诗歌,什么时间又做了什么样怪异的梦,事关学习,一句不提。 收到信、写回信,三个人、三种风格,对赵照是鼓励加鞭策、对尹娟则是安慰、对张扬,谭笑则希望他再接再厉,帮着她盯着赵照的同时,最好能也顺便帮赵照把学习成绩提上去。 十月中旬,学校迎来第一次考试,谭笑轻松拿下第一名,分数不仅是二中史上的新高,更一举夺下全县各中学排名的第一名宝座,一时间,轰动全校。 曾经那些从她身上略过的目光变得炙热,那些背后讲究她的人眼神复杂,一时间,谭笑觉得往自己跟前凑得人多了起来。 可多少对她都一样,你来我不迎、你走我不送,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生命漫长,可却长不过你要做的事情,至少在这里,她没有交朋友推心置腹的热情。 在北方小城,谭家姐弟俩按部就班的上学,不急不躁、生活除了平淡,似乎没什么改变。而在北京师范大学里,尹骁则忙的不可开交。 开学一个月才开始军训,却又跟各种社团招人的时间叠加在一起。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了那些社团的领导们,上学、放学路上,尹骁接到了不止一个社团的邀请,来的还都是长相甜美的学姐,弄得同寝室的人羡慕不已。 “尹骁,你丫的命可真好!你家你爸长得好看还是你妈长得好看?应该是你妈吧?不说儿子的长相有百分之七十都遗传自母亲嘛。小爷我要是有你一半的长相,女朋友什么的也就不愁了。” 推开寝室的门,北京男生张鹏乐就忍不住向尹骁抱怨,自己眼睛小也就算了,一张脸也尖嘴猴腮,开学一周,就被人问了几次家是不是住在周口店,也就是这样的事从小遇的多了免疫力强,要不然哪还有脸活着。 “老张,不是我说,就是把尹骁的脸全给你也白搭,你瞅瞅你那个背,都快扣成一口锅了,哪个女同学会找一口锅做男朋友?现在又不用全民大炼钢。” 正文 第290章我有女朋友 来自辽宁的男生王果蔬对张鹏乐有点意见,他跟张鹏乐在同一排,这家伙经常站一会就喊着要去厕所或者训练的时候跟得了癫痫似的身子打晃,弄得教官火大,气急了就把他们一排都拉出去单练,这大热天的,身上都快臭了。 心里承受强并不意味着对人怼了不会生气,张鹏乐猴急了:“不是,王果蔬,你丫几个意思啊?至于说话这么难听吗?” 王果蔬人高马大,也来劲儿了:“你说我几个意思?我嘴就这么臭,不愿意听你可以走人啊!” 眼瞅着两人就要吵起来,福建籍男生叶永煌赶紧打圆场:“好啦好啦,都不要吵了。你们为什么盯着尹骁的外貌不放呢?要我说,人家尹骁之所以受女生欢迎是因为他的气质,现在的女生不是都喜欢有气质的男同学吗?” 张鹏乐和王果蔬当然不会真的打起来,有了叶永煌这么一插话,识趣地退回自己的床铺前,不过同时把视线放在正端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尹骁,上下打量一阵儿,不由得连连点头,型可塑、容可整,但这浑身冰碴子似的气质可不是谁都能学会的。 比如说王果蔬,他就是个逗比,逗比能有高冷的气质吗?不能够啊!再比如说叶永煌,带着金丝眼镜的时候倒像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可摘了眼睛翻白眼的时候,绝对不比死鱼好看多少。爱情诚可贵,那是没饿着胃,哪个女生愿意找一个看见他就没有胃口的男朋友?除非是二百斤的大胖子。 网上说你最好的朋友一定是你身边那个长的比你丑比你胖的人,那么尹骁才是这一届北师大新生中朋友最多的那个人。女生都喜欢他,男生都比他长得丑。 王果蔬砸吧砸吧嘴,“骁哥,问你个事儿呗?” “嗯。” 尹骁应了一声,但头没抬、身子也没动,开学一个多月,谁什么样大家都已经摸清楚了,尹骁就是这样,从来不会跟谁好的勾肩搭背、淡然而自制,跟清修的老和尚差不多。但他又不是瞧不起人,比如说现在,一个嗯,就已经说明他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那个骁哥,这几天这么多学姐都过来邀请你参加她们的社团,你想好到底要参加那个社团了没有啊?” 张鹏乐笑的很银荡“对啊、对啊,去哪里啊?要我说你去摄影学会吧,我觉得那个胸大屁股也大的学姐不错,听说是汉语言的,横看成岭侧成峰……” 王果蔬瞪了张鹏乐一眼:“你给我闭嘴!我问骁哥呢,跟你有啥关系!”然后脑袋转向尹骁,谄笑着问:“骁哥?” 尹骁依旧没回头,但眼睛却从书上抬起来:“家教社,我已经办理完入社了,等军训完就可以去了。” “家教社?”同寝室的三个男生同时张大了嘴巴,学校里还有家教社?对,应该是有这么一个社团,但是那个社团的学姐很好看吗?他们咋就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三个男生对望一眼,还是王果蔬胆大,“那个、骁哥,你能跟我们说说家教社的学姐是什么类型的吗?清汤寡水的还是波涛汹涌的?你喜欢她哪一点?” 这一次尹骁终于慢慢把身子转了个方向,眼睛在三双燃烧着八卦之火的眼睛里扫过,肯定地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你已经有女朋友……不是骁哥、啥时候的事啊?高中啊?早恋啊?骁哥你女朋友在哪个学校啊?有没有照片给我们看一下啊……” 实在是太聒噪了,要不是一会儿还要训练,尹骁真想抱着书本去图书馆看书了。 三个男生像青蛙一样,长吁短叹、叽哩哇啦,吵得人脑袋都疼,把随声听拿出来带上耳机,尹骁靠在床上看书,两张书页之间,夹着一张照片,相片上,他的小姑娘笑容清甜,旁边坐着她那个已经初见帅气模样的小弟弟。 如果谭叙看见了,一定会大喊:“这不是我的照片吗?怎么跑到北京去了?” 照片也很郁闷,我是坐火车来的,被一个叫尹骁的人踹在自己的裤兜,好悬没憋死啊。 …… “骁啊!你咋又来了呢?叔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嘛,叔和你姨这用不着你帮忙,我俩能干的过来,你放假了就在学校里待着,看看书、睡睡觉啥的,不愿意看书睡觉就跟你同学到城里去逛逛,北京这么大呢,你总往我俩这跑干啥?又是搬菜又是卖菜的,多埋汰呀!” 尹骁特别忙,有课的时候上课,没有课时就跑到图书馆上自习,周一到周五晚上都会出去做家教、好不容易周末休息,还隔上一两周就往谭守林和王佩这边跑。 北师大在新街口、王佩和谭守林在东五环外,两个地方离得实在是不近乎,来回一趟要半天时间,王佩和谭守林都不愿意让他过来。 孩子是来上大学的,北师大,那可是全国最好的师范学校,以后毕业是要当大学老师的人,咋能让孩子过来给他们搬货卖菜呢。 可不管他俩咋说,尹骁是该来还来,你说我就听着,也不还嘴,但下一次依旧。弄得俩人也是没招,又不是自己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 “骁啊,听你叔的话,以后别过来了,我俩这现在能忙的过来,用不着你。而且这天一天比一天冷,你来回跑多折腾,有那时间在学校多看看书。” 这次尹骁倒是说话了:“姨我知道了,我们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最近我都不过来了,等考完试再来。” 王佩很想说考完试你也别过来,该回家回家,该干啥干啥,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就跟自家大闺女一样,别看平时不言不语,其实心里有数着呢,你就是磨破嘴皮子,她认定的事也不会改的,自己还是省省力气吧。 之后的几周尹骁果然没有再过来,学校每年有奖学金,前几名奖额还不低,尹骁想拿个奖学金。 这半年的时间做家教,不仅挣下了自己的生活费、就连两个妹妹的学费也攒下了。 他打算寒假留在家教社值班,看书的同时多接几个家教,这样能把明年的学费也给攒出来,至于奖金,他另有用途,上周给谭笑的信里已经说过了,还没有等到回信,相信她应该会同意的吧。 正文 第291章鸿雁传书 谭笑没想到尹骁会给她来信,而且是每两周就一封,从最开始的学校风景、人情世故到现在的问她如果让周淑英带着尹娟、尹翠来县里生活咋样,尹骁信里的内容越来越奇怪,谭笑的承受力也越来越强。 说实话,谭笑第一次收到尹骁的信的时候,确有一种被雷劈的懵逼感,学霸教授大帅哥怎么会给我写信? 寄错了?不对呀,信的开头写着自己的名字呢!刚到大学发现周围清一水的学霸受刺激被虐了?不太可能!历来只有他虐别人的份,就是实力不济、尹骁那张冰窟窿脸也能在气势上冻死人,万没有从自己这求安慰的道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尹家的大小子千里迢迢写这封信是为了啥?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给他买的那一身行头?花人钱心里不安,写封信聊表谢意? 想法一出现就被谭笑啪叽掉了,这才花了多少钱,这些年,自己给尹骁买了多少东西送了多少钱,虽然没记账,可尹大帅哥没表示感激这件事她可是记得贼啦清楚。要不是因为清楚尹骁的个性,谭笑真担心尹骁把她当成有钱没处花的冤大头。 难道是?嘿嘿!谭笑笑的花枝乱颤,一定是尹大帅哥游泳的时候穿上自己买的性感泳裤吸引了一批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跟在屁股后面,由此开启了他左拥右抱坐享其人之福的幸福人生。 嗯,也唯有这样可以解释了。有了合情合理的推测,谭笑立马展纸给尹骁回信,同时心里窃喜,大树底下好乘凉,攀上尹大帅哥,定是百利而无一害。 殊不知,尹骁在钓鱼,而她这条傻的冒泡的鱼咬勾的速度简直就是惊人,还百利而无一害,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她赔大发了,连自己都给陪进去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可行,阿姨留在农村种地,虽然说一家三口的吃粮勉强能挣出来,可想要吃好的却不容易。 而且小娟现在又住校,家里虽然少了一个吃饭的口粮却多了一处经济上的支出,后年小翠也要住校了,到时候家里的开支又会增大,与其让周姨留在屯子里种地,还不如让她到县里找个活干呢。 地可以租出去,每年收租金。暂时没有住的地方可以住在我家,让周姨跟我奶住一起,我跟小娟、小翠一个屋。” 收到回信的尹骁心情大好,像之前一样,把谭笑的来信用一个大的牛皮纸信封装好放在自己的皮箱里,然后一整天都是春风笑语。 “骁哥你女朋友又来信啦?你俩感情挺好啊!” 北师大历来美女如云,可物理系却是个僧多肉少的地方,本来就不多的女生,开学没多久就被人抢购一空,王果蔬等人每天除了在上学、放学路上对过往的女生垂涎三尺,感情事业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相比较,尹骁这里鸿雁不断,这就让人有些羡慕了。 “嗯,她很好。” 每次提到他女朋友,他们的骁哥总是变得温情许多,王果蔬已经见怪不怪了。问世间情问何物,一物降一物啊! 寒假尹骁没回家,一直在家教部值班,谭守林和王佩过年也没有回去,年三十儿跟尹骁在租的房子里吃了顿饭,饭后尹骁回学校,夫妻俩对坐在床上默默无言,家里连个电视也没有,唯一的家用电器是头顶的白炽灯。 “来之前笑笑说让我找机会买个院子下来,偏点也不怕,归北京管就行,可我觉得还是楼房好,像大姐家那样的,带卫生间、能洗澡、多亮堂,守林你觉得呢?” 谭守林摇了摇头“我没觉得哪好,上下楼还得坐电梯,关起门来就那么点地,衣裳都没地方晒,我觉得笑笑说得对,还是带院子的好,再说了,钱是笑笑挣得,她说买啥样的咱就买啥样的。” “那也行,我前几天听房东说这一片有人要卖院子呢,价也不贵,这几天没事咱俩去瞅瞅呗,要是合适就买了吧。” 来了快一年,王佩两口子还真就挣到钱了,一年下来,净胜三万多,这还是刚开始,后面指定会挣得更多,因此两口子对于谭笑说的买房子这件事格外上心。 这个家基本上就是靠笑笑起来的,现在他俩有挣钱的本事了,也该给孩子置办点啥。 “再让五姐夫帮着给家里安个电话吧,万一家里有啥事也好找咱不是。” “行,明天我就去给五姐夫打电话说这事儿。” 俩人第二天去看了那个说是要卖的院子,怪不得一个院子才要六万块钱,院子还不小,可里面却没有一间能住人的房子,不是房盖塌了就是屋里面杂物堆积,散发着阴冷潮湿的霉味。 细问房主才知道,这里虽然也是北京,可架不住地方偏僻,这房子都好些年没有住过人了,也就从来没修整过,最近自家儿子准备结婚,打算卖了给儿子买楼房。 王佩很犹豫,六万块钱在北京买一个院子,其实是很划算的,虽然位置偏了点,可咋说也是北京不是? 但关键是这个院子太破了,要想住人,且收拾呢,而且往里投的也不是个小钱,她还是想买楼房,现在楼房不贵,听说一个五十平的楼房才十万块钱,身上的钱虽然不够,但再干一年,加上笑笑的,也够买一个了。孩子放假的时候可以过来住,省的跟他俩在外面租的房子里受罪。 可谭守林的一双脚却像是钉在院子里了,左瞅右瞅“大兄弟,你这院子有一百平吧?” “有、有,我量过,从头到尾足有一百二十八个平方呢,兄弟我也不瞒你,别看我家是北京的,可夫妻俩挣得都是死工资,还不如你们这些外地来做生意的挣得多呢,这些年供孩子上学,家里真没攒多少钱,这回儿子要结婚了,儿媳妇非得住楼房不可,要不然我也不急着卖了。六万块钱真不贵,你们不是做生意吗?整理修理就能用。院子就是这么个情况,你看你要不要吧,大过年的我真没跟你们多要,之前有别人过来问,我都是要七万的。” 正文 第292章中考 “六万就六万,我要了,啥时候能过户?这政策上对于我们外地人买房子有没有啥限制啊?别到时候钱给你了房子出点啥问题。” 一听谭守林说要,房主眼睛立马亮了,“兄弟你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我这房子是自己的,买卖自由。只是现在房产局放假呢,等初八上班才能过户,大兄弟你真要就给我留个电话吧,到时候咱一手交钱一手过户。” “要,你给我留着,房产局上班我就来找你,不过我没有电话,我房东那有,一会儿给你留个号。” “那兄弟你先给我交个定金吧,我就给你留着,再有人问我也不接了。” 俩人从那院子出来,离得远了,王佩忍不住埋怨“你咋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就定下了呢?那院子多破啊,烂糟糟的,哪像个人能住的地方。” 谭守林一改平时在媳妇面前的好性子“你也不懂得啥!那可是一个大院子,一百来平呢!才六万块,这么便宜的事儿你去哪儿找?打着灯笼都遇不上第二份。你觉得那楼房好,可再好它就一层,咱以后要是有钱了,可以在院子上盖房子,想盖几层盖几层,你说哪个划算?而且你大姐不是也说了吗,那楼房贵呀,一个平方就两千,一百平下来要二十万,咱现在哪来那些钱?还是先买个院子靠谱。” 被男人连嫌弃带鄙视地怼了一顿,王佩有心想跟谭守林吵一吵,可仔细琢磨却觉得自己男人说的似乎还真是有点道理,再想想兜里揣着的两千块钱定金票据,似乎又没啥可郁闷的。 正月初八,房主带着谭守林和王佩到房产局把房子过了户,王佩把从银行取出来的五万八交出去,两家各自欢喜,从此以后,房子姓谭,谭守林在北京算是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家。 来的时候带了五万多,做买卖投了一些钱,也都回本了,买完房子手里俩人手里还有两万块,足够接下来做买卖周转用的,因此买房子这件事,夫妻俩没有跟任何人说,不仅在拜泉的谭笑不知道、就连同在北京离得不远的王佩她姐姐也不知道。 2000年6月,谭叙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拜泉三中,打电话到北京,可把王佩给高兴坏了,竟然在电话那头哭起来,闺女学习好、儿子也出息,他们俩累点又怕啥? 九月开学,谭叙成为拜泉三中尖子班的一名学生,而谭笑也开始了最紧张的初三生活。说是紧张,但对谭笑来说,只不过是增加了晚课而已,课业的压力并不很重。 尤其是因为她成绩好,老师发的很多试卷,她只挑她认为有必要做的习题做,顶着第一名的头衔,没有老师跟她较真是不是哪道题没做。 最高兴的莫过于老谭太太,开春后,周淑英带着两个孩子来县里了,在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房子,周淑英在饭店找了份工作,因为中午不能回来,尹娟和尹翠的午饭就在老谭太太家里吃。 老太太一下子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天天买菜做饭,劲头足足的,就连一直被谭笑诟病的去痛片都少吃了不少。 尹翠和尹娟都在谭笑的二中上学,一个初一一个初三,姐妹俩都是中等,尹翠机灵有余而勤奋不足、尹娟则是异常勤奋但无奈天分不足。 屯子里的地承包出去,每年有一笔收入,加上周淑英打工的钱,勉强够一家三口日常开销。尹骁那边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刚好可以解决姐妹俩的学费、生活费和房租。日子虽然还过的紧巴巴的,但比原来,已经好太多。 无论是周淑英还是尹娟尹翠,对现在的生活都很满足。 生活不顺遂的时候,觉得日子过得真慢,一波又一波、波波折折,可日子一旦过得自在,一两年,几乎是手心手背的转换之间。 从外面进来,谭笑拿起她奶奶放在客厅桌子上的大茶缸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半杯水,一到重大考试的时候就想上厕所,上辈子的毛病,这辈子也没逃掉,以至于她这两天考试连水杯都没敢带。 水喝完了,才发现家里竟然没有人,将军锁挂门上,自己刚才开锁来着。考场外,家长人山人海,她不指望一老一小站在烈日底下给她助阵,但完事了家里总得留个人问候一声她考的怎么样吧? 摸了摸肚子,刚喝了一缸子凉水,虽说是鼓囊囊的,可一泡尿就出去的玩意儿,也不顶饿啊。谭笑有点火大,这人都跑哪去啦? “王姨,你看见我奶了吗?” 住了两年,左邻右舍早已经处的跟亲人一样,谭笑扒着左边邻居家的菜园子问。 “笑笑回来啦?你今天不是中考吗?考的咋样啊?” “还行吧。王姨你瞅见我奶和我老弟了吗?”不沾亲不带故的都知道自己今天中考、都知道问一声,自己爸妈连个电话都没有、奶奶和弟弟更像是压根就不知道有中考这么一回事,这个家呀,越来越不像话! “你奶呀?跟你老弟去医院了,都去挺长时间了,还没回来吗?” 谭笑的心立马提起来:“医院?我奶咋的啦?去哪个医院啊?严重不严重啊?”奶奶心脏不太好,去年带她去市里检查过一次,大夫说是心绞痛,让常备着药物,发病的时候赶紧吃一颗,因此谭笑一听医院俩字,整个人都不好了。 看谭笑的脸都白了,王姨连忙道歉:“瞅瞅我这张嘴,连个话也说不明白,笑笑你别急啊,不是你奶病了、也不是你老弟,好像是你家的什么亲戚……女的、生孩子啥的,具体的你奶也没跟我说,我就在院子里听了一嘴,去的是妇产医院,你要不瞅瞅去。”老谭家院子里的吵闹声都能吓死狗,只是她一个邻居,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女的?生孩子?没听说老姑最近又怀孕了呀?而且老姑生孩子也不会来拜泉,她家巴彦县离哈尔滨近,有事也会去那里。不是老姑,那又会是谁呢?谭笑想不到,决定去医院瞅瞅:“那行王姨,我去医院瞅瞅去,谢谢你啦。” “客气啥,王姨晚上包黑粉面包子,到时候给你家端点去。” “知道啦,那我走啦。” 正文 第293章难产 实在是想不出来哪个女的生孩子会需要家里一老一小去医院,谭笑索性回屋拿了二百块钱揣在兜里,妇产医院在城西,离这里不近乎,到大街上叫了一辆三蹦子,三块钱送到医院大门口,一口气跑到门诊部,叫住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问:“医生,请问您知道今天有一个从长荣乡过来的患者住在哪个病房吗?” 运气还不错,那大夫想也没想直接说:“长荣乡?在二楼,右手边,最里面那间病房。” “谢谢医生!” 一口气爬上二层,谭笑辨明左右,伸脖子往右边走廊望去,一眼到头,瞅见她老弟谭叙正背靠在走廊一侧的墙壁上,无聊的要死。谭笑揪紧的心,顿时落地。 轻手轻脚走过去,在弟弟背上拍了一下:“小叙?” “姐?你咋来啦?”谭叙正神游太空,突然被拍,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展颜一笑。 两年的时间,谭叙已经是一个十三岁的大男孩了,身高一米六五,只比谭笑稍微矮一点,只不过姐弟俩一个赛一个的瘦,让老谭太太很是惆怅。 谭笑的下巴往门里伸了伸:“咋回事啊?里面谁呀?” 谭叙拉住姐姐的胳膊,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待确定房间里的人听不见之后才神秘地说:“大伯家二姐,难产。” 谭笑瞪大了眼睛:“难产?二双儿啥时候结的婚呀?” 谭叙缩了缩肩,做了一个谁知道呢的动作。 “那现在怎么样了?人有危险没有啊?你和奶过来干啥呀?谁去叫的?” “还能有谁,大伯和他家几个孩子呗,蹲在院子里往死了嚎,说是没钱医院不管,人就放在医院大厅,眼瞅着就一尸两命了,求奶给点钱。我怕奶再出啥意外,就跟着过来了。手术费是我交的,一共八百四十二块钱,单子在这呢!” 谭叙从裤兜里掏出一长串单据塞进谭笑的手里:“姐,奶好可怜啊,几年才攒了两千块钱,一眨眼没一半,你说她晚上会不会心疼的睡不着觉?” 谭笑赞同地点了点头:“肯定会!她一定特别后悔没有听我的话把钱存银行,整天放枕头皮子里,放吧放吧,现在估计肠子都青了。” 不是谭笑姐弟俩冷血,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历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对我好,我对你更好。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谭笑和谭叙对没事给你添堵、有事过来踩几脚的谭守木一家真是打心眼子里头往外烦。 且不说走廊里的姐弟俩怎么想,病房内的老谭太太心情可不咋好。 一顿折腾,钱花出去了,谭双的小命也算是保住了,只不过肚子里的孩子没留下,幸亏是没留下,要不然可够糟心的,一屋子人都这么想,至于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一脸惨白的谭双怎么想谁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病房里放了两张床,谭双一张,另外一张只是一副床架子、没有铺被褥,谭守木夫妻俩、范兆海夫妻俩,外加谭光、谭丹、谭阳和老谭太太在床沿上坐了一溜。 谭守木眼下乌黑、一脑袋头发乱糟糟、神色委顿。 静默一阵儿,抬起屁股,走到他妈跟前,叫了声:“妈!” 老谭太太低着头,眼皮都没撩一下,像是没听见。 谭守木半天不见他妈回应,只能硬着头皮再开口:“妈,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老谭太太这次才幽幽抬起头,盯着她的大儿子,慢条斯理地说:“你爱说啥说啥,反正说啥我也是不会答应的。刚才给你闺女处理肚子那个脏货花了八百多,这钱可不是我的,是老二给我和俩孩子的生活费。你嚷嚷着让我救命,我现在把命给你救了,你赶紧把钱还给我,要不然我跟俩孩子接下来就得喝西北风,到时候你妈跟你侄子可就没命了。” 要不怎么说亲妈亲儿子呢,老谭太太态度恶劣,可谭守木却丝毫没有感到羞愧或者被激怒,丧着脸、语调平平:“妈你把老二的电话给我,我待会儿去给他打个电话,这钱算是我跟他借的,等秋天粮食卖了,我就还钱。”摆明了是不想再跟他妈说话。 老谭太太万万没想到她这个从前最是要脸面的儿子现在竟然这么没脸没皮,顿时气得不轻:“给老二打电话?算是跟他借的?你脸皮咋那么厚呢?扎一锥子都不带见血的吧?你跟老二借也行,那你妈和你侄子侄女接下来吃啥喝啥?西北风还是翻垃圾桶?我早先咋不知道你是个二皮脸呢?要是早知道,我早就把你扔粪坑里淹死了,省的活到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没脸没皮,下的崽子也是贱了吧唧的骚货。” 老谭太太骂的难听,可再难听也得有人听才行啊,无论是谭守木还是张秀华坑都不吭一声,倒把老谭太太自己气的够呛。 张秀芝一手扶着老太太的胳膊一手捋后背劝着:“大娘你也别生气了,事儿都已经出了、钱也花了,你就是气死又能咋的!” “是呀奶,别气了,咱回家吧,实在不行我去跟我舅借点,完了让我妈把钱寄来再还。” 谭笑姐弟俩被奶奶的声音引过来,赶紧一前一后过来把老太太给扶着,奶奶的心脏有问题,可千万别为了这么一家子气出来个好歹。 孙女来了,老太太这心里刚要好受一点,却想不到她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的张秀华却张嘴了,而且一张嘴就差点没把她气死:“笑笑啊,你跟你爸说,今个这钱给你二姐救命来着。你爸不管咋说也是你二姐的叔叔,这钱我们不白花,等你二姐以后订婚了,让她用彩礼钱还你们。” 这么长时间张秀华一直没说话,坐在靠窗户的床上,脸上因为之前哭的厉害,黑一道白一道的像个花脸鬼,头发乱糟糟跟秋天野地里的茅草差不多,一双本来就鼓溜溜似的眼珠子此时红肿的只剩下一道缝,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难看的谭笑看一眼就不敢再看。 她不看也不说话,只是嘴角泄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讽刺加鄙夷。张秀芝看的清楚,心里感慨万千。 一笔写不出两个谭字,瞅瞅谭笑、谭叙,再看看自己那几个外甥女,只要眼睛不是瞎的,就能看出来区别。 正文 第294章上梁不正下梁歪 谭笑没说话,老谭太太却忍不住指着张秀华破口大骂:“你耳朵是聋了还是塞棉花套啦没听着我说那钱是我们娘仨几个月的生活费吗?你上嘴唇下嘴唇一抿,就说是借的,你脸是屁股啊?咋那么大呢? 我还以为我自己下的崽子脸皮够厚了呢,还真没成想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上县城治病,来的时候不带钱,完了跑到我老太太家院子里哭嚎着让救命,你们老王家都是这德行?现在想起来是叔叔了,你家那个小畜生带着人欺负我家小叙的时候咋不说是叔叔了呢?救命的时候想起我们了?老王家那么一窝子人,就没个屁眼能掏点钱出来? 我家老二有钱咋的?有钱就该给你这些没脸没皮的人花呀?欠你的咋的?还等着这个小贱货订婚的时候还钱?你自己生的啥玩意你不知道啊?肚子被人搞大了都不知道男人是谁,你这个当妈的活着干啥?咋不吐口吐沫淹死自己呢? 还有这个小贱货,还把脸埋在被子里?你还要脸啊?被野男人上的时候你咋不要脸呢?等着你嫁人还钱?谁家眼睛那么瞎啊,会娶你一个破烂货?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当初就不该娶你张秀华这个搅屎棍进门,以至于现在生下这么一个没羞没臊没脸没皮的破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谭双并没有睡着,老谭太太的每一句话像针扎一样刺在她的脸上,不敢睁眼睛,眼泪却簌簌地顺着睫毛往下流,身子也颤抖着。 谭守木和张秀华一脸铁青色,嘴唇抿的紧紧的,一言不发,估计都想着反正钱已经花了,你愿意骂就骂吧,还能缺块肉咋的?权当听相声了,等老太太骂够了,还不得回去该干啥干啥,这事也就过去了。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有人却不愿意挨这个骂。 “老太太你说话咋那么难听呢?啥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要说上梁不正那也是你不正,你要是不生出一个跟自己大姐夫上床的闺女,我二姐能这样?要我说,最该一口吐沫淹死的人是你才对!” 谁也没想到谭光会说这样的话,就连张秀华都傻了。 低着头的谭守木慢慢转过头,一双眼睛幽幽散着冷光,站起身,两步走到谭光面前,眼睛在儿子得意洋洋的脸上瞅了瞅,一巴掌就扇了下去,力度之大,直打的谭光侧趴在床上,傻了眼。 谭守木尤不解恨,长手拉起谭光的身子,又是一个巴掌扇下去,等张秀华反应过来的时候,谭光的嘴角都已经是血迹斑斑了。 “他爸呀,你可别打了呀!你打死他咋整啊?他还是个孩子呀?他懂个啥呀!你别打了呀……” 张秀华拉着、谭丹拉着、连范兆海和张秀芝也上前拉着,可谭守木像是发了疯一样,碰到他的人无不被撞了出去,揪住谭光的头发、衣领,不管什么地方下狠手,打的谭光一个劲儿地喊:“妈呀、姐呀、大姐呀、妈呀、快来救我呀、爸要打死我了呀……”连躺在病床上的谭双都挣扎着要起来,他老弟可是全家人的心头宝,从来都是打别人的份,被打这事怎么可能有! “老儿子呀,你快点跟你爸认错啊,你快点认错啊!谭守木,你发什么疯啊,你打他干什么,你打我得了,你打死我算了,这个家没法过了呀……你打死我得了……都不活了呀……” “啊!谭守木你个乌龟王八蛋,你打我!我让打我!我跟你拼了!啊……” “妈呀、爸呀,别打了啊!奶呀,你快点来劝劝啊,我爸要打死人啦!” “双他爸,你行了啊,别再打啦,要把人打出来个好歹可咋整,床上还躺在一个呢。别再闹了行不行,你瞅瞅你们一家这算是什么事儿,谁家像你们把日子过得乌烟瘴气的……” “奶、奶,你张嘴、你张嘴把药吃了,奶你别吓唬我啊。” 里边谭守木一家闹得鸡飞狗跳,靠近门口这块,老谭太太的情况也很不妙,谭笑在谭光说了那番话之后就知道不好,那件事是老谭家人心中的隐秘、更是老太太心里迈不过去的坎,冷不丁的被提及还是从谭光嘴里说出来,不出事才怪呢。 眼瞅着奶奶的身子委顿下去,谭笑赶紧把老太太搂在怀里,伸手就掏老谭太太衣兜中的那瓶速效救心丸,把药倒出来,这么一会儿,老太太已经闭着眼睛脸色煞白、牙关紧咬了,谭叙急得差点哭出来。 “小叙把奶扶好,把药塞进去!” 危机时刻,谭笑果断把奶奶交到弟弟怀中,自己用力掰开老太太的牙齿,把药丢进去,然后抓起旁边桌子上放着的半瓶矿泉水,也不管是谁的了,咚咚咚就到了一下,瞅着水裹着药流下去,谭笑把水瓶子丢到一旁,跟弟弟俩不错眼珠地盯着老太太看。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随着长长的一声“啊”老太太算是缓了过来,身子抖得没有原来厉害,眼睛也睁了睁,不过随之又闭上,牙关却是紧咬,气喘的很是费力。 “奶、奶,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奶你觉得咋样啊?奶,你别害怕啊,我和我姐都在呢!”谭叙的声音抖得厉害。 “扶好奶,我去叫医生!”心脏病人发病的时候不能移动,这还是上一次去医院给老太太看病的时候医生交代的呢,药吃下去就问题不大了,但谭笑还是不敢托大,交待一句,拔腿就往门外跑,刚冲出去五六米,就看见几个几个护士气冲冲往这边来。 “医生,医生,我奶心脏病复发了,麻烦您给看看!”谭笑急停,抓住一个看上去年纪较大护士的衣袖就喊,她知道这几个人都是护士,而且是妇产科的护士,可再怎么的也比他们姐弟俩懂得多吧。 “心脏病?哪呢?快带我们过去瞅瞅。”楼下护士站的护士是听到这边发出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冲上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竟然有心脏病病人,一下子也就忘了来的目的,跟着谭笑一路小跑过去。 正文 第295章心脏病犯了 “别打了,大夫来啦!二双儿他爸,去看看你家老太太是咋的了,好像犯病了!”在范兆海一声怒吼下,谭守木终于撇下张秀华,几步奔到老谭太太跟前,望着摊在谭叙怀中、气息微弱的老妈,谭守木慌了,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妈、妈,你醒醒,我是老大啊!妈你这是咋的了?小叙,你奶咋的啦?” 谭叙很不想搭理谭守木,可又怕他一直在旁边叨逼个没完,只好忍气说:“我奶心脏病犯了,你别说话,她怕吵!” “好、好……”谭守木使劲儿咽了下口水,身子由站变蹲,眼睛却没从老太太脸上挪开,看着急的不行,谭叙却觉得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因此气鼓鼓地没给他好脸。 “病人在哪呢?让开、让开,别在这蹲着,来,让我瞅瞅!” 中年护士伸手翻了翻老谭太太的眼睛,又趴在她胸口听了听,“病人情况不是很好,赶紧送中心医院吧,来个男的,把老人背着去医院,剩下的人不要再吵了,你们以为医院是给你家开的呢?哭哭唧唧呜嗷喊叫干什么玩意儿?再吵吵就赶紧出院听见没?” 范兆海对着护士点头哈腰:“那个……大夫我们知道了,我们指定不吵吵了,双儿他爸你赶紧帮俩孩子把老太太送大医院去吧,你放心,这边有我呢!” 范兆海一肚子的气没出发,自己好歹也是个屯长,为了老谭家这帮玩意弄成这样,你瞅瞅这衣裳给我扯的,脖领子都快开到裤腰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谭守木蹲下,谭笑和谭叙帮着把老太太放到他背上,谭守木背着他妈就往楼下跑,谭笑和谭叙紧紧跟在后面,在门口叫了一个三轮车,一路飞奔到中心医院,挂了急诊,等把老谭太太安顿好又让医生看过说问题不大,但暂时还是要住院观察,几个人的心才算是放下,谭笑靠在床头,发现自己的双手抖个不停,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后怕。 爸妈都不在,这要是奶奶出点啥事可咋整?这两年,老谭太太对她和谭叙是真的好,打心眼里疼他俩,祖孙三人早就处出来感情了,刚才老太太发病,谭笑只是担心还不觉得害怕,等从医生嘴里听到诊断结果,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跟弟弟一样害怕。 谭叙趴在老谭太太床前,十三岁的大男孩经过两年的时间,已经在心里把老谭太太看成跟王佩和谭守木一样亲近的人,望着奶奶金纸一样的脸色、脸上皱巴巴的纹路、谭叙拉着老太太苍老的手吧吧掉眼泪。 “老弟,别哭了,大夫不是说了嘛,奶没事,就是要住院观察。你在这看着,我回家取点东西,晚上咱俩得在医院过了,我顺便再去给爸打个电话,让他给咱俩汇点钱。” “嗯!”谭叙抽了抽鼻子:“姐你回去吧,我守着奶,有事我就喊大夫。” “那行,我走了啊,你把奶看好了,她要是醒了你就问问她觉得咋样。我一会儿弄点吃的、喝的,尽快回来。” 姐弟俩说着话,从始至终谁也没看谭守木一眼,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见谭笑走了,谭守木站在地上想了想,也跟着出去了,谭叙狠狠地瞪了谭守木一眼,又接着把眼睛放到奶奶身上,心里暗暗祈祷奶奶快点好起来。 “笑笑,你奶住院,你、你身上还有钱吗?”谭笑在医院门口等车,被谭守木追上去。 谭笑这才侧过头仔细地看了看她这个狼狈不堪的大伯,犹豫了一下,说道:“有点,我自己攒的,要是光吃饭估计够我们花两三个月了,但是不知道我奶住院要花多少钱,我刚才已经交了一百,身上剩的不多了,一会儿我去给我四舅打个电话,让他先借我们点,完了让我爸再还。” “嗯……你等会儿。”谭守木右手伸进裤兜,从里面掏出来一把钱,放在手里数了数,一共是五百多,叹了口气:“大伯身上就这些钱,你拿去吧,完了给你爸打电话的时候说一声,你二姐花的钱我会尽快还的。”估计怕谭笑不相信,又补充:“你大姐马上订婚了,那家到时候会给两万块钱彩礼,钱一到手,我立马就给你们送过来。” 咽了咽口水,谭守木艰难地说:“你奶这边,就得指着你俩了,大伯我对不住你奶、也对不住你们俩,我一会儿给你老姑打个电话,让她过来瞅瞅,我就不在这了,在这你奶醒了瞅见我更生气……要是有啥事,你就给咱村里打电话,让人捎个信,我待会儿就带你大娘他们回去了。” 见谭笑一直不说话也没接钱,谭守木把手里的钱一股脑塞进谭笑手中,然后转身就走。看看手中的钱,又望了望那个远走越远的勾着背的男人,谭笑喊了声:“大伯!” 然后拔腿跑过去,从手里抽出来一百块钱塞进谭守木手里,转身就走,一句话也没说。她不想说,更不知道说什么,如果谭守木能醒悟,那么她说不说都一样,如果还是执迷不悟,她就更没必要说了。 回家取了钱、把晚上要用的东西用一个包装起来,谭笑拨通了谭守林的电话,家里的电话没装多久,王佩也买了一部手机,方便两边联系。 在电话里,谭笑把事情的经过大概给爸爸讲了一下,气的谭守林差点没把电话给摔了,直嚷嚷要回来,被谭笑和王佩两个人一起给稳住了。 商量了半天,两边决定先让老太太住几天院,如果情况稳定能出院了,就等谭叙放假,到时候三口人再买票南下,在北京找个大医院给老太太彻底检查一下,治好了再回来。 谭笑手里有钱,她又放暑假了,因此谭守木夫妻俩不用回来,只需把到时候三口人过来时住的地方找好就行。 放下电话,谭笑又到尹娟家让他们帮着晚上喂喂鸡和狗,然后拎着东西在街口的饭店买了一些奶奶能吃的软饭带到医院。 正文 第296章老谭太太的悔恨 “奶,你觉得咋样啊?好点没?” 谭笑回到医院的时候,老谭太太已经醒了,脸色虽然不像之前那么惨淡,精神却还是很不济。 见谭笑回来了,老太太挣扎着要起来,姐弟俩上前把老太太扶起来,让她背靠着枕头坐好,谭笑把饭菜一盒一盒拿出来摆在床头的桌子上。 “你说你这孩子,回去取啥东西啊!咱直接跟大夫说出院得了,好好的家不住,非得住这破地方干啥呀?费钱不说,还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我说小叙他也不听,笑笑你去跟大夫说,咱现在就出院。我住不惯这床,软了吧唧的,连腰在哪儿都不知道。” 谭叙一脸为难地看着他姐,谭笑没走一会儿老太太就醒了,说啥也要回家不可,他怎么劝都不行,最后没办法只好往姐姐身上推,谁让他有个姐姐呢,关键时刻该用还得用不是! 谭笑眉眼带笑:“奶,咱先把饭吃了,你看我都买了,要是不吃就凉了,等吃完饭我去找大夫说说。” “那行,先吃饭,吃完饭你去跟大夫说,谁好好的人住这地方,又不是要死了。我跟你们说,哪天我要是快死了,你们也别送我来这地方,就早点给我买棺材板子、寿衣,等我咽气了衣服一穿、往棺材里一放、埋咱家的坟地里就行。” “奶,你瞅你说啥呢?啥死不死的?你才多大岁数啊?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谭叙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鼻子也皱巴巴,非常不高兴。 “你这孩子,咋就不行说啦?你奶我呀,过了年都六十八啦,这要是搁以前,早就坟头的草都多高了,能活到现在,奶知足啊!你爷爷都没多长时间了,我比他小几岁,能活到现在,都是赚下的。 大孙子,奶以前对不住你跟你爸,奶现在呀,后死悔了啊!你说我是眼睛瘸了还是瞎了呀,咋就放着我大孙子不亲要去亲那没心没肺的小畜生呢?我这心里呀……一想着以前、我吼你俩、骂你俩、我这心里呀……我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大孙子呀!你说你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啊!奶咋就那么不长眼啊!咋就瞎了呀!都是报应啊!我自己做的孽,早晚得报应到我身上,你说奶活着啥意思呢? 一天天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帮不上啥忙也就算了,还让你们替我操心,我活着是真没劲儿啊!”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哭,浑浊的眼泪顺着她皱巴巴的脸颊往下淌,落到灰白色的衣襟上,花白的头发、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头,谭叙实在是忍不住了,“呜呜呜”地跑了出去。 谭笑也哭了,眼泪咸咸的,好久没尝到这种味道了。奶奶需要发泄、需要诉说,她愿意听,一个老人心里的悔恨和无奈。 她就一直听着老谭太太说,时不时地用手帕替奶奶擦擦脸,祖孙两个就这么坐着哭了十几分钟,老谭太太才堪堪的停下。 “笑笑,你去找找你老弟吧,这孩子别再跑丢了,黑灯瞎火的,再出点啥事儿。” “没事儿的奶,他那么大的人了,能丢哪儿去,肯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俩先吃饭吧,再不吃可就真凉了。” 老太太不依,把饭盒往旁边一推,非得等她大孙子回来才肯吃饭,谭笑无奈,站起身走到门口,冲外面喊了一声:“谭叙!” 医院走廊的角落了,一个蹲着的静物嗖的站起来,迈大步跑回来,眼睛红红的、鼻子也抽搭搭:“姐!” “赶紧回来吃饭!” 一家三口坐在医院的床上把晚饭吃完,趁着谭叙去扔垃圾的时候,谭笑跟老太太说:“奶,你以后可不能再说活着没意思的话了,也不许说自己啥用没有知道不?这两年要不是你在,我和我老弟能过的这么好吗?我爸妈能放心在外面挣钱吗?你还不到六十八呢,岁数还小着呢!还能活很久,七十八、八十八、九十八、一百零八。等我和小叙考上大学、还要带你去大城市呢,等我们结婚了,还要你帮着我们带孩子呢!你以后可不敢再乱说话了,你这么一说,我俩伤心死了。” “嗯,奶以后不说了,奶以后不说也不想,就跟我俩孙子好好过日子,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你大伯跟三叔那两家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以后给我记住了,谁要是再敢找咱家来就放狗咬死他!”一想起自己生的几个王八犊子,老太太就恨得牙根发痒。 谭笑使劲儿点头:“嗯,我奶说的对,都是乌龟王八蛋!再来放狗咬死他们!来一个咬一个,专挑屁股咬!” 老太太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赶紧去找大夫说说,我啥事都没有了,赶紧出院,再不回去,我那些鸡就饿坏了!” 怎么还没忘了回家呢!谭笑无奈啊!又不能不去,老太太在身后盯着呢,只好起身慢吞吞往值班医生办公室走,想个啥着能让老太太安心住下呢 在医生办公室外面晃悠半天,办法没想出来一个,反倒被隔着玻璃的青年男医生给瞅见了,问她是哪个病人的家属,在这有啥事,想问啥就问,不要害怕。 你哪只眼睛瞅着我有事要问了?哪只眼睛瞅着我害怕了?谭笑内里腹谤,嘴上却只能实话实说。 “小姑娘你别着急,我跟你去看看再说!”值班医生是个男的,长得还挺好看,脸白手长眉清目秀,态度也好的不了的。 “对,您过去瞅瞅吧,我们说的话她不信,您一说她指定就信了。我怕她回家再犯病,万一晚上有个好歹的可咋整!您就跟她说现在不能出院,最少也得住上几天观察观察才行。” 漂亮男医生没说话,笑意浅浅,让谭笑想起了尹骁那个妖孽。 老谭太太对医生那是相当的尊重,“大夫啊,你瞅瞅我这体格子,哪有病啊?我好着呢!非得让我住啥医院啊!你给我开点药我带回去吃就行,就那个镇痛片,多给我开点,我吃上就好了,再说了,我家离得近,就是有事一会儿也就能过来,我不在这地方受着活罪。” 正文 第297章出院 青年男医生用听诊器在老谭太太前胸后背都听了一下,又看了看她今天住进来之后的病例,听诊器一放,脸上堆起笑容:“大娘,您可以出院,我一会儿给你拿点药,回去之后吃上,一天吃三次一次两片,要是啥时候觉得难受就把速效救心丸再给吃上,难受的档口别乱动,平时呢也不要生气。” 医生的话刚说完,老谭太太就哗啦一下撩开身上盖着的被子,两条腿直接往地上挪:“我就说嘛,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知道,哪里就用着住院了呢,笑笑,你去跟大夫把药取了,小叙,你把咱的东西都收拾一下,咱回家。” 谭笑跟在男医生身后往办公室走,心里不停地扎小人,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啊,不是说让跟老太太说的严重点吗?咋就成了没事了呢?这么年轻到底医术行不行啊?别再是哪里来的实习医生!我奶这病可不是小病,可别让这人给耽误了。心里想,嘴上却不敢说,遇上一个脾气好的医生是福气,撂脸子怼死你的才是正常,谭笑深思熟虑觉得自己还是别找不自在了。 唰唰唰开了一张药单,男医生递给谭笑:“小姑娘,你家大人呢?咋就你和你老弟俩人,大人干啥去了?” 谭笑心里一个颤,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啊,一般电视上出现这样的镜头,接下来医生嘴里都不会有什么好话,难不成奶奶的病很严重?刚才都是为了安抚老人才故意那么说的?刚才还担心医生水平不行,现在又盼着他说点好的,心里乱糟糟,谭笑还是无比郑重地回道:“医生,是不是我奶的病不太好啊?我今年十五了,有啥话你跟我说就行。” 男医生笑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大好倒不至于,就是你奶她这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犯病的时候什么症状也没有,住院也没啥用,一旦犯病就很严重,所以你们家人一定要照顾好她。病人在犯病的时候赶紧给吃药,而且以后尽量不要让她生气,否则犯一次比一次严重。我觉得你家要是有条件,最好带她去省城瞧瞧,那里的设备先进,能检查的更彻底一些。” “噢!”谭笑松了口气,这大夫咋说话大喘气呢?吓的人三魂七巧丢了一半,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以后说话能不能直接点,不知道病人家属心灵脆弱啊! 谭笑把药单接过来,“我知道了医生,谢谢你啊,我奶出院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出吧,老人年纪大了,心里难免对医院这个地方都有点抵触心理,你家离得近,回去也行,就是有事赶紧过来。” “那谢谢您了!医生再见!”谭笑点头鞠躬,然后拿着药单去药房交钱、取药办理出院手续,回到病房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沿上,而谭叙身旁放着他姐不久前带来的衣物,见谭笑回来,老太太迫不及待地问:“能走了不?” 谭笑挥了挥手:“走吧!”她能怎么着,老太太脸上写着归心似箭呢! 晚上八点多,天虽然有些黑了,但还没完全黑彻底,小风一阵一阵儿的,吹的人身上舒坦极了。站在医院门口等车的时间,谭笑跑到不远处的一家水果店里买了一个七斤重的大西瓜,三口人拎着大瓜、小包推开自家大门的时候,院子里亮着灯呢。 听见动静,尹翠和尹娟从里面跑出来:“大奶、笑笑,你们咋回来啦?不是说要住院吗?” 两年的是时间,尹娟长高了不少,只是皮肤依旧黑黑的,浓眉大眼下还是那个憨厚、质朴的姑娘。 倒是尹翠,个子在同龄人中算是小的,而且还横向发展,一张小脸胖嘟嘟的跟白馒头似的,连她精致、妩媚的长相都被冠上了可爱的名头。 谭笑走之前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尹娟了,让她帮着喂鸡和狗,鸡已经进圈狗也一脸的平和,看来是都吃完饭了,“我奶不愿意在医院待,就回来了。你俩吃完饭了没?” 尹娟上来接谭笑手里的东西:“吃完了,鸡和狗也都喂完了,还以为你们今天不回来,我妈让我跟小翠在你家睡呢!” “嗯,先进屋吧,我买了大西瓜,咱先把瓜切了吃了。” 这个月份,正是吃瓜的时候,可周淑英很少给孩子买,她在饭店上班,一日三餐都是店里吃,但两个孩子在谭笑家吃午饭要交饭钱的,虽然老谭太太只要了买菜的钱,但即使这样,她的工资刨除房租和孩子的饭费已经一分不剩。 尹娟和尹翠上学的所有花销,都是尹骁从北京寄过来,一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生活费、学费要自己挣不说,还要供两个妹妹上学,不用想,也能知道尹骁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所以在吃喝用度上,尹娟、尹翠从来不与人攀比,对她们来说,能上学已经非常幸福了。 “小翠你咋不吃呢?这么大个西瓜,不吃留给谁呀?”谭笑见尹翠吃了一块就不再拿,就又选了块大的递给尹翠。 尹翠摆了摆手:“笑笑姐,我不吃了,我晚上吃的挺多,肚子撑着呢,我太胖了,想减肥。” 老谭太太拄着她的拐棍从外面回来,鸡也吃饱了、狗也进窝了,这个家还是好好的,她这心里也就踏实了。正好听见尹翠的话,不乐意了:“人不大、事儿可不少,还减肥!你哪肥了呀?赶紧吃瓜,都吃完了,这么大个西瓜,家里又没有个地方放,你们几个赶紧都吃了,不许剩!” “对,咱几个把瓜吃了,别剩下!”谭笑又给尹娟手里塞了一块。 尹翠不好意思地一下,讨好地问老谭太太:“大奶,你咋不吃呢?”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吃吧,给我留一块就行,岁数大了,吃不了那么多凉玩意儿,你们小,想吃啥就吃啥,在大奶这没有那么多穷讲究!” 正文 第298章南下 四个孩子狼吞虎咽把一个西瓜啃光光,谭笑和谭叙送尹娟、尹翠回家,路上,谭笑问尹娟,“你今天考的咋样?”她俩考场不在一个学校,下午又出了事,见面也没来得及问。 “还行吧,我觉得四中应该问题不大!” “你觉得能行,就应该没问题。对了,暑假你打算怎么过?要回屯子里看看吗?王艳玲都来好几回信了,她说她收拾完秋就要跟她大姐去长春打工了,咱俩要不抽时间去看看她?” 对于谭笑和尹娟的搬走,最难受的就是王艳玲了,两个好朋友相继搬走、以后又是走的跟自己不一样的路,她已经预见到她们三人未来将会再难有相聚的日子,因此每次写信,都带着浓重的惆怅。 “我打算找个地方干点零工,挣点钱,留着开学买书啥的。回去也行,要么这几天就回去、要么就等开学前,我要是上班了估计就没有时间了。” “那就等开学前吧,学校的事完了你就先找工作,我可能到时候得带我奶去北京检查一下身体,你跟阿姨说说,看有啥是需要我们给骁哥带的。” 尹娟有点意外:“去北京?啥时候走啊?” “等小叙放假就走,到时候家里还得让小翠帮着顾着点。” “行,我跟我妈说。” …… “姐,咱要去北京吗?” 把尹家姐妹送到家,谭叙和谭笑拿着手电筒往回走,谭叙眼睛亮亮的。 谭笑笑了,看着弟弟的眼神无比温柔:“是呀?你想爸妈啦?” “嗯!想了!”谭叙用力点头,“爸妈都一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做生意辛苦不辛苦,我想去看看!” 谭笑摸了摸弟弟的头,温柔依旧:“这世上,就没有一件事情是不辛苦的,你学习不也辛苦嘛。我都跟爸妈说好了,你放假咱就走,到时候我带你去逛北大、清华、中央艺术学院,还有长城、故宫、大栅栏,一个暑假时间呢,够你逛的了。” 谭叙晃了晃脑袋,甩开谭笑的手:“你又没去过北京,你咋带我逛?要说骁哥带我们还差不多。还有啊,姐你以后别总摸我脑袋,我同学都笑话我呢!” “……” 谭笑被噎的失了声,等她反应过来想发火的时候,谭叙已经跑远了。 “谭叙你给小兔崽子,你等我追上你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知道谭守木一家人是不是已经回去了,谭笑因为担心自己不在家,那边又有人过来把老太太给气出来个好歹,因此考完试就没再去学校,让尹娟给她的班主任老师捎了个信儿,谭笑每天就安心待在家里看书、做题、吃喝,顺便对老太太的健康情况予以监督。 谭守木家没再来人,老太太的心脏病也没再犯,七月中旬,终于等来谭叙放假,一家三口收拾好要带的东西,把钥匙交给尹翠,踏上了去哈尔滨的大巴车。 在哈尔滨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坐上开往北京的火车。上车前,在电话亭给谭守林夫妻俩打了电话,告知车次和到站时间,让那边按照时间去接站。 谭叙和老谭太太都是第一次坐火车,这个季节虽然是火车票紧缺的时候,可谭笑买的是软卧车厢,因为贵,买的人并不多,另一张车开了都还是空着的。四张床,三个都是自己人,谭叙睡上铺,谭笑和老谭太太睡下铺。 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回坐火车的一老一小对车厢内的所有事物都充满了好奇,按按这、捏捏那,老谭太太望着票面上的价格一个劲儿地说贵。 谭叙倒是不管贵不贵,他家有钱,这点车票钱不算什么,第一次离开家乡,要去很远的地方,男孩心中有一种豪迈在心间迸发。 “长江长城黄山黄河 在我心中重千斤 留着心里的血 澎湃着中华的声音……”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今天,他就要离开家乡,用眼睛看、用脚去丈量,登上雄伟壮阔的长城,庄严巍峨的故宫,等到十八岁,等他上大学以后,会走的更远,去更多的地方看更不一样的世界。 谭笑在随身的背包里带着一本书,此时两只光洁的脚丫耷拉在床下,懒洋洋地靠在床上看书,时不时瞅两眼看哪都新奇的奶奶、再瞄两下身形挺拔坐在窗户边上一脸激动的弟弟,心里美滋滋的。 上天还是厚待了她,幸福的事情虽然不同,可感觉却是相同的,家人快乐,我就幸福! 餐车上可以吃饭,但老谭太太觉得人家卖的饭太贵,死活也不肯让谭笑买,从皮箱里翻出两个掉了漆的黄色搪瓷大碗和几双筷子,又找出六袋华丰牌三鲜伊面和一袋子火腿肠,开袋、倒水、扣盖,面香很快就在车厢内蔓延,连刚刚吃了整整一根水黄瓜的谭叙都直咽口水,好久没觉得方面便这么香了。 “大孙子,你先吃!”老太太把筷子递给谭叙,又从面前的塑料袋子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西红柿递给谭笑:“笑笑你再吃个柿子,等你老弟吃完你再泡。” “哦,好!” 谭笑接过熟的从外面就能看见粉红色沙瓤的西红柿,咬了一口,然后抽了抽鼻子,这面咋这么香呢! 不过,老太太是咋知道方便面是坐火车的标配呢?活了两辈子的自己倒是门清,可嫌带的东西太多太重,因此偷懒没有买,没想到这个一辈子都没走出拜泉县的老太太竟然准备的这么全面,真是奇了怪了。 心里想,嘴上也就问出来。 老太太把甜瓜一掰两半,一块放在餐盘上,另一块托在手里咬上一口,嚼了几下才回答谭笑的话:“这有啥啊!你奶我咋说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都多,你爷爷以前在关里当兵,哪一次回来探亲不得带点东西走才行。他那时候就跟我说,路上的东西贵,还不好吃,还是咱自己家种的有味儿。我不就把黄瓜、柿子、甜瓜啥的都拿了一点嘛。还有这方便面,多方便啊,自己带个碗筷,泡一泡就能吃,怪不得人家叫这名呢。” 正文 第299章接站 “嗯……方便面真好吃,奶你说咋换了地方就这么好吃呢!我以前还真没发现方便面这么好吃!”谭叙把一碗面连汤带面都吃光了,碗底几颗干料都舔的干干净净。 谭笑忍不住翻白眼:“你说的以前是啥时候?我咋不知道你还有不愿吃方便面的时候呢?是谁第一次吃方便面差点连碗都给啃了?” 另外一个铺位一直空着,对于姐姐如此不顾姐弟情谊的掀老底,谭叙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慢条斯理地说:“姐你是不是不饿呀?奶,我去给你泡面,你慢慢吃啊!” 谭笑坐直,“你是不是又皮子紧了?上次欠我的还没还回来呢,这回打算让我掐哪儿?” 一听说要掐人,谭叙一秒变脸:“奶,我姐要掐我,你说咋还有这样的人呢?为了跟自己亲奶奶挣吃一碗面,我姐要对我这个亲弟弟痛下杀手,我活着啥劲儿啊!” “演、演!你个大小伙子在这装可怜,也不怕被你班同学看见,我回去就跟你们同学说,看看你以后还怎么树威信。”谭叙现在是班长。 “姐,你要吃一袋还是两袋?加火腿肠不?我给你两根吧,你慢慢吃,吃完还有呢啊!” 面对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弟弟,谭笑实在是忍不住,最后一口柿子一个没弄好呛在嗓子里,咳嗽声铺天盖地地响起来,谭叙立马放下碗替他姐姐拍后背:“摸摸毛、吓不着!” 谭笑咬牙切齿:“谭叙你给我滚蛋啊!赶紧给奶泡面去!”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晚上十点,软卧车厢的灯熄了,老谭太太躺在右边的下铺发出均匀的鼾声,上铺,谭叙的眼睛依旧闪亮,一首《歌唱祖国》唱了一遍又一遍,这个夜晚,他估计是要失眠了。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曾穿越人山人海我曾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谭笑轻轻吟唱《平凡之路》,随着火车的摇摆,进入梦乡。 “姐,我们这么走对不对呀?妈不是说让我们下了车就别动地方吗?万一他们找不到咱们咋整?”谭叙拉着姐姐的胳膊不放。 老谭太太也帮腔:“对,笑笑,你别动,咱就站着等着,你爸妈指定能来。” 下午一点多,从哈尔滨开来的火车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北京站。谭笑领着一老一小走出车厢,站在站台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车站外走去,急的不行,身边这俩人死活也不让动地方,非要等谭守林和王佩过来不可,说什么怕走丢了。 往哪丢啊?她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北京站,别说北京站了,就是北京西站、北京北站,一样丢不了。 上辈子在北京上班那些年是白过的吗?按照她原来的想法,谭守林和王佩压根就不用过来接站,把家里的地址一说,她带着两人找过去得了。 可这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顶着毒日头站在太阳底下,看着越来越少的人,谭笑心里那个煎熬啊。 左等右等,眼瞅着站台上的人没剩几个了,谭叙和老太太额头一簇汗滴子,脸上也尽是焦急,终于等来了接站的人。 只不过,不是谭守林也不是王佩,而是身穿北师大校服的尹骁。 “大奶、小叙、笑笑,你们等急了吧。” 尹骁从谭笑手中接过行李,又把老谭太太手中拉着的箱子接过去,一脸的歉意。 “骁哥?你咋来啦?我爸妈呢?” “小叙,咱先往出走吧。”尹骁在前面带路,三个人跟在他身后。 “叔叔阿姨没过来,本来他们是打算早市完了过来接你们的,可今天市场突然要搞一个什么检查,说是要求所有商户都得一整天不能关门,店里的货早上就卖的不剩多少了,叔叔只能再去进货,阿姨留在店里看店,所以他们就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接你们。我一接到电话就往这边赶了,还是有点晚了,你们等的着急了吧?” “不着急,我就知道会有人来接我们的,我姐非不信,说啥也要自己走,要不是我拉着她,你都找不着我们!” 谭笑吐了吐舌头,怪我喽?谭叙你个欠登! 尹骁笑了笑:“笑笑聪明,不会走丢的。其实北京也没多大,出了车站用不了多远就是公交车站和地铁站,你姐估计是想到站外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如果他们没来就带你们坐车过去呢。” 谭叙继续在抹黑他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她再聪明也没来过北京,要不是我拉着她指不定现在跑到哪旮沓去了呢,到时候找不着你,也找不着我爸妈,哭都哭不上溜儿来!” 谭笑倒抽了一口冷气,手掌成拳,谭叙你这是要成仙啊? 尹骁笑的愈发的好看:“不会的,我第一次到北京就是自己找去学校的,我们学校离这里可远了,比咱家到拜泉还远,我就是一边看公交路线一边问人,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人要是聪明啊,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都能学会融会贯通,你姐跟我是一样的人。” “噗嗤!”谭笑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似乎觉得还不过瘾,继而“哈哈哈”笑的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死谭叙,让你在外人面前埋汰你姐,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你个缺心眼的货! 再看看谭叙的脸,简直跟彩虹一个色,骁哥,你至于这么埋汰我吗?还你们俩是一样人?聪明的人干啥都能干的好、还融汇贯通,感情我是傻子呗? 谭叙很郁闷、谭叙不想说话、谭笑很开心,尹骁当然更开心。小舅子固然重要,但你在我面前埋汰我媳妇,那可是万万不行滴! 出了站,没走出几步,尹骁停下看向谭笑:“笑笑,咱们是坐公交还是坐地铁啊?” 谭叙把眼睛投向路两旁的高大建筑物上,权当啥也没听见,聪明人之间说话,他不能插嘴。 谭笑想都没想直接说:“公交,省的折腾。” 尹骁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就隐去,笑意轻柔:“好,那我们往这边走吧,公交虽然没有地铁快,但不用倒车,等以后出来的时候我们再坐地铁。” 正文 第300章到家 2001年,北京公交车还是月票制,像尹骁这样的大学生,每月月票是十块钱,可以乘坐室内的所有公交车,而像谭笑她们这些外地来旅游、探亲的人,只能买一块钱一张的单程车票。 尹骁出示月票、又买了三张车票,周内、又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公交车里的人不多,怕第一次坐公交车的老谭太太晕车,尹骁特意给老太太找了一个靠前的座位,然后让谭叙过去跟他奶奶挨着坐,至于他自己,则顺势坐在了谭笑身侧。 “奶,你瞅那,那楼可真高啊!还有那个、你看、你快看,玻璃都是蓝色的,真好看!”谭叙一手拉着奶奶的胳膊,一手指这里指那里,兴奋的不行,早就把刚才站台上的小别扭抛到脑后,当然更不会发现尹骁对他姐的昭然若揭之心。 “笑笑你喝点水吧,我来之前买的,还凉着呢。”尹骁背上还是背着谭笑给买的书包,边角有些旧了,颜色也泛白。 不管谭笑渴不渴,取下书包,从里面取出娃哈哈矿泉水,“啪”的一声扭开瓶盖,递到谭笑眼前。 “呃……谢谢!” 谭笑很想说我不渴,而且喝多了怕上厕所。可人家已经把水瓶子送到嘴边了,不喝一口似乎有点不太好,那就喝吧。而且,看在握瓶子的手指那么好看的面子上,也得喝一口啊。 小小的咀了一口,谭笑把瓶子交还尹骁手中,打算看一看车外的风景,毕竟上辈子2001年的时候,自己可没有机会来到大北京。 尹骁把水瓶接过去,没有立马盖上盖子,而是放在嘴边,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口,完了抹了抹嘴,盖上,放回包里。 低头在包里翻了翻,拿出一袋虾条,递给谭笑:“笑笑你吃这个,原味的,没有辣椒。”话说完,“咔嚓”一下把塑料袋撕开,送到谭笑下巴下面。 我看上去很饿吗?谭笑眨了眨眼睛,默默把虾条接在手中,手指头伸进去取了一颗出来,放在嘴里,轻轻咀嚼。嗯,坐着公交车吃虾条,吹着小风、身边还有一个这么养眼的帅哥在一旁伺候着,你别说,这感觉还真是不错! 小风你轻轻地吹,小车你慢慢地摇,尹骁一会儿盯着谭笑的侧脸,一会儿看看她被风吹起的乌黑发丝,整个人欢喜的都要飘起来,手脚更是不知该安放在何处。 自从来了北京,尹骁就没回过家,不是不想回,而是不能回,所有的暑假和寒假,他不是在上家教课就是在去上家教课的路上,高中毕业时学校给的那五千块钱只够他一年的学杂费,第二年,自己的学杂费、生活费、两个妹妹的学费,都要他自己挣出来。 尤其是刚刚结束的这一学期,学期初他被系里的32计划选中,能不能成就在这半年,因此整个学期他忙的跟个陀螺一样,别说是回家,就连想家的时间都没有。 天知道,他有多想家,想他长发飘飘的小姑娘。本来今天物理系有个活动,他做了准备是要上台演示的,可谭守林把电话打到宿舍,王果蔬跑过来给他送信,尹骁二话不说就从礼堂往大门口跑,那速度,堪比被鬼追。 在学校门口的商店买了一些女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尹骁一路从北师大飞车到积水潭地铁站,上下台阶也是开足马力,但凡能用跑的绝不走路,盯着手表心急如焚,就怕谭笑等的急了。 在车站见到她的小姑娘淡定安然的样子,心瞬间就松了下来,那一瞬间,尹骁好悬没哭出来,他想谭笑,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想,想的要流泪,想把她抱在怀里,静静地抱一会儿。 可惜,他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看她洁白侧颜、看她皮肤上的小绒毛、看她笑的时候嘴角弯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好。 四十分钟公交车,下车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谭守林和王佩买的院子门外,谭笑眼睛在院子周围四处乱转,瞅瞅这、瞅瞅那,地名她熟悉,但印象里这里似乎不是此时眼前乱糟糟的民房和街道,好像是一大片高层建筑。 “大奶,我叔和我姨还没回来呢,家里有两套钥匙,因为我有时候会过来,所以叔和姨就给了我一把钥匙。”尹骁一边开院门上的锁,一边对老谭太太解释。 “嗯,好!这院子可不小啊,这租下来得多少钱啊?”无论是老谭太太还是谭笑都不知道谭守林买房子了。 尹骁打开院门,“一个月怎么的也得五六百吧,具体多少钱我也不知道,等晚上我叔回来您问问,大家都进来吧。” 院子很大,但里面有点乱,各种废品小山似的堆在院子中间,尹骁越过几堆废品,走到一间房子的门外,门上没有锁,直接推开,露出里面摆放着的一张木床。床是张一米八的大床,可除了床,屋里再没有第二样家具。 谭叙和老谭太太都瞪大了眼睛,这屋子能住人吗?一扇小窗户,还没有家里窗户的四分之一大,地面是土地,坑坑洼洼,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内,潮湿的味道蔓延在鼻端。 谭笑倒是没觉得意外,上辈子,自己和爸妈在这样的地方住了好久,那时候跟很多人租一个大院,巴掌大的地方,挤满了人,人与人之间连隐私都没有,更不要提噪音什么的了。这房子虽然里面空了点,可院子里没人啊,两厢一对比,孰好孰坏,立分高下。 “就这一个屋有床吗?” “不是的,那边那个也有。”尹骁话刚说完谭笑就已经向另一间房子走过去,啪的一声推开房门,同样的空间,同样的床,只是这张床上铺着被褥,床前还放着一张木桌子。 “老弟、奶,咱以后一个月就要在这住下了,赶紧把东西放下吧。” 老谭太太和谭叙祖孙俩对望一眼,乖乖地把姓李放好,瞅瞅房间里那张光板床又看看院子里的垃圾山,挑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一路上的兴奋消失不见,两个人对谭守林和王佩过的日子充满了怀疑的同时,还对即将开始的生活有种隐隐的不安。 正文 第301章一场特殊意义的谈话 “骁哥,你之前说我爸妈啥时候能回来?他们是最近才搬过来的吗?厨房在哪呢?” “叔叔在电话里跟我说要下午四点以后才能往回赶,这个院子租的时间倒是不短了,不过叔叔阿姨是上个月才过来住的,另一个地方还租了个房子,但是屋子小,住不下,所以我一般会在这里住,厨房在最里面那个屋子里。” 谭笑进到厨房里待了一会儿,出来:“四点啊?这都中午了,咱先弄点吃的吧,附近有饭馆吗?” “有,你们要吃啥?我去买吧。” “咱俩一起去,奶、老弟,你俩在院子里待着别出去啊,我和骁哥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哎!”一老一小异口同声,实在是受到的震撼太大,一个以为是到北京享福来着,这是北京啊,住的咋的也不得比拜泉好?另一个是来北京参观的,这是北京啊,那么多高楼大厦、亭台楼阁,据说还有四合院,高墙古树的,随便哪个地方也都跟庄严、雄伟沾着边,可现在一瞅,跟一堆破烂在一起,除了破就是烂。 谭笑和尹骁出了院子兜兜拐拐,走到这一块的正街上,道路两旁,有一家菜店、一个超市、几家小饭店,还有一个卖卤肉的铺子和一个馒头铺。 谭笑在街上左看看右瞅瞅,买了一张大饼,八个馒头,又在卖卤肉的摊子前买了半斤猪头肉和半斤猪内脏,让尹骁拎着,自己则拐到卖蔬菜水果的店里面买了一个西瓜,又跑到商店外面的冰柜里挑了四根冰激凌回来。 尹骁把西瓜接过去,谭笑把装冰棍的袋子挎在胳膊上,两只手快速撕开一根冰棍的塑料包装纸,递到尹骁面前,见他左右手都拎着东西呢,便直接把冰棍往他嘴里塞。 “哐吃”咬上一口,凉的尹骁嘴上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可脸上却花开绚烂。谭笑自己也撕开了一个,左手喂尹骁,右手自己吃,俩人就这样一路走到家,冰棍刚好吃完。 “奶,咱带的黄瓜还有剩吗?” “还有三根呢,你要啊?” “要,都拿出来,我去洗洗,买了点吃的,收拾收拾咱先吃饭,不等我爸妈了。” 谭笑接过老太太递来的黄瓜,跑到水管处接水洗瓜,尹骁则从厨房里搬出来几块砖头放在院子里的一块空地上。 谭笑呜嗷一嗓子:“小叙,你屁股上长钉子啦?坐在那干啥呢?跟骁哥一起般砖。” “哎,来啦!”谭叙拍拍屁股上的土,起身跟着尹骁进厨房。 “咋还搬砖呢?”老谭太太愈发的心疼儿子、儿媳妇,也更是把谭守木一家恨不得咬死,你弟弟过的这是啥日子啊,你们还有脸欠他的钱不还啊! 谭笑过来到她奶奶的包里翻大酱:“厨房里太阴了,把桌子支到院子里,咱在外面吃饭,亮堂!” 一边四块砖头,摆了四个方向,上面放上一块面板大小的木板,等尹骁和谭叙把桌子搭好,谭笑就把馒头、切好的大饼、调好的凉菜、大酱、黄瓜一样一样往桌子上放。 “好啦,大家开吃吧,饭菜管够啊,这是我们到北京的第一顿饭。” 四个人、四个方向席地而坐,一人端着一个小铝盆,咬一口馒头夹一口菜,吃的挺香。 吃完饭,锅碗瓢盆端下去,谭笑又把桌子擦干净,西瓜放上来,切开,大家敞开肚皮使劲吃。 饭饱、瓜毕,谭叙的心情沮丧度终于从百分之一百降到了半分之五十。住的差了点,但好歹吃喝上面还维持原样,至少这个卤肉的味道不错,拜泉没有卖的。 吃完饭没事干,大家依旧席地而坐,“骁哥?我爸妈天天咋回来呀?用不用咱们去接?” “不用,叔和姨开面包车,现在已经四点了,估计快回来了,咱要是现在出去迎,没准会跟他们错开,还是在家等等吧。” “骁哥你晚上有事不?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我们自己等就行。一会儿该到下班时间了,人多、不好走。” “没啥事,已经考完试了,再过几天也就放暑假了,晚上不用回去也行。” 好吧,几个人继续无语望天,又等了一个小时,门外才听到面包车的声音,谭叙嗖的一下子站起身,拔腿就往门外跑,其他人慢悠悠地起身,也跟着过去。 “小叙!老儿子!” “妈!爸!” “突突突”的车声还没停,王佩和谭叙的声音就连接响起,真是扯脖子喊啊。 “哎呀老儿子,你咋一年没见张这么老高了呢?你瞅瞅这个子蹿的,都快赶上你妈我了,对了,咋没瞅见你奶和你姐呢?干啥去啦?” “院里呢,妈,我老想你了,做梦都想!” “妈,过来晕没晕车啊?” 门打开,谭守林把面包车开进来,和老谭太太母子俩嘘寒问暖。妈和儿子、儿子和妈,谭笑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四个人母子情深,心中很是感慨。有点小激动,还有一些小庆幸,眼睛里虽然没往外掉眼泪,但水光还是有的。 那氤氲的水光,在尹骁眼中,就有点心疼了,你瞅瞅这是啥事,咋能重男轻女呢?我家笑笑多好的姑娘!你们不疼我疼啊!于是无话找话,想分散谭笑内心的痛苦。 “笑笑,你们通知书啥时候下来?知道今年十班的班主任是谁吗?” “啊?”谭笑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说学校里事情的时候吗?转念一想,顿时了然,这大半天,学霸脸皮都快笑抽筋了,以他那万年冰山的性子,估计是看在俩家多年的情分上才做到如此,指不定心里都煎熬成什么样了呢,聊点学习上的事,没准能缓解一下他内心的痛楚,于是一场秉着为对方缓解痛苦的对话开始了。 “成绩出来了,但通知书还没下,据说今年十班的班主任是陈学农,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去。” “陈学农?他怎么会是十班的班主任呢?他是教政治的啊!” “他教的不好?” “也不是!他政治讲得挺好的,这几年文科状元都是他教出来的,但一中一直以来都是理科老师当十班的班主任,文科老师带班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我也不知道消息是不是属实,我们班主任说的,她说今年一中没准跟四中一样开学就分文理科,让我这段时间考虑一下。” “那你想好了吗?” 谭笑摇了摇头如实回答:“还没有!” “能跟我说说吗?我帮你分析一下。” 正文 第302章这是咱家买的 俩人站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一聊就是十几分钟,谈话结束,谭笑才发现院子里只有她和尹骁两个人,其他人都去哪了?怎么连车都不见了呢? 尹骁也很傻,是啊,人呢?干啥玩意儿啊?不欢迎也就算了,咋还把人给撇了呢,这是当爸妈干的事嘛!他愈发觉得她的小姑娘过的不如意。 好在没过多久,重新听到发动机的响声,然后谭守林和王佩抱着被褥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同样双手都没空着的谭叙和老谭太太。 “爸、妈,你们干啥去了?” 王佩把被褥放在院子里拍打:“去我们原来住的地方把东西都搬过来,这地方从上个月我和你爸才全收拾出来,那边的房子本来租金是交到月底,现在你们过来我和你爸也就都搬过来算了。” 谭笑纳闷:“妈你为啥要租两个地方啊?” “哪租俩地方了,一直都是租那一个,这个是咱家买的!” 这个是咱家买的?买的??买的!!! 谭笑凌乱了,磕磕巴巴地问他妈:“这个、这个院子都、都买下来啦?花了多少钱?” 不知道是没把尹骁和老太太当外人还是王佩今天太高兴,毫不隐瞒把六万块报了出来,留下一院子大眼小眼。临了,又不忘补充:“放心吧咱家没赔,现在这一片都涨价啦,现在得十万起呢。” 谭笑眼睛最大,六万啊,买这么大一个院子,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里后来建了一个商场,叫什么名字来着?诶?又好像不对啊,貌似是个楼盘,还是挺贵挺贵的一个楼盘,到底是商场还是楼盘来着?这破脑子,咋不好使了呢! 老谭太太眼睛也不小,这才来三年就挣了六万,儿子、媳妇这生意做得那是相当不错啊!亏着自己刚才还替他俩担心来着。她以为这院子是今年买的呢。 尹骁眼睛到是没睁的露出大眼珠子,但震惊也是真的。对于一个在北京待了三年的人来说,六万块钱还不足以让他惊讶,但买下一个院子,就绝对是大事件了。 这里是北京,是首都,虽说谭守林他们现在待的地方比较偏,可无论多偏僻,都改变不了它的政治属性,再过十年,这个院子,将会有六十万、六百万的价值。 他吃惊的不是谭守林你和王佩有六万块钱,而是跟谭笑一样感慨,六万能买下这么大的院子,这是天降横财啊! 王佩和谭守林从老家过来的时候带了一套被褥,后来尹骁过来,俩人又给他备了一套,前几天又去买了两套,三个房间里的三张木床是他们跟附近搬家的人手里买的,几口人一起上阵,拾掇到六点半,终于算是弄出来三间勉强能住人的屋子。 谭笑跟她奶奶住一间,谭叙跟尹骁一间,谭守林两口子一间。 “骁啊,你晚上有急事不?没事就别回去了,晚上让你弟弟跟你睡。” “行,我跟小叙睡一张床。”尹骁拿着笤埽扫地,听见王佩的话头也不回就应下了。 “骁哥咱俩一起睡啊!”说实话,谭叙还真就有点害怕自己睡,黑兮兮的屋子,灯也不咋亮堂,有尹骁在,他心里踏实多了。 老谭太太也附和:“我家小叙睡觉老实,不踢人。” 只有谭笑一个人跳左眼睛接着跳右眼,“尹家的大小子”啥时候在妈这里变成“骁”了?这关系听上去可不是一般的近乎啊?能让王佩看得上的人不多,而尹教授这么平易近人?怎么都感觉怪怪的。 打扫完卫生,大家围坐在谭笑和老太太的房间里歇息,谭笑提议:“妈,房子既然是咱自己的,买点家具吧,别的不说,厨房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吃饭太费劲了。还有屋里,连个柜子都没有,太乱了。” 没等王佩开口谭守林先说:“家具太贵了,你和你老弟又不常来,我和你妈俩也用不上。” 王佩看了丈夫一眼,没吱声,其实她是想买家具的,哪个正经过日子的女人看得惯乱糟糟的屋子,尤其是衣服都没地方放,叠的板正,随便一抽就又乱了,可丈夫说的也对,新家具不便宜,倒不是买不起,关键是暂时用的不多,还不如等到买楼房的时候再买呢。 “不用买新的,大柳树那边不是有个旧家具市场吗?去那里逛逛,挑便宜的买回来就能用,总比这啥都没有的强。” 王佩来了兴致:“旧家具市场?大柳树?你咋知道的?” “哦……我听、我听我骁哥说的。是不是骁哥?你今天下午不是跟我说大柳树那边有个旧家具市场吗?里面的东西咋样?” 谭笑盯着尹骁的眼睛看,眼睛水汪汪,里面有两个小人在瑟瑟发抖,尹骁神色如常:“是的阿姨,我听我同学说的,要不咱明天去看看?” 王佩一拍大腿:“行,明天去瞅瞅,要是有便宜的,就买几件回来!” “都饿了吧,别坐着了,咱出去吃烧烤,老儿子你不知道,那玩意老好吃了!保准你愿意吃。” 家里没电视,吃完烧烤回来,大家就洗洗睡了,第二天一早起来,王佩熬了点小米粥,又买了馒头,就着谭笑她们从东北带过来的最后一点果蔬吃了早饭,饭后全家人准备一起去谭笑说的、不、是尹骁说的大柳树旧家具市场看看。 “妈,你昨晚上睡的咋样?”谭守林边开车边问坐在副驾驶上的老太太。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唉呀,这北京咋这么热呢,热的人都睡不着觉,你们天天这样受得了?” “可不是咋的!该开始的时候受不住,总觉得哪哪都热的要长痱子,心里也跟长草了似的,一晚上要起来好几回,现在倒是习惯了些。今晚上我去买俩风扇给一屋放一个,热了就吹风扇,其实该早买的,一直忙,没想着。” 谭叙的眼睛上了车就一直在转悠,终于把车内的布局看完了,问他爸“爸,这面包车是咱家买的吗?” 谭守林笑了:“傻儿子,不是买的还能是借的呀?”扭头跟老太太解释:“”二手的,便宜!北京这地方规矩大,三轮车不让往市里进,这不今年我们市场里有人要卖车,我和孩子妈一商量,就留下来了。” “这车好,这车冬天能暖和点,就是夏天有点闷啊!” 王佩坐在老太太身后,胳膊伸的老长,“妈,你要是嫌热就把窗户放下来,风一吹就凉快了!” 正文 第303章大柳树市场 前面祖孙三代聊得热火朝天,最后一排,谭笑和尹骁坐的板板正正,一言不发。 或许大家觉得两个高材生之间会有共同语言,上车的时候,没有人问过谭笑的意见,呼啦啦,就把尹骁抛给她了,谭笑对这种局面很是懊恼。 其实与其说是懊恼还不如说是忐忑,谭笑怕尹骁问她大柳树市场的事。 比如,你怎么知道大柳树市场的?从什么地方知道的?为什么又说是我说的?干啥要撒谎呢?你平时也喜欢撒谎吗?撒谎不是好孩子哦! 越想越烦躁,再加上车内闷热的空气,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叫嚷着要喝水,谭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大气球,吹、吹、吹,马上就要爆炸了,心里对尹骁不禁有了气,你不是冰窟窿吗?不是冰山吗?都热成这样了,放点冷气会不会呀? 又埋怨尹骁昨天接站,你不好好在学校待着出来瞎跑什么呀?谁要你欠欠地去接站了?我自己不能找到家咋的? 相由心生,尹骁眼角的余光,一会儿瞥见谭笑张飞式的怒目、一会儿又见她咬牙切齿,两只小手对着自己的脸连连扇风,那架势,不像是在散热,倒像是要揍人!再看看她额间贴着一层碎汗珠,沿着脸颊往下流,腮边、脖颈…… 尹骁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从背包中翻出一瓶水,扭开瓶盖咕咚咕咚一顿猛灌,心情平复一下之后递给谭笑:“喝点水吧,七八月份的北京很热,我第一年过来的时候也受不住,当时还很庆幸自己没有考到广州或者厦门。” 你让我喝我就喝啊?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热了?心里嘀咕着,手却不受控制地把水瓶子接过去,学着尹骁的样子咕咚咚灌了几口,“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内的燥热似乎真的少了一些。 “假期怎么安排,你都想去哪玩?我规划一下路线和时间。” 谭笑想说你该干嘛干嘛去,不用管我,北京我比你熟,要逛的地方你也想不到,可对上尹骁那双皎洁的眸子,却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尹骁点了点头:“那就我来安排吧,海淀那边学校多,我带你们去清华北大转转,等叔叔阿姨哪天闲了,咱们一起去天安门、故宫、长城玩玩。还有雍和宫,我同学说也挺有意思的。” “你要买衣服吗?我同学说西单那边有卖衣服的地方,要不咱们有时间去看看?” 我同学说?西单? 谭笑注意到尹骁的用词,然后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已经比三年前又高了不少的男生,上衣是学校发的白色短袖,后背印有红色的北京师范大学,下身这条牛仔裤看上去有点眼熟,嗯,是自己买的。脚上这双白色的板鞋,看上去也有点眼熟,嗯,也是自己买的,还有身后这个背包,还是自己买的。 真正该买衣服的人是你吧?一条裤子一双鞋穿三年,你也好意思在北师大混!还说什么来着?我同学说,感情你这三年哪也没去过,就在学校和我爸妈这两点一线来着?这孩子咋这么可怜呢! 谭笑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怜悯,望着尹骁的眼神,也温柔怜惜,与之前气鼓鼓像个包子似的小样子差距甚大,弄点尹骁有些不知所措。 一路开车一路问,终于在十点多找到了大柳树旧家具市场。 车门打开,谭笑第一个就窜了出去,这地方,她最喜欢,淘旧货嘛,就跟她采蘑菇是一样的,骨子里烙着印记呢。 “笑笑,你往哪跑呢?慢点,别跟大家走散了。”谭守林要找个停车的地方,王佩瞅着越跑越远的谭笑,焦急地喊。 “姨,我跟着笑笑,不会让她走丢的,那个、完了如果我们找不到了,就在车这边汇合,谁先到就等着。” 王佩挥了挥手:“行,姨知道了,你赶紧去追那个死丫头吧,一天天主意贼正,让人操心!” “笑笑,你想要什么东西?”尹骁绕了好一会儿才在一间铺子里发现谭笑的身影,刚才心里真的捏了一把汗,这丫头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其实大柳树市场也没有多大,按理说不会把人丢了,可尹骁就是着急,急的不行的那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是有多么反常。 谭笑正拿着一个土陶罐在看,听见尹骁的话,头也没回,“随便看看,喜欢什么买什么。” 随后把罐子放下,眼睛又盯上了一台金黄色机身的收音机,“老板,这个能用吗?” “能,接上电就能用,小姑娘你要吗?” “你接过电吗?”谭笑蹲下身,手在收音机上摸来摸去,眼睛里闪着光。 “看你这话问的,没接过我能说嘛?这种旧东西我们收的时候也是要看质量的,能用还是不能用,收上来的价格可不一样。” “这个多少钱?” “一百。” “一百呀……这个价格我可拿不了,这东西再放十年,也就能卖比这能高一倍的价,现在这价我肯定是不能出。” 谭笑说完站起身,又去看别的东西,尹骁的一双眼睛倒是落在了收音机后面的盖子上,是松下牌的,二战时期的旧货,没错只不过这机器磨损性倒是不大,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保存的。 “小姑娘你要是看上了就给我个价我听听,这玩意我收上来没多长时间,要是能赚一点也就给你了,但是差太多就免谈吧。”老板说的是实话,他们卖旧货的,不怕放,因为他们卖的就是个眼缘,一件东西,有人给五十,有人就只给五块,无关贵贱、就是个看得上看不上的问题。 谭笑犹豫了一下,“八十,一分不添。” 老板笑了,“小姑娘你这是常客啊!行,八十你拿走吧,再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带走。” “别的不要了,就这个就行。”谭笑又蹲在收音机跟前开始摩挲,眼睛亮晶晶的,阳光从店外射进来,落到她的侧脸上,尹骁看的心都软了,他的小女孩,专注的样子,真好看呐! 正文 第304章淘宝 买完收音机,谭笑又在另外一间铺子里看上了两台老式手风琴,如果说之前那台二战时期生产的松下牌收音机保存还算完好,那么这两台小手风琴则可以说是跟新的差不多了,一台全红色的一台黑白蓝三色拼接,至少已经出场十几年可键盘还光滑如初,谭笑怎么看怎么喜欢,但她只是喜欢并不会弹,犹豫再三,最后以五十块钱的价格买下那台红色的手风琴挂在尹骁的脖子上。 “笑笑,这个琴是什么牌子的?” “不知道,我觉得好看就买了。咱们再去前面看看还能淘点啥,骁哥你小心点,别把我的东西给摔着了。” “放心吧,不会的。” 俩人一路走一路看,一趟铺子逛下来,俩人手都被占满了,再也买不了别的东西,只好原路返回打算把东西放车里再去看。 “我的妈呀,这俩孩子这是买的啥呀?”老谭太太跟儿子一家逛了一会儿脚就不舒坦,于是回到车里看车,离老远就瞅见一堆东西向这边飘,到跟前才发现是自己的乖孙女和老尹家大小子,再瞅瞅他俩怀里抱着的东西,收音机?琴?还有簸箕?皮箱?玻璃灯?老太太凌乱了,不是说出来买家具吗?这哪一样算是家具?收音机?要这破玩意干啥呀?买个带影的电视多好! “奶,我爸妈他们呢?” “往那边逛去了,说是看上了一个桌子,等会儿抬回来,你这都是弄的啥玩意儿?一堆破烂有啥用啊?” 老太太脸上的嫌弃太明显,谭笑一把把东西护住:“奶你别乱动啊,这可不是破烂,都是我花钱买来的,可贵了,这一个收音机一百多呢,你可别给我碰坏了,我都放车里了啊,我爸妈他们回来你跟说他们一声,不能乱碰,都是我的!” “不碰就不碰,啥好玩意儿啊还当宝贝是的,一百多块买个这玩意,真是有钱没处花了败家孩子!” 俩人跑回市场,谭笑眼睛盯着各家铺子里的东西不放,“骁哥把水给我,渴死了。” 接过尹骁递过来的水一顿猛灌,谭笑扯了扯尹骁的衣角“骁哥你看那边!” 顺着谭笑的手望过去,尹骁眼睛也亮了:“书店?走,过去瞅瞅!” 俩人飞奔而去,然后就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数不清的书被堆在一起,一摞摞一层层,与其说是书店,还不如说是废品收购站。 想要买书先自己挑,挑到合适的放在一边,继续挑,什么时候挑好了再找老板结账,尹骁和谭笑蹲在地上,你一摞我一摞,翻翻捡捡,遇到中意的就放在一旁,俩人谁也不说话,店老板更是坐在一张藤椅上悠闲地喝着茶听收音机里的评书联播,摇头晃脑连瞅都不瞅俩人一眼。 蹲累了就坐着,坐的屁股疼了再蹲着,等两个人各抱着一摞书找到自家车的时候,谭叙脸都绿了:“姐啊,你们咋这长时间才回来呢?我都快饿扁了。” 谭笑把书小心翼翼地放在车里,问道:“几点了?” 王佩接过话:“都快两点了,你俩这一去就好几个小时啊,饿的你老弟直叫唤。” 尹骁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小叙,我俩在一个旧书摊里挑书来着,忘了时间了。” 谭笑可没觉得不好意思:“那你们干啥不去吃饭,等我俩干啥呀?吃完了再接着等呗,一车人饿着干啥?要我说还是不饿!” “你!白眼狼!”获得一家人一致的大白眼。 锁好车门,几个人在附近的一家饭馆随意吃了点,不知道是饿的太厉害了还是人家饭菜做的真好吃,一顿饭下来说杯盘狼藉也不为过。 来的时候车里热,可那时候好歹只有几个人,吃完饭,谭叙望着一车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都不想往里面进了,滚滚热浪啊,自己这要进去跟馒头也就差不多了,非得熟了不可。 他就不明白了,他姐买那么多东西干啥玩意!还有尹骁,也不在一旁劝着点。 在谭叙看来,这俩人除了长得不一样、名字不一样、性别不一样,他姐跟尹骁是完全一样的人,一样一样的! 不想进也得进,除了坐在前面的老谭太太母子俩,后面的人真是把自己硬塞到车厢里的。王佩和谭叙在前面,身后放着一个两座沙发,沙发上堆满了谭笑的东西,背后,是身子紧靠在一起的尹骁和谭笑。 “骁哥,水!” “等等……没水了,我刚才忘买了……要不问问阿姨有没有水吧。”昨天就买了两瓶,到刚才,已经让他俩轮着喝完了。 “那算了,到家再说吧。”吃完饭,又逛了一上午,谭笑有些困了,身子微微晃动,肩膀时不时地碰一下尹骁。两个人都瘦,骨头碰骨头,有点疼。 “困了就睡会儿,到家我叫你。” “嗯。”谭笑闭着眼睛应和一声,其实人已经迷瞪了,看着谭笑像个吃米的小鸡一样频频点头,尹骁毫不犹豫伸出左胳膊把谭笑的头带到自己的肩膀上,少女特有的芳香和微微的呼吸一并被他吸进鼻腔、再到肺腑,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依靠着睡着了。 “天啊,可算是到家了,热的我都要晕过去了!” 面包车刚在大门前停下,谭叙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这档口正好有一股子小风吹过,他伸长了脖子使劲抽气,等身体里有了那么一丝凉意,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 王佩把大门打开,谭守林开车进去,一家人顾不上卸东西,赶紧钻进房间歇着,昨天还觉得房间阴森潮湿的老谭太太,现在看着黑兮兮的屋子无比亲切。 早上走的时候晾了一茶缸子水,此时已经凉透了,四个人各分了一杯,一顿猛灌,谭叙最后一个喝完,擦擦嘴,突然觉得好像少点啥。 琢磨半天还回过来味儿,“妈,我姐和我骁哥呢?” 老谭太太一拍大腿,“唉呀妈呀,这俩孩子是不是还在车里呢?” “走、走,看看去,咋这么长时间都不下车呢?不会是热晕过去了吧!” 正文 第305章处对象的节奏 谭叙的速度堪比兔子,其他人屁股刚离凳子他已经站在车门外了,拉开车门伸脑袋进去,又慢慢缩回来,嘴角抖了半天挤出一句话:“他俩睡着了!” 老谭太太最后一个到的,听见话音满脸不可思议:“睡着啦?在车里?唉呀妈呀,这俩孩子咋就不嫌热呢?麻溜儿把他俩叫醒吧,这觉头子可够大的了!就不怕热出扉子来!” “这都能睡着?我瞅瞅!”王佩刚想上前,谭叙一个猛子就钻进车内,大喊一声:“姐、骁哥,到家啦,别睡啦!” 气的谭守林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你叫唤那么大声干啥呀!再把他俩吓着咋整?”完了还自以为了解地说:“这俩孩子指定是上午逛的太累了,今晚上早点睡吧。” 王佩有些狐疑,儿子平时也不是个咋呼的性子啊,今天咋觉得有点怪怪的呢? 殊不知他的好儿子心里也是忐忑的不行,谁能告诉他是咋回事?自己眼睛也没瞎呀?咋就瞅见大姐靠在尹骁肩膀上睡觉呢,要光是睡觉也就罢了,关键是尹骁还用胳膊搂着他姐,搂着也就算了,两个人的手还牵在一起,这说明啥? 用他奶的话那就是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咋的?虽然自己没跟哪个小姑娘牵过手,可见的多了也知道,这是妥妥处对象的节奏啊! 她俩啥时候开始处对象的?以前咋就没发现呢?除了自己还有谁知道?谭笑真被他弟一嗓子给震醒了,迷瞪着眼睛从车内钻出来,嘴角还有口水呢。 谭叙撇了一眼尹骁肩膀上那一摊水渍,觉得有点丢人。与睡个囫囵觉不知西东的谭笑相反,尹骁并没有睡熟,迷迷糊糊的大脑在谭叙第一次把头伸进来后恢复清明。 松开握着谭笑的那只手,收回虚虚地搂着她的胳膊,正襟危坐,所以谭笑醒来之后,只知道自己靠在尹骁胳膊上睡着了,至于他弟、她骁哥的表现,毫不知情。 又歇了一阵儿,男的卸家具女的做饭,院子里的活干完了,饭也做好了,在新买的餐桌上吃过饭,尹骁说他今天得回去,学校有些事情要处理,等两天,就过来带谭笑姐弟俩逛北京城。 “骁啊,你忙你的,她俩待的时间长着呢,不着急,可千万别为了这俩玩意儿耽误了你自己的正经事儿。与大学生相比,自家的两个初中生吃喝玩乐没啥要紧,王佩现在是越看尹骁越顺眼。 “姨我心里有数,学校的事不咋多,忙得过来。” 无知者无畏,懂得越多越累,这一顿饭,谭叙吃点是心神不宁,眼睛总是不受控制地在姐姐和尹骁身上晃悠,连他妈做的饭是啥味道都给忘了,好不容易听说尹骁要走,松了一口气,尹骁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差点把他噎死。 “小叙你吃完跟我走吧,去我们学校看看,我们学校附近有个徐悲鸿美术馆,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正好去看看,也见识一下大师的作品。” 贿赂我?让我在我爸妈面前闭嘴?还是要给我点颜色看看,省的我多言多嘴? 谭叙很想说,尹骁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那种乱嚼舌根的人吗?当然不是,我顶多跟我姐要点好处。但再大的好处也比不上徐悲鸿三个字,着急忙慌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谭叙急问:“骁哥我去住哪啊?” “住我们宿舍,有空床。” “能行吗?他一个初中生去你们大学干啥,别再给你添麻烦。”谭守林有点不大放心,当然担心的是别人的儿子。 “放心吧叔,我们学校不管这些,平时也有同学带人,只要是男的,就没问题。” 谭叙的外貌特征很明显,长得好看了点,但也绝不会被人看成女的,除非那人眼瞎,这下谭守林放心了,“那行,你赶紧吃,吃完收拾收拾跟你哥走吧。那是北师大,全中国最好的老师都在那疙瘩,你去了可得加小心,别给你骁哥添乱知道不?” 谭叙快速扒干净最后一口饭,跑回房间换衣服,临出门前,王佩塞给他二百块钱,叮嘱“到那块凡事都听你哥的,别乱跑,看上啥东西自己买,钱不够就别露要的心思,你哥一个人,上着学还得想法挣钱日子过得不容易,你可长点心,记住了没有?” “老太太也说:“大孙子啊,到哪可别乱跑啊,北京这地老大了,你又人生地不熟的,可千万跟紧了你骁哥,别再走丢了。到时候让家里人去哪找你啊?哭都哭不上溜来!” 一个个抓着他不放,生怕出啥事,唯有他姐,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摆弄今天淘回来的破玩意儿,没搭理她!你处对象你还有理了是吧? 去北师大要乘地铁,谭守林想开车送他俩到地铁站,被尹骁推了,“刚吃完饭,走走正好消食” 走走是走走,可跟刚吃完饭没啥关系,他想找个安静的时候跟谭叙聊聊。 尹骁这两年个子窜了很多,俩人并排走在一起,谭叙才刚到他肩膀,走路的时候身子又挺得直溜,从侧面望过去,一张脸说不上英俊但好看是真的,谭叙不得不承认,尹骁其实是个极好的男生。不过这他只在心里想想,当然不会说出来。 脱离尘土飞扬、人车嘈杂的道路,俩人拐进一条只能行人通行、绿荫遮挡的水泥路,尹骁指了指道路旁边一排房子对谭叙说:“这是传媒大学的宿舍楼。” “中国传媒大学?出播音员和主持人的学校?王宁、罗京、金龟子是不是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三炮连发,结果只换来尹骁一个点头。谭叙立马想起临走前他去找他姐,谭笑坐在床上头也不抬说的那几个字:“少咋呼,别让人把你当猴子看!”立马目视前方规规矩矩走路,内心有点懊恼,不知道尹骁是不是看轻了他。 又往前走了一段,尹骁再次开口:“小叙,你觉得我当你姐夫咋样?” 谭叙脚步没停,突然变得气定神闲,连步履都轻盈许多。尹骁没等来答案,只好再问:“不行吗?” 这次终于听到答案:“你家太穷了!” 正文 第306章姐夫与小舅子 换成一般人,估计被未来小舅子这么一句大实话打击的心都要碎了,可尹骁不是一般人啊,谭笑是支撑他走过艰难岁月的温暖,是坚持不下去时心中的动力,已经被他定义为自己未来生活的一部分,如此坚定的人生信仰,怎么会因此谭叙的一句话就打退堂鼓呢,因此,才有了接下来的一番对话。 “我家暂时是穷了点,但我是潜力股,我能挣钱。”潜台词,你要把眼光放长远,不能鼠目寸光。 谭叙没有鼠目寸光,因为他接下来说“你说的对,你家穷没关系,因为我家有钱,而且我姐也能挣钱,她好像还挺愿意给你花钱的。”这话听上去也不咋友好。 不等尹骁思考,谭叙又说“可是你上的是北师大啊,我姐以后可是要上北大的。”潜台词,你这个潜力股有点配不上我姐。 “我保研了,32,下学期开学就开始上研究生的课程了,然后会跟着导师做项目,如果顺利,可以直博,北师大的物理系其实还是蛮厉害的。”活了二十年,尹骁还是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夸自己,只为了把自己给推销出去,这与他淡然内敛的性格实在是不符。 谭叙特别想问,研究生是啥?32又是啥?直播还是啥?这个真的不能怪他,作为一名偏远县城来的准初二学生,不仅知道清华北大、还知道中央美院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至于研究生、直博,姐姐没说,他当然不知道。 为了掩盖自己无知带来的窘迫也为了震慑一下尹骁,谭叙决定换一个沉重点的话题“我姐还没上高中呢,万一她跟你处对象耽误学习了,我爸妈知道一定会恨死你们家的!” “笑笑开学就高一了,她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我相信她不会因为外界的事物而动摇内心的追求,况且,我们现在并没有谈恋爱,我打算等她高考之后再说” “你说的是真的?”谭叙瞪大了眼睛。 尹骁郑重地点头“真的,她不知道我喜欢她,我没说过。 “不是!”谭叙皱着眉毛,显得很焦躁:“我是问你,我姐开学读高一了?啥时候中考的?” 这下轮到尹骁瞪眼了,你连你姐啥时候中考都不知道?这弟弟当的也真是可以了! “完了,我爸妈也指定不记得我姐中考的事情呢,这可咋整!” 家长也不知道闺女中考?那还见面不管不问的?尹骁觉得,老谭家这一家人也是没谁了!心太大了! 再大的麻烦在新奇事物之前也可以暂时遗忘,跟着尹骁进地铁,谭叙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埋在地下的火车,惊人的行驶速度,谭叙眼睛亮如星昼。 待尹骁领着他走过北京师范大学的校园内的时候,谭叙心中虽波澜壮阔,可脸上却装的像那么回事,姐姐说了,别咋呼、别丢脸。 “哎呦我的骁哥,你可算是回来啦,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呀?找你又找不到,真把人给急死了!” 尹骁刚推开宿舍的门,王果蔬蹭的一下就从床上直起身,抱怨开来。 “小叙你坐这,这个铺位是我的,桌子上有书,想看就自己找。”尹骁安顿好谭叙,才看向王果蔬:“有急事?” 王果蔬哀怨:“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把你从模拟实验台上叫走的,你没了,我可不就被人盯上了,这两天,我就没有个清净的时候,你瞅瞅,我可是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一圈了。” 尹骁盯着王果蔬双下壳的下巴,幽幽一叹:“没看出来!” 张鹏乐放下耳机来拆台:“骁哥,菜没说假话,你这两天不在,咱们宿舍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找你不在就找他,不过他可没像自己说的那么惨,还茶不思饭不想,他就是个芒果,外边黄、心里也黄,听校花一句话,一天都精神抖擞器宇轩昂。”菜是他给王果蔬起的外号。 王果蔬一枕头砸下来:“就你她妈的嘴欠!我摸不着校花的手,还不能听听校花的声音啊!” “骁哥,这是谁呀?咱弟弟?”叶永煌一直比另外两个货靠谱一些。 “我小舅子,小叙,这是你王哥、张哥、叶哥,过来认识一下。” 谭叙站起身,“王哥好、张哥好、叶哥好!” 话说完,仨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谭叙只好用眼睛看尹骁,这是不欢迎他咋的? “你们三个傻啦?我弟弟说话没听见啊!” 王果蔬一脸懵逼:“不是……那个、骁哥,你刚才说他是你啥?小舅子?” 另外两个人也是眼冒金光盯着尹骁看。 尹骁挑了挑眉:“在我们那边,女朋友的弟弟叫小舅子,咋的?你们那块不是这么叫的吗?那该叫啥?” “叫小舅子对,对着呢!那个小舅子、不是,那个弟弟,你叫啥名啊?”王果蔬最先反应过来,噌的就从床上跳下来,跑到谭叙面前,嘴角咧的老大。 “我叫谭叙。” “谭叙啊?那你姐叫啥?谈话?” “我姐……”两个字出口,谭叙觉得不对,“哥哥你老家是哪的呀?我听着口音跟我们那挺像的呢。” 这熊孩子,咋跟尹骁一个德行呢!猴奸猴奸的! “完蛋了,这回吴大校花可是要伤心了。” 谭叙的耳朵立马竖起来,只听张鹏乐说:“她也不是第一次伤心,咱们骁哥就从来没给过她好脸,我觉得咱们吴大校花心里素质不错,抗挫折能力也很强,换成一般的人,女追男三年,还没个结果,早就放弃了。” “都没事干了是吧?”当着小舅子的面说这些,尹骁真想把张鹏乐和王果蔬的嘴给缝上,再瞅瞅谭叙那支楞起的耳朵,更是气的不行,伸手抓起一本书照着张鹏乐就打下去,砸的张鹏乐直哎呀,却也不敢再说。 “小叙你去厕所不?去趟厕所完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 “骁哥,带上我们几个呗!晚饭都没吃饱呢!” “腿长在你身上,还指望着我背着你不成!” 正文 第307章校花心碎一地 几个人刚出宿舍楼,王果蔬就和张鹏乐就对着一个方向指手画脚、交头接耳,谭叙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三个穿裙子的女生在他们的正前方,幽幽地望过来。 尹骁权当没看见,其他人更不好说什么,拐了方向打算走人,想不到三个女生中的一个女孩子竟然小跑着找上来。 “尹骁!” 人家都叫名字了,尹骁再当没看见就有点不礼貌了,因此只好站下,转身,看向来人。 “尹骁,你这两天去哪了呀?我找了你好多次你都不在,你不知道社长特别生气……” 黄色连衣裙,棕色大波浪披散在肩头,身材丰满、面容姣好,皮肤也白嫩细腻,谭叙觉得这个女生挺好看的。 只是看尹骁的眼神不对,娇柔中还带着三分羞涩,跟学校里那些追男生的女孩子一个样。谭叙不由地把眼睛放在尹骁脸上,不想错过任何的表情。脚踏两只船的男人最不是东西,他可得替他姐把把关。 尹骁既没对人家的关心表示感谢,也没解释为什么临场撂挑子的原因,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社长那边我会去解释的,你还有事吗?没事我们先走了,我弟来了,我要带他去吃饭。” “啊?没事、没事……”吴蒙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眼瞅着尹骁拉着谭叙的手向前方走去,咬了咬牙,“尹骁,我们也没吃饭呢,跟你一起行吗?” 几个男生虽然背对着吴蒙,可耳朵却都竖的直溜,待吴蒙的话传过来,王果蔬三人顿时停下脚,盯着尹骁看,可让人失望的是,尹骁跟聋了一样,拉着谭叙脚速不变,很快就把三人撇下很远。 王果蔬很想过去安慰安慰梨花带雨的吴大校花,可自己也知道人家不待见他,美色与美食之间,还是选择后者吧,毕竟骁哥的鸡毛不好拔,于是三人跑着跟上去。 “蒙蒙,别难受了,咱们回去吧。” “是啊蒙蒙,尹骁有什么好的,整天一张臭脸,家里条件也不好,你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呢。” 吴蒙望着尹骁的背影,眼泪迷蒙,长这么大,从来就只有她不要的,还没有她求而不得的呢。 大一的时候遇见尹骁,一颗芳心顿时沦陷,从此以后有事没事就往尹骁跟前凑,想找点存在感,让他发现自己的好,然后主动追求,可尹骁就跟瞎了一样,对她视若无睹。 无奈之下,吴蒙只好主动出击,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她和尹骁之间,却比隔了几座大山还要远,不管她打扮的花枝招展还是素面朝天,尹骁始终是一副表情,公事公办,没事勿扰。 被两个好朋友扶着往寝室走,吴蒙觉得自己身子像散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不想说话只想回床上躺着。或许这就是心碎的感觉。 北师大后门有一条街,上面各种各样的小饭馆,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正是一天中人流最多的时候。 烟火缭绕中,一阵阵香气钻进谭叙的鼻子,眼睛都不够用了。 “小叙你吃麻辣烫不?老板,来两个盘子,你想吃什么就自己捡。” 尹骁带着谭叙,一路吃过去,酸的、辣的、甜的,半条街,谭叙就吃的直打嗝,手里捧着一大杯带着冰碴蜂的蜜柚子茶,望着剩下的半条街发呆。 “还能吃下去不?要不你还想吃啥咱买点带回去,晚上饿了再吃!” 谭叙很想说不用了,你已经花了很多钱了,可嘴巴被蜂蜜柚子茶堵着,脑袋却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频频点头。 谭叙是个吃货,一直都是。 …… 谭叙在北师大待了四天,这期间,尹骁带他去参观了徐悲鸿美术馆、中国美术馆,还带着他逛了几个专门卖美术类书籍的书店,好吃好喝好玩,之后,把谭叙送回家。 “笑笑,我最近没事,带着你和小叙去故宫、长城去看看吧?” “不去、不去、我哪都不去!” 谭笑正坐在自己家院子里一块有阴凉的地方,拿着一把上面写着不孕不育找专家的粉色塑料扇子对着自己狂扇,脸上的汗一层层,头发根都是亮晶晶的。 东北的夏天再热也只是中午那么一阵儿,以至于谭笑忘记了没有空调的北京夏天能热死个人这件事。 谭守林倒是买了两个风扇,可吹到身上只舒坦一秒钟,后面又热的抓心挠肺。 “要我说,你赶紧回学校吧,我们已经带我奶去医院看过了,没啥大事,我们打算过几天回去呢!” 尹骁心往下一沉:“这么快?” “姐,咱咋不多待几天呢?好不容易来一趟。”不仅尹骁意外,就连谭叙都很不解,热归热,可谭叙喜欢北京,还没待够呢。 “奶受不了,一热就心难受,我们都商量好了,周六就走。你要买的东西买好了没有?” 老太太年纪大了,一辈子在一个地方待着,冷不丁到一个热的地方,身上哪哪都不舒坦。 谭笑提议买个空调装在老太太房间里,一打听要不老少钱,还贼拉费电,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让买。坚持说不买她还待几天,买了保准明儿个就回返。 小小孩、老小孩倔起来谁都没着。眼瞅着老人家热的难受,索性谭笑就说不待了。 尹骁本来有很多计划要实施,事件突发,他不得不做出修改。 谭守林和王佩出摊去了,一老三小吃过午饭,尹骁直接回学校,老谭太太穿着背心坐在院子里哎呦哎呦,谭叙顶着一脑袋的汗把自己买的东西给谭笑看。 “行了,别显摆了,出门右拐二百米有个小卖店,你去买几根冰棍回来……再买三瓶冰水。”谭笑有气无力,身上黏糊糊的,感觉糟透了。 “行!” 谭叙也觉得热,一股脑把东西放回房间,捏着钱就跑出院子,几分钟之后,一手拎着装冰棍的塑料袋子,一手捏着冰棍干,嘴里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谭笑给老谭太太递过去一根:“奶,吃跟冰棍,凉快凉快吧。” 老太太摆摆手:“奶不吃,你俩吃吧,奶吃点凉的就难受。” 吃凉的肚子难受,不吃凉的身上难受,咋的都难受,还真是够难受的了。 谭笑非常之同情老太太,早知道这样,不过来好了,可不过来又没法看病,还是得过来一趟才行,算了,早点回去吧。 正文 第308章高中开学 “笑笑,这些东西给你,我暑假就不回家了,给小娟和小翠买了点东西,你到时候帮我给她俩。” 说走就走,不走也不行,眼瞅着老太太一天茶饭不吃,再熬下去非得把身子给熬坏了不可,王佩找上自己大姐夫家的大儿子,买了三张软卧,尹骁来送站,临开车之前,把两包东西交给谭笑。 “你放心吧骁哥,我指定帮你送到。你自己在外边也别太拼命了,该吃吃该喝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再把身子给熬坏了。” “嗯,我明白。” 列车开动,尹骁跟着车厢向前跑,不一会儿,就变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 车里有空调,老太太躺在床上,舒坦的直哎呦。谭叙坐在窗户前,不是很开心。他实在是没待够。 谭笑也不是很开心,这次来北京其实是有事要办的,可天热的要死,她也就懒得动地方。除了给奶奶看了病,竟然无功而返。 也不是啥也没干成,为了庆祝她考上县一中,王佩带她逛街买衣服,被她忽悠到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母女俩好一顿买,钱花了不少,也给王佩打开了另一扇门。 卖菜、收废品的生意太累人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谭笑想让爸妈换一个稍微能舒坦的生意来做。 …… 时隔三年,再一次站在分班大榜前,谭笑的内心忐忑中还有一丝激动。 拜泉一中,我终于来了,这一次,我是凭自己的努力考进来的,而不是靠花爸妈的辛苦钱买名额进来的。 高一十三个班,十班和十三班是雷打不动的尖子班,与尹娟所在的拜泉四中开学第一天就文理分科不同,一中出于对学生特长的考虑,要等到第一学期结束才会分班。 谭笑站在一年十班的大榜前,眼睛死死地盯着两个字,嘴唇紧咬、泪眼迷蒙。 庞白,上辈子她直到死都心心念念的人,这辈子,重生也无法忘记的人。 庞白,我来了,我来找你了,这一次,我不是你的仰慕者、你的追求者,我不用在校园里搜寻你的身影,不用在课间操上盯着你的后背不放,我与你同在一个教室,同样的老师、同样的课程,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得见。 擦去溢出的泪花,整理一下心情,谭笑迈开大步,朝教学楼走去。 高一年级一班到十班在教学楼的五层,十班在走廊的最右边,上一世,谭笑曾经无数次站在走廊里呆呆地望着十班,只为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走廊里这一堆那一块,堆满了穿着各样衣服的高一新生,谭笑穿过人流,走到高一十班的门外,眼睛向一个位置望过去,那张书桌还是空的,不见庞白。 迈步向教室后面走过去,在倒数第三排找了个位置坐下,同桌没人,前面倒是已经有两个男生,眼睛注视着谭笑坐在座位上,随之转身,其中一个男生冲谭笑腼腆地笑了一下,黑兮兮的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和一口白亮白亮的牙齿。 “你好,我叫谭笑,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请多关照!” 男生显然没想到谭笑会主动跟他说话,脸立马红了,只不过实在是太黑,红的不那么明显,“你好,我叫焦志勇,我是长春镇的,你是哪里的?” 谭笑笑意不减:“我是长荣乡的。” 因为庞白,谭笑认识十班的每个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性格,学习成绩甚至未来。焦志勇性格很开朗,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 焦志勇的同坐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长荣乡的谭笑?你不是初二就转学了吗?”王弘文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连忙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啊!那个、我姨妈家在长荣开药店,我听我表弟说过你的事情。” 谭笑没说没事也没说有事,“对,我初二转到二中了。你也是长春镇中学的吗?”乡下中学考一中的概率很低,更不要说还都是尖子班了,看来焦志勇和王弘文成绩都很不错。 男生叫王弘文,皮肤很白,比谭笑这个女孩子都白,更不要说还跟焦黑焦黑的焦志勇坐在一起了,愈发显得他文气。 只是牙口不好,一张嘴,有个大豁牙,再加上满脑袋稀疏的黄毛,看着真没有焦志勇顺眼,至少人家阳刚,王弘文太过阴柔。 “是的,我俩都是长春的。”焦志勇说。 三人说话的功夫,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谭笑的眼睛时刻注意着门口的动向,心脏也高频率跳动着。 刚开始她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黑白前座唠着,到后来,脸上云淡风轻,唇下的牙关紧咬,这样紧张的感觉,已经好久不曾有过。 上辈子,纠缠了庞白十二年,体验最多的就是心动和心痛。 当庞白上辈子最好的朋友肖远航怀抱足球走进教室的时候,谭笑坐直了身体,瞅了眼墙上的挂钟,七点五十八分。这应该是庞白到校最早的一次了。 终于等来那道记忆中穿着红白条纹polo衫的身影,谭笑嘴角的笑意没能维持一秒,就被庞白身旁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给扯平了。心里跳跃的火苗,像是被人在头上浇了一盆凉水,只剩下灰烬。 薛琳,庞白的同桌。一个对谭笑嗤之以鼻的人,一个给谭笑留下一辈子阴影的人。 几个人在靠窗户的那边选了位置,庞白、薛琳等人都是三中的,也是一中尖子班最多的学生来源。 薛琳和庞白坐在一起,就像上辈子一样。青梅竹马,同桌的你。 肖远航和另外几个男生,也在附近找好位置,几个人说说笑笑,完全没有其他学生初到新班级的打量。 谭笑选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庞白的侧脸,那张白净的脸、那道乌黑浓密的眉毛、那双狭长的眼睛,那张薄薄的嘴唇、那个咽喉处隆起的喉结,还有那双修长的手。 曾经,庞白的一切都使谭笑着迷,每一眼,都带着慌乱,自己大多数都是在隐藏的角落里观察他,而这一次,谭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人。 正文 第309章新同桌旧同学 再见庞白,谭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旁白是小眼睛,她之前还一直纳闷,为啥她周围的男生都是小眼睛,现在才懂,不是男生都是小眼睛,而是她对小眼睛有偏爱,才会去注意。 眼睛在庞白身上停顿过后,谭笑把视线挪到薛琳身上,留着学生头的小女生,一身白裙子配上她白皙的脸、娇小的身子,真是要多清纯有多清纯要多动人有多动人。 除了自己,有无数道视线落在薛琳的身上,而无论是庞白还是薛琳,似乎都已经习惯被人注视。 嘎吱吱,身旁有声音响起,把谭笑的视线拉扯回来,只一眼,谭笑就笑了,眼角、嘴边,头发丝都是飞扬的,要不是张扬是个男的,谭笑真想狠狠地拥抱他一下,每次面对庞白和薛琳,她就很悲观,还有冰冷的孤单。 她以为会是二中的哪个同学呢,毕竟十班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来自三中和二中,没想到竟然是张扬,这种意外带来的惊喜,真不错。 “学委!” 张扬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冲谭笑咧嘴使劲笑,似乎也是高兴极了。只不过他一直不善言谈,更早就习惯谭笑对他指手画脚,因此除了傻笑,也只有傻笑。 谭笑把张扬上下打量一番,“不错嘛。长高了呀!嗯,也帅了!”因为只注意庞白和自己的名字,谭笑真没发现张扬也在这个班。 今年长荣中学有三个人考上一中了,张扬、李继国、郭维嘉。这是谭笑早就知道的事情,赵照也上一中了,只不过是花钱进来的,她被四中录取了,但是因为谭笑在一中,那家伙硬是央着家里找人把她送进来。 赵照在高一五班,昨天俩人已经见过面。谭笑很想赵照能住到自己家来,方便自己敦促她学习,就是赵照自己,也更愿意跟谭笑住一块。但赵照有个姨妈家在县城住,有亲戚在,万没有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长荣中学今年考得还是不错的,三个一中、十二个四中,尹娟、李明、李亮、陈晓楠都是自己考上的,范海洋也在四中,不过是花钱进去的。至于陈圆圆、陈丹丹姐妹俩,初二下学期就辍学去北京打工了。 谭笑有时候会收到她们的来信,信里都是对学生生活的留恋与羡慕,给她来信的还有褚小双,那个聪明的男生现在在北京一个计算机学校里学美术制作,隔上一个月就会给谭笑写一封信。 谭笑觉得,与陈圆圆陈丹丹卖房子相比,还是褚小双的选择要好一些,一来现在并不是房地产市场的火热时期,房子并不好卖。 二来有一技傍身总比没头没尾地给人打工强,况且现在电脑还是个新鲜玩意,学上一年半载找个网页制作或者美术编辑的小工应该不难,时间长了,积累出经验,会有更好的发展。 好久没见学委了,张扬心里有点小激动,,“李继国在九班,郭维嘉在八班,赵照在五班,学委我们有时间聚聚吧,他们、他们应该挺想你的。” “行啊,下午要是不上课,我请你们吃饭,好久不见了,是该聚一聚。”郭维嘉给她写过情书,李继国长啥样貌似有印象,虽说不太熟,可毕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以后总是要处好才行。 八点二十分,随着一道铃声的响起,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走进一年十班的教室,慢慢踱上讲台。 班里喧闹的声音,也瞬间止住。 “都找位置坐好了是吧?咱班不排座,都自己找地方,不过个高的都往后去,你那么高的大个子往那一坐,别人还看不看黑板了?”班主任陈学农两只牛眼在教室里扫视一番,缓缓开口。 虽然没点名,但谁个子高自己心里有数,在陈学农大眼珠子的注视下,几个个子高的男生女生抱着东西就往教室最后一排走,待坐定,陈学农才满意地开口: “这回看着还像那么回事。咱们班才三十个人,校长今年非让我收四十个,被我给否了,别的班人多我不管,可咱们十班不行!” “啥叫尖子班?一座山最上边那个冒尖的部分才叫尖子,三十人的尖子班还勉强可以接受,四十个?我又不是放羊的,要那么多干啥玩意儿?” 一中实行半流动制,两个尖子班十班和十三班共七十人,是年组前七十的容身之所。半年内有两次大考成绩到前七十之外,就要被踢出去。出去容易进来难,其他班同学要想进尖子班,必须是一年内每次考试都达到年组前七十才行。 一句话,引来了同学的笑声,矮个子、胖墩墩的陈学农也跟着笑了,“别笑,我说的是真的,能考到这个班里的学生,那都是有真本事的人,至少在你们原来学校那都是拔尖的人,有真本事就该享受尖子生的待遇。 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我这个人了,全校的老师都知道,我这人护犊子,谁要是欺负我的学生了,我拼死也得跟他掰扯掰扯不可。” “但是话说回来了,你们也得给我长点脸才行,那些迟到、早退、旷课的事别给我弄,处对象谈恋爱的事也别想,踏踏实实上课、老老实实长大。师生一场,就是三年,我把你们接过来、再送走,无论是对你们还是对我,都是一场修行。三年时间,你们要烧香我就给你们买,你们要敲钟我就替你们递锤子,最后能不能成佛,还在你们自己,我这个老师,就是一个管孩子的人。” 谭笑眼睛盯着陈学农,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难看,一米六的身高,体重至少有一百四十斤。额前谢顶,剩下的头发被他梳成大背头,上面抹的头油亮晶晶的,苍蝇落上去都得劈叉。 大饼脸、大嘴巴、厚嘴唇,蒜头鼻子、一对堪比牛犊子的眼睛,再加上走路时跟鸭子似的晃悠,谭笑觉得陈学农一点很有才华,要不然怎么能活的这么自信呢。 正文 第310章有个男生叫庞白 老师讲话之后是例行的自我介绍,从第一排第一个人开始,轮到庞白时,男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先是给老师鞠了一躬又给同学们鞠了一躬:“老师好、同学们好,我的名字叫庞白,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的庞,一清二白的白。我初中就读于拜泉三中,很高兴跟大家成为同学,共度三年光荣岁月,希望以后大家多多关照。” “哇塞,这名字好有诗意啊!” “这个男生也太有礼貌了,竟然还鞠躬。” “是呀,文质彬彬的,一点也不像咱们这地方的学生。你说他是不是转学生?” 面对大家的夸赞,庞白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加上清秀的长相气质,立马在大家心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轮到薛琳的时候,班里男生的眼睛更是睁的大大的,这个女生不仅人长得娇柔,声音也是非常甜美,美中不足的是她说的那句话:“我跟庞白初中就是同桌,希望以后和大家一起互相学习互相帮助。” “互相学习就互相学习呗,跟庞白有啥关系!”谭笑听自己心里的腹谤被焦志勇小声说出来,顿时心情很好。能不被美色所迷惑,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可后来的事实证明,人千万不能被表现给迷惑而做出不理智的判断。 一排排轮下去,到谭笑的时候,她轻轻站起身,眼睛直视前方,声音清朗:“大家好,我叫谭笑,很高兴能跟大家成为同学,希望在未来的三年里,我们携手并肩,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美好未来。” 掌声雷动,不是给谭笑这句话,而是给谭笑这两个字,十班分班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谭笑,全县第一名,脑袋上的光环都够别人鼓掌的了。 屁股挨到椅子上那一刻,谭笑的心才从嗓子眼里落回去。本想在庞白面前好好的表现一番,可想好的话一次次被自己否定,最后就换成了前面那些。 松开拳头,里面汗津津的,是不是只要有庞白在的时候,自己一直都会这么紧张? 跟初中开学一样,第一天不上课,打扫卫生、收缴学杂费、分发课本,每一竖排为一个劳动小组,组长给谭笑分配了一个擦玻璃的活。 亮晃晃的太阳照射在玻璃上,触手是一片暖意。光线太亮,看不太清上面的斑驳,谭笑索性趴在玻璃上一点一点摩挲着擦。 抹布脏了,就回头找张扬给他端的水盆涮干净,老师不在,教室里乱哄哄的,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谭笑总觉得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再次趴在玻璃上的时候,谭笑透过玻璃上的倒影仔细观察,知道自己的感觉没有错,真的有人在看自己,竟然是薛琳。 那种带着审视的眼神,竟然还有一丝羡慕,谭笑觉得是自己眼花了,转身直面,薛琳快速低下头,可眼中的那道欣羡却还是被谭笑给捕捉到了。 一时间,谭笑竟不知如何是好! 薛琳羡慕我?薛琳?我?这个发现顿时让谭笑不知所措。 那可是薛琳啊,长得甜、有气质、学习也好,自己有什么地方可让她羡慕的?捏着抹布的手按在玻璃上,微微出神。 望着玻璃上映着的高挑人儿,谭笑想起了上辈子自己的高中时的样子。 因为小时候的营养不良,个子高一才刚刚一米五,后来也没再长多少。 以前倒是挺瘦,上了高中却偏赶上青春期发胖,头发又剪的很短,黑黄黑黄的矮胖子与仙女似得薛琳站在一起,不怪庞白不喜欢她,换成自己是庞白,也会退后三尺。 那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腔孤勇,在被庞白从远处踢来的那一记足球撞的流血不止之后,竟然疯了似得喜欢上他。写情书、送礼物、洗衣服,像着了魔一样。坚持不该坚持的,荒芜了整个青春。 完全实践了书中看到的那句话,你护我一次,我爱你一生。 到现在,谭笑都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在厕所里,薛琳跟十班的女生站在门外说的那些话“你说高一那个叫谭笑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没事就往咱班凑,也不照照镜子,就她那磕碜样,还说什么喜欢庞白,真是笑死人了。” “脑子好使能花钱进一中嘛!你没看她穿的那样?鞋都快坏了。听说她家贼啦穷,中午连菜都吃不起,只能凉水兑馒头。饿都快饿死了,还想着谈恋爱,还真不是一般人!” “人家怎么不是一班人了?高一一班嘛,你不能因为人家是花钱进来的就说人家不是一中的学生是不?” 谭笑当时蹲在厕所里,死死地咬着嘴唇,身上僵硬、冰冷,脸上眼泪胡成一片模糊了视线,直到上课铃声响了,直到推门而出,厕所里再也没有人,才惨兮兮地往教室走。 其实她那时候并没有薛琳说的那么穷困,只不过是把自己的饭费省下来给庞白买东西,但穿的寒酸的确是事实,这里的高中生,从衣着上就可以判定她来自农村还是县城,并不单单是谭笑自己这样。 但那些话,像刺刀一样,扎在她的自尊心上,血流如注。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往十班凑过,装起隐形人,可心里对庞白的喜欢,却愈发的滋长、一直煎熬到毕业。 时空斗转,现在的自己,身材高挑、皮肤细腻、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绑在脑后,身上这件薄荷绿的假两件背带裙,还是尹骁从北京给她买的,拜泉的街道上还没有这么清爽的颜色、新颖的款式。 再加上成绩,她现在在高一十班,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站在整个高一学生的峰顶,薛琳是对的,自己值得别人羡慕。 所有的哀怨、愁苦,全部源于自己不够努力不够优秀。曾经她仰望别人,现在有人仰望自己,谭笑觉得自己突然通透了,因为庞白而撞了一早上的小鹿,终于在胸口找到了归宿。 我是谭笑,自信而优秀的谭笑,我的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你在我的视线里,可我可以对你视而不见。 正文 第311章请老同学吃饭 “老大,你那个同桌是怎么回事?认识?” 神游太空,玻璃就擦得慢,跟她一起从二中考过来的女生季鸿儒甩着马尾凑过来,帮谭笑一起擦。 自从谭笑考了一次年组第一,二中的第一名就没再旁落过,不仅是二中,每次全县初中统考,谭笑也是稳坐第一名宝座,虽然她性子寡淡,与人交集不多,但二中的同学还是很喜欢她,以至于后来大家都不叫她名字,直接称呼老大。 “嗯,我以前在长荣上学时候的同学,怎么的,你看上了”圆圆的小脸、大大眼睛的季鸿儒是个很活跃的女生,常常在大家面前扮弱小、撒娇,但这种撒娇又不使人讨厌,谭笑也挺喜欢她。 季鸿儒回头瞄了一眼正在干活的张扬,扭头冲谭笑笑嘻嘻:“是长得挺帅的,不过我咋觉得他有点呆呢!这半天都没见他跟谁说过话。” “啥呆?人家那叫老实好吧?咱们这才开学第一天,他除了认识我就是认识书上的字,跟谁说话去?你以为谁都跟咱们似的同学一堆呢?” “好吧好吧,我就是说说,你瞅瞅你那个护着的样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俩有点啥呢!” “你可给我老实地擦玻璃吧,一天天脑子里想什么玩意儿?不用我说你心里也门清,三中那些人可都不是善茬,你暑假预习了没有?别过几天把你给考糊吧了,到时候被人踩在脚底上可别咋呼。” 谭笑提起这个,季鸿儒的脸上立马晴转多云,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疯玩了一暑假,高一的课程一点也没看,她也知道开学要摸底,全校排名,据说成绩实在太差的会调班呢。 尤其是以薛琳、庞白为首的三中那些人,一直以来都不把二中看在眼里,自己要是考砸了,非得被人笑话死不可。 越想越惆怅郁结,季鸿儒粉嘟嘟的小嘴撅的高高的,擦玻璃的手也像是有一下没一下,连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行啦,都能挂矿泉水了。考也是考初中的东西,你这几天赶紧回去好好复习一下,争取考试的时候别垫底,完了新课也加紧预习,别再玩了。” 季鸿儒乖乖地点头,听老大的话,放学一定好好复习,不能再玩了。谭笑在二中就是一个牛逼的存在,单说自从她来了,就没让三中那些自以为是的尖子生好过这件事,大家就把她奉为神明一样的存在。她说的话,同学们都信服。 出乎学生们的预料,上午忙叨完,临放学之前,老师竟然说下午照常上课,而且是学习新的课程,不考试。一改一中每年开学时上半天课、下午放假、第二天摸底的习惯。 “我去找赵照,你去把李继国和郭维嘉叫上,一会儿咱们楼梯口集合,我请你们吃饭。”早晚都得聚一聚,择日不如撞日。 “行,那我先过去啦。”张扬脚底生风向门外跑去,谭笑则不急,把桌上两个人的课本整理一番才起身。赵照是个大磨蹭,绝不会第一时间走人。 看着谭笑脚步轻盈地走出教室,庞白的眼睛慢慢收回,继续跟肖远航聊着游戏上的事情,薛琳一双眼睛里,晦明晦暗,嘴唇咬的发白。 在五班叫上赵照,又在楼梯口跟三个男生会和,谭笑到门口的商店花了两毛钱给老太太打电话告知午饭在外面吃,然后领着一众久别重逢的初中同学奔向之前跟尹骁吃砂锅那家店。 隔三差五就过来吃一回,店里的人都认识她,见谭笑顶着日头进来,先送上一大缸子冰好的酸梅汤,刚好倒五杯。 滋溜溜喝一口,赵照舒服的直哼哼,趴在桌子上把装酸梅汤的杯子往脸上贴。 谭笑把菜单递给郭维嘉和李继国,“两位老同学,好久不见,今天我请客,咱们先看吃什么吧,完了再慢慢聊。” 两个男生各自盯着菜单看了一会儿,分别要了土豆粉和方便面,等张扬和赵照也确定了吃什么,谭笑跑到柜台跟老板下单,顺便端来一盘子调好的凉菜。 等饭的时候,空气里飘荡着尴尬的气氛。张扬本就不善言辞、赵照虽然欢脱,却是最会在外人面前装正经。 另外两个男生,别说转学这两年没有联系,就是没转学之前,谭笑跟李继国也没有交集,她只知道第二名是个男生,长什么样没注意过。 今天一看,才发现是个高个子圆脸、头发有些黄、皮肤白皙的男生,一双眼睛很小。 再瞅瞅坐在她对面的郭维嘉,脸上缀着几颗青春痘的男生此时嘴唇绷的紧紧的,两只手握着装酸梅汤的玻璃杯,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张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谭笑真想把张扬和赵照揪过来揍一顿,能不能说话能不能说话?杵在这当大傻子呢!可惜那俩人完全不接受她发射过去的信号,一口接一口喝酸梅汤,一个字也不肯说,八辈子没喝过! “那个……是不是有点尴尬?咋谁都不说话呢?我长得吓人吗?张扬,你今天是不是就打算用这玩意儿填肚子了?还喝起来没完没了是吧?” “哈哈哈……” 别人还没怎么着呢,赵照先笑出声了,谭笑见鬼似的看赵照,你不是装淑女吗,这回咋不装了呢? 不管咋说,自己的话成功地让气氛破冰,大家跟谭笑之间几年没见的陌生感瞬间消失,于是开始畅所欲言。尤其是郭维嘉,之前身上那股子忐忑紧张,全都不见。 这个暑假,郭维嘉当了一回被人捧着的月亮,父母、相邻、老师同学,夸奖有的没的一股脑往他脸上贴,俨然成了长荣乡广大学子的标杆。却从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能超常发挥考上一中。 爱情能让人脑袋发懵,也能逼着你发愤图强。郭维嘉打心里感谢谭笑,没有因为他的唐突而嘲讽他、无视他,还隐形中支撑他考上一中,虽然是暗恋,但郭维嘉也觉得是幸运的暗恋,她是那么好,值得自己默默地喜欢。 正文 第312章新课吃力 气氛融洽,大家开始唠嗑,开学第一天,最关心的当然是学习问题。 李继国问:“谭笑,你说今年为啥不先考试呢?” 按照一中以往的惯例,开学第一天上午打扫卫生下午摸底考试,然后是为期一周的军训,但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改了,摸底考试要挪到军训以后,而军训要在一周以后才开始。改的乱七八糟。 赵照噘嘴:“要我说还不如先考了好呢,早考早托生,这一天不考,心里就没底,学校这不是折腾人呢嘛!” 谭笑摇摇头:“谁知道老师是咋想的,要我说,刚开学,大家还是绷的紧一点吧,谁也不了解谁,只能看成绩,尤其我们从农村上来的,容易被人瞧不起。”谭笑说的是上辈子的经验之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校园里同样有纷争,成绩才是底气。 其他人点头称是。 吃完饭看看时间,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小时呢,几个人又在饭馆坐着聊了一阵儿,然后一起回教室午休。 一顿饭、一席话,拉近了几个人之间的距离,虽然曾经他们来自不同的班级,但是现在,他们属于长荣中学,初来乍到、结成同一个阵营,总是好的。 下午正式开始上课,四节课下来,放学的铃声响起,走廊里其他班级的人闹哄哄一片,十班教室内则静如潭水,有人忙着整理课上没来得及记录的笔记,有人抓住时间向其他人请教没弄明白的习题。 八镇十三乡,再加上县城的三所中学,能考进十班和十三班的人,那都是原来学校的尖子生,三年来深处金字塔顶尖的优越感在上了一下午课之后,荡然无存。 理科老师讲课的速度非常之快,是大家从不曾遇到过的。寥寥几句把公式定义讲一遍,然后就是做题,只挑练习册上最典型的题讲,而且老师只讲一道题,接下来给学生几分钟做题时间,随机叫学生起来说答案。至于教材上的习题,看都不看一眼。 文科课程进度相比较缓慢一些,但老师并不照本宣科逐字逐句讲解,列提纲说重点,然后就是要求大段大段背诵。 尽管谭笑提前一年就在看高中课程,一下午跟下来也有些吃不消,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因此半天课程下来,每个人都是一脸疲惫。 顶着十班的光环走在校园里,别人看你的眼神都带着欣羡、敬佩,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一件事是不需要努力就能达成的,很多时候,外人只能看见你表面的光鲜,至于内里艰辛,唯有自己才知晓。 “奶,晚上吃啥?” 一屁股陷在沙发里,连身上的书包都没卸,谭笑捂着肚子叫唤。 老太太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过来:“大孙女回来啦?第一天上课咋样啊?是不是饿了?桌子上有烧瓜,你先垫补点,奶蒸了土豆模糊,一会儿就好了,等你老弟回来就能吃。” 脑子累肚子也饿的快,中午吃的那碗砂锅方便面没到放学就不顶用了,谭笑把书包卸下丢在一旁,起身到桌子上拿起半个黑绿相间的烧瓜,重新让身子陷进沙发里,囔囔地吃起来。 锅烧开,老谭太太扭着小脚从外面走进来,“都这个点了你老弟咋还不回来呢?” 谭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六点半了,五点二十放学,谭叙是迟了。 “开学第一天,兴许有啥事呢,奶这烧瓜哪来的呀?”9月的黑龙江早晚天气已经有些阴冷,菜园子里除了萝卜白菜,水果什么的只剩罢园之后的小不点,今天这烧瓜品质很好。 “大双中午送过来的,说是上个月最后一批,摘下来一直在窖里放着,今天正好过来就给捎来了。” 谭笑眉头挑了挑,“我大姐?啥时候来的?咋没住一晚上呢?” “没地给她住!大双订婚了,跟着对象过来买东西,来家里坐坐,晌午在家里吃的饭。”老谭太太收拾完饭桌子就去厨房看她的土豆模糊,谭笑直到半个烧瓜啃完才起身。 快七点,谭叙终于回来了,撇下自行车就嚷嚷饿,连手都没洗抓住一个土豆模糊往嘴里塞,被谭笑一筷子打的手背都红了,只好乖乖地放下洗手。 吃饱喝足,谭叙问谭笑:“姐,你今天咋样?我们老师说一中老师讲课速度可快了,要是自己没本事,进了一中到时候也跟不上,是不是真的?” “是挺快的,不过这是我们班,其他班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反正十班和十三班是不收买来的学生……我跟你说,学习上你得加把劲,别什么都等到初三再着急,那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了,我们老师说我考一中没问题。”期末考试谭叙的成绩是年组第五名。 “一中还分班呢,你是上五班没问题还是上十班没问题,那能一样吗?我跟你说谭叙,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你姐我这样的,半天课下来都累的够呛,就不要说你了。你给我谦虚点、上进点,别觉得考个年组第五就多厉害似的,啥时候你考上一中、考上大学,才算有本事!” “我知道了姐,你赶紧进屋看书去吧,你老弟我心里有谱呢!”被谭叙连推待拽送进自己屋,谭笑趴在炕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正硬仗的时候到了,先天资质不足,九年来之所以成绩领先于其他人,完全是因为自己仗着重生的优势提前学习。 可现在不一样了,高中课程尤其是理化生课程庞大繁杂,与张扬、庞白等人相比,自己完全没有优势可言。 要么半年以后选择文科,要么就付出从前几倍的辛苦,否则别说保住第一名的宝座,就是不被从十班踢出去都算是运气好的。 如果说再见庞白,谭笑心里还有一丝悸动,可现在,她却真的没有什么想法了,至少在看不见庞白的时候心中生不出一丝涟漪。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打开书桌上的台灯,翻看课本,谭笑开始苦读模式。 正文 第313章倒霉的谭笑 “老大,耽误你一会儿呗。”周六中午放学,季鸿儒拉着同桌杨海玲跑到谭笑跟前,愁眉不展。 “咋啦?”相比较四中一个月才放两天假的变态规定,一中每周一天半休息时间则太人性化了,谭笑收拾书包正想回家吃饭呢。 “两道题都没搞明白。”季鸿儒的优势是英语,物理对她来说,一直都有些艰难。更不要说物理老师机关枪一样的语速。 “哪两个?我看看!”谭笑接过季鸿儒手中的练习册,低头看起来,前座焦志勇和王弘文已经走了,两个女孩子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听谭笑细致地讲解。 “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 “没有了,谢谢老大。”杨海玲长得很瘦小,但肌肤赛雪,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配上齐耳的乌黑短发,愈发显得唇红齿白,娇小可爱。 谭笑洒脱一笑,“客气啥,咱们谁跟谁呀!”抬眼看向季鸿儒,“鸿儒呢?” 季鸿儒扒着椅背泄气连连:“没全懂,老大,我可咋整啊?这才刚开学啊,我就跟的这么费劲,后面啥样我都不敢想,你瞅瞅我这黑眼圈,比国宝还黑呢,这不是要逼死人嘛!” 谭笑伸手揉了揉季鸿儒的头发,“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刚开学,大家都一样,你觉得学的吃力,别人也好不到哪去。挺挺就熬过去了,等到你能适应老师的讲课节奏就会好很多。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得就过来找我,咱们谁跟谁,用不着客气。” “我要是跟你客气就不来找你了。老大你说大家都一样学的吃力是不是真的?你也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吗?” “当然有,我一天到晚都觉得累,两只胳膊酸的抬不起来,身上也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样,软踏踏的,还有总是肚子饿,明明每顿饭吃的都很多,再这样下去,我都怕我会变成一个大胖子……” 三个女生你一句我一句边抱怨边往教室外面走,途径庞白那一排的时候,肖远航不知道站在庞白的位置比划什么,一个没注意把庞白的水杯碰到地上,只听“咔嚓”一声,玻璃杯碰到瓷砖,被摔得粉碎,而过路的谭笑,很不幸地被烫到了。 “呃啊!嘶……” 腿上火辣辣地疼,让谭笑忍不住喊起来,走在她前面的李鸿儒立马蹲下去看谭笑的伤势,入眼处,一双露在裙子外面的光洁小腿此时红成一片,上面挂着水渍正滴滴答答往下落,谭笑的凉鞋里也全都是水,猩红的脚面上挂着几片玻璃碴子,季鸿儒的火气腾地就起来了。 站起身冲着肖远航发飙:“肖远航,你咋回事?故意的是吧?” 肖远航也被突然的事故弄蒙了,脸上煞白煞白的,手足无措地望着谭笑。 “谭笑你怎么样?疼得厉害吗?还能走吗?我背你去医务室吧!”谭笑蹲在地上,当头顶传来庞白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时,大脑轰然一声开始缺氧,耳朵里嗡嗡作响,脊背僵硬不堪,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脚疼什么腿痛,都忘记了。过了好久儿,才恢复意识。心中悲凉,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嘴角颤抖,笑容惨白。 庞白的声音,就是她记忆匣子的钥匙,轻轻一拨,就让回忆像流沙一样从脑海中倾泻而出,顷刻间就把谭笑淹没了。 你看,你听,他就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永远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永远那么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像极了绅士,也的确是绅士。 他温柔地关怀自己“疼的厉害吗?”就像上辈子面对着被足球砸到鼻孔穿血的自己依然温柔地问:“同学,你感觉怎么样?” 不用抬头,谭笑也知道,庞白的眼里,平静无波,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能让他真的焦急,谭笑不能,薛琳也不能。 坐在地上等什么?像上一世一样,被他背到医务室,笑容柔浅地关怀一番,然后埋没于暗恋的洪流? 曾经,谭笑以为,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他也喜欢你,你爱他、默默地,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留下一份美好在心里,迟暮时,可以偶尔想起,不枉此生。 可事实呢,他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倨傲引山洪,只因他的一句话,你就用整个青春去暗恋,在美好的年华里卑微地活着,十二年,你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别人,眼中只有他一个。 他喜他怒,他借酒浇愁、他为爱颓唐,你的所有情绪都被他带着,他失恋时你安慰他,他被家人逼着相亲时你替他参谋对方可以打几分,他自嘲地说没有人喜欢的日子真不好过,你默默无言,挂上电话在被窝里哭着喊:“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十二年了,你为什么就不肯看我一眼呢!” 那么卑微的谭笑、那么难过的那些年,我不要再经历,不要再发生。 “老大你忍一下!”季鸿儒还在往肖远航脸上大吐口水的时候,杨海玲已经把涮拖布的桶拎过来,里面有昨天值日生留下的半桶水,顾不得脏不脏,拎起水桶倒在洗手的盆子里,快速脱下谭笑的鞋子,帮她把一双脚泡在水盆中,然后又拿出随身的手绢,沾满水,往谭笑被烫红的大腿上挤。 尹杨海玲的一番动作,谭笑感受到了腿上火辣辣的疼,在碰到冰凉的水之后大脑也因此明晰起来。自己也赶紧伸手往腿上撩水,心里一阵阵后怕,起了好些个水泡,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伤疤。 两个小姑娘如是弄了几分钟,谭笑终于感觉得没那么疼了,把手递给杨海玲:“叫鸿儒别说了,拉我一把,去上点药。” “鸿儒,过来扶着老大!” 季鸿儒狠狠地瞪了肖远航一眼,转身一把推开蹲在谭笑身侧的庞白,把谭笑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跟杨海玲一起把谭笑搀扶起来:“大热天喝热水,你诚心的是吧?考不过人家就出下三滥的阴招,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被季鸿儒推了一个趔趄又扣了个大帽子的庞白丝毫不生气,反而起身追上去:“谭笑,我背你过去吧?你的腿看着真挺严重的!” 背对着旁白摇了摇头,谭笑声音低沉,却不容质疑:“谢谢,不用了,我可以走的。”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出教室。 正文 第314章郭维嘉的机会 “老大,你行不啊不行就别硬撑着,我去找个男生吧,就咱这速度,啥时候能走到诊所啊!再把你给耽误了。”谭笑的身子在发抖,季鸿儒就知道她没有嘴上说的那么云淡风轻。 “别回咱班,你去看看别的班里有没有认识的人还没走的,叫一个过来吧。”十班教室里剩下的男生都是三中出来的,一切与庞白有关系的人她都不想见。 谭笑也是真的走不动了,腿疼、脚疼是一方面,每次事关庞白,自己都会溃不成军,重生了、强大了又能怎么样,伪装一时,却装不了一世。 “好!海玲你扶着点老大,我去八班瞅瞅。”季鸿儒松开谭笑蹬蹬蹬就往八班门口跑,眼瞅着快到了,突然教室里面走出来一个男生,俩人砰的一下,脑袋磕在一处,疼的季鸿儒呲牙咧嘴:“嘶!你走路不看着点啊!撞到人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同学你没事吧?”男生足足比她高出一头还多,低头一个劲儿地跟她道歉,季鸿儒就是想发火也只能憋着,挥挥手,刚想说没事,就听见谭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郭维嘉!” 郭维嘉和季鸿儒都是一愣,一个慢慢转身,另一个则惊喜不已,季鸿儒拉着郭维嘉的衣袖就往谭笑那边跑:“你跟我们老大认识是不?那正好,她被水烫着了,走不了路了,你赶紧把她背到医务室看一下。” 季鸿儒是跑,郭维嘉则是狂奔,差点没把小纪同学给摔一趔趄,刚想开口骂,发现人家是奔谭笑去的,只好闭嘴。 郭维嘉奔到谭笑面前,在她煞白的脸色上看过,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径直背对着她蹲下去,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了,谭笑小心翼翼地趴在郭维嘉的背上,双手搂紧他的脖子,合上眼睛,“呼”的一下,身子起来,然后任凭郭维嘉背着他跑下楼。 背上有人,郭维嘉不敢跑太快,但就是这样,季鸿儒和杨海玲也是一路小跑才跟上他。俩人心中忍不住腹谤,这家伙以前是练体育啊!四个人走出教学楼,郭维嘉直奔学校大门。 “诶?你去哪呀?医务室在那边!”季鸿儒大喊。 郭维嘉一边跑一边回答季鸿儒“这个点医务室已经没有老师了,直接去后面的诊所吧,应该有人。” “白哥,你说咋整啊?谭笑不会真有啥事吧?会不会真的被烫坏了呀?”谭笑几个人都走了,肖远航才从懵逼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哭丧着脸。 “别在这杵着了,赶紧跟上去,看看什么情况,烫没烫坏现在说什么也都没用。”一起动手把地上的水渍和碎玻璃清理过后,几个男生抓起书包跟在庞白身后走出教室,正好目睹郭维嘉背着谭笑狂奔的背影。 “这个谭笑什么意思啊我们这么多男生都是摆设咋的?还非得到八班找人。你们说那男生不会跟她有啥关系吧?”肖远航的同桌丁宁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怒。 “就你事多,把人烫到还有理了是吧?赶紧跟上!”庞白脸上是少见的阴沉,语气也很不好。 一行人缀在郭维嘉身后,待谭笑坐在诊所的椅子上,他们也跟着进去,只不过没凑过去说话,只静静地看着。 坐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慈眉善目,说话的功夫帮着谭笑上药,动作很轻:“幸亏你们自己先用凉水处理过了,要不然指定得比这严重,你跟你说,你这个快赶上轻二度烫伤了,你瞅瞅,这种白色的,红的地方我给你抹上药,水泡啥的我就没办法了,你自己注意点啊,千万不敢碰坏了,能疼死你!” 郭维嘉半蹲在谭笑椅子旁,眉头皱成一个疙瘩:“阿姨,上点药就行了吗?我瞅着挺严重的呀,这红的地方几天能下去啊?会不会留下疤呀?” 老太太抬头瞅了郭维嘉一眼,又看看谭笑,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心疼啦?那咋不照顾好呢?疤估计不会有,就是得疼上几天,脚心也有泡,别走路了,出门都背着吧,反正她这小身板子也没多沉。” 郭维嘉很想说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心口反而有一丝喜悦在荡漾。而谭笑,就像不曾听到老太太的话一样,眼睛盯着老太太给她擦药的手,一个劲儿地吸冷气。 郭维嘉心里又松又紧,松的是谭笑没说什么,紧的是谭笑难受的样子。 医药费一共四十多,肖远航付的,谭笑没推辞更没客气,倒是季鸿儒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瞪完肖远航瞪庞白,一副这事没完的架势。 谭笑早上骑自行车来的,现在别说骑车,走路都成问题,季鸿儒几个人一商量,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郭维嘉跟着谭笑上了车,待车子绝尘而去,季鸿儒与杨海玲才回学校取自己的自行车。 冯明涛拍了拍庞白的肩膀:“白哥,那男生叫啥名你知道吗?看那样真跟谭笑有点啥啊!” 丁宁吧嗒吧嗒嘴:“谭笑好像不喜欢他吧,我瞅他俩那样,应该是那男的自作多情。” “我去取车子。”庞白眼神从谭笑消失的街道上挪开,不见喜怒,撂下一句话,径直向一中大门走去,很快就与丁宁等人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 丁宁一脸摸不到北:“白哥这是咋啦?生气啦?不至于吧?也不像他性格啊!” 肖远航神色愧疚:“都怨我,这事弄得!” 冯明涛瞅瞅两人,恨铁不成钢:“唉,你俩这心啊,比倭瓜都大!” “这是咋的了呀?咋还不能走道了呢?”中午饭早就做好了,左右等也不见谭笑回来,老太太让谭叙和尹家姐妹先吃,自己则搬了小凳子在街道坐着,眼瞅着一辆三蹦子在自家院门口停下,待看一个大高个男孩从车上下来,身后背着自己的大孙女,老谭太太声音都变了。 “奶,没事,被水烫了一下。这是我同学,他送我回来的。”谭笑趴在郭维嘉背上,安慰老太太。 “咋烫的呀烫哪儿了呀?烫成啥样了呀?”老太太眼睛往孙女大腿和脚上瞄,走不了路指定是下半身有问题,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把她给心疼死。 那么一大片,红成那个样,上面还有白生生的水泡,老太太话没说眼泪先掉下来了。 正文 第315章范海洋坎坷爱情 “姐!你咋啦?” 外面的声音把谭叙和尹娟、尹翠给惊到了,仨人赶紧放下碗筷往出跑,谭叙跑在最前面,待看见老谭太太眼泪吧唧的,姐姐更是脸色惨淡被人背着回来的,心也控制不住砰砰跳。 怕把一老一小给急坏了,谭笑紧着说:“没事、真没事,就是让水给烫了一下,不是特别热的水,起了几个水泡而已,小叙你别咋咋呼呼的,没啥事都让你给弄大了。” 尹娟在前面引路,众人护着,郭维嘉穿过庭院进了屋,把谭笑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屁股刚沾了座,四个人就围了上来,你看看我瞅瞅,问这问那,倒是把郭维嘉给丢在一旁没人管。 “奶我真的没啥要紧的,已经去过诊所了,大夫也给擦了药,也开了药,说过几天就能好,你们就放心吧。小叙,你带郭维嘉去洗洗手,我俩还没吃饭呢,中午吃啥?” 经谭笑这么一提醒,大家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个人呢,老谭太太抹了把眼睛,转身就拉住郭维嘉的胳膊,感激地说:“乖孩子,今天多亏了你啊!还没吃饭呢是吧?赶紧跟你弟弟去洗洗手,中午大奶烙的煎饼、炒的土豆丝,你一会儿可得多吃点才行。” 郭维嘉被谭叙带着去洗手,然后又被老谭太太推着坐在饭桌前,给他和谭笑加了一副碗筷,卷饼上抹上黄豆酱,放上几缕葱丝,再夹上一筷子土豆丝。 “孩子你别见外,多吃点。” “你叫小郭是吧?小郭你多吃点,你们这么大的小子正是饭量大的时候……”老谭太太不停地劝,郭维嘉就不停地吃,等他最后走出谭笑家门的时候,才觉得胃都要撑破了。 谭家离一中并不远,被谭叙送到大门外,郭维嘉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踩在云彩上,轻飘飘又软绵绵,生命真的要奋斗才行,短短一周时间,与谭笑在一起吃了两顿饭,见过她的家人,更不要说背着心爱的女生是怎样一种感觉,郭维嘉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自己努力的结果,如果自己没考上一中,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呢。 “奶,你别难受,我真没事,人家大夫都说了,落不下疤,顶多就是疼几天,你别跟着上火啦。”郭维嘉一走,老谭太太又哭丧着脸,瞅着谭笑的腿脚眼睛就红了。 “到底是咋烫的啊,上个学咋还能烫着呢,你们那是学校还是锅炉房啊?热水哪都有咋的?”眼看老太太还要絮叨,谭笑赶紧找事给她做“奶家里还有水果没?嘴里没味,我想吃点。” 老太太出去了,谭笑松了口气,指着杯子让谭叙给她倒杯水,自己则把尹娟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不厚道地笑了“娟啊,你别说,这身衣服穿着还挺好看的。” 尹娟没好气地白了谭笑一眼,“你嘚瑟啥,好像你们不军训似得。”她今年胖的厉害,松松垮垮的迷彩服穿在身上不仅不宽松反而把她的腰啊屁股啥的都给显出来了。 开学就军训,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五十都在太阳底下站着,中午回家吃饭,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都没功夫洗,头发一缕缕,趴到脑袋上,谭笑说她好看,摆明了是反话。 谭笑两手一摊,指指自己的脚“军训啊,周一就训,可是跟我没关系了。”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训?自己这也算因祸得福。 尹娟瞅瞅表,这里离四中远,她再待十分八分就得回学校,今天是军训最后一天,明天放一天假,再想休息,就要等十一了。 伸手碰了碰谭笑:“真没事?要不要去大医院瞅瞅?我看着挺吓人的。” “没事!就是有点疼,忍几天也就好了。对了,你们班咋样?有原来的同学吗?”开学一周,尹娟每天都累的跟死狗似的,俩人也没机会聊天。 “有,海洋跟我一起。”见谭笑没说什么,尹娟,犹豫了一下说:“海洋最近不太好。” 谭笑眉毛挑起:“嗯?不太好?” “跟白强的事儿。” “哦……你们明天不是休息吗?要不你让她来呗,反正我这样是哪里也去不成。” 尹娟没一口应下:“我跟她说说看吧,估计够呛,她现在脾气可大了,跟谁都拧着来,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我的话未必会听。” “没事,来不来都行,反正咱俩不是打算十一回去采蘑菇嘛,到时候我再找她唠唠也行。” “嗯。” 俩人吃了几条老太太切好的苹果,尹娟急匆匆地走了。留下尹翠和谭叙围着谭笑嘘寒问暖,被谭笑给赶了出去,自己则躺在炕上想尹娟说的范海洋。 范海洋和白强处对象,谭笑还没转学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被爱情滋润的人,精气神是不一样的,一直以来神采飞扬的范海洋,在白强面前,脸上总有一抹娇羞,周围的人,看的分明,但那时候老师和家长还不知道。 等谭笑转学以后,俩人的恋情终于被公布于众,俩人学习成绩都不太好,按理说老师不太会管这样的学生,可架不住范海洋爸妈隔三差五就请几个老师吃一顿饭、送点小礼物,所求何事一目了然,于是范海洋和白强被老师严加看守起来。 强扭的瓜不甜、棒打的鸳鸯散不了,俩人即使不在一个班,书信也是不断、眉来眼去更是小事情。 到俩人都住校,更是看都看不住,任凭老师说破嘴皮,范海洋依旧我行我素,上个厕所的功夫也要跑到白强教室门口瞅上几眼,妥妥地把她情痴的样子表现的淋漓尽致。 初二以后,学生中处对象的人多了起来,对于不考高中的学生来说,在学校处个对象,毕业几年就结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人一多,老师就更不好管。再加上范海洋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常常跟老师顶着干,时间长了也就没有老师愿意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范兆海两口子一度愁的够呛。 正文 第316章操不够的心 初三上学期,白强那个当电工的爸爸,在一次野外工作的时候从电线杆子上掉了下来,当时就摔死了。 家里两个大小子,没了男人,一家人经济压力可想而知。白强的哥哥跟尹骁一个班,正在上大学,两相对比,白强这个不爱学习的势必要辍学。 对范兆海来说,白强南下打工算是一件好事,可他们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范海洋竟然胆子大到跟白强私奔,学校几天不见范海洋人,让李井文到家里询问,一家人才知道范海洋找不到了。 全家疯了似的找,一周以后终于在千里以外白强的出租屋里把人找着,范海洋张这么大,范兆海疼她疼的跟什么似的,别说打她了,连重一点的话都没说过她。 而这一次,见到人的那一瞬,从来没舍得动过闺女一手指头的范兆海二话不说就抽了范海洋一个大嘴巴,直接打掉一颗牙,然后让人把闺女捆了回来,连学都不让上了。 在家里关了一个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又给孩子送回学校,只不过不让住校,到点范兆海就去接,直到中考,花钱送进四中。 这些事情,都是赵照写信跟谭笑说的,谭笑跟范海洋,自从出了褚小双那件事,俩人几乎没有什么接触,本以为缘尽至此,可现在经尹娟这么一提,谭笑又有点心疼范海洋。 上辈子因为李明最后远走他乡,这辈子,为了白强又把自己给毁了。这姑娘是天上下来历情劫的吗?要不然怎么两辈子都是个情种呢? 在家待了一天半,周一早上,谭笑正躺在被窝里纠结要不要去上学,今天军训,去了自己也是在教室坐着,硬板凳哪有自己的床舒坦? 可不去又没有陈学农电话,也不知道纪鸿儒会不会帮她请假。正纠结着,门就被人敲得哐哐响,谭叙的声音紧着从外面传来“姐,赶紧起来了,吃完饭我送你上学。” 一家老小吃过饭,谭叙把谭笑放到自己自行车后座,背上书包,顶着朝阳出门。 红日喷薄,秋风飒飒,“你干啥非得送我上学?今天军训,我还在想去不去呢。”说话的时候谭笑的眼睛都是闭着的,升了高中,之前的轻松一去不复返,尤其是一想到庞白,谭笑心里就烦躁。 “你是不想去学校,还是要等着那个姓郭的过来接你再去?” 原本闭着的眼睛因为谭叙的一句话嗖的一下就睁开来,扬起胳膊照着谭叙的脑袋砸下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一天脑袋里想啥呢?有弟弟这么说自己姐姐的吗?胆肥了是吧?” 谭叙被打的缩了脖子,却不甘示弱:“你还管我脑袋里想啥?我看你脑袋里才是棉花包呢。十好几的大姑娘,说让男生背回来就背回来,你咋一点都不注意影响呢?” 谭笑差点被气笑了:“影响?你说你人不大,操的心还不少?我走不了路,让人送我回来还有错啦?你觉得哪个女生能背的动我?” “背不动你不会让人帮你打个电话啊?你老弟我是吃白饭长大的?连你都背不动?知道的是你脚坏了走不了路,不知道的指不定咋讲究你呢?姓郭的那小子倒是不怕,你是女生,咋就不知道注意点呢。” 那个叫郭什么嘉的,看着就没安好心,瞅姐姐的眼神都跟着了火似的,也就自家这个大傻子看不出来吧。 谭笑不愿意听:“行啦行啦,别磨叽了,烦不烦人啊!” 谭叙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愿意说你啊!幸亏我前天就叮嘱过尹翠不让她往外说,你别忘了到时候也跟尹娟说一声。” 谭笑一头雾水:“为啥?这事跟她俩有啥关系?再说她俩又能跟谁说?” 恨铁不成钢地出了一口气,谭叙把车子骑得飞快,他是有个姐姐吗?怎么觉得养了个闺女呢?真是操不够的心! 谭叙把自行车停到教学楼大门口,背着姐姐一口气爬上五层,待把人安稳地放在椅子上,额头都见汗了。 眼睛在教室内环视一圈,“姐,那我走了啊,中午我来接你。” 男孩个子窜的快,谭叙站在一群男生中间,除了瘦以外,个子竟然矮不了多少,只是身上还有这一股子初中生的稚嫩。 “行,你走吧,路上骑车慢点啊,看着点路,别横冲直撞的。” “知道啦。”谭叙摆摆手走人。 目送弟弟跑出教室,谭笑才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张扬盯着谭笑裹的一层又一层的脚直皱眉: “学委你腿咋的了?咋还裹上纱布了呢?” 王弘文也转身笑嘻嘻地问:“是呀,谭笑,几个情况啊?咱还没开始军训呢?你咋就负伤了呢?真伤还是假伤啊?不会是装的吧?看着跟个蚕蛹似的。” 不等谭笑说什么,季鸿儒先不高兴了,“你给我装个试试?不会说话就别说啊,谁也没逼着你说。长眼睛干啥吃的?看不见我们老大腿上的泡呀?”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谭笑也知道王弘文心眼多嘴巴也毒,不管男生女生,想在他嘴上找便宜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季鸿儒跟他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怕季鸿儒被王弘文怼,谭笑连忙打圆场,“鸿儒你少说几句,王弘文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早上吃枪药了。” 王弘文这人,虽然心眼多、嘴巴毒,但因为家庭原因他敬畏那些比他成绩好的人。 谭笑目前年组排名第一,说的话还是有点分量的,因此王弘文瞥了一眼季鸿儒,并没有说什么,不过身子转过去,显然还是生气了。 季鸿儒还要张嘴,被谭笑瞪了一眼,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乖乖闭上嘴巴。 张扬再次问:“学委你这腿是咋烫的?在家烫的呀?” “在什么家在家,倒了八辈子霉了,你说大热天喝什么水不好,非得喝滚烫的水,喝热水也就罢了,还把杯子放到桌子边上,更气人的是,好巧不巧,赶上我们路过的时候掉下来,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季鸿儒虽然面对张扬,可声音大的走廊上都能听见,肖远航一张脸涨得通红,有心想过去赔礼道歉,又胆颤昨天被骂的狗血喷头。 正文 第317章报告老师,我有事 “这是咋啦?” 薛琳周六放学就走了因此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屁股刚落到座位上,季鸿儒的声音就小广播似的一声比一声高,她因此扯了扯前桌金丹丹的的迷彩服衣领。 金丹丹往谭笑那边瞅了瞅,小声对薛琳说:“好像是谭笑,我看早上是她弟背她来的,脚上裹着纱布呢,腿上也有,好像烫的挺严重,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薛琳很意外,“在咱班烫的?谁弄得呀?”光是瞧季鸿儒那个劲儿,也知道是别人弄得。 金丹丹摇了摇头:“肯定是咱班人,要不然小辣椒在这里叫唤啥?至于是谁,就不知道了……咦,你这海报哪里买的?”虽然分二中、三中,但都是一个县城里住着,大家彼此之间并不陌生,季鸿儒初一时得的绰号,三中的人门清。 一张白羊座的海报摊在庞白的桌子上,薛琳从笔袋里往出掏透明胶带和小刀,打算把海报四个角粘在桌子上。 割下来一块胶带,卷成一圈粘住海报一角,轻松的说:“门口小卖店,老板说昨天新进的,十二个星座都全,不过不多,我劝你早买。” 金丹丹看了眼手表,懊恼地撅起嘴巴:“来不及了,只能等放学再说。” 眼瞅着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看,谭笑拉了一下季鸿儒的衣袖:“行了鸿儒,不要再说了,都是一个班的同学,谁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还烫成这样,要是故意的还想怎么着?”甩下一句话又瞪了肖远航一眼,回到自己的座位。 庞白是踩着上课铃声来的,篮球鞋、迷彩裤,白衬衫,藏蓝色的书包右手随意拎着,昨天应该是刚理了头发,毛茸茸的头发沐浴在朝霞的光芒中,肤白眼细、五官融合,浓浓的书卷气配着他优雅的气质,好多女生都看直了眼。 干净、清爽,温暖,谭笑再不想跟庞白扯上关系,也还是控制不住眼睛往他身上瞅了又瞅,更无法否定脑海中出现的这三个词汇。 似乎一切与美好有关的词组,都能用到庞白身上。也正是这些美好,让人沉沦。 强迫自己把视线放回到书本上,心还没静下来,陈学农就迈着八字步晃悠进来。 “衣服都穿好了是吧?穿好了就出去站队吧,位置是课间操的位置,上课的时候就好好上课,军训的时候就踏实地军训,干一行爱一行、行行出状元,谁也别给我甩档尿裤,我可丢不起那个人。谁还有事没?没事赶紧麻溜的。” 大嗓门刚吼完,就有人拆台,谭笑右手举过头顶,“报告老师,我有事儿!” 还真有人有事,陈学农大眼珠子一瞪:“事咋那么多呢!啥事,说话!” “老师我脚坏了,不能军训了。” “脚坏了?咋坏的?” 陈学农一边说一边走下讲台,奔谭笑的位置而来,走到跟前,望着缠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布,愣了愣,待仔细瞅清楚纱布上面露出的那一片红皮肤之后,竟然不厚道的笑了:“呵呵,你这脚烫的挺是时候啊,早不烫晚不烫,要军训它烫着了。那咋整,烫都烫啦,我也不能硬让你去站军姿受罪啊,你就拿上垫子,找棵大树,在树底下坐着吧。” 谭笑很不满:“老师你啥意思呀?说我故意的呗?要不你找个同学跟我换换?” 陈学农竟然没生气:“这话咋说呢?我可没说你是故意的,谁这么缺心眼为了不军训往自己腿上浇热水啊?那心眼得缺到啥程度啊?” 还不如说我是故意的呢,谭笑很郁闷:“老师,早上都是我老弟背我过来的,你看我又干不了啥,要不你给我放假得了。我回家好好养着,没准能早点好。” 陈学农说话的时候教室里就有人嘿嘿笑,等谭笑说完屋里已经笑成一片了,陈学农白了谭笑一眼:“你咋想的那么美呢?你长的好看呀?都像你似的,大家伙就都给自己脚上浇一壶水,完了裹上纱布都不用来了呗。麻溜把衣服给我穿好,找个人背你过去。正因为身体有问题,灵魂才更要经受洗礼呢,啥叫身残志坚懂不懂?想一想刘胡兰、赵一曼、小萝卜头,是不是身上就有劲了。”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声音,像足了一只泄气的皮球:“没劲儿!”谭笑更是气鼓鼓的,这不还是说我是故意的嘛! 陈学农眼睛一横,“我看谁说没劲儿呢?丁宁是吧?一会儿我跟教官说一声,给你拉出来单练,不累的你腿折了才怪呢!” 倒霉催的丁宁赶紧把脸往上凑:“别呀老板,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瞅瞅我这大身板子,咋能没劲儿呢!” “有劲儿是吧?有劲就助人为乐一次,你今天负责把谭笑同学背过去再背回来。其他人赶紧往外走,没瞅着操场上都是人了吗?这才开学几天就给我掉链子,丢人!” 丁宁有些傻眼,看看谭笑再瞅瞅庞白,自己刚才到底说有劲儿好还是没劲儿好呢?想起周五晚上冯明涛对自己说的话,灵机一动,捂着肚子就往门外退的同时大呼庞白的名字:“白哥,帮帮兄弟,肚子疼,得跑趟茅厕!”然后人一眨眼的功夫就遁了。 一句帮帮兄弟,让大家把视线转到庞白身上,老板刚吩咐让丁宁背谭笑,丁宁就把事推给庞白了,一时间,庞白和谭笑成了焦点。 俊男、美女,还都是学霸,很多女生看谭笑的眼神有点复杂,而男生们望向庞白的眼神也不那么友好。 谭笑手里捏着一本《王厚雄教材完全解读》,冷不丁就扯了一块下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张扬听得真切。 “学委?” 谭笑抓起练习册照着张扬的前胸就砸了下去:“你收拾完没有啊?磨叽啥呢,赶紧把我背到操场上去,这么点眼力见都没有,还能不能愉快的做同桌了?” 张扬被打的一愣一愣的,这是啥情况,本想说老师不是让丁宁背你嘛,可一看谭笑发黑的脸色,乖乖地把后背凑了上去。 人趴到张扬身上,谭笑才松了口气,“鸿儒帮我把书包拎着。” “好嘞!”季鸿儒扯过谭笑的书包挂在肩上,又抱着自己和谭笑、张扬的水壶,跟在张扬身后往外走。 正文 第318章累死个王八羔子 教室里的人潮水般散去,庞白随着人流下楼,眼睛盯着谭笑那根随着张扬走动而摇摆的乌黑马尾,一贯温和的脸上,眼神黯淡。 谭笑好像很不喜欢他,为什么呢?是因为自己的水杯把她烫伤了吗?庞白觉得不是。看她挽起的裤子下那双裹着纱布的脚,明明楼道里有风穿堂而过,他却感到一阵阵的憋屈闷热。 薛琳与金丹丹并肩往楼下走,眼神在庞白与谭笑之间转换,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大而有些疼,刚才去打水才发现庞白的水杯不见了,原因稍作联系便知。 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落,别看跟庞白同桌三年,可她知道,庞白对她,与待别人并无不同。 他一贯温和,在同龄男生普遍毛躁、冒失的年龄,只有他永远温柔包容,优秀又不张扬。对所有的女孩子,都笑意满满。没有人能让他例外,除了谭笑。 当初二第一学期全县统考成绩下来,庞白知道自己的第一名被二中一个叫谭笑的女生给夺去而说了一句:“这女的好猛!”之后,薛琳就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且不说对于谭笑每次夺下第一名头衔庞白越来越淡定,就是老师在抱怨他们竟然被一个农村转来的学生给生生压下一头时,庞白上扬的嘴角,也让薛琳心惊,而后是深深无奈无助。 薛琳自认为长得不差,无论相貌、气质、性格哪一样在三中的女生当中都是拿的出手的,在没有谭笑之前,薛琳觉得庞白只是还没开窍,看在自己与他儿时就相识的情分上,庞白也一定是自己的。 可谭笑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薛琳的一厢情愿。 庞白喜欢什么样的人,她都还可以挣上一挣,可偏偏他喜欢比他强的女生,薛琳知道自己前面是死路一条。连庞白都比不过,又怎么能比得过那些比庞白还厉害的人。考进十班,只有她自己知道费了多大的劲儿,高中才刚刚开始,她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军训总指挥是校长,副总指挥是教导主任,每个班级直接教官是抓阄抓来的老师,高一十班的教官是高一年组的体育老师,体育课一节还没上呢,见面先喊教官好。 宽宽大大的迷彩服穿在身上,除了那么几个长得尤为出色的,其他人全都是一个样。 烈日当空,两节课下来,同学们脸上就汗珠子翻滚,嗓子也渴的直冒烟,更不要说两条还没适应长时间站立的双腿。 相比较站在日头底下摇摇晃晃的同班同学,谭笑的日子真可谓是滋润到家了。渴了抿几口水,累了往树上一靠,不渴不累就看看书、做做题、欣赏欣赏同学们里倒歪斜的军姿。 陈学农跟临时教官嘀咕好一阵儿之后回到谭笑身边,跟她并排坐在树影里,身旁放着一个班学生的水杯。 “小谭笑,我还没问你呢,你这脚是咋烫的啊?做饭?还是暖壶碎了?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早知道不给你们放假好了。” 谭笑眼睛从手中的物理题上挪开,想了想,措辞道“跟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也差不多了。肖远航把庞白的水杯碰到地上,里面装着热水,我刚巧不巧地从跟前过,然后就这样了。” 陈学农瞪大眼睛:“在咱班烫的?”然后愤恨地骂“肖远航这个小瘪犊子,让他一天到晚瞎嘚瑟!你等军训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谭笑心情气和慢条斯理“干啥要等军训完?现在就可以收拾。让体育老师每天多拉他出来站一会儿,不用多,一个小时就够了,省的他放学还有精力去网吧。” 这回,陈学农不淡定了。 他知道自己与别的老师相比更平易近人,学生们也都不怎么怕他。可再不怕,他也是老师不是?学生心里对他还是有敬畏的。 虽然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可这些年喜欢背后打小报告的学生倒也每一届都有,可像谭笑这样,当着班主任的面给同学上眼药还上的这么心平气和、理所应当的学生他还真是头一次遇见。 思索再三,陈学农觉得自己真相了“是不是肖远航这个瘪犊子没给你道歉?” 谭笑晃晃脑袋“可能没时间吧。”纪鸿儒嘴巴太厉,肖远航一直被骂的抬不起头来,可这话她是万不会说的。 “行,你等着,这口气老师替你出,看我不累死他个小王八羔子,还敢进网吧,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心愿达成,谭笑问起自己关心的事“老板,军训完了是不是就摸底考试了?”虽然只有一周时间,可十班的同学已经统一口径管陈学农叫老板。 “考,要我开学就想考了,李老师非说要抻抻你们,当谁不知道他咋想的呢。”李老师是另一个尖子班的班主任,也是谭笑她们的物理老师。 陈学农敢说,谭笑也敢问:“李老师咋想的?” “全县前三十,咱班有二十一个,他心里不服气呗。想着多抻会儿,让你们把中学学的那点东西都忘了,到时候考不好丢我的脸。” 李老师是个小肚鸡肠心胸狭隘爱妒忌人的?谭笑对此持怀疑态度。个子高长得帅气质口才都是一流并且年纪轻轻就是年级主任的优质男人,有那么爱妒忌人吗?再说了,陈学农全身上下,到底有啥地方是值得别人嫉妒的? “不过我可不怕,是骡子是马到时候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了,我挑的学生,我心里有数。”陈老板拍拍屁股站起身,“你要是敢把第一名给我丢了,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当地有句俗语,肚子大屁股圆,不是孕妇也有钱。陈学农显然当不成孕妇,是不是有钱人谭笑也不知道,但屁股大肚子也圆千真万确,双手背在身后,摇摇晃晃往十班队列走去,阳光下,喷了发胶的大背头闪闪发亮,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出水的鸭子。 一声解散,原本一个个身子绷的跟木棍似得男生女生立马委顿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鬼哭狼嚎捶腿捏脚怨声载道。 同十班一起解散的还有五班和八班,赵照在队列里就发现谭笑坐在树荫里,就知道事情不妙,哨音一响她就往谭笑这边跑,到跟前气还没喘匀就嚷嚷“你这是咋的啦?咋还缠上纱布了呢?严重不啊?” 正文 第319章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谭笑替赵照把她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儿掖到耳后,宠溺地说“没啥事儿,就是让水给烫了一下,这不正好不用军训了嘛,因祸得福。”赵照显然不信,脚都缠的跟个蚕蛹似的还能不严重,托着谭笑的脚上看下看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 谭笑实在是看不得赵照眉头皱的跟个老太太似得,“行啦,真不是多大的事。”又扫视四周,转身低声跟赵照说,“我故意让人包成这样的,你别瞎操心,咋咋呼呼再让人看出来就糟了。” 赵照抿着嘴巴沉默半晌,不得不接受现实“那你老实养着,别瞎折腾。” “知道啦,跟个老妈子似的。你赶紧去厕所吧,一会儿又该集合了。”赵照集体活动尿急,两辈子一个毛病,谭笑门儿清。 赵照腾地一下站起身,“哎呦,我得走了。你去不去厕所啊?你脚是不是不能用力?用不用我背你过去?” “我不去,你赶紧走吧,想去的时候我自己能去。” “真的?你可别逞强啊!” “我逞强干嘛?又不是江姐,真能走。你赶紧走人。” “老肖?你早上跟谭笑道歉没?我瞅着她刚才跟老陈嘀咕了半天,完了老陈看你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你这几天有点悬呀”丁宁、冯明涛、肖远航、庞白四人组到小卖店买水,回来的路上丁宁问。 肖远航一瓶水喝了半瓶,闻言一愣,心里也有些忐忑“没呢……那个小辣椒见着我就骂,我还没找着机会跟谭笑说呢。” “那完了,老陈是个偏心眼,刚开学你就把他最好的学生给弄了个二级伤残,绝壁会找机会给你穿小鞋。” 冯明涛同情地拍了拍肖远航的肩膀,没用多大劲,肖远航却趔趄了一下,然后哭丧着脸看向庞白“白哥,咋整啊?” 庞白拧着眉,一脸沉重,也伸手拍了拍肖远航的肩膀“唉,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死不了人。对了,你今天别忘了给我买个水杯。”然后施施然走人,留下肖远航左看看又看看,郁闷的都不想活了。 “谭笑,你今天觉得怎么样?还疼的厉害吗?”送走赵照,又来了一个郭维嘉,想起早上弟弟说的那番话,再看郭维嘉闪亮的眼眸,谭笑觉得她还是应该听谭叙的话,注意点比较好。 “已经好多了,对了,昨天谢谢你啊!” 郭维嘉摆手“这有什么呀,我们不是同学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对了,你早上怎么来的,放学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不用,我弟弟送我来的,中午他会过来接我。” 郭维嘉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不过很快就不见“哦,那就好。你注意些,这几天挺热的,别感染了。” “好的,我知道。”谭笑笑的很正式。郭维嘉蹲在谭笑对面,旁边十班过来喝水的同学眼睛一直在俩人身上来回扫,谭笑愈发觉得弟弟说的对,处于青春期的人都太敏感了,异性之间有一点接触都够大家讲究一学期,谭笑虽然不在意这些,可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那个……我先回去了啊。” “好的。” 郭维嘉起身,谭笑点头,没走出几步,再回头,谭笑在跟昨天那两个女生聊天,欢声笑语,神采飞扬,与刚才面对自己时的公式化完全不同,郭维嘉心头一阵阵失落。 “唉,我昨天还说他俩估计有点啥呢,今天一看,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白哥你说是不是?” “就你眼睛好使?别杵着了,集合了。”庞白眼睛从树下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孩子身上收回,面如春风。 六天军训,阴天下雨全没有,大太阳响晴响晴的,好不容易完事了,班里女孩子的脸和脖子都变了色,只有谭笑例外,多让人可恨。 周日休一天,再开学,老师捧着一摞试卷走进来,底下顿时怨声载道,这场考试逃不掉,只是来的太不是时候。 摸底考试,百分之七十都是初中知识点,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则考的是高一上学期的知识。对,没错,整个高一上学期的知识点,虽然开学两周才上了五天课。哪有道理可讲,别死的太惨才是正经。 一科考完,大家还抱怨抱怨,但等所有的考试都结束,再没人说什么,光是看眼睛,就能分辨他内心的想法,灰暗的还是闪亮的。 十班是尖子班,尖子,又怎么会怕考试呢。可一分两分也是差距,该有的忐忑一点也不少。 考完试该上课上课该干嘛干嘛,老师不紧不慢判卷子,碰哪哪疼内心煎熬的是学生们。 下一周,成绩公布,谭笑不出意外依旧是第一名,但与第二名之间只差了几分,谭笑知道,真正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不是她对自己没信心,也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只是看的更远一些。 史地政加上语文英语,谭笑自信直到高考都不会出大问题,可数理化生,即使她平时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上面,也只是苦学而已。远比不上庞白在数学、化学上的先天优势,更不要说张扬对物理的如痴如醉。 她可以勤奋,却永远比不过天分,就好像从小到大,背课文永远没有人能背的过她一样。 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成绩大榜发到每个同学手中的时候谭笑才显得忧心忡忡,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文理分科就更愁肠百结,可这样的表情落在旁人眼中,则有了不一样的深意。 一中的厕所在整个校园的最东南角,同桌是男生,前后左右也没有个跟自己关系好的女同学,纪鸿儒和杨海玲跟她到还不错,但也没关系好到连厕所都要一起上的地步。 早上第三节课下课,谭笑独自一人下楼上厕所。 虽然是旱厕,但每个蹲位前面还是装了一扇门,系好腰带刚想推门而出,谭笑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很自然地把手放下。 “你说那个谭笑,一天到晚阴着一张脸,跟谁欠她二百块钱似得。不就是考了个第一吗?有啥可牛的呀?好像谁没考过似得!” “可不是咋的!真能装!你瞅瞅老师发大榜时她那个眉毛皱的,我看着都替她脸红,想让老师夸就直接说呗,做个死样子以为自己多好看呢。” 正文 第320章剧情反转 不用看,谭笑也知道说话的两个女生是薛琳、庞白的前桌,金丹丹和邵雪,都是从三中上来的学生。 谭笑气的手都有些抖,上辈子被人堵在厕所里嘲笑的那一幕浮现在眼前,狼狈的自己、若无其事的他人。 没想到,重活一世,她现在成绩好了、也没有做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被人看不起的事却还是避免不了被人讲究挖苦。看来不管你是强大还是弱小,烦恼都一样有。 “人家爱装装呗,考的好有装的资本,咱们想装也不行啊。不过我真是很好奇下一次考砸的时候,她会是什么样?会不会趴在桌子上大哭一场,跟林黛玉似的!” 最后一句话是薛琳说的,嘲讽轻视的嘴角眼神在看到推门而出的谭笑时,被牢牢定住,接着才是一张色彩变换最终惨白的小脸。 金丹丹跟邵雪两人也傻眼了,被谭笑带着冷意的眼睛盯着,满面通红。 厕所很大,人很多,哗哗的水声、门板碰撞声、人说话的声音,通通听不见,只有谭笑临走时,轻蔑一笑和那句只有她们几个才听得到的话“考第一当然没什么可牛的,我下一次也可能是第二,不过非要让我考二十几名好像还真是挺有难度的,毕竟多嘴多舌背后讲究人这种本事不是谁都有的。” 走出厕所,谭笑发现自己两只手紧握成拳,掌心都是汗,心竟然也跳的很快,看来上辈子的事给她心里留下了阴影,一朝反转,竟然如此紧张,不过心上却像是少了什么东西,很是轻松。 默默地告诉自己,“嗯,感觉不错,以后也要这样!”然后抬头挺胸准备往回走,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红色t恤一头乌黑碎发露着一颗小虎牙的漂亮女孩子,女孩子正呲牙冲她笑,谭笑往左右看看,确定身边没有别人,才疑惑地问:“同学,你有事吗?” 让她没想到的是,漂亮的女生不仅没有害羞,反而一本正经地纠正谭笑:“我不叫同学,我叫彭蔷,你也可以叫我碰碰。” 谭笑有点懵:“呃……那个、彭同学,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啊!我刚才也在厕所里,都看见了。我跟你说,你是这个!”彭蔷跟谭笑并肩而行,伸出自己的右手大拇指,向谭笑比划了一下。 谭笑被女孩子灵动的样子给逗笑了:“是吗?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不认为我应该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得了吧,饶个屁人啊!饶人那也得看跟谁呀,就金丹丹那几个傻鸟,也配!你是不知道她们,一天天吆五喝六的可自我感觉良好了,动不动就在背后讲究人,我跟你说,你今天把她们教训一顿她们才知道你不好惹,要不然还以为你性子好、怕了她们呢!” 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这个说自己叫碰碰的女生虽然是初见,但谭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明艳和愉悦,自己也不知不觉中变得喜眉笑眼,连声音都透着欢畅:“你认识她们?” 女孩子一路蹦蹦跳跳:“当然了,我也是三中的,对了,我现在在八班。谭笑你好,我是一年八班的彭蔷,很高兴认识你!” “彭蔷你好,我是一年十班的谭笑,很高兴认识你!” 两个女生在八班门口挥手再见,谭笑走回教室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脚步轻快,踩着上课的铃声跑进教室,带来一室暖阳。 铃声响过,金丹丹、薛琳和邵雪才慌忙从外面跑进来,头低低的,脚步也有点飘,谭笑眼睛在鸵鸟一样的薛琳身上随意一扫,冷冷一笑。 整堂语文课,薛琳都魂不守舍,一支笔在书上划过来划过去,嘴唇也死死地咬着,偶尔偷偷看几眼庞白,心里懊恼的不行。 盯着金丹丹和邵雪的后脑勺,恨不得把书砸到两个人的身上,要不是她们没事闲的讲究谭笑,自己能跟着说吗?自己不说,也不会遭受这样的屈辱。 谭笑刚才在厕所里望着她的眼神,带着蔑视、讽刺,薛琳觉得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剥下来丢在地上,从此以,她在谭笑面前,永远都会是一个技不如人搬弄是非的小女子。 “小谭笑,你把你写的作文给大家读一遍,同学们都认真点,听听人家谭笑是怎么写的,再看看你们自己写得都是啥玩意?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理科好,不喜欢学语文、更不喜欢写作文,可这玩意儿不是你不愿意学就能不学的事儿,高考一百五十分,语文不考一百二,别再做什么一本重点的梦了,再说了,你们不愿意学,我还不愿意教你们呢!” 语文老师姓董,今年已经六十有二,按理说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龄,无奈他语文实在是教的好,三个女儿又都在他的教育下分别考上哈师大、北师大和北大的中文系,因此学校高新聘请,老头才不情不愿地接下了这一届的两个尖子班。 老师都喜欢学习好的学生,董老头对于谭笑的语文成绩,那是一百个满意,因此这几天看见谭笑就乐得闭不上嘴。 写了那么多年应试作文,又有上百万字的做铺垫,一篇作文对谭笑来说真不算什么。固定的模式技巧,按照命题的要求往里面填充内容就行了,但这也只是她自己心里想想,说是万万不敢的。 读完作文,卷子又在班里传送一番,“你看看人家这字写得,规规矩矩大大方方,老师看着也舒心,你们再你们自己写得,狗啃了还是蚂蚁爬的?判一张卷子,我眼睛差点没累瞎了!我告诉你们啊,下次谁要是再敢把字写成这样,我就直接把卷子给他撕了。这个……肖远航是吧?把你的破卷子拿回去,我可是记住你了,你也把我的话给记住了,下次再敢拿这种破字给我看,你就给我哪来的哪去,我是教不了你!” 肖远航的语文卷子被董老头像个抹布一样随意一丢,落到讲台右侧窗户下面的地上,肖远航红着脸起身,快速跑到前面把卷子捡回来,老董头瞅都没瞅他一眼,继续夸谭笑。 正文 第321章和解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放学,家在县城的学生到车棚取车子,冯明涛望着肖远航那张活不起死不起的倒霉脸,好心地问:“航哥,你还没给谭笑道歉啊?” 肖远航很憋屈:“我……我不知道该咋说呀!我瞅着她就打怵。” 冯明涛恨铁不成钢:“打怵啥呀?谭笑再可怕还能有给你穿小鞋的老董吓人呀?这事是你不对,人家脚都好了,你连声对不起都不说,换成是我早在心里把你祖宗十八辈都给撅一遍了,你赶紧道歉去!” “对,快去!”丁宁也催着。 “现在?”肖远航有些迟疑。 “当然是现在,谭笑就在前面,赶紧喊一声。”丁宁推了一把肖远航的自行车后座,冯明涛则更直接,“谭笑,等一等!” 中午要回家吃饭,刚把车子从车棚取出来正想走呢,谭笑就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四道熟悉的身影在身后不远处,围着肖远航指手画脚的冯明涛和丁宁、脑袋低着不知所措的肖远航,和永远那么阳光儒雅温和的庞白。 说起来可笑,爱一个人十二年,可谭笑真正直视庞白的次数少之又少,更不要说两个人面对面互相注视了。 她从来都是窥视,不小心遇到也会夺路而逃,无人时,把那个白日里偷瞧的侧面和背影一遍遍在脑海中重复,爱的小心翼翼又卑微至极。 庞白是她的死穴,遇到他,感觉很糟糕。 推了肖远航两下,这家伙还是死活不肯抬头,估计是这两周被折磨的,冯明涛只好推着车子赶上谭笑,笑着说:“谭笑,你回家吗?一起走吧。” 心里很紧张,谭笑还是故作轻松地应下:“好啊。” “对了,你家住哪呀?咱班没有跟你一起的吗?” 冯明涛跟谭笑在前面,庞白三人也推着车子跟上,在学校里不能骑车,五个人就两前三后慢慢往大门口走。 “我住的不远,骑车五分钟就到了,你住哪呀?” “我家可远着呢,在四中后边,我当初想上四中来着,吃饭也方便啊,可我妈死活不愿意。” “是嘛?那你还挺有勇气的,这话要是让咱老板知道了,还不得给你穿小鞋啊!”谭笑知道冯明涛是故意找话题缓解双方之间的尴尬,她也就配合着。 “你可得替我保密啊!老板心眼小的跟针尖一样大,要让他知道我为了吃饭方便就想去四中,我这三年非得在水深火热中度过呀。” “真的假的?你还能怕咱老板?我以为你们男生天不怕地不怕呢!” “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钢筋水泥,也会怕怕的呀!” 两个人一路聊着,终于到大门外,冯明涛停下车,谭笑也跟着站下,知道他有话说,果然,丁宁在后面把肖远航的自行车往前推了推,冯明涛就笑着说:“谭笑,航子脸皮薄,上次把你给烫了,他这心里一直不好受,又被小辣椒给骂怕了,想跟你道歉,有点不敢。你看咱们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今天让航子给你道个歉,完了哪天咱们再一起出去吃个饭好好讹他一顿,这事就算过去吧,行吗?” 完了又喊肖远航:“航子,过来!” 肖远航满脸内疚,一个劲的向谭笑点头:“对不起啊谭笑,我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抱歉了,我……” 谭笑故作大方地挥了挥右手手:“哎呀,不至于,你自己不都说了嘛,又不是故意的,这都多长时间的事了,你们不提我都快忘了,你看我这腿,不是也好好的吗?真没事,你想的太多了。” 高一没发校服,因此大家现在穿的很随意,谭笑今天还是穿了一件连衣裙,膝盖以下的部位露在外面,一览无余。 肖远航往谭笑腿上瞅了一眼,头更低了,被烫过的部分虽然不红了,可与没有烫到的地方相比,还是很容易就能分辨的出来,事情发生这么久自己才道歉,换成他是谭笑也指定气不顺,更不要说人家谭笑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 除了肖远航,另外三个男生心里苦笑不已,谭笑这话说的,表面上不计前嫌,实际上句句扎心啊,不过也怪不了人家,谁让你把人给烫着了呢,还这么长时间不闻不问一点表示都没有,被人讽刺几句也是应该的。 冯明涛继续当和事老:“行啦,既然话都说开了,大家也就把这事给放下吧,航子你也别内疚了,一天天活的跟个小媳妇似的,再这么下去你就得憋屈死。你先攒钱,够了叫上谭笑到金海搓一顿,好久没去吃了,好馋啊!” 事情到现在,也是该画上一个段落了。至于吃不吃饭,那是以后的事。五个人骑车上路。 “哎呀,这一天天啥时候是个头啊,我都要饿死了。” “你早上没吃啊?” “吃了呀!一笼包子一大碗粥,都让我吃了,可没到中午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也真是奇了怪了!” 一起骑行三分钟,谭笑要拐弯了,几个人挥手再见,车子拐进那条小道,只剩下自己,谭笑猛地停下车子,趴在车把上“呼呼呼”喘粗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让她脊背崩的直直的,不敢塌一下。 耐着性子跟冯明涛虚情假意地聊这么半天,看着场面其乐融融,实际上谭笑心里都慌成草了。 庞白会怎么想自己?庞白有没有听我说话?庞白庞白庞白,不要想庞白!使劲咬了咬嘴唇,重新骑车往家走,谭笑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你到底能不能有点出息?不想庞白你会死啊!” 要说时间过得快吧,尹娟觉得自己这一个月简直度日如年,军训差点被扒掉一层皮,早七点半上课、晚上九点放学的作息时间又弄得她精疲力尽,她以为十一还要很久才能到来呢。 要说时间过得慢吧,谭笑倒一点也不觉得,四周时间,一周军训三周课,不知不觉就到十一了,再回头想,都不知道这一个月自己干啥了。 俩人开学前就说好十一要回长安七队找王艳玲的,为了方便学生下午回家,9月30号下午一中和四中都只上了半天课,谭笑吃过午饭到尹娟家跟她商量什么时候出发、去的时候都要带什么东西。 尹娟埋头于书桌,让谭笑自己找地方坐,然后接着吭哧吭哧做卷子:“我最多只能住一天。” 谭笑声音拔高两度:“你开玩笑呢吧?” 正文 第322章代做作业 尹娟放下笔,转身,冲着谭笑直叹气:“我也想是在开玩笑,可你瞅瞅,这老些卷子,我七天都不一定能写完,住一宿就是耽误两天,再多住,我开学就完蛋啦。”尹娟的班主任是个有胡子严格的甚至有点变态的中年胖女人,要不是因为屁股大胸也大还总是喜欢穿裙子,说她是男人都有人信。 谭笑眼睛在尹娟面前的桌子上扫过,不敢置信地问:“这些都是要做的?假期作业?” “还有三篇作文五篇英语作文没在里面呢。” 谭笑一时无语。 半天,缓缓开口:“要我帮你不?”还不等尹娟摇头,又央求道:“王艳玲秋收完就走了,再见着指不定啥时候呢,才高一你们学校就这样,后边估计除了睡觉你连见我的时间都没了。” 尹娟要脱口而出的坚定遇上谭笑可怜兮兮的眼神变得犹豫,谭笑趁热打铁,“我来做理化生,你自己写语数英”四中开学就分文理,尹娟选了理科。 “那好吧,不过你只做前面简单的部分,后面难的就不要写了,反正我也不会,写出来还叫人怀疑。” “好嘞!”谭笑呜嗷一声,从炕沿跳下来,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尹娟对面,接过尹娟递过来的笔和试卷,哗啦哗啦就写开来。 与四中发的练习册全都要做不同,十班的老师很少会给学生布置固定的作业,顶多下课时说下一堂课我会讲哪里的习题,大家有时间看一看,至于你是否看了、做了老师从不检查,一来没那个闲工夫,二来学生学习靠的是自己的积极性,用老师督促才学,就没有必要待在十班了。 整个初中在题海中几经翻腾的谭笑,现在拿起一本练习册,不是立马去做,而是从上到下看一遍,那些简单的题直接略过,有难度或者她觉得有必要做的才会去做。 尹娟的卷子虽然多,但题的难度并不大,同样是物理,五六张卷子里的题很多都是重复的题型,只不过把数据换了而已。 谭笑基本上是看过题就知道该选哪个该填什么,一张试卷做完两道大题被尹娟叫停,半个小时都不到。 做完第一套,谭笑直接把两张试卷同时摆开,遇到一样的问题,勾勾选选,速度快的尹娟张嘴结舌。 到晚上吃饭时间,谭笑把理化生三科所有习题都做完了,面对尹翠端上来的一盆喷香的玉米棒子,谭笑累的连动手拿的力气都没有。 “唉呀妈呀,你们老师这是要累死谁呀?一道题做一遍会了就行了呗,干啥非得写那么老些遍?咋就不知道变通呢?” 尹娟脑子混沌肿胀,闭着眼睛,“四中就这样,老师觉得学生资质差就得靠题海战术才行。跟你们一中比不了。” 是比不了,只不过谭笑觉得是一中无法与四中比,也幸亏没有比。 四中每个月月底才放假一次,早上七点半上课晚上九点放学,为了防止早恋事情发生,学校严禁一男一女走在一起,校园里、教室里,贴满了“立志欲坚不欲锐,成功在久不在速”这样的大红条幅,学生从早到晚,眉头紧锁,累的像个小老头小老太太似的。 四中最不缺的就是努力勤奋的人,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高考时考上一本的学生还是不多,大庆石油、哈师大这样已经算是很好的学校,至于那些因为压力大而抑郁最后退学的学生,除了他们自己,从来不会被人记得。 10月一日早上十点,谭家姐弟并尹家姐妹,踏上开往长荣乡的中巴车,这几年坎坷泥泞的泥土路有一部分被修成砂石路了,因此车速比以前提升不少,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十二点不到,四人在长安七队北大道下车。 正是农忙十分,田地里到处都是黄澄澄的,虽然是中午,但地里干活的人并不少,挥舞着镰刀,干的起劲儿。 几个人并排坐在砂石路上,看看蔚蓝高远的天,呼吸呼吸干净清爽的空气,精神都为之一振。 走出农村,是每个农村孩子的愿望,可熟悉的土地、乡村,扎根于他们的心里,一旦回来,就像是鱼儿碰到水、仙人掌由花盆重回沙漠,换个地方一样能生长,但最开心最自由还是在最初的地方。 歇够了,四个人起身往屯子里走,谭笑手中拿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和尹娟两个人在树林里穿行,遇到蘑菇就摘下来放到袋子里。 尹翠和谭叙每人手里也拎了一个袋子,只不过不是用来采蘑菇的,装的全是吃的。一路吃一路找,等几个人到长安七队的屯西头,谭笑手中袋子已经快装满了,两个小的也吃的肚饱肠圆。 西头第一家就是王军家,回来说什么也得到舅舅家看看才行,谭叙扒着帐子喊了半天,只有院子里狗汪汪叫,没见有人出来,知道这是一家人都到地里去了。 这个时候,菜园子里已经没多少东西了,但是甜杆还在,罢园后的柿子秧上还挂着一些小柿子蛋,谭叙扒着木板跳了进去,折下四根甜杆又找了一些跟豆包一样大小的圆形柿子用衣服抱着跳出来。 “姐,里面还有姑娘呢?你要吃不?” 还没等谭笑说话,尹翠先问:“黄的还是红的?” “黄的。” 尹翠仰着脸看谭叙:“个大不?我家今年都没种。” “那我去给你弄点?” 谭笑嗷唠一声:“你俩行了啊,扒帐子扒上瘾了是吧?等二舅回来再说,又跑不了!”俩小的不敢说话了。 尹娟问:“咱现在去哪呀?王艳玲能在家吗?” 谭笑剥开一根甜杆的皮子,咬上一口,嚼的满嘴都是甜水,“差不多吧,她家地又不多,估计早就收回来了,小叙你咋整?跟我们一起走啊?” 谭叙脖子转了半圈:“我不得,我去找王民,晚上在王民家睡,或者到二舅家,反正两家离得又不远。” 谭笑点点头,把嘴里的甜杆芯吐掉,又咬了一口:“那也行……你,反正记好了,咱们后天早上回去,有事就去找我们。” “嗯呐” 正文 第323章小伙伴重逢 在农村,像谭叙这么大的男孩子,放假肯定是要下地干活的,但总有例外。 王民虽然已经长得跟谭叙一样高,可因为家里人宠着,还从来没干过农活呢,谭叙站在他家大门扯着脖子喊他名字的时候,王民正窝在自家十七寸的彩色电视机跟前看《情深深雨蒙蒙》, “小冤家,你干嘛,像个傻瓜。 我问话,为什么,你不回答。” “王民!” “你说过,爱着我,是真是假?” “王民!” “啊?谁呀?” 瞅一眼电视,恋恋不舍地往门外走,谁没事大中午扯脖子喊,真烦人! “你在家啊?那我喊这么半天你咋都不出来呢?嗓子都快喊哑了,再不来人我就走了。”谭叙已经好久没见过王民了,再见,发现发小眼睛大了、个子长了,脸也更圆了。 “谭叙!呀,你咋来啦!”王民一下子就把什么冤家不冤家,真真假假的歌词给忘了个干净,踢啦着拖鞋跑过来给谭叙开门,咧开腮帮子一顿傻笑。 “我咋不能来啦?我放假了过来找你玩啊,这破天,热的人抓心挠肺的,站门口喊你半天也不见人,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在待一会儿你不出来我可就走了。” “在家在家,我这不是看电视没听见嘛,赶紧进来,你自己来的呀?” “我姐也来了,去王艳玲家了。你自己在家干啥呢?” 俩人走进屋,王民收拾一下乱糟糟的屋地,给谭叙倒了一杯水,然后自己也坐下:“能干啥,看电视呗,闲的要死。你真是过来找我玩的?你咋这么好呢!”心里美滋滋的。 “当然啦,我骗你干啥,我啥时候对你不好了?别看电视了,有啥好看的,咱俩出去玩吧。” “行啊,不过咱去哪呀?” “去哪儿?我想想啊……我只能在这住两天,我姐是回来采蘑菇的,要不咱俩到东甸子弄点牛蛙回来,顺便也采点蘑菇。” 王民笑了,“姐回来就为了采蘑菇呀?她咋那么稀罕采蘑菇呢?” “谁说不是呢!一提起采蘑菇俩眼睛跟装了两个灯泡似的,亮的吓人。对了,东边甸子里还有牛蛙不?” “有倒是有,不过不像你在的时候那么多了,咱俩去看看吧,有就逮点回来,没有咱俩也去采蘑菇,到时候你们回去的时候好带着,反正咱姐也稀罕吃。” “嗯,行,你用不用去地里跟你爸妈说一声啊?” “不用,我太爷在西屋呢,我一会儿跟他说一声就行。我去找俩袋子,用来装牛蛙。” “别找袋子,拎个桶吧。” 两个大男孩一人挎筐一人拎桶,晃晃悠悠出了家门,沿着骄阳下灰亮的土路往东走,边走边聊,说这两年各自发生的事情,说屯子里小伙伴们的近况。 谭笑三人到王艳玲家的时候,她正蹲在院子里吃饭,身前的地上堆着一个大的尼龙袋子,里面装着黄豆夹芸豆角,这些都是她从别人家收完的地里捡回来的,每年秋天家里地少的人都会到地里捡粮食,这个地方把它叫做拾秋。 刚从地里回来,锅里的饭还是早上的,王艳玲也不管冷热就直接吃,谭笑三个人进院的时候她都快吃完了。 “笑笑、小娟你们还没吃饭呢吧,我这就去做,你们先歇会儿。”王艳玲端碗就往屋里去,被谭笑叫住“啥点就做饭啊,我们早上吃的晚,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又把带的东西都吃了,肚子早就饱了,你别忙活了。你这是干啥呢,今天还有啥活没?用我们干不?” 都是朋友,谭笑既然能这么说那指定就是不饿,王艳玲知道她不会跟自己装假,也就不提做饭的事了。 “没啥活,我家就那么点地,我哥回来了,几天我俩就拾掇完了,这两天没事我都去地里拾秋,捡着啥算啥。我昨个黑天儿的时候在道上碰着范海洋和李明、李亮来着,她说你俩这几天可能会过来,我还寻思得等几天呢,谁成想今天你们就到了。” “唉,要不是娟子她们周末不放假,我早就想过来了。我惦记采蘑菇呢,刚才一路走,在树林子里采了一袋,你给我找个地方先放着,晚上我处理一下,明天晾上。今年蘑菇厚不厚?现在还有没有啊?”采蘑菇是谭笑毕生挚爱,一提起这个眼睛都发亮。 “厚,今年雨水多,蘑菇可厚了,不过现在估计青腿子不多了,杨树蘑倒是还有不少,你们要是不嫌累咱们现在就去采吧。” 青腿子又叫口蘑,白白的肉肉的,新鲜美味,谭笑最喜欢用它来煮汤。杨树蘑个大肉厚但是没有青腿子味道好,不过与市场上卖的蘑菇相比,口味那也是杠杠的。 谭笑瞅瞅尹家姐妹你俩累不?累就在家歇着吧,我想去采蘑菇。 “不累,就这么点道有啥累的,咱们去采吧,这两天能多采点。” 周淑英和老谭太太知道她们要来,提前几天就叮嘱一定要多采点蘑菇带回去,晾成干留着冬天吃,省不省钱到还是其次,关键是家里人都稀罕那个蘑菇味儿。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王艳玲他哥王雪峰从外边回来,浓眉大眼的男生右手拎着一个钯子,左胳膊上挎了一个大筐,筐里有大半下大小不一的土豆。 “雪峰哥,溜土豆去啦。”邻居一起十几年,尹娟和尹翠对王雪峰比较熟悉,起身打招呼。王雪峰长年在外打工,谭笑总共也没见过几回,所以只是跟着尹娟后面叫了一声雪峰哥,就没在说什么。 王雪峰跟尹骁同岁,个子没有尹骁高但很粗壮,皮肤倒是不黑,跟她妹妹王艳玲一样,只不过他眼睛没问题,黝黑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看着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王雪峰一边把土豆筐放下,一边说“你们啥时候回来的呀?中午饭吃了没啊?玲子你咋不去做饭呢?” 尹娟接话“雪峰哥我们吃过了不用做,你啥时候回来的呀?能待一段时间?” “回来有半拉月了,家里的活基本上干完了,过完十一就走,你们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到屋歇歇吧,玲子你咋不弄点果子啥的呢?” 正文 第324章跟蘑菇有心灵感应 “哥我们要出去采蘑菇呢,你饿了饭在锅里呢,要嫌凉就烧把火热热,我们这就走了啊,跟妈说一声。” “那行,赶紧去吧。晚上回来吃饭啊,我做饭。” “嗯呐。”王艳玲答应一声,到仓房里找了四个中号编筐每人分一个,然后又跑进菜园子摘了十几个小柿子丢在几个人的筐里,四个女孩呼啦啦往院外走去。 这地方把西红柿叫做柿子,这个季节柿子已经罢园了,王艳玲摘的柿子只有蒜头那么大,黄的、红的、半红半紫,圆圆的,像个小皮球,又叫皮球柿子。 谭笑把一个柿子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塞到嘴里,啊呜啊呜几下就咽下肚,“还是咱这的柿子好吃,我奶也在院子里种了,不知道为啥就是没有这个味好。” 尹翠也刚吃完一个“可不是咋的,我家那个也是,长得不小,就是味不对。” “那咋能呢?是不是籽不好啊?”王艳玲问。谭笑摇摇头“不知道,籽也是在市场买的呀。” “咱先去哪呀?” “先去条丛那,看能找多少青腿子,完了再去采杨树蘑。” 屯子正前方有很大一片杞柳地,被屯子里的人叫住条丛,青腿子就长在一丛丛杞柳的根部,被杂草覆盖,要弯下腰一点点仔细寻找才行。 四个人到达条丛外,由左到右每人中间相隔一米,低头钻进去。 采蘑菇这件事对谭笑来说是有魔力的,人钻进条丛,谭笑的脑袋里就像装了雷达一样,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左右前后,一处不拉地扫射。 没走几步,就在一从杞柳根部发现一片被青黄相接的草遮盖的青腿子。 把草扒开,谭笑望着一溜足有七八根又白又胖的青腿子,乐的合不拢嘴,纤细的手指跟捡宝贝似得把青腿子从泥土里拔出来,轻轻抖一抖上面带着的土,然后小心翼翼放进筐中。 这边手往筐里放蘑菇眼睛已经把周围四五丛杞柳的根部都瞄了一个遍,最后一个蘑菇从地里拔出来,人几步就蹿到另一处,速度那叫一个快。 今年雨水多,三天前又刚下过一场雨,所以青腿子到现在还有,换成往年,早就找不到了。 虽然有,但就像王艳玲说的那样,并不多。 所以当尹翠晃到谭笑跟前瞅见她一筐底白生生胖乎乎的青腿子,再瞧瞧自己筐里那几个又小又瘦的小蘑菇,可把自己给郁闷够呛“笑笑姐,你眼睛是咋长的呀?咋就你一个人能找着呢?我们仨加一块都没有你采的多。” 王艳玲从旁边经过,一点也不意外“你才知道啊,笑笑跟蘑菇是亲戚,多少人出来采蘑菇她也是采的最多的那个,这个咱可羡慕不来。” 尹翠不相信“笑笑姐,你有啥窍门没有?教教我呗。” 谭笑微微一笑,“窍门?有啊。”见尹翠眼巴巴地望着她,神秘地说“我跟蘑菇有心灵感应,她在哪我不用看就能感觉到,这算窍门不?” 说话的功夫,谭笑又找到一撮蘑菇,手上不停声音也轻快。 尹翠一脸失望,这算什么窍门。没听过谁跟蘑菇有心灵感应的。知道谭笑是在逗她,也就不问了,乖乖弯腰找蘑菇。 又一堆蘑菇放进筐里,谭笑眉眼欢畅,步子轻盈,连弯着腰在杞柳丛里来回穿梭都不觉得累,她当然不可能跟蘑菇有什么心灵感应,重生归重生,老天爷可没给她开金手指,啥事还不得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自己摸索。 她之所以找蘑菇比别人快,完全是练出来的。人总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力量最大最快乐,采蘑菇会让谭笑快乐,她当然比别人更认真找到的也更多。 除非是在干旱的时候,否则条丛里常年地面潮湿,这样的地表和环境虽然适合青腿子生长,但对于采蘑菇的人来说可不太好受。 三天前的那场雨在条丛里留下很深的痕迹,有些地方脚踩上去还渗着水。 才走了三分之一,几个人的鞋子就有些湿了。尹娟等人打算加快搜寻的进度,再找一会儿就出去,鞋子全湿了连个替换的也没有,尤其是尹翠,早就不想在这里待了。 “要不你们先出去吧,我走到头到水塘那块找你们。”谭笑的鞋子也进水了,可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没采多少就走多少有点不甘心。 “那也行,我们先出去了。”其他三个人打算先出去,“你自己注意点啊,有事就大声喊”临走时,王艳玲叮嘱谭笑。谭笑不在意地挥挥手,“走吧,这里能有啥事,没蛇没耗子的。” “啊啊啊!” 一声尖锐的喊叫从身后传来,刚刚走到条丛边上的三个小姑娘吓了一跳,王艳玲反应最快,转身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谭笑啊,你咋啦?你在哪儿呢?”尹家姐妹紧跟其后,三个人也顾不得有没有水了,深一脚浅一脚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 三个人找到谭笑的时候她正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王艳玲左看看右瞅瞅除了谭笑没见有别人,再看看四周,没发现啥东西,蹲下轻轻拍谭笑的后背“笑笑,咋的啦?你碰着啥了?” “哇……”谁也没想到谭笑竟然会哭出来,而且是抱着王艳玲哭,闭着眼睛咧开大嘴嚎,场面那叫一个惨烈,直接把三个人给哭懵瞪了。 “笑笑啊,你咋的啦,碰着啥啦?别哭呀,跟我说说……”四个人中属王艳玲最大,连哄带劝下,谭笑终于止住了哭泣,却也抽搭着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无论是尹家姐妹还是王艳玲,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谭笑哭,更不要说这种毫无形象可言的嚎哭。 在大家的印象里谭笑冷静、自持、淡定、优秀,似乎所有同龄孩子有的那些臭毛病她都没有,如果不是年纪搁在那,说她是个大人也有人相信。 尹娟第一次觉得谭笑跟自己一样,也还只是个没长大会怕这怕那的女孩子。 能让这样的一个冷静自持的人突然有了烟火气,刚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尹娟四下查看,却没发现一点端倪。 “笑笑,到底是咋的啦?” 正文 第325章原来是蝙蝠 “我、我、我摸着一个肉呼呼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啥,还用一对大黑眼珠子瞪着我,跟耗子似的,吓死我了!” 一提起刚才的事,谭笑就心惊肉跳,王艳玲等人刚走,她就看到一坨白蘑菇,美滋滋伸手,谁成想中途摸到一个肉呼呼的玩意儿,她这人最怕没毛的软体动物,当时就吓得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浑身僵硬、头发根嗖嗖冒凉风。 “肉呼呼的东西?在哪呢?” “飞、飞啦……” 尹翠弯腰仔细往四周看,突然指着一个地方大叫:“是不是那个呀?姐你看,它还看我呢!” “哪呢?哪呢?” “就是那块!”尹翠手指头往前指,声音虽大,可脸上却闪着光,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王艳玲放开谭笑,起身奔着尹翠指着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待离的只剩半米左右,松了一口气,回头对谭笑说:“笑笑不怕啊,不是耗子是蝙蝠。” “蝙蝠?这玩意就是蝙蝠?玲子姐你起开,让我瞅瞅!” “哎呀,你看它肉呼呼的,真可爱啊。玲子姐,这就是蝙蝠啊?我以前咋没见过呢?你看它那双小眼睛跟耗子似得圆滚滚亮晶晶真是太好玩了……笑笑姐你怕它干啥呀,多可爱的蝙蝠啊!真想抓回去养着……” 好可爱?抓回去养着?谭笑瞅瞅那只不幸被自己给抓了一把黑乎乎肉嘟嘟带翅膀的飞天大耗子,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心里也一阵阵恶心,恨不得立马把手洗个十遍八遍的,可再看看尹翠那张眉飞色舞的小脸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使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艳玲和尹娟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抱着肚子笑的身子直打颤“哎呦妈呀,笑笑你怕这玩意啊!这有啥好怕的呀,它又不咬人,唉呀妈呀你也太着笑了。” 被蝙蝠这么一掺和,青腿子指定是不能再采了,四人从条丛里出来,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脱了鞋,晒晒脚丫休息一阵,又一头钻进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杨树趟子里。 秋天正是杨树蘑生长的季节,今年雨水又丰沛,加之大家伙都忙着秋收最近没人顾得上采蘑菇,因此这一片树林里的杨树蘑很多,走上几步就能在层层枯草遮挡下发现一堆,几个人采的开心。 半个小时左右,筐就装满了,尤其是谭笑,筐里的蘑菇堆得高高的,都冒尖了。瞅一眼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再看看手中的蘑菇,谭笑果断脱下身上的夹克衫,打了几个结做成一个兜子,继续采蘑菇。 当衣服里也装满之后,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树林回到池塘边。 秋日里四五点钟的太阳,虽然看着大,但照在人身上却并不热,反而有点暖洋洋热烘烘的,几个人懒撒地靠在石头上,迎着红透半边的云霞,顶着高远壮阔的蓝色天幕,远方清风徐来,拂动耳边丝丝长发,耳边一群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唱着她们听不懂却也能感受到那份明快喜悦的鸟语欢歌。 东南方晃晃悠悠走过来两个人,提着桶拎着筐,斜阳高树,荒野黄叶,尹翠侧着身子眯着眼,看清自己熟悉的那道身影,一秒坐直,双手阔成小喇叭“谭叙!” “姐,你们在这干啥呢?”谭叙拎着一个玫红色的塑料桶,走到近前,额头的碎发下有几颗晶莹的汗珠,烟灰色的字母t恤袖子挽到胳膊轴,胸前一整片水渍,深蓝色的牛仔裤两条裤腿更是泥水点点。 谭笑直腰起身,“我采蘑菇呢,你这是干啥去了?”待看清水桶中扑腾的水珠,眼睛骤然闪亮“蛤蟆?”。 王民把胳膊上挎着的筐撂倒地上,叫了一声“笑笑姐”然后说“有几只蛤蟆,剩下的都是牛蛙,个头可大了。” 谭笑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树枝,伸到水桶里搅了搅,顿时黑色的蛤蟆和鲜绿色的牛蛙在里面翻滚,谭笑笑的见牙不见眼“真不错,今晚上有的吃了。”然后起身伸手摸了摸王民的脑袋,连连点头“小民子不错啊,两年没见着长成大小伙子了,跟姐说说,处对象没有啊?” 王民的个子已经快有谭笑高,头微微低着让谭笑摸,一张白净的脸红到耳朵根子后边,“没、没处对象。” “没处?咋能呢?就我们小民子这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的,咋能没有小姑娘看上呢?你是忽悠你姐我呢还是真没处?” “真、真没处,绝对没处!”王民像只被拎着耳朵教育的小白兔,乖的不像话。 谭叙实在是看不过眼,伸手把姐姐的手从好朋友头上打开,“姐你没完了是吧?你还当王民是个小孩子随便你欺负呢啊?”又冲王民说“你长那么大的个子干啥?以前小被我姐欺负现在大了咋也没长进。” 没成想,王民完全不领情,“笑笑姐没欺负我,再说了,她不是我姐嘛!”气的谭叙直翻白眼。 谭笑也冲谭叙挥拳头“就是就是,你算哪瓣蒜啊!小王民是我老弟,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摔!啥叫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啥叫里外不是人?现在知道了吧?谭叙腮帮子鼓鼓的,蹲在水桶边守着自己辛苦抓来的晚饭,姐姐姓王是吧? “小民子,你现在成绩咋样?考高中问题大不?” “还行吧,我们老师说要是后面努努力应该能上四中。” “是吗?那还行,不过你可得再加把劲儿,要是能考上一中到时候跟谭叙一个学校就好了。” “我知道了笑笑姐。” 王民喜欢谭笑,无关情爱,而是把她当成姐姐看待,在独生子女不多的农村,一直独苗的王民觉得孤单,而他跟谭叙的友谊让他收获姐姐一枚,还是牛气冲天的那种,从心底愿意亲近谭笑。 而谭笑觉得王民这个孩子不仅长得好人也实在,又懂事知礼,也是打心眼里喜欢他。 红霞满天,男孩女孩们拎着桶挎着筐踩着斜斜的夕阳回家,王艳玲领着尹娟尹翠回家,谭笑则跟着王民谭叙穿过一整条街奔向屯子西头的家。 正文 第326章美味烤蛙 半水桶蛤蟆加牛蛙,足足有三十来只,光是靠王民和谭叙是不行的,三人回到王民家的时候,除了他八十多岁的太爷爷,家里的其他人还没从地里回来。 胡子头发白花花的老爷子躺在院子中的破旧躺椅上晒太阳,谭笑过去打了声招呼,老爷子睁开眼睛瞅了瞅复又闭上,没说什么。 “笑笑姐,盆子找来了。”王民从厨房找来一个大铝盆和一把剪刀一把菜刀,放到谭笑跟前。 “行,放着吧,你俩把蛤蟆挑一遍,死的放一边活的弄死。” 俩人是用钎子和漏网逮的蛤蟆,用钎子扎的十有八九都死了,但用网捞上来的大多数还活着,死的谭笑敢处理,活的她还真就不敢下手。 两个男生挽起袖子,伸手到水桶里,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生死分成两堆,活的抬到院子外用菜刀把头剁下来。 谭笑这边也用菜刀把死蛤蟆的头剁下,再用剪刀在其后背剪开一条缝子,一手捏着蛤蟆一手扯住剪开的皮使劲一拉,就把皮从蛤蟆身上拽了下来。去掉脚趾仔清除内脏,丢进清水盆。 所有的蛤蟆和牛蛙都处理好,王民到柴火垛捡了一筐玉米栅和一绺小麦杆,在院子中间点上火,待烧出灰烬之后,谭笑跑到菜园子拔了一个大白菜,然后三个人一起把处理干净的蛤蟆用白菜叶子包起来,塞进火堆。 青烟袅袅,白菜的清香夹着蛤蟆的肉香一股脑被几人吸进肺腑。烧的差不多了,谭笑拿着树枝把白菜包从火堆里扒拉出来,在空气中散去热气。两个男孩子却早就等不及,顾不得烫手烫嘴,吃的满脸花里胡哨。 “太爷爷,这个给您吃!我都剥好了,没有骨头,也不烫!”谭笑把一小碗剥好的肉放在王老爷子的手边桌子上,趴在他耳朵边上一顿喊,完事转身走人。 等她也盘腿坐在地上享用美味的晚饭时,老爷子用干瘪枯瘦的手指到碗里捏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微微眯着的双眼,浑浊中又有一丝光亮。 太阳已经落山了,只在西天余下最后一点霞光,估计再有半拉小时就会彻底黑下来,谭笑吃了几只,抹了抹嘴,扯下一条白菜帮子,把六七只熟了的蛤蟆包裹起来,“小叙你晚上就在这吧,我去二舅家瞅瞅去,晚上就在那睡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谭叙拍了拍屁股也站起来,瞅见王民欲言又止的花脸,“放心,我晚上还回来呢。” 王民咧嘴,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明明是个高富帅偏偏像个傻白甜,谭笑忍不住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灰趁其不意抹上王民的脸,然后哈哈大笑。花脸鬼一样的王民也不恼,反倒是嘿嘿傻笑。 谭叙无语望天“两个幼稚鬼!” 王民家的斜后方就是谭笑二舅家,姐弟俩穿越两排房子中间的街道,来到王军家大门外,院门依旧用链子锁着,一家人干活还没回来,姐弟俩蹲在大门下等着。 陆续下地干活的人回来,拖拉机哄哄,牛马车哒哒,车斗里收割回来的谷子、糜子、黄豆、玉米摞有一人来高,车上的人均是灰头土脸,衣着破旧,但笑容洋溢,秋收虽累,但丰收可喜。 有认出谭家姐弟的人停下车子招俩人过去问候几句,大多数还是匆忙往家赶。 又等一阵儿,终于在屯子口看到二舅一家熟悉的身影,没等谭笑谭叙上前,娇娇已经从车的副驾驶座上跳下来,大喊“小叙哥!笑笑姐!”吓得李芝忍不住惊呼“娇娇!你个死孩子,能不能加点小心!” 娇娇喊了一声“妈我没事”,就迈开大步跑向谭叙,“小叙哥!” 两年时间,娇娇已经褪去圆滚滚的一身肉膘出落成标志的小姑娘了,只不过皮肤比以前黑了一些,看来夏天没少随爸妈下地干活,谭笑觉得她眼睛比从前要大,眼睫毛黑黝黝的,像两扇蝴蝶的翅膀,长了?还是之前太胖把眼睛都胖没了?不得而知。 王军把车在远门外停下,李芝下车开大门,车斗里装满了又红又粗的苞米穗子,坐在玉米上的几个人也分分下车,一道娇憨的声音喊了谭笑的名字,寻着声音找人,夜幕下,梳着两根大辫子的李娟正笑眯眯地看过来。 谭笑上前“李娟!哎呀,好久不见了,上地啦?” 李娟“可不是咋的,扒苞米去了,你啥时候来的呀?” “坐中午的车过来的,到这都一两点了,今年收成咋样?” “挺好的,今年雨水足,粮食啥的都长得好,你看我大姑家这个苞米,粒子可实诚了,估计能卖个好价。” 李娟读完初二就辍学了,不是因为学习不好,李娟有绘画天赋,中学的美老师因此还去她家家访过,意思让她学美术以后走特长生道路,可家里供两个学生,李明还是男孩,李井学犹豫再三还是让李娟辍学了,在家干几年农活等大一点跟人出去打工,到年龄找个对象嫁了,这是所有农村姑娘的共同命运。 李娟很羡慕谭笑,羡慕她的学习好羡慕她可以上学,更羡慕她一身的书卷气。谭笑也很喜欢李娟,喜欢她的憨厚、朴实,可几年不见一时间除了聊聊庄稼,竟找不到可说的了,颇有些词穷后的尴尬。 倒是李明一句话把她解救了“谭笑,你们一中的课紧吗?” “啊?还行吧,不算紧,晚自习也是自愿的,不讲课。你那咋样?听尹娟说你学俄语了?” 李明剃着小平头,这两年个子拔得挺快,跟谭笑站在一起,已经比她高了半头,身上穿着干活时的旧衣服,鼻端脸上都是泥土,但从小那种懒撒的感觉没有了,谭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男生特有的气息。 李明挠了挠后脑勺,苦恼地说“唉,你是知道我英语啥样,本来语文就不咋地,再有一个拖后腿的英语,我累死也白搭,还不如学个俄语呢,努点力,没准能拼拼。” 李明不喜欢自己,从小到大都跟她对着来,俩人这样心情气和地聊天还是第一次呢,谭笑不由得心情大好,眉开眼笑声音明朗:“叹啥气啊,学俄语也没啥不好啊,你以前就是太懒了,愿意学的多学点、不愿意学的瞅都不瞅一眼,你要是能把睡觉的时间分出来一半放到学习上,就没有你学不好的。咱们现在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了,但还是同学嘛,以后要是有啥卷子我就给你留一份。” 正文 第327章不好笑,好帅 李明与尹娟不同,如果不懒惰,把自己的聪明劲都用到学习上,成绩应该会更好一点,但他偏科,理科虽好架不住语文英语拖后腿,虽然初三一年下了猛力却还是与一中失之交臂。 谭笑觉得四中的教学模式和难易度并不是很适合李明,上辈子李明就是在四中考到中国石油大学的,如果在一中,一定能考的更好,一中的资源比四中多,谭笑很愿意跟他分享。 听完谭笑的话,李明的眼睛霎时就亮了,一弯冷月的映射下,谭笑想到了煜煜生辉四个字。再仔细端详,竟然发现李明长得还挺帅的,不由地嘿嘿笑了起来。 李明也笑了,不过没声,并且很直接地问:“你笑啥呢?我好笑啊?” 谭笑丝毫不窘迫,继续傻笑,然后坦然回答:“不好笑,好帅!”然后转身奔李芝而去,留下微愣之后脸色渐渐变红的李明。 王军把车开进院子,李芝在后面关大门,谭笑上前帮忙:“二舅妈,晚上吃啥?我去做饭啊!” 干了一天农活,李芝整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瞅着谭笑,话没说,先露出一口白牙,眼里全是慈爱:“好不容易回来一回还能让你做饭?笑笑想吃啥?舅妈给你做去!” 谭笑一本正经:“舅妈,我这两年手艺练的是真不赖,连我奶和我爸妈都说我做的饭好吃,一会儿我掌勺,让你和我二舅都尝尝。” “舅妈又不是没吃过你做的饭,早前没搬家的时候,你家不就是你做饭吗?舅妈吃过好几回呢,就是比我做的好吃,连你二舅都夸呢。” 谭笑伸脖子嬉笑:“是吧?那今天就我做,说好了啊!” 李芝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 “小明哥给你吃,我小叙哥今天下午去抓蛤蟆啦,烧的,可香了。”娇娇把一个烤好的蛤蟆塞进李明手里,自己则啃的嘴巴子油汪汪。 谭笑正蹲在门口削老黄瓜,闻言头也不回说:“那是我烧的,咋啥都成你小叙哥弄的呢?你小叙哥那么能耐咋不过来做饭呢?”一句话逗得大家都乐了。 “二哥二嫂,你们要不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吃吧,笑笑说晚上她做饭呢!”李娟一家人帮着把苞米从车上卸下来正准备回家,被李芝给拦住了。 李井学笑着推拒:“不得了,妈在家估计早就把饭做好了,不吃剩下该糟蹋了,小谭笑做饭好吃,你们就都多吃点,这俩孩子轻易不来一趟,有功夫到我们家去玩啊!” 李明恋恋不舍地跟着家人往回走,手心握着娇娇塞给他的那一小只蛤蟆肉干舍不得吃,这是她烤的呢 他喜欢谭笑,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在儿时冬天谭笑像个小大人似的替谭叙整理衣服、上学后那个不叽叽喳喳永远都安安静静笑起来像花一样的小姑娘的时候自己或许就已经喜欢她了吧?要不然也不会别扭的非要跟她作对、捉弄她,却忍不住时刻关注她、关键时刻帮着她。 整个小学六年,李明都陷在一种矛盾与自我矛盾之中,觉得谭笑什么都好、也想对她好,可行事却总是事与愿违,那时候,他茫然、纠结,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只一个暑假,再开学时,在初一分班大榜上看到谭笑的名字而松了一口气之后,李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自己是喜欢谭笑的,原来,那种快把人折磨死的感觉,是喜欢。 学校里不是没有人谈恋爱,他知道别的男生是如何追女孩的,可放到谭笑身上,他觉得那是亵渎,他的谭笑那么漂亮、那么优秀、那么优雅,值得最优秀的人,褚小双配不上,郭维嘉配不上,他自己现在也配不上。 心中的痴念,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的强烈,四中是自己靠本事考上的,只比一中的录取分数线低了三分而已,夜幕深了,李井学领着老婆孩子踏着夜色向前走,干了一天农活的身体饥肠辘辘下疲乏不堪,只想快点吃饭早点歇息,唯有李明浑身充满使不完的劲儿,心中暗暗发誓,他会努力,变得更好,总有一天能与谭笑比肩,告诉她,我很爱你。 夏天的绿黄瓜长到秋天就变成皮厚肉酸的老黄瓜了,一大盆白生生的大米饭跟米饭差不多的酸黄瓜汤很快就被五个人扫荡一空,吃完饭都快十点了,王军和李芝跟谭笑问了些家里的事,娇娇带着谭叙跟老山羊嘚瑟那待了一阵之后,谭叙跑回王民家睡觉,谭笑则和娇娇一起睡在了王军家北炕。 第二天一早,李芝起来做饭,谭笑帮着打下手,吃完饭王军李芝开车上地,娇娇被允许留下跟哥哥姐姐玩。 “笑笑姐,我们今天干啥呀?”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商量吧。你拉它干啥呀?” 娇娇在嘚瑟脖子上栓了一个绳子,自己拉着一端正用力往外拉。 “带它出去吃草啊!天天在圈里待着太憋屈了,给它放放风。” 当年那个肉嘟嘟的小山羊现在已经是胡子眉毛一大把的山羊奶奶,王军家这两年条件好了些,买了拖拉机把羊啊牛啊都卖了,只留下鸡鸭鹅,倒是嘚瑟被养的好好的。 不知道羊的寿命是多少年,嘚瑟还能活多久,反正谭笑觉得作为一只山羊,嘚瑟的幸福生活无羊可比。 到王民家叫上谭叙和王民,四人一羊奔向王艳玲家。路程过半,谭笑让几个小的先走,自己转向范海洋家。 作为家里的老幺范海洋跟王民一样很少下地干活,谭笑推开她家大门时,范海洋正在院子里喂鸡,抬头看见谭笑,有些意外“谭、笑笑来啦,快进来。” 两年不见,两个女孩都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尤其是范海洋,曾经及腰的长发已经被剪短,个子比谭笑还要高一些,上身很是丰满,无领黑色针织衫露出雪白的脖颈,整个人身上洋溢着一种成熟的韵味。 谭笑看看自己胸前的平坦,自嘲一笑,不管胖瘦,胸还是一样的小。 谭笑在看范海洋的同时,范海洋也在观察谭笑,个子高了可还是那么瘦,腿很直腰很细头发很长皮肤似乎更白了些,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扑面而来,谭笑天生就是块学习的料,与生俱来的冷静自持知性优雅,无人可比。 正文 第328章友谊为止 “海洋你忙吗?我跟尹娟尹翠一起来的,上午想到地里溜溜,你要不要一起?” “不忙,我在家也没事,你等我一会儿啊,我收拾一下。”把剩下的食物都抛给鸡鸭,范海洋回屋洗干净手,身上套了件外套拿着钥匙锁好大门跟谭笑就走。 “二姐你出去呀?” 迎面遇上从外回来的谭阳,谭笑笑着没说话,谭阳眼睛在谭笑脸上扫过,本来笑着的脸立马阴云密布,嘴唇也抿的死死的。张秀华一贯的作风被她继承了十成十。 “嗯,我跟笑笑出去,中午不一定回来,我妈要是回来跟她说一声。” “哦。” 身子与谭笑擦身而过,谭阳脸色愈发的不好。谭笑云淡风轻,神色如常,范海洋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谭笑还是这样,明明只有咫尺,却总让人觉得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昨天在屯子东边采了蘑菇,今天大家伙商量过之后,决定到西边的树地里采蘑菇、摘红姑娘。王艳玲带了两个尼龙袋子,万一遇上粮食啥的也能捡点。 王民和娇娇一个牵羊一个赶羊,谭叙和尹翠走在一起,聊着学校里的事情。尹娟和王艳玲俩说过几天王艳玲要出去打工的事情,范海洋与谭笑走在最后,一个满腹心事,一个在等她开口。 “笑笑,我其实该跟你说句抱歉,过去的事是我不对,这事在我心里搁好久了,一直也没机会,今天你既然来了,我也就说了,说了心里也就不难受了,我之前真不该干涉你和褚小双之间的事,是我逾越了,抱歉!” 谭笑有些意外,她以为范海洋会跟她说她与白强之间的事情呢,褚小双那事她当时是很生气,可过了几个月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不是因为与范海洋的友谊相比褚小双是个外人,而是谭笑不觉得这件事该被她记住甚至影响她的情绪和生活。范海洋不说,谭笑几乎想不起来了。 “哎呀,你说你,这都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咋还记得呢,我早都忘了。我现在都想不起来褚小双长啥样了,你还在心里放这么长时间,可真行!” 范海洋本来揪着的心砰的一下就落地了,然后又有些许的失落,困扰自己两三年的事情,在谭笑那里竟然几乎忘记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无法与谭笑成为那种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说:“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个书呆子似的一天除了学习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啊?我们都是俗人,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会生病当然也会想东想西。” 谭笑佯装发火:“两年不见范海洋长本事了是吧?还知道七情六欲呢?就你有七情六欲,我就没有啦?我不吃五谷杂粮?我不生病?我一天靠喝水活着?” 范海洋哈哈笑:“我可没说你靠喝水活着啊!少往我身上赖啊!” “你没说谁说的?我耳朵聋了啊?” 两个人你追我赶,跑到队伍的最前面,看着嘻嘻哈哈挺开心的,其实彼此都知道,心存芥蒂,她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提前从尹娟那里知道谭笑放假会回来,范海洋心中是有期许的,想要跟谭笑聊一聊自己的事,可再次相遇时,她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 谭笑身上有一种让她无法企及的优秀,曾经,她为有这样一个优秀的朋友而骄傲,并肩同行也不觉得有压力,哪怕自己只是成绩中等。 但现在,范海洋已经无法再这样看待她与谭笑彼此之间的差距了,她们之间不再平等,她怕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会让谭笑在心里鄙视,就像学校里那些好学生一样。 虽然这只是她自己的一点小想法,可再小,她还是不敢尝试,而仰望别人,是她范海洋永远不会去做的事情,所以,这辈子,她们之间的友谊,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一趟之行,除了探望王艳玲,谭笑也是真的打算和范海洋好好聊一聊的,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安慰范海洋,那些温暖人心的话她想了好久,受伤的心很脆弱,她想分担一点范海洋内心的伤痛。 可范海洋没说,谭笑也没问。她发现她认识的范海洋是两年前的范海洋,热情、张扬、活力四射,虽然会有很多小毛病,可那种与生俱来的火热激情常常让谭笑羡慕不已,而两年之后再见,谭笑发现范海洋虽然又漂亮了许多,可一双曾经闪亮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眼中多了许多心事。 那个直肠子敢说敢做无所畏惧的范海洋已经不见了,谭笑很怀疑自己开口询问范海洋会不会说,不说彼此会不会尴尬。 谭笑想,就这样吧,生命是一场相遇,再见的、不见的,做自己喜欢的事,交志同道合的朋友。 出屯子向西走上一公里,有一片杨树地,齐腰粗的大树已经被人砍去了,只剩下数不清年轮的树桩在风雨中。树地里杂草丛生,老嘚瑟一进到里面就埋头吃草,王民不拉扯它的缰绳他都不肯走一步。 树根下有一簇簇杨树蘑,谭笑和尹娟采蘑菇,王艳玲范海洋帮着两个人一起采,谭叙、尹翠和娇娇三个则跑前跑后找红姑娘儿秧。 与黄姑娘儿的甘甜爽口相比,红姑娘儿则要酸的多,谭笑不太喜欢吃,可架不住老谭太太喜欢。整个冬天泡水喝、煮了装罐头瓶子里当罐头吃,俨然成了不可多得的宝贝。 红姑娘秧多群生,找到一棵往往附近还能再有,矮小的秧枝上挂着红灯笼似的一颗颗小果子,在风中摇晃。 装蘑菇的筐满了,大家就都分头到地里找红姑娘,遇上落地的粮食,捡来交给王艳玲,田间地头很多劳作的人,碰到谭笑大都会询问一下谭守林和王佩在外打工的情况。 谭笑没说爸妈做生意,含混几句也就过去了。这里是他们的家乡,可有些记忆并不太美好。 临近中午,蘑菇采了、红姑娘儿摘了一筐,王艳玲也溜了一些土豆和黄豆夹,王艳玲同范海洋各回各家,谭笑把剩下的人带回王军家,一群半大孩子忙里忙外做饭,饭好了王军两口子也回来了,吃过饭,下午倒是没去哪,唠唠嗑看看电视,两天时间就过去了。 正文 第329章班里添新人 10月3号一早,王军一家开车把谭笑几个送到北大道,看着他们上车之后才调转车头去地里,娇娇很是舍不得叙表哥。 四个人十点多在拜泉客运站下车,谭叙背了半个尼龙袋子的晚秋嫩玉米和新土豆,谭笑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大塑料袋子,里面装着蘑菇和红姑娘儿。尹娟和尹翠也是一样,好不容易回趟乡下,可不得多拿点回来。 从客运站到家路不近乎儿,几个人拦了一辆三蹦子,空间小,几个人勉强坐下,三轮车一路狂奔到家,院门大敞四开、屋顶的烟囱里炊烟徐徐,一股子蘑菇酱味从院子里飘出来。 “奶,我们回来啦,我咋闻着蘑菇味儿了呢?” 谭叙把尼龙袋子放到院子里的角落,大步往厨房,老谭太太听着声儿从里面出来,身上扎着围裙、皱纹细密的脸上褶子摞在一起:“大孙子回来啦!你这鼻子都快赶上狗鼻子了,昨个待着没事我跟你张姨到东边树趟子里采蘑菇去了,你别说,还真就采了点回来,正好中午打点蘑菇酱给你们几个吃。” 谭笑放下东西后跑到栓狗的棚子里摸了摸两条狗的脑袋,二丽还站起身摇摇尾巴,大黑则趴在地上只抬抬眼皮,嘴唇上皮肉已经稀松,老态龙钟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奶你以后别出去了,那地方离那么老远,来回走一趟多累人啊!你要是在家闷得慌就去后边那个公园坐坐,别走那么老远。” “嗯,我知道啦,以后不去了,蘑菇没咱家那厚不说,这两条腿也有点疼。早上啥时候吃的饭啊?都饿了吧?赶紧洗手吃饭,蘑菇酱、二米饭,贼拉香呢!” “嗯。” 剩下的四天假期,姐弟俩早晚陪老太太遛弯,一日三餐,晚上看会电视,谭笑没留作业,谭叙应该是有作业,谭笑没见着他写,也没问,都初二了要是还需要自己监督,那就得上小皮鞭了。 10月8日,假期结束,一切恢复正轨。 提前半个小时到校,教室里已经坐了一大半人,基本上都是农村学生,张扬剪了头发,正趴在桌子上坐电路题,谭笑随手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一把,把书包甩在桌子上:“你是不是也得分点时间给老董?” 张扬物理出奇的好,相比较语文就有点拿不上台面了,被老董指名道姓骂了几次,看见董老头就有点胆颤的那种。 其实被老董骂的人不止张扬一个,擅理科的男生一般都有这问题,焦志勇是、张扬是、庞白也是,可别人她管不着,也不想管,看在张扬过去两年那么尽心尽力帮赵照的份上,谭笑也不能置之不理。 把物理书收起来,张扬慢吞吞从书桌里拿出语文课本,翻倒《荷塘月色》,逐字逐句开始背诵。脖子低垂,脑袋耷拉着,完全没有刚才做物理题时的专注。 谭笑无奈地摇头,从书包里取出几本练习册,找出数学埋头进去。 “号外号外,据说有大事要发生。” 细胳膊细腿长得跟个金针菇似的小白脸王弘文嘴里叼着一支笔,转身趴到谭笑面前的椅背上,表情神秘。 谭笑嘴皮子动了动:“啥大事啊,王半仙?说说呗。”开学一个月,大家什么性格基本上都了解了,王弘文长得像个小姑娘,其实嘴巴又贱又损,还整天一副神经兮兮的,焦志勇说以前在初中大家伙叫王弘文王半仙,谭笑也就跟着一起叫了。 见谭笑头也不抬,王弘文撇撇嘴,“啥事也不跟你们说,一点也不配合。”转身找左边桌子的同学去了。 “你知道吗,今天咱们发校服。终于发校服了,钱都交一个月了衣服才发下来,我还以为钱被学校给扣了呢。” “是吗?发一套还是两套啊?夏天的现在发也穿不了,还不如等明年再发呢。” 谭笑听了两句,继续做题。校服是该发了,不过这算什么大事,果然是个半仙儿。 “听说物理竞赛初赛的成绩出来了,咱们学校有五个人进入复赛呢。高二的杨忆纯成绩最好,也不知道明年轮到咱们参加的时候会什么样。” “什么样也跟咱们没关系啊,就选那么几个人,还不都得是尖子里挑尖子。” 竞赛吗,算个事,可惜学校不允许高一参加,要是可以,庞白、肖远航、张扬到是可以去试试。不过张扬虽然在物理方面有些天赋但接触的题型太少了,要想取得一个好成绩还真是要费一些力气。 至于庞白,只要去参加就一定不会空手回来,且不说他擅长的物理数学,单单计算机就可以抱一个奖杯回来。 怎么又想起庞白了呢,谭笑摇摇头,尽量把脑子清空,专心做题,不再关注王弘文的小道消息。 “班长带着几个人去仓库把咱班的校服领回来,朱明涛你带上几个人也到库房,领两套桌子回来,动作都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啊?” 距上课还有十几分钟,陈学农腆着肚子顶着油汪汪的大背头晃进教室,进门就安排工作,安静的教室里立马乱作一团。 “半仙你知道搬桌子干啥吗?有人来吗?”焦志勇一大早就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上睡觉,听见动静坐起来。这家伙喜欢熬夜学习,白天经常迷迷糊糊的,谭笑觉得他有点顾此失彼。 “嗯,这次模拟考有四个人从下边班级考上来了,据说学校都给塞进咱班了,不过具体是谁我可不知道。” “四个?这么多?不是说要一学期统考平均分达标才能上来吗?咋这一次考试就上来了?” “这不刚开学嘛。模拟成绩完全可以代表你初中三年的基础。” 校服搬回来立马就开始发放,也不用人去领,一个负责念名字一个负责往下传,衣服很快就被发到大家手中。 新搬来的两张桌子放在教室最后排,与谭笑的位置隔了一排桌椅。 “别再门口杵着了,桌子在最后一排,你们自己看着坐吧,反正就两张桌子,让女生先挑吧。” 陈学农喊完,门外走进来三男一女,大家立刻把视线聚了过去。谭笑一眼就看到一双灵动的眼睛在四处张望,顿时笑了。 正文 第330章问题少女 好巧不巧,四个新来的学生,唯一的女生正是那天在厕所外面跟谭笑搭讪的彭蔷。 彭蔷的头很小脸更是只有巴掌大,乌黑的碎发有些凌乱,五官秀气中又透着可爱,左边脸上一颗酒窝,右边嘴角露出一颗小虎牙,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四处看,简直可爱到爆掉。 谭笑在看彭蔷,彭蔷也在找谭笑,俩人视线交接,彭蔷顿时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右手唰的一下举过头顶,大喊:“报告!” 陈学农被吓了一跳,“这么大声干啥玩意儿?想吓死谁咋的?把手放下,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找桌子坐下!” 彭蔷没有一丝初到新班级的窘迫,放下手,大大方方地往陈学农面前一站,大声说:“陈老师,我不要跟男生坐一起,我爸说了,让我跟女同学一桌,他怕我早恋。” 瘦瘦小小的少女声音清脆,说话时面若春花,一双眼睛亮闪闪中带着狡黠,陈学农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情很不爽啊。你爸怕你早恋?我还怕你把我学生给我带歪了呢! “你爸的意思是让你跟女生一桌是吧?行,我瞅瞅,看看你坐哪儿……那个庞白你跟彭蔷换一下,彭蔷你不是三中的吗?薛琳你认识吧,以后你们俩一桌吧。” 薛琳的脸色刷的就白了,被点名的庞白倒是没什么反应,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可彭蔷的一句话又让他坐了下去。 “老师,我爸说了,让我跟成绩最好的学生坐一起,这次考试第一名是谭笑,所以我要跟谭笑做同桌。” 谭笑觉得陈学农已经在咬牙了,腮帮子鼓的像只青蛙,室内的气呀有点低,可离他最近的彭蔷却好像毫无所觉。 陈学农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你说跟谭笑同桌就跟谭笑同桌啊?人家谭笑认识你是谁不?你想干啥就干啥?人家愿意不?再说了,人家有同桌,你这是第三者插足知道不?” 彭蔷大急了:“插啥足啊?她认识我!”然后也不管别人,直接挤进教室一路小跑到谭笑身边站定:“谭笑,我是彭蔷,我们做同桌好吗?你是年组第一,我要跟第一名坐同桌。” 全班同学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彭蔷看,可小姑娘却浑然不觉,只是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谭笑。 “那个……学委我……”张扬慢吞吞起身,把课桌上的书本往一起摞,还没等谭笑说什么,彭蔷冲他九十度大鞠躬:“谢谢你张扬!” 谭笑终于发话,“碰碰你别傻站了,帮张扬把东西挪过去!” “哎!” 彭蔷右手成拳振臂一呼,蹬蹬蹬从教室后面绕过去,帮着张扬把课本文具放到最后一排一个座位,然后跑回谭笑身边,卸下身上的书包,坐在座位上,一场换同桌事件落下尾声。陈学农站在教室口,死鱼一样的眼珠子盯着彭蔷,心情很是不爽啊! 另外三个男生也各找座位坐下,数学老师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陈学农退回走廊,大家收回放在彭蔷身上的视线,翻开数学课本。 薛琳的心很不平静,短短的几分钟,她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一样,高到极致被突然抛下,庞白毫不犹豫的起身让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然后手脚冰凉甚至不知身在何处。 还好彭蔷拒绝了,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回归,理智也渐渐恢复,可庞白的果断和彭蔷要跟第一名坐同桌的直白,还是狠狠地打了她的脸,整堂数学课她都心不在焉,连老师讲到哪里都不知道。 “同桌你上厕所吗?”下课铃声响起,彭蔷扔下笔把脸凑到谭笑跟前笑眯眯地问。 谭笑心情也跟着明亮,摇摇头:“我不去了,你要去就赶紧去吧。” “那我自己去啦!你有什么要带的吗?我顺便去超市?” “没有,你快去吧,再磨蹭就哪都去不成了。” “拜拜!” 彭蔷小燕子似的一路飞了出去,人刚消失王弘文和焦志勇就一起回头,“老大,这姑娘几个情况啊?敢把老陈气的七窍生烟那可不是一般人啊!”谭笑摸底考依旧是年组第一名,周围的人就跟着季鸿儒等人一起叫她老大。其实他们还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咋瞅着有点愣呢。可毕竟是新同学,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 谭笑摊摊手,“我知道的一点也不比你们多。” “哎,我知道我知道。”季鸿儒端着水杯甩着马尾辫凑过来。 王弘文催促:“知道就快说,别卖关子!” “彭蔷嘛,初中是三中的,成绩还不错,之前在八班,这次考试考了第六十八名,所以上来了。” 王弘文白了季鸿儒一眼:“不是小辣椒你还知道啥?名字、名次这玩意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也叫知道?” 季鸿儒是个嘴巴厉害的,可王弘文却是个嘴损的,两厢一对比,高下立现,所以即使被王弘文嫌弃了,季鸿儒也没生气,反而捧着水瓶子喝了一口水,然后说:“你着啥急啊!我这不是没说完呢嘛!我跟你们说,彭蔷可不是一般人,她爸是咱们的县官大老爷,她大伯那是县教育局局长,她妈在市政府上班,全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你说宠的厉害不厉害。这丫头看着挺乖巧,其实是个熊孩子,以前在三中可没少整幺蛾子,他们班主任顶着抱着有病的心脏见天躲着她,就怕一不小心被气死。你没瞅着咱老板那副不甘不愿的样吗?他百分之一百不愿意接彭蔷,可架不住人家自己考上来了,气的他肝疼!” 季鸿儒一口气把彭蔷的老底给掀了个底朝天,完事优哉游哉喝水,谭笑却收获了一众同情的目光。 “老大,看来那句话说的对,人怕出名猪怕壮,你现在被她给讹上了,以后看来日子不好过啊!” “这姑娘瞅着长得挺好看的,咋是个问题青年呢?你说咱班这是不是收了个祸害进来呀?以后能不能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的啊?” 别看大家都是一水的少男少女,可随便抽出来一个也都是原来学校的尖子生,尖子生嘛就得有尖子生的矜持和坚持,淡定、从容就不必说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尊师重道安安静静不闹腾那更是必须的。 可瞅着彭蔷这个不把陈学农当回事看的样儿,这丫头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到时候十班有的热闹了。 正文 第331章新同桌很好 “同桌,这个给你!” 彭蔷刚坐回座位,上课铃就响了,一瓶瓶身还带着水珠的冰红茶放到谭笑面前,两颗小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谭笑把饮料放到桌子的左上角,冲彭蔷说了声“谢谢!”,然后打开英语书,眼睛投到黑板上。 不管彭蔷是什么样的人,好也好坏也罢,对谭笑来说都没什么分别,至少目前为止这个女生留给她的印象是美好的,至于李鸿儒和别人说的,她听听而已,一个人是什么样,接触才知道,自己的感受才是最真实也是最有用的。 彭蔷性子比较活跃,但上课时还是很认真的,听课、做笔记,有不理解的地方也会找机会问问谭笑,稍微一指点就能理解,是个聪慧的人。 下课时,她总是会问谭笑要不要去厕所或者外出透透气,谭笑随行的时候她叽叽喳喳嘴巴不停,人美声甜,一点也不觉得吵闹,到是很容易打发时间。 谭笑不去时,她就自己跑出去,去超市必定会给谭笑带点东西,一颗糖一袋面包,两个人饿极了还偷着在地里课上吃过热乎的大麻花。 彭蔷喜欢买海报,尤其是最近在学校很流行的星座海报,买来自己的射手座当桌面,又问谭笑是什么星座,待得知谭笑是阴历腊月的生日又回家翻了好些年的台历,最后兴致勃勃地告诉谭笑她是水瓶座的,并且也买来水瓶座的海报贴在谭笑书桌上。 俩人不上厕所的课间,或者仔细课上,彭蔷的耳朵上挂着一个圆鼓鼓的大耳机,复读机里面放着磁带,一边听一边做习题,有时候会摘下耳机扣上谭笑的脑袋,那一定是她最喜欢的歌。 俩人也会聊天,聊电视剧聊动漫聊流行歌曲,甚至也会聊一聊学校里的美女帅哥,一段时间下来,谭笑觉得她这个新同桌很好,至少比闷葫芦的张扬要好的多。 十月中旬秋季运动会,高三大哥大姐们象征性地走了一场入场秀就溜回教室看书做题,体育场的班级看台上连个人影都没有,高二和高一作为运动会的主力军,训练、比赛、摇旗呐喊、写加油诗,好一顿忙活。 彭蔷参加了高一年组女子800米跑,夺下第二名,奖品是个闹钟,谭笑什么项目也没报,倒是没少往主席台送打油诗。 陈学农掰着手指头盼运动会赶紧结束,完事就把班里那些活跃分子给一顿好怼,“两周以后期中考试,哪个胆敢考不好,有他好果子吃!” 朱明涛、肖远航等在运动会上表现良好的人顿时夹起尾巴当苦行僧,彭蔷虽然不惧陈学农,可担心自己成绩与谭笑差距太大被清理出十班,也开始发奋。班里学习气氛异常浓厚。 周三开始考试,上午语文下午数学,英语放在周四上午,各两个小时,理化生史地政各一个半小时。 老师加班加点,周一早上谭笑上学的时候,全年大榜已经贴在五层走廊中间那块黑板上。 谭笑从头看起,第一名依旧是自己的名字,语文、英语几乎满分,数学稍差一点,应该是最后一道大题那里出了问题。史地政三科比理化生要高一些,总体成绩还是很均衡的。 沿着成绩单往下找,庞白第八,张扬十二,果然偏科的人名次都不太靠前,季鸿儒与杨海玲都是三十以外,王弘文考了第二十四名,而他同桌焦志勇则从上一次考试的二十多名上升到第十九名。再往下看,终于在第六十五找到彭蔷。没落到七十四以外,看来这丫头这次躲过一劫。 前八十名基本上都是十班和十三班的学生,几个其他班冲上来的黑马名次也都在六十五以后。不过李继国这次考了第六十六名,如果一直保持这种势头,没准明年能换换班级。 这才开学半个学期,等下学期文理分科,十班和十三班课程进度就会加快,到时候其他班级的同学考上来会更加艰难。 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往下看,终于在四百五十多处找到赵照的名字,谭笑松了一口气,高一年组六百人,赵照还没完全垫底,比上辈子好多了。 看完大榜,谭笑挤出人群往走廊尽头的十班走去,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真让人羡慕啊,你说人家谭笑那脑袋是咋长的呢?” “可不是咋的?每次考试都是第一,都是一样学,人家怎么就能考的那么好呢?你瞅瞅她那成绩,就没有一个低的,非常平均,我们老师说了,单科好不叫好,平均分高才是真的厉害!” 这样的声音谭笑听了太多年,早已经免疫了,可如果迎面碰见庞白,并恰巧他也听见了,就难免让人心中泛起涟漪。 庞白刚从楼下上来,右手拎着自己的书包,穿着十一假期过后发下来的校服外套,敞着怀,露出里面红白相间的条纹t恤,步伐稳健却不呆板,迎面相遇的两个人,方向扭转并肩而行,庞白身上特有的那股气息传进谭笑的鼻子,除了心砰砰砰跳的极快,谭笑觉得自己的肢体都是僵硬的。 她想走快点,可双脚却不听使唤,依旧稳稳地一步又一步,连鞋底踏地板的声音都听得真切。 “谭笑,恭喜你!,又是第一名。” 谭笑没想到庞白会这么说,她的印象里庞白很少称赞谁,他有自己的骄傲。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谭笑内心一片兵荒马乱,曾经的她,无数次竖起耳朵在人海中捕捉,对于他声音的起承转合都无比熟悉。像一道温暖的毒药,让人无法自拔。 开学两个月,谭笑尽量忽视庞白的人与他的声音,遇到就是一场浩劫,即使只是在心里,灾难也是致命的,谭笑不想再沦陷。 一直躲避,今天却逃无可逃,谭笑咽了咽口中不存在的口水,平定一下心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考的也很好!” 那笑容,在庞白眼里,像是逼良为娼一样,难看极了。 明明容貌清丽,笑起来像是剥开云彩的日光,带着太阳的热量,炫目耀眼。可偏偏在对着自己的时候,脸部僵硬,不苟言笑,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点笑,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一样。 庞白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谭笑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呢? 正文 第332章搞明白 庞白眼中那一抹沉郁尽数落入谭笑眼中,心弦铮地疼了一下,呼吸都有些凝滞。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一起向前走,不管谭笑速度变快还是变慢,庞白都倔强地与她平行,嘴角紧绷着,像个较真的孩子。谭笑虽然没想到庞白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却也不敢深想。 “同桌,恭喜你,又考了第一名!”谭笑脑袋刚才十班门口露头,彭蔷嗖地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跑到谭笑跟前拉住她的胳膊往座位拽,边拽边喊:“恭喜老大再次蝉联,掌声在哪里?燥起来!” 稀稀拉拉的掌声从教室后面响起,渐渐聚合,变成有节奏的“哗哗哗”。 谭笑鬼使神差地扭头看向庞白,刚才走廊里紧绷的脸部线条已经恢复一如既往的温暖淡然,谭笑很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心里也没来由的一阵儿沮丧。 沮丧什么呢?来不及想,就被彭蔷按在座位上,“老大,来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吧吧。” 王弘文半羡慕半真诚:“对,老大,获奖感言,说说你对于你再次考了第一名有什么感想?” 谭笑慢条斯理把书包从背上卸下来,塞进桌兜,抬起头,接过彭蔷用化学练习册卷成的话筒,思索再三:“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陈老板、当然,最感谢的还是我的同桌碰碰,要不是她天天送我娃娃哈、每周都给我吃钙片,就没有我今天的吃嘛嘛香、闪亮大白牙,更没有机会在这里发表获奖感言。说一千到一万,大家一定要记住一句话,要始终坚持不懂装懂的坚定信念,才能所向无敌!谢谢大家!” 天知道,谭笑是怎么做到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和表情说完这些话的,连庞白都后背靠在桌沿上笑的身子颤抖,彭蔷王弘文等人的反应就更不用说了。 教室里闹成一片,谭笑默默翻出英文课本,眼睛定定地盯着,心里嘈杂纷乱。 有一个声音告诉她,离庞白远一点,他会让你搭上整个青春,灰暗半个人生。还有一个声音对她说,你其实还是喜欢他的,不管如何否认、躲避,也骗不了自己。现在正是机会啊,他对你感兴趣,你也足够优秀,配的上他。你们在一起,天作之合。 “同桌,你咋啦?不舒服吗?”彭蔷闹了个够,终于回到座位上,谭笑一张脸冷峻严肃,是彭蔷从未见过的,伸手在谭笑头上探了探,并不热。 谭笑勉强挤出一点笑“我没事,可能昨晚没太睡好。”把英文书收起来,抽出一套数学练习册做题。 周一没有上新课,各科老师都是讲卷子点评学生,直到下午放学谭笑脸上始终不见一点晴阳,一种疲惫和无力笼罩在她头上,连自习课老陈过来对她花样式的夸奖都没到缓和的作用。 唉,又该被人说矫情了。活该被人讲究。谭笑背上书包,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教室。 “唉,你们发现没,老大今天不对劲啊?碰碰你知道咋回事不?”纪鸿儒敲了敲凳子。 王弘文拄着签字笔点头“我瞅着也不对劲,像失恋了似得。” “你谈过恋爱吗就瞎掰?你知道失恋俩字咋写吗?别有的也说没的也说!”彭蔷最喜欢怼王弘文,一张嘴就一点情面也不留,偏偏王弘文有点势力,任凭彭蔷怎么怼他也不发火。 训完王弘文,彭蔷背上书包就往外跑,路过庞白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再次出发。 跟谭笑做同桌一个月,深入了解不敢说,但谭笑做不出用愁苦的表情来掩盖喜悦这件事她是肯定的。 今天白天没发生什么事,唯一不同的是早上同桌跟庞白一起进教室,同桌表情凝重,一直跟个笑脸猫似得庞白竟然也面无表情。看来这两人之间有故事啊,彭蔷决定搞个明白。 “同桌你知道吗?一班那个刘美婷又给庞白写信了?刘美婷以前就是我们三中的,长得可好看了,眼睛不大但是特别有神,皮肤也特别白,最最让人羡慕的是她身上有一股子懒洋洋的劲儿,那股劲好多男生都喜欢呢。” “同桌你知道吗?庞白在三中的时候特别受欢迎,从初一到初三,给他写情书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每次一到什么圣诞节、平安夜、中秋节、六一儿童节、五四青年节我们班门口就水泄不通,清一色漂亮小姑娘,送啥的都有,苹果又红又大,教室后面都堆了一堆。” “不仅别的班的人喜欢他,就连我们自己班也有人喜欢他,就那个薛琳,初一就跟庞白同桌,人前人后都劲劲儿的,把自己当成庞白的准女友。” 彭蔷这几天抽空就跟谭笑耳朵边上说跟庞白有关的事情,像个低音随声听一样,自带开关,上课关下课开,谭笑咬牙忍了两天终于在课间去超市买雪糕吃的路上发飙了:“碰碰,你喜欢庞白吗?” 彭蔷正绞尽脑汁“嘚啵嘚”,突然被谭笑这么一问,有点傻眼,眼珠子上下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猛地挥手:“我咋那么不长眼呐!喜欢谁不行非得喜欢他呀?”说完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又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他不好啊,我、我不喜欢小白脸,你知道的,我喜欢那种大高个、大长腿、浑身充满男人味儿……健康类型的。” 一根红宝石冰棍吃的甜不甜咸不咸的,除了凉啥感觉没有,都怪这个属蜜蜂的同桌,谭笑一点也不想客气:“你不喜欢他你天天嘚啵嘚嘚啵嘚在我耳朵边上叨叨啥呀?闲的没事干趴桌子睡会儿觉不行啊?精力没处放到操场跑两圈不行啊?非得下课就跟我叨逼叨连个冰棍也吃不消听是吧?你说你到底啥意思?薛琳派你来扰乱军心的?” 俩人相识以来,谭笑冷淡过,却还从来没跟彭蔷这么急赤白脸过,一中去年新建的五层宿舍楼下来往的学生很多,谭笑的声音不算小,高一很多学生又都认识她,吼完彭蔷,再看自己手中的冰棍,已经淅沥沥在地上滴了一滩水,只剩一根冰棍杆在手中捏着,心情愈发的不好了,也不管彭蔷,闷头向教学楼走去。 正文 第333章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决 谭笑走了,只剩彭蔷一个人在甬道中间站着,顶着一头碎发像个傻逼似的凌乱。 十一月中旬,昨晚刚下过一场雪,北风不大却也裹着雪片往脖领子里钻,彭蔷被吹的一哆嗦,人也感觉活过来了,再抬头,谭笑已经走出很远,赶紧呲溜呲溜地跟上,“同桌,你等会儿我啊!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我不是她们派来的卧底啊!” 身后急三火四的喊叫声被风带着钻进耳朵里,脚步虽然没停,但满腔的烦躁却换成无奈,嘴角一丝苦笑,这孩子是猴子派来搞笑的吗?这么大吵大嚷就不怕被人笑话? 果不其然,等彭蔷收肩缩脖像个被冻坏的鹌鹑似的追上谭笑时,身上已经汇聚了不少视线,“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挥着胳膊瞪着眼睛震慑完众人,彭蔷转向谭笑一秒讪笑:“同桌儿,你先别生气啊,听我说啊,我真不是那个小白脸和白莲花派来的卧底,我之所以这样是有原因的,快上课了,你等我下课找个地方跟你细说啊!” “你的原因就是企图用现在这贱了吧嗖的表情来掩盖自己的尴尬是吧?不想说就离我远点!” 彭蔷的小心脏被扎的够呛,仙女发飙好冷啊,内心好崩溃啊:“苍天可鉴啊,同桌啊,我真是为你好啊!我以为你喜欢……那个谁呢!” 谭笑站定,面无表情:“我表现的很明显?” “啊?”彭蔷愣了,语气有些难以置信:“同桌你……” 谭笑语气严厉:“我问你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小脑袋瓜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如实回答:“那倒没有……我、我自己猜的!” 谭笑双手抱肩似笑非笑地看着彭蔷:“你猜的?福尔摩斯夏洛克克里斯蒂看多了是吧?你这无风也也能三尺浪的本事跟那三个人学的吧?什么时候拜的师咋没跟我说呢?好歹送你们师徒一份大礼啊!” 话说完,谭笑拔腿走人,张开嘴连续出了几口气,澎湃的内心变得平静,彭蔷这两天是有点烦人,可真正有问题的其实是自己才对。谭笑你就是个神经病!病得不轻的那种! 彭蔷一边思索夏洛克和克里斯蒂是谁一边小心翼翼地跟在谭笑身后,同桌肯定是气坏了,都把自己当成薛琳邵雪金丹丹那几个货了,得想个啥着让她消消气才行。不过让她高兴的是,同桌不喜欢庞白,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说谁贱呢?说谁贱呢?就你不贱?你瞅瞅你长得那样,上半身胖的跟个猪似的,下身瘦的像个狗似的,猪不猪狗不狗的玩意儿,你还活着干啥?但凡还要点脸早就撒泡尿把自己给淹死了,哪还有脸活着?但凡是个人舔着脸活着肯定都知道哪凉快哪待着,你倒好还像个疯狗似的乱叫唤,谁把你放出来的?把人恶心吐了你给添呀?” 上五楼,十班门口围了一群人,彭蔷费了半天力气才挤进去,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那个插着腰、右手食指指着人鼻子像个老娘们似的满嘴唾沫星子狂喷的人真的是王弘文吗? 那个双腿哆里哆嗦站都快站不住还要被人搀着才没晕过去、满脸哭的死去活来的女生是邵雪吗? 彭蔷狠了狠实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瞪大瞪大,没错,瘦竹竿的王弘文在怼一百三十斤的大胖子邵雪。这画面感,真牛逼啊! 老老实实回到自己座位上,谭笑靠在椅子上看热闹,彭蔷拽住前面焦志勇的后脖领子:“小焦,拥护啥呀?” 焦志勇满面带笑:“邵雪说咱老大装逼,考第一还劲劲儿的,被王弘文逮着了,然后开启对战模式,然后就这样了。” “哦!竟然敢说我们老大!活腻歪了是吧!”椅子还没坐热乎呢,彭蔷腾地一下就又站起来,然后捋胳膊挽袖子就冲了出去:“姓邵的,听说你又叨逼叨啦?你这个人是不长记性还是脑残呀?上次在厕所说我们老大的坏话被逮着放你一马,怎么着觉得我们怕你是吧?谁给你的胆子又叨逼叨啊?你有本事背后讲究人就有本事别哭啊?瞅你哭那埋了巴汰的样,看着就让人恶心!” 围观群众表示傻眼,这什么情况啊,咋又来了一个呀?王弘文倒是很惊喜啊,向彭蔷投去一个肯定得眼神,继续放飞镖:“唉呀妈呀,我还寻思你这是初犯呢!原来是二进宫啊看来你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嘛!啧啧啧,你别说啊,这么一瞅,你还真长得挺像容嬷嬷的。” 一直都有人在劝架,只不过大家都在劝邵雪没人敢说王弘文,班长郑鹏从外面进来,让人把邵雪拉走,瞪了王弘文几眼:“行了王弘文,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啊!你看都是同学,就为了几句话你至于吗?门口围着这些人,你们不嫌丢人啊!一会儿陈老板来了看你们怎么解释!” “那有啥不好解释的,又不是我挑的事儿。”嘴上虽然这么说,王弘文还是转身回自己座位,县官不如现管,班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陈学农的课一般来的比较晚,邵雪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周围围着几个劝说的女同学,递纸巾拍背,心里把王弘文骂十遍八遍,嘴上却不敢露一句。 从没见过哪个男生这么贱,更不要说尖子班的男生了。真是大开眼界,也吓得够呛。 与前面悲怆相比,王弘文这里可谓气氛融洽。 彭蔷拍着王弘文的肩膀连连点头:“行啊王弘文,你不错啊!这一届的扎心小能手非你莫属啊!” 王弘文拱手:“谢谢!谢谢!还得再接再厉,进步空间还是很大的。碰碰同学以后一起学习进步啊?” “好说好说,说实话,你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以前吧,我还真没太看好你,觉得你有点那个娘们唧唧的,今天才发现,你这个人吧、还真是个可塑之才,我决定了,以后允许你跟着我混。咱们坚定地团结在我同桌周围,牢牢捍卫我们的荣誉和尊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赶过来挑衅,必将骂的她屁滚尿流、大小便失禁!” 谭笑和焦志勇眼睁睁看着王弘文和彭蔷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称兄道弟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埋汰,连水都喝不下去了。 焦志勇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谭笑冷冰冰的眼光一扫:“你俩想埋汰死谁咋的?出门下楼右转厕所,谢谢!” 正文 第334章老师是个偏心眼 好好的一堂政治课硬是变成班会,听邵雪哭哭唧唧复述完王弘文骂她的那些话,陈学农惊呆了。 十几年教学生涯,尖子班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人才,要是两个女生之间吵吵闹闹也就算了,关键王弘文是个男的呀,陈学农脑袋都大。 “大家先上自习,王弘文你跟我出来!”七班这节是体育课,师生俩在人家教室关起门来,一个坐着一个站。 盯着王弘文从头看到脚,陈学农心里翻来覆去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身高一米七体重98斤,皮肤白净笑起来露出一颗缺了的门牙,不笑的时候颇有安静美男子的气质,勤奋好学,在老师面前未语脸先红,这样的男生能像个泼妇似得把女生骂哭了?陈学农是既有些不敢相信也有些不敢置信。 “王弘文,你说说吧,因为啥跟邵雪闹成这样?你们今天真是让我长见识啊,带班十几年,尖子班的学生跟泼妇骂街似得还真是头一回见着,尤其是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王弘文,你说说吧,因为啥跟邵雪闹成这样?你们今天真是让我长见识啊,带班十几年,尖子班的学生跟泼妇骂街似得还真是头一回见着,尤其是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那个老师……我,我不是……”还什么都没说呢,王弘文小媳妇的模样就上线了,一副弱不禁风战战兢兢的样儿。 陈学农气的够呛:“收起你这幅样子,你当我眼睛瞎是吧?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别说没给你机会?”都一战成名了还跟他装小闺女,把谁当傻子呀? 王弘文一秒变脸:“老师,您别生气啊,您消消气,看再把你气出来个好歹可咋整!今天这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跟她一般见识,我保证以后她要是再埋汰我们老大我决定不跟她对骂还不行吗?” 王弘文两只手在陈学农前胸后背一个劲儿糊弄,被陈学农一巴掌拍开“行啦,一会儿给我捂支死了。你刚才说邵雪埋汰你们老大是咋回事?你们老大谁呀?” “嘿嘿,谭笑嘛,我们给起的,其实她不愿意我们这么叫来着……说正事说正事,谭笑这次不是又考了第一名嘛……” 事情起承转合弄清楚,王弘文像个乖宝宝似得站在陈学农面前,等候发落。 陈学农是个偏心眼,如果说邵雪和王弘文之间还不分上下,那加上一个谭笑,心中的天平果然不出彭蔷预料偏了,陈老板叹了口气,起身,慢慢往回走“王弘文啊,你说你个男生,下次再遇上这事,能不能别像个老娘们似得骂街啊!你动动手也好歹好看点啊!” “老师,我也想啊,可你瞅瞅我,再看看邵雪那么一大坨,我能打得过她吗?” “……”真是个废物! 回到教室,陈学农把王弘文骂了个狗血喷头,什么你干脆别叫王弘文直接改名叫王婆得了,什么不团结同学不维护班级形象,反正是帽子扣了一大堆,却没有一个实质性的惩罚,不仅没要求他给邵雪道歉就连个检讨都没写,至于后来快要结束了还跑过去掺和一脚的彭蔷也只是严厉警告一次,人家俩人吵架有你什么事啊? 一场热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结束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陈学农偏心眼,可谁没有人说什么,毕竟背后讲究人这事不光彩,大家宁愿与王弘文这种男泼妇相处也不待见嚼舌根的人。 冬季取消午休时间,每天放学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铃声一响就恨不得脚下生风跑出去吃饭,可最后一堂课是地理,花衬衫、烫成羊毛卷的男地理老师翘着兰花指指着黑板上一处一点也不着急,目测放学至少还有五分钟。 焦志勇叹口气再吧嗒吧嗒嘴,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抱怨:”又得吃凉的了。” 一中今年虽然有了自己的宿舍楼,解决一部分学生的住宿问题,但没有食堂,农村学生还是要在学校对面那一排小饭馆解决吃饭问题。 跟几年前跟尹骁一起吃饭一样,小饭馆的饭菜都是提前做出来,先来的吃热乎的,后去的不管是菜没得挑还都是凉的。 王弘文是地理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此时也趴在桌子上抓耳挠腮,彭蔷倒是无所谓,回家多晚都有热乎饭吃,她只是单纯有点受不了地理老师的娘娘腔和他那一身掺杂着粉笔灰的香水气。 终于等到放学,男生们呜嗷一声拔腿就往外跑,焦志勇双手拄着桌子刚要像离弦的箭似的发射出去,就被谭笑给叫住了:“小焦等会儿,晚上我请客。”然后扭头冲后面喊:“张扬,去看看赵照走没走,没走让她等会儿,一起吃饭!鸿儒、海玲,晚上一起吃饭啊。” 王弘文瞅瞅谭笑又看看彭蔷,不太确定这个被请吃饭的人中包不包括自己,慢慢收拾书包。 谭笑瞥了一眼美滋滋的焦志勇:“小焦你卖啥单呢?吃饭的地方离这可不近乎,你要是不带书包晚上还得再回来。” 焦志勇一愣:“啊?离得远啊?那行,我也把书包背上,半仙儿你这速度挺快呀?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大要请咱们吃饭?” “他才不是提前知道我要请吃饭才速度快呢,他是听见要吃饭速度快,扎心小能手么,吃饭也是小能手!” 对于谭笑开的玩笑,彭蔷是一百个配合,于是指着王王弘文不厚道的大笑:“哈哈哈哈,扎心小能手、吃饭也是小能手!王弘文都快赶上三八红旗手了。” 王弘文佯装气愤:“你们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人家都够郁闷的了。 彭蔷扯着嗓子冷笑:“要啥同情心?你又不姓林?别整那些哽哽唧唧呜呜咽咽的,看着就让人烦!” 邵雪这一整天都没好好听课,两只眼睛哭的桃核一样,配上她那张大圆脸别提有多滑稽了,哭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眼泪停了彭蔷有针对性的一嗓子让她眼睛又红了,书包啪的一下摔在桌上,捂着眼睛跑了出去。 “邵雪!你等等!”金丹丹抓起俩人的书包紧随其后也跑出去。教室里几十秒的沉寂,又恢复喧闹。 正文 第335章金海吃火锅 张扬回来:“学委,赵照不在,她班同学说她已经走了。” 谭笑意外:“走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既然走了就不管了,你收拾一下,咱们也走吧。” 虽然这副身体经过十来年的锻炼早已不是上辈子可比,可谭笑一到冬天还是怕冷。穿上羽绒服背上书包,从窗台的暖气片取下自己的手套,帽子、围巾、口罩一件不落地上身,最后只剩一双眼睛滴溜溜转。 将近六点,这里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校园里隔着几米就有一盏路灯闪烁着昏黄的光,七个人走出教学楼,四个女生到车棚取自行车,然后一起推着向学校大门走去。 “王半仙儿,你今天真牛逼!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季鸿儒穿着大红色长款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明黄色的长围巾,长长的马尾辫陷在羽绒服的帽子里,两个脸袋被冻得发红。 王弘文麻杆一样的身子被包裹在一件长款半新不旧的烟灰色棉袄里,手套、围巾、帽子一件没有,冷风下缩着肩膀,双手插在袖子里同时搂着自己的旧书包笑嘻嘻地说:“那你投啊,不用分场合,现在就行!” 季鸿儒瞪了他一眼:“想得美!” 王弘文继续嬉皮笑脸:“啥叫想得美呀?我是长得美好不好?你瞅瞅我这细皮嫩肉的,比你个丫头都水嫩,你说你个小姑娘糙了吧唧的不嫌丢人啊!” 论打嘴架,季鸿儒与王弘文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好在王弘文只是逗季鸿儒玩,因此大家也就权当没听见。 出校门,谭笑下命令:“男生骑车带女生,速度快点,冷死了。” 张扬带谭笑,王弘文带季鸿儒,焦志勇带杨海玲,彭蔷的自行车没有后座,因此她单独骑一辆。 上车,焦志勇问:“老大,咱咋走啊?去哪吃啊?” “去金海吃火锅,沿着这条街向前,到头左拐……” “好嘞!” 没去金海吃过饭可金海的大名拜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焦志勇手握车把,脚下用力,“咯吱吱”的声音从车轱辘下面传来。 找地方把车子停好,几个人直奔金海饭店的大门,门里有负责迎客的服务人员,透过玻璃看到他们过来,拉开大门把人迎了进去。 一个穿着金海工作服的女服务员迎上来:“同学,你们几个人啊?” 谭笑取下口罩,“七个人,还有包间吗?” 服务员笑容满面:“有,三层有地方。” 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来到三层一间能容下十二个人的包间,房间东南角挂着空调,热风呼呼,几人顿时觉得身上闷热,纷纷脱下棉衣。 谭笑把外套配饰放在椅背上,伸手取过桌子上的纸笔,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员说:“我们要鸳鸯锅,你先上,菜我们点好叫你,还有,先上个果盘再加七瓶北冰洋汽水。” “行,那我先去准备锅底了,菜你们慢慢点。” 王弘文一边脱衣服一边小心地打量房间里的一切,铺着绸子一样的圆形饭桌,上面的餐具用白色的塑料纸包裹着,他不知道那是保鲜膜却也猜得到餐具估计也是需要钱的,这里的一切他都是第一次见到。 谭笑用笔在桌子上敲了敲:“都说说要吃啥?赶紧点菜,不是都饿了吗?” 彭蔷伸手勾到一套餐具,抠破保鲜膜取出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一口才说:“老大,我要吃粉丝、地瓜和虾饺,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我要吃干豆腐、鸭血和蟹棒。”季鸿儒举手示意。 杨海玲接着说:“我也喜欢吃地瓜,再要一个撒尿牛丸。” 谭笑提笔在纸板上哗哗哗把几个人吃的东西写下,然后抬脸看三个男生。 四个女生家都在县城,季鸿儒和杨海玲、谭笑虽然不像彭蔷隔三差五就来一次,一个冬天也要吃上个两三次。 三个男生却都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不仅第一次来金海,连火锅是什么东西都没听过,更不要说吃了,因此碰上谭笑的眼神,都有些犹豫。 焦志勇接过谭笑递过来的菜单,从头到尾看一遍,抬头:“老大,这玩意是咋吃?放锅里煮吗?” 谭笑点点头:“对,放锅里煮,煮好了占着麻酱调料吃,你们想吃啥,喜欢吃啥就点啥。” “那行,我要冻豆腐,我就稀罕吃这玩意,然后……再要一个……火锅肠是啥?” 彭蔷解释:“火锅肠就是火腿肠的一种,不过皮很劲道,有点甜,挺好吃的。来点吧。” “那我就冻豆腐和火锅肠。,半仙儿到你了。”焦志勇把菜单交给王弘文。 王弘文眼睛在菜单上快速扫一眼,讪笑着:“那个……我也喜欢吃干豆腐、粉丝。”神态有些不自然,似乎有点忐忑。然后把菜单放到张扬手中。 “行了,够吃了,吃完再说吧。”正赶上端着锅底的服务员进来,谭笑没问张扬直接大笔一挥在纸上加了几个菜,然后把菜单交给服务员,“我们点好了,暂时就这些,不够再填。”张扬丝毫没有什么不满,似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行,我出去准备菜啦,同学你们加点小心别碰着锅沿,菜一会儿就能上来。”服务员推门出去,左边红油右边清汤的锅底在煤气的加热下,微微翻腾。 只用了几分钟,点的菜就端了上来,谭笑要了一分牛肉卷一分羊肉卷,等锅开,立马把羊肉一分为二倒进两个锅里,然后几个人眼巴巴的望着锅里直咽口水。 谭笑一声“开动”七双筷子分成两组奔向锅里,焦志勇速度最快,夹起一筷子羊肉想都没想就放进嘴里,然后被烫的呲牙咧嘴。 顾不得嘲笑他,大家也纷纷把肉在调料碗里沾了沾一口放进嘴里嚼起来,一口肉下肚,彭蔷发出舒服的喟叹:“唉,真好吃啊!大冬天吃火锅,就没有比这个更舒服的事了。” 谭笑舔了舔嘴唇,拿起北冰洋汽水喝一口,打了个嗝,“小空调吹着、小汽水喝着、小火锅吃着,真舒坦啊!” 正文 第336章墙都不服,就服你们 俩人感慨这么阵儿功夫儿,另外五人筷子飞速在锅和嘴之间转换,等谭笑再次把筷子伸进锅里,啥都没捞上来,忍不住笑骂:“都属狗的是吧?吃肉比谁都快!” 牛肉也被丢进去,然后是各种火锅丸子和蔬菜,大家眼睛盯着锅里看,但凡是自己喜欢吃的,下筷子的速度那叫一个精准狠。 尤其是王弘文,小眼睛不大,这时候却比谁都好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双筷子也用的出神入化,坐在他对面的季鸿儒简直看呆了,她还是第一回见男生这样吃饭,简直就像是八百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太辣眼睛了。 王弘文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十八年第一次吃火锅,多吃一口都是赚了,再说这玩意儿也真是太好吃了,他决定以后有钱了也带弟弟和老妈吃一次,最好天天吃火锅。 在王弘文的带动下,大家连话也不说一句,只顾闷头吃,所要菜品被消灭三分之二,才堪堪停下筷子。 “哎呦天啊,太热了!吃的我都冒汗了!”焦志勇放下筷子抓起汽水喝了一口,靠在椅子上缓劲儿,彭蔷把离自己近的一包纸巾丢给他:“擦擦汗!”自己则继续跟碗里的粉丝较劲。 “呃、谢谢!”小焦同学黝黑的脸上似乎有片刻的红晕,不过没人看的出来。 谭笑要了一盘子虾,几个男生均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张扬筷子夹着一只上看下看不知如何下嘴,王弘文趁其不备直接抢了过去,去头剥皮动作那叫个迅速,等张扬反应过来,大虾已经在他嘴里了。 张扬:“……” 众人:“……” 季鸿儒最是藏不住话:“那个……半仙儿,你觉得这一桌子的菜,什么最好吃?虾吗?”这得好吃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一个大男人干的出来抢人家筷子上的东西的事儿。 王弘文抬头瞥了她一眼,把嘴里的虾肉咽下去,慢吞吞地说:“你嘴里的最好吃!” “呃儿……”彭蔷直接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季鸿儒反应过来,脸色顿时一片红,怒视王弘文:“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心呢!” 王弘文看看彭蔷再瞅瞅季鸿儒,眼睛在其他人或是惊愕或是鄙视的脸上扫过,身子摊在椅子上,右手扶额:“墙都不服,就服你们!” “我说你们脑子里装的豆腐渣吗?连话都听不明白。就你们这样是怎么考上一中的?我说小辣椒嘴里的最好吃不是说我想吃她嘴里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说吃到自己嘴里的才是最好吃的,不信你问张扬,我把他的虾抢了他是不是心里不得劲儿?山珍海味,你吃到自己嘴里才是真的,明白不?一群大傻子!”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谁让你说的那么隐晦呢!”彭蔷给自己找台阶下,大家纷纷跟着附和,“原来如此,错怪你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季鸿儒也为自己刚才的过激反应有些不好意思,却不知道该跟王弘文说什么,抬头望过去,嘴巴还没张开,就被王弘文怼了回来:“瞅啥瞅?还吃你嘴里的东西?你上杆子求我我都不吃,你口臭不知道啊?恶心巴拉的!” 一顿饭就在吃货小能手和扎心小能手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中吃完了,又聊了一会儿,谭笑到服务台结账,然后大家在大厅会和。 商量一下,决定回家的顺序,先送季鸿儒和杨海玲、然后是彭蔷,最后是谭笑,至于三个男生,送完人自己走回住的地方就行,穷了吧唧的男学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劫道的愿意抢,谭笑只是替王弘文冷得慌,他那件旧棉袄实在是太宽太单薄,风嗖嗖地从衣服下摆往里钻。 一顿火锅拉近了七个人之间的距离,第二天大家再见面时亲密感已经不同昨日,谈笑间说着跟学习有关的事情,关系比之前好了很多。 高一上学期的课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课程难度对谭笑来说与从前分别不大,唯一让她难受的是天不亮就要爬起来,顶风冒雪骑车上路,冷的要死不说还常常担心摔倒。 很快,期末考试到了。没有考前动员也不存在临考复习,老师和同学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另外一件事上,下学期要文理分科了。 这件事在初三毕业的时候谭笑就考虑过,也跟尹骁沟通过,经过半年里几次反复斟酌,当拿到文理分科志愿表的时候,谭笑毫不犹豫地在理科一栏打了钩。 一顿饭凝结的七人小团体全部选了理科,大家均无来自任何方面的压力,如果刨除地理老师时不时向王弘文投来的带着幽怨的眼神。 如果把平时的课程当成骨头来啃,期末考试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天考完,四天出成绩,放假最后一天,谭笑把自己考了年组第二的成绩单随便塞进书包,跟一众小伙伴挥手再见,自己则兴冲冲地往家赶。 今天谭守林夫妻和尹骁会回来,已经大四的尹骁还是第一次回来过年,谭笑心里有些兴奋,对,就是兴奋,尹教授那里有她想要的东西,不过这事得明天再说,她是真的想爸妈了。 “爸、妈!”停好自行车,谭笑顾不上清理身上的落雪直接进屋,看到客厅里的谭守林和王佩激动地扑上去。 谭笑从头捂到脚,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因为冷,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冰花,冷热交替冰花化成水雾,显得一双眼睛毛茸茸黑乎乎。 “我大闺女回来啦,冷不?赶紧把棉袄脱了,可把妈给想死了!”王佩替谭笑摘下帽子围巾,手在女儿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上捋过,眼泪忍不住涌上眼眶,一转眼闺女都这么大了。 “妈!”谭笑伸手把王佩抱住,头搭在妈妈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哽咽:“我想你了!” 王佩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忍着泪说:“都多大的姑娘了还撒娇,也不怕你骁哥笑话你!” 谭笑:“……”尹骁也在?哪呢?他不回家在这干啥?还想着明天抽空去找他呢。 眼神与在角落里稳坐的尹骁碰上,谭笑的一张小脸顿时红了,尹骁又帅了。 正文 第337章席间叙话 老谭太太端着一盆刚熬好的猪皮冻从外面进来,“你周姨今天下班晚,晚饭都在咱家吃,小叙和小翠去接小娟了,笑笑你也赶紧把衣服换了,洗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两个初中生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放寒假,而变态的四中据说要到腊月二十七才放人,今天腊月十五,真是不累死几个学生不罢休啊。 一想到尹娟那每天因为睡眠不足迷迷瞪瞪的可怜样,谭笑决定不纠结为啥没人去接自己这件事。 尹骁好歹算个客人,谭笑被催着陪客,也正和她心愿:“骁哥,你这回能待多长时间?跟我爸妈一起回去吗?” 半年不见,尹骁似乎比暑假的时候更白了,灰色的羊绒毛衣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领,藏蓝色牛仔裤深色运动鞋,浓浓的教授风,谈笑间眉眼舒畅,看的谭笑一愣一愣的。 想想王弘文焦志勇之徒再看看尹骁,谭笑发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通畅了,美色当前,心神摇摆呀! “骁哥你过来帮我看一道题呗。” “行!”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谭笑的房间,刚才还一本正经有一句说一句的小姑娘立马变得猴急猴急的:“咋样咋样?你帮我问的咋样啦?” 尹骁拉过椅子坐下,不紧不慢看着谭笑,未语先笑:“我问过了,不满十八岁的确是有点困难,基本上都要求家长出面并且一定要用户口本。” “啊!怎么这样啊!”谭笑一对带着期盼的眼睛瞬间黯淡,哭丧着脸:“怎么这样啊,那我岂不是没有戏了?”然后又不死心地问尹骁:“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假的。” “假的。啊?假的?那就是说有办法啦?什么办法啊?骁哥你快说,快说啊!” 一会儿喜一会儿悲,谭笑那张水嘟嘟的小脸在尹骁眼里就像一个又大又甜的水蜜桃,真想上前咬一口。可惜还不是时候。 “我亲自过去问的,那边的销售说只要咱想买,落户不是问题,至于不满十八岁也没事,只要肯花钱,就能给办,他们经常办这个,有经验。” 谭笑高兴地双手成拳在地上连蹦三下,神采飞扬:“那我要是不去只你自己去能办吗?” 尹骁很意外:“让我办?你自己不去吗?”犹豫一下又说:“不是本人好像不行,我回去再问问吧,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去一趟比较好,时间不急,放暑假再去也行,反正那边的房价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谭笑放心把钱交给他说明对他放心,可尹骁想带谭笑在北京逛逛,顺便有机会把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深入一下,因此谭笑的北京之行势在必行。 谭笑想买地,地点在河北雄安,不是几十平米的楼房而是大面积的场院,本来暑假去的时候就打算过去侦查一番的,却因为老谭太太不耐热而未能成行。 这学期,与尹骁的书信中,谭笑想了又想还是跟尹骁说了,于是才有以上对话。 至于为什么让尹骁去办,完全是花十几万到河北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买院子根本就过不了谭守林和王佩那一关。 至于钱,是谭笑前面几本书出版商加印和卖给网站的版权所得,钱打在自己的银行卡上,家里人都不知道。 谭笑很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她对尹教授的人品很放心,可看到尹骁微微皱起的眉毛还是把话收了回去,说得对,自己跑一趟比较稳妥,毕竟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情,全都让别人去办,人家也会西嫌累的。 谭叙和尹翠把尹娟接回来,兄妹相见,一番感慨。 饭桌上,尹骁发现大妹妹的饭量很小,身子虽然不瘦可脸色焦黄,看着很不好。反倒是自己的小妹妹饭量很大,把自己吃的肉呼呼的像极了老谭太太包的江米粘豆包。 忍不住问道:“小娟,你们上课很累吗?” 尹娟夹了一片土豆干放在嘴里嚼,听见哥哥问,有气无力地说:“累,总觉得觉不够睡,做不完的作业、听不完的课。” “作业很多?” 这回没等尹娟回话,尹翠就替她姐说了:“大哥,你是没瞅见我大姐那些作业,天天一摞子,晚上九点半到家,没有一天一点以前上床的时候,早上六点半就要起来,一个月才放两天假,我觉得她都快要累死了。” 尹娟手中的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饭碗里拨棱着,算是默认了妹妹说的话。 王佩皱眉:“这么行啊?这样下去不把孩子累死了吗?笑笑你们学校也这样吗?” 谭笑嘴里刚塞了一块鸡肉,正嚼着呢,听见王佩问,快速嚼两下咽下去,摇头:“不得,我们学校没啥作业,晚上自习课也是自愿的,不讲课。” 谭叙补充:“我姐天天晚上十点就睡觉了,早上六点半还赖着不起让我奶往起薅,一周两天假,比我都轻松。” 王佩点了点头,看向尹骁:“晚上回去跟你妈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想点啥办法,这么下去可不成,非得把孩子身子给累垮了不可,到时候学校没考上不说还没有个好身体那咋行呢。” “我知道了姨,我跟我妈商量一下,看看能有啥着。” 接下来大家专心吃饭没有再说什么,饭后尹家兄妹踩着白雪回家,谭笑则爬上炕跟王佩问东问西,至于谭叙,早把他爸妈带回来的大包裹拖进自己的房间翻个底朝天。 “妈,那边的摊子啥的都弄好了?” 入冬以来,王佩和谭守林把菜市场的摊位转出去,又在跑了几趟动物园市场之后在里面盘下一下卖女装的摊位,货已经进下,只等过完年复市开张。 “都弄好了,十五市场才开张,这回我跟你爸能多待几天。妈给你俩带回来老些衣服了,都是最时兴的,在兜子里呢,你待会瞅瞅去,看妈的眼光咋样!” 谭笑抱着妈妈的胳膊:“我妈的眼光那还用说嘛?指定没得挑啊!妈要是做服装行就别让我爸再收废品了吧,太辛苦了。” “不收了,院子里还剩一些铜和铝,你爸说等价格上来再卖,动物园都是搞批发,出货量大着呢,我一个人可搞不定。” “那就行。”卖衣服风吹不着雨打不着还不用担心东西卖不掉坏了,谭笑心里算是了却一件心事。 正文 第338章大过年见了鬼了 这个假期是谭笑最近两年幸福感最强的假期,三个大人天天筹备着怎么过年,她跟弟弟只顾闷头吃喝、逛街、看电视。 对了,还有跟尹家兄妹俩团坐在炕上玩扑克牌,她基本上都是跟谭叙一组,胜败五五分,偶尔有几次谭笑跟尹骁联合,打的两个小的甩手下炕说什么也不肯再玩。 苦逼的尹娟终于在腊月二十七放假了,第二天就被兄妹朋友拉着逛了一天的年货节,谭笑穿着王佩从北京带回来的桃红色长款羽绒服,帽子边上有一圈白色的绒毛,嘴里叼着花红串成的糖葫芦,衣似火,人娇艳,像个贪吃的小狐狸。 尹骁忍不住拿出手绢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糖渍,谭叙权当没看见,惊得尹翠差点掉了下巴,大哥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是自己想出来的吧? 用手擦了擦眼睛,尹翠伸手拉吃烤串的尹娟:“姐、姐,你快看!” 一年才放松一回的尹娟也吃的满嘴流油,抬头看向妹妹:“看啥呀?” “你看看大哥干啥呢!” “大哥?”尹娟向尹骁所站立的方向望过去,大哥在挑冻梨呢,没咋的呀,问尹翠:“大哥咋了?” 尹翠急呀:“大哥刚才替……”才说了五个字就觉得眼前一花,尹骁已经站在她面前,脸上恢复二十几年的不变高冷:“小翠,过来挑梨。” 尹翠心里哐哐跳,觉得被哥哥揪住了小尾巴,不自知地咽了咽口水,忐忑上前做苦力。 “淑英啊,今年咱就凑一起过个年吧,后天你也别做饭了,都来这一起吃,人多热闹,省的孩子大冷天还得两处跑。” 二十八晚上过来接孩子,老谭太太跟她干闺女交代,这两年俩人处的越发的好,干闺女比亲儿子还亲。 “行,一起过!到时候我们早早就过来!” 四个孩子七口人,人多过年就是热闹又喜庆,忙活一天,一家人吃完夜里的饺子才回走。 谭笑受不住困,撇下守着看春晚的爸爸和弟弟回屋睡觉,一觉醒来,竟然看到了谭守森一家和谭守木。 大过年见了鬼了! 谭笑没见鬼,她现在才像鬼,中午十二点才从炕上爬起来,头发搓搓的跟苍耳子秧差不多,眼角夹着眼屎,嘴角还留有口水干过之后的白痕。 “笑笑醒啦?你瞅瞅这孩子,这才多长时间没见着就长成大姑娘了!”谭守森望着谭笑笑的那叫一个慈爱。 “三叔、三婶儿、大伯过年好?啊……好困啊!”打了个哈欠,谭笑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先去厕所啊!” 转身脸上神色冷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妈,何子这两年总是念叨他大哥大姐,学习紧张,一直也没时间带他过来,这不好不容易放假了,我寻思让他过来待几天。” 吃午饭的时候,谭守森一改之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精明样,嘴就像是漏了一样,没话找话有话说个没完没了。 谭笑抬眼看向坐在三叔跟前的谭何,心中感慨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曾经那个白净的小男孩此时已经是个黑胖子,吭哧吭哧只顾着吃饭,与帅气自信的谭叙一比,除非是眼睛瞎了才会被人看成是堂兄弟。 自从老谭太太从谭守森家搬出来,她这个老儿子这还是第一次上门,看着他那张精明的嘴脸,老太太心里的火气腾腾地往外冒,恨不得拿笤埽疙瘩把他给打出去。 儿子不是个东西,孙子却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谭何性子像郭欢,朴实有余精明不足。大过年的,为了孙子老太太也强忍着什么都没说。 “他二叔二婶儿,你俩这回能多待一阵儿不?十六大双儿结婚,我寻思着你们要是没走呢就回去吃个喜酒,到时候也把妈接回去待几天。”谭守木这次是一个人来的,没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把之前谭丹难产时欠的钱给还了,老谭太太才没冲他发飙。 谭守林问:“今年就结啊?咋这么早呢?孩子在家多待几年多好,到了人家就是媳妇了,哪有自己家过的舒坦。”去年秋天才定的婚,没到一年就结婚,的确是够急的。 “嗯,她老公公是老师,家里地多人少忙不过来,想着让大双儿早点嫁过去能帮衬着一点,我跟你大嫂商量了一下、也问过大双儿的意见,她同意呢。”看在三万块钱彩礼的份上也不能不同意。 谭守林还想说什么,王佩伸腿踢了他一脚,笑着对谭守木说:“大哥,按理说双子结婚我和她二叔咋的也该过去,可事不凑巧,我俩今年刚盘了一个卖衣服的铺子,人家那地方正月十六统一开张,哪家晚一天开门都不行呢。我们回来之前就已经把去的票买好了,十三走,双子那边你跟她说一声,别让她生我们的气。” 谭守木夹了一筷头子猪头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摆手:“你们忙你们的,我也就是问问,那是北京,干啥还不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双子不会生气的。那要不让妈跟我回去住一段,等你们走之前我再送她回来?” 午饭后一家人又坐在客厅聊了一会儿,谭守森两口子和谭守木起身回家,老谭太太不肯跟大儿子走,谭何也被留下来。 郭欢有点不放心儿子,“何子,这段时间别光顾着玩,跟你大哥大姐好好学学,把你那成绩再往上提一提。笑笑、小叙,何子三婶儿就放这了,你俩帮着照看着点,这孩子还没在外边住过呢,我怕他上火。” “放心吧三婶儿,有我俩在呢,没啥事。” 谭守木不死心地问:“妈你真不跟我回去吗?就回去住一周也行,到时候就送你回来。” 老太太脸拉的老长:“不去,我哪都不去,就在这,要走赶紧走!” 人走了,老谭太太叫住王佩:“笑笑她妈,你过来!”语气是很久不见的冷硬,屋里人心里顿时一惊,老太太这是要闹啥幺蛾子不成? 王佩心里诧异,面上却不显,走到婆婆面前:“妈,咋啦?” 正文 第339章又来一个 老谭太太阴着脸:“我问你,你刚才给老大拿了多少钱?” 王佩心里斟酌一下,如实回答,“拿了三百,给大双的压腰钱!” 虽然王佩这两年人不在农村,可那边结婚的行情她还是知道的,按理说这个数目不少了,在农村婶子给侄女压腰钱撑死了一百块,自己之所以给三百也是看在老太太和谭守林的面子上。 只是老太太为啥要问这个呢,难不成还嫌少?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有点没事找事了,十有八九偏心眼子的毛病又犯了。 “三百?你有钱没地方花了是吧?给拿三百!有那钱干啥不好?要给张秀华生的死崽子?都说你是个聪明的,咋就不长点心呢?他们一家早前是咋对你们的不记得了呀?大双那死孩子,跟他们老张家人一个德行,你别说给三百,就是给三千、三万,该在背后骂你还是骂你,一分好都没有!有那钱,还不如给笑笑、小叙花了呢!” 王佩心里千回百转,没成想老太太竟然这么想,顿时有些汗颜,因此笑的特别真诚: “妈,你别为这个生气,钱是人挣的,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管咋说守林也是大双儿她二叔,这要是有时间,侄女结婚可不得过去帮着忙活忙活嘛,赶上日子不凑巧过不去,多给点钱也算是我们当叔婶的一片心意。 我大嫂以前咋对我们那是她的事,跟孩子没关系,至于大双儿以后会不会记得我们的好儿,那就看孩子咋想了。她就是再不懂事也是个孩子不是?再说了,孩子啥样还不都在大人。” “哼,你把她当侄女看,人家记不记得你们是她叔和婶儿还两码算呢,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给多少都得打水漂,你还给三百,照我说给她三十都得受着!”可不是三十都得受着嘛,老谭太太连三块钱都没掏,偏心果然是一辈子的事儿。 谭何就这样被爸妈给丢在二叔家,二叔二婶多年未见,堂姐堂兄打他家搬走也没见着几回,唯一亲近的奶奶还心情不好,谭何头两天过的很是忐忑,一想到爸妈说的事更是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谭守林决定跟侄子谈谈,“何子呀,叔咋瞅着你这两天饭量变小了呢?咋的?饭不合口还是想家了呀?别想家,叔这儿不跟你家一样吗,愿意吃啥就吃啥,别外道儿,吃完饭跟你大哥出去玩去,玩回来写作业、看书,反正在家啥样到这也啥样,记住了没?” “二、二叔,我没外道,”谭何不知何时添了着急就结巴的毛病,“饭菜都、都挺好吃的,我吃饱了。我、我不出去玩了,想跟我大姐在家看书,我爸说过完年让我直接在三中上学,转学手续都、都办好了。” 老谭太太“啪”的一下就把筷子砸在桌子上,原本就不咋乐呵的脸子更加阴沉,吓得谭何差点没把饭碗打翻。 谭守林怕把谭何给吓坏了赶紧给老太太使眼色“转了挺好,县里教的比咱乡下好,转过来行。”然后又问谭何“手续都办好啦?你爸这次来咋没把你的行李给拉过来呢?” 三个孩子在场,儿子又使劲在那叽咕眼睛老谭太太忍了忍,好歹没开骂,不过还是说“又不是只有咱家在县里,人大姨家住的是楼房,不比你这好百倍?再说了,我一个要死的老婆子照顾仨孩子,真当我是个铁打的不成?” 这话里不欢迎谭何的意思太明显,谭何是个实诚的孩子,懦蠕半天,吭哧出一句话“我爸说我大姐学习好,让我住这里。” 这下可真是把老太太胸腔里的火给点着了,谭守林眼睛都快叽咕瞎了她妈也权当没看着:“这说的是人话吗?啊?笑笑学习再好还能比学校的老师好不成?三猴子这个杀千刀的货!我就说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嘛!平时躲八丈远生怕有点啥事求着他,现在倒好,自己孩子说推就推过来了,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真把谁当成冤大头了不成?等着我给他养孩子,做他妈的春秋大梦吧!” 谭何头低着,脸红脖子粗,他长这么大每次都是瞅着奶奶骂别人,当时浑然不觉,现在才知道哪些针扎一样的话落在身上有多难受,窘迫的都想夺门而出,可一想到来之前爸爸说点那些话,还是硬生生忍下了。 谭守林挤眼睛不管用,一个劲儿地伸手碰他妈胳膊,“行了行了,当孩子面说这些干啥?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儿子不是你亲儿子、孙子不是你亲孙子咋的?赶紧吃饭得了。” 王佩也挺生气的,谭守森两口子明显是打算把孩子推过来让自己家养了,养就养吧,关键是你提前说一声啊,趁着过年的时候把人送来,走的时候也没个实话,要是谭何不说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呢,等到他们两口子到时候回北京了,家里就俩孩子一个老太太,除了老的骂几句还能有啥招儿。出着力还被人当大傻子的感觉可不咋地。 这要是换成以前,王佩早就炸庙了,可现在家里仰仗着老太太,而且老人明显气的不轻,她也只能跟着谭守林一起劝“妈你别生气了,何子来就来吧,正好跟他哥哥姐姐作伴,家里多一个人更热闹不是?你要是气守森两口子不提前跟你打招呼就等他俩下次过来往死了骂一顿,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谭笑夹了一块鸡肉,扯去上面的鸡皮,把肉放到老太太碗里,“奶,别生气了,吃块肉,何子来了多好啊,你看他那体格子,一看就能干好多活,以后拎个面、扛袋米,连自行车都省了。” 谭叙点点头:“对对,老弟你不知道,奶一到秋天就开始囤土豆、白菜、萝卜啥的,这回你来了我也就不愁咋把这些东西弄回来了。” 谭笑补刀:“还有蜂窝煤,每年一千块,到时候慢慢搬。” 正文 第340章亲弟弟专门吭亲姐姐 不管谭守林一家老小怎么不满,谭何未来一半年乃至以后三年都要住在这里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老谭太太生了几天气之后,自己也不忍心从小疼到大的孙子一天到晚战战兢兢,某一天早起长叹一声:“儿女都是孽!”然后到厨上给谭何蒸了他最喜欢吃的鸡蛋糕,又在吃饭的时候开解一番,不过心里却把老儿子给恨上了。 “姐,骁哥说晚上看电影,问你去不去,听说电影院里边挺冷的。” 谭笑正趴在自己屋的炕上做数学题,谭叙推门进来,神色带着纠结。 谭笑头没动眼没抬,“行,我知道了。” 谭叙用舌头舔了舔下牙床,“木偶剧匹诺曹,好像没啥好看的。” “嗯,我知道了。” 答应一句谭笑继续做题,一道题解完抬头,才发现弟弟竟然还在门口站着,“你还有事吗?” “姐你确定要去吗?你要是不去我跟何子也就不去了,反正一个木偶剧没啥好看的,电影院又冷。” 谭笑想了想:“去吧,反正也没啥事,何子不是还没去过电影院呢嘛,还有啊,没事就帮我把门关上,我不需要门神!” 谭叙“切”了一声,伸腿把姐姐房间的门踢上,闷闷不乐。 自己这个当弟弟的都操心成这样,老爸要是知道有人在打他宝贝闺女的主意会不会气炸了肺? 要不要把这件事跟爸妈说呢?犹豫再三,还是算了。缘分天定,姐姐现在明显对尹骁没感觉,家人掺和多了反而容易让她意识到有问题。还不如就这样呢,至于尹骁什么时候能把人追到手,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电影开场十分钟,谭笑脱掉羽绒服、羽绒马甲、帽子、围巾,还是热的恨不得把身上的毛衣也给脱了,可毛衣下面是保暖内衣,没见过哪家的大姑娘穿保暖内衣在电影院看电影的。 要不是中间隔着谭何,谭叙此时已经被掐成半身不遂了,你听谁说电影院冷的?哪冷啊?别人穿衬衫我穿毛衣,估计全场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脱了两件还剩三层的人了。 尹骁也很奇怪,在街口见到谭笑的时候就觉得这丫头今天穿的格外厚,里三层外三层跟个棉花包一样。想提醒她少穿点,又怕她是真的冷。 等电影开场,她发现这丫头一件接着一件往下脱,到现在一手扯着毛衣领子一手当扇子扇风,脸上的汗珠在光影的照射下清晰可见。 尹骁都觉得热了,虽然他身上只有一件衬衫而已。 电影不是什么会撒谎的木偶剧匹诺曹而是两个胖子的快乐生活。夜里,胖子刘德华打开壁灯,昏黄的光线照亮海报上郑秀文修长的身形,刘德华看呆了。 谭笑顶着一身的热气看的热泪盈眶,胖子是没有资格谈恋爱的,一如曾经的自己。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瘦身男女》,每个看过电影并有所感触的人都会记得刘德华,都会记得那些冰山一角的承诺和那些重如泰山的努力。 电影很好看,小兔崽子谭叙骗她说演匹诺曹和电影院很冷简直就是活腻歪了。 一排六个座位,本来大妹妹挨着谭笑,尹骁硬是顶着妹妹带着审视的目光和她换了座位,替他的女孩递水、拿零食,随着她的柔和而柔和、她的开怀而开怀,更因她眼含热泪而心生疼惜。 你在电影院看电影,我在你身旁看你。 “姐、姐,你听我解释啊……我真是听我班同学说电影院里可冷了……啊!啊啊!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嘛?你轻点拧啊,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你还有脸说你是我亲弟弟?亲弟弟专门吭亲姐姐是吧?你给我哪凉快哪待着去,现在何子才是我亲弟弟,你给我滚蛋!” 一条铺着雪的街道上,道路两旁的高杆路灯在一串串脚印上投射出一个又一个光圈,谭笑追着谭叙又打又骂,尹翠和谭何拉这个帮那个,嘻嘻哈哈看热闹。 尹骁走在最后,大学这几年,他目睹了太多曾经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爱情变得形同陌路满目疮痍,心中感慨的同时却也不无羡慕,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别人一样,牵着心爱女孩的手,走在飘着雪的深夜街道上? 正月十三的车票,为了尽一尽当母亲的责任,王佩这段日子一日三餐牟足了劲给俩孩子做好吃的。 天天大鱼大肉往桌上端,吃的两个孩子直犯恶心,再吃饭,为了争抢一盘拍黄瓜差点没打起来,那些鱼啊肉啊最后都进了谭何的肚子。 看看自己孩子瘦了吧唧的样儿,再瞅瞅人家谭何那肉呼呼的身板子,王佩心里直叹气,想着回北京打听打听,看看给孩子买点啥补品寄回来。 离家的日子眨眼就到,分别之际,当母亲的都是眼睛又红又肿,唯一哭了的孩子三四十岁的大男人谭守林。 谭笑轻松地挥了挥手:“妈,赶紧上车吧,一会儿没座儿了,等暑假我就带我奶和我老弟过去,就几个月,眨眼就过去了。” 王佩抽着鼻子:“嗯,妈知道了,家里你是大的,干啥事都照顾着点两个弟弟,别让他们碰那些不该碰的。” 谭笑嘴角一撇:“他们敢?我不弄死他!”身后的肥肉和瘦排骨同时打了个冷战。 元宵节结每人吃一碗豆沙、五仁、黑芝麻馅的元宵,两天以后,就到开学的日子了。 谭守森夫妻俩果然在2月28这天开车来了,自家的四轮车,满满一车斗的东西,谭何的被褥衣服、整袋子的米面粗粮土豆白菜,还有一整扇冻得硬邦邦的排骨。 老谭太太掐着腰把人骂了个够,谭守森和郭欢带着仨孩子卸东西,就当没听见。 到最后,老太太也骂累了,等郭欢把饭菜端上来,一家人吃完,老人才松口:“何子在这住着你们别把人往这一扔就不管了,除了他吃饭其他我是一分钱都没有。你们别打你二哥二嫂的主意。” 正文 第341章色中恶鬼 谭守森难得这么明事理:“妈,你放心吧,何子上学的钱和生活费我都自己掏,不让你为难,我和郭欢闲的时候就过来……要是有啥事,你就让何子给他大舅家打电话,我过不来还有他大姨那边呢。我之所以让住我二哥家,就是寻思着笑笑和小叙都学习好,能带带这孩子,而且他也总是念叨他大哥大姐,跟他大姨家的那几个又玩不到一块去。就是妈你受累了。” “累不累能咋的,都是我孙子,还能真让他去旁人家住啊?孩子我帮你们带,你和郭欢心里也有点数,吃的喝的你二哥家虽然不缺,可你们该拿的也不能少拿。反正何子在这还得几年呢,你们自己看着吧。” “妈我都明白,你就放心吧。” 3月1号,全县小中高统一开学的日子,不仅谭叙身边多了谭何,就连谭笑上学路上也有了伙伴。 尹骁走之前帮尹娟把学籍从四中转到一中,至于怎么操作的谭笑不知道,花钱?走关系?无非这两条路。 “笑笑你说我去了能跟上吗?我妈和我哥非得让我转学,说我再在四中待下去就废了。” 谭笑点点头,尹骁的原话其实是:“娟子哪怕考个专科也比心里有问题强。” “你们一中都是学习好的,我就怕我去了跟不上,到时候多丢人啊!” “啥我们一中,现在你也是一中的学生了。你咋就知道你跟不上呢?赵照啥水平你不知道啊?她都活的劲劲儿的,你差啥? 再说了,一中这学期才分文理,你在四中学的那些我们都没学呢,你过来等于重新学一遍,有啥学不好的? 而且我跟你说娟子,你不要觉得你是转学生心里有负担、自卑,大家都是学生,没谁比谁厉害。 除了学习,怎么开心怎么来。实在不行,你就跟别说人,你好朋友是谭笑,年组第一,不是,这次是年组第二,看谁敢欺负你!” 这么赤裸裸的教朋友仗势欺人谭笑还是第一次,尹娟也知道谭笑是变着法的宽慰自己,心里顿时没那么忐忑了。 “我知道啦,尹娟最好的朋友是谭笑,年组第二,我不自卑!” “就是就是!” 带着尹娟到二楼老师办公室找到一年五班的班主任,谭笑才拾阶上五楼,经过一年五班教室门口,眼睛在赵照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停顿一瞬又收回,赵照选择了文科,现在是一年十四班的学生,跟随三个文科班一起挪到了学校最东边的三层小楼上,那里是文科班和高补班待的地方。 “老大,你咋来这么晚?” 彭蔷趴在桌子上跟焦志勇唠嗑,眼睛时不时往门口看,终于看到谭笑,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眉开眼笑。 彭蔷的家在齐市,一放寒假就被他爸带回去,昨天才刚来。一个假期,这丫头明显是没少吃,脸都比以前圆了。 “有一个朋友从四中转学过来,我带她找五班的班主任去了。” 三十四个人的十班只有五个人转学文科,除了关系好的,教室里空出来的位置并不能让其他人有太大反应。 王弘文小眼睛嗖嗖放光:“朋友?什么样的朋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长得好看吗?” 谭笑鄙夷地看他一眼:“当好你的半仙儿得了,没事装什么色鬼?你以为你是小焦啊?” “噗!哈哈……”彭蔷一口水喷了出去,笑的直拍桌子。 深入接触才发现,焦志勇竟然是个色鬼。 期末考试抽签决定座位,焦志勇为了弄清楚旁边十三班女生叫啥,数学卷子连名字都没写就交了上去,人刚走到门口被监考老师喊回来,趴在讲台补名字,眼睛直往上一张卷子上瞄,弄得老师以为他要抄答案呢,让彭蔷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美色的威力。 焦志勇笑眯眯的一张脸,被谭笑这么一说,顿时黑里透红,“嘿嘿”两声转过身去,翻出英语练习册装作看起来。 王弘文却不想放过他,用笔捅了捅焦志勇的胳膊,“小焦,你是不是贼稀罕夏天?” 焦志勇没搭理。谭笑光是瞅王弘文那个样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因此也不想掺和,可彭蔷脑线粗又爱八卦,扒着王弘文:“为啥为啥?半仙儿你为啥说小焦喜欢夏天" 王弘文左瞅瞅又看看,把头凑过来,神秘地说:“夏天英语老师穿的少啊!波涛汹涌,小焦就喜欢这样的。” 彭蔷瞪大了眼睛,懵逼状,等她明白过来焦志勇已经把王弘文按在桌子上了。 “啊啊啊!小焦放手!我错了!我错了不行吗?” 把嘴贱的王弘文收拾一顿,焦志勇起身走出教室,从背后也能看出气的不轻。 谭笑把一个纸袋子砸在王弘文身上:“就你知道的多!不说话你能死啊!让英语老师听见弄死你!” 王弘文也有点后悔,尤其是刚才被焦志勇拧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小焦刚才就差点弄死我!” “该!” 英语老师今年三十岁,看着却像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每天都画着淡妆、喷着香水穿着漂亮的连衣裙、高跟鞋,学生们曾经数过,她竟然连着两周裙子没重样过,可想而知衣柜里会有多少衣服。 又因为一头浓密的波浪卷和胸前起伏的山峦,当之无愧成为学生自选的一中最美教师。 温柔、美丽、成熟、优雅,所有的标签集合在在一起,英语老师成了很多男生心中仰慕的对象。 所有学科中焦志勇英语最弱,可学习劲头最足,原因当然一目了然,可王弘文这个弱智还不知感情为何物,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不被揍一顿才怪呢。 彭蔷也知道这事是雷区,指着王弘文怀里的纸袋子问:“老大你把啥给他了?” 王弘文连忙低头,三两下从纸袋子里拽出一件藏蓝色羽绒服,男款,疑惑地看向谭笑。 谭笑毫不在意地说:“我妈过年带回来的,打算给我表弟,谁知道那小子死活套不进去,便宜你了。” 彭蔷把羽绒服扯过来在手里翻了翻,“啧啧”两声,“首都的衣服呀,老大,你身上这件也是咱妈带回来的我瞅着挺好看,要不也便宜我得了?” 谭笑把羽绒服从她手中拿过来丢给王弘文,横了一眼:“哪凉快哪待着去!” 正文 第342章报复 本想跑出去散个心的焦志勇同学刚走到楼梯口就被陈老板给堵了回来:“眼瞅着都上课了还往哪晃悠啊?” 垂着脑袋跟在陈老板身后回到教室,连着几节课都冷着一张脸,任凭王弘文怎么挑逗就是不开晴。 王弘文也蔫了,都怪自己这张破嘴!没事瞎叨逼什么大实话! 寒假里下的雪铺在操场上厚厚一层,体育活动都无法进行。第四节课,高一全员下楼扫雪,谭笑在五班的队伍里搜寻半天终于看到尹娟的身影,拉着碰碰找过去。 “娟子,这是我同桌彭蔷,碰碰,这是我好朋友,尹娟,以后多关照着点!” 彭蔷今天穿了一件乳白色的短款面包羽绒服,脖子上系了一条蛋黄色的粗线围巾,比之前长了一些的短发被风吹的有些乱,谭笑介绍完,彭蔷瞪大了眼睛冲尹娟笑,而后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尹娟是吧?放心,有事就提我名字,要是谁敢不给你面子,你就跟我说,看我怎么收拾她!”让谭笑哭笑不得。 “娟子你别听她的,惹事精一个。对了,你跟谁一桌呀?” 半天课下来,尹娟心里有了点谱,觉得一中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无论老师还是同学对她也都挺热情,因此心情不错,手指向西北方:“那边那个穿黑色棉衣的男生。” 谭笑远远地看了一眼,并不真切,男生女生都没啥,只要别受欺负就行。 “那行,你忙吧,我俩回去了。” 望着谭笑和彭蔷手挽手向前奔跑的背影,尹娟有些羡慕,更多的是向往。真希望她在这里也可以收获一份友谊。 “尹娟,你跟谭笑是同学吗?”一个女生待谭笑走了之后凑过来问。 “嗯”尹娟用力点点头,然后又补充道:“我俩是一个屯子的,她奶奶是我干姥儿。”该借力的时候要借力,这句话尹翠最近几天没少在她耳朵边上絮叨。自己倒是不图笑笑什么,但要是因此能少被人排外也是好的。 “你们是亲戚啊?你可真幸福!”女生没再解释为什么尹娟跟谭笑是亲戚就很幸福,不过却主动跟她站在一起扫雪了。 扫雪行动结束,上课铃声都响两遍了,前桌两个人还是不见影,等化学老师端着试管走上讲台,焦志勇和王弘文才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 教室里一片哗然。 谭笑闻声望过去,不厚道的笑了,王弘文一脑袋湿乎乎的跟在水里洗过一样,身上的棉袄上也全都是雪,呲牙咧嘴惨烈非常。 再看焦志勇,悠闲地走在他身后,置身事外。谭笑发誓,王弘文要不是被他给揍了自己都改姓,小焦同学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报复人,还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王弘文你这是咋啦?摔雪堆里啦?”化学老师关心地问。 王弘文打着哆嗦:“嗯呐,掉坑里了。”直到放学,两个人谁也没跟谁说一句话。 “何子,今天上课咋样啊?” 吃晚饭时,谭笑打算关心关心自己这个堂弟,看在她那个历来抠搜的三叔拉那么一车粮食的份上。 “挺好的大姐,我跟我哥一个班,他是班长,班里学生都对我挺热情的,老师也不错。”谭何显然是真的对新的班级满意,因此胃口大开,大米饭土豆酱,说话间他已经吃完三大碗了。 “满意就行,别光顾着跟同学处关系,好好学习才是正经的。” “我知道了大姐,你放心吧,我指定好好学,争取跟我哥一起考上一中。”少年志向宏远。 “嗯……你要是再这么吃下去,我就放不了心了,吃三碗还不够啊?家里的粮食都让你给吃没了。” 谭何拿着饭勺子的右手猛地顿住,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谭笑看。 谭笑黑脸:“看啥看,把勺子放下!” 谭何乖乖把勺子放回饭盆,像个小媳妇似的靠在椅子上,低着头,谭叙很是不忍心,因此埋头加快吃饭的速度,万一小表弟饿疯了抢自己的碗怎么办? 老谭太太也蒙圈,大孙女这是咋的啦?咋还不让何子吃饭呢?孩子饿了一天了。刚想说话,就看见谭笑冲她摇头,犹豫了一下,也端起饭碗加快速度。 谭笑慢悠悠吃完饭,又慢悠悠帮着奶奶把剩下的饭菜端到厨房,期间没给谭何一个眼神。 趁两个孙子回屋写作业的功夫,老太太找到谭笑:“笑笑啊,你跟奶说说呗,你咋还不让何子吃饭呢?你是不是还生你三叔的气呢?” “奶,我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吗?何子不管咋说也是我弟弟,我不能亏待他。” “嗯,奶信你,那你说说这是咋回事啊?” 谭笑酝酿一下,脸上显出非常沉重的表情:“奶,我班有个同学今天没来,老师说他病了,病得很严重,只能休学去上海治病,而且要花好多钱呢。” “唉呀妈呀,那孩子得啥病了呀?咋连学都不能上了呢?” “肥胖病,他太胖了,身上的脂肪太多,把血管都给压的不过血了,心脏供血不足,严重了是会死人的。奶知道啥叫脂肪不?” 老谭太太的确是当过扫盲班老师的人,知识储量非常丰富,而且一点就通,“奶知道,不就是猪身上那个肥肉吗?你的意思是这胖人身上都是肥肉?太胖了会得病?那你不让你弟弟吃饭也是因为这个?我就说嘛,我大孙女可不是那种心眼小的人。” 谭笑叹了口气:“太胖本身就是病,医学上叫肥胖症,现在全世界每年死于这个病的人成千上万呢,奶你说何子才十几就这么胖,以后可咋整?你瞅瞅他那个饭量,我吃一碗,小叙一碗半,他吃三碗还嫌不够,再这么吃下去,早晚得出事。我三叔三婶儿把孩子放咱这了,我们就得管好,你说万一到时候他出点啥问题,咱咋整?能脱得了关系不?” 老谭太太思索良久,一拍大腿:“奶知道了,以后奶给他把饭量定好了,每顿就吃两碗,多了没有,这年头又不缺粮食,顿顿吃好的,饿不死他!” 谭笑补充:“除了一日三餐不能给他零食吃,尤其是晚上八点以后,饿了就让他喝点水、吃点水果,等他什么时候瘦了再说。” 谭何节食减肥这件事就这样被两个女人几句话给定下来,苦逼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他将有半年时间要在每顿都吃不饱的日子里度过。 正文 第343章惊悚 2002年对于老谭家一家人来说是及其顺遂的一年,动物园批发市场的生意过了最初的摸索期利润变得非常可观。批发加零售的模式常常让谭守林和王佩忙的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却也真的挣到钱了。 到年底,去掉租金和成本,竟然将近二十万,王佩高兴之余打算在新开的商场里再租一个铺位雇人来干,这样一来,春节也就只能在北京过了。 家里多了谭何并没有多什么麻烦,反倒是变得比以前更热闹,在谭笑和老谭太太的高压下,谭何一年时间减了二十多斤肉,曾经的黑胖子现在已经是个很精神的男生,谭守森夫妻俩来过年的时候心情大好,拉来满满一车的东西。 学习上,谭笑自律,谭何和谭叙有她盯着,成绩也只能往上提,唯一让谭笑觉得不满意的是暑假没去成北京。 老谭太太还没放假就从梯子上掉下来摔坏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敢挪地方,谭笑只好把银行卡身份证统统寄给尹骁,买房置地的事由他全全办理。 2003年春季开学没几天,已经上高二的谭笑突然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给忘记了,可是又死活都想不起来。 一天到晚愁眉不展脾气也大的吓人,在学校里还勉强忍一忍,回到家基本上跟个炮仗一样,碰一下就着,吓得谭叙和谭何都躲着她。 周三吃过晚饭,老谭太太说她脑袋疼,让谭笑帮着去药匣子里找点镇痛片,换成以往,谭笑指定要跟老太太掰扯掰扯吃镇痛片的坏处,可今天她实在是没心情理会。 脱鞋上炕,拉过被橱上面的烟盒糊成的药匣子,胡乱翻着。突然,眼睛看见了一个小塑料袋上面的三个字,顿时神台清明,而后,背后冷汗直冒。 谭笑几乎是滚下炕的,扑腾着往客厅跑,腿因为抖得厉害中途被门槛绊了一下,倒下爬起来又跑。 谭叙在厨房倒水,眼睁睁看着他姐一路跌跌撞撞往客厅跑,跟被鬼追了似的,瞅瞅门外,也没见着啥呀! 谭叙想了想,跟了上去。 进到客厅,就见他姐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抖着按号码,嘴唇都是青紫色的,谭叙有点害怕,他从来没见过姐姐这幅样子。 试探着问:“姐,你咋啦?” 谭笑没反应,继续播号码,连着几次拨错,当电话那头响起等候音的时候,握着电话的手都抖的像是在打拍子。 “喂?”王佩的声音刚传过来,谭笑就大喊:“妈,赶紧回来,现在就买票回家!” 电话那边顿了顿,传来王佩焦急的声音:“笑笑?咋啦?家里出事啦?” 谭笑也不管那边根本看不到她,不停地点头:“对,出事了,我奶、我奶病了,还有小叙,小叙也病了,妈你和我爸赶紧回来,现在就走,听见了吗?” 谭叙瞅瞅自己又转身看看门口站着的一老一小,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想说话,但看着姐姐那状似疯癫的模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佩也急坏了:“笑笑你别急,你跟妈说说,你奶和你老弟咋的了呀?啥病啊?去没去医院啊?” “妈,我求你了,赶紧和我爸回来吧……我求你了!”谭笑哭着说,一遍又一遍对着电话说:“求你了妈,回来吧,求你了……” 王佩想让别人接电话,可喊了半天除了女儿断断续续哭泣的重复,再也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狠心挂上电话,转身出门找谭守林,“孩子他爸,家里出事了,咱俩得赶紧回家。”转身回屋取钱和存折。 谭守林追上来:“家里咋的了呀?谁出啥事了?” “她奶和小叙都病了,笑笑打的电话,就是一个劲儿哭,也不说啥。你去把水电断了,东西都不拿了,带上身份证和钱,赶紧现在就走。” 谭守林点头:“行!”刚转身又回头:“咱能出去不?听说现在都不让往外走呢!” “咋就出不去,咱又不是北京人,咱回老家咋的就不行,昨天隔壁铺子都有人走了,你赶紧的,别耽误事!” 锁好大门走到街道,俩人就用了五分钟,谭守林身上空无一物,王佩也只背了一个斜跨的小包,里面放着钱、银行卡和俩人的身份证。 拦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直接是北京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路上车不多,夫妻俩一个愁眉不展一个哭红了眼,司机师傅问都没问一句就把车子开的飞快。 二十六块钱的车费,王佩直接丢过去五十,拉开车门就就跑,平生第一次给小费,眼睛都没眨一下。 “请问最近一趟去哈尔滨或者齐齐哈尔的车是什么时间的?” 售票窗口里带着口罩的女售票员声音透过声桶传过来,王佩跟着重复:“9点21分的?只有软卧?那行,我要两张。”说话间从包里取出身份证和钱。 晚上21点21分,夫妻俩捏着车票推开软卧车厢的门,四人的包间,车子驶出站台也只有她们两个人。 王佩眼神呆滞,盯着对面的墙壁一言不发,谭守林坐在下铺靠窗户的位置抿着嘴唇,“要不再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啥情况?实在不行给王斌打一个,让他到家里看看到底是咋回事?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王斌是王佩叔叔家的弟弟,在县城当警察。 王佩醍醐灌顶:“也行,我这就打。” …… “笑笑啊,你这是咋的啦?你刚才跟谁打电话呢?你爸妈啊?你咋还说我和你老弟都病了呢?奶没啥事,就是头有点疼,吃点药就好了,你别害怕啊!”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老谭太太和谭何就被谭笑不正常的声音给引过来了,等她放下电话,老太太上前摸了摸孙女的头劝到。 谭笑不说话,只是哭,一个劲儿的哭,身子都抖得跟狂风中的小草叶似的。 “姐,你到底咋啦?出啥事了?你跟我们说说呗!”两个小的也蹲过来劝着。 “是不是被啥给吓住了?没事啊,不怕,奶给你叫叫就好了。何子,你去我那屋被橱底下找找,有过年烧剩下的黄纸,拿过来。小叙,你给你妈把电话拨过去,说一声,家里没啥事,别让他们来回折腾了。 刚才还蹲在地上哭泣的谭笑,像是被人踩了开关,猛地站起来冲电话扑过去,一手扯掉电话线一手把电话机抱在怀里,死活不肯再松手,任凭三个人怎么劝都不行,哭起来还没完没了。 两个小的吓得够呛,都把眼睛放在老谭太太身上,老太太倒是比刚才镇定多了,指示两个孙子干活:“都别瞎杵着了,何子你赶紧去找黄纸,小叙你把剪子和粉笔拿来。” 谭笑被两个兄弟扶着瘫坐在沙发上,身上像是被什么给抽走了筋骨一样,软绵绵又冷入骨髓。 2003年啊!北京啊!sars啊! 谭笑觉得自己应该去死才对,明明是活过一回的人了,为什么就想不起来非典这件事呢? 去年年底广州就已经出现第一例非典型肺炎,到3月份,北京开始出现感染人群。 后面4月、5月、6月,全国性的抗击非典战役,几千人被感染,直到7月结束,这一年发生的事情,直至十几年以后,在被人提起还是会胆战心惊。而自己竟然会忘记。 正文 第344章被鬼狐附体 把黄纸用剪刀裁剪成a4纸大小,一根粉笔掰两半,谭叙和谭何按照奶奶的要求在每一张纸上都写上五块、十块、五十、一百等面额。 老谭太太自己则在一张大一点的黄纸上写上地址。 几十份写完,祖孙仨人托着纸提着笤埽掐着手电筒,到大门外扫出一块没有雪的空地,先把那张写着地址的黄纸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又一张接着一张把写好的冥币投进火堆。 一边投老谭太太嘴里一边念叨:“小珍啊,妈知道是你,妈知道你这些年过的不好,有时候睡不着觉妈就寻思着,你到底在哪呢?逢年过节的有没有吃的喝的呀?妈知道对不起你,从你生下来一直到死,也没享着啥福,这都怪妈……咱家笑笑啊是个好孩子,长得好学习也好,跟你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像你二弟……妈给你烧了点钱,你拿去花吧。要是不够啦,就过来找妈,别再揪着你侄女不放了啊……” 在农村,这样的事情很常见,谁家孩子有个头疼脑热身体不适,大人都会给死去的亲人烧一些纸钱,念叨念叨,理由是孩子被鬼狐给附体了。 谭笑这么一惊一乍哭哭唧唧生无可恋的模样,别说老谭太太觉得她被什么给附体了,就连谭叙谭何都有点半信半疑。 谭笑知道奶奶和两个弟弟在折腾什么,可她顾不上向他们解释,心中全是惊惧悔恨。 冬天夜长,王斌一家八点多就上床睡觉了,九点半电话铃突兀地响起,王斌披着衣服把打电话的人骂个半死,才慢吞吞拿起电话,没好气地问:“谁呀?” “斌子,我是你老姐!”王佩的声音带着哭腔,王斌迷瞪的睡意立马就醒了:“老姐?你咋啦?出啥事啊?你这是在哪呢?” 放下电话,王斌回屋穿衣服,媳妇把脑袋伸出被窝:“咋啦?你这是干啥去呀?” “老姐刚才打电话,说是笑笑那好像出事了,我过去瞅瞅去,你跟孩子睡吧。” “那行,你路上小心点。” “没事,我穿警服过去。” 王斌的车子在谭笑家门口停下的时候,燃烧的纸屑已经被风吹走了大半儿,只剩地下一堆黑色的灰烬和空气中弥漫着的独特味道。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王斌边用手拍打大门边喊:“笑笑、小叙,我是三舅!” 院子里的狗闻声狂叫,紧接着,屋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谭叙和谭何走了出来,声音中有一丝紧张:“谁呀?” 看见俩孩子,王斌松了口气,声音拔高:“是我,小叙,你三舅!过来开门。” 谭叙也松了口气,用手电筒照着路走到大门处,“三舅?你咋来啦?” 王斌大步往院子里走,“你妈给我打电话说你家出事了?到底是咋回事啊?你姐不是说你和你奶都病了吗?” 谭叙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我姐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疯了似的给我妈打电话,完事就拔了电话线自己把电话机抱怀里不松手,谁劝也不行。我奶刚写了黄纸烧了,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好点。” “走吧,过去看看!” 谭笑已经被弟弟抱着拖回老谭太太的房间,哭累了,眼睛闭着却因为担心谭守林和王佩怎么也睡不着。 王斌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谭笑躺在炕上,惨白的一张小脸上面全是泪痕,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头发乱糟糟摊在枕头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 还什么都没问呢,王斌已经相信老谭太太说的谭笑是被附体了,要不然自己这个优秀的让大人都自愧不如的外甥女怎么会是这副鬼样子? 他以为谭笑睡着了,“婶儿?孩子咋样?” 老谭太太心里挺担心,但嘴上说的轻松:“我看没啥事,我给念叨过了,估计明个就能好,你咋这么晚过来呢?是不是你老姐给你打电话了?” “可不是咋的,我老姐老姐夫急坏了,在火车上给我打的电话,让我先过来瞅瞅,他们明天下午就能到了。” “你瞅瞅这事弄得,到底还是把他俩给折腾回来了。没啥大事,一两天就好了。” “回来就回来吧,要不然他俩在那边也不放心,回来看看,等孩子好了再回去也行。” “你这么说也对,就是折腾你啦,看这大晚上的,骑着车子来回跑,多冷啊!家里没事,你赶紧回去吧,省的你媳妇担心!” “那婶儿我就回去了,到家我给我老姐打个电话也省的他们担心。笑笑这要是有啥事你就让小叙去所里找我。” 王斌进屋一共也没说几句话,可谭笑却因为捕捉到他话语里谭守林和王佩已经在车上,明天下午就能到家的信息而松了一口气。 老谭太太和谭叙谭何出去送王斌,谭笑慢慢睡着了。 老谭太太把电话机从谭笑手中拿下来递给谭叙,“你俩也睡吧,你姐明天就能好,别跟着着急。” 两个男生恋恋不舍地看了姐姐一眼,向外走去。 “大哥,你说大姐明天能好吗?” “指定能,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其实谁心里都没底。 “小叙、何子,我早上已经给你们班主任老师请过假了,你俩今天都不用去学校了。” 八点二十上课,兄弟俩七点十分起床,到外边解手回来,就被坐在餐桌旁的谭笑一句话给定住了。 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谭叙开口:“姐,你咋请的假啊?” 早起熬了小米粥又热了几个豆馅馒头,谭笑已经快吃完了:“打电话呗,我还能大早上就跑你们老师家里去?” 烧纸也不管用啊! 老谭太太蹲着一碗鸡蛋糕从外边进来,给两个孙子使眼色,“站着干啥呀,赶紧坐下来吃饭。”不是比昨天好点了吗,至少不哭了不是。 洗手吃饭,不上学倒是没啥,可大姐这个病啥时候能好啊?明天不会还一早就给请假吧? 谭笑吃完饭,一边剔牙一边在心里规划,突然听到谭叙问:“姐,我们今天不上学在家干啥呀?” 正文 第345章购物狂 “不在家待着,穿上外套,跟我走!” 兄弟俩再次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又一起看老太太。 “那个……笑笑啊,你带他俩去哪呀?干啥去呀?” “奶,我带他俩出去买点东西,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俩磨蹭啥呢?赶紧麻溜的!” “哎哎,来啦!” 北方的3月,雪未融,天气依然很冷,精神抖擞的谭笑带着两个心神不宁的弟弟先去了一趟离家最近的药店,把店里所有的医用口罩都买下来,然后一人带一个。 除了口罩,还有所有的板蓝根、一盒子水银体温计、成连的创可贴、几大瓶医用酒精、两大包医用药棉。 三个人从药店出来,又奔向超市。84消毒液和洗手液、肥皂、白醋,买的太多,三个人拿着实在是费劲。 拦了个出租车回家,路上谭何一直想问谭笑家里是不是要开诊所,要不然买老些这玩意干啥呀? 东西放下,稍作歇息,谭笑又带着两个弟弟跑到粮油市场,米面粮油各种调料全都拿了不少,然后一股脑堆在仓房。 “奶,这些东西够咱家吃几个月了,你以后少出门,需要买啥就跟我们说,放学的时候我给带回来。 还有这个白醋,放锅里跟水一起烧,一周至少要烧两次,消毒杀菌。 小叙、何子,你们俩从明天开始,上学放学必须戴口罩,进屋之后马上洗手洗脸,穿过的衣服不要往床上放。 另外,除了在家里吃东西,未来四个月,外面卖的任何东西都不准再买不准吃,尤其是路边摊,要是让我知道谁在外边吃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哎呀,咋这闹心啊!老谭太太望着左一袋子右一兜子的东西,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吃的喝的还可以慢慢吃,整这么老些体温计、口罩、板蓝根干啥玩意啊?家里统共就这么几口人,全都病了还能胳膊下一次夹两根不成? “笑笑啊,你买这些侧体温的干啥呀?咱家有一根就行了呗。” “现在买便宜!”谭笑撂下话转身又向院外走去,老太太紧着推两个孙子:“赶紧跟上去,看着点你姐,别再出啥事。” “现在买便宜?这玩意儿啥时候贵过啊?整这老些往哪放呀?家里又不是开诊所的……不行,晚上还得烧点纸,这是嫌我给的钱少了呀!”老谭太太一边念叨一边把东西规整着找地方放。 “姐、姐,我二叔二婶儿估计快到了吧,咱先别买了,去车站接人吧。” 穿过的衣服不能放在床上,谭笑想到家里没有洗衣机,爸妈回来以后一家六口人的衣服每天换下来都是一堆,时间长了不洗容易滋生细菌,天天洗又太累,所以她决定买台洗衣机。 俩男生站在电器店内,谭何彻底不淡定了,洗衣机啊,老鼻子贵了。 谭笑抬手看看表:“没事儿,来得及。”又继续跟店员攀谈。 “大哥,咋整啊?”谭何把目光投向谭叙,后者沉重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付完款,把收据装兜里,“老板你现在就派车送吧,我和我弟弟正好坐你们的车回去。” “行,没问题。你们三个在这等会儿,我去把车开到门口。”电器店的老板还是第一次遇到高中生过来买家用电器的,一出手就是两千多,哪家的孩子这么有钱。 眼瞅着洗衣机被人搬进屋,老谭太太把谭叙拽到一边:“大孙子,这玩意儿是你姐买的呀?给钱了吗?” “给了,两千多呢,我姐身上有一张卡,刷卡买的……估计是退不了。” 谭笑拍着海尔洗衣机的崭新机身对老太太说:“奶,这是洗衣机,以后咱家的衣服都放到这里洗,就不用你手洗了,我教你咋用,可简单了,一学就会。” “……” 如果仔细观察,谭笑一定能发现家里祖孙三人的脸上的古怪,可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抗sars,没工夫搭理谁。 老谭太太下定决心如果孙女再要求出门,她一定会坚决制止的,甚至已经做好了谭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毕竟屯子里那些被上身的人都会闹那么一出。 但直到谭守林和王佩回来谭笑都没要求再出去,一直躺在自己床上睡觉,不哭不闹不寻死觅活,可省心了。 “爸、妈,你们可回来了!” “二叔、二婶儿!” 晚饭没叫谭笑,三口人端着饭碗吃的没滋没味的,总是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说不上啥时候就会落下来弄一身血。 谭守林夫妻俩进院,老的小的都多了主心骨。 “儿子,你姐呢?她咋样了?好没好点啊?”王斌昨晚给他们打电话说了家里的情况。 谭叙难过地说:“倒是不哭了,可今天出去买了一堆东西回来,也不知道她想干啥。” 姐姐这样,最难受的是他,面上装的没什么,心却揪的紧紧的,奶奶年纪大了、谭何又什么都不懂,这一天一宿,谭叙内心饱受煎熬。 谭守林把儿子搂在怀里摸了摸头,安慰道:“没事,你该吃饭吃饭,爸妈回来了,没事的。” “妈,你们先吃饭吧,我俩去看看笑笑。” 轻轻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平静的睡颜,夫妻俩心里既安定又难受。 “笑笑,闺女,醒醒啊,妈回来啦!”王佩小声唤道。 谭守林嗓门大一些:“老闺女,爸回来啦,赶紧别睡了,起来吃饭啦!” 迷迷糊糊睁开眼,谭笑脑袋由迷蒙到清明,待看清面前的人,扑棱爬起来,冲着门外大喊:“奶!我买回来的体温计呢?放哪啦?” 老谭太太正端着碗吃饭,冷不丁一声,差点吓得她把碗给扔了,“哎,来啦……那个、体温计是不?在哪来着,我去找找……” 正文 第346章先知 谭笑又转向王佩:“妈,你觉得咋样?身上难受不?这几天感冒了吗?咳嗽不?发不发热?”对谭守林也是同样的问题。 “笑笑啊,你要的体温计,一根够不?”老谭太太左手托着体温计的盒子右手捏着一根,等待孙女的指示。 “两根、两根,我爸妈每人一个。”谭笑接过体温计用力甩两下递给谭守林:“爸,测一下,妈,这个给你!” 夫妻俩彼此对望,谭守林镇定一些,对老太太说:“妈,没啥事了,你赶紧出去吃饭吧,我俩跟笑笑唠唠。” “嗯,唠唠吧,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老太太走远,门被王佩从里面关上,然后盯着谭笑的眼睛问:“笑笑,你跟妈说,你为啥要让爸妈测体温?你是不是知道啥?” 呃!谭笑有点傻逼,自己担心爸妈出事以至于方寸大乱,这一天一宿做的事有点不好解释啊。 本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可一想到非典被感染之后还会有一个很长的潜伏期,王佩和谭守林目前还很有可能是危险的,因此把心一横,坦白交代:“我知道南方有瘟疫,已经传到北京了,再过半个月,北京就会有人被感染,到时候你们就是想回来都回不来了,会死很多人,治好了以后也会不正常。” 夫妻俩震撼非常,闺女这消息是怎么来的过完年开张,店里的生意明显比以前差了许多,街道上到处都是戴口罩的人。 一起做生意的人有几家已经回老家了,俩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可心里也很不安,俩人商量过是不是也先回家待一阵儿,可还是舍不得铺子,毕竟另外一个刚交了一年的租金,现在回去,今年就废了。 要不是谭笑昨天晚上的电话,俩人现在应该还在北京的平房里呢。 王佩面色严峻:“笑笑,你告诉妈,你还跟谁说过这个事儿?” “没有,我谁都没说,就是今天带谭何谭叙出去买了一些东西,过段时间咱家这的人也会知道这件事的,到时候用的着的东西都会脱销。 还有我跟他俩说以后出门要带口罩,在外面不许吃东西,回家要洗手洗脸,对了,我还买了一个洗衣机,以后穿了一天的衣服直接脱下来丢洗衣机里面不能到处乱丢。” 夫妻俩松了一口气,谭笑突然想到体温计还在胳膊下掖着呢,赶紧让俩人取出来,对着灯泡仔细看,都是三十七度以下,一家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笑笑,这事到此为止,在消息还没传到咱家这之前你不要跟任何人说知道吗?” “嗯,我不说,爸妈你们不要去北京了吧。” “嗯,不去了,看看情况再说。”虽然相信闺女说的话,可谭守林依旧乐观地认为事情不会严重到谭笑说的那个地步,相比较他现在更担心谭笑这个未卜先知的本事。 “你姐说的话你们都记住了没有?上学就是上学,少说话,外边的东西不要吃、外边的水不要喝,更不要跟别人用同一个水杯。出门戴口罩,回家就洗手洗脸换衣服,还有啊,到外边别多嘴多舌,要是让我知道谁把咱家这些事捅出去了,看我不抽死他!” 直到第二天早上,谭守林和王佩的体温都是稳定的,不咳嗽不头疼,跟正常人一样。谭笑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老大你昨天咋回事啊?咋没来上学呢?尹娟说你病了,啥病啊?现在好了吗?”屁股刚落到椅子上,彭蔷就把脸凑上来,关心地问。 “你咋跟陈老板说的?”谭笑摘下口罩。 “陈老板?没说啊!” 谭笑挤了挤眼睛,“尹娟没让你给我请假?” 彭蔷身子往后缩:“那个……貌似是说来着,不过陈老板没问,我、我就忘说了……对了,那个老董问来着,我说你病了。” 没请假就没请假吧,班里的学生不来上课当班主任的不闻不问,真不知道是太不拿自己当回事,还是他这个班主任心太大。 谭笑拿出手绢擦桌子,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等等,似乎有什么事忘记了,是什么呢?肯定是跟非典有关,绞尽脑汁使劲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糟了,教授还在北京呢!” “教授?啥教授?”彭蔷问。 谭笑没理她,起身就往门口跑,她要去给尹骁打电话,彭蔷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大喊:“老大你去哪儿呀?再有两分钟上课了。” 谭笑的脚步戛然停止,看了眼手表,真的再有两分钟就上课了,现在就是出去大门也一定锁了,只好泄气地往回走,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就把教授给忘了呢! 上午第二节课结束,站在操场上等着做操的时候,陈学农才套在臃肿的羽绒服里晃荡到谭笑跟前,“小谭笑,你昨天咋没来呢?语文老师说你病了,啥病啊一天就好了,用不用我再多批你几天假?” 谭笑无精打采“不用了老板,我昨天吃坏了肚子,现在已经好了。”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说自己生病。 “拉肚子呀,那没事,多跑几趟厕所就好了。”陈学农拍了拍谭笑的肩膀,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接起电话一顿“嗯嗯啊啊”然后挂掉,还不等他把手机重新放进衣兜,衣袖就被人给揪住了:“老板,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陈学农吓了一跳,刚才还神色萎靡精神不济的谭笑此时双眼闪闪发亮,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有点吓人。 陈学农潜意识觉得应该不是啥好事:“啥、啥事?你说说看,要是不违反校规校级和我的原则,都好商量,要是……” “不违反不违反,一点都不违反。老师你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行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跟我妈说一下。” 心里松了口气,“那还商量啥,你要用就拿去吧。”把手机递过去,“你会用不?要不要我帮你……” 老陈话还没说完,谭笑已经捏着他的手机跑到队伍最后边去了,蹲在班级个子最高的男生后面给尹骁宿舍打电话,也不知道人在不在。 正文 第347章发誓 “你好,找哪位?” 电话刚拨过去,就被人接下,尹骁研究生的宿舍号码,他刚换宿舍就打电话告诉自己了,可谭笑从来没打过,感谢好记性用的时候竟然能神奇地想起来,不过谭笑还是有些紧张:“你好,请问尹骁在吗?” “骁哥?”男生的声音暖洋洋的,让人心生好感:“在呢,不过他出去了,你要等一下,我去给你叫他。” 谭笑对着黑色的手机点头:“好的,谢谢你。”耳边是校园广播里《第八套广播体操》熟悉的旋律。 陈学农站在丁宁身旁与他聊天,隔一会儿回头瞅瞅谭笑,还蹲在地上呢,这个电话时间有点长。 谭笑听见男生冲门外大喊“骁哥,电话!”,听见门被人关上的声音,听见有人进来,听见尹骁问是谁,男生说是个女生,直到电话被尹骁拿起,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传来:“你好,我是尹骁。” “呼!”谭笑松了口气,双手抓紧手机,“骁哥,是我!” 刚才还冷的能把人冰封的声音立马暖了二十几度:“笑笑?是你吗?” 谭笑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痒,像是被什么暖风给拂过一样,心里更是感觉怪怪的。 顾不上体会这种感觉,谭笑快速说,“骁哥是我,我在学校呢,借我们班主任的手机给你打的电话。骁哥你现在能回家吗?” 不等尹骁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又紧着说:“家里没出事,你应该听说前段时间广州那边有新型病毒的事情了吧?病毒现在到北京了,我昨天已经让我爸妈回来了,你能回家待几个月吗?现在要是不回来,7月份之前都没法再回来了。” 谭笑没解释消息的来源更没有对尹骁有一丝的隐瞒,她觉得不需要这样做,尹骁能理解也知道。 尹骁松了口气,紧接着眉毛皱起来,稍微思索说:“笑笑我没法离开,我现在已经在上研究生的课程,导师那边请不下来这么长的假。叔叔阿姨既然已经回去了就暂时不要让他们过来了,至于我,你放心,我这几个月都在学校哪里也不去,自己也会注意个人卫生和身体情况,你赶紧回去上课,晚上我往家里打电话,咱们再聊。” “那好吧,我挂了啊,拜拜!” “拜拜!” 谭笑挂掉电话,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依旧存在,握着手机的手在空中跳动几下,嘴里呼出的白气缭绕着飘散,广播体操已经接近尾声,谭笑弯腰跑到陈学农身旁把手机塞进他手里说了声“谢谢。”又弯腰跑回自己的位置。 翻开电话记录那一页,通话时间八分四十秒,扫一眼通话地,北京,陈学农心疼的滴血,长途啊长途! “老大,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还换口罩了呢?” 放学时彭蔷盯着谭笑拿在手里的医用口罩疑惑地问,谭笑之前也带口罩,可是那种防风防霾棉布口罩,一天没来回来就换了口罩,彭蔷心里有想法。 谭笑没说话,抬头看看盯着她看的几个人,一双双干净明亮的眼睛,心里有点痛,稍一犹豫,慢慢把把手套取下,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包一次性口罩每人丢一个。 四处巡视一番,见教室里只剩他们几个,才向大家招了招手:“跟你们说个事儿,咱们国家现在有一种新型病毒正在传播,症状跟感冒一样,咳嗽、发烧,传播方式是近距离呼吸道飞沫,目前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去年十二月广州那边就有了,只是电视上还没报而已,估计再过半个月一个月的咱们这也就听着信儿了。” 季鸿儒立马用手把嘴捂上,面色惊恐,彭蔷身子抖了一下,杨海玲脸色煞白,王弘文、焦志勇和张扬虽然没像三个女生表现的那么明显,心里也有些缀缀的,谁都没说话,盯着谭笑看。 “大家别拍,咱家这冷应该没事儿,只是消息早晚都会传过来,到时候肯定会说的很严重,以防万一,大家这段时间最好不要瞎吃外面的东西,注意好个人卫生,万一感冒发烧一定立刻去医院,别拖出事来。” 男生女生们纷纷点头,谭笑一个一个看过去,点点头:“还有,这事儿保密,谁要是想让我进监狱也可以说出去。”然后带上口罩径直向教室外走去。 不说她心里难受,说了后患无穷,其实说完谭笑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是冲动了,她怎么会为了几个刚刚相处一学期的同学就将自己和家人置身于危险之中呢? 目送谭笑的身影消失,彭蔷脸色冷凝,看着王弘文的眼睛像磨过的刀锋,看的王弘文心里直打颤:“碰碰你、你这么看我干啥?” “刚才的话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啊,你没听清啊?” “你敢用你家人发誓,你不会说出去吗?” 王弘文恼了:“碰碰你!”看看门外,压低声音气呼呼地说:“彭蔷你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我就一定会说出去?我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这么多人你干什么非要怀疑我?” 彭蔷没有被王弘文的怒意给打动,站直了身体把众人逐一看过,“我不是怀疑你,我是不相信你们每个人!你们难保不会为了自己的家人而把这个消息说出去,然后你们的家人再把消息传出去,到最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是老大说的,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们心里清楚。 老大冒着风险把消息告诉我们是为了什么,你们心里应该也清楚。我彭蔷今天把话撂在这,如果让我知道哪个王八蛋把今天这事说出去,我不弄得他家在黑龙江待不下去我就不姓彭!” 巴掌大的小脸说话的时候冰霜遮面,看惯了彭蔷嘻嘻哈哈的样子,这样的她真叫人陌生。 “碰碰,我发誓,如果我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这这辈子都考不上大学。”张扬举起右手。 焦志勇也跟着举手:“我也是!” 季鸿儒和杨海玲脸色煞白,但还是坚持着说:“我也是,绝不会跟任何人说,包括家里人。” 彭蔷最后看向王弘文,“到你了!” 王弘文是真的恼了:“怎么就到我了,还有你呢!你说了这么多,都是约束我们的,要我说其实最危险的人是你,你敢保证你不会为了你爸的政绩而把这件事说出去?” 大家随着王弘文的低吼把视线转到彭蔷身上,教室里诡异般的寂静。 “我用我爸的政治生涯发誓,今天的事情如果我说出去了,他的政治生命就此终结。” 正文 第348章艰难的夏天 六个人心里藏着秘密,每天小心翼翼生怕不注意就使谭笑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又惦记着家里人的身体,日子过得紧张又焦虑。 好在这种状况只维持一周,3月中旬,新闻里已经有关于非典症状与预防措施的新闻播出,只是这里的人并没有觉得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儿,谭笑在走廊里还听见有同学说要是自己也得非典就好了,不用来上课。彭蔷他们却松了一口气。 月底,态势严重,全县各大中小学都给学生发口罩,老师也叮嘱大家上学放学的路上一定要带上。班里有头疼感冒的一定要向上汇报,病好了再来上课。 再然后,4月,谣言四起,非典这两个字像索命的恶鬼一样让人闻之色变。 刚刚到来的春天,除了道路两旁树上的新芽,大街上,一片肃杀之气,很多店铺都关门了,行人稀少,一中后面那一排吃饭的小饭店每天中午和晚上只开门半个小时,老板和打饭的员工全都带着口罩,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吃饭的学生更是安静的跟不存在一样。 校园里,更是人心恐慌,每天进教室,都要侧体温,温度超过三十七度立马被隔离。 谭笑和彭蔷上厕所的时候,听见有高一的女生问人类会不会灭绝?我们会不会死?没有人回答,因为大家都一样的无助。 最难受的应该是高三的师生,有人说高考不考了,有人说高考要推后,谣言下,很多学生无法静下心来学习,老师既不能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答案又要时刻关注着每个人的身体情况,看似按部就班的备考生活危机四伏。 相比较高三前途未卜的惶然和高一的忐忑,高二学生算是比较平静的,虽然每天测体温的时候还是紧张但课上课下已经有人试着开玩笑了。 聊聊电视剧谈谈漫画,找点事情掩盖一下内心的煎熬吧。 5月底,教育部终于宣布,高考时间由原来的7月提前到6月,校园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提前一个月复习时间少了,可这种监狱似的生活却能早一点结束,谁的蜜糖谁的砒霜。 受益最大的应属家里的两个即将中考的学生,本来初三学生有晚自习,但因为非典被取消了,晚饭到睡觉前的时间是谭笑给俩人补课。 未来遥遥无期,王佩和谭守林只能整日待在家里,每一天损失的都是钱,两个人难免会心浮气躁。好在有三个孩子在跟前提醒着他们健康比什么都重要,生意上的事情偶尔也就被抛到脑后不想。 倒是谭笑之前买的那些体温计、板蓝根、医用药棉派上了用场,药店脱销的脱销关门的关门,邻居们不知道怎么就知道谭笑家里有,追上门来讨买。 老谭太太一开始还捂着不卖,但当上门的人越来越多,索性留了一小点其他都高价卖出去,也省的再有人上门,不过却也实实在在挣了一笔。 周淑英上班的饭馆关门了,每天在家给两个闺女做饭,因为担心尹骁嘴里嘴外都是白色的泡,尹骁是他们全家人的支撑,一定不能有事。 好不容易捱到6月,高考学校放假,谭笑抓紧时间给两个弟弟做考前一轮又一轮的模拟考。 “姐,你为啥总让我们写命题作文?英语听力为啥不练了?我们老师说……” “你们老师说的对你就去找你们老师吧!不愿意听我的就滚出去!” 想起了非典,当然也忘不掉那年的中考,试卷内容虽然记不起来了,但什么没考自己还是清楚的。 2003年的高考是要被载入史册的,堪称史上最难高考,难到变态,数学试卷启用了竞赛题。 恢复上课之后,明明是酷热的6月,校园里笼罩着肃杀之气,到处都是痛哭的学生,陈学农说这一届高三完了,什么都对抗不过命运,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政治老师。 月初高考月末中考,英语取消听力,数学难度大幅降低,语文作文回归命题作文形式,物理、化学占总分的比例降低。 考试结束,谭何差点没把谭笑摆到供桌上拜三拜“姐,你咋这么厉害呢!” “不厉害我就不是你姐了?” “那咋能呢,你啥时候都是我姐!” “姐你说我能上一中不?” “考不上一中就从我家搬出去!” “二哥二嫂,这回何子能考成这样真是多亏了笑笑啦。”听老师说谭何上一中应该没问题,谭守森和郭欢高兴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一年半之前,长荣的老师还对谭何是不是能考上四中持怀疑态度,一年半之后谭何竟然有可能上一中,这种大馅饼砸的夫妻俩有点傻眼。 他们没自以为是地把功劳都归功于学校老师教的好,谭何都说了,百分之八十的题都是他大姐给讲过的。 谭何上一中没问题,可谭笑知道,他只不过是占了个有学霸姐姐的便宜同时又发了国难财。 没办法,有人运气就是这么好,就像有人运气很差一样。 高三最受期待的杨缢纯学长与清华失之交臂,去了人大 陈学农说杨缢纯的班主任损失了好几个亿,这当然是开玩笑,可三年把学生当孩子养,最后难过的又岂止是学生和家长呢? 丁宁做眼保健操的时候突发感慨:“大家都好好学吧,你们说要是明年我们也出这么一码事,陈老板会不会从谢顶变成秃头?” 从后边撇过来的臭鞋准确地砸在丁宁的后脑勺上,王弘文怒吼:“你个臭嘴,给我闭上!” 高考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容不得一点闪失。丁宁揉了揉被打疼的脑袋,气哼哼转身,然后再慢慢转回去,王弘文是这样,其他人也是这样。 8月初,谭何谭叙双双被一中录取的通知送到家里,兄弟俩虽然没像谭笑一样考入尖子班,但老谭家已经被人说成祖坟上冒青烟了。尹翠被四中录取,但分数过了一中的自费线,至于到底最后去哪里上,尹家还在商讨之中。 王佩和谭守林再三商讨之后,带着谭叙、谭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老谭太太则被谭守森接回家去好吃好喝的伺候起来,他妈现在可是国宝级的人物,至少未来三年身体都要棒棒的。 正文 第349章逛遍北京 尹骁来接站,一年半的时间,仿佛隔了半个世纪一样漫长,从车窗里瞅见站台上那个冰雕一样冷的俊秀青年,谭笑忍不住咧嘴笑。 “骁哥,好久不见。”谭叙像个大人似的跟尹骁打招呼,换来的是尹骁大长胳膊一伸在他刚剃过的脑袋上摸温柔一模:“好久不见小叙。” 站台上那个冰雕一瞬间就活了过来,整个人都变得生动温和。 谭叙郁闷地躲开尹骁的抚摸,我都是大人了、大人了! “叔叔阿姨、笑笑!”尹骁伸手接过王佩手中的行李箱露出一口白牙,谭笑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瞎了,笑的这么好看干什么?又不是来接丈母娘! 尘封了半年的房子需要打扫,五个人齐上阵,一个小时就清理出来了,去年夏天家里装了空调,谭笑坐在空调下吃尹骁买回来的西瓜,眼睛随着尹骁的走动挪过来又挪过去。 大长腿啊大长腿,身高187马氏指数目测得有140,这么禁欲系的青年才俊,得有多少小姑娘追啊! 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一家四口凌晨两点多就往动物园赶,商场里亮如白昼的灯光下王佩打开铺子的门,里面堆满了成包的衣服。 “王姐,你们回来啦?”相邻铺子的女老板跟王佩打招呼,深v短袖配牛仔热裤脸上化着淡妆看着是个精明的人。 “哎,回来啦,你们什么回来的?货出的怎么样了?”谭笑才发现老妈今天竟然也化了淡妆,头发盘在脑后身材苗条一点也不输年轻的女老板,果然还是这行更适合老妈。 “7月底回来的,货出的差不多了,赔钱清的,赶紧卖了进新的,要不然钱都压着也不行啊。” “你说的也是,我也趁这两天赶紧清货,少赔一分是一分。” 四点多,批发的客商陆续进来找货,王佩在铺子的门口打出赔钱清货的牌子吸引一批人进来。 衣服按打卖,王佩报价、还价带收钱,老谭家爷三个负责找货、理货打包。 八九点,趁着批发的客人走了散客还没上来的时候,谭守林出去买了豆浆油条,一家人蹲在转身都困难的铺子里快速吃完早饭,迎接散客的到来。 三三两两的散客进店挑衣服、讲价,谭笑发现周围几家店主对于上门的散客都不是很热情,基本上人家问他报价,不给还价的余地,买不买都无所谓。相比较帮着顾客挑选衣服的王佩就热情许多。 送走三个女孩子,王佩接过谭笑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跟谭守林说:“这我一个人盯着吧,你带俩孩子出去逛逛,旁边不是新开了海洋馆吗,带孩子去瞅瞅。” 没等谭守林说话,谭笑先反对:“妈,我俩都这么大了,还用我爸带着去看动物,丢不丢人?你们卖你们的货,我俩自己玩去,都这么大了还能把自己丢了不成?” 谭叙也点头,心里没底没关系,信大姐就行。 “不行,你俩再大也是孩子,这真要是出点啥事我和你爸得后悔死。你等着,我给骁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时间带你俩玩。” 打就打吧,万一动物不好看还可以看人,谁让自己是视觉动物呢。 头顶冒汗的尹骁果然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了,谭笑发现尹骁这两年衣品见长,同样的白色短袖,小小的点缀不同,给人的感觉也变得不一样了。 不过这衣服这么觉得有点熟悉呢?扭头看向谭叙,一模一样的两件衣服,家里啥时候又多了个儿子? 王佩对尹骁叮嘱一番,临走前丢给尹骁一个塑料袋:”骁啊,你把这些衣服拎着。” 尹骁无奈:“姨,我衣服够穿了,每次来你都给我衣服,我现在的短袖一天换一件连着穿两周都不带重样儿的。” “男孩子衣服多点怕啥?还省的你天天洗了呢,拿着吧,带你弟弟妹妹出去玩玩。笑笑开学早,待不了多长时间,我和你叔打算把那个铺子也铺开,这段时间就得麻烦你了。” 动物园门口买了三张套票,三个大人一路从动物园看到海洋馆,炎炎夏日又逢暑假,刚刚开业四年的海洋馆内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孩子,从两三岁到十来岁,但像谭笑他们三个这岁数的观众还是很少见。 已经步入青春期感敏、倔强的谭小叙同学一下子退回童年时期,趴在玻璃上瞪着大大的眼睛跟大鱼对视,谭笑静静地立在弟弟身侧,看着一脸孩子气的弟弟笑容慈和像个老母亲。 三个人,真正看动物的只有谭叙自己。 上辈子弟弟只读到初二就辍学了,一年以后跟着亲戚到北京打工,辛苦挣的钱全都寄回去供她上学,哪里又有机会来动物园呢。 现在弟弟考上一中了,还在学美术,度过三年忙碌却丰富的高中生活,未来将会考上一所他心仪的大学,毕业后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两世对比,谭笑时而伤怀时而庆幸,全程只看她宝贝弟弟,满园子的动物和尹骁都成了摆设。 两年前兴冲冲地来遗憾地走,再次上京谭叙发誓要玩遍京城。 长城、故宫、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一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十几天下来,人晒黑了一圈都不止。 谭守林夫妻俩忙着做生意,陪玩的事情全都交给尹骁,谭笑刚开始还乐意跟着走,到后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出家门,北京那种酷暑,她真的受够了。 “这孩子,白天是吃啥啦,这都跑几趟厕所了,又拉又吐的,再这么拉下去非得脱水不可。” 晚上十二点,谭叙一个劲儿地跑厕所,灯下一张小脸煞白,额头也是汗,弯腰驼背很难受的样子。 一家人都起来了,谭守林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疼的厉害不?要不去诊所看看?” “还啥要不要的,他个孩子知道啥,我去拿钱,你换衣服。” 家里的三轮车早就在一年前就换成了小轿车,只不过依旧是二手的。 王佩叮嘱谭笑:“笑笑你把门关好,然后就回去睡吧,妈把门从外边锁上,回来我自己开。” “知道了,爸你路上开车注意着点,妈不行就带小叙去医院吧,医院有急诊,拍个片子啥的,别给耽误了。” “行,妈知道。你赶紧回去睡吧。” 正文 第350章带我女朋友来吃饭 大门哐当一声落锁,车子的轰鸣声远去,谭笑回房睡觉。 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睁开眼,院子里灯火通明,谭守林正端着茶缸子喝水,谭笑揉了揉眼睛走出屋,“爸,我老弟呢?咋样?” 谭守林伸手一指,“在屋睡觉呢,没啥事,白天吃坏肚子了又有点中暑,你出来干啥,赶紧回去睡吧。”再过一会儿就该去店里了,两口子今晚上这觉是睡不成了。 “哦,好吧。”谭笑摇摇晃晃又躺回床上,上辈子除了老爸一家三口都是阑尾炎,怎么这一世不仅日子好了连病都没了呢?心里带着疑问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懒得做早饭,谭笑出门买了小米粥和包子、茶叶蛋,吃过药的谭叙比昨晚上好些了,不拉不吐只是精神不济,身上没力气。 靠在椅子上勉强吃过东西,冲谭笑摆手:“姐,你快点吃,吃完赶紧去找骁哥,路上小心点。完了跟骁哥说我病了,老师那边等两天再去。”定好今天谭笑去上课谭叙去见美术老师。 谭笑把茶叶蛋的蛋白塞进嘴里,蛋黄丢在谭叙面前的盘子里,细嚼慢咽,说:“你都病了,我就不去了,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吧。” 谭叙不领情:“我可用不着你管,你赶紧吃完走人,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骁哥托关系才弄的名额你别不知道好歹。” 谭笑半根油条握在手中照着谭叙的脑袋就砸过去:“我不知道好歹?你再说一遍试试?活腻歪了是吧?” 谭叙脑袋一歪,“哎呀姐,别闹了行不?你老弟我没力气跟你闹着玩……我真不用你管,中午饿了我就出去吃点,困了我就睡,养精蓄锐我还得学画画去呢。” “去就去,谁愿意管你咋的!”在油条上狠狠咬一口,谭笑撇嘴翻眼回屋换衣服收拾东西。 尹骁托在北师大附中当老师的学长把谭笑塞到一个补习班里,课程为期两周,上完课,也就该到她回家的时候了。 积水潭地铁站,谭笑拿着王佩前几天给她新买的诺基亚手机,电话没拨呢,就瞅见尹骁站在入口处,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沉静如水,安静的像空气。 身上没有急躁、没有浮华,脸庞干净,眼眸纯洁,像是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人,像谭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第一次见尹教授其实不是在五岁那年,而是上辈子尹翠到北京学音乐,谭笑到她住的地方去看她,谈起感情问题哭的跟个花脸鬼的时候尹骁从外面进来,四目相对谭笑只觉得尹骁的眼睛从自己脸上扫过就挪开,干净中却不带一丝温度。 他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人,他不熟悉或者不在意的人。 “骁哥!” 谭笑嘴角轻挑挥手上前,尹骁悠远的目光回转,嘴角的笑意下一刻斜升到最大,眸色温柔,“来啦?怎么只有你自己?小叙呢?” “他肠胃炎,在家躺着呢。让我跟你说一声。” “肠胃炎?严重不?” “不严重,大夫说吃点药歇两天就好了。” “那就让他歇着吧,等病好了再去。” 补课的地方在北师大里面,正值暑假,空着的小教室被借用,尹骁和谭笑过去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六个学生了,谭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出了教室直走有厕所,我中午过来接你吃饭。” “嗯,我知道了,骁哥你去忙吧。” 尹骁看看时间,马上该上课了,伸手揉了揉谭笑的头发,起身离开。 教室在二楼,窗口的位置在一楼大厅入口正上方,谭笑拉开窗帘盯着红砖上那片耀眼的闪亮,果然看到尹骁走出来。清晨的阳光下,穿着白衬衫的青年,骄傲迷人的青年。 十二个学生,八男四女,只有谭笑和另外一个男生独坐,其他一看就是熟悉的同学。 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男教师,短袖大裤衩外加一双人字拖,课讲得非常之好,四个小时下来,谭笑收获颇大。 十二点半,尹骁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外,白衬衫的袖子被挽到胳膊肘,手中一瓶瓶身挂着水珠的矿泉水,望着谭笑的眼睛亮如繁星。 拧开瓶盖递给谭笑:“觉得这个老师讲的怎么样?” 谭笑接过来喝了一口,慢慢说,“嗯,可以,说话挺逗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把数学课讲的如此不枯燥的老师呢。” “是吧?这边的老师专业素养还是比咱们那边要好一些。” 暑假里学校食堂只开放一部分,尹骁带着谭笑到离教学区最近的学五食堂,俩人点了一份饺子一份卤肉饭。 三鲜馅的饺子放在桌子正中间,每人一个小碟子,装有醋和酱油,卤肉饭还没好,俩人都有点饿了就分吃饺子。 一个饺子下肚,尹骁问:“味道咋样?是不是没有家里的好吃?” “还行啊,三鲜馅的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就是我喜欢吃酸菜馅的。” 尹骁笑:“这地方可没有酸菜吃。” 俩人说话间,一道好听的声音从谭笑身后传来,紧接着身边的椅子被人拉开,有人坐下来,女生独有的香水味钻进谭笑的鼻腔。 “尹骁,好巧啊,你也来吃饭?”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紧张和戒备。 不知道为什么,谭笑第一时间不是转身看身旁的美女而是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尹骁脸上,待看着面前这张刚才还笑意满满的脸色已经换成惯常的冷漠,心中竟然一阵舒畅,连嘴里的饺子味道都变得更好了。 “嗯,带我女朋友来吃饭。” 已经坐在位子上的人又慢慢起身,香水味远去,谭笑扭头瞧,蜜桃粉色的身影已经踩着高跟鞋走出食堂,身材真的不错,只是步伐有点慌乱。 卤肉饭好了,尹骁端回来,俩人依旧分食。不咸不淡就是有点油,大部分都进了谭笑的肚子。 去尹骁宿舍的路上,谭笑直打饱嗝,困意上脑,没话找话:“骁哥,刚才那女生是你同学吗?我瞅着身材挺不错的,你不喜欢人家就跟人说呗,干啥要拿我当挡箭牌?” “我没拿你当挡箭牌,我是认真的。” 正文 第351章我是认真的 我没拿你当挡箭牌,我是认真的。 一句话,就让谭笑的困倦消失殆尽,楞么楞眼地盯着尹骁看,嘴巴蠕动几下,咽下一口口水,黄白镜子的脸色慢慢变红,“那个、骁哥你、你开玩笑呢吧?”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笑笑,我女朋友吧。” 谭笑彻底石化手,脸热心跳,俩人眼神交汇尹骁灼人的目光差点没把她烧死,谭笑只能盯着地面上的脚尖装死。 尹骁声音温柔的能掐出水来,“你别怕,我不是让你现在就回答我,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我只是跟你说一声,等你有时间考虑了、想找男朋友了,我要排在第一位。” 温柔似水却又无比坚定,谭笑慌乱稍缓的同时却有些迷茫。 然后一路迷瞪忐忑着被尹骁带回宿舍,在那张充斥着尹骁气息的床上睡了个午觉,到点起床上课,放学又被尹骁送到地铁站。 上课精神,下课紧张,接下来的两周课程谭笑就是在这样混沌的状态中度过的,好不容易等到课程结束,谭笑一张火车票逃回东北,开始她的高三生活。 票是提前买好的,成全了想要逃避的人。 “开工没有回头箭,你们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只等最后一发。进了一中,生是一中的人,死是一中的魂,我希望你们到最后不管死活都能有自己的尊严,拼上命也要射出最完美的一箭……” 天花板上的风扇孜孜不倦地转着,尽职尽责的普度众生,高三开学第一天第一堂课,隔壁九班的教室门大开,班主任老师振臂高喊,学生群情激昂,班会开成了誓师大会。 再看看十班,大家趴在桌子上看书、做题,陈老板瘫坐在讲台一角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一个月之后重逢,也不是什么都没说,至少“以后早上给自己加个鸡蛋吧,不愿吃水煮的就吃茶叶蛋,那玩意挺好吃。”关怀满满。 半个月后,谭叙也从北京归来,9月1号同谭何一起激动地走进一中的校园。 开学典礼、秋季运动会,一连串规模宏大的组织活动等着高一新生参加,几百号高三男女生与这一切的热闹绝缘。 “这什么玩意儿啊!”晚课开始前,王弘文“啪”的一下把手中的签字笔丢在地上,身子靠在椅子上,神色颓然。 焦志勇扭头:“咋啦?” “我昨天早上买的笔,这才一天多就没水了,在这么下去,等不到考试我就得穷的没饭吃。” 一支笔一块五,王弘文家再穷也不至于因为笔而穷的吃不上饭,他只是心情不好。 谭笑眼睛从卷子上挪开:“谁让你两天都用这一支笔了?换一个用不行啊?人家笔还觉得冤得慌呢,把题拿过来我看看。” 王弘文叹了口气,听话地把物理卷子放到谭笑面前,“老大,这个……” 谭笑拿起瞅上几眼:“你解题的思路就不对……” 一道题讲完,王弘文把被他摔坏的笔从地上拾起,拧拧,打算换个笔芯,却发现壳子裂了,看来又得重新买。 看向谭笑身旁空的座位:“老大,碰碰又去了?” 谭笑无奈地叹气:“你不是瞅见了嘛。” 焦志勇回头对谭笑说:“老大,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的确是不行,彭蔷喜欢上高补班的一个体育生,自从开学那天第一次遇见,就被人给套住了。 早读、课间、晚课,所有自由时间都被她用来去跟那个有着小麦色肌肤长得像彭于晏的男生聊天、看他训练。 这才开学一个半月,几次考试她的成绩已经尖子班垫底了。除了上课,谭笑基本上看不见她人。 谭笑揉了揉僵硬的太阳穴,“小焦,我问你个问题呗?” “啊?哦,行啊。”焦志勇黝黑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你不是喜欢十三班那个女生吗?为什么没见你每天都去找她,你不喜欢了?还是她不愿意你去找她?” 黝黑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焦志勇期期艾艾半天,腼腆地说:“喜欢啊,可是我觉得高考更重要,她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 谭笑若有所思,“好吧,我知道了,我找时间跟她谈谈。” 彭蔷踩着上课的铃声回到教室,老师已经讲完半张试卷,她还在魂游天外,被谭笑踹了一脚,才讪笑着把眼睛放到黑板上。 下课铃响起,人就起身要跑,被谭笑一把拉住,“陪我上厕所!” 谭笑的眼睛很大,黑又亮的那种,黝黑的眸色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彭蔷只好坐回椅子上。 等谭笑放下笔,伸展完胳膊,起身往外走,她才小步跟上。 十月初的晚上,天气微凉,一中校园里只有教学楼的五层和操场最东边的小楼是亮着灯的。 谭笑伸手把衣服帽子往上扯了扯,沿着一排白杨树向厕所走去,脚下是绵软的黄叶。 “你很喜欢他吗?喜欢到可以用前程去换?” 很久,身后响起彭蔷的回复:“我控制不住自己,见不到他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他,见到了就觉得欢喜。” 谭笑转身,看着彭蔷的眼睛:“你现在是他女朋友?” 没有声音,树影下凉风里,只是少女的微微晃动的头。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 彭蔷眼睛抬起,等谭笑继续。 眼睛从同桌身上略过,投向她身后不远处,“你说庞白很讨厌,明明自己不喜欢那个人,可他就是不说拒绝的话,让一个又一个女生为他欢喜为他愁,白白耗费大好的青春。” 彭蔷下意识地反驳:“他跟庞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如果喜欢你就应该对你说,如果不喜欢你,也应该对你说。这种时候让你天天围着他转安得什么心?如果他真的喜欢你替你考虑就会催着你把心放到学习上,而不是每天替他送水买饭鼓掌当观众,你彭大小姐什么时候变成别人的丫鬟了?” 把话撂下谭笑转身奔厕所,留下沉默的彭蔷一个人站在树影下,风吹起落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正文 第352章骁哥来一中了 尹骁前几天给谭笑寄了一套试卷,是从暑假上课的那个老师那里搞来的,信里全是学习的事,没有一个字与情爱有关。 谭笑不知道自己的话会不会对彭蔷起作用,她知道真正能改变人的、打动人的话一定出自那个你在意的人口中。她不知道自己在彭蔷心里能有多大地位,但说与不说对谭笑来说意义不一样。 谭笑的话有作用,时效是一周。只是从那以后,两个人课堂上的互动少了许多,彭蔷有点畏惧谭笑,谭笑除了无奈唯有苦笑。 期末考试,彭蔷名次突破一百大关,被陈老板叫到了办公室长谈,也成为一中建校以来尖子班学生跟老师大吵到摔门而出的第一人。 坚决捍卫自己爱的权利,彭蔷与陈老板大吵一架,惊动了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一战成名。 “笑笑,你说你那个同桌怎么那么牛逼啊!敢跟班主任摔门,我想都不敢想。” 晚课之前赵照、张扬、谭笑三个坐在学校里的冷饮餐厅,一人手中一杯大庆产的碗装冰激凌,吃的全身直打哆嗦。 谭笑人冷声音更冷:“咋的?你也想试试?” 赵照赶紧否决:“没有没有,打死我也不敢啊!” 你不是不敢,只是没遇到那个让你勇敢的人。没有经过所谓爱情折磨的赵照眼睛干净的像一汪水,笑起来顽皮狡黠,与上辈子高三时那个心如死灰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半年之后,谭笑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眼瞎,要不然怎么会看不出那水汪汪的眼眸中偶现的温柔。 “我觉得那个男生没安好心,听说他上课很认真,体育成绩也非常好,考一本没有问题。以彭蔷现在这种状态,考一本有点悬了。” 连张扬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彭蔷却像是一头飞蛾一样猛地扎进去拔不出来。 期末考试之后高一高二放假高三继续上课,九点晚课结束,谭何和谭叙总是第一时间在校门口等着,姐弟三人踏月踩雪一路走回家,到家之后老太太就会把宵夜端上来。 或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或者一碗香甜浓郁的黑芝麻糊,谭笑吃完喝完要一直看书到十一点半,才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起床。 吃饭后背半个小时英语课文,然后走着去上学,路上脑子也不放空,继续背英语单词练习听力,早晨是她一天中除了英语课唯一留给英语的时间。 每天七个小时睡眠,对于一个高三的学生来说,其实已经很奢侈了。 王弘文和焦志勇等人,估计最多也只睡六个。尤其是焦志勇,据说晚上熬夜到凌晨,一个月都没有休息的时候。王弘文更甚,入冬以来,晚饭要么别人帮着带回来,要么就吃方便面,泡面的功夫都不忘刷理综,班里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他怼人的亲切声音了。 每个人都很拼命,看起来很苦,谭笑却觉得热血。人这一辈子,真的能尽全力拼搏又有几次?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如果,身边的座位不是空的,或许会更完美一点。 彭蔷转学了,大庆一中,那个男生依旧每天露出迷人的笑迷倒一批花痴小姑娘,谭笑由衷地敬佩彭蔷家长的心胸和气度,换成自己老妈,十有八九会给人穿小鞋。 腊月十七,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谭笑放下笔打算趴桌上歇一歇,眼睛刚闭上没多久就感觉有人揉她头顶,挥手拍开,嘴里不客气地嘟囔:“滚一边去!”她以为是王弘文呢。 教室内温度很高,学生们都穿着校服,一套冬季校服穿三年,上面布满了各种笔迹,头发长的长、短的短、每个人都严重的睡眠不足。 身穿黑色长款羽绒服、同色西裤和皮鞋的尹骁就这样成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 谭笑骂完,把校服的领子往头上扯了扯,打算继续睡觉的同时不忘威胁王弘文:“王半仙儿你给我老实点,小心我弄死你!” 王弘文用理综卷子把自己脸挡住,却又忍不住偷看尹骁,这男的谁呀?长得……挺不错。 睡觉还不忘威胁人,尹骁手指碰了碰自己眉间,冲谭笑露出宠溺的笑容。 脱下羽绒服放在谭笑旁边的空桌子上,自己坐下来,从谭笑桌上抽出一本练习册翻看,在谭笑面前,他永远有用不完的耐性。 “哎,这人谁呀?” “不知道啊,找谭笑的。长得真好看啊!” 班里女生眼冒金光,打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到尹骁身上。男生也盯着他看,只几眼,遇到比他们优秀的人,男人通常心情不太好。 庞白紧紧捏着一支笔,尹骁对谭笑的动作和神情让他全身像是被骤然而降的寒冷猛地冻透了一般,身体是僵硬的,心也空了。 随着上课铃坐起来,谭笑打了个哈欠摸过眼镜慢吞吞给自己带上,睁眼、晃动僵硬的脖子,然后,顿住…… “骁、骁哥?你咋……” 毛茸茸稍显杂乱的头发、忽闪忽闪的大眼毛下一双写满意外的乌黑大眼睛,长期室内少有阳光照射有点亚健康的肤色,尹骁怎么看面前的小姑娘怎么喜欢。 身子靠在椅背上,笑容清浅:“我放假了,今天回来的,还有最后一堂课,你是听完还是?” “哦哦,我、我请假好了。”谭笑慌忙避开尹骁掺了蜜糖似的眼神,起身穿衣服,尹骁也随之站起来。 物理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没等谭笑开口,尹骁拿着衣服先上前:“李老师,我是尹骁,您还记得我吗?” “尹骁……哎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可好久不见了,你现在是不是都已经毕业了?” “还没有呢,研究生还有半年才能毕业。” “我记得你学的也是物理是吧?研究生也是北师大的物理系吗?” “是的,跟您一样的专业。”尹骁温和中带着谦逊。 物理老师把尹骁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连连点头:“尹骁啊,你真是变了好多啊,真好、现在这样真好。” “李老师,我替谭笑请个假,家里做好了饭菜等着呢。”谭笑被尹骁从身后拉出来。 “啊……行行行,那就赶紧回去吧。”都是好学生,李老师万没有拒绝的道理。尹骁就这样拉着谭笑的衣袖把她带出高三十班的教室,一道玻璃门阻挡了无数道探寻的目光。 正文 第353章我也喜欢你 人到走廊里,谭笑使劲儿地吹了一口气,心也随着刘海浮起又落下。 “那个、我去叫小娟吧。” “别费事了,她不会请假的。”轻伤不下火线,尹娟是绝对绝对的好学生,从小到大没请过假没翘过课,连小差估计都没开过几次。 谭笑点头承认尹骁说的对,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总觉得怪怪的。 “把帽子戴好,我带你去吃饭。” 天空在飘雪,纷纷扬扬,有灯的地方,洁白倾泻,俩人并肩而行,还是那家两人一起吃过的砂锅店。 老板还是原来的老板店也还是那个店,只是吃饭人的心情不一样了。 谭笑很忐忑,两人对坐,她不敢看尹骁,却又忍不住去看尹骁。 这半年来,谭笑无数次想过尹骁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想,掰开来碾碎了想,她想尹骁为什么这么说?自己又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一次次一回回,从刚开始只是单纯想那句话那件事到后来单纯地想尹骁,谭笑渐渐发现,自己似乎喜欢上尹骁了。 再后来,喜欢变成牵挂,变成想念,从开始的小小萌芽到后来日益膨胀发酵,让谭笑在看见庞白时都能心如止水了。 这一切,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唯有黑暗中,默默品尝。有甜蜜的期许有苦涩的忧虑,她像个从不曾经历过爱情的小女孩。 砂锅端上来,尹骁先用小碗给谭笑挑出来一些,又用勺子浇上一点汤汁,放到嘴边吹了一会儿才递到谭笑手边:“发什么愣呢?赶紧吃饭吧,是不是早就饿了?” “嗯,”谭笑接过筷子和勺子,小心翼翼地挑起一根方便面,慢慢塞进口中,轻轻咀嚼,尹骁刚开始还笑着看,慢慢眉头就皱了起来,“不是说饿了吗,怎么不快吃?还烫吗?” “啊?不、不烫!”谭笑立马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尹骁看着她半碗面吃下去,才恢复如沐春风般的笑脸。 谭笑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跟教授吃饭不能装假,平时咋吃还咋吃,以前吃多少以后还吃多少,教授喜欢胃口好的。 天冷的时候人大多都喜欢吃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美食当前刨除杂念,谭笑闷头吃喝。 室内暖气很热,虽然脱掉羽绒服,饭菜吃完一半,谭笑就已经额头见汗了,喝完一口汤,嘴角挂着闪亮的油渍,幸福的不行。 尹骁忍不住拿起桌子上的纸巾,替谭笑抹去嘴角的油光,动作轻柔和缓,眼神温柔的让人沉醉。 谭笑瞬间愣住,手中的筷子都差一点就掉下去,冰窟窿尹教授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温和了? 再深想,貌似他们俩这种相处模式已经很久很久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原来不是很怕他的吗?见面就要逃,像耗子见了猫一样。 心里有事,谭笑顿时没有了吃饭的欲望,眼睛透过砂锅里剩下的那点汤和面直接望到桌面,好愁人啊。 尹骁也放下碗筷。 “笑笑,最近复习的怎么样?状态还好吗?” “还可以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害怕教授的呢? “上个月给你寄回来的那套资料你做完了没有?有不懂得吗?” “做完了,没有。” 貌似是一年级冬天崴脚那次,教授背自己开始的吧。那时他才六年级,竹竿一样的小男生,现在已经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了。 “期末考试名次是多少?分数呢?” “第五,672。” 以前都是穿牛仔裤,还是第一次见教授穿西裤呢,不过还挺好看的哈。 谭笑明显心不在焉,尹骁有点上火,敲了敲桌面,“笑笑,你在想什么?”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话出口,谭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快速闭上嘴巴,装鸵鸟。 尹骁的心情好了点,再次敲桌面,“抬头!” “哦!”谭笑乖乖抬头。 醇和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落寞:“笑笑,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让谭笑心里有点疼。 于是赶紧否决:“没有没有!我不讨厌你,一点都不!” 尹骁面色如故,“那你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眼神直接逼过来,盯着谭笑的眼睛怕错过分毫。 谭笑微微点了一下头,“嗯。”脸色酡红一片。 放在裤线上的左手,渐渐舒展,僵硬的手指变得活跃,尹骁身子向前,慢慢贴近谭笑,眉眼开怀:“笑笑,我也喜欢你,特别喜欢!” 直到被尹骁送回学校,人坐回座位上,谭笑还是有点楞的。 自己怎么就承认喜欢尹教授了呢?怎么就答应高考结束就做他女朋友了呢? 一切真的好匪夷所思啊! “老大,那个尹骁跟你啥关系啊?长得也太帅了吧!” 晚课没开始,季鸿儒坐在尹骁坐过的位置上一双眼乌黑闪亮。 谭笑的声音很大:“有你家朱明涛帅吗?” 季鸿儒一把捂住谭笑的嘴巴,眼睛瞄向正跟庞白说话的朱明涛,见他好像没听见,才慢慢松开谭笑的手,双手合十拜佛状,然后撤退走人。 小辣椒喜欢朱明涛,班里人都知道,只是季鸿儒一厢情愿的以为朱明涛不知道而已。 执念成诗、暗恋成疾,都是人的命! 王弘文凑上来:“老大,尹骁是你家亲戚吗?我听物理老师说他在北师大读研究生,你知道他当年高考考多少分吗?” “全县第三,北师大物理系其实还是比较牛的。” “哎!长得好、学习好,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他那样啊!我要是也跟他似的该多好,小姑娘一挑一大把,随便扒楞,是不是我妈就不用愁我以后找不到媳妇的事了。” 谭笑嘴不留情:“你就别做梦了,省的再把自己给美死。有那功夫多刷两道物理题吧,没准到时候哪个瞎眼的姑娘看在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的愿意低嫁。要是没考上,你妈没准会把你打成猪头,还没听过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一头猪呢。”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焦志勇同学好心的补刀:“一般情况下缺了缺了一颗门牙的男生基本上跟毁容也差不多了!” 正文 第354章考前的煎熬 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春节,谭笑依然是在题山题海中度过,高三最后一学期,很多人的心态都与之前不同。 大多数人都在高考高压下麻木重复的训练,像王弘文,谭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他怼谁了,偶尔抬头,眼前总是那个趴在桌子上闷头书写的削瘦肩膀。脱去了冬装的少年,比之前更加孱弱。 有一些人,可能是对压力的感知过大,已经心生绝望。谭笑不止一次在校园里看到对着一片叶子、一棵树哭泣的女生。悲观铺天盖地,就像曾经的自己。 谭笑很想告诉她,高考并不能一锤定音决定你的人生,这场考试或许只是我们人生的起点,可谁又相信呢? 回到北京的尹骁依旧陆续给谭笑寄学习资料,甚至还搞到了实验中学的模拟考试卷,谭笑想都没想就贡献给了陈老板,头发差点让人给揉成鸡窝。 初夏已是暖风熏人,整个教学楼的五层,每张课桌上都是白花花多如牛毛的试卷。上午第二堂课,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分析一片理解,谭笑左手支着脸,眼睛望向黑板,一道阳光从窗外而来将教师一分为二,光柱下粉笔的碎屑洋洋洒洒,语文老师就站在那片碎屑里娓娓而言。 据说这是老董带的最后一个毕业班了,高考完他就要到北京的大女儿家带孩子,花白的头发、褶皱丛生的脸,谭笑突然鼻子有点酸,她想,她的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挺好。 陈老板迈着鸭步,在教室里晃来晃去,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晃到谭笑跟前才一拍脑袋想起来一件事:“小谭笑,我办公室有你的快递,你买的啥玩意啊?咋那么一大箱子,寄到学校完了还得往家搬,你是不是傻呀!” “一箱子东西?”谭笑皱眉,“哪寄来的呀?” 没等陈老板回话,突然想起来前两天妈妈打电话说的事,顿时高兴的站起来,拿起手中的书照着王弘文的脑袋就拍下去:“别趴着了,去办公室把咱们的衣服搬回来!” 王弘文扭动两下僵硬的脖子,回头,“咱们的衣服?”待看清谭笑确定的眼神,笑着伸手推小焦:“班服到了,走!” 陈老板眼睁睁看着谭笑三人跑出教室,再瞅瞅自己身边空桌子,用脚踢了踢旁边男生的腿,“啥玩意?咋回事啊?” 男生跃跃欲试:“我们老大给我们定的班服,我们自己设计定做的。” “啥时候的事啊?我咋不知道呢?你们这帮兔崽子还有啥事瞒着我来着?” 说是一大箱子,其实三十几件t恤能有多大点重量,焦志勇一个人就抱回来。 箱子放到讲台上,立马有同学递上剪刀,三两下把箱子划开,谭笑把衣服取出来。大家都不做题了,眼睛盯着讲台,充满期待。 一样的白t恤,肩膀和领口镶有蓝色条纹的是男生版,红色的是女生版。胸前印着“时光不老、我们不散”,背后是“高三十班” 图案设计完,谭笑让班里同学报上尺码寄给王佩,已经五月下旬了,再过几天就该拍毕业照,到时候正好用的上。 班服发完,谭笑把剩下的几件衣服塞进陈老板手中,“老板,这是你跟其他老师的,回去洗洗,哪天拍照的时候记得穿上。” “不是……你是咋知道我穿多大码的啊?这衣服不会小吧?小了能不能换呀?” “放心吧,只大不小。” 尺码是谭笑照着班里最壮实的男生报的,人家个头比陈老板高出一脑袋还不止,t恤能当裙子穿了。 “那钱咋算呀?我们几个也不能让你们花钱啊!” 王弘文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老板,衣服是我们老大请的,不光你没花钱,我们也没花钱,你就踏实穿吧。” 2004年的拜泉一中,还没流行开始定制毕业服,拍毕业照这天,高三十班统一文艺的着装出尽风头,如果忽略陈老板那身超大号衣服的话。 “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无论男生还是女生,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有亮晶晶的泪光在闪烁。高中三年,终于要渐行渐远,可这三年里的人和事,将会在以后无数个六月里变成一个悄无声息浮上他们心头的气泡。 高考,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一场考试。高中,我们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高考到来时,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紧张。每年高考十次有八次都是要下雨的,今年依旧烟雨蒙蒙。 谭笑的考场在四中,从出租车上下来,白裙子、红雨伞,一只装有准考证和文具的透明塑料袋拎在左手,站在学校大门前等李亮的李明瞅着缓缓向他走来的谭笑,这是他女神最美的时刻。 多少年以后,很多事都忘了,那洁白的裙摆、缀着雨珠的红伞和伞下清水白莲的少女,李明却始终无法忘怀。 他刚兴奋地扬起手,嘴巴还没张开,就听见有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 “谭笑,这里!”庞白的考场也在四中,还恰好跟谭笑在同一考场。 “你刚到吗?怎么没打伞?”谭笑现在已经能平和地面对庞白了,雨伞移过去一半,两人并排向校园里走去。 “我妈送我过来的,我嫌麻烦没拿,反正也就几步路,没想到这雨还真有点大啊。”庞白的头发上雨星点点,还有水流顺着刘海落到眼皮上,他摊开手掌来回抹。 “你以为你腿长两米八啊,还没有几步就到地方了,人家四中好歹也几百号学生呢。”谭笑说着把雨伞交到左手,右手打开文具袋从里面拿出一小包纸巾递给庞白:“擦擦吧,别再感冒了。” “哈哈,我发现你说话越来越有王弘文的那个劲儿了。” “那你真是高看我!我这水平跟半仙儿可比不了。他这一年光顾着学习了,都没顾得上让咱们看戏。他要是真彪起来,能把人气死了再骂活过来你信不信?” “这个我信!半仙儿那水平可还真不是盖的。航子说他见到王弘文就躲着走,生怕啥时候一不小心给惹上死死不起、活活不起的。” “哈哈哈……哎呀,你家肖远航咋这么好玩呢!太搞笑了吧!” 俩人一路从大门口说到三楼考场门外,谈笑风生根本不像是要赶一场事关未来人生的考试。 庞白站定,看向谭笑:“谢谢你!” 谭笑把雨伞放在门口装雨具的塑料桶里,摆摆手:“客气啥呀,咱不是同学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对吧,庞白同学?” 庞白笑的开怀,右手伸向谭笑:“来吧,握握手,鼓鼓劲儿!” 谭笑伸出左手,吸了口气:“祝我们成功!” “成功!”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考场,按照考号找到自己的位置,开始考前最焦灼的等待。 正文 第355章高考正当时 语文是谭笑的强项、庞白最弱的一门,写完作文把试卷检查一遍,看看时间,还有二十几分钟,谭笑起身交卷,等待的煎熬她有点受不了。 “这么早交卷?不再检查检查了?”监考的两个老师都是四中的,并不认识谭笑,但都是拜泉的学生,该有的关心他们还是有的,毕竟这事关前程。 “不了。”谭笑点头致谢,把试卷倒扣在桌子上走出考场,慢慢向楼下走去。 庞白眼睛在谭笑消失的门口停顿几秒,又埋头于作文最后一段话,别人不知道,他等高考等了三年了,他离自己的梦又进了一步。 6月8日下午17点整,谭笑随着考试结束的铃声跟考场里的其他学生一起起身离开,与庞白两个人一起下楼,楼道里到处都是对答案的声音,两人之间全程无交流直到在校门口挥手说再见。 笑容中,自信笃定一览无余。 第二天上午回学校估分,各科老师轮番上阵,看他们的眼神慈爱的都要溢出水来,叫人心里那叫一个不适应。 半天下来,谭笑上报的分数线是695分,焦志勇640、王弘文630、张扬650、庞白报了个小炸弹705。 “行啦,分都估完了,接下来就该填志愿了,大家看看都要报什么学校,我说个原则问题,一个班级不允许有两个同学报同一学校同一专业知道吗?谭笑,待会儿来我办公室!” 陈老板捏着一张写满估分总成绩单的单子心事重重地走了。 “老板这是咋回事?咋跟我们遭遇滑铁卢了似的呢?” “我们考的太好了,他心里一时间难以接受吧。” 王弘文摊在椅子上当软骨头蚯蚓,这种姿势他已经很久没尝试过了。 “小谭笑啊,你跟我说说,你想报哪呀?北大和清华是不行了。”陈老板垂头丧气。 谭笑乐了:“老板,你咋这么敢想啊,就我还北大清华?做人咱得脚踏实地,不能好高骛远。” “糟心的玩意儿,麻溜给我坐好!我咋就不能想了?带班这么些年也没给我考个清华北大出来,我想想就觉得心里头憋屈。” 谭笑嬉皮笑脸:“那行,你好好想啊,这不马上就要接新高一了嘛,这回好好挑挑,要几个好苗子,三年以后给你考个清华出来。” 陈学农白了谭笑一眼,翻开高考报名指导用书在几所学校上指了指,“去上海行不?我看上这个同济的土木工程了,按照去年的录取分数,你这个应该能上。” 没等谭笑说话,董老头先急了:“陈学农,你脑子锈住了是吧?你让个小姑娘去学土木工程?以后找不着对象你负责啊?” “咋就找不着对象了?万绿丛中一点红知道不?到时候全系就小谭笑一个女生,那得多少小小子追呀?到时候那可就是扒愣着挑。” “还扒楞着挑?你以为捡土豆子呢?小谭笑长得又不难看,干啥要为了找对象好找去学个男人的专业,我看你这个当班主任的就没安好心" 老头子嗓门巨大,办公室的老师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陈学农退缩了:“我这不是随便说说嘛。” “随便说说个屁,你把你班那个张扬给我弄同济去,我就看这小子不顺眼!” “他不行。那小子处了个对象,俩人要一起考哈尔滨去!” “啥?谁是他对象?”刚才还笑眯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谭笑下巴差点没掉地上。 “就文科班那个小黑姑娘,长荣的,跟你俩以前同学。”话说完,陈学农眼中有意外闪过:“你不知道?张扬不是你罩着的吗?”谭老大的名气不说如雷贯耳也是众所周知。 没等谭笑说什么,陈老板得意洋洋地再次开口:“去年冬天有一天晚自习我来的晚了点,在旁边的诊所瞅见有个男生从里面出来,身上还背着个人。我瞅着眼熟就没吭声,等人靠近才发现是张扬这小子跟那个黑丫头俩。 一边走,这小子还一边问黑丫头要不要请假,听了半天才知道是黑丫头病了。你别看张扬这小子平时在班里蔫不拉几的一天也不说几句话,可跟人家黑丫头那叫个能说,一直到校门口才把人给放下。” “你跟这么长时间那小子就没发现你?果真是个木头!”董老头嫌弃地说。 “啥木头啊,我跟你说,这小子机敏着呢,那黑丫头去了小楼他就站大门口等我,完事就跟我坦白说他俩处对象了,是他先追的人家,还跟我保证绝不会耽误学习。” 一对好朋友对象都处了至少大半年自己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谭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尤其是陈老板还一口一个黑丫头。 谭笑阴沉着脸起身:“我知道了,老师,我要报北师大中文系。你还有啥事没?没事我先走了啊!我叫谁过来?庞白还是肖远航?” “肖远航……啥?你刚才说啥?你要报哪儿?北师大中文系?我没听错吧?” “您没听错,我就是要报北师大中文系,麻烦您帮我研究一下,再跟文科老师那边通个气,别跟那边重的太厉害了。” 语毕,谭笑推门而出,留下陈老板一脸呆逼状。你报北师大中文系学理科干啥玩意啊? “航哥,老板让你去呢!”推开门,教室里乱哄哄的,冲正盘腿坐在桌子上的肖远航背影大喊过后,谭笑径直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看旁边孤零零的桌椅,突然很想彭蔷。 如果这个时候碰碰在,一定会捧着她的脸问:“老大你这是咋啦?咋还不高兴呢?让老板给煮了?别怕,等我去把老板给炖了!”也不知道她考的怎么样。 范海洋因为褚小双与自己生分,因为白强与自己彻底疏远。赵照和张扬恋爱了,瞒着自己,连大学都要考一起却从没跟自己谈起。 碰碰稀罕上长得像彭于晏的男生了,被转学了。乐观开朗的季鸿儒因为喜欢朱明涛时而哭时而笑像个神经病,温柔甜美弹一手好钢琴的杨海玲在男朋友面前没有主见没有自我,多年求而不得的薛琳在庞白面前伪装的都不知道什么样才是真实的自己了。 爱情,又是爱情。这是一个感情泛滥的年纪。谭笑一时间觉得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正文 第356章迟来的表白 志愿填完,除了等待分数和最后的录取结果,大家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干了。 高三十班一直是标杆,同学们内心的激越翻腾虽然一点也不比其他班级小,可无奈于身上带着光环,以至于这三年来活的像苦行僧。 谭笑真的没想到这帮家伙竟然这么活跃这么能折腾。 晚上十点多,县城最好的ktv里,整整两箱哈啤都喝光了,满桌子酒瓶子里倒歪斜,耳朵被调不成调歌不成歌给轰炸着,炫目的灯光色彩变化的大屏幕,谭笑头晕眼花耳朵嗡嗡响。 勉力推开包厢的门,踩着地板上金黄色的光圈沿着墙根往门外走,途径卫生间,里面呕吐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几个女生躲在角落里哭泣,谭笑听出是自己班的人,却不想上前。 终于到大厅,张嘴吐出胸口一口浊气,谭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不适合这样的场合。 满肚子的啤酒、饮料在肚子里翻腾,她现在无比想念躺在家中的沙发上用牙签扎着奶奶切好的西瓜块看电视的感觉。 要不要走人呢?费用提前就已经上缴给生活委员了,碰碰走了,王弘文和焦志勇又是两个男生,她觉得非常没意思。 大厅有一张长沙发,谭笑走过去坐下来,包厢她是不想回去了,打算看见同学说一声再走。 谭笑出来的时候庞白就瞧见了,本想立刻跟上去却被肖远航、丁宁那几只没眼力见的家伙给揪住不放,好不容易一杯酒灌下去借着上厕所的机会跑出来,却没见谭笑的影子,庞白的酒立马醒了一半。 四处找,终于在大厅的沙发上寻到那抹身影。脚步减缓,慢慢挪过去,坐在沙发的另一头。 谭笑正左手支着沙发扶手右手揉捏太阳穴,见有人靠近,抬头发现是庞白,眼神顿时一亮。 面前这个女生不够温柔,可聪慧无人可比又自带气定神闲的气场。每次看见她,庞白的心都会颤两颤,沉静中带有笃定的气场,与其他女生完全不同,她不像这个年龄的人,更像是身体里拥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灵魂。 这样的谭笑,让庞白着迷、沉醉。 初三那场考试中遇见之后,庞白的眼中就多了一道影子,心上多了一个名字。三年来,谭笑没有让他失望,优秀、冷静、自持,像一道清冷的发光体,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 庞白足够自律,才能三年如一日把一个人放在心里不说不做,他在等,等高考结束,等爱情上台。 庞白在笑,笑的谭笑心里怪怪的。以她曾经对庞白的了解,这个人现在有点不正常,不会是酒喝多了要耍酒疯吧? 跟他说自己要提前回家真的靠谱吗?会不会自己一张嘴就被人吐一身?谭笑身子往后挪了挪。 “那个、庞白,我有事要跟你说一下……” 忽明忽暗的大厅里,谭笑的一双眼睛闪着光,像自己小时候玩过的大玻璃球,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刷子一下又一下刷着庞白的心。 “嘘!别说话!听我说……” 竖起手指的庞白笑的谭笑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两辈子头一回的温柔让她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谭笑,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我算算啊……三年半了,初三那次全市数学竞赛,我就开始喜欢上你了……” 虽然,谭笑现在已经不喜欢庞白了,可曾经自己喜欢到甚至可以为了他放弃生命的人向自己表白,心灵的震撼无法用语言描述。尤其是庞白那双温情的眼睛,谭笑根本不敢看,她怕身体里的另一个谭笑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牙齿狠狠地咬上嘴唇,痛楚使她清明,然后,谭笑想起一首歌,“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我曾经、曾经,对天呼唤,天在哭、我在哭,你在何处……” 曾经的自己做过的那些傻事、流过的那些泪、求而不得的心伤,一段一段清晰浮上脑海。 庞白温和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响起,可谭笑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了,她心好疼,可怜曾经的自己。 慢慢起身,眼睛在身旁少年的身上停驻好一会儿,她确定自己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可心依旧很难受,毕竟那些回忆那么真实。 曾经这双单眼皮的小眼睛被自己奉为最美,心中笃信薄薄的眼皮下面,射出来的光都带着智慧的光芒,曾经的自己,等这一刻等到死。 现在,谭笑注视着这双自己迷恋了很多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庞白,谢谢你喜欢我,但我并不喜欢你。我先走了,你跟班里人说一声。” 直到谭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庞白才从恍惚中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那种心都揪起来、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简直太不真实了,脖子像是被人用手掐住,完全无法呼吸,他从未有过如此痛苦的体验。 很长时间,长到他的呼吸终于恢复原有的节奏,嗓子里的窒息感消失,庞白才终于承认,他被谭笑拒绝了,他失恋了。 “呵呵……”故作轻松的一笑,却发现完全淡定不起来。身上像是被抽掉了骨髓一样,懒散的只想靠在沙发上永不起身。 ktv离家不近,可谭笑却不想叫车,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道路两旁的烧烤店客人还有很多,店家吸引顾客的吆喝声、客人酒杯碰撞的声音相互交错着,谭笑觉得自己回到真实的世界了,身上冷凝的血液渐渐回暖,战栗的鸡皮疙瘩也慢慢消失。 街头有一个ic电话亭,上辈子很熟悉,这一世家里有电话,就从来没用过。 王佩给她买了手机,可跟同学在一起时从来没用过,今天也就没带出来。 身后不远就是一家便利店,谭笑买了一张面额五十元的ic卡,插进卡槽里,拿起橘黄色的话筒,播出一串熟悉的号码。 “你好……” 纯净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谭笑不自觉地把话筒贴在耳朵上,嘴角挑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却并不说话。 “你好,请问找哪位?”那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比刚才少了一丝温度,谭笑知道,尹骁有点不耐烦了,嘴巴跟着咧开:“你猜啊!” “笑笑?是你吗?”刚刚还冷静自持的男人一秒破功,挺直的身板有了弧度,电话筒贴在耳朵上,“笑笑,你在哪呢?” “我们班今天晚上聚会啊,在ktv唱歌,骁哥你去过ktv吗?真的好吵啊,光特别晃眼睛,我们同学都可能喝了,两大箱啤酒都喝完了,她们还在唱歌……” 正文 第357章圆满 曾经的尹骁让谭笑慌乱,现在尹骁有让她镇定的魔力。谭笑紧握话筒,把这一天里发生细小琐事对跟尹骁讲述了一遍,唯将庞白隐去。 尹骁再三催促她回家,电话还是打了四十分钟,挂上电话谭笑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心找到了那出停靠的港湾,放下纠结沉重的往事。 再见,庞白,再见,往事。从现在开始,庞白真的只是谭笑高中三年的同窗而已了。 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夏日里的夜风透过敞开的玻璃窗吹起她长长的发丝,街边的景色一闪而过,这是属于一个小城的夜色,再有两个月就要跟这里说再见了。 到家给尹骁报平安,直接扑到在床上,谭笑以为自己将会有一个不眠之夜,却没成想一夜酣睡,醒来竟然神清气爽。 等待出成绩的日子非常无聊,谭笑天天穿着大裤衩子小背心跟老谭太太抢做饭的活,前几天老太太还觉得不错,可人一闲下来才发现待着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老太太把笤埽扬的虎虎生风,“好不容易放个假就老实待着得了,总往厨房串啥劲儿?赶紧给我回屋待着去,看看电视看看书,没事睡个觉,再忙活下去你老弟午饭都吃不上了。” 打开电视,这时候的电视剧演员还是敬业的,可顶着一个剧透的脑袋,连谭叙都烦,谭笑自己更是什么也看不下去。 看书吧,在书上题海中死磕了三年,虽然没到烧书撕书见书想吐的地步却也没有高考完还想看书的高雅追求。 谭笑穿好衣服背上包打算去逛街,两个小时以后,家里多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姐,这啥玩意啊?”中午放学谭何进屋就瞅见谭笑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奇怪的东西,凑上前一看,这不是电脑吗? 只不过人家的电脑都是大屁股,姐这个咋这么小这么薄呢。网吧现在已经有四四方方的液晶显示屏了,可怜的谭何没机会进去,囊中羞涩有贼心没贼胆。 “笔记本电脑。咱家以后有电脑了,你们俩别没事往网吧凑知道吗?” 谭何老实回答:“知道知道!” “嗯?你真去过?” “不是的姐,我就是、就是中考完事、完事以后跟我大哥去过几次,上高中以后都没、没去过了。” “没去过就没去过呗,你磕巴啥呀?说,是不是做贼心虚?” 谭何有苦难言,我这不是怕你嘛! 洗完手的谭叙过来救命:“姐,你别吓唬何子,高中以后他真没去过。” “他没去过?那看来你去过呀?看来谭叙谭班长不仅画工渐长连胆量都大了呀!” 谭叙叹了口气,冲谭何摆摆手,两人脚底抹油从神经病姐姐眼前消失,饭菜摆在院子里的树下面,隔着一道门,谭笑的声音比打鸣的母鸡还要嘹亮:“你们俩给我记好了,要是让我知道谁敢去网吧,我弄不死他!” 训完孩子,谭笑完成作者注册的最后一步。网文的时代要来临了,挣钱和写作永远是谭笑最喜欢的两件事。 “笑笑啊,你咋整天抱着个这玩意儿敲啊敲的呢?眼睛不疼啊?那手指头不累啊?” 连着十几天,谭笑除了上厕所吃饭睡觉,其他时间一律抱着电脑写。 老谭太太不知道她在干啥,反正就瞅着她大孙女太太头不梳脸不洗衣服也不换地坐那敲那些个小方块,心里有些担心。 谭叙赶紧把老太太拉过来:“奶,你别管了,我姐高三多忙啊,冷不丁闲下来待不住,有个事干能转移她注意力,要不然非得把家给掀了。再有几天就能出成绩了,到时候她自然而然就好了。” 没事干就挑肥拣瘦训弟弟,谭叙坚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哦,我说呢,这孩子之前咋跟我抢着干活呢,看来这心里是担心考试的事啊!” “当然担心了,一辈子可能就考这一回,要是考好了就能上个好大学,下半辈子就都顺了。”谭何落寞中又掺杂着欣羡,自己要是也能像大姐学习那么好该多好。 祖孙三个嘀咕一阵儿该干啥干啥,倒是没人过来磨叽了。而谭笑这边写的正是投入。 与先前为了挣钱写武侠不同,网络文学限制不多,有数不清的题材可写。 谭笑这一本开的是穿越类型的,摆弄两天电脑,手速就上来了,日更一万还有存稿,眼瞅着读者越来越多,编辑这边也变得越来越客气,谭笑优越感上线。 下个月就能有钱了,哈哈。 “小谭笑啊,我是陈学农,你查没查成绩啊?” 天不亮,家里电话就一个劲儿地响,谭叙起床接电话,然后迷迷糊糊地踹谭笑房间的门,“大姐,你们班主任。” 昨晚快两点才睡,谭笑正困着呢,勉强从床上爬起,盯着鸡窝头踢啦着拖鞋到客厅接起电话:“喂,老板……” “没有啊……我在睡觉啊。” “睡觉?睡你个大头觉啊?全班同学成绩都查了,我过了十二点就没睡,等着你们挨个给我汇报,你倒好,趴被窝里睡觉呢是吧?你个小死孩子,真想一巴掌呼死你!” 隔着电话,谭笑都能感觉到陈老板的滔天怒火,清了清僵硬混沌的脑袋,理一理头绪,糟糕,今天凌晨出成绩,自己咋把这事给忘了呢。 “啪”的一声撂下电话,急急忙忙往屋里跑,打开电脑,找到高考分数查询网站,输入自己的考号,一路看下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跑着回到客厅把电话拨过去,在陈老板再次发飙之前汇报:“老师,我刚查了,总分704。” 陈老板滔天怒火瞬间不见:“看准啦?” “千真万确!” “这还差不多!行啦,回去睡你的觉吧,北师大是没跑了。” 电话那头响起滴滴滴的声音,谭笑慢慢扣上电话,看看窗外,东方已经微白,心里把各科成绩默念几遍,慢慢挪向沙发,把身子陷进去。 十八岁之前的人生是不是算是圆满了呢。 正文 第358章大学生活 “谭笑,找你的!”坐在床上码字,室友黄莺过来摇床。 “啊?找我的?谁呀?”谭笑放下笔记本快速下床。 北师大04级中文系的灵魂人物黄莺同学习惯性用手挑了挑自己的眼镜框架:“你家博士。” 开学已经两个月,602宿舍的六名女生已经在军训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黄莺是社长、班长、当之无愧的大姐大。 利落地跳在地上,跑到窗台抓起话筒,谭笑“喂”了一声,里面立刻想起尹骁暖洋洋的声音:“笑笑?下来吃饭!” “诶?你怎么没打我手机?” 尹骁不紧不慢地说:“打了,你手机关机了。” “怎么可能?我瞅瞅。” “先下来吃饭,我都饿了。” “好吧好吧,等我五分钟,楼下见。” 开学没一周,尹骁就领着谭笑频繁出入自己的生活圈子,公开宣布身旁这位连北师大有几个食堂都没搞明白的大一女生是他女朋友。 “男的温润女的青春,真是天作之合。” 这话是黄莺的双胞胎妹妹黄美在尹骁请602吃了一顿饭之后说的。 在外人面前一直冷冰冰的尹骁,在602六个女生面前出奇的温和有礼文雅隽永,惊得谭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更让她适应了很长时间的是,俩人独处的时候,尹骁总是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她,弄的谭笑的小心脏那叫一个胆战心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在现在是习惯成自然了。 11月的北京已经是寒风萧瑟,谭笑抓起王佩前几天给的最新款呢子大衣就往楼下跑,到楼下看表刚好五分钟,尹骁冷珏的立在女生宿舍楼下,看见谭笑,面色舒缓笑意横生,连季节的萧杀之气都黯淡不少。 “怎么没带帽子,想感冒是吧?”伸手替谭笑系大衣扣子之前先在女友顺滑的头发上摸了一把。 “不是怕你等的时间长了嘛,我们吃什么?”谭笑现在已经很习惯尹骁这种摸小狗的行为了,狗就狗吧,反正人也是动物演化来的。 “砂锅行吗?” “好。”俩人并肩往食堂走,谭笑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按下开机键,上课关机回宿舍就忙着码字把这事给忘了。 屏幕亮起,“滴滴!”两声,显示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未读短信,打开电话,一个是尹骁的,一个则是庞白的,边走边看短信。 尹骁眼睛在谭笑白皙的手指上停住、又挪开:“我明天要跟老师去一趟德国,可能得一个月能回来。” “明天?好突然啊……好吧,我会想你的。”谭笑冲尹骁做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看的尹骁一时手痒在她的有脸上捏了一把,冰凉顺滑的触感让人心痒难耐。 谭笑挣脱,“不许掐我!”眼睛在尹骁身上扫视一番,“这次怎么这么急?以前没听你说过啊?对了,你有衣服穿吗?要不我打电话让我妈准备几套,咱们一会儿吃完饭去拿。”作为导师手下最具潜力的博士生,尹骁每一天都很忙,除了跟谭笑吃饭其他时间几乎都泡在实验室里,外出研究更是家常便饭。 随着年龄的增长,尹骁现在穿衣打扮愈发的成熟稳重,一年四季身上全是黑白灰,皮鞋、西装、v领毛衣、呢子大衣,怎么学究怎么来,与大夏天踢啦着拖鞋穿着大裤衩大背心在校园里四处闲逛的本科男生门有着一目了然的区别。只不过这所有的行头,全是归王佩所赐,现在她把尹骁当半个儿子养。 “不用了,衣服够穿,我一个人的衣服都快赶上我们实验室所有人的了,再多我就没地方放了。” 尹骁的烦恼也是谭笑的困扰,自从自己考上北师大,王佩和谭守林那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做起生意来干劲十足,开了两个店雇了三个店员不说,还在三里桥买了一套一百三十八平米的楼房。 谭守林买房装修,王佩则把一腔母爱全都铺在谭笑身上,店里的衣服什么时兴给谭笑拿什么,一件衣服没穿多久就成了摆设,夏天的短袖谭笑两个星期硬是没穿重样的,弄得同寝室的文萍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那好吧,德国挺冷的,你自己过去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一个大男人哪还用得着你操心,你要照顾好自己才是呢。别整天熬夜写了,周末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一下,书没有看完的时候、也没有写到头的时候,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开学两个月,谭笑上课、图书馆看书、宿舍码字,这三件事构成了她每一天的生活。 北师大不算最好的大学,可能考到这里的学生也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宿舍六个人,哪一个在曾经的高中不是众人瞩目呢,开学两次测试,谭笑成绩位居班级中等,来自山东的黄莺黄美姐妹俩牢牢占据第一、二名,要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但其实谭笑并没有尹骁所想象的那么大的压力,对她来说,大学四年始终保持一个中等成绩就很不错了。她不需要努力学习获得奖学金更不需要通过成绩证明什么。 学习是这样,写也是这样,曾经她想挣钱为父母分担压力,但现在,王佩和谭守林挣的钱足够他们一家四口人开销了。 谭笑写,是发自内心的意愿,她喜欢这件事,喜欢通过文字构筑一个世界,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世界。至于那些源源不断打到银行卡上的钱,算是锦上添花和对生活的保障。 “你放心吧骁哥。” 俩人吃完饭在校园里走一阵儿,天已经黑了,尹骁把谭笑送到宿舍楼下,看着她上去才离开。 一进宿舍,谭笑就把手机播出去,“喂,庞白我是谭笑,不好意思啊,我今天上课关机手机忘开了,你说的聚会的事在哪呀?” 宿舍里已经开暖气,谭笑用脖子夹着手机,脱身上的大衣、毛衣,脖子下锁骨精致漂亮,看的文萍咬牙切齿。 “在你们学校啊?后天上午我有时间……你不用去地铁站接我,我自己能找到,对了都有谁呀?什么人啊,还需要保密?行行行,我不问,保持神秘。” 电话挂了,谭笑伸手在李珊瑚桌子上的薯片袋子里抓了一把,一颗一颗丢进嘴里,还不忘在文萍面前转一圈。 气的文萍水杯哐哐往桌子上撞:“还能不能愉快的做室友啦?不知道我减肥啊!” 黄美眼睛从杂志上露出来,笑着说:“阿萍,你就不能对人家白开水好一点,毕竟你现在靠着它续命呢!” “啊啊啊啊……你们这些心思歹毒的人!”602宿舍响起一阵儿凄厉的叫声。 正文 第359章清华园再聚首 第二天有安排,谭笑难得在十二点之前就关机睡觉。早上七点二十的闹铃,一个小时的时间洗漱、整理、吃早饭,八点二十,准时坐上508路公交车。 周末,又是大早上,车上人很少,谭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喜欢坐公交车,尤其是在并不拥挤的清晨和夜晚,披着晨光或是夜幕的城市,总是容易让人回忆与联想。 2004年的高考,庞白成了拜泉一中最大的黑马。估分705,高考成绩717分,又有之前计算机竞赛和物理竞赛的加分项,成功被清华大学计算机专业录取。 除了庞白和谭笑,考到北京的还有北航的肖宇航、北理的朱明涛。一个班里有四个学生考到北京,陈老板乐得嘴都合不拢。 不得不说,2004年,是陈学农班主任生涯中最成功的一年。王弘文中山大学、焦志勇吉林大学、张扬哈尔滨工业大学、丁宁西安交通大学……三十个学生,包括在大庆参考的彭蔷,均是一本,这个成绩,绝对是一中历史上的最辉煌的战绩,是要被写入拜泉县志的。 王半仙儿说陈老板将会拿奖金拿到手软,这话所言不虚,县里早就有规定,一个重点大学会给班主任两千块钱,一想到陈学农腆着肚子抿着手指头数钱的样子,谭笑就忍不住想笑。 想班里的人和事,就难免会想到张扬和赵照这两个高二下学期就开始谈恋爱却一直隐藏的很好的一对儿。 从陈学农那知道他们恋爱的消息,谭笑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心中失落、怅然,她以为她与赵照将会是一辈子都无话不说的朋友。 以至于高考后赵照几次找谭笑出去玩,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回绝,整个暑假一门心思写,打发时间更因为心中想不开。 那时候她挫败地认为,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好朋友了,范海洋这样、彭蔷这样、赵照也是这样,友谊的小船在爱情的海洋里最终都是翻船的命运。 时隔几个月,再回忆那时候别扭的自己,谭笑有些不好意思。她现在无比想念赵照这个黑丫头、彭蔷那个执拗的小傻子,还有她家最最贴心的尹娟。 尹娟这次高考成绩刚够二本线,现在是牡丹江师范英语专业的一名大一新生。虽然成绩与谭笑她们无可比性,但也是老尹家的第二个大学生,尹娟满足周淑英满意。 美好是用来回忆的,谭笑对今天的行程充满了期待,庞白说今天有一个来自远方的朋友。 蓝旗营下车,步行二百多米,谭笑来到清华大学校门前,随着人流慢慢进入清华园,前世来过这里几次,每一处都让她充满敬畏,而现在,她虽然不是这里的学生,心态却平和了许多。 距离与庞白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谭笑决定在校园里走一走,清华园的植物特别多,种类甚至超过北京植物园,这是北师大无法可比的。只是寒冬将至,草木枯林,太过于萧瑟了而已。 电话响起,是庞白,接通电话,里面男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谭笑,你到了吗?我在大门口呢,你到哪了?我去接你。” “啊……不用不用,我已经到了,我在你们学校里已经转了一圈,现在就过去找你。” 清华园校门口,庞白身穿中国红色短款羽绒服,背着书包,神色有有着隐隐的期待。 “庞白?”谭笑确认再三,终于喊了老同学的名字,然后还不等庞白说什么就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庞白的衣服乐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哈哈……哈哈哈……” 庞白嘴角笑意横生,眼神温柔似水,望着谭笑满脸宠溺,等她笑的差不多了,问:“不好看啊?” “好、好看!真、真的,真挺好看的,只是以前没见你穿过这么亮色的衣服,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说实话,羽绒服的颜色跟火一样,庞白人长得白,穿上不仅不难看还挺好看的,可谭笑总觉得庞白更像是一副水墨画,清淡素雅的颜色更适合他。 庞白解释:“我妈给买的,非让我穿,我也没招是吧?” “阿姨眼光挺好的,你穿好看,真的。” “真的?” 谭笑无比诚恳:“千真万确!” 庞白怀疑:“那你笑什么?感觉我比王弘文干了什么蠢事还招笑?” 谭笑白眼:“啧!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我想笑还不行啊?那是不是非得让我哭你才开心?要不我给你哭个试试?” “别别别,你还是笑吧,我最怕女生哭了。”俩人说笑间来到学校里一间咖啡店,庞白在前谭笑在后,推开玻璃门,庞白身形一闪,谭笑就陷入一个大大的拥抱里。 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却在鼻子瞬间的抽动下停止动作,“唰!”的一下把眼镜推到发顶,盯着抱着自己的人看了三秒,下一刻大叫:“碰碰,你个死孩子!” “老大!想死我了!” 一年不见,一头碎发已经变成长发披在彭蔷的肩膀上,酒红色的高领针织衫勾勒出女孩曼妙的曲线,脸色依然洁白无瑕不沾粉墨,眸色更是一如既往的纯净。谭笑的心,轻轻的落下,还好,她的碰碰,过的不错。 谭笑把彭蔷推开:“骗鬼呢是吧!想我你一年来电话没有一个信没有一封,当我是老谭家大傻子是吧?” “老同学,好久不见啊。”朱明涛从一把高脚椅上站起来冲谭笑打招呼,人比高中的时候帅了不少,还是那么的招桃花。 “啥好久不见,这才几个月啊,咋上了北理你这脑子都不好使了呢?”一大早咖啡店里除了他们几个就是柜台里的店员,谭笑毫无顾忌。 “噗!”肖远航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去,然后被谭笑盯着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最后身子委着狂咳嗽。 怎么一大早上来就开呛啊,朱明涛、肖远航一脸茫然地看向庞白,庞白无奈地摊摊手指了指碰碰,做口型:“她惹得!” 谭笑找了个位置坐下,彭蔷讨好地凑过去,双手做一状:“对不起老大,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吧。要不你打我消消气,打两下好吧……” 谭笑咖啡都喝了半杯,彭蔷还在不停地讨好道歉,说的也无非都是对不起、我错了这样的话,却绝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 “来北京为什么不联系我?什么时候你跟他们几个比跟我还好了?” 正文 第360章姐妹和好 一句话说的彭蔷落了泪,伸手把谭笑抱住,哽咽着说:“我不敢、不敢找你,我怕你声我的气,不搭理我……对不起,对不起老大,对不起……” 谭笑也哭了,又气又难受,“你脑子进水啊?我为什么不搭理呢?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不是,你不是这样的人!是我……是我自己,害怕……”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庞白、朱明涛、肖远航坐在一旁喝着咖啡看着戏,有滋有味。 哭的差不多了,俩个姑娘掏出纸巾擦干眼睛,幸好没人化妆,要不然就成国宝了,谭笑瞥了一眼肖远航皱巴巴的脸,“航哥,你喝个咖啡咋跟吃中药似的呢?” 老实孩子肖远航如实回答:“太苦了这玩意儿!” “嫌苦你可以加糖加牛奶啊!或者实在喝不惯你要杯纯牛奶也行啊?为啥非得梗着脖子硬往下咽?大周末的你干啥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肖远航看看谭笑不像是在说笑话又转身看向朱明涛,疑惑地问:“涛子你不是说这里就只有咖啡卖吗?” “哈哈哈……哈哈哈……肖远航你个大傻子!又被朱明涛给忽悠了是吧?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咋就不能学着聪明点呢?可真是愁死人了!哈哈哈……”碰碰笑的直拍桌子,谭笑和庞白也乐不可支,唯有朱明涛讪笑着往后躲。 咖啡店出来,几个人奔向学校附近的一家烤肉店,吃饭之前谭笑大手一挥儿:“今天我请客,大伙儿随便吃,谁也别跟我争啊!”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谭笑,听说你在写是吗?怎么样?挣钱不?” 六个人的桌子,碰碰和谭笑坐在一侧,另外三个男生在另一侧,朱明涛筷子翻着烤炉上的培根的时候问谭笑。 “嗯,还不错,关键是钱多,咱们这一顿饭,我最多两天就能写出来,涛哥要不要试试?” “这么多?”肖远航睁大了眼睛,他刚才可是看过菜单的,他们五个人一顿饭下来怎么着也得三百块,按照谭笑的说法,一个月还不得有五六千啊。 其实谭笑说的已经很保守了,她现在稿费加上读者打赏、分成,一天最少三百,一个月下来轻松拿到一万块钱。 朱明涛也很意外,“你写的哪种类型?” “等我回去把网页发给你,你自己看吧。”谭笑把一块油汪汪的烤肉架起来放在干料里面沾了沾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老大半仙儿和小焦还好吗?” “你觉得呢?就咱半仙儿那张嘴,谁敢让他不好啊?小焦跟他十三班的小女神凑成一对了,神仙眷侣,甜蜜的能齁死人。” “对了碰碰,你们学校怎么样?你怎么想着学电气自动化了呢?” “还行吧?反正跟你们几个的学校是没法比,不过我觉得还行,我这水平上这学校也不算亏,专业是我随便填的,没想着能考上,报道的时候才好玩呢,班里就我一个女生,身在狼窝的感觉别说还挺好。” “你就臭美吧,还感觉挺好,别哪天让人把你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冬天最适合吃火锅烤肉,一顿饭下来,五个人都是吃的嘴巴油汪汪,尤其是肖远航,与刚才被朱明涛骗着喝苦咖啡的惨劲儿简直就是两个人,撑得直捂肚子。 “你们瞅瞅航哥,你看他吃的,跟个花脸猪一样!太好玩了!”碰碰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高考前的半年是她人生中最黑暗、孤单、煎熬的半年,随着她的转学,她与那个体育生之间的事情也不了了之,到最后,她发现想念的竟然不是那个男生而是谭笑她们这些陪了她三年的同学们。只是这些话她不能说无人可说,要她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是一件很难得事情,至少现在还不行。 朱明涛嘴巴撇的老大:“碰碰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含蓄了?你直接说航哥长得黑像猪不就得了吗?还什么花脸猪,你长这么大见过几次猪?” 彭蔷也不示弱:“你别曲解我的意思?我可没说航哥长得像猪,咱们航哥一看就是稳重又靠谱,哪像有些人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跟个花孔雀似的,对了朱明涛,你这俩月开过几次屏了?” “彭蔷同学,你这话可就太歹毒了啊!咱俩好歹也是三年同学,你怎么能……”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打起了嘴仗,肖远航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手上动作不停,庞白和谭笑在一旁捡乐,吃倒是没吃多少。 从饭店出来,几个人在庞白的带领下逛了一圈清华园,最后在大门口分手,庞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恋恋不舍的挥手送别。谭笑权当看不懂他眼中的温情。 碰碰在北师大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回天津的学校,尹骁不在的日子里,谭笑上课、码字、抽空回家指点她爸装修上的事情,俩人三天一次越洋电话,基本上都是尹骁打过来的,六个小时的时差,你说你今天都做了什么我讲我今天上了什么课,没有激情和浪漫更像是多少年如一日的老夫老妻在话家常。 手里有一些钱,谭笑就想利用自己的那点先知办些事情。 想再买一套房子,跟爸妈买的这套一样大,北京的房价一年会比一年高,尹骁注定是要搞一辈子的研究了,指望他用工资在北京买房绝对不现实。 趁着尹教授不在,谭笑跑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人大附近相中一套高层,三室两厅两卫,自己还是个学生,办不下来贷款,只能咬牙付了全款。 买完房,谭笑又把目光放到车上面。将来北京买车会摇号,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实施谭笑不记得了,趁着现在她打算先买辆车放着。 谭守林和王佩这些年已经习惯闺女的偶尔反常行为,谭笑刚开口解释,王佩二话不说就让谭守林第二天带着谭笑去买车,挑个便宜的车先买回来练手,等以后毕业了再买个好的,不得不说,有钱没钱就是不一样。 正文 第361章大结局 三元桥的房子刚装好,早已经住够了冬冷夏热平房的王佩就迫不及待要搬进去,被谭笑以有甲醛需要释放给劝阻了,一家人决定明年入夏之前再住进去,今年就在东五环那间院子里过最后一个冬天。 602宿舍都是忙人,可今天除了依旧泡在图书馆里的黄莺大家都赖在床上。谭笑更是难得的没有开电脑码字,懒散的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圣诞节又缝周六,前几天尹骁打电话说他们的德国之行因为一些原因被延长了,最早也要春节之后才能回来,没有男朋友在身边的谭笑多少有些落寞。 可她心里并未因此责怪尹骁,微薄的奖学金不仅要维持自己的生活还要供两个妹妹上学,每次他打电话过来谭笑都尽量压缩通话时间,隔山隔海的感情她倍感珍惜。 闲来无事掐手指头给自己算算账。到目前为止,自己也算是学业有成家庭幸福、有一个靠谱的男朋友,在北京有一套房一辆车雄安还有一大片院子。 奶奶身体健康,早前的心脏病已经很久没复发过,精神抖擞嗓门也比以前大。按照目前的态势,再活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 个子已经蹿到一米八的谭叙同学不仅相貌堂堂且无不良嗜好,学画的同时文化课成绩也不差,目前来看,一年以后考美院问题不大。 爸爸妈妈动物园的生意越来越忙,雇了几个人还是忙的不可开交,挣的钱也是流水一样往银行卡里涌。不缺钱的老妈似乎比以前还年轻,爸爸也比之前更加豁达。 再有一年,自己就满二十岁了,回想过去的十九年,谭笑才发件往事竟然变得模糊了,本以为会牢牢记住的那些事,竟然很多都想不起来了。 上一辈子发生的事情,拼命去想,却仿佛一个梦,渐渐要忘记的梦,谭笑已经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做了一个梦还是真的重生过。 想不起来就不再想。回头看眼前,自己目前在网站写了两本,数据都非常好,加之之前写的那几本,谭笑的目标是五十岁之前至少有一本书拍成电视剧,自己也过一过当编剧的瘾。 学业上,谭笑想再多读几年书,一直到博士也行,反正她自己供得起自己,上学不耽误写人际关系也比工作环境简单的多。 等尹骁博士毕业,两个人找个恰当的时机结婚、生个孩子,谭笑相信她会是个合格的妈妈,再不济,还有老谭太太呢。人老了就得给她找点活干,有需要活的才更有劲儿。 店里的生意不能让爸妈一直跟着,以后应该多雇几个人,等自己放假了要带几个老的出去玩玩,中国这么大、世界这么大,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都得让他们去瞧瞧去看看去尝尝。 想的正美,宿舍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股子凉气窜了进来,黄莺卸下身后的书包,水杯在谭笑的床沿上磕了嗑,“笑笑,楼下有人找。” “男的女的?”没等谭笑说什么,文萍的脑袋先从蚊帐里伸出来,薄薄的镜片后面一双豆眼闪闪发光。 其他几个人也都把耳朵竖起来,尹教授不在,又赶上圣诞节这样的日子,竟然有人到宿舍楼下找谭笑,八卦之火一触即燃。 黄莺脱下羽绒服到架子上取下自己的水盆端着就往门外走,“男的。” “男的……班长,哪个男的啊?你认识吗?找笑笑做啥子?” 回应文萍的是“哐”的关门声。 谭笑在众人的注视中下床、穿好衣服鞋子,身后八只眼睛恨不得把她给牢牢地定在宿舍出不了这个门。 面对文萍同学的怒视、珊瑚同学的欲言又止、黄美和王晴的哀怨,谭笑也觉得自己像是要背着教授出去偷人,心里禁不住把找她的那个男生骂上一百遍。 “那个……大家放心,我会守好最后一道底线的。” “什么叫守好最后一道底线?你一定要为教授守身如玉!我告诉你谭笑,我会用眼睛盯着你的,你要是敢对不起教授,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文萍张牙舞爪做咆哮愤怒状。 李珊瑚抽着鼻子说:“笑笑,你一定要记得不仅你的人是教授的、你的心也是教授的。” “我保证!我就是出去看看谁找我,一旦发现情况不好立马就回来,你们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谭笑猫腰溜之大吉,屋里这四个戏精不去北影真的太可惜了。 不过话说,到底是哪个男的找自己呢?一个学期快结束了,自己在学校里认识的男性生物包括打饭的大师傅也没有十个。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个时候找自己,学校里到处都是秀恩爱的男女,谭笑早上就做好了一天都不出门的打算,省的酸溜溜的想起远在大洋彼岸的尹骁。 磨磨蹭蹭不情不愿慢吞吞从六楼走下来,推开一层大厅厚厚的门帘,冷气瞬间袭上小腿和脸,谭笑缩了缩脖子,双手插兜,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一点点从两扇门之间挤出来,哆里哆嗦的抬起头。 宿舍楼前的空地上,一脸风尘的尹骁怀中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的女孩,身侧黑色的拉杆箱静静地立在风中。 谭笑一下子就忘记了寒冷,跑上前在尹骁面前站定,这个惊喜有地大,她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尹骁把手中的花束递给谭笑,“笑笑,圣诞节快乐!”。原本白皙的脸上鼻子红红的,显然在外面的时间不短了。 谭笑把花接过,心里懊悔的同时又有些心疼,“骁哥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冻坏了吧?” 尹骁左手揽过谭笑的肩膀,右手在她毛茸茸的发顶摩挲着,轻笑过后慢慢地说:“傻丫头,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不冷,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你了,就一点都不冷了。” 心中一股暖流涌起,谭笑单手抱花另一只手抚上尹骁的腰,“骁哥,我也是,见到你就一点也不冷了……有你在,真好。” 一个吻,落在谭笑的额头,一抹红在女孩白皙的脸上蔓延开来,男人青色胡茬下的笑被风带向更远的地方。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