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穿成莲花精后》 第1章 自闭第1天 文/暮寒久/首发晋江文学城 木车轮在平整的青石路上碾过,就算速度再怎么小心,还是发出了吱呀吱呀不堪重负的声响。因为运货,马车没装顶,周遭却被黑布围着,看不清内里,只瞧见一株娇嫩的花苞怯怯探出头来,还未绽放。 有路人惊奇一眼,只一瞬,又被随行的侍卫用伞遮住了。 天街小雨连绵而下,大商正值一年之春。 这是一辆从护国寺牵出来的马车,经由悯空大师亲自交代,上面放着的是送给当朝陛下的一株佛莲,名唤碧绛雪。 送给皇帝的东西,哪怕是一株不会说话的死物,也得仔细着照顾好了。 侍卫偷偷看了一眼马车,心中闪过悯空大师对此花的交代。 “……莲属水,勿近火,要让宫中内侍每日晨起以晨露蕴养,日中要晒足阳光,晚上记得搬回陛下内殿,免得它受蚊虫侵扰……” 知道的是照顾一株花,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照顾后宫的贵人娘娘。 侍卫啧啧两声。 只可惜…… 只可惜他们陛下是个不懂怜惜的人,身边从不留没用的废物,这花能进皇宫无外乎是借了护国寺高僧的面儿,等进了前面那道门,是死是活还不是上面那位说了算。 精细养花是不可能的,不给养死已经是天家恩惠了。 “仔细着一点!马上要过宫门了!” “——是,大人。” …… 容穆感觉自己的脑神经跳的厉害,整个人就像是喝了假酒一样晕乎,他费劲的动了动手脚,猜想自己这会儿可能已经在医院了。逛个皇家园林还能把自己逛到古莲池里去,除了他应该也没别人了吧—— 那可是两千年纯酿的淤泥,是阳城著名的历史文化景点,别说景区掏不掏医药费,他扑腾那一阵不给人家倒赔钱都算不错了。 容穆想起自己的钱包不禁悲从中来,轻飘飘叹了一口气,却骤然听见有声音在耳边炸雷一般响起:“谁!”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 侍卫扫过赶车的马夫,眉眼沉肃:“皇宫重地,如此失礼是想找死吗?” 容穆:“……?” ……等会儿。谁这么缺德,还在他病房里追古装剧! “大人恕罪!并非是小的作怪,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是谁!” 这股子音量混混沌沌,如同透过水质传播一般,听在容穆的耳朵里,不仅无限放大,还自带惊悚片扩散效果。 怎么回事……难道他脑袋被淤泥堵住了? 容穆深吸一口气,想要抬手按铃,同时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脑袋顶上有一片又圆又大自带纹路的绿帽子。 …… ……… 马车继续前进,莲叶一晃一闪,容穆宕机的脑袋缓慢反应过来绿帽——不是,绿叶上面还有一把旧黄色的伞。 看起来像是用竹子和羊皮做的。 出、出大事了。 容穆狠狠的摇了摇头,但外界看来,就是一株娇花在凄风楚雨中可怜晃悠。 他借着这股子劲儿三百六十度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病床,没有。 只有一口审美奇怪的大缸和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马车。 医生,也没有。 旁边跟着一个身穿黑色软甲的侍卫,腰侧挂着锋利长刀。 救——!他不是一脚踩到莲池中去了吗?怎么自己也变成了一朵莲花还被押送的样子! 天色阴沉,周围宫墙高耸,长长的宫道仿佛一眼望不到头,厚重的宫门在身后轰隆一声关起,遮挡住了最后的光线。 容穆蒙了。 怎么晕上一次,醒来之后连种族都变了! 不不,这一定是一场噩梦……醒来就好了醒来就好了…… 容穆默默闭眼催眠,一直到马车停下,他被两个声音尖细的人搬下去。 “哎呦这家伙事儿可真沉!连缸带水得有个一百多斤了吧!” “是挺重的,珍品娇嫩,大师还交代了一点养花法子……对了,这是悯空大师给陛下的亲笔信,还请郎公公代为转交。” “好说好说。” 容穆精神紧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两个小太监模样的人搬到廊下,看那侍卫和车子毫不留情远去,留他一个在这安静到诡异的地方愣怔。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所在的时代。 这里不知道是历史上的哪一段王朝,规矩森严天家高冷,来往都是颔首弯腰的内侍。 而他,一朵新鲜晋升的白莲花,正在这里格格不入的杵着。 容穆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点点“拟人”的行为,都要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提着心脏环顾四周,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瞧见那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公公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也是,他现在能有一米都是好的。 容穆屏气凝神,听见郎喜口中碎碎念叨:“陛下今日恐怕又在乾坤殿批折子,这大师的东西也不能摆在这儿,听说还是株有灵性的佛莲呢……” 穿成佛莲还不如穿成和尚!容穆都快变成一整个自闭表情包了,真怕自己忍不住再发出声音被听到! “你们两个,过来,把这花先搬进内殿,我去看看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天都黑了——” “是,郎公公。” 只一会的功夫,外面的寒风细雨就被豪华宫殿挡住,倒春寒来的厉害,容穆长舒了一口气,空旷的寝殿响起一阵滴滴答答的清凌水声。 他揣着受惊的心脏,这会才有时间仔细观察自己。 腿连带着膝盖以下都好像扎在了水里,莲花花杆径直,上面没有多余的叶枝,容穆动了动,感觉自己好像被大自然削成了人棍……打住打住。 但好在周围几片叶子都在听他调动,根据零星信息,他这个花儿身体还是什么大师送给皇帝的,也不知道送给皇帝干什么……赏玩吗? 一想到自己被人揉在手里闻嗅的模样,容穆就是一阵窒息。 话说这皇帝长什么样子,该不会和历史书上的一样吧!容穆一睁眼都从人变花了,这会更是脑洞大开,思绪都开到了两个美貌侍女扶胖皇帝的插画图中—— “吱——” 皇宫的门太大太厚重,就算常年保养,推开的时候也总是伴随着这道令人心毛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傍晚雨天,容穆总感觉这个皇宫死气沉沉,根本没什么活络气儿。 他费劲吧啦的回头,首先看见的就是一双黑红相间的锦靴,往上是袍角衣摆,华贵金线走边勾勒玄衣,明明是三种各自霸道的颜色,组合在一起却谁也不抢谁,全都为了衬托主人而存在着。 花身太矮,又放在角落地上,容穆只得高昂起脑袋,看见那个深蓝衣服的大太监低头哈腰的跟在一个男人后面,收起的大伞上全是流水线,尽管如此,来人还是湿了半个肩膀,可见其身形高大。 容穆再往上一看,诡异的默默一顿,莲缸微微泛起涟漪。 男人长发尽数束起,许是接近夜晚,并未插上长簪,而是高高散落下来,朦胧光线下看不清眉眼,只能瞧见一截高挺鼻梁与下巴嘴唇。 真正的天潢贵胄,就算是身处这样诡异的场景,浑身也散发着来跪我的气质。 容穆缩了缩花苞,听见对方开口第一句就是:“搬出去,丑。” 那太监连忙“哎”了一声,神态行为貌似早就习以为常。 刚享受了半刻钟温暖的容穆:“……” “等等,悯空的信呢?” 郎喜连忙停下动作呈上信件:“回陛下,在这儿呢。” 商辞昼垂眼接过,单手拆开走到烛火下。朗喜没得到新指令,他小心翼翼瞄了一眼主子神情,又看了看花缸,一时之间缩手缩脚,没敢妄猜这位的心思,只暂退到了一边服侍着。 烛火靠近案桌,桌下就蹲着一个容穆。 靠得越近,那股子威慑压抑的气息就越强烈,容穆知道,看再多纪录片,读再多历史书都比不上真正的皇帝往身边一站,更何况这个皇帝一点都不胖,满身成熟的帝王威仪。 那感觉真叫一个刺激。 他的心脏逐渐加快跳动,又有一股陌生的、莫名的圣洁平和的心思涌了上来,容穆第一次当花,哪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情绪波动间就悄悄散出了一股极为清冽的气息。 香远益清,沁人心脾,好像无论身处多么黑暗地方的人,都能被他一把拉回来一样。 商辞昼毫无察觉,他看着带着檀香的信纸,悯空的字迹啰嗦又独特。 “碧绛雪性温和,有灵性,与之相处可平心静气温养心神,乃是万中无一的名贵佛莲,需小心将养……这一株是贫僧游历南代国遇到的,特进献于陛下,为此,还与南代国君结下了深厚渊源……” 狡猾的神棍。 说得好听叫深厚渊源,不好听就是国仇家恨。 大商和南代本就不是多么好的关系,多年前还曾经交战过,大商国土更是十多年都养不活莲花了,要养莲,全都要从南代国进,再栽进缸里才能勉强活一两株,这还是在老南代王还活着的时候才有的景象。 新南代国君登位三年,不知道发什么疯,早就不允许私下贩莲了。 商朝已经多年都没见过这种花,甚至好多人都不认识还有这个花种。 商辞昼冷笑一声,眯起眼睛,顺势坐于塌上,一手垂在膝上轻点,一手拿着信毫不留情靠近了烛火。 容穆抬头,瞧见那飞灰旋转飘落而下,落在了他圆润绿乎的莲叶上,好险没糊他一脸。皇帝一定看见了,却恶劣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烛火下逐渐清晰的眉眼深邃霸道,似刀锋似利刃,眼中丝毫情绪也没有,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究竟能为他带来多少价值。 ……救了个大命。 看着这张阴鸷俊脸上满是近我者死的疯批意味,容穆终于明白——他不仅倒霉的变成了一个“植物人”,还悲催的遇上了一个暴君养殖工。 第2章 自闭第2天 皇帝来得快,走得也快。 看了那封信最后也没交代怎么处理容穆,郎喜犯难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像是知道自家陛下阴晴不定的脾性,到底也没敢再动容穆。 容穆就这样莫名其妙在皇帝寝殿安顿了下来。 只是心情大起大落之后,难免就有了绝地求生的心思。 原以为皇帝仁善好相处,结果直接是一个病的不轻的饲主,这位横看竖看也不像是个能养花的,容穆是随性佛系,但也不代表他想直接送死。 既然穿越时空都没死,那就意味着他还有自救的机会。 但现在这个模样,别说自救了,连挪两步都得别人来搬。 “这样不行啊……”容穆低声自言自语,“搞不好会被当妖怪一把火烧了的。” 他沉默了一会,那黑心皇帝不知道去哪儿了,外面没一点声音发出来。 趁着这个机会,说不定他可以试试能不能从这莲花中出来! 越想越觉得可行,在容穆眼里,自己就好像被困在了一方小天地当中,只要找着门,他就有出去的机会。 周围弥漫着不知名的紫气,不像有毒,反倒透着祥瑞之道,这一幕将容穆的世界观冲的粉碎,不过他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有比自己更不科学的存在吗? 想到这里心态又稳定了下来。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只忙着寻路,完全没注意到原本的短发慢慢变长垂到细瘦腰际,本来是极显眼的银白,然后恢复正常的黑,身上的衣服也成了墨绿色的长袍,一截紫白发带凭空而动,末端带着两个精巧的银铃,穿插在容穆的长发中,没一会就编出了一个繁复精美的结。 只可惜唯一的人完全没有欣赏到这一幕,花中精怪,就算是化形也充斥着造物主的偏宠。 外面的雨声渐小,容穆生怕那皇帝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将小天地摸了一个遍,终于在角落寻到了被薄雾遮挡的出口。 原来在这儿! 容穆大喜过望,闷头就冲了出去。 寝殿一阵夜风吹过,窗户砰的一声关上,吓了外面的小太监一跳,他小心看了一眼,又伸手拉了拉窗椽,才恭敬垂眸站好。 案桌下,长塌边,黑色长发中,有银白的颜色慢慢褪去,只留发尾一点几不可查的鸢紫色,只是这紫色混在黑发中,轻易不被外人所查。 容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手脚发软的倚在塌边,他小心的用手扒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往外看。 那双眼睛微翘上挑,警惕的睁大,在黑夜中闪着清澈的光,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猫崽。 容穆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只觉得脑后重重的,有什么拉着似的,但现在他顾及不了这么多,看周围没人转身就想跑路。只是还没站起身,就想起这里可是皇宫大内,是全古代最安全防卫最森严的地方,就他这点翻门翻墙的小本事,走不出两米就得被射成筛子。 “天要亡我……”话言刚落容穆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的声音——! 这是正经男孩子能发出来的吗?!容穆以前想象不出来男妖精到底是怎么说话的,这下算是狠狠明白了。 他小小咳嗽两声,狠心捏了捏自己的喉咙,才勉强接受这把进化过头的美人音。 硬跑是跑不出去的,只得试试精怪能不能隐去身形……容穆小心支起身子,抬脚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回头,就见大莲缸无辜的杵在原地,好似默默谴责他不管本体就跑路。 人在花在,人走花亡,容穆下意识觉得自己一个人跑准没好事。 要想出去,还得带着这个安身立命的家伙事儿。 容穆沉默了片刻,才不怎么熟练的走过去,蹲下,双手抱住自己的大莲缸,微微皱起眉头,几个呼吸过后,莲缸倒是有点隐形了,但位置却纹丝不动。 容穆不相信自己长这么大连个水缸都搬不起来,咬牙努力的攒了一股劲儿,猛地往上一提,终于将这个双手勉强环住的大缸搬了起来。 他大喜过望,但还没来得及转身,花缸就像是要赖在寝殿一样,重重的坠了下去。 容穆:“!!!” 他连忙挪开脚,却失去了身体平衡,啪嗒一声扭在了地上,鸦羽般的长发从背后散落至胸前,有几缕还落在了脸颊上,痒痒的刺挠着。 这是……他的……头发? 身心遭受双重打击的容穆愣怔看着一头长发时,殿门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倒春寒的风从皇宫的各个角落里灌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殿门前,身后有侍者为他打着宫灯,灯光背身而照,让回过神的容穆摸不清来人的神色,只能感受到对方一身冷寒的水汽,看到男人沐浴过后散落在背后的长发。 完了—— 容穆眼前一黑。 商辞昼往前走了两步,瞧见那一片黑色人形几不可查的歪了一下头,几个呼吸过后,嘴角牵起一个弧度。 身后的人不明白皇帝为何停下,但却没有人敢抬头问上一句。 容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侍者垂首而散,殿门也被砰一声关上,挡住了外面倒灌的寒风。 容穆心中的窟窿却越开越大。 他张了张嘴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在某一瞬间,自己距离死亡无限接近。 下一刻,皇帝缓步上前,伸手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剑身随着他往前的步伐缓缓拔-出,在黑夜中发出渗人的冷兵器声。 容穆猛地咳嗽两声,借着寝殿的灯火正要开口,喉咙处就被一线凉意抵住,垂眸看去,那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喂到了他的下颚处。 半伏在地上的人年龄不大,还未立冠,眉如青峰眸似夜星,嘴唇颜色本该是红的……此时却泛着白。 怕是被自己吓的。 真是有趣,商辞昼想。 这又是哪一个,还能有潜进他寝殿的本事,明明是侵入者,脸上反倒有几不可查的委屈和惊惶,任是哪一个男人看了,恐怕都得有三分恻隐。 只是美人难消受,再好看的皮囊,也抵不过有一颗想刺杀皇帝的心。 商辞昼笑了一声:“刺客?” 容穆哪敢承认自己是刺客!这里是皇宫,眼前是皇帝,他一个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人,要是被认定是刺客,估计得当场毙命! “不不、不是刺客的——”他话音一出,商辞昼持剑的手就微微一顿。 容穆全无所觉,小心翼翼的将脖颈往后退了两厘米,才咽了一口口水再次解释道:“我、我不是刺客。” 目无尊卑颠三倒四,连话都说不清楚,求生技能全长在了容貌上,是觉得皇帝不好刺杀了吗?索性送了这么一个半吊子潜了进来试探。 容穆见皇帝不说话,又往后退了退,靠在了自己的莲缸上,自以为没被察觉的敲了大缸两下,心里暗骂他今天要是死在这里,这一百斤没有一斤是无辜的! 容穆不指望皇帝再问他,想要扶着莲缸站起来,腿脚却突然好像被水泡软了一样使不上劲儿,他脑袋发紧,看着自己的长发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了一句:“我、我不是刺客,其实我……我是新来的侍君!” 对,侍君!皇帝只要没有立刻杀了他,事情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古代君王谁不是三宫六院,哪个皇帝能记清自己的后宫到底都有谁,有些为了皇帝享乐,可是男女不论荤素不忌的往宫里送。 都这个时候了,只能赌一把了! 商辞昼不知道见过多少会伪装的人,还从没有人大胆到一上来就给自己安男宠身份的……只不过凭着这张脸,的确是有几分当侍君的资本。 有意思,他向来“爱惜人才”,喜欢物尽其用。 商辞昼垂眸打量了容穆几息,将长剑掷到剑鞘中,自顾走过地上的人,开口道:“郎喜。” 外面立刻应声:“陛下有何吩咐?” 商辞昼:“进来,把碧绛雪搬走。” 容穆眼睛蓦地睁圆,他下意识伸手护住莲缸,脸上是比面见皇帝都要紧张的神色。 商辞昼转过眼眸,看向地上的少年。 郎喜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塌下的人影,差点惊声失态——帝王寝宫,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进来了人! 郎喜背后一凉,迅速看了上面一眼。 但陛下没说什么,他只好死死压住自己的嗓音,叩了个礼,在容穆留恋又小心的眼光中轻松将莲缸搬了出去,又放回了廊下,还不忘回来关门。 容穆:“……” 哭了,他的力气连一个老太监都比不过了吗。 容穆哪里知道商辞昼身边的人多少都有武功傍身,只当自己一朝穿越,连男人该有的力气都没了,一时间更天塌地陷,只差找个地缝给自己扎进去。 皇帝没杀他,但也没理他,容穆等了一会,悄悄爬起身往外走,做好了跑不出去罚站一晚的准备,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看来内府的人没有教你该会的规矩。” 容穆转头,就见皇帝单手撑着下颚,从重重纱帘中看向他,烛火昏昏一片,映的那张尊贵的脸明灭不定。 商辞昼嘴角在笑,但容穆却在他眼底没有找到丝毫笑意。 “既是侍君,那就要做侍君该做的事,孤姑且相信你,但你要是没有真本事……可就不要怪孤残暴不仁。”商辞昼说残暴不仁的时候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有无数人就这么形容过他一样。 容穆震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 商辞昼见容穆脚上连双鞋子都没有,却白皙清瘦不沾半点污泥,这样的一双脚,就应该踩在最黑最暗的地方,才能衬出十分的艳色。 合适,太合适了。 容穆走到龙床前,硬邦邦的跟床柱一样站着,他眼色懵然一片,脸上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好似皇帝不说,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侍寝。 莫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商辞昼眼底闪过玩味,“要么上床替孤宽衣,要么去一边跪着,你作为侍君既不会侍寝,就跪在旁边好好想一想该怎么伺候皇帝,如何,选哪一个?” 商辞昼不喜热,大商皇宫地处北方,却连地龙都不烧,更别提现在已经开春,倒春寒更是使寝殿地砖冰凉一片,连带着冬季未消散的寒气,捂都捂不热,要真这么跪一晚上,就算是铁打的人都要落下腿疾。 容穆一时没有动,半晌才小声回道:“我会的……但我的方法可能不太一样,反正只要你舒服就好了是不是?” 商辞昼升腾而起的恶劣情绪一顿,随着少年说话的声音仿佛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莲花香气。 许是方才靠在莲缸边染上的。 “回陛下话。”商辞昼突然道。 容穆:“啊?” 商辞昼紧紧盯着他,仿佛在找一个他忽略的漏洞:“与孤说话,都要这样,你连这个都不懂?” 容穆:……这坑花的封建王朝! “……回陛下话,我现在可以上床了吗?”容穆已经做好准备了,他甚至转了转手腕,准备先在这暴君手底下把命保住。 商辞昼这才嗯了一声,准备看他能大展什么身手。 只见容穆不怎么熟练的撩起长袍,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宽大的龙床,然后轻轻拍了拍皇帝的被角道:“陛下批折子累了吧,我曾经选修——呃,不是,我跟一个师傅学过捏拿,我这就帮你舒服一下!” 商辞昼:“?” 他脸色迅速变化了一瞬,随即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容穆不明白这疯批哪一点又不得意了,只眼巴巴看着他,还跃跃欲试的准备服侍皇帝以彰显自己的无害。 却只听皇帝沉声开口:“去跪着。” 容穆:“?” 商辞昼:“孤突然心情不好,你也得跪。” 容穆:“等等,我——” “还是说你想孤直接让黑甲卫进来抓人?” 容穆瞬间禁声,他往床角爬了爬,整齐的龙床被他一番动作搞的乱七八糟,商辞昼额角不受控制的跳了几下,却不知为何刚才那股杀人的心思淡了下去。 容穆往床下看了看,又大着胆子看了商辞昼一眼,可能是自己这样的妖艳精怪成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力,他觉得自己可以不用死那么快了。 地板那么凉,他现在这个风吹就倒的身板,一晚上过去指不定得重新投胎,还是借着种族魅力的加持,给皇帝好好说说,说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 容穆伸手将锦被堆了堆,悄悄分了一点盖住自己冰凉的脚,然后看似跪着实则借力靠在龙床一侧,他遥遥瞄了一眼一直盯着他作妖的皇帝,这次倒是学会了古代礼仪才开口。 “陛下恕罪,我不太占地方,跪在这儿半夜还能给您盖盖被子,陛下要是看我不顺眼,我还可以把脑袋藏一藏,总之尽量不让您瞧见,陛下洪恩,容穆定当感怀于心。” 容穆? 商辞昼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两个字,甚至将皇都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都对了对号,依旧一无所获,容穆要真是刺客,那他最成功的一点绝对是隐藏身份。 不过床角瑟缩的那人,刺杀的本事没有半点,倒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本事在身上。 比如他现在就在想,要是一不小心把人折腾死了,那可真是……一大遗憾。 满室不知何时萦绕着一股淡香,盖过了阴冷,胆大妄为的往龙床上钻。 商辞昼微微眯起眼睛,活了二十三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原来比较爱作弄这种精致纤细的、尘污不染的皮囊。 第3章 自闭第3天 天子手下有两支禁卫,一支名为红甲长翎卫,一支名为黑甲天子卫,均是守卫京都的近臣。 商辞昼夜晚本就难眠,看了一天的奏疏回来,就遇上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满身秘密的小刺客。 说他愚笨,他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开两支京都卫的巡视,说他厉害,这会儿面对皇帝的姿态却宛如三岁稚儿。 商辞昼还从来没有见过,能在他身边一炷香就沉沉睡过去的人。 容穆缩在偌大龙床的一角,最开始的姿态还十分警惕,偶尔瞄一眼他,到后来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暂时没有危险,慢慢就放下了悬着的心思,眼瞧着困意抵挡不住的袭了上来。 尽管是在寝殿中,但他好像依旧畏冷,最开始只是脚在僭越,到后来扯过去了一大角被子,若不是锦被宽大,恐怕这会他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容穆眉头皱了皱,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他迟钝一秒,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睡死过去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变成了一朵花,还被暴君养,这会还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掀开被子,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边去。 但掀开之后,除了他窝着的地方,其他位置一片凉意,显然皇帝已经离开很久了。 容穆又开始痛苦面具,昨天一时情急撒了个谎,这会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这皇帝一脸精明像,怎么可能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只要一点查探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 事到如今还没有拆穿他,恐怕是想和他对着演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让一个疯批对他网开一面。 容穆虽然暂时不明白自己的“用处”,但他看着一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的太监总管,和总管身后捧着饰品华服的小宫女们,还有门口那小内侍实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开口就是恭贺的声音:“侍君安好,昨儿夜里陛下出来特意告诉奴婢,从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君了,陛下对您的表现很满意——奴婢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对谁如此宠爱,还能留在紫垣殿过夜,就算是西磬宫那几位公子,都没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容穆:“……?” 什么?这黑心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宠君的身份? 还有什么……很满意?这不是明摆着让底下人误会!看到几个内侍暧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觉得一阵头痛。 一朝穿越什么事儿都没干,先把最大的统治者给得罪了。 昨晚皇宫里那种诡异气氛仿佛随着雨水消失无踪,阳光洒满恢弘宫殿,眼前内侍笑意盈盈,容穆往床边挪了挪,立刻有宫女捧着锦靴过来,头颈下伏跪下,双手高举着给他的鞋。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姑娘扶了起来。 郎喜在一边看到,连忙上来搭手:“容侍君大善!还不快谢谢侍君?” 那宫女极其紧张的叩了一个礼,“奴婢明春多谢容侍君。” 一句话说完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道平日里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古代王朝的森严阶层,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显笨拙的套上靴子,抬头就见郎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渗人,容穆咳了一声,开口道:“公公……” 郎喜顿了一瞬,听见声音看容穆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原来如此,他笑眯着眼睛体贴道:“奴婢名为郎喜,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容侍君以后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招呼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容穆可不敢真对皇帝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再加上他是从现代过来的,看见有些比他还小的宫女太监,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 容穆叹了口气,怎么变成白莲花,心思也跟着博爱了起来……等等,花?! 他的本体! 容穆连忙对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莲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欢那个?” 容穆对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暂时没反驳,而是急忙点了点头。 “那是护国寺住持赠与陛下的,陛下没说怎么处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里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这里就好,离的太远,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暧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连夜批完折子早上又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刚和朝臣们议完事,一会儿就会回来陪侍君用饭,陛下还专程留奴婢在寝殿照顾侍君呢。” 容穆:“……” 不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君王专宠的,妖妃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疯批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或许只是将自己当挡箭牌,或者想借宠杀人,让他不知不觉死在后宫争斗中——郎喜刚才还说了这皇帝后宫有人! 心内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让黑心皇帝也体验一下两千年的纯酿淤泥,来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容穆伸手拿过衣裳,挥退了两个想要上前的侍女,走到屏风后边胡乱套了上去,又将自己化形自带的绿衣裳收好。等重新走出来,坐在镜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容穆在现代社会才刚成年,大学才上到一年级,从小到大虽然都有人夸他的容貌出尘,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看。 直到此时长发垂坠,眉眼如描,加上皇帝赏赐他的一件白色绣锦华服,坐在那儿不说话活脱脱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样,因为从花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雅淡香。 别说皇帝见了不舍得杀,就算是容穆自己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张有后续剧情的脸。 古代的他……好像确实比现代更漂亮啊。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划了划声带部位,怪不得,比起杀掉他,这样一张脸不知道能为皇帝带来多少利益。 就和皇帝看他的本体一样,他们在这位古代君王的眼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利用价值。 容穆默默换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被黑心皇帝气的,还是一晚上没在莲花里的缘故,总之此时胸闷气短,还有点饿得慌。 郎喜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适,眼神警告了一些脸红偷看的太监宫女,就领着容穆朝偏殿走去。 昨晚夜黑风高生死存亡之际没来得及看清这个皇宫,此时缓步走过,才清晰的瞧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布景,只不过殿外无树,只象征性种了一点花草,容穆还瞧见自己的大花缸被移到了那旁边放着。 一场夜雨过去,晨间的花瓣绿叶上凝了不少水珠,太阳洒在上面明亮闪烁,容穆看着看着,就突然有点走不动路。 更饿了。 他什么时候饥-渴到对着一丛花都肚子叫。 郎喜见他停下,也不催促,脑中闪过陛下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严泯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他因为家中有一个待嫁孙女,盯着孤的皇后位有几年了,这些年后宫里虽养了一些花瓶,但远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第4章 自闭第4天 “容侍君?” 容穆蓦地回神,他抿了抿嘴唇,转头无奈笑道:“郎公公,要不你还是叫我容公子吧。” 皇帝要和他对着演,这点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应该不会在意,容穆原本还对骗了皇帝惴惴不安,但对方反手就是一计利用,谁也不落谁,反倒让他心态平静了不少。 郎喜面色略有些作难:“这、这不太和规矩……” 容穆还带着一点现代思维:“没事,大不了我和他商量一下。” 郎喜震惊:“啊?” 没事?和他?商量一下?他他……是指陛下?! 郎喜看容穆那种暗藏惊艳的眼神褪去,换上了一种关爱担忧的神色。 这位容公子,怕不是一晚上过去,已经被陛下威仪吓傻了吧…… 郎喜张了张嘴,头一次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美人脑子却不好,原本以为还能多活一段时日,现下看起来像是有今天没明天了。 容穆不知道郎喜眼睛一转都脑补了些什么,他在这儿吹了一会风,肚子倒是越发饿了。 郎喜正要抬步为他引路,就被容穆拦了下来,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风中,紫白色发带垂落在肩膀上,他的眼神明亮清澈,盯着紫垣殿的花园道:“公公,我想先去看看花。” 郎喜:“可是我们要去等陛下回来吃——” 容穆:“我知道,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等陛下回来,我还能第一时间看见。”不就是宠君人设吗?他演的越好,皇帝就觉得他的利用价值越高。 只是演归演,他这副玄学的状态得先有个保障。 容穆对自己这个花身体暂时还没有完全摸透,明明人吃的餐食就在眼前,他却不知为何一大早上想喝生露水。 郎喜猜不透天子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在哪里,但他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能有今天的位置,无非就是做得多说的少,不该问的不要问。 于是他缓缓让开,看着容穆朝花园走去。 “明春,去看着一点。” 郎喜身后的一个小宫女应声出来,“是,公公。” 明春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美貌侍君,脸颊悄悄带了点粉霞。 她在紫垣殿当差一年,遇到过捧高踩低的事情不少,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后的结局是哪天死在陛下的震怒下,没想到……紫垣殿了一位温柔善良的侍君大人。 她这等卑贱的奴婢,哪里被主子用那样关怀的眼神看过,就算是爹娘都拿她当货物卖了。 明春轻移脚步跟上,越靠近这位容侍君,心中不知为何就越是平静安详,就连以前对死亡的恐惧也不那么明显了……不知道郎公公有没有这种感受。 郎公公以前私下里那么严厉,除了对着陛下柔声细语,哪里还对旁的人这样……莫不是也看上了容侍君那张神仙似的脸? 明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是如此玉质金相的容貌,恐怕除了陛下,很难有人不喜欢这样俊美的男子吧。 紫垣殿是皇帝寝宫,向来都是被重兵把守,就连花园边都站着身穿黑甲的守卫,容穆瞧了一眼,隐约感觉他们穿着和昨天护送马车的那个侍卫有些像,估计是一个禁卫队的。 这黑甲穿着真是霸气好看,不得不说这暴君还是有几分审美在身上。 他路过天子卫,习惯性朝着侍卫大哥微微点头致意,侍卫愣了愣,僵硬的抱拳回应。 以往陛下不在,整个寝宫都安静的仿佛荒殿一般,可今天早上却吵吵闹闹,就连郎公公面上都带了一分松快,侍卫刚换班,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前面的兄弟说,紫垣殿貌似进了一个神秘的男美人。 他最开始还嗤之以鼻,什么美人,有他们陛下龙章凤姿一半气质吗?直到那少年郎路过他半天,侍卫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好像……也不是非得龙章凤姿,清风朗月也难得啊。 正暗自感叹,就见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小神仙在一丛花边蹲下了身子,紫垣殿的宫女小心的为他打理着衣摆,然后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容穆摩挲着绿叶,将绿叶上晶莹的晨露靠近唇瓣,转眼间就喝了进去,还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喟叹。 侍卫:“……” 明春:“!!!” 明春惊呼:“啊!公子!” 容穆饿极了哪管别人看他像不像神经病,只匆忙回了句很绿色很健康,转眼就又喝了几口露水,浑身上下这才算是通畅舒服了起来,干渴的嗓子也好受了许多。 明春眼泪都快下来了,想转身找郎公公拿主意,郎喜却不知什么时候去偏殿布菜了,一时间,整个紫垣殿外当值的内侍宫女黑甲卫都呆滞的看着容穆。 容穆埋头干饭毫无所觉,又走过去对自己的本体好一顿爱抚欣赏,这莲花目前只有香味溢散,还含着花苞没有完全绽放,不知道绽放开来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风姿,有他在现代观赏的那些好看吗? 容穆伸了个懒腰,吃的差不多了一会还得陪皇帝假吃一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紫垣殿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一殿的人这才像活过来一般,稀里哗啦跪了一地请罪,容穆听的膝盖发疼,然后就见皇帝抬步,高贵衣摆略过门槛。 商辞昼慢悠悠走到容穆面前道:“昨天夜里看不清楚,白日一瞧,孤的侍君可真好看,这些人看你都看呆住了。” 明春离的最近,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容穆看着嘴角带笑的皇帝心内暗骂了一句难搞……这位主子长的俊美无俦人模人样,奈何内里坏了个彻底。 容穆估摸着自己的身份角色,眨了眨眼睛,宽大袖口一晃,刚被偷偷藏起来的几朵娇花就出现在了掌心。 看过的畏惧表情多了,来一个不怎么怕他的就分外惹眼,商辞昼看着那人先是呆愣,然后脸上瞬间带上了些许灵动和欢喜。 变脸之快要不是商辞昼时刻关注,恐怕都要被他骗过去。 “陛下饿坏了吧,快来吃早饭啦!” 这句熟稔的话让商辞昼神色一滞,趁着这个功夫,容穆拉起皇帝的手,将凌乱的还掉了两瓣的花一股脑都塞在了对方宽大的手心。 少年长发带着淡淡香气,被一条紫白银铃发带束缚住,一双微翘眼睛尤为传神,仿佛凝聚了春日里所有勃勃生机。 那是商辞昼从未见过的鲜活与明艳,以至于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对自己认为无误的计划安排有了一丝恍惚。 但这恍惚只是一瞬,下一刻,商辞昼就想起来自己收留容穆的真正意图。 他沉沉笑了一声,微微弯下腰,嗅了嗅容穆发间的清香,做足了一副为美貌妖君昏了头的模样。 容穆咽了咽喉咙,就听见暴君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半真半假道:“孤可以暂时不追究你是谁,但孤对自己的东西醋的厉害,下次再敢勾引他们看你,孤就挖了他们的眼珠子喂狗,侍君,可清楚了?” 第5章 自闭第5天 紫垣殿的人跪了一个早上,只有郎喜默默跑前跑后,为皇帝准备着早间膳食,容穆好几次张嘴,都被商辞昼搪塞了回去。 “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只是一个早上而已,比不得晚上跪在砖石上难受。”商辞昼淡然的放下银筷,看了容穆一眼,“侍君说是不是?” 这是威胁吗?这是威胁吧! 容穆被激的次数一多,一股子非要治治皇帝毛病的心思就涌了上来。 “那要不然我以后出门都蒙着面罩,是别人看我看呆了,又不是我蓄意勾引,陛下不要刻意为难吓唬我,我的心和窗花一样脆,吓多了深夜容易想不开,我还要给陛下当侍君呢。”容穆喝了一口汤,面前的食物一点都没动。 皇帝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己唯唯诺诺也许反倒要被厌弃,若是逐渐试探清楚这暴君的底线,那以后他要干什么就方便多了。 商辞昼果真没怪罪他,甚至还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郎喜在一旁布菜的手都在抖,生怕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非常大。 “你说得对,你是孤新晋的宠君……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在皇宫办春日赏花会,孤见到容侍君一时惊艳无比,想不出还能有谁美的过孤的人,要不容侍君就替孤去参加评比,若是赢了,孤便再不计较今日的事,若是输了……”商辞昼貌似很认真的想了想,像是要看到容穆精彩表情一样恶劣道:“若是输了,孤晚上就要找侍君好好算算这笔账。” 容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赏花会怎么要人去比赛,郎喜一看容穆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压根没听懂天子的意思,只得在一边小声补充道:“春日花宴说是赏花,其实是赏美人,全大商的美人都在京都,京都的贵女们各个美貌无比……” 容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陛下要我和女人一起比赛?” 商辞昼擦了擦手,垂眼道:“这是孤宠爱你的表现,侍君要是觉得害羞,孤可以让西磬宫里的人都来给你作陪,只当是去玩玩。” 郎喜适时道:“西磬宫中也都是些公子们。” 容穆:“……” 真的吗?我不信。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诡计。 “我——” 商辞昼突然抬起眼睛打断他:“昨天夜里孤就想问你,你是没有受过夫子的教导吗?” 容穆愣住。 他是没有受到过夫子的教导,但他听过大学教授的课。 只听商辞昼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子民都要尊我为陛下,女称婢妾,男称臣下,包括侍君也是如此,容侍君却一口一个我,很难让人不怀疑你是别国来的奸细。” 容穆心内一毛,他确实是“别国”来的,甚至是从别的时空的国家来的。 他坐在桌边,眉尖蹙起,好似真的在疑惑这件事,过了半晌,才认认真真的抬起头盯着商辞昼道:“陛下,臣知错了,这样讲对了吗?” 商辞昼本以为会看见这人惊恐的模样,没想到对方只是花了一点时间就改了口,好像的确才知道这些常识。 他突然就有些不爽快,像是不喜欢这人太放肆,又不喜欢这人对他太规矩,容穆的态度让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柳絮上一样,商辞昼心思来回翻涌,最后也只是将手帕仍在内侍的盘中,冷然道:“你知道就好,下不为例。” 容穆连忙道:“那,那个赏花会——” 商辞昼:“必须去,不去孤的面子往哪儿搁,大臣们尚都有拿出来的美人显摆,没道理孤作为皇帝被比下去。” 既然要面子不如就不办了啊!容穆深吸一口气。 “臣替陛下参赛也可以,但陛下爱吃醋,臣若是去了,陛下又醋了要杀人怎么办?毕竟臣美的跟一朵花一样。” 郎喜双眼发直已经神游天外了。 商辞昼看了容穆一眼:“孤不会乱杀人。” “但陛下会抠人眼珠子。”容穆道。 商辞昼笑了一声:“刚才倒是吓着容侍君了,不过你要是真觉得去那里折辱,当初就应该给自己找一个更好的身份,或者直接承认自己是刺——” 容穆顾不得直接抢话道:“臣去!” 商辞昼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孤的宠君。” 容穆一顿饭还是只喝了一点汤羹,最后实在是对着皇帝吃饭胃疼,找了个理由就溜了。 郎喜默默收拾着容穆身前的碗碟,突然听见天子问了一句话。 “孤看着很可怖吗?容侍君这么怕孤。” 郎喜连忙摇头:“陛下瞧着十分俊美。” 商辞昼面无表情:“郎喜,这些年来你可见过还有人比他更放肆的?连一顿饭都和孤用不完。” 郎喜见过,但那些人现在坟头草都两丈高了,唯有这位容侍君,踩着陛下的底线蹦跶,没规没矩还能依旧完好无损。 “孤是不喜这朝堂有腌臜角落,但再脏都是孤的东西,孤这些年收敛了不少,只偶尔动用些小棋子制衡,有些人就觉得孤还如同当太子时一般好说话,什么事都想插一手……”商辞昼说着这样的话,语气渐低,“孤只要活一天,就要将暗处的魑魅魍魉压一天,先帝弄的烂摊子孤本懒的收拾,只是……” 只是好像有人曾经对着他期盼过,想要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江山,奈何他生性不仁,用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不乱杀无辜,就连悯空那神棍都知道他的残暴,还从南代国给他顺了一株佛莲,妄图让他平心静气想起一个皇帝的职责。 不过,一朵花好像还没一个人的效果来得好。 商辞昼垂眸,看着容穆送自己的,已经被插在瓶中的花束话头一转:“春日宴人多,孤的小侍君又不认人不认路,他还要活着给孤挣颜面,你到时派人盯紧一点,免得这笨东西一脑袋栽到御花园的湖里面去……去,叫跪着的人起来,吓的孤的侍君都不好好吃饭了。” 郎喜一愣,“是,陛下,奴婢知道了。” 第6章 自闭第6天 暴君是很难搞,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早饭吃完就没见影了。 中午的时候容穆顶着明春快要哭出来的眼神,在太阳底下蹲了整整一个时辰,傍晚又感觉浑身哪哪都痒,难受了好一阵才发现是有蚊虫绕着他的本体在飞,他拍打驱赶不起效果,反倒惹得周围人侧目忍笑。 这古代宫廷如此森严,在皇帝面前当差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这些人都没怎么见过容穆这般灵动活泛的人。 他好像一点也不怕陛下,这大商人人都畏惧的皇宫,在这位贵君的眼里宛如农家小院。 容穆咳了两声,还不怎么习惯指挥别人,只好自己蹲下,尝试抱着自己本体挪个地方。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您招会一声,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说什么都是对的,明春感激公子,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一小点的善意,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再找找看能否有回到现代的法子。 同明春说完话不久,正门外就传来一阵呼喝声,帝王仪驾已经走到了紫垣殿附近,内侍们匆忙跪迎。 容穆就站在莲花缸旁,他穿着白色衣服,瞧着倒是要比还未绽放的碧绛雪柔弱三分。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抹脖子,后来再面对皇帝,他心中都没有太恐惧的感觉。 也许,他们能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皇帝商量,放他去对莲花友好的南代国游历…… 容穆心里打着小算盘,抬头看向殿门口,就见帝王仪驾旁跟着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紫垣殿中站岗的侍卫没什么不同,但容穆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身上的装备比普通黑甲卫要精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出类拔萃。 像是世家子弟。 果不其然,明春朝容穆小声暗示道:“公子,陛下身边那位,就是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李少将军,李隋川,是黑甲卫的首领。” 容穆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李少将军英姿勃发气质沉稳,腰腿尤其长,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刮过了他,随后朝皇帝点了点头。 商辞昼垂眸:“看清楚了?”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第7章 自闭第7天 容穆摸了一把自己的莲花脑袋,花苞颤颤巍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绽放。 离本体越近,他整个人的状态就越舒服,就连看见皇帝那张欠了八百锭金子的脸都能微笑以待了。 “陛下今天回来的早,吃饭了吗?” 商辞昼觉得这人打招呼的方式好像只剩下问候一日三餐,他随口道:“孤没用饭,怎么,侍君要为孤洗手作羹汤?” 容穆立刻开口:“臣连自己都养不活。”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娇气。” 容穆差点呛出来,和皇帝配合演戏,就好像踩在钢刀上跳舞,一不留神就要被劈成两半。 “那陛下现在要用饭吗?” 商辞昼淡淡道:“过午不食。” 容穆:“……”真是精致的养生青年,怪不得身材这么好。 “怎么,侍君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和孤商量的样子?” 容穆:“那陛下现在有时间吗?” 商辞昼:“没有。” 容穆被这人一本正经的厚脸皮震惊到了,他惊讶道:“那你还问我有没有事?” 紫垣殿安静了一瞬,容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缓缓舔了舔嘴唇道:“臣真是喜欢陛下这种性情的男子,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皇帝也不知道生没生气,反正容穆是瞧不出来他真正的心思。只见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走进了偏殿书房。 就在容穆以为这一关挺过去的时候,皇帝轻飘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下犯上,你就在这里好好站着反思一下,孤什么时候出来你什么时候动。” 容穆:“???” 黑心皇帝! 明春见皇帝彻底没了踪影,才敢起身朝容穆说话:“公子刚才都快吓死奴婢了!不过陛下才罚你站一会儿,换别的人早被陛下处置了,公子以后同陛下说话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容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描摹了十遍皇帝的俊脸,才在心中安慰好自己。 ……是他一时大意,差点忘了这是个纯种疯批。 不就是站一会,没吃饱饭的又不是他,比起日理万机的暴君,他这种摸鱼的宫廷生活不知道有多么快乐。 容穆对自己做了好一会思想工作,决定不和病人计较,但也不会真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郎喜跟着皇帝屁股后面转去了,这些黑甲卫瞧见他偷懒也不敢说什么,明春更是装作哑巴。 于是容穆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慢慢靠着门框,又过了一会觉得姿势不好受,还往自己的大花缸旁靠了靠,明春见他脸色不好小声道:“公子,要不咱们就和陛下服个软,进去好好说一说。” 容穆:“经验告诉我不要去打扰一个早晨五点起来上朝的工作狂。” 明春一脸茫然:“啊?” 容穆垂下眼帘:“算了,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吹吹风冷静一下。” 明春还想再说什么,瞧见容穆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为何有种面对陛下的畏惧感。 容公子倔强起来,好像还挺慑人的…… 容穆一直在这等到了天黑,皇帝还没处理完事情,他抬头望了望天,想起自己来这里才一天时间,和皇帝就冲突了好几次。 嘶,他们俩该不会是天生犯冲吧? 不不,还不止犯冲,他们这应该是大冤家,早晚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容穆渐渐有些发困,他干脆原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莲花缸上,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背后就被忽然闪了一下。 回头一看,皇帝的脸出现在正上方,手将将拉开他倚靠着的门。 容穆:“……” 这种该死的关键时刻被抓包的感觉。 “其实臣才刚刚坐下。”容穆眨了眨眼睛。 暴君笑着对他道:“坐着舒服吗?” 容穆老实巴交:“回陛下,挺舒服的,比跪着好。” 商辞昼转瞬收起笑意:“起来。” 容穆“哦”了一声,刚准备起身,就感觉从腰胯到小腿猛地抽了一下。 “……”这脆弱的娇花身体。 皇帝见他没动作,表情越发难以捉摸:“容侍君是腿坐断了吗?” 容穆:“……腿抽筋了。” 商辞昼:“……”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记吃不记打的伸手道:“陛下拉我一把。” 商辞昼无动于衷心如铁石。 容穆干脆揪着皇帝的下衣摆,在郎喜看死人一样的眼光中,慢慢的顺着皇帝的身形爬了起来,还不忘跺了跺脚。 “容、穆。” 少年龇牙咧嘴的抬眼,听见皇帝危险的语气,小声道:“陛下也太铁石心肠了,宠人不是这么宠的,陛下到底会不会爱人啊,这样还怎么做戏给别人看?” 商辞昼眼神一缩,脑海中闪过模糊的一道声音。 “你到底会不会对人好啊!笨死算了!” 容穆见皇帝没动静,以为自己又惹到了这疯批,只好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算了……陛下不会爱人,臣就来迁就陛下,臣方才问候陛下,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和陛下商量,不知道陛下现在是否有时间了?” 商辞昼皱了一下眉头,看向容穆那张风花雪月又陌生无比的脸,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郎喜早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退下去了,他现在算是摸清楚了,只要是这位容侍君在说话,他最好什么都不要听见,免得一把年纪了心脏和他闹起来。 容穆见四周无人,悄悄踮起脚在商辞昼耳边道:“臣想和陛下说说,咱们晚上能不能不在一起睡觉?” 耳边话语温软,商辞昼冷酷至极:“不行,孤今日上朝才和朝臣炫耀了孤的美人。” 容穆槽多无口,声线顿时高了许多:“可是臣睡姿不好,容易惊扰陛下就寝——臣说不定还有打呼噜的习惯,晚上很吵的!陛下早上都被臣吵到不见人了!” 皇帝静静看着他作妖,等容穆噼里啪啦说完才道:“两个人睡觉,只要一人睡姿好就足够,孤保证不会让你掉下龙床,至于容侍君晚上安不安静……别的声音孤没听见,梦中骂孤是朵黑心莲倒是听见了三十二次,孤怕再听下去忍不住杀人,所以昨晚才出了寝宫。” 容穆:“!!!”这! 他顿时心虚了很多,声线又低了下去,一把拉住皇帝的袖子,边往寝殿走边道:“那臣看寝殿还有一张软塌,臣晚上可以睡在那个上面。” 商辞昼看着拉住自己袖口的那只白皙的手,垂眸道:“不行。” 容穆下意识道:“你这人毛病怎么这么多?” 商辞昼猛地停下脚步,容穆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寝宫大门已经被皇帝啪一声关上了,昏暗的光线让呼吸声都放大了许多,容穆正要为自己这张惹祸的嘴巴狡辩,整个人就猛地被拎了起来。 皇帝比容穆高半个头,此时上下打量的看着他:“孤现在倒是真的好奇了,是谁能培养出来这么一个不怕死的人才。” 容穆被拎的脸皮发烫,这皇帝不是每天都坐着批奏折吗?力气怎么这么大!他挣了挣,不得不服软道:“陛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孤偏不,孤今日上朝总有些魂不守舍,原先还不明白,回来见到侍君就知道了,这是侍君给孤下了迷魂药啊……孤的侍君闻起来真香。” 商辞昼一边往寝殿床边走,一边在容穆的脖颈处嗅了嗅。 “‘侍君’可是你自己挑的身份,孤可没有强迫你。” 容穆:“陛下——” 商辞昼眼神黑深,刚才那一阵不知道是什么的陌生情绪,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怀里的人柔软脆弱,仿佛力气稍微大一些就能折断。 就是这样一个被他当做棋子儿的小玩意,却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让他察觉到了多次危机感。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个被别人用来探路的废子,现下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 毕竟最危险的存在往往用最单纯的外表来装饰。 容穆到底是谁。 他很久没有这么好奇过一件事情了。 两人快速靠近龙床,容穆屁股一沾到床就坐直了身子:“陛下!” 商辞昼一把掐住容穆的下巴,冷冷道:“你最好乖一点,不要做一些孤容忍不了的事情。” 容穆疼的眉头皱起,一把攀住皇帝的手臂道:“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先冷静一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害人之心!” 商辞昼眯起眼睛。 容穆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在陛下这里是什么角色,这些都不用陛下担心,我自然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为陛下分忧,咱们两个心照不宣!但我也请求陛下一件事。” 皇帝缓缓松开手,站直身体看向容穆,破天荒没追究容穆的称呼。 容穆眼神认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周身激动下蔓延出的花香,他声线微哑,感情真挚的改口道:“臣这一生无父无母,自己都不知道是打哪出来的,来到这里唯一交往认识的人也只有陛下,我可以替陛下去参加什么选美比赛,也可以扮演出陛下想要的任何模样,但请陛下留住臣的性命,有朝一日我们能一别两宽,放臣去臣该去的地方。” 商辞昼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想去什么地方。” 容穆这一席话真情实感,他知道皇帝心眼多,所以没一句掺假,他嘴唇动了动:“大商不养莲,臣却生来喜爱莲花,希望能有一片大大的莲花池供臣生活,目前看来,只有南代符合臣的期盼,所以……臣想在陛下用完臣后,放臣回南代生活。” 商辞昼突然笑了一声,语气喃喃:“大商不养莲……侍君还什么都没有为孤做到就盘算着想走,你要真是喜欢莲花,孤可以把南代打下来,专供侍君休憩生活,你看怎么样?” 容穆眼睛蓦地睁大:“你想打仗?” 商辞昼语气低冷:“有何不可,孤兵强马壮,为博美人一笑有什么错?” 容穆脑后的发铃轻轻响了两声,夹杂在呼吸音中分外明显。 皇帝是真的疯了吗? 不对!皇帝不应该这么莽撞…… 商辞昼看着少年慢慢低下头,一双瘦长白皙的手揪紧了被子。 他脸上的轻挑慢慢消失不见,换上了最真实的冷漠,想要看容穆到底会怎么做。 他看起来这么温软,会低头?会求情?还是面对他的逼迫会后悔,后悔当初有潜进来的本事,却没能一击将他杀死。 商辞昼心中突感无趣至极,没想到对方深深的换了一口气,抬眼径直看向他道:“陛下没有错,这江山是陛下的,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与臣没有任何干系,只是,你真的觉得这样打仗会很有意思吗?” 容穆紧紧盯着商辞昼的神情,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细节:“在陛下眼中,这一切都如同随手摆弄的棋子一般无聊吧?你不会那样做,那太幼稚了,对已经坐拥江山的陛下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你在吓唬我……” 或者说,在试探我。 试探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是否会仗着如今微妙地位心机的挑起两国战争。 商辞昼面无表情,半晌才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容侍君冰雪聪明,孤以为侍君真的什么都不懂呢,你要是真只有那点心智,孤只怕把你扔到狼群中,被吞吃的衣角都不剩了……到时候孤还得为侍君报仇,多麻烦。” 容穆狠狠的泄了一口气。 过了。 他知道和暴君之间迟早有这么一个对话,他们互不了解互相警惕,认识不过一天一夜,最好的了解办法就是相互试探,皇帝知道他有所求不是什么东西都不在乎的傻白甜,他知道皇帝再疯都有一条不太清楚的底线在,这就已经足够两人开展之后的合作。 容穆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领口,伸手拍了拍旁边的被褥。 “陛下心机深沉演技卓越,臣自愧不如,您要是折腾完了就赶紧上来睡觉,我看郎公公在门外都快转出残影了,他一大把年纪也不容易,不像臣,还能经得住陛下作弄一下,发一发脾气……关于一起睡觉这事,陛下要是不同意暂时就先这样,臣晚上不会对陛下怎么样的,您放心。” 商辞昼看着容穆,少年长发垂坠姿容绝美,像是被神女亲自捏出来的玉人,拍个被子都像是在做邀请状。 他随意抬手放下床边纬纱,突然开口道:“孤方才有一句是真情实意。” 容穆:“啊?” 商辞昼安静的看着少年,眼中带着一点微弱自己都不知道的沉醉:“容侍君闻起来,是真的很香……和殿外的碧绛雪一个味儿,妙极。” 容穆:“!” 你搞我可以,离我的可爱大缸远一点啊啊啊! 第8章 自闭第8天 两人在一张龙床上睡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容穆前半夜心脏一直在突突跳,越想他和皇帝的对话就越后怕。 这狗皇帝也不知道怎么修炼的,思维敏捷不说随时随地都在给他挖坑跳,幸亏容穆多长了几个心眼,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明春确实有一点没有说错……这暴君确实是洁身自好啊。 容穆悄悄转过眼睛,看见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被子,和暴君安详规矩的睡姿,这人说不动他就不动他,古来有几个皇帝能做到龙床上有人还无动于衷的……他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容穆倒吸一口凉气,有种自己知道的越多就死得越快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子,眼睛从皇帝的额头眉梢看到完美的胸膛轮廓。 身份、地位、长相,这人什么都占全了,在这样的时代堪称一句顶级配置,怎么性格还养成了这么一副狗样子…… “你看够了吗?” 容穆猛地一激灵,就见商辞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将他逮了个正着。 容穆连忙转过身子,用被子蒙住脑袋拒绝对话。 又过了一会,感觉皇帝那边悉悉索索,倒是没有下床,就好像是把自己包的更严实了一点。 容穆内心无语,这皇帝道德败坏,男德倒是优秀的紧,他索性也放空自己,不然显得自己有多么不怀好意一样。 等他蒙着被子沉沉睡去,商辞昼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米相隔的人睡的四仰八叉,好像手臂腿脚弯折一点都要不舒服,黑夜中少年的皮肤好似光滑白瓷,床边烛火晃动,商辞昼瞳孔幽深,伸手捏住容穆的手腕,好一会才舒展开了眉头。 虚浮无力,虎口平整。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害……只不过看似听话,实则满身能屈能伸不为所折的风骨。 商辞昼闭眼,过了一会,略显不耐烦的伸脚将容穆露出来的小腿踹进了被子中。 容穆喃喃了一句,他下意识停了一下呼吸,才听清对方口中骂了一句“狗皇帝”。 商辞昼:“……” - 第一次深入试探过后,两人很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天,皇帝没再找容穆的麻烦,容穆也算是初步适应了皇宫生活。 外面早晨天气还十分冷,他看着皇帝每天五点起来上朝,自己还能抱着被子睡回笼觉,身心就一阵愉悦舒爽。 咸鱼躺平,一朵白莲花的终极梦想。 就是自从皇帝知道他每天早上起来喝生露水的事情后,看他的眼神又古怪了好久,活像他得了什么脑部不治之症。 容穆才懒得管暴君心中是什么想法,只要拿捏住两人之间的度帮他挡掉外面的莺莺燕燕,到时候皇帝放他去南代国潇洒就更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春日宴来临当日,容穆一大早就在紫垣殿穿衣束发,还特意拿出了自己化形的小绿衣,打算为皇帝力争第一,明春这小丫头对容穆的脸沉迷的厉害,几天时间就神魂颠倒,快把商朝所有八卦秘密都抖索出来了。 “哦?侍郎家的马小姐逃婚了穷书生,陛下还给赐婚了?不愧是他。” “陛下的爱马原来叫乌追呀,好听好听,改天我去瞧瞧。” “先帝不爱当太子的陛下,陛下还逆袭成了皇帝?好!真厉害!” “陛下和我一夜八次……什么一夜八次?!”容穆听到这一口清茶差点喷出来,“你们别乱传谣言啊!” 那暴君三贞九烈,每天晚上恨不得当他是空气,他们压根什么情况都没有,是纯洁的合作伙伴关系! 明春一脸害羞:“公子千万别这么说,陛下对你的宠爱有目共睹,知道公子爱喝晨露,还特意嘱咐郎公公每日清早取最新的露水烹给公子呢,奴婢还听说,陛下在前朝大肆夸赞公子品德,现在朝臣人人都知道你是陛下的眼珠子!” 容穆:“……” 他那是爱抠人眼珠子吧! 皇帝对他可真是“物尽其用”,自己不知道给谁守着贞-操,逮着他这一只免费羊可劲的薅毛! “我今天要是死在情敌手里,明春记得找陛下要抚恤金。”容穆对镜长叹一声。 明春连忙呸呸两声:“公子绝世容资,一定能长命百岁!” 容穆:“谢谢你,让我感受到皇宫的真善美。” 明春不好意思的埋了埋脸。 容穆将铃铛发带递给明春,这小宫女编头发是好手,不一会就将他一头长发收拾的妥妥当当,半边拢起,半边柔柔垂在背后。 “公子真是好看……衣物熏香也极好闻,就连一截随身发带都如此丝滑……”明春喃喃道。 容穆察觉不对,击了一下掌心:“明春?明春!” 明春倏的回神,脸颊瞬间羞的通红:“公子恕罪,是明春逾矩了。” 容穆皱了皱眉,没说话,起身往角落摆着的本体走去。 碧绛雪现在几乎每日都由他亲自照看,他喝露水就是本体在喝,他晒太阳就是本体在晒,所以容穆精神焕发,就连碧绛雪都长高了一截。 伴随而来的是花苞顶部颜色的变化。 “紫色……” 这白莲花的花尖长出来竟然是紫色的。 容穆弯腰仔细观察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正等着他的明春。 他好像有点明白这两天为什么总有人对着他这张脸发愣了。 容穆严肃的盯着本体,小声警告道:“你先憋着自闭一段时间,现在还不到开花的时候,等我和皇帝关系处好……到时候我就带着你一起光明正大的走,咱们去南代当团宠!你要是现在想开了,到时候咱俩走不走得了都不一定!……你争口气,我今天要去为皇帝办一件大事。” 他悄无声息的摸了一把花苞脑袋,无奈的叹了一声。 也没人能告诉他这佛莲一旦绽放,还自带摄人心魄的效果,若只是花还好,这些人只当珍品奇特,主要还有个从花中进化出来的他。 这基本就是行走的人形香包啊! 不过对比其他人迷恋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皇帝对自己的贞-操守的有多么好。 带着这样复杂又佩服的心情,容穆带着明春第一次走出了帝王的紫垣殿,心想趁着今天这机会也看看自己和本体之间到底有没有瓜葛。 不知道那暴君为他造了什么势,一路上见到的人无不回身避讳,容穆走了一路,愣是连一个完整的人脸都没有瞧见。 拐过几道宫墙,从高墙上探过来的柳枝扫过容穆的头发,鼻端除了常闻到的淡淡莲香,还有一阵掺杂着脂粉味道的百花香气。 容穆信步走过一摆拂柳,明春在他身后紧紧跟着,时不时提醒他岔路口。又是一段红墙绿瓦,光影从琉璃瓦上洒下,零零碎碎的映在容穆秀挺的鼻梁上,又划过脸颊脖颈,他抬手摘过一截花枝,就看见了不远处园子里形形色色的人影。 如果不是社交猖狂症,估计很难在这样的场合内存活下来。 好在容穆的脸给了他很大底气,正要抬步走出去,就听见明春朝着一侧行礼道:“见过三位侍君。” 容穆心底哦嚯了一声,转头朝旁边看去。 这暴君艳福不浅啊。 三个气质长相各有千秋的俊美男子齐刷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有人开口低头行礼。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到容侍君,才知我等不过是花下尘泥,自愧不如。” 远处有几个贵女围在一起饮酒作乐,间或掩帕瞄看,像是瞧着他们这边的热闹。 没一会又都盯到了最前方身穿绿袍的少年郎身上,窃窃私语起来。 容穆有模有样的回了一礼:“不知道几位怎么称呼?” 面相文雅的男子率先开口:“回侍君,我叫蓝季。”说完指着旁边一个双手抄在一起的神游者说:“他是绿伏。”最后看向第三位想看容穆又不敢看的人道:“他是红霜,我们奉陛下之命,特地来陪容侍君探春赏花。” 容穆:“……” “等等,这……都是陛下给你们起的名字?” 三人不约而同点头,好好的一张漂亮脸蛋愣是顶着五颜六色的代号。 容穆闭了闭眼。 ……幸亏他穿越后自报姓名。 否则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是君子容穆,而要叫土花白莲了。 第9章 自闭第9天 容穆和三人寒暄了几句,他也没经历过这么诡异的场景,和一堆男人讨论男人的事情。 “陛下每天都吃的挺多的。” “睡得也好,我叫都叫不醒。” “就是脾气有些大,经常莫名其妙的生气,”容穆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口气,“陛下宠爱我,我也担忧陛下身体,最近想着法子的在哄人。” 三位年轻侍君在旁边听的眼光发直。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他们几人都是男子,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宫中侍君的修养,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 在场就四个男宠,竟然没一个真正心思在皇帝身上的。 古代大家小姐,就算是好奇某个人,也不会和市井小民一样围上来叽喳,容穆在这儿坐了半晌,才找着了一个接近贵女们的机会。 他走出亭子,正巧击鼓传花停在了他身前,容穆从容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抬起脖颈就将酒液喝下了喉咙。 肺腑骤然一片辛辣,容穆没怎么喝过酒,皱眉默默压了压这股劲儿,心道自己可是为皇帝牺牲大了。 绿伏想拦一把,却被蓝季挡住了。 “急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 “什么?” 蓝季:“我们三人无用,而这位新侍君有用,陛下叫他出来,就是要让这些小姐和她们背后的人知道,连一个男人的容貌都比不过,还是趁早收回打算得了。” 绿伏一顿:“陛下君心如铁,从不喜欢这些情情爱爱,宁愿找男子来搪塞,也不愿意往后宫纳一个人。” 红霜喝了一口茶:“那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何不找女子来做挡箭牌?” 两人看向他,红霜却瞧着容穆修长的身影。少年郎一身完美气度如梦似幻,让人不自觉心生亲近,一场为陛下而准备的春日宴,恐怕贵女们的芳心这会儿都要被这位满身风华的容侍君勾走了。 红霜回神接着开口道:“陛下从来不爱女子,但也没有遇见喜爱的男子,这些年索性就这么僵持住了,前些年随手捡来忽悠朝臣的侍君中竟然还有别国塞进来的……” 蓝季打断他:“慎言,陛下向来懒得过问这边的事。” 红霜摆了摆手:“当我没说,反正咱们都是被少将军从黑甲卫中拉出来凑数的,唉……入宫养尊处优三年,刀都快拿不起来了。” 这头,容穆刚走过去,周围有好些小姐就四散了开来,她们大多都还没有出阁,就算欣赏容穆的长相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更何况还有天子善醋名声在先。 只有严华凌仔仔细细的看了容穆一眼。 “不知道几位小姐可评选出一个结果了?”容穆笑问道。 严华凌轻纱蒙面,一双美目似桃花,声音朦朦胧胧从纱后传出来:“侍君一来,满园的花儿都被压了下去,姐妹们还有什么比头。” 容穆也不在意这话中的刺,只道:“那严小姐可否告知我今日的奖头是什么?我也好拿回去与陛下邀功,陛下好胜心强,非要我争第一呢。” 眼前的少年郎虽是天子宠君,周身却有一股清风环绕的柔和气场,半分想象中的跋扈都无。严华凌今日出门前,家长长辈还特意叮嘱她要摆正大家姿态,她倒是想装模作样,但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容侍君看起来比她贵气大度的多。 容穆总感觉这位小姐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好像一开始有惊艳,到后来就变成了看火坑中人的可怜。 容穆正要开口,就被严华凌低声打断了:“容侍君的存在我早已听说,只是不知道侍君听没听过我。” 容穆歪头疑惑的“嗯”了一声。 严华凌嗓音娇嫩,故作深沉倒有了一番小女子作态的滑稽好笑出来,容穆听她道:“你听没听说过我已经害了西磬宫中三位侍君?” 容穆:“……” 这么重要的情报皇帝为什么不早和他讲! 表面维持笑意的容穆心底不自觉警惕起来,却在下一秒,见这位娇小姐气愤的跺了一下脚,强忍委屈道:“我的名声都坏完了,人人都说我娇蛮成性胆大包天,就连爷爷都批评我不知收敛,但我就算有通天的本领还能越过陛下去害他的人?真是三人成虎!” 严华凌紧紧盯着容穆的脸,语气逐渐变得淑女起来:“今日我本不想多言,但方才见到容侍君抬手摘花的风度,心中那一份可惜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侍君好容颜,华凌只担心侍君这般男子在陛下手中英年早逝……” 容穆表情逐渐呆滞,他手中被严家大小姐塞了一个黄金象牙镂空球,是春日赏花宴的头部信物。 严华凌满脸刻着“快逃”两个大字:“我不想当什么皇后,全是被家中长辈逼迫……如果说一开始还对陛下有所期待,但自从陛下任由杀害西磬宫侍君的名声落在我头上,我就知道这世上不管是谁,都冷不过陛下那颗人尽皆可利用的心。” 容穆看着严华凌压低声线,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还不到他肩膀高:“我后来实在想不通,于是买通了一个小太监,他告诉我西磬宫所有毙命的侍君全都是被陛下秘密处置的,与我没有半分干系,旁人都道我心狠手辣,但真正心狠手辣的人,是这大商万人之上的天子啊!” 第10章 自闭第10天 宫廷玉酿在肺腑中翻腾,春风拂动紫白发带上的银铃,容穆衣领上的莲花暗纹随着日光闪动了一瞬,又归于平静。 最初的震惊沉淀下来,容穆捏着手中的黄金象牙球,出乎意料的没说什么,只朝严华凌道了句多谢告知,然后转身欲走。 严华凌忍不住道:“你就不害怕?!” 容穆回头,一身绿意站在百花丛中,不与之争芳斗艳,反倒显现出了一股高雅不坠世俗的风姿。 严华凌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支挺得笔直的花杆。 “我怕,但陛下宠幸我,各位小姐们心中若是已有良人就不必害怕了,陛下眼中只有我,不会瞧见其他人,”容穆声线极其温润动听,“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他这段话不卑不亢,周围的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个清楚,其中含义稍作理解,就知道这位侍君是怎样一番玲珑菩萨心思。 严华凌神色复杂,正要回头和小姐妹说话,就见一圈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小姐妹们粉面飞霞,痴迷的看着容穆远去的身影……她们分明刚才还在倾慕陛下! 甚至就连亭子里那三个基本不与旁人走动的侍君,都不由自主站起来,瞧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严华凌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人从小就开始向往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儿郎,恨不得将所有美好想象都堆砌起来,只可惜如今男子大多狂妄自大总想着以夫为纲,因此贵女们只能做做闺中小梦,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温文尔雅尊重妻子的好夫郎。 以前确实只是想象,但现在,却好像梦中人从境中出来了一样。 这位容公子,好一个“笼络人心”的本事。 - 容穆走得极快,甚至什么时候将明春抛下了都不知道。 离开春日赏花宴,一方面是因为他心底因为严华凌的话莫名浮躁,一方面是想尽快回到紫垣殿。 时日已到正午时分,他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第六感告诉他必须尽快回去蹲在碧绛雪身边补充太阳能,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大白天大变活人这样恐怖的事情。 心念百转之间,突然又想起了今早皇帝出门前递给他的那杯晨露。 那是皇帝知道他早晨起来要喝露水后,特意吩咐郎喜收集准备的,以免他每天都得蹲在花丛中神经病一样的“吃早餐”…… 这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容穆摇了摇发痛的头,刚喝下肚的那杯酒这个时候才开始作怪,只是一个眨眼的间隔,就朝前面本该能避开的树上撞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额前被垫上了一个布满薄茧的手掌,容穆晕晕沉沉的抬头看去,就瞧见了一张分外面生的脸。 但下一刻,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 “侍君别来无恙。”男人收回手掌,抱拳行礼。 容穆慢吞吞的“哦”了一声,瞧着面前这身精致的黑甲,“原来是李少将军……少将军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李隋川并未看容穆的脸,而是侧眼瞧着旁边的一棵树,“只是恰巧路过。” 或者说陛下吩咐他查探这个人,他实在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只好再来接近一次。 容穆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堵将军的路了,先告辞。” 李隋川刚要张嘴,就眼睁睁看着容穆身形笔直的走出了一个曲线,直直冲着路边的小湖而去。 他看着那摇晃的身影瞳孔紧缩一瞬,刚伸出手,旁边一截华贵的黑色衣摆就比他更快的探出去,一把拉住了那稀里糊涂闯祸的少年郎。 李隋川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低头道:“陛下恕罪——” 说着他眼尾余光不经意看见容穆袍角上的暗纹,繁复又独特的重瓣莲花图案在李隋川眼中闪了一下。 商辞昼没理他,面色微妙的将蔫了吧唧的容穆揪着转了一圈,往前嗅了嗅,“郎喜。” 郎喜连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先回去准备醒酒药,一颗糖都不准放。” 郎喜连忙告退。 又被皇帝拎了起来,容穆的衣领将脖子勒住,他不舒服的拉了拉领口,像是才瞧见商辞昼一样。 “嗯?陛下好哇,吃饭了吗?” 商辞昼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孤是让容侍君去参加赏花会,不是品酒会。” 容穆摆了摆手:“现在什么场合不得先喝两杯打开话题嘛。” 内侍们离的远,只有清晰听见这句话的李隋川又将头低了低。 容穆后知后觉头昏脑涨,只想赶紧回去晒太阳充电,于是一把将象牙球拍在了皇帝的胸口,开口道:“臣幸不辱命,从严小姐那里为陛下骗……呃赢回了赏花宴奖品,陛下可以尽情和朝臣秀恩爱了,包括陛下那三个蓝绿红,没一个美得过臣。” 一旁的李隋川实在站不住了,告了罪转身没了身影。 皇帝身上可能是沾染了碧绛雪的味道,容穆觉得自己离本体太远而产生的不适感稍稍平复了一点,随后他抬手拍了拍商辞昼的胳膊:“陛下,会不会抱?两个手都动一动,不要跟拎着一个盆栽一样。”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另一只背在身后的胳膊穿过容穆的腿弯,毫不费力将人揽了起来。 少年口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商辞昼冷脸:“不要用这个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容穆又用象牙球拍了拍皇帝的肩膀:“我倒是也想……回寝殿……走阳光下,臣要晒晒太阳,好长高。” 商辞昼掌心满是清瘦的压感,他像是从没有这样抱过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别扭的黑气,脑中又闪过这人刚才差点摔进小池里面的画面。 李隋川从小看似沉稳实则心眼多的厉害,从不会多管闲事,商辞昼都快忘了他着急起来是什么模样。 从宫女到内侍,再到他的少将军,这宫中谁不是人精——难不成真是因为这张脸? 好像除了他,容穆与谁都能融洽相处。 皇帝嘴角下压:“你还敢与孤提条件,若不是孤正好路过,你的午膳就吃池塘里的黑泥吧。” 容穆正想说李隋川也在,就想起这人醋起来真要命,于是默不作声的将话茬咽下去。 他感受着碧绛雪的气息越来越近,心中更加安定下来,睁开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眼皮,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暴君。 这皇帝长眉锋利,其下生了一双极致的薄情眼,冷心冷肺还疯批,真是想象不出来这人若是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商辞昼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容穆瞳孔中好像有紫色的光流转了一下。 那股极其好闻犹如莲花一般的清淡香味又缭绕在鼻端,商辞昼脑海中却针扎似的疼了一瞬。 他皱眉迈过寝殿的门槛,怀中的少年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口。 “陛下。” 商辞昼嗯了一声,“说。” 容穆看着他,语气轻轻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话:“陛下万人之上,但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 商辞昼猛地顿住了脚步。 第11章 自闭第11天 “容穆,你越线了。”商辞昼冷冷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陛下还是这么小气,问一问都不行?” 商辞昼不再看他那张脸,将容穆丢在软塌上。 “不要用这种语气同孤说话。”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第12章 自闭第12天 郎喜的话不知道有多少艺术加工在里面,但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这太监总管虽不能完全看表面上的和蔼,但说话办事却是实实在在向着皇帝。 只不过,容穆原本以为这个大太监就是疯批皇帝最亲信的人,但今天这一席话,又让他知道原来在御花园小湖边见到的李隋川,或许才是真正了解皇帝的人。 如果皇帝曾经真的经历过什么事,或许这三贞九烈阴晴不定的狗脾气就和事里的某个人有关系。 他本来一心想跑去南代当咸鱼,管不了疯批暴君到底有什么大病,但容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受了那么多根正苗红的教育,心中比谁都明白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对江山百姓来说是多么大的恩赐。 如果皇帝一直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他会不会真的疯了。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 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 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这是他从碧绛雪中出来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门口的小内侍打着瞌睡,宫灯中的灯苗闪动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 容穆想着在这里找一圈,要是皇帝没在这里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过明春那傻丫头像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容穆才刚进楼,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布置精妙,就见万千闪烁灯火中,一个男人长发散下,背对着他坐在一个桌台前。 桌台上放着细竹节,彩纸,还有各色油彩,容穆见那人指节翻动,对着一桌子廉价的小玩意,像是对着国家大事的奏折一般谨慎。 他默了默,静步上前,看着皇帝将竹节用薄胶黏起,附上彩纸,后又抬手,用一截细细狼毫蘸上参了金粉的墨,在那精致花灯上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小字。 容穆看的入了神,不自觉喃喃念了出来:“辞……昼?” 修长指节瞬间失了力道,一个“昼”字,硬生生拉出去了三寸。 灯毁了。 容穆见皇帝放下纸笔,侧眸看来,过了几息低笑了一声阴沉道:“侍君可知擅闯孤的地方,会有什么下场吗?” 第13章 自闭第13天 鎏金悬灯楼中,每隔一层都会有一圈水缸放置防止走火,每层的格子里都放着大小形状不一的花灯。 最底部的略显陈旧,越往上,灯越新,时间流淌的印记十分明显,容穆抬头看了看,就差一层格子,皇帝就要将这里填满了。 这些工程,对日理万机的皇帝来说,怎么也得七八年磋磨。 他收回视线,道:“陛下这爱好可真独特。” 商辞昼眯了眯眼:“孤在问罪。” 容穆:“是,臣知道,但臣不是擅闯,陛下说过这后宫随臣走动,鎏金悬灯楼应该也算是后宫的一部分吧?” 商辞昼冷声:“不知死活。” 容穆皱眉:“陛下就不能好好和人说话。” “孤不会,容侍君莫不是还要教孤如何说话?让孤好好说话的人,全都死绝了。” 容穆假装害怕的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干脆在皇帝身边坐了下来。 “容穆。” 容穆垂眸拿起一节竹竿:“在呢。” 商辞昼看着自己被挤下半张蒲团的腿,神色危险道:“你是不是以为孤真的不敢拿你怎么样?” 容穆笑了一声:“那陛下多习惯习惯臣,没了臣,估计也没什么人敢接这得罪百官的活儿,臣还没有同陛下计较担了骂名的事呢。” 少年满身平静,掺杂着淡淡莲香,商辞昼缓缓沉下心,“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问了明春,再求侍卫大哥带了个路。” 商辞昼长长的“哦”了一声,“孤的人倒是被容侍君收买了个齐全。” 容穆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看着他道:“臣没有收买任何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真心,臣只是习惯对人好,这皇宫人情淡薄,大家得到一点都感恩戴德,所以都照顾着臣。” 商辞昼蓦地笑了一声:“你?你对人好?”他话锋骤然一转,冷道:“那侍君自己算算,你和孤吵了几次了?莫不是侍君眼中只有他人,倒不将孤这个皇帝放进眼睛里了?” 容穆顿了一瞬,只道:“那陛下对臣好吗?” 商辞昼看着他。 容穆道:“陛下于我,皆是利用,臣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惹了陛下盛怒,所以才不亲近陛下。今日也是,臣替陛下喝酒应酬,回来陛下却不管不顾的给臣灌苦药,臣心中郁闷,所以惹了陛下。” 商辞昼压下嘴角:“容侍君倒还有理了?” 容穆笑了一声,声音清朗:“陛下恕罪。陛下对臣好一点,臣也就对陛下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各自心知肚明,只盼陛下万岁无忧,守着江山安然无恙,到时候臣也算是功成身退。” 皇帝面上表情骤然全部消失,容穆以为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总该知道他没有坏意只想哄他高兴一点,没想到下一刻,脖颈处就按上来了一只大手。 容穆后背咚的一声撞在桌角上,疼的他咬紧了牙根。 ……这疯子又怎么了?! 商辞昼面上是容穆从未见过的麻木阴沉,嘴角的笑意也全都消失不见,他缓缓凑近,低哑着声线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孤疯的厉害……容穆,你自己都还是一团迷雾,孤直到现在还没杀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你若是一直踩着孤的底线,难保孤失去耐心,要了卿卿性命。” 容穆脸色有些窒息的涨红,这暴君气性上来就爱掐人脖子,他此刻要还是本体,绝对得被辣手摧花了! 他抬手,扣住皇帝的指节,声音细微道:“……陛下。” 商辞昼不为所动,眼神像是压抑的深渊旋涡。 容穆右手在旁边挣扎了一下,突然抓到了一把彩纸,福至心灵间仰头开口道:“辞昼——” 商辞昼浑身一滞。 容穆艰难试着转移话题道:“商……辞昼,是陛下的名讳吗?” 脖颈上的手缓缓松开,容穆背后发疼喉咙也火辣辣,心道自己在这大商皇宫真是遭了大罪。 “你放肆。” 容穆深吸一口气:“臣放肆也不是这一回了,所以……这真的是陛下名讳?” 商辞昼冷着一张脸,漠然的看着容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气氛稍有所缓和,容穆悄然松了一口气:“很好听。” 商辞昼不语,眉峰稍稍动了一瞬。 容穆眼神认真夸赞道:“臣觉得很好听……陛下现下冷静下来了吗?” “……臣毁了陛下的花灯,又惹了陛下不快,今日必定是要与陛下赔罪的。方才说的那些话,也并不全部是要陛下投身于国家大事,那是公心,陛下收留臣还给臣温露水喝,于臣私心而言,只想陛下在臣的陪伴下能够稍微松快那么一点,那臣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商辞昼看了容穆半晌,才缓缓开口:“容侍君果真是个妙人。” 容穆前后都在痛,还要职业假笑:“陛下谬赞,陛下在这等一等,臣这就赔陛下一个花灯。” ……狗脾气难哄的要命! 容穆心里狠狠记下一笔,轻轻咳了一声清嗓子,手又在背后揉了揉,才伏身于桌案上,拿起工具开始鼓捣。 - 少年长发散于背后,独特的银铃发绳随着他的呼吸动作发出轻微声响,这鎏金悬灯楼,自建起就无人进来过,这里的每一层,每一盏灯,都是商辞昼心烦意乱时亲手制作。 花灯各色各样,安安静静的被置身于小隔间当中,其中每一个花灯角落,都标注着商辞昼的姓名。 宫中人人皆知这里是他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敢进来过,更遑论替他做灯。 商辞昼脑海中回荡着容穆喊他名字的模样,眼底是深埋的不解。 是碧绛雪的功效吗?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告诫他不要冲动,不要随便弄伤手底下的人。 皇帝喜好黑色玄衣,在夜色中更显得尤其莫测,容穆时不时看他一眼,以防他突然又发难。 但直到他磕磕绊绊将花灯粘好,又在下角描描画画半天,对方还是那一副神游的姿势。 容穆默默为这疯批皇帝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上被重新制作好的花灯,像塞花一样的塞给商辞昼。 “陛下看看,还满不满意?以往陛下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心情不好怎么能做出漂亮的花灯呢?经常自己待着,会更不开心的。” 商辞昼随手接过,眼神在那拉长毁了的一笔看去,只见其上被别别扭扭加了个小点,其下又加了笔画,在以往孤孤单单的两个字后,坠了个笨拙幼稚的“容穆”,还画注了一朵小莲花。 “写的真难看。” 容穆默念三遍“这是皇帝”,才放下狼毫道:“陛下若是不喜欢,那还我便是。” 说着他伸手去拿,却被皇帝闪了一道,直直扑在了对方宽阔的胸口。 两个人的重量压下,商辞昼拧眉伸出一只手撑住,容穆手忙脚乱的在上面找着力点,他身量纤瘦,商辞昼只动了另一只手就将他按住了。 自互相认识,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 满楼的花灯萦绕在瞳孔中,容穆那张俊俏灵动的脸也被收了进来,少年眼神惊慌又明艳真挚,商辞昼试着不用阴谋诡计去猜测这人,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容穆来这里的真正意图。 这个笨得要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东西,摸黑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又磨磨唧唧说了那些废话,不是在教他做事或讨好献宠。 而是好像只是单纯的,为了要来哄他高兴。 第14章 自闭第14天 皇帝嫌弃容穆的花灯太丑,死活不愿意放在鎏金悬灯楼中,容穆在这方面一向心大,只要能哄得皇帝不要那么疯,他做什么容穆都能接受。 两人诡异沉默的走在宫道中,几个侍卫远远的后面跟着。 一阵凉风袭来,容穆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嗓子隐隐还有些发痛,他为皇帝挑着那盏赔罪的灯,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歪歪斜斜的摇晃着。 正当容穆以为这一路都要相安无事的时候,商辞昼突然在一旁开口道:“你若是不喜欢别人叫你侍君,孤可以让他们都叫你公子。” 容穆惊讶侧目,不知道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对方眼神又暗暗看向他的脖颈处:“孤已经叫侍卫去请了太医,等会回紫垣殿先给你瞧瞧,不要落下什么瑕疵疤痕。” 容穆顿悟,嘴唇动了动道:“是是是,陛下放心,臣一定漂漂亮亮的为陛下抗住催婚压力。”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不只是这样。” 容穆歪头。 不只是这样?那是哪样,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关心他吧…… 好!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献,终于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里极为受用,一时激动下又咳了几声,牵动着背后的伤又难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为就要这样拐回去,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 皇帝在他的指导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时候就十分熟练了。 容穆“啊”了一声,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住,就兜了一嘴冷风。 商辞昼脚尖轻点,丢下侍卫悄无声息的略过一道道宫墙,又过了几个楼阁,冷风在脸侧吹过,没多久,紫垣殿的花园就进入了视线。 容穆:“……” 容穆傻了。 “你还会武功啊!”他惊呼道。 商辞昼语气不明:“孤打过仗,上过战场,向来都是与敌首交锋的那个。” 容穆兴奋:“啊,这个我听说过,明春和我说你打的西越满地找头,郎喜还说你曾对阵南代,赢了那南代王一盆花!” 商辞昼停在一个楼角上:“一盆花?” 容穆点头:“嗯嗯!没事啊陛下花多好看啊,咱们不要因为只得了一盆花就心情不好……” 商辞昼打断他:“郎喜惯会讲故事,他的话你不要全都听信。” 容穆噎住:“啊?他骗我的啊?” 商辞昼:“他没骗你,孤确实赢了南代东西,但不只是一朵花,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 终于要来了吗!暴君为之守节的那个白月光,该不会就是—— “但多年过去,花早已成泥,孤与那人也早就分崩离析,如今已然忘了他的模样。”商辞昼语气诡异的平静,仿佛提起的只是路边不起眼的一个石头,“相较于他,孤倒是觉得你的脸比较容易记忆。” 容穆螺旋上升的情绪被迫冷却,好像磕CP磕了一半正主却告诉你他们早be了。 “这样啊……那你后来就没找过?”容穆不死心道。 也许这就是暴君的中枢症结所在呢! 若是他能将这件事给暴君平了,那美好明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商辞昼垂眸看他,微微歪了歪头,夜风将他的发梢吹起,与容穆的交缠在一处。 “孤像是找过的。” 容穆:“……”像是?要不要记性这么差啊。 商辞昼却好似不经常回忆这件事情一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道:“孤想起来了,孤是找过的,孤还去护国寺找了悯空,让悯空帮孤找。” 容穆连连点头:“然后呢?” 商辞昼道:“悯空向来神神叨叨,说他也没找到,劝孤放弃,孤也就放弃了。” 就这? 就这就这? 你也太容易放弃了吧! “该不会是那和尚给你念了什么迷魂经吧!”容穆气愤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你当时可是储君、是太子!他怎么敢忽悠你?” 商辞昼自嘲的笑了一声,带着容穆轻飘飘落入紫垣殿中。 “孤那时候算是什么储君,先帝不喜孤,养母戚氏面慈心狠,只爱那已经被孤宰了的皇弟,那人当初走了也是好的,孤自顾不暇,迟早拖累他。” 容穆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顺了顺暴君的脊背:“缘分的事情说不定,只要一颗真心犹存,总有一天你还会遇见他的。” 商辞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容穆天真,还是在笑自己哪里还有什么真心犹存。 只是整日整日就这么随意活着罢了。 两人突然出现,打了紫垣殿内侍一个措手不及,一个四十多岁的太医就侯在偏殿,看起来等了有好一会了。 商辞昼将容穆刚放在软塌上,那太医就连忙过来请安。 “陛下可否身体不适?” 商辞昼坐在一旁,伸出两指捏起容穆的下巴,“孤无事,你过来看看他。” 太医面上有几道皱纹,不怎么显老,倒是很有阅历的模样,容穆悄悄提起一颗心,生怕被这太医瞧出来他不是人的部分。 殿内明亮灯光下,容穆下巴微抬,郎喜和明春守在一旁,眼瞧着那以往白皙的脖颈处多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明春这小姑娘的眼泪说来就来,就连郎喜都默默叹了一口气,偷偷瞧了一眼自家陛下。 容穆:“……” 嗓子干哑道:“不是,你们别误会……” 商辞昼皱眉:“别说话。” 太医手哆嗦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两眼,才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放心,侍君并无大碍,只是身量还未长成,皮肉就显得娇嫩些,抹点药膏就行,日后……日后行事要小心对待,万不可用大力气。” 商辞昼煞有其事的点头:“孤知道了。” 容穆也只能扭曲着一张俏脸演戏:“多谢太医。” 洗不清了! 跳进黄河这下都洗不清了! 他匆匆拍下皇帝的手掌,商辞昼却没让他跑掉,伸手又将他扭了回来,对着太医道:“后背,应是还有一处撞伤。” 太医老脸一红:“敢问陛下,是由何物所撞?” 商辞昼端的一副淡定模样:“桌角,是孤不小心,力气重了些。” 太医闷咳了一声道:“那得侍君脱下衣服后,微臣才可帮其查看。” 明春立即就要上前,被郎公公一把给拽住了,皇帝面前的人精,岂是一个小宫女可以比拟的,郎喜极有眼色的带着明春退了下去,留着容穆一个人揪着领口呆滞。 不是……你们。 你们跑就跑,脸红个茶壶泡泡啊! 他是被暴君“揍”了一顿,不是被暴君上了一顿啊! 容穆痛苦面具,极其不情愿道:“陛下也出去吧,臣和太医单独看看。” 原以为商辞昼三贞九烈早就跑路了,没想到这次半天还站在原地。他不动,太医也不敢动。 容穆疑惑的抬眼看他,紧接着整个人忽然就被压在了软塌上,皇帝的指节擦过他的脖颈,将他的领口朝肩后扯去。 容穆一边感受着衣服被撕拉开的触感,一边听见商辞昼同太医道:“闭眼,转过去。孤给你描述,你开药。” 容穆:“……”这狼狗占地盘一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太医见怪不怪,连忙转过身跪着听皇帝指示。 容穆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手捏起来捧住,然后微凉的呼吸打在肩背上,他感觉不太对劲,连忙侧着探头往后看,就见皇帝缓缓靠近他的脊椎骨,那里白的发光,又细腻脆弱,容穆眼睁睁看着皇帝鬼使神差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伤处。 那一瞬间,仿佛一股电流直冲天灵盖,容穆睁大眼睛,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在哪里。 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条件反射一脚踹到了皇帝的腰上。 暴君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太医老脸越发显红,只有容穆本人感觉到脑后的头发紧了一瞬又松开。 商辞昼从牙缝里咬出来两个字:“容、穆。” 殿角的碧绛雪左摇右晃了一下,若不是花杆撑着,只怕即刻就得软下去。 容穆语气飘忽双眼发直道:“陛下恕罪……非臣刻意袭击,只是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某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第15章 自闭第15天 太医留下药膏就小跑溜了,容穆不得不独自面对被他踹了一脚的商辞昼。 他嘴巴动了动:“那什么……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就看,上手摸什么啊。” 皇帝冷笑垂眸:“你是孤的人,孤怎么就不能摸了?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让孤受伤的人怎么样了?” 容穆吞了一口口水。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不然明天早上,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莫名的呼吸顿了顿,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 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第16章 自闭第16天 李隋川奉命调查容穆一事,是他近些年做过最难办的任务。 宫门口,年轻的少将军骑在马上,身后是一队武装精良的黑甲卫骑兵,还有一些长翎卫跟在队伍中。 今日天子出行,所有人都得提着一百二十分的心,宫道早已被清干净,沿途商铺关闭,只许开着窗户透气。 李隋川朝旁边看了一眼,一匹枣红色大马上坐着澹台家的大公子夏侯燕,夏侯燕是当朝三公之一、太傅夏侯明的嫡长子。黑甲卫与长翎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把这位公子哥吹出来了。 夏侯燕笑着朝李隋川拱手道:“少将军别来无恙。” 李隋川随手回了回,讥讽道:“夏侯公子不好好在家弹琴品茶,和我这粗人抢活干是怎么回事。” 夏侯燕面上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就算陛下再怎么宠幸黑甲卫,我们长翎卫不也在这杵着?长翎卫还有俸禄,陛下出行这等大事,我必定是要来随身保护的,不然回头怕是要被问责。” 李隋川哼笑了一声,低声道:“你恐怕不是为了看陛下吧。” 夏侯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随即又笑道:“宫中贵人出行,光有大老粗可怎么行,李将军说是也不是?” 李隋川瞥了他一眼,身后宫门传来打开的声音,回头看去,一排内侍低头敛眉停在前面,让出了后面跟着的一辆华贵马车。 黑甲卫与长翎卫下马跪地迎驾,半天却不见车上的人有动静。 李隋川与夏侯燕对视了一眼,正要开口请示,最前首的马车内就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习武人耳聪目明,不想听也听了个齐全。 “陛下不出去骑马,和我挤马车做什么!” 天子的声音低沉道:“孤要是不与侍君坐一起,怎么知道侍君爱花如命,出门一趟都要带着这个碍事的大水缸。” 容穆:“陛下要嫌挤就下去骑马!” 商辞昼:“孤没让你把花扔下去已经算仁慈了。” 容穆:“碧绛雪玲珑可爱,臣带它出来兜兜风,难不成陛下真以为我要和你一起逛诏狱?臣没有脑疾。” 李隋川:“……” 夏侯燕:“…………” 夏侯燕:“他……那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李隋川难得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低声道:“别惹他,这个人目前还没有摸清楚,陛下对他态度暧昧。” 没摸清楚? 还有黑甲卫都摸不清楚的人? 夏侯燕眼中兴趣更浓,就是这位容侍君将他的嫡妹迷的七荤八素,七天上了三次香,每一次都在祈求这位侍君能好好从皇宫活着出来。 否则陛下不待见红甲长翎卫,他也不会出头来天子面前晃眼。 这大商京都,好久都没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夏侯燕越过李隋川,高声提示道:“陛下,已经过了辰时,此时出发,可在日中前到达城郊诏狱。” 马车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露出天子半张俊美漠然的脸来。 “夏侯燕?你不是告病半年吗?” 夏侯燕回道:“蒙陛下关切,臣病已好的差不多了,今日特来随行。” 商辞昼垂眸,随意道:“可。” 皇驾车帘放下,车中这下没有声音了。 内侍们留在原地,近卫接管了天子车驾,一行人朝着京郊诏狱而去。 容穆一身淡青色的束袖装,一双瘦长的腿在马车内拘束的蜷缩着,商辞昼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夹着一个怎么都忽略不了的大莲花缸。 碧绛雪随着马车左晃晃右晃晃,又想亲近容穆又想吸吸龙气,整朵花像是终于凑全了父母的孤儿莲。 面对容穆,商辞昼没了对外人那般冷漠的神色,表情稍多了一丝。 “你对碧绛雪,倒是比孤上心的多啊。” 容穆默默将大花缸朝自己这边拉了拉,“碧绛雪多好看,花苞又大又可爱还香香,除了这缸有点土气,哪哪都顺眼。” 商辞昼缓缓道:“这珍品是护国寺住持送给孤的,现下怎么好像你成了主人。” 容穆吸了口气试探道:“陛下从不管这花如何,臣每日与花相处,自然多了几分感情,碧绛雪也亲我,要不然陛下就将碧绛雪送给臣算了——” 商辞昼:“不行。” 容穆睁大眼睛:“为什么,一盆花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嘛!” 商辞昼被忤逆惯了,甚至都已经开始自动忽略容穆的放肆,“这花暂时还不清楚悯空是怎么从南代弄出来的,孤登基以来,虽然不与南代交战,但关系也算不上好,若是南代国君有朝一日用这个来拿捏孤,孤没花还回去,岂不是处于没理的一方?” 容穆头一次听说南代国君,不禁就有些好奇道:“陛下可知那南代王是怎样一个人?你见过吗?” 商辞昼微微眯起眼睛:“你还真是对南代心心念念……那你可知,此次诏狱中抓的人,其中三个都是南代的细作?” 容穆哑然:“南代为何要给大商派细作?” 商辞昼用脚踢了一下碧绛雪:“你说呢?” 碧绛雪委委屈屈的垂了垂花脑袋,容穆感觉自己的脑袋也疼了一下,欺负他可以欺负他的大笨缸不行! 容穆咽不下这口气,干脆借着伸腿蹬了皇帝一脚。 这下舒服了。 商辞昼这人难以捉摸,有时候哄他他却掐人脖子,有时候踹他他却反倒面上带笑,活脱脱一个变态。 马车摇摇晃晃,外面传来马蹄踢踏的声响,商辞昼开口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花非凡品,很大可能是从南代皇宫出来的,南代人爱花爱莲,这株一定是有一个非富即贵的前主人,是南代王族都有可能,王族的人,自然有本事派细作来大商寻花。” 容穆听的小声嘟囔:“你们这番土匪作态……人家找花还有错了?” 商辞昼冷脸:“你该骂悯空那神棍像土匪,他倒是借花献佛了,剩下的烂摊子全都要孤来管,南代新王处事古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第17章 自闭第17天 乌追被瞬间拉出来,无辜的眨了眨大黑眼睛,商辞昼踢了一下马腹,在一众京都骑兵卫的惊慌神色下,探身朝马车中看了进去。 容穆脸色被长发挡住看不清楚,但细瘦指节却在不着痕迹的抖动,像是极度恐惧,又像是用了极大力气。 商辞昼将马车帘子撩上去,沉声道:“乌追不吃花叶,它只是没见过莲花。” 几息过后,车里的人才像是回魂了一样,半侧过脸对着他。 少年脸色发白,眼尾因为激动泛起了一丝红,唇下隐约可见两枚齿痕,烙的那处反上来一点扎眼的血色。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 好颜近妖,就连惊慌失措都美的如此动人心魄。 李隋川策马过来低声问:“陛下,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天子不言,李隋川往马车中看去,就见一身青衣的少年眼眶微红的从座位上跌坐下来,背后是一缸盛大的莲花。 这! 车中怎么还有这个! 李隋川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上下打量了三圈,才确信车上的人没有什么大碍,他正要朝皇帝请示,就见对方长腿跨下乌追,往车边走了几步又停下。 过了两息,回头扬起马鞭给了乌追一屁股,凌厉破空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夏侯燕眉头微微挑起,就连李隋川都惊讶的忘了说话。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乌追马是怎么来的。 这是陛下与西越打仗,割了那西越大王子的项上人头,用人头在人家营地里大摇大摆换来的,这马不仅仅是一个牲畜,乌追极具灵性,是陛下最喜爱的战利品之一,以往别说挨打了,就连修马蹄都有专人负责。 而现在,却因为惊了马车里的这位,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商辞昼脸色阴沉的重新踏上马车,夏侯燕没看清楚还想走近点,就被李隋川眼神警告了一瞬。 夏侯燕:“你和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都护的紧呐。” 李隋川牵了牵马头,“你最好别打什么坏主意。” 夏侯燕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哪儿敢,我就是比较好奇而已,李少将军的为人我是知道的,除了陛下还没见你对谁如此上心过,恐怕里面这人不简单啊。” 李隋川真想也抽这人一鞭子,看场合忍了又忍才吞下,只声音低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编排戏耍的,夏侯公子放浪不羁,小心好奇过了头,连命都送出去了。” 夏侯燕眼神一动,随即拱手笑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隋川不再说话,眉头微皱的想着刚才那一幕。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容侍君就算是出一趟宫,也要带上这碧绛雪笨重的花缸。 莲花,人,人,莲花。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从见到这位侍君的第一面,他就有一种强烈的躁动的第六感。 这种感觉往往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现如今,却因为一个人而频繁冒头,仿佛容穆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存在一样。 不仅是他,就连陛下行事都与往日有明显不同。 但明明,容穆一没身份二没地位,只是陛下用来搪塞朝臣的男宠而已—— 李隋川想起那日看到的墨绿衣角上的重瓣莲花,目光不由自主的暗了暗。 重瓣花……重瓣花,怎么这么熟悉,到底是谁用过重瓣花…… - 车内,容穆窝在角落,紧紧的挨着自己的大花缸,商辞昼半蹲在他身前,伸手捏起他的脸颊仔细查看了一下。 “……你想死吗?乌追脸侧是能杀人的铁片,你不要命了用身子去挡?” 容穆紧紧抿唇,垂着脑袋。 商辞昼眼眸微眯,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身上又皮脆肉嫩,刚才那一下就算没受伤,少说也得去掉半个魂儿。 “过来,孤看看。” 容穆默默抬起眼睛。 被他抹脖子的时候没有发红,被他欺负戏弄的时候眼睛也没红,甚至喝苦药都是生龙活虎的炸毛模样,但如今,却因为这么一缸莲花,让商辞昼第一次见到这人还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活像没了花就没了命一样。 他胸膛起伏一瞬,心口处有些陌生的别扭鼓噪。 “不就是一片花叶,为何这么惊恐?”商辞昼低声道,“还是说被乌追吓到了?” 容穆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哑声道:“碧绛雪就是我的命。” 商辞昼突然有些不悦:“一朵花而已,还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重要,下次再这么莽撞,孤就把碧绛雪挪到冷宫去,免得你整天魂不守舍的守着。” 容穆连忙道:“不行!” 商辞昼皱眉:“不行就快点过来。” 容穆腿脚发软,将脸在莲叶上软软贴了贴,还没来得及摸摸小花苞,就被耐心尽失的皇帝一把拽了过去。 天子车驾宽大无比,但再大,放了一盆不小的花和两个男人也没太多多余的空间,容穆还没回神,就感觉自己被皇帝按坐在了腿上。 身下触感坚硬结实,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受到这暴君的力量,容穆正要挣扎下来,就被商辞昼捏了捏后颈。 这一下真可谓是打蛇打七寸,容穆再想挣扎,都要顾及着皇帝手劲儿大一点自己当场折了花杆。 怀里的人好不容易才乖顺下来,商辞昼敛下眉眼遮住神色,伸手解开束袖的绑带,又缓缓拉上袖口,果不其然看见容穆的胳膊处多了一条深深的划痕,虽未出血,但皮却是破了的。 按照这人的体质,恐怕不出一个时辰,伤口就得肿起来。 容穆也看了一眼,又连忙回头瞧了瞧碧绛雪,幸亏本体并未表现出什么,让他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碧绛雪没心没肺的,看起来倒是比他坚强的多。 刚刚差点被马嚼了的恐惧还在心底犹存,容穆呼吸声略重了几分,就感觉背后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 他骤然愣住,一双明澈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商辞昼。 这人……在干什么? 后者脸上并无多余神色,让容穆分辨不清真实面容。 “孤记得,你之前也这么拍过孤,所以孤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容穆震惊:“你……” “待会可能会有点疼,但你得忍一下,孤曾在战场上见过有人被铁器刮到要了命的,这伤口再小都要处理一下。”商辞昼深深的看了容穆一眼,随即掀开车帘,对外面道:“李隋川。” 李隋川连忙打马上前:“陛下?” 商辞昼:“酒。” 李隋川不愧是与皇帝一起长大的伴读,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商辞昼的意思,他从马脖子处解下一个皮袋,鼓鼓囊囊的递给天子。 商辞昼拿过酒,解开塞子,单手捏住容穆的胳膊,然后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神色已然有些惊慌,这人平时就算再怎么胆大妄为,遇上发疼难受这件事,神色都会带上些许无措。 娇气又真实。 他是不想要这人的命的,所以才对他一再破例。 商辞昼这样想到,然后将酒袋靠近那道划痕,缓缓顺着倒了下去。 十里城郊,京都直道,两边栽种着无数垂柳,四月的季节,垂柳被风拂动,带起了漫天白色的飞絮,马儿在原地打着喷嚏,车驾的帘子突然被一阵风吹起,带进来几朵浮白,旋转漂浮着落在了莲缸的水里。 手底的触感滑腻微凉,带着阵阵淡香,与酒液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哪个更醉人一点。 容穆紧紧咬着牙忍着那阵刺痛,看商辞昼给他用酒消毒,他像是做惯了这种事,不懂得如何温柔,但已经用了最克制的力气。 皇帝将塞子重新塞回酒袋,从新衣的袖内扯下一截绣着龙纹的白衬,将容穆的胳膊紧紧裹缠了起来。 “好了。”商辞昼抬眼,看向半晌没说话的少年,“放心吧,不会死的。” 容穆看着暴君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陛下。” 商辞昼将酒袋扔出车窗,嗯了一声。 容穆还是想试试,“我以前问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对待我吗?” 告诉他,你就是在真心对他。 有一道声音这么和他说道,但商辞昼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缓缓的用手顺了顺少年僵硬的背脊。 角落的碧绛雪颤抖了一瞬。 容穆听见皇帝说道:“不要妄图从孤这里得到真心,孤早已忘了将真心托付是什么滋味。” 容穆心脏莫名拧了一瞬,听见商辞昼低声道:“孤杀人如麻,无情无爱,一颗心就算掏出来,也是黑的彻底,容侍君要是不想被吓到,就做个清醒的聪明人。” 第18章 自闭第18天 乌追在车窗外刨了刨前蹄,抽鞭子虽然很痛,但也比不上主人不理自己的难过。 队伍已经耽搁了一会,再等下去日中太阳毒起来,对人和马都不太好受。 李隋川刚要示意一个黑甲卫上前提醒,车帘就被从里面掀开,一身玄衣的帝王身形颀长,深邃黑眸不怒自威,众人见皇帝下了马车,又将手往车里伸去。 夏侯燕的眼睛跟着一点点亮起来。 春日青青,满皇都都是亮丽的色彩,但也不及出现在眼前这人的半分。 少年眉峰如描,眼眸水润,许是方才受了惊吓,此时眉尖蹙起一副苦恼不耐的模样,在一众严肃脸的近卫中鲜活的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儿。又偏偏脊背平整,暗含一股不折的君子之风。 一众骑兵卫回过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天子手中那人。 夏侯燕不着痕迹朝李隋川看了一眼,就见这位平时目中无人的少将军一脸神色复杂,还夹杂着一丝神游在里面。 夏侯燕勒了勒马头,长翎卫独有的红色短羽在冠侧动了动,比黑甲卫的沉闷多了一丝肆意风流。 “会上马吗?”商辞昼道。 容穆看了他一眼,低声强调:“碧绛雪需要跟在身后,不能离我百米远。” 商辞昼眯了眯眼睛:“孤会叮嘱人看顾的。” 容穆没说话,转头看向乌追,乌追眼神明亮单纯,是与自己主人截然不同的画风,就算刚被抽了一鞭子也是一副没心眼的憨厚模样。 白靴踩上马镫,容穆腰腿比例极好,稍一使劲就上了高大的乌追马,还未坐稳,下一刻身后就贴上来了一道人影。 容穆后背贴着身后人的胸膛,两人发丝在空中无声交缠,一双手从后面拽住了乌追的缰绳,安抚了一下马儿身载陌生人的躁动。 “你可是除孤之外,第二个骑上乌追的人。” 容穆无语:“陛下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技能用的真好。” 商辞昼沉沉笑了一声,气息略过少年的耳廓:“孤怕你单纯,不信孤的话,只好明显一点,教你不要这么快被孤外表迷惑住,你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笨得要死。” 容穆眉头一皱:“你——” 话还没说完,商辞昼就猛地踢了一把马镫,乌追收到命令,几乎是以一种离弦之箭的速度冲了出去。 容穆:“……” 身躯互相摩擦带来怪异的触感,红黑近卫紧随其后,一行人在城郊直道上扬起了漫天飞絮。 他回头要看碧绛雪是否跟上,就听见暴君的话混在空气中含糊不清:“你不是喜欢南代?孤就带你看看真正的南代人长什么样子。” - 诏狱是大商建朝起就有的一部分,最开始在皇城内,后来一次看管不力致使逃犯越狱杀害皇都百姓,于是就被□□皇帝迁移到了远离都城的京郊。 京郊人烟稀少,乌追跑到最后连柳树都看不见了,只有一片光秃秃的草地和碎石,容穆窝在皇帝的怀里,几乎不用怎么配合,身后身形健硕的人就能轻松将他揽住,不至于摔下马。 商辞昼最开始还在他耳边说一两句什么,到最后不知为何,声音逐渐消失,容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暴君近距离吸花,终于压下了间歇性疯批症,总之直到再次下马,皇帝都恢复成了一副冷然姿态。 他不演戏时,才是最真实的模样。或许这就是一个帝王,情情爱爱对他来说就是掌中游戏,冷漠无情才是最深沉的底色。 “可害怕?”皇帝垂眸问道。 容穆看了他一眼:“还行,只是没有想到,陛下第一次带臣出来玩,会来这么清新脱俗的地方,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商辞昼不置可否,怀中还留存着方才被填满的温柔触感,这人浑身异香皮娇肉嫩,拥在身前使人恍惚的染上了一股美人瘾。 这份瘾如蚕丝般出现,初初不觉,等到发现时已经被风缭绕着吹满了周身。 容穆…… 容穆。 商辞昼心内翻涌面上冷漠,眼眸看向诏狱官,跪在门口迎驾的诏狱官连忙打开了牢房大门。 外面明明是艳阳高照,这门中却透出来一丝阴寒之气,碧绛雪喜阳,在这样阴冷的地方不会有太好的感触。 里面也好似不透光,黑洞洞一片,夹杂着些许难闻的血腥味。 容穆眉头微微皱起,但他抗拒不了商辞昼给的诱惑。 被关押起来的三个南代人只是为了来大商寻花,并没有犯什么死罪,但倒霉就倒霉在这几个人被皇帝注意到了。 商辞昼阴晴不定手段莫测,指不定就会因为什么原因要了这几个人的命。 这是容穆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最起码要让这些南代人知道,碧绛雪还好好的待在大商…… 李隋川举着一个火把,熟门熟路的走在最前头,商辞昼进这里就好像在进皇家大院,眉眼深沉瞧不出丝毫情绪。 容穆最后看了一眼停在诏狱外的马车,随夏侯燕走在了最后。 夏侯燕终于有机会接近这个传说中的宠君,只是场合不对,也不能多说几句,只能借着火光暗地观察。 容穆不是不知道身边人在偷看,放以前还能对视警告一眼,现在已经完全放飞自我,商辞昼作为醋王都不管,他长这么美又能抵挡几个人的窥探。 全当人家在赏花算了。 这里几乎每间牢狱都关押着犯人,这些人不知道走在外面的是谁,但见到锦衣正冠的就知道来的是大人物,一时间挣扎求饶声不绝于耳,狱卒们担心惊扰贵人,在商辞昼走过之后才会狠狠一鞭子抽下去。 暴力,血腥,绝望,这里是整个大商朝最阴暗的地方。 就算容穆再怎么忽略都扛不住条件反射,他不由自主的轻微抖了一下,植物本来就敬畏生命,这样的环境,对他而言不亚于人间炼狱。 也只有商辞昼那个变态,才会在这里闲庭信步。 身边突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线:“容公子可是畏惧了?” 容穆这才侧眸看向夏侯燕:“谁来这里不害怕。” 夏侯燕微微一笑,脸侧隐隐出现一个酒窝,配上红色翎羽,端的一副修眉整目的世家公子模样。 “在下夏侯燕,见容公子姿容如雪,想来是个喜好风雅的人,跟陛下来这里真是为难公子了。” 容穆皱眉,这人叽叽歪歪到底想说什么,正当他不耐烦时,夏侯燕突然低声快速道:“小心李隋川,他在调查你。” 什么? 容穆背后蓦地升起一丝寒意。 ……李隋川在调查他?李隋川为什么要调查他?谁让他这么干的? 想到什么,容穆霎时停住脚步,正巧最前方的人也已经走到了终点,李隋川垂眸打开最里面的牢狱大门,里头一道朽木横梁,打眼一看,上头吊了几个人,高度只堪堪让人脚尖摸上地面。 鞭笞的痕迹布在白色的囚服上,几人头发凌乱不知死活。 李隋川见怪不怪的将冰水泼上那几人的脸,这才让他们有了动静,但也只够喘气的余地。 商辞昼回头,朝容穆笑了笑招手道:“来看看,这几个南代人你认不认识?” 容穆瞳孔收缩,过了两秒,走上前强迫自己看了一圈。 ……不对。 商辞昼若是想让他认南代的奸细,怎么会打成这么一副爹妈不认的模样。 这狗皇帝,又在给自己下套子试探! 容穆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碧绛雪要是有关闭香味的功能,他真想给这暴君断两天精神食粮,非要治治他这股子歪风邪气! “陛下若是只会拿这些来取笑臣,那臣就先出去了。”容穆说着看了商辞昼一眼,眼底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冷意和陌生。 李隋川稍稍一愣,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好像又冷了几度。 但下一瞬,商辞昼就脸色愉悦的侧身,露出被挡在身后五花大绑的几个男人。 “孤的人就是聪明,孤轻易不打人,打也只打西越的蛮种,南代人文雅,孤怎么舍得动他们呢?你不是喜欢南代,孤特意给你这个机会,过来瞧瞧南代人都是什么模样……让你多了解了解。” 容穆给商辞昼透露过自己想去南代游历的事情,不知道这暴君什么时候就已经记在了心上,只是这样了解,不知道又夹杂着几分帝王的试探在里头。 夏侯燕的提醒还回荡在耳边,谁有能力命令李隋川做事,容穆心中镜子一样的明了。 同情商辞昼,还不如同情同情自己,这疯批疯的厉害,他能让商辞昼少杀几个人都已经算是大功德了。 容穆忍着胸腔里的不适,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几个身穿绿白衣裳的年轻男人被捆跪在地,只有一颗脑袋能动。 那几个人最开始并未看见他,只是仇视的盯着商辞昼,等容穆缓缓从商辞昼身后走出,他们的视线才接二连三的转移到了少年身上。 他与这样的肮脏污秽实在是格格不入极了,以至于让人看见的第一眼,都是先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再然后才能瞧见少年出淤泥而不染的绝佳气质。 李隋川紧紧盯着几个南代人的反应,就见他们面色从愤怒定格在茫然,然后又变成了惊愕,最后硬生生憋的脖颈发红,几个对皇帝都无视的男人逐渐以头扣地,嘴中恭敬的说起了南代人才懂的话语。 这些人被专程饿了几天,早已经头晕眼花只剩本能驱使,否则也不会愚笨到当场失态。 恐怕他们还以为容穆是来救他们的吧。 商辞昼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容穆,这样的情景,已经足以证明一些东西,就算容穆不说,他也猜得到□□成。 商辞昼认人从未失手过,但这一次,他在容穆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想看的东西。 在场几个人心思波诡面色各异,最终还是商辞昼缓缓开口道:“容穆,看到他们,你就没有想说的吗?你不是最喜欢南代的风土人情?” 容穆算是摸清楚了,没有危险的时候跟在暴君身边就是最危险的事。 他有些不忍的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几人,才道:“若只是为了看一眼碧绛雪,这些人应该罪不至死,本来就是陛下先拿了别人的东西。” 果然心软了。 商辞昼挑起眉毛:“孤在问你,你难道听不懂他们的话吗?” 从刚才在马车上开始,容穆就一直在忍着这狗皇帝不好好说话的狗毛病,直到现在心里忍无可忍,他细细眉头皱起,直视着商辞昼道:“陛下若是还怀疑我有不臣之心,干脆将我也一起关在这里拷问,不要这样给我出什么辨别语言的难题,我只听得懂官话,不懂南代的方言!” 地上跪着的几人显然也听得懂这一席话,其中一个人震惊的抬起头来,看着对着他们眼神全然陌生的少年,脸上也逐渐带上了困惑不解,像是在质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容穆心中感触复杂,这几个人纯粹是因他而起的无妄之灾,若是能让他们看一眼碧绛雪,再与皇帝好好商量,他们也许就能安全回去复命,否则早晚都要磋磨在大商这诏狱里。 他没再看商辞昼,往前走了几步,弯腰仔细查探了一番,见他们身上并没有多大伤口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佛莲慈悲,连他也深受影响。 一众人包括皇帝都看着容穆的动作,在少年就要起身的时候,那最先抬起头的男人突然一口咬住了容穆的衣摆。 李隋川正要有所动作,腰侧长刀就被“唰”的一声抽了出来。 只见天子表情不知何时阴冷了下来,将刀刃逼在那南代细作的脖颈上,下手之快狠已然见了鲜红的血。 一众人瞬间噤若寒蝉。 夏侯燕面色复杂的看着皇帝。 此情此景就算他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一些东西。 所以陛下并非全然不在乎这个容侍君,而是在乎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只在关键时刻那股被掩埋的心思才会涌现出来,譬如方才惊马,再譬如此时此刻。 夏侯燕微低下头。 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容穆看着那长刀就是一阵眼晕,这架势他再熟悉不过,他第一次见到商辞昼时,就是这个被指着要杀的同款姿势。 他连忙回身,护住背后的几个南代人。 “陛下,他只是晕了头,并没有恶意!” 只是咬住了袖口而已,又不是被咬掉了一块肉。 商辞昼面色漠然,指骨青筋暴起,刀尖已经凝聚了一串血珠,滴落在诏狱黑红的地上。 局面僵持之际,被砍伤的男子突然呢喃了一句大商官话:“是碧绛雪的味道……它就在附近。” ……差点忘了南代人均莲花迷弟! 容穆快速吞咽了一下喉咙,正要说话,身后的南代细作突然跃起高声道:“暴君!将我王的东西还来!” 第19章 自闭第19天 黑甲卫训练有素,在红甲卫之前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李隋川一脚揣在暴起之人的胸口,将那人踹出去了三米远,狠狠的撞在了墙上。 腥风就在容穆鼻尖刮过,他脑中还在回荡这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王的东西?” 碧绛雪,南代……所以说,碧绛雪在被护国寺住持从南代带出来前,一直是被南代国君养着的一株花! 所以自己历经两任饲主,全都是当朝帝王?! 容穆哑然的站在原地,见商辞昼冷冷的收起长刀,李隋川就要将人就地正法之时,听见皇帝漠然道:“没听见侍君说的话吗?” 容穆一愣,商辞昼接着道:“容侍君为人纯善,孤不想在他面前见血,这些南代细作,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说着他走近看了在地上艰难喘息的男人一眼,突然沉着嗓音开口:“你说碧绛雪是南代王的东西……你们南代王孤高无比,怎么会小气到一朵花都不送与孤?还要追到大商来要,孤原本对碧绛雪还没什么兴趣,现如今看来,这花对你们国君的意义不小啊。” 那人狠狠喘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只有商辞昼才能听见的话。 “我王养此花养了多年,碧绛雪灵性无比,强行掳走只会遭到天谴!” 商辞昼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忍不住笑的更明显,他几乎是愉悦的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细作,“天谴?孤期待的很,孤今晚就将南代王珍视的碧绛雪挪入废宅,看会不会遭到天谴呢?” “你真是个疯子……” 商辞昼像是失去了逗弄的兴趣,“孤饶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你那国君,要花就自己来要,大商的汉口河陈兵三十万,随时恭候南代王大驾光临!” “……下次再敢伸嘴巴,孤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给南代王下战书,听清楚了?” “李隋川。” 李隋川上前一步:“臣在。” 商辞昼眉眼垂下,像在看几只蝼蚁,嘲讽道:“把这几个人扔回去,给南代王修书一封,就说碧绛雪还未开放,待开放之日,孤可以邀请他这个前主人一同观赏。” 李隋川低头拱手:“是,陛下。” 几个南代的人被黑甲卫拖了下去,剩下死的差不多的西越蛮人也被夏侯燕带着红甲卫处理了。 深黑的牢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容穆与商辞昼二人。 容穆看着商辞昼转身走过来,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霎时停住脚步,“怎么,怕孤?” 容穆顿了顿,“陛下要将碧绛雪挪入废宅?哪里的废宅?环境怎么样?” 商辞昼眯起眼睛:“你这么关心,是想和碧绛雪一同进去?” 容穆吸了一口气:“陛下就算是将碧绛雪扔在这诏狱,我也是要一起的。” 商辞昼“哦”了一声,“那孤可舍不得……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人才会爱莲如命,就算你不张口,孤也能大概猜出你的来路。” 容穆静静看着暴君:“陛下说完了吗?” 商辞昼弹了弹衣角:“说完了。” 容穆吐出一口气,道:“好,那换我问陛下一件事,你是不是暗中叫李将军探查我的来路?” 商辞昼动作一顿,眼神幽深道:“是又如何。” 容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和商辞昼可以搞好关系时,这人总是会给他意外“惊喜”。 “不如何,陛下一国之君位高权重,做什么事都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只是如果还要继续,陛下可以直接叫少将军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协助他探查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确实脑子不好,只有大商皇宫的记忆,李将军若是真能调查出我的来龙去脉,我反倒要感谢他。” ……能查出来才有鬼了! 容穆的认知中,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任这群古人再怎么折腾,也只会原地打转,除非他们能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人。 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容穆第一次在商辞昼面前露底,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难保不会被商辞昼暗地里探出碧绛雪的古怪,先抛出一点搪塞一番,免得这人老是盯着他不放。 商辞昼果然在原地沉默不语,一双幽深的眼眸看着他,不知道信了几分。 容穆忍住胸腔对阴冷牢房的不适,转身独自往外走去。 他越走越快,几乎不把身后的皇帝放在眼里。 诏狱大门的光就像是阴暗世界里唯一的出口,容穆朝出口走去,留商辞昼一个人在黑夜中逐渐隐形。 突然,那黑色人影开始动作,脚下点了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少年。 容穆知道商辞昼一定会跟上来,再有病的人都不会在这诏狱里蹲着,他刚一出去,就见李隋川已经将几个南代人装进了囚车。 他出声喊住:“李将军留步!” 李隋川回头看了一眼,容穆像只孱弱的兔子从黑色的洞口走出,他正要问何事,就见天子也从里面出来,只是神色不明眼神阴翳,活像是跟在兔子身后的恶狼。 他朝容穆身后行了礼,眼神才看向容穆:“容公子有事吗?” 容穆走上前,看了看几个南代人,朝他小声道:“这些人本意并不坏,给他们看一眼碧绛雪,也可以更好的去回那南代国君……南代人爱花如命,若因此造成两国之间发生误会,那就不好了。” 李隋川想了想确有此理,但碧绛雪现在是陛下的东西,他没有那个权力做主—— “照他说的办。”商辞昼突然出声。 李隋川这才应是。 几个形容潦草的南代人被拉下囚车,依次排队走到了皇驾前,商辞昼和李隋川都在场,容穆生怕被这两个人精瞧出来什么,只掀开车帘就往后稍稍退了退。 “你方才闻到的,应该是这个味道。” 这几个人见到碧绛雪果不其然眼睛都亮了起来,其中一个人还虔诚的拜了拜,容穆看的有些奇怪,就算南代人爱莲,也不至于对一朵花如此尊重吧……难道就因为这是南代王的花? 正心内疑惑,那最开始差点咬到他的南代人就朝他看了过来。 男人眼神似有探究,容穆皮肉不自觉一紧。 总感觉面对土生土长的南代人,他的马甲就要蠢蠢欲掉一般。 只是这次那人并没有做怪异的动作,而是趁着机会声音极小道:“我王仁德,绝不会任由南代族人与碧绛雪流落在外,公子就算是一个分支,也定会被救回来,那暴君对您不仁,公子只需忍耐一段时日,待我回复我王……” 容穆傻住。 “等等,什么、什么分支,你认错人了吧!” 那人眼中也有困惑,但随即就是坚定:“您与我王七分像。” 容穆:“……?” 这就是传说中的花随主人吗!这下误会闹大了! 但容穆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看着李隋川带着几个人离去,那些人走前眼神还不甘的看着碧绛雪的方向。容穆站在马车前,碧绛雪对他人高冷,但感受到他的气息却欢呼雀跃,无风而动起来。 该捞的人捞走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 容穆默默回头,眼神尽量平静的看向朝他走来的商辞昼:“陛下,碧绛雪于您应该还是有些用处的,请陛下选废宅的时候不要离皇宫过远,这样陛下需要我时来往也方便,待少将军回来,可以让他来宅邸寻我。” 商辞昼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当真要与碧绛雪生活在一起?你为何如此在意一朵花?不惜与之同吃同住同睡。” 容穆捋了捋衣服沾上的飞絮,慢吞吞道:“这花要是开不好,恐怕会引起两国纷争,皇宫中除了我,没人能照顾好碧绛雪,还请陛下允许。” 他有一颗拉住疯批皇帝的心,奈何这皇帝一直将他往外推,不给这暴君晾一晾,他根本不知道碧绛雪在身边的好处。 “容穆……” 容穆站在车驾前,风吹起他的长发,发尾在阳光下似乎有暗紫色闪烁。 商辞昼眼神复杂道:“你若是存心如此,紧邻皇宫处,确有一个废宅供你使用,只不过那处已然荒了七八年,还被孤当法场用过一次……” “无所谓。”容穆声线清晰,“这段时日替陛下挡了不少桃花,也该是休息休息的时候了。” 商辞昼的废宅是专程说给南代细作听的,不曾想被眼前的人记在了心里。 以往的误会他都懒得解释,随别人怎么编排他的残暴,但对上眼前人…… 眼前人,他总是会做一些自己不能理解的举动,这些举动近日来愈发频繁。让他困扰至极。 他吓唬容穆想让他离远一点,不要妄图揣测帝王心意,倒不如说他有些把控不住自己。 不成想容穆借此主动提出要和碧绛雪一起生活。 朝臣们不再催促他立后,本该是如愿以偿的事情,甚至过段时间,他若仁义一点都可以手下留情,秘密打发容穆走人。 如他所说的一般一别两宽。 只是为何,利用完了,却反倒感觉千丝万缕牵扯不清。 这个人,和这个人牵扯的事,都让他迷惑不解为之失了往日分寸。 ……或许这几日,又该去护国寺找悯空一趟了。 商辞昼心底暗潮汹涌,半晌站在诏狱黑洞洞的大门前对容穆道:“你若执意,孤的旧邸,太子东宫,可以当做你和碧绛雪的临时居所,也免得那南代王来了,还要说孤亏待他的娇花。” 东……宫? 容穆嘴里碾过这两个字。 太子东宫,不就是这暴君小时候的住所? 第20章 自闭第20天 太子旧邸,哪怕不为主人喜爱,但每隔一段时日,还是会有专人洒扫。 马车回城时,李隋川已经处理好事情回来了,他似乎对怎么去东宫的路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太子府的朱门。 乌追委委屈屈的跟在马车后,自个儿叼着自个儿的缰绳。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锁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倾身问他道:“好不容易能从皇宫住出来玩,听说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态好,”商辞昼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容侍君’住进了孤不要的旧宅子,你会被人怎么说吗?” 容穆看起来比在皇宫陪着他开心不少,“说我失宠?说我命不久矣?还是会说保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把我杀了?” “从皇宫出去容易,但再进去难如登天,一旦你失了皇宠,那些暗地里盯上你的蚂蟥就会一窝蜂的扑上来,到时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诉。” 容穆面色镇定,什么蚂蟥来他都不怕,来的都是人,他一个不是人的为什么要怕这些肉.体凡胎,不装神弄鬼吓唬人都不错了。 “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自己被调查被试探的不满,“我这人就算是走到绝处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烦恼来自陛下您的喜怒无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才是真的谢天谢地。”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车驾没一会就停在了东宫朱门前。 李隋川瞧着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难免就有些感怀在心,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容穆放在这里,这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小侍,平日里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脑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复杂:“到了。” 容穆避开乌追的大脑袋,从车子上跳下来,不在皇宫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更自在活泼一些。 车帘被别在银勾上,商辞昼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东宫的大门。 朱红色门威仪厚重,彰显着大商储君的气势。容穆好奇的跳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门环,白皙手指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仆出来打开了门。 东叔揉了揉发困的双眼,不知道外面又是哪个小公子胆大包天的来惊扰东宫,待朱门开启了一条小缝,一双带笑的微翘眼眸就与他对上了视线。 容穆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老伯您好,我是奉陛下之命,来此短暂居住的容穆。” 东叔老眼昏花,辨认了好一会才道:“走走走,陛下才不会过问这里,小公子去别处玩,这里不要再来了——” 容穆连忙用手别住门:“哎等等——” “东叔。” 刘东一愣,抬头看去,才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的李隋川。 “少将军?您怎么会来这里?!”紧接着东叔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一直安静停在门外的黑色马车,半晌,竟然有两行浑浊泪水流了下来。 容穆看这位老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子府的石阶上。 容穆微微一愣,就听见这位东叔以额扣地道:“老奴恭迎陛下,陛下万安!”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容穆却从中听到了那满含心酸的感情,仿佛自太子登基,这处就再未迎接过主人一样。 这位东叔,想来应该是商辞昼童年时的旧仆人。 半晌,一双黑靴停在了东叔的视线中,接着一只手将他扶起,商辞昼的神情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容穆却感受到了这人站在这里那种诡异的安静。 商辞昼沉声道:“孤许久不来,东宫一切可好?” 东叔边哭边笑,比容穆还颠三倒四:“蒙殿下关怀,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旧仆皆在,殿下的寝殿也干干净净每日熏香,道路每天都有奴婢清扫,玉湖的水在几场春雨后也涨起来了,往年都只是黑焦淤泥,今年不知从哪里游来了一些锦鲤……都是好兆头啊!” 李隋川在一边咳了咳,拉住激动的老奴仆道:“东叔,你睡迷糊了,殿下已经是陛下了!” 东叔浑身一震,忙又要跪下请罪,却被商辞昼拦住。 “无事,孤不问罪。” 容穆诧异的看向商辞昼,这人……对东宫的态度不太像是平日里冷硬诡谲的作风。 也不是想象中全不在乎的模样,反倒像是刻意不愿面对不想提起。 东叔激动万分,等回过神来就想起了方才敲门的容穆,他回头找了两圈,才看见少年抱着手臂靠在太子府的朱门前,神态闲适自在,仿佛回了自己的家门一样。 东叔眼前一阵恍惚,过了几息才弯腰行礼道:“不知公子竟是随陛下而来,方才是奴失礼了。” 容穆忙站直身子:“没事没事,呃,我怎么称呼你?也能叫你东叔吗?” 刘东抹了一把眼泪:“公子不嫌弃老奴就行。” 容穆笑了笑,朗声道:“那怎么会,东叔,我是容穆!从今天起,我就要暂时住在这里啦,哦,还有我的花,我的人和我的花一起,全都要搬进太子东宫!” 东叔连着“哎”了两声,心底见到旧主的激动还不能平复,看着李隋川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搬出来一缸大莲花。 精致的花苞映在朱门的背景下,纯洁无瑕随风晃动,让人心生怜爱,不由得为这样的鲜活注目。 东叔忙上前搭手,将碧绛雪搬到了朱门前,商辞昼看着他们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遥远深邃,竟然好似在凭空走神。 容穆见他们忙碌,走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陛下?可是对放我出来反悔了?” 商辞昼眼神晃了晃,转眸看向他:“不,是孤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容穆随口道:“什么事?” 商辞昼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他的声线磁沉,混着傍晚的凉风,无端让人心生毛意。 “孤只是想起来,七年前,在这里,孤株连九族杀了戚氏整整三百八十六口人,那日砍的脑袋最后累成了一个京观,淌的鲜血从孤脚底下一直延到了昌平街,三日过去脚底都还是黏的。东宫旧人被吓得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就只有忠仆刘东和几个死侍。” 容穆凝住,不知为何觉得此刻的商辞昼竟然有一分恍惚,他不由自主放轻声音:“陛下为何如此动怒?是因为养母不仁吗?” 商辞昼黑色的袖摆微微浮动,金玉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线,他缓缓道:“养母不仁,生父不义,兄弟相残,如置身业火,烧的孤心肺沸腾,逼着孤登上了龙椅。” 容穆在这一刹那,无比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心脏逐渐快速的跳动,那感觉并非心动,而是另一种奇怪的,难以捉摸的……感同身受。 碧绛雪……竟然也有共情功能吗? 这暴君过往经历容穆有所耳闻,但身临其境总是比道听途说来的更要有冲击力。 商辞昼垂下眼眸,锋利神色尽数敛去,“戚氏有一子名为商辞榭,是孤同父异母排行第四的皇弟,他那时惯会戏耍孤,孤不与他一般计较,但他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因为这件事,你猜孤将他如何了?” 容穆不语,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没什么好下场。 “孤登基后分封诸皇子,唯独他,被孤千刀万剐,宰了个痛快,哦……还是在他那伪善的母亲面前,孤虽然忘了当年商辞榭到底做了何事,但至今想起来这场刑罚,都为戚氏那杀猪一样的惨叫而愉快不已。”商辞昼说着面上带上了诡异的笑意,“自那以后,人人都怕孤,就连李隋川都说孤变了,只有这几个东宫旧人,还当孤是当年事不做绝的太子殿下呢。” 容穆的胸膛好似破了一个大窟窿,呼呼的灌着冷风,碧绛雪的功效有这么明显吗……? 他看着这样的商辞昼,竟然觉得还是与他对呛时的暴君更好一些,最起码那个时候,商辞昼不是这样死气沉沉拒人千里的模样。 “……抱歉。”容穆突然道。 皇帝看向他:“为何道歉,你又没有做错事,反倒是孤在不停试探你戏弄你利用你,惹你生气,让你住进这废宅东宫。” 容穆抄着手站在他身边,脑袋刚好到皇帝肩膀上一点。 “我为我曾经冲动说过的一句话而道歉。”容穆看着眼前宽平的石板路,难以想象当日是如何惨烈:“陛下立于万民之上,庇佑一方黎民百姓,就算身边的人不爱您,但因为陛下英明治下而有了好生活的百姓会爱您,还会感谢您,陛下孤僻冷漠以为不得他人所爱,想来是没有感受过百姓那种最真诚的信服。” 商辞昼微微转头,看向身边衣袂翩翩的少年。 “我至今还能好好站在这里,也是仰仗陛下泄露出的那一丝仁善,陛下恐怕不太了解我,我若是真的不想理会一个人,是绝对说不出暂住旧宅这句话的。” 容穆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纯善,“我会如同来紫垣殿一般,神秘出现,再神秘消失,叫陛下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容穆来。” 商辞昼看着他:“你果然有孤不知道的秘密。” 容穆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陛下好奇也没用,除非对我严刑拷打,或许我扛不住诏狱酷刑会吐露出来一点……陛下要那样做吗?” 商辞昼微微歪头,方才想起旧事的不悦不知何时消失,只剩下了眼前人狡黠机灵的鲜活眉眼。 可能是东宫旧物让他心中微动,商辞昼破天荒说了一句心底的真话:“对你,孤不想那样做。” 容穆嘴角缓缓勾起,最后实在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洁白的小虎牙,他眼神明亮极了,看着商辞昼道:“正因为我知道陛下不会杀我,偶尔还会护我,所以我虽做不到立刻对你感恩戴德,但也绝不会真的恨你。”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和那些受到恩惠的百姓一样爱你……只要陛下相信别人,以真心相待。” 容穆说着晃了晃手:“陛下,握手,会不会?” 商辞昼眼睫动了动,头一次觉得东宫门前并没有多么阴森,东叔特意点亮了高大的正门府灯,两人的身影在灯下逐渐交融。 像在鎏金悬灯楼一样,容穆又一次心存不忍,主动靠近了给他制造麻烦事的商辞昼,少年瘦白的手指握住了皇帝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微摇晃了两下,感受到对方僵硬的动作笑弯了眼睛。 “来找我玩啊陛下,找我吃饭也行。” 商辞昼看着那笑眼,不知为何,嘴角不自觉动了一瞬。 第21章 自闭第21天 容穆看着东叔推开厚重的东宫大门,这门只有真正的主人回来的时候才会打开,其他人或者奴仆要进东宫,全都要走小侧门。 东叔叫了几个府里的府卫,将容穆的花小心翼翼的搬到了门里,又朝商辞昼拜了拜,希冀道:“陛下今日要回宫吗?” 商辞昼收起神色:“嗯,孤就不进去了。” 东叔的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又道:“那容公子住进来后,陛下可多来逛逛,无论陛下住在哪里,这儿都永远给您留着。” 容穆忍不住看了商辞昼一眼,一般人听见这话早感动的痛哭流涕,但这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袍角微动,转身马车都没坐,直接跨上了乌追。 李隋川只好又担任起车夫的职责。 容穆朝商辞昼挥了挥手:“陛下,别忘了我和你说的事,我等你啊。”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回话,只嘴中低低喝了一声乌追,调转马头朝宫门的方向而去了。 李隋川任劳任怨的跟在皇帝身后善后,路过容穆的时候还拱手道:“容公子,后会有期。” 容穆笑着看他,“少将军,你不是陛下的伴读吗?想来东宫没少来,你要来逛也可以,我随时恭候。” 李隋川心下一动,正要回礼,就听容穆接着道:“还有,那些事儿不要偷偷摸摸的做了,你要想知道我是谁,只管亲自来问我,只是我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怕是不能满足将军所有的疑惑。” 李隋川背后一悚,“……谁和你说的。” 容穆将手伸进宽大的袖口,“别管谁和我说的,我只是告诉你,我虽身份不高,但也不爱背地里那一套,最是身无一物之人,有时候最不受束缚,今日我在大商为陛下所用,明.日.逼急了我可能就不在了。” 李隋川虽高坐在马车上,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比眼前的人高多少,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被反手拿捏住的感觉。 更有一种……就算是陛下在这里,也拿容穆没办法的感觉。 对于这个人,陛下杀不了,他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一身谜团,还甘之若饴的在他身边环绕,就像在悬崖边绕着走,永远不知道下一脚踩进的是深渊还是平路。 “你……只要不做对大商有害的事情,陛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登基多年,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宽容过,还有这东宫,陛下虽不常回来,但也绝不允许有人染指,对容公子,陛下可谓是宽容至极,你该珍惜。” 容穆看着李隋川复杂的面部表情,嗓音清脆道:“那少将军代我谢谢陛下,我脾气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回头对搞事的人微笑,要是脾气不好,恐怕早不和你们玩了。” 李隋川暗地吸了一口凉气,容穆如此言语行事,想来平日里在陛他李隋川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等难缠人物,还是留给陛下亲自来应付算了。 容穆笑盈盈的看着离开的马车:“李将军慢走——” 送完两尊大佛,容穆才伸了个懒腰,他手叉在细细的腰带处,抬头看了一眼略显陈旧的牌匾。 “东……宫。” 繁华之地也总有门庭冷落的一天,失了帝王之爱,再好的府邸都没了精神气。 容穆看着东叔还望着商辞昼离开的地方,不由得心内起了一阵波澜。 东叔得有六七十了吧……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寿之人。 商辞昼但凡回头看看,就知道不是没有人站在原地等他,只是这么些年来,他却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 容穆将飞到身前的长发拨弄到身后,站在东宫宽大的牌匾下喊道:“东叔,别看了,回家吧。” 东叔恍惚回身,看见少年面带温柔神色,“陛下对我还有那么点兴趣,我在东宫,他就一定会来找我,这东宫多年来不曾打开正门,但只要开了一次,后面就有无数次再打开的机会。” 东叔面色动容的朝容穆跪下,行了一个正礼。 “容公子是陛下亲自带回来的人,老奴就要将您当做小主子看待,万不会亏待您,容公子尽可安心。” 容穆伸手扶起他:“客气了。陛下不许我住主殿,还劳烦东叔给我找一间偏殿,最好能靠近你刚才说的玉湖……明白了吗?” 东叔诧异:“玉湖边蛙声聒噪,蚊虫也多,公子为何……” 容穆“欸”了一声:“青蛙不要紧,蚊子可以熏香祛离,我就喜欢有水的地方,劳烦东叔替我收拾了。” 东叔只好点了点头,颔首走在前面,身旁有一府卫低声道:“刘伯,我记得玉湖边有一小楼,名叫亭枝阙,只是亭枝阙好像被陛下锁了……” 刘东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围着花缸转悠的少年,突然问道:“阿风,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你帮我仔细瞧瞧,这位公子带了一朵什么花来东宫。” 名叫阿风的府卫看着碧绛雪好一阵思索,才啪的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刘伯!这位公子带着是一朵莲花!好多年都没见着了!” 刘东瞳孔一晃,朝满身新鲜感的容穆看去,后者察觉视线朝他俊俏一笑,郎朗少年模样。 “可是玉湖边也不让住?” 刘东老脸上逐渐浮出一个慈善的笑意来。 “不不,是老奴年纪大了,见公子这般神仙容颜觉得面善……玉湖边有一二层小楼,名为亭枝阙,是陛下当年亲自题字,周遭风景是东宫头一好,公子若是愿意,老奴就安排公子住在这楼阁里面?” 容穆当然愿意,“全看您的安排。” 阿风目瞪口呆,但也只好按着刘东的意思去办。东宫有些阴森,但府灯一盏盏点起,还是能看出当日的繁荣富贵。 容穆不知何时走在了东叔前头,他还未察觉到,自己高兴起来连周遭的风都变得温柔缱绻,卷着飞叶在空中画了个圈,往玉湖处去了。 东宫上下重新活动了起来,容穆看着他人忙碌收拾,贴着自己的大莲缸乖巧的坐在木阶上。 明日要怎么吃露水呢……商辞昼会不会回来啊,两个人睡了这么一段时日,乍一分开,那三贞九烈的暴君指不定怎么高兴。 容穆摸了摸碧绛雪的叶子,又在想乌追跑那么快,自己还在这收拾床铺,商辞昼恐怕早已经在龙床上躺平了。 可恶啊! 东叔拿着火折子,提起衣摆走上亭枝阙的楼阁,他垂下眼皮,默默的将这里的灯一盏盏点亮,随着灯光燃烧之处,楼阁上的风景一一浮现出来。 墙壁上的挂画,红木床的精雕,纱帘,摆件,宽大的屏风,逐渐朦朦胧胧挂上了一层柔光。 东叔俯下身子,将床铺拍了拍,拿起绣花小被走到窗边伸抖,眼神不经意间就瞧见玉湖上飘起了一层薄雾,蛙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两只夜宿的蜻蜓闻着味儿飞过玉湖,正停在那少年伸出的指尖。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东叔回过神来,嘴唇颤抖,心知自己今日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开了这亭枝阙。 他活了一把老骨头,这个年纪什么该经历的事情都经过了,近些年越发迷糊,但他总是相信人在暮年,能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这位方才在东宫门前初见的容公子,从行事性情到神态举止,实在是太像一个面容模糊的小故人。 他回身,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线。 凡光所照之处,入眼皆是菡萏。 “太子殿下……陛下,多年过去,您可还记得当年亲手布置的亭枝阙吗?” 第22章 自闭第22天 李隋川将皇驾赶到宫门口的时候,正见大内总管郎喜拿着一件大氅等在那,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郎喜一脸焦急模样,看见李隋川眼睛一亮。 “将军!陛下可在?” 李隋川还在为容穆心烦意乱,听见郎喜的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陛下不是骑乌追先回来了吗?”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 “那容侍君,是和陛下一起了?”这样陛下深夜未归也解释的通…… 李隋川只好道:“并未,容公子从今日起,要短暂借住东宫,紫垣殿那边就不用准备了,东宫虽多年不被陛下幸至,但论暗中守卫,却是除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那位的性情,怕不是转了一圈放不下人又给暗中折回去了……总之这事儿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郎喜手中的大氅一滑。 只是李隋川没再多说别的,只卸下马车,又上马转头就走,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这、这!哎呀!”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分崩离析了呢! 明春那小丫头还念叨着容公子为她带城外的折柳,这下不知道要哭几天几夜了! - 天子未归,宫门的钥匙都不敢落下来,守城卫每隔一盏茶都要起来巡逻一番,生怕将自家陛下关在了门外。 但直到更深露重月上枝头,都没见天子的身影。 昌平街,东宫。 额上一道白色竖纹的大马焦躁的在原地踢了踢蹄子,一截缰绳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它的脖颈。 “安静。” 乌追打了个响鼻,委委屈屈的埋头吃石头缝里的嫩草芽儿。 李隋川猜的没错。 商辞昼的确并未回宫,他带着乌追在城外跑了三个来回,才带着满身冷静下来的凉意又回到了这里。 古人常说近乡情怯,商辞昼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看见东宫两个字,也会有这种微妙的感觉。 尤其是将容穆送进东宫之后,那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更让他心口发毛,以至于连皇宫都不想回去,开始思索究竟要不要再将容穆掳出来,连同碧绛雪一起,都放在他身边才好平了心绪。 ……西越人复仇的异动,南代王诡异的行为,还有容穆出现在他身边的这些时日,都让以往看似平静的生活幡然搅动了起来。 商辞昼默然,在街角抬头看东宫的红灯笼。 灯笼高大圆滚,轻易不点,上面隐约用绣线做着走型,走型多年不换略显陈旧,但依然能看出来那是一只储君规格的四爪金龙,一阵夜风吹过,本以为的游龙戏珠图随着灯笼转动,露出了不常展示在眼前的背面。 商辞昼眼眸深黑,捏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不。 不是游龙戏珠。 他竟然不曾注意到,东宫门前的灯笼,绣着的竟然是金龙逐莲图! 大商宫规森严,储君规格关乎皇族颜面,万不该绣一朵花在牌面上,当年他逐渐掌权,东宫上下都如同铁桶般的防卫,没有他的允许,怎么敢有人将游龙戏珠换成游龙逐莲,除非—— 除非……是他默认或允诺的。 这一瞬间,商辞昼眼前黑了一瞬,好像早已经不受控制的东西在这一刻开了一个大缝,逐渐让他头脑昏沉如同针刺。 模模糊糊的佛经不知从哪个记忆角落里蔓上来,悯空低低的梵语音色快要堵住了他的耳朵,商辞昼一手捏着缰绳,另一只手抬上来狠狠按住太阳穴。 半晌,竟然身形晃动一瞬,从乌追马上落了下来。 他抓着马背上的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在乌追不安的躁动中将马鞭塞入了马鞍旁,然后脚下微动,朝着东宫大门走去。 高门深宅,皇家府邸,商辞昼又一次站在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抬头凝视住那深红色的灯笼。 恍惚又想起了自己的鎏金悬灯楼。 鎏金悬灯楼千灯万盏,花型众多,但没有一盏上面有莲花图,因为他在做那些花灯的时候,脑子中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存在,只空茫一片。 唯一一盏,还是容穆为了给他赔罪歪歪扭扭画上去的。 悯空送莲,南代护莲,大商不养莲,除了只知道闷头打仗的西越蛮人,他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包括他曾经的太子府,都被这一种花绕在了局里。 若真的只是普通凡种,又怎会进入悯空和南代王的眼? 莲花……莲花。 碧绛雪。 容、穆。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古怪。 商辞昼猛地睁开眼睛,竟然有一种过往十年虚影重重,眼前混乱局面才是真实的荒诞之感。 脑中的刺痛和梵音渐渐远去恢复平静,商辞昼看了一眼街角的乌追,抬手吹了个口哨,乌追委委屈屈的原地转了两圈,才自己转身往皇宫的方位跑去。 商辞昼见它跑没了影子,才脚下一点翻过墙头,愣是将主人回家做出了像是秘密潜入的姿态。 - 太子府内。 容穆已经带着自己的大花缸搬进了亭枝阙,东叔笑吟吟的和他介绍着一楼的布局。 “公子闲来无事可以在此作画抚琴,此处乃会友作乐的地方,二层楼阁才是私密住处。” 容穆满眼小土花进了城的模样,“东叔,我在皇宫也住了一段时日,毫不夸张的说,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布置比陛下的紫垣殿还要好啊!就连小小的烛台都是金子做的!” 东叔眯着不太好使的眼神笑道:“陛下的地方都是极好的,只是此处与别处寓意不一样,所以就显得格外精细些,公子不知,曾经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午时最爱来此处睡觉呢。” 容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商辞昼竟然还喜欢睡午觉?!” 这是怎样一个作息乖巧的小太子啊!哪像现在,批奏折批出了快要因公殉职的感觉。 东叔到底是潜邸的老人,与郎喜比起来少了一点奴仆的低下,多了一丝主人家仆从的淡然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背,对容穆大不敬的称呼像是没听到一般。 “是啊,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不仅喜欢睡午觉,还喜欢午睡起来吃一碗清爽藕粉,可主子们怎么做得了这种小厨粗鄙之事,陛下偏不信邪,藕粉冲一次坏一次,有时候浪费的次数多了,还会被小公子追着敲打一顿,那时候啊——” 这时,阿风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打断了东叔的唠叨,容穆正听着商辞昼的童年糗事,就又见阿风慌慌张张道:“刘伯,前门的府卫说好像看到有人进来了,您快与容公子避一避,等属下们去搜一搜,看是何方小贼胆敢闯入太子府!” 刘东和蔼的眼底锐利一瞬,转身面对容穆时又带上了笑模样:“公子先上楼休息吧,这里虽多年不住人,但每隔一月都会进来打扫的。” 容穆知道形势轻重,看着刘东端着烛台替他掩上房门,小巧精致的亭枝阙中刹那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拐角有一红木梯,想来从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 那莲花刻的太过深刻逼真,让容穆困顿的神思猛地一个激灵,他皱眉擦了擦手脸,又瞧见棉布一角绣着白色的莲花花瓣。 容穆疑惑的轻嘶了一口气,放好棉布转身之际,就看到楼阁之上,每隔三五步就放置着一个花型烛台,烛台照出来的光是昏黄的,给周围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做旧之感。 但偏偏这些“旧物”金边闪烁,银光乍泄,满屋的珍珠宝石镶嵌差点晃花了容穆的眼。 他下意识屏息朝床前走了两步,原有烛台连带着他带上来的那盏,光与光连在一起,竟像是将他整个人困在了这亭枝阙的楼阁之上。 只是此刻的容穆眼里哪儿还有这份警觉,他看着那些各色或雕或画的物件,甚至还有红木床榻,眼神在床榻上停留了一下,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榻上柔软的锦被,看到上面果不其然又是一处绣着重瓣莲图的被面。 满眼本体的写生图,让容穆不由自主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府曾经是谁的地盘人人皆知。 商辞昼啊商辞昼! 还说你不把碧绛雪放在眼里,还说你对我容穆只有利用和针锋相对。 果然他就不应该看着疯批表面的表演…… 原来到头来,这暴君才是那个爱莲如痴的人! 第23章 自闭第23章 容穆本来就没有多少睡意,这下彻底清醒了,他在亭枝阙上细细摸索了一圈,小心的避开那些脆弱的摆件。 东叔让他住进来的这栋楼阁,竟然是这样一个充满私人气息的地方。 这些东西若是没有商辞昼属意,谁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做这些精细活儿。 容穆心念急转,所以商辞昼这样喜欢莲花,为何在雨夜见他的第一面,对着碧绛雪露出那样的可怖神情。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最是能够看出真实状态,容穆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那个时候的暴君一定是对碧绛雪无感甚至可能还在想着怎么利用的…… 那这么些年来,商辞昼从专门建造一个亭枝阙,到皇宫那副神鬼不近的狗样子,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容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皇帝……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喜欢莲花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都会忘掉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并弃之如敝履。 容穆想着事儿慢慢摸到了窗前,站在了东叔刚才站过的位置上。亭枝阙不愧是东宫观景位置最好的地方,站在这儿,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玉湖,还有玉湖边的假山花园。 容穆莫名觉得这景有些熟悉,细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橼。 不,不会。 按照商辞昼的脾性,和这个人敏锐的心思,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事物。 除非……他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记忆。 他忘了怎样去喜欢一朵已经被先帝批为“妖花”的东西。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暴君还真的脑子有病。 这么多年来,他但凡回来看看,都知道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经历,或许想不起来,但最起码能潜意识对莲花和气一点吧。 但看东叔那个样子,这太子府自从失去了它的主人,就再也没被开启过,就像是商辞昼杀了最后一批人后,亲手锁了这里的一切陈年旧事,不管是府邸还是记忆。 容穆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停在他指尖的蜻蜓又凑了上来,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容穆往上吹了吹,这小东西还是赖着不走,他往上看了看也不管了。 “如果商辞昼能想起自己曾经爱过莲花……”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人能将自己曾经痴迷的事物忘的这么一干二净,肯定是用了不同寻常的手段,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主动。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绝对是让商辞昼感到十足不舒服的。 只有走到绝境,不得不再向前,才会选择遗忘过去,捏造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郎喜说的大彻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玉湖的夜风迎面吹来,容穆呼出一口气,瞧着不远处湖上的薄雾自言自语道,“住在亭枝阙的小公子?这问题大了。” 皇帝三贞九烈,半点感情都不会谈,只会简单粗-暴找替身抵挡桃花。 那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就是商辞昼的真爱呢…… 这东叔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楼阁里?不会是要搞他吧! 正想着他眼神顿了顿,突然瞧见飘着薄雾的假山上恍惚间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比他还要小一点,好像在嘴边吹着短笛,随着清越笛声渐起,玉湖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阵势浩荡的朝亭枝阙逼来。 容穆惊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 他皱眉,不得不挥起袖子拂了拂,突然,耳边响起了府卫嘈杂的声音,方才想的入神,竟然没有察觉到府卫是何时过来的。 短笛声逐渐急促,容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忙往后退了退,心道东叔要找的贼人莫不就是假山上那个身影! 想到这里他正要疾步上前关窗,那人却好像有所察觉一样猛地转头看过来,一瞬间就和他对上了眼睛。 夜色朦胧,看不清楚那人瞳色,只隐约瞧见对方浑身是水,好像刚从湖里钻出来,容穆啪的关上了一道窗,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又看见另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朝着玉湖略了过来。 容穆:“……” 怎么着,这东宫十年不住人,乍一来了个他,连着当夜就开始热闹了是吗? 他只是一朵娇花,不想参与这些打打杀杀,府卫已经在拿人,容穆要做的就是护好他的大笨缸,不要让这朵真娇花受到什么伤害就行。 他转身,也没心思再想七想八,连烛台都没带就跑下了楼。 碧绛雪前的窗户还半开着,容穆正要跑过去关掉,就看见一道身影朝这边飞了过来,并直接顺着开着的窗户砸进了亭枝阙中。 他惊了一瞬,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摔进来的好像是刚才在假山上的人,对方手中捏着青色短笛,一身红衣闪着细碎的波纹,长发被编成了松散的鞭子垂在身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 容穆菜花本花,根本没看清楚商辞昼是怎么动的,也没看清楚地上那真正的闯入者是怎么爬起来的,两个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交起了手。 商辞昼面无表情出手狠厉,那人虽处劣势,但却身形瘦小跟一尾鱼一样溜得飞快,只几招过去,就找机会跳出了窗外,他短笛接上嘴唇,几声跳跃的音符突然蹦了出来。 商辞昼的身影蓦地顿住,他咬牙一把将菜花容穆拉到了身后,那音符见状更是高亢几分。 暗处的隐卫见情形不对接二连三的跃出,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吹笛子的人就诡异的消失在了薄雾中,只有笛声回荡提醒他曾经来过。 容穆回过神第一时间找碧绛雪,见碧绛雪扭着小细腰没什么大事,才转头看向商辞昼。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对方神情痛苦,紧紧皱着眉头,额头冷汗滑下的瞬间,突然有一口积压的血气吐了出来。 容穆大惊,几乎是跑上前接住了他。 这、这暴君不是身强体健吗?怎么听几句曲子就吐了血! 东叔跟着进来脸色惨白,连忙嘶声叫了人去宫中请太医。 容穆手足无措,担忧瞬间挤满心头,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皇帝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阴鸷眼神看过来:“容穆,孤不是告诉过你,锁了的房子,不准进吗?” 东叔扑跪上来,沉声道:“陛下恕罪!是奴的主意!容公子全不知情!” 商辞昼神色从未如此阴沉过,他用拇指抹过唇边的血迹,突兀的笑了一声,转声道:“去,找出那个吹笛子的人。” 容穆还没反应过来,暗中就已经有人飞了出去。 才不到几个时辰,东宫的人居然也能向着容穆。商辞昼缓缓的看向他:“一莲在水,已是被孤禁了多年的艳曲,不曾想在容侍君这里听到了,孤跟着容侍君,日子真是精彩了不少啊。” 容穆深吸一口气,从袖口抽出刚才在楼上摸的帕子,一把捂住了商辞昼的嘴。 “我有罪我僭越一会再审,你现在,给我,好好等太医过来,你是吐了血不是吐了口水!” 商辞昼脸色实在难看,一阵裹挟着夜风的薄雾吹进亭枝阙,容穆突然就想起了这个地方曾经是这人最爱的楼阁,也许还住着珍藏的心上人。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早不如当年。 容穆心情复杂无比,他轻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又从商辞昼的腰侧环过去扶住他,两人近乎相拥,少年背后指尖绿光点点溢出,一时无人察觉。 “算了我不和病人计较,拍一拍不生气,等你好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藕粉吃,我冲这个可是一把好手。” 商辞昼神色一滞,瞳孔蓦地晃动了一瞬。 跪在不远处的东叔骤然抬起眼睛看向容穆,干枯手指渐渐收紧,半晌额头触地敛住了所有震惊神色。 第24章 自闭第24天 容穆带着商辞昼上了二楼,那莲花红木床太小,只够睡一个成年男人,商辞昼身形高大,就连侧坐着都有些拥挤。 但他现在的模样又太可怕,在太医来之前,东叔不敢随意开口劝谏。 容穆借着刚才用过的清水,摆了摆棉布巾子,走上前半蹲在床边,替商辞昼擦了擦他染血的手指。 这皇帝瞧着凶,实际好似可怜巴巴的。 商辞昼没看他,眼光虚虚的定格在亭枝阙的烛台上。 这个时候容穆反倒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毕竟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都是商辞昼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说什么都是错。 突然,商辞昼开口道:“刘东。” 东叔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看着他:“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 东叔浑身一震,随即跪下:“回陛下的话,老奴自陛下出生起,就被皇后娘娘选在了这东宫。” 容穆缓缓将染血的白帕捏紧,知道商辞昼这是想问什么了。 果不其然。 商辞昼道:“那你该是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孤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东宫生活,但为何,孤却从不知道这东宫中,竟然有这么多被先帝列为禁花的东西出现,就连大门口的灯笼,都明目张胆的挂着金龙逐莲图。” 刘东神情逐渐变得苍白又痛苦,他哑声道:“回陛下,这都是当年……莲花尚未在大商死绝的时候,东宫专程请南代的师傅打造的。” 商辞昼缓缓眯起眼睛,声音又低又冷:“撒谎。” 刘东手臂颤抖了一瞬,不敢直视天颜,“陛下恕罪!” 容穆见状嘴巴动了动,还未来得及开口,窗外就有一隐卫飞了进来。 来人一身暗色衣裳,抱拳跪地道:“陛下,那人行踪诡异似有妖术,出了东宫就朝着护国寺方向去了,属下们一路追到护国寺大门口,但那小沙弥说什么都不让属下们进去,说会叨扰佛门圣地。” 商辞昼闭了闭眼睛,容穆在旁边十分清晰的听见他缓缓吸了一口气。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周围人的心情,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商辞昼就算是声音大点这些人都要担心掉脑袋。 更何况是这样隐而不发,明眼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妙的状态。 隐卫小心抬头:“陛下,可要带人进去捉拿?” 只见商辞昼眼神虚虚的笼在红木床的雕刻上,半晌才开口道:“不必了。” 容穆惊讶的侧过眼睛。 不必了? 就这么放过了? 这还是商辞昼吗? 隐卫令行禁止迅速告退,等太医的间隙,亭枝阙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就当容穆以为这件事真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就见商辞昼看过他,又看向始终跪在地上的东叔,冷冷的笑了一声。 “东叔……” 刘东浑身一颤:“老奴不敢当!” 商辞昼却继续道:“好多年没这么叫过你了,你和郎喜不同,是我母后为我安排的家仆,我将你独自留在这太子府七年之久,你可曾恨我怨我?” 刘东早已老泪纵横:“陛下,皇宫是天子居所,但这东宫却是您永远都可以回来的地方,陛下将老奴留在这里,就是对老奴的信任。” 商辞昼脸上表情转瞬阴冷:“孤信任你,那你为何不给孤说实话呢?” 刘东紧紧咬着牙齿,几乎感觉到了一股血气。 商辞昼:“孤今日思来想去,觉着心里稍有些蹊跷,是以才会折返回来,没想到孤多年不踏进东宫,只进来这么一次,就发现了一个将东宫当后花园一样的不明人物,还发现……这么多年来,你竟然一句都未曾和孤提过,孤当年是如何喜爱这被先帝禁了的莲花的。” “这雕刻的手法痕迹,烛台摆放的位置习惯,还有这些挂画、装饰,孤几乎都要以为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存在,否则怎么解释这些都与孤的手法如出一辙?”商辞昼语气逐渐又低又快,“登基七年,本以为早已经摆平了这大商的角角落落,不曾想到最后戏弄孤的,竟然是最为信任的东宫!” 哽咽声骤然响起,刘东匍匐在地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敢开口道:“东宫绝不会背弃陛下!” 商辞昼哗啦一声打翻了一个摆件,摆件为金镶玉构造,径直摔在了容穆的脚底下。 “这就是你说的绝不背弃?” 容穆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此时默默的捡起这珍贵的小东西,就听见刘东接着道:“老奴以前不是不说,是不敢说不能说!陛下离开这东宫七年!走之前锁了这里,最后嘱咐老奴的话就是守好根基,不论还有没有人回来,都要将这里打理的妥妥当当,老奴一直谨遵旨意,就算陛下多年过去再不过问东宫,也不敢有一丝懈怠……陛下恕罪,老奴并不为这七年的隐瞒而后悔!” 商辞昼的怒气几乎浮现在了表面,他轻易不为外事所动,就容穆看来,他来这里从未见过商辞昼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他神色骤然变得可怕至极:“孤总算是觉出那股子蹊跷劲儿在哪了,原来孤也同那南代王,同悯空一样,与这花纠缠不清过,但为何只有孤毫无记忆?你是潜邸老人,若说不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孤今夜就点火烧了这亭枝阙,永绝后患。” 东叔几乎是大惊失色,跪爬上前一手扯住了皇帝的衣摆,“陛下不可!亭枝阙是您的心血,万万不可烧掉!” 商辞昼眼神利刃一样的盯着这位东宫大管家,后者满脸灰白颓然,然后缓缓的松开了手。 嘶……真疯啊。 容穆捏着金镶玉的压床小枕,心道这不愧是商辞昼的作风。 他毫不怀疑此刻的商辞昼说到做到,毕竟就算是普通人被骗了多年都会心存怒气,更何况商辞昼是皇帝,是最不容许谎言存在的身份地位。 容穆还打算等商辞昼来找他再谈谈这件事,但花算不如天算,鬼知道商辞昼为什么当晚就折了回来。 难不成,还能是因为放不下他? 爱莲花爱莲花,月光在前替身在后啊……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过去,容穆才听刘东哑声开口:“陛下万不可烧楼……老奴之所以闭口不言,是您走之后,悯空大师曾私下嘱咐过老奴,东宫之事只要您不回不管不问,就是时机未到不必多说,悯空大师还说过,陛下乃天子,生来就是帝王命数,帝星不稳天下殃祸,东宫已然让帝星动荡一次,万不可有第二次。” 容穆悄悄屏住呼吸,就听见商辞昼缓缓问道:“何为动荡一次。” 东叔余光看了眼床角站着的少年,以头扣地沉声道:“十年前,四皇子商辞榭污蔑东宫藏有妖人,带着先帝诏令围了太子府,当时陛下被调离京都前往离洲境巡视,事发突然万分危急,那人以一己之力护佑东宫上下却折了自己,因此事,陛下当年,本无活志。” 容穆心中猛的一跳,下意识看向商辞昼,就见不知何时,商辞昼深邃的眼神已经钉在了他身上。 烛火幽幽,映着两人,容穆突然不敢再看。 脑海中却闪过商辞昼鞭打乌追马,抽刀杀细作,方才察觉笛声不对又下意识一把将他拽在身后的那一刻。 商辞昼有这么白的一个白月光,为何还会下意识护着他这一朵来路不明的白莲花? 商辞榭原来就因为干了这么一件逼死人,又精准踩到暴君雷点上的事儿,所以才遭了千刀万剐?? 那没了的“妖人”到底是谁,刘东和商辞昼为什么都在看他??? 他只是一朵安静吃瓜身世清白的娇花啊! 第25章 自闭第25天 护国寺。 怜玉狠狠的吐了一口嘴中的腥气,捂着胸口朝护国寺大殿后踉跄走着,他编起的头发松散了几缕下来,眼中闪着妖异的光。 护国寺殿后,有一香客常来的许愿池,池中生着一颗菩提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愿条。 怜玉咳了几声,将头伸进许愿池中甩了甩,这才像是活过来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护国寺大殿有一盏长明灯,终年不灭,身穿暗黄色袈裟的僧人自佛像后走出,过了道隐门,就看见了后殿的人。 “为何又去了那里。”僧人道。 怜玉眼睫湿漉,半晌捏紧了拳头砸了一下池边的石台,然后才比划起了双手。 [神棍,我心中苦闷,放不下他。] 僧人看外表只有三十多岁,法相庄严,眼眸中闪过悲悯,“放不下又如何,有人比你更放不下。” 怜玉竟然真是一个哑巴,他吸了一口气又道。 [他当皇帝舒服着呢!我今日去,竟然发现他放人进了东宫,还住进了亭枝阙!我本想直接取那人性命,他竟还护着对方,可恶至极!] 僧人微微动了动眼睛,看见怜玉愤恨比划,手都出了残影。 [前段日子只听说他新纳了宠君,这又是一个谁?我心中为主人不平,于是吹了半曲‘一莲在水’。] 僧人转动佛珠的手指一顿:“不是叮嘱过你,不要在陛下身边吹这首曲子?” 怜玉:[就是因为你不让吹我才要吹,他果不其然神魂不稳吐了口血,哈!恐怕这会还心口剧痛呢!] 悯空沉默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将干净帕子递给怜玉。 “我知道你忠心护主,但陛下已不记得当年事,何必再多加为难?不如放过彼此。” 怜玉情绪蓦地激动了起来,他侧过半张脸,那额侧竟然浮现起了几片未褪去的红色鱼鳞。 [放过彼此?那谁放过我的主人?他出身尊贵好不容易才从南代王莲中修出人形,就被那不识货的老东西当战利品送给了敌国太子!一朵花本就娇嫩,身在异国他乡万般不适,还要辛苦隐瞒身份!后来与敌国太子互通心意青梅竹马,又为他做了多少事情,那暴君审美迷惑宛如色盲,就连黑甲卫的服制都是主人亲自帮着挑选的!] 悯空转动佛珠:“莫要动杀气,杀性一起,你的主人不在,谁都救不了你了。” 这句话效果立竿见影,怜玉浑身凝滞,恨恨的抹了一把眼睛。 [我宁愿当初从未接过主人的施舍,只当那浑浊池水里的一条凡世锦鲤!] 悯空叹了一声:“因果流转,他生来灵物,予你一片本体花叶吞吃,催你生出灵智,就是你们主仆之间的缘分,事已至此,看开些吧。” 怜玉忍不住喉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哽咽。 [若是他在……若是他在,我还怕藏不住鱼鳞?还怕说不出话来?悯空,你实话告诉我,你当初与商辞昼的约定,到底算不算得数?主人到底还能不能回来?你告诉我!] 悯空看了看他,转身遥望天边,乌云蔽月,今夜有雨。 雨通万物,润植养灵。 花季要来了。 悯空的声音带着一股平和安宁的意味,轻易就教人定下心来。 “贫僧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陛下当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没了与那人的记忆,现在就只等一线机缘……我已从南代引了碧绛雪做介子,碧绛雪与当年王莲双生并蒂同出一体,他若回来,东宫玉湖必定盛开满池莲花,大商也不会再养不活莲株。” “只是一件事你需谨记,”悯空神色转为肃然,看着怜玉道:“不可再吹一莲在水,除却你主人本体绽放的花香,这一莲在水也能解开陛下记忆,陛下情深不寿,贫僧这些年给他念迷魂经让他心存活志也不容易,你就当关照贫僧了。” 怜玉倔强不语。 悯空最后叹气道:“你我已是幸运,还知道你的主人非肉.体凡胎,天生灵物有一线生机,陛下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当那跟着照顾王莲的“南代小奴”没了就是没了,若贫僧不想一点办法稳住帝星,这大商如何有今日光景,只怕早就是一片废都了。” 怜玉看向悯空,抬手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商辞昼当年到底使了什么法子救我主人?究竟靠不靠谱?为何让你这么讳莫如深!] 悯空神色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且看一切能否尘埃落定吧。” 怜玉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不再和悯空说话,一个转身扎进了许愿池中。 他消失不久,就有小沙弥来找悯空。 “师父,方才有陛下的人追到这儿来了,说有刺客。” “拦住了吗?” 小沙弥:“拦住了。” 悯空垂眸:“那就无事,一会你同几个师叔说一说,花朝节快到了,来京都的人员繁杂,护国寺近日闭门谢客,谁来也不接见。” 小沙弥作难道:“那若是陛下……” 悯空:“陛下年轻气盛,若是问起我或找我,你就说我快圆寂了。” 小沙弥满脸无奈:“师父又说糊话!” 悯空叹了一口气:“为师也不想啊,若是陛下施压,你就和他说,什么时候贫僧送他的碧绛雪开了,再什么时候来护国寺找我吧。” 这些年悯空没少如此搪塞陛下,小沙弥只好退了下去,想起师父说的花朝节,心中不由得雀跃期待几分。 除去过年,花朝节可是大商最热闹的节日,这日全城不设宵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可在城中玩耍走动,到时不仅花灯满城亮如白昼,还有艺人杂耍糕点果铺,极为绚丽好玩,运气好的话,求得师父同意他也可以跟着出去热闹热闹…… 月色被乌云遮盖住,传来一点闷雷声,小沙弥路过园子,带下来了一两瓣粉色。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不知今年是怎么回事,寺里桃花开的愈发迟,城里的花也谢的迟,大家全都攒在一起,好像等着什么一样,他疑惑的挠了挠头,掩上门睡去了。 - 东宫。 容穆看着刘东瞧着他的眼神,那眼神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一样,让他不自觉的动了动脚往旁边挪了挪。 太医院院首正在给商辞昼诊治,皇帝不知为何吐了一口血,那太医脸色却反倒慢慢高兴起来了。 “陛下不必担心,这许是胸口郁气淤积,吐出来就好,吐不出来才是麻烦,微臣给陛下留两副药,喝三五天就会彻底无事了!” 商辞昼摆了摆手,太医走后,亭枝阙又恢复成了一片诡异气氛。 刘东留下了一个响雷般的大秘密,默默领罪下去煎药了,留下容穆一个人在旁边站没处站,坐也没处坐,只得端着金镶玉小枕消化这惊天大瓜。 白月光啊白月光,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他后脚踏入这泥潭子,这会还在被当小男宠用呢。 商辞昼方才看了他一会,又闭目养神半晌,容穆现在看见他不知为何就想溜号,但脚还没踏出去,就被皇帝给叫住了。 “容穆,和你在一处,孤的身边总是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容穆咽了咽喉咙,尴尬的笑了两声。 他能怎么办?他也想躺平,但就算是在旁边当柱子,这瓜皮都能砸到他头上来啊! “孤不对东宫设监管,刘东才能联合悯空瞒孤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本该守口如瓶,为何看你一眼,就将事情托盘而出了?孤实不解,你究竟有何种魔力。” 容穆磨了磨脚尖,小声道:“陛下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要是早知道这里是陛下的秘密小房间,我睡湖边都不会住在这鸠占鹊巢。” 商辞昼拍了拍床沿,示意他过来。 容穆磨磨蹭蹭上前,站累了干脆就坐在了旁边的小塌上,一脸极不情愿的模样。 商辞昼却不像往常一样问罪,只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一莲在水竟然还有如此功效。” 容穆眨了眨眼睛,微翘的眼尾漂亮无比,他的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眸,盈盈如湖光一样。 “孤以前只觉得你迷雾重重出现蹊跷,此刻却因着半首曲子突然连起来了……孤当年赢了老南代王一盆花,一个人,像是养在了东宫,而你,如今也是一盆花,一个人,同样被孤阴差阳错养在了东宫。” “容穆,你说,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孤在想,刘东为何那样看你,还有李隋川之前的举动,这些旧人都对你如此特殊,莫不是……” 商辞昼说到这里却停了停,他伸手,指背缓缓摩挲了一下容穆的侧脸,温柔又诡谲,暗含着一股令人心中发毛的剧烈占有欲。 “莫不是花枝重生,人复还阳,这世上,还有重来一次之奇事?” 第26章 自闭第26天(下章v) 花枝有无重生容穆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逛皇家园林莫名其妙被古莲池淹了,又来到这个古代王朝,四舍五入算重生了的。 商辞昼紧紧盯着他,容穆发现这人算计看他的时候他不慌,反倒是此刻眼神深沉,瞳孔处不知流转着哪里的烛光的时候,他才是最慌的。 因为这个时候的暴君,会让他有一种身心都无处逃脱的感觉。 容穆攥了攥手中的摆件,将他轻轻放置在了商辞昼的身边。 “我……呃……我其实,应该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商辞昼“哦”了一声:“为何?” 容穆摆烂道:“我只喜欢吃和睡,最大的理想就是躺平享受生活,和那人的大义相去甚远。” 商辞昼看着他,少年脸色愁闷,两道细眉簇在一起,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抚平,好不叫他再作难。 今夜之前,他过的浑浑噩噩,今夜之后,商辞昼几乎可以确信,他每隔三月找一次悯空,对方根本没有给他念安魂经,而是念的迷魂经。 他记忆中找过一次当年人的事情恐怕也是悯空给他捏造的。 人都没了,他去何处找呢? 他看着容穆,将他的容颜一点一点雕刻在心里,纵容不想承认,但这个人的确是让他破例众多。 商辞昼甚至还有一种这算什么,还没破到底的感觉。 他对容穆,究竟有底线在吗? 瞧这亭枝阙的摆设,可见他当年有多喜爱那没了的人,如此奢华,也无底线。 偏偏还是莲花,是容穆最爱的莲花。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若真是他……若真是他。 他待如何? 商辞昼心中几不可查的一闷,脑中闪过一截小手敲打在自己脑袋上的画面。 “笨死了笨死了,大商太子笨死了!”那声音稚嫩悦耳,犹如珠玉落盘,“你该这样抱着我,两只手,都上来,不然硌的疼死啦!你究竟会不会疼爱人啊!” 商辞昼五脏肺腑又一次猛地抽痛了一下,待再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 他突然想起来,这亭枝阙的名字是怎么得来的了。 容穆却还在状况外,他啧了一声:“陛下发什么呆?你别无端代入想一些有的没的啊,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哪有那么舍己为人,有麻烦我一定第一个跑路——” 商辞昼喉结滚动:“不。” 容穆:“什么?” 商辞昼道:“孤不会让你跑掉。” 容穆睁大眼睛:“陛下!” 商辞昼又是半晌沉默,像是在重组一个真实的人生。 容穆眼见自己就要被扣住,急忙道:“你别真把我搞成你的宠君了!我们说好逢场作戏互不牵扯,我虽身无一物,但绝不会接前人的班,我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商辞昼眯了眯眼睛,余光中有什么晃动了一下,他抬眼往上看去,就见少年头顶不知何时落了一个蜻蜓,那小东西扑扇着四片脆弱翅膀,要飞又舍不得飞的样子。 他看着,指尖不自觉动了一下,伸手摘下了容穆脑袋顶上的蜻蜓。 容穆连忙叫道:“哎哎,我们吵归吵,别迁怒别的东西,你给我,让我把它放了吧。” 商辞昼看他,沉声道:“你不仅招人喜爱,还总是招这些小东西喜欢,乌追今日看你的眼神都直了,现如今就连这等小虫都爱围着你转悠。” 容穆努了努嘴,小声吐槽:“你不愿意放我走,不也爱围着我转悠。” 商辞昼:“你说什么?” 容穆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蜻蜓,跑到窗边放飞去了。 等再折过身来,就见商辞昼已经完全霸占了他的小红木床。 容穆:“……” “陛下不吵着烧亭枝阙,不起来去追问东叔当年的秘密,也不去抓小刺客,霸占着这张床做什么?难道您也想和我一起躺平?” 商辞昼不看他,只眼睛盯着床顶的莲花浮雕:“不,只是孤方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容穆傻眼:“什么?” 商辞昼转眸看向他,眼底深深:“孤想明白了,不管是人是物都爱围着你转,你出现的地方就有麻烦,孤跟着你,就能顺势解决掉所有麻烦,你不是也喜欢莲花?跟着你,孤也许就能明白孤当初为何也钟爱莲花了,一箭多雕,何乐不为?” 容穆简直瞠目结舌,他竟然不知道,这暴君还有这副赖上人的模样! “你!我都和陛下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围着我纯粹是因为我、因为我——” 商辞昼看着他,等着他的说辞。 容穆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这些人盯着他,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人啊!碧绛雪身上不知道有什么魔力,总是能为他将别人的喜爱都吸收过来,如今就连这暴君,都开始注意到他身边的不对劲,要盯着他开扒了—— “行,陛下要睡这里是吧?你现在生病,我不和你一般计较,您先休息,我到楼下去陪我的大笨缸。”容穆说着转身就要走,但脚步还没抬几下,腰间就被缠上了一道纱帘,下一刻,整个人身体一紧,瞬间就被拉了回去。 容穆:“……” 到底谁才是洞府里吃人的男妖精! 商辞昼将纱帘随手扯在一边,揽着容穆的腰将他整个人拖到了红木床的里侧。 他从方才开始话就极少,也不再疾言厉色,就连进入东宫发现这惊天秘密的怒气都被压制不见了。 一双黑色瞳孔只收进了那惊慌失措的少年。 “陛下知不知道,你抱人技巧真的很差,硌的我皮肉疼。”容穆控诉,扭了扭身子。 多么熟悉的话语。 商辞昼微眯着眼眸,缓缓凑近容穆,嗅了他一口才低声道:“孤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亭枝阙比不得龙床宽大,躺两个男人可谓拥挤至极,也因此,容穆几乎是整个人都被皇帝笼罩住了。 商辞昼黑色的衣摆宽大无比,其上走着华丽繁复的金线,那衣摆就盖在白色小被面上,无端多了一丝诡糜禁忌之感。 容穆屏气凝神,周身的莲香被繁重的龙涎檀香压制下去,他吞咽了一下喉咙,有些慌张道:“那你还不快放开我?” 商辞昼不动。 容穆缓声道:“陛下恐怕爱而不自知,我现在倒是能理解东叔说的话了,多年记忆遗忘,如今竟还能勾起心中暗情,可见当年情深义重至极,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认错了人,于你我是何等尴尬场面。” 商辞昼看了容穆一眼,烛火氤氲,窗外小风吹动,薄雾散去,他声线低沉道:“孤虽为皇室子弟,但实不幸矣,但孤瞧着你福缘深厚,若真是你,孤最起码知道,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孤是被上天眷顾过的,因为有人那样护着孤,只为了孤,不像如今……” 不像如今,孤家寡人。 空中弥漫着商辞昼深沉的味道,容穆挣动的幅度缓缓慢了下来,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这一下盖过了以往表面上的轻描淡写,是从未有过的浓墨重彩,既酸痛,又涩然,还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楚的垂怜在里面。 容穆扭头,瞧着商辞昼深刻的眉眼轮廓,他的身份地位气质涵养都远超凡人,但又有几个人知道,万人之上是无人之巅,商辞昼曾有幸遇见过并肩的人,但又失去,不仅失去,现在好像还被迫忘记了,换做是他,估计此刻心态早就要崩溃掉。 这暴君说到底,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三岁,如今情形,不知有几分逞强在里面。 “陛下?”容穆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受伤的胳膊。 商辞昼沉沉嗯了一声。 “你盯着我,若我不是,你会生气吗?” 商辞昼:“不会。” 容穆又问:“若我是呢?” 商辞昼突然道:“不论是与不是,孤都不会与你生气,你若真不愿意留在大商,孤便与你约法三章,若你不是,孤亲手将你与碧绛雪还给南代国君,再不追究。” 容穆一朵清纯白莲,哪里玩得过真正心机深沉的黑莲花,他根本不知道,商辞昼这一生从未做过退让的决定,一旦说出这等决定,就意味着他心中对事情有了六七分猜测,只剩下那两三分,是他心存警惕,留给自己最后的转圜余地。 商辞昼在赌,他赌一生气运用尽无人所爱,只为了等那不知在何处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两人呼吸交缠,容穆没有察觉,揽在他腰后的手悄悄试探的换了几个位置,最后停在了他感到舒服眉峰舒展的时候。 楼下的花苞有绿白光点缓缓漫出,宛如萤火,寂静角落中,察觉安全的碧绛雪微微绽放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里面嫩黄的花蕊。 花尖带紫,貌态绝美。 它欢喜的摆了摆花枝,有祥瑞紫气从花蕊中跳跃而出,久别重逢一样围着它缠绕亲近。 窗外闷雷炸然响起,有雨丝飘于玉湖之上,绿白光点绕着亭枝阙飞了几圈,才弹跳着钻出窗户,裹挟着紫气直奔玉湖而去。 亭枝阙上。 容穆看着皇帝那张俊美英气的脸,脑中忽然模模糊糊闪过一道高挑少年身影。 那背影极像商辞昼,但对方却跪伏于漫天神佛下,一动不动,仿佛折去了满身傲骨,只求一丝神佛慈悲眷顾。 容穆不知这模糊所见是否又是碧绛雪对商辞昼的共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真是天生劳碌命。 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对着这暴君总是心存不忍呗。 “陛下,睡得着吗?” 商辞昼诚实的有些诡异:“孤难眠。” 容穆想了想,今日这人确实是受了大刺激,要不然今夜加大一下剂量,先让这暴君晕一晕冷静冷静,别老是赖着他抱着他,还稀里糊涂说胡话。 容穆轻轻的咳了咳,他鼻尖抵着商辞昼的侧肩,有些发痒,两人靠的极近,还能隐约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稍显鼓噪。 少年声音温软,带着鼻音道:“陛下,或许,你想要,闻一闻真正的花香吗?” 第27章 想开第27天 大商七年, 京都下了夏初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这场雨从晚间开始下,一直到深夜,还滴滴答答的不得停息, 亭枝阙的布置装修精美至极,就连屋檐上接雨水用的雨漏都是铜制的莲花造型。 东叔在东宫小厨房添着柴火, 红泥火炉上温着一碗浓稠的药。 他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外面的黑夜,眼底深远, 像是在想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小厨房不远处的亭枝阙, 容穆轻轻起身,用剪刀剪了剪烛芯。 灯火骤然暗了许多, 他回头看了看,商辞昼眉眼紧闭,已经睡的很熟了。容穆方才总觉着商辞昼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但又说不出那股子奇怪在哪里,只觉得这暴君面对他, 貌似好说话了许多。 ……也诚实了许多。 但容穆是万分不敢小瞧皇帝的。 今日若不是闯入东宫的那个小少年, 容穆压根不知道皇帝身边随时随地都跟着一队隐卫。 商辞昼,比他想象的要更深不可测。 他那样高贵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也有一天会跪下祈求虚妄眷顾,那画面太具有冲击力, 在容穆的脑海中迟迟不退去, 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也不知道是在烦自己的人设与那小公子太接近,还是对当年商辞昼如此行事而心闷。 容穆再睡不着觉, 从旁边摸了一把伞, 推开亭枝阙的门, 往黑夜的玉湖边走去了。 灯火晃动一瞬, 床上的男人手指微微动了动,但没能清醒,雨声滴滴答答从莲花漏而下,催人入眠至极。 突然,好像有人又重新推开门,声音进入二楼。 商辞昼微微睁开眼睛,“刘东……?” 那人踢踢踏踏的蹦上楼梯,脚步轻快欢乐,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 “什么东叔啦,东叔在给你煎药,我是亭枝!” 商辞昼手指抓了抓白色小被,奋力睁开眼睛,就见一个模糊的小身影朝他凑了上来。 对方光着脚丫,脚丫上还有一些泥水,绸缎的裤腿被挽起到腿弯,有一边还滑落了下来,像是刚下湖摸鱼回来。 “太子太子,你今日在练武场为何又受伤了,是你的弟弟们又在欺负你吗?” 商辞昼听见自己开口道:“不许叫我太子。” 那小少年“喔”了一声:“阿昼阿昼,不要睡啦,你起来,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 商辞昼想起来,却鬼压床一样半天动不了,那小少年见他不言不语,以为他在耍赖,便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往起拽了拽。 这一下犹如梦障被打破,商辞昼发现自己突然能动了,但他却成为了旁人的视角,在一边看着那人二话不说就扒下了他的衣服,床上的他还未曾反应过来,一抹黑乎乎的绿泥就糊到了背后。 还被一双小手重重的乱七八糟的抹了抹。 “阿昼,你是太子,他们怎么敢欺负你啊!下次再欺负你,你记得还回去,别指望你那偏心父皇还能为你做主了!” 商辞昼笑了一声:“我不想与他们计较,亭枝只看到我背后有伤,岂不知他们这会还起不了床呢。” 背后恍惚没了声音,商辞昼心底急了一瞬,迅速转过头去,就见对方正站在铜盆前洗手,边洗还边叽叽喳喳道:“总有一日,阿昼会变成万人之上的皇帝,会从太子府搬到更豪华的皇宫中去,到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阿昼了。” “那亭枝与我一起去吗?”商辞昼听见少年的自己急声问道。 那小人转过头,一张清秀小脸无比清晰的映在烛火下,一直在旁默默不语的商辞昼看着那脸,心中就是重重一跳。 “你不嫌弃我是你俘虏来的南代小奴?” 商辞昼:“你不是南代小奴,我为你起了名字,你叫亭枝。” 小少年哈哈笑了两声,含糊道:“你可别粘着我啊,我生来喜爱自然,才出一个宫殿,不想再被锁在另一个皇宫中……不过嘛。” 商辞昼忙问:“不过什么?你快说。” “不过你要是能让大商皇宫全都种满莲花,我就陪你去玩玩。” “我可以种的!种许多,把御花园和乾坤池都给你种上,你会不会喜欢?” 小少年捏了捏下巴:“那一定会很好玩。” 商辞昼笑了一声:“对,一定会很好玩。” 商辞昼正兀自沉浸,就听那小人叉腰闷笑了一阵,床上的他不解,问道:“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我一定会对你好。”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但是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皇室才会给宫廷种满莲花?你在大商皇宫中种植,不怕那些大臣上奏本参我?” 商辞昼低声:“只要你喜欢……” 只要你喜欢,种区区一点莲花又如何,只要这个人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你若是喜欢莲花,我把南代打下来给你玩。”商辞昼突然道。 对,若是这天下都是他的国土,朝臣怎么还会管他种什么莲。 没想到那人忽然大惊失色:“不行不行,不可以打南代!你已经欺负了一次南代,以后不能再欺负南代!”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南代吗?还有南代的莲花。” 那人嗫嚅道:“那是我的故土……你一打仗,南代太子就要上战场,你们王不见王,打起来就是昏天暗地的,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所以你要答应我,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许和南代开战!”说着他跑上前来,抓住商辞昼的手,“你答应我,快答应我!” 商辞昼看着对方那双微翘的湿润眼眸,喉咙滚了滚道:“……好,你别着急,我都依你。” 对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有模有样道:“你生来就是帝王命数,以后肯定是要当皇帝的,到时候你好好治理江山,与南代万世修好,这才能创造太平盛世。” “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商辞昼气道,“小孩子别老气横秋的。” 那人嘿嘿一笑,神秘道:“太师来给你上课的时候,我在窗外偷听的!” 商辞昼无奈:“你可以进来,同我一起听。” “那不行,外人眼里我还是‘南代小奴’,没有规格同你坐在一起的。” 商辞昼有些不高兴:“我说可以就可以,总有一日,我要叫你站在我身边,再无人敢置喙!” 小少年眼睛明亮的看着他,露出一点贝白色的小虎牙笑了笑:“你要我当你的宠君?” 商辞昼怔住,宠君……? 不行,宠君地位底下,怎么配得上他的小亭枝,要当也应该是当—— 他眼神顿住,半晌咽了咽喉咙,没敢将那两个字说出来吓到眼前人。 “我……今日父皇同我说,南代太子到访大商离洲境,离洲境距离汉口河很近,我恐怕要出去一趟。” 小少年眼睛一亮:“是太子哥——呃,阿昼,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我也想见见南代太子。” 商辞昼看见自己摇头道:“不行,此行山高水远,路程颠簸,你身体娇嫩,承受不住的,而且……你不是走到哪儿,都要带着自己的小花缸?这一路匪患横行,恐怕不易养花。” 那人委屈的皱了皱眉头,嘴里嘀嘀咕咕:“来的时候倒是顺利,怎么回去就这么难……” 商辞昼没听清楚,他道:“我会很快的,一个月时间,我一定会赶回来。” “一个月就能回来吗?”那人问道。 商辞昼笃定点头:“我一定赶回来。” 小少年这才舒展了脸上的表情,他神色天真无邪极了,嘴里念叨着要他给他买沿路的糕点果脯,还要给他带沿路的花,他虽自小生在王庭,但也想要见见这天底下别样的东西。 商辞昼看着那人与自己贴在一起,还神神秘秘的拿出了几张揉皱的花纸,纸上歪歪扭扭的习着字体,隐约看出写的是亭枝二字。 除了亭枝,那角落还别扭的画了一朵小莲花,少年的自己笑着从一边拿过小狼毫,替对方改着错字,末了还不忘在亭枝旁,再小心注上两个劲瘦小字。 ——辞昼。 “我走之后,你不可常去玉湖玩水,李隋川会替我来盯着你,还有,晚上心情不好不能再偷偷溜出去抓蜻蜓,你上次说想养鱼,我已经为你捉了一些锦鲤,你喂食的时候少一点,锦鲤爱吃,别给喂成个大胖鱼,到时候抱都抱不动了。”少年商辞昼声线低低的嘱咐着,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语。 商辞昼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十年前的他。 这怎么可能是他? 他怎么会这么温柔的对待一个人? 商辞昼知道自己秉性,那些年他虽然还稍显稚嫩,但暗中早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不该是如此毫不设防的状态。 他又怎么会被那些废物皇弟伤到?还这么明显的带伤回到东宫,在这人眼皮子底下晃悠。 活像他就要让对方看见,好这么温声细语的照顾他一样。 那两人还在继续说话,商辞昼看着自己一一记着那人嘴中想要的东西,最后对着小少年道:“我走以后,东宫就是你的天下了,我那些皇弟一直在好奇你的存在,不过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起,你只管安心待着,没事不要往出跑,等我去会会那南代太子究竟想干什么。” 不行。 不可以。 这一趟不能去。 商辞昼骤然反应过来什么,他想要说话,想要动,但却好像第三者一样被隔绝在了外面,亭枝阙的布置比他眼中的新了许多,他看见自己轻轻牵起对方的手:“我笨,学不会冲藕粉,明日时间紧,亭枝就再为我冲一次藕粉吧,还要撒上桂花蜜糖,这样才好吃。”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那当然,我会乖乖等阿昼回来的。” 商辞昼蓦地闭上了眼睛,他指节青筋暴起,抬手狠狠的按上了太阳穴的位置,胸口中仿佛又在翻涌血气。 回来? 他知道,这一去,回来,东宫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他又会变成那个父皇不爱母后早逝的孤独太子,没人会因为一点小伤口就担心他念叨他,也没人会这么咋咋呼呼的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帮他选一些自己拿不定的主意。 商辞昼看着自己少时脸上残存的笑容,那脸色是如此真情实意,还没有戴上后来僵硬冰冷的面具。 红木莲花床上,那小少年擦了擦脚心,费劲吧啦的爬上了床,周围被褥被他的动作弄乱,他看着少年自己熟门熟路的又整理好,然后帮对方轻轻盖上了露在外面的小腿。 “亭枝、亭枝,过来我这边睡。” 那人滚了一圈,带着满头软发砰一声撞进了他的怀里,扑鼻的花香迎面而来,商辞昼看见自己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不行…… 不行! 不能睡,不能走,不能再丢下对方一个人。 商辞昼牙关紧咬,脑海中是“亭枝”在木盆边洗手回头的一幕。 眉眼唇鼻,精致秀丽,尤其一双微翘眼眸,瞳仁又黑又亮,仿佛收进了世间所有无邪纯真。 像极了……像极了他的容—— “陛下、陛下!”一道脚步急匆匆的闯进耳朵,然后又有谁着急忙慌的端来了一碗药,一双清瘦的胳膊将他扶起,紧接着有药勺递在了他嘴边。 刘东在一旁急道:“好端端的,如何发起了高热呢……郎公公已经从皇宫赶来了,整个太医院的人也都侯在外面,眼瞧着天就要大亮了,陛下怎么还不醒来……” 商辞昼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呼唤,他微微睁开眼眸,转头一瞬,就瞧见一截青色刺绣的衣襟出现在视野中。 容穆见他醒来,表情一下子便舒展了开来,“陛下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自己的剂量给多了,让商辞昼得睡个三天三夜呢! 到时候不止太医院,恐怕连百官都得跪到这东宫来向天祈福了! 只是商辞昼却不说话,一双眼睛谁也不看,只定定的盯着容穆,仔细瞧去,他又好像散着在放空一样。 容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喂?!” 商辞昼瞳孔晃了一顺,终于低声开口,却说出来了一句谁也没想到的话:“容……容穆,你是不是,会冲藕粉?” 容穆愣了愣:“是啊,你、你现在要喝吗?可是你药还没有喝——” “孤不喝药,你去,给孤冲一碗藕粉。” 商辞昼长发散下,他坐起身,一手扶住额头,郎喜早就从皇宫中跑出来了,此时和刘东一起,两个凑起来快两百岁的老人眼巴巴的守在一旁。 郎喜表情又忧又喜:“陛下,那今日早朝……” “传旨,孤今日,不上朝。” 他说完,一手突然抓住容穆细瘦白皙的手腕,瞧着对方那双懵懂漂亮的眼睛。 “孤要……” 容穆傻眼:“陛、陛下要什么?” 完了,这皇帝该不会是被碧绛雪熏傻了吧! 只见商辞昼胸膛缓缓起伏,像是在平息什么,几息后,他转头看向容穆,开口道:“孤的藕粉,要放桂花蜜糖。” 容穆:“???” 完了! 这暴君好像真的坏掉了! 容穆顶着一众火辣辣的视线,硬着头皮问刘东道:“东叔,东宫有备藕粉吗?” 刘东嘴巴张了张,才道:“有的有的,在亭枝阙的小厨房。” 容穆头皮发麻,站起身看了商辞昼一眼,“陛下要先将这碗药喝完,才可以吃别的东西,否则——” 换作以往,这暴君肯定又要嘲讽加威胁,但容穆话还没说完,就见商辞昼直接端起药碗仰头灌下,仿佛喝的是一碗露水。 容穆:“……” 商辞昼将空碗倒放在桌上:“孤喝完了。” 容穆心底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正要出去,就被拉的踉跄了一下,回头看去,那一大早就要吃桂花藕粉的皇帝陛下还拉着他的手不放。 容穆心里虚的厉害,生怕被别人发现是自己把皇帝给熏傻了,只能好声好气道:“陛下不放开我,我怎么给你做东西吃?” 商辞昼一愣,这才缓缓松开了捏紧的手指。 容穆走后,商辞昼就从床上下来了,他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在盆边净手洗漱,郎喜大气都不敢喘的跟在皇帝身后伺候。 他从陛下登基一直跟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回东宫,更别提一大早起来就要吃东西,甚至连风雨无阻的早朝都给罢了。 今日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朝臣诚惶诚恐,生怕这位主子又攒着劲儿要搞贪官世族了。 商辞昼净洗完毕就下了楼,昨夜疾风骤雨,这会檐角的莲花漏还在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滴。 刘东跟在皇帝身后,小心翼翼的专挑着好听的说。 “陛下,昨夜雨大,东宫花园的花散了一地红,但又有些新芽发了出来,玉湖的水又涨了许多,已经到了石壁边缘,老奴今日去瞧了瞧,怕锦鲤跳出来旱死,没想到这鱼儿聪慧,还在湖底游着呢——” 商辞昼伸开手,郎喜极有眼色的将新龙袍替皇帝穿上,他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这会儿只默默的在一旁服侍着。 刘东见天子寡言少语,不知一夜过去,陛下心中可消气,他只好又挑了一个新奇事儿道:“陛下幸至东宫,东宫玉湖多年来没有长过水植,今早老奴去瞧锦鲤的时候,竟然看到湖底黑泥中发了好些白芽儿,玉雪玲珑,极为可爱!” 商辞昼这才垂眸看向刘东。 “什么芽儿能在水中活株?” 刘东却脸色惭愧:“回陛下,老奴才疏学浅,不知是何植物,只能看它长出来了!” 商辞昼不再过问,他抬头,透过亭枝阙的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 碧空如洗,清风拂面,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天气,眼角余光闪过什么,他转头,看见了被容穆放在窗边的碧绛雪。 昨夜深陷梦魇,记忆只停留在二层小楼,根本无从看见当年的那盆花究竟是否同如今一样……商辞昼胸口起伏了一瞬,脚底微动,朝着碧绛雪走了过去。 一夜过去,碧绛雪香味更加馥郁,商辞昼还没来得及弯下身子,就见一个少年端着小碗火急火燎的从小路那边跑了过来。 “陛下陛下!” 独特的重音叫法让商辞昼神色一顿,眼神跟着容穆的身影转动,看到对方被门墙遮住的时候,脚底已经不自觉又往门边走了几步。 只几步,就又硬生生自我控制着停了下来。 容穆额头上有一点薄汗,手上小心端着一个白玉小碗,跨进门朝他道:“快过来看看,别的不说,我这份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陛下吃完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将玉碗放在亭枝阙的小桌上,一手叉腰用袖口沾了沾脸侧,只是不知方才是否将袖口挨上了藕粉袋子,这一抹,非但没有干净,反倒多添了几分滑稽。 商辞昼不言,其他人自然不敢开口提示,只眼睁睁看着皇帝坐在桌边,然后默默拉开了旁边的凳子。 几个人傻愣在原地,商辞昼察觉不对抬头看去,才见容穆期期艾艾的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 他不得不亲自开口:“过来,坐孤身边。” 少年嘴唇微张:“啊?这,我、我也能坐吗?” 商辞昼眼底动了一下,“孤是皇帝,孤说你能,你就能,过来。” 容穆这才挪着脚步过去,屁股只沾了半边,生怕这暴君哪里不对又给他找事情。 但对方只是执起勺子,轻轻的搅了搅藕粉,藕粉晶莹剔透,混着橙黄的桂花蜜糖,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容穆见状道:“这东西要先化开,然后再趁其不备再用热水冲泡,还要不停搅动,这样才能做成功的。” 商辞昼嗯了一声,舀起一勺送入了嘴中。 桂花的香味骤然炸开,不知道是不是看到自己刚吃了药,里面的糖浆仿佛比平常多了些许,商辞昼吃了几口,默默放下了银勺。 他问:“你如何学会冲泡这藕粉的?” 容穆愣了愣,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这……这不是挺简单的吗?我好像一直都会,只是不常给自己做。” 商辞昼眼神深深:“孤以前从未问过你,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是在哪里生长的?你说你只有大商皇宫的记忆,是否有人曾伤害过你?让你忘了过去?” 容穆从昨晚就觉得这皇帝有些奇怪,今天早上这股古怪更是到达了巅峰,他本来因为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而心烦意乱,但商辞昼一夜过去,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咄咄逼人了。 也不再将他与当初那人拉在一起说。 容穆心中稍微好受了一点,也不再满嘴跑火车,而是认认真真道:“我之前不是告诉过陛下,我无父无母吗?” 商辞昼点头。 容穆表情无所谓道:“是真的,我从小在一个有很多小孩子的地方长大,从有记忆开始就在那里了,那儿最初的条件很不好,但好在我去的时候已经八九岁,勉强已经能够照顾自己,那里面多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稚儿,好些连话都还不会说呢。” 容穆想起过去微微出神,郎喜和刘东悄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就见天子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少年,眼中是让人为之暗惊的幽深旋涡。 郎喜悄悄低头,同刘东道:“老哥,这容公子怕不是说的……” 刘东也满脸讶然:“嘘,陛下今日似乎不太对劲,我等安静侍候就是。” 郎喜深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可不是,天子上朝上了整整七年,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唯独回东宫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就罢朝了。 对这位容侍君的态度也变的微妙了许多……像是,像是在主动接近? 郎喜不敢再深思了。 这头,容穆抬手撑着下颚,接着回想道:“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小时候一天只许吃一顿饭,多的就没了,幼儿有两顿,十岁之前的孩子若是表现好,还能有糖果奖励,若是表现不好,就要受到大人的惩罚——” 说到这里,容穆眼角余光瞧见商辞昼的手指缩了一下,他转头看去,就见对方喉咙滚了滚:“什么惩罚?” 容穆叹了一口气,皇帝神色骤然变得有些阴沉。 郎喜和刘东在一旁恨不得直接消失掉。 “关小黑屋,不给吃饭,或者太调皮还会被绑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在外人看来那门面光鲜亮丽,但里面的孩子无依无靠又年纪小,还不是任人摆布。” 商辞昼缓缓吐出一口气,桂花蜜糖的滋味不知何时消失无踪,他冷声道:“你也被如此对待过吗?” 容穆点头,又赶紧摇头:“我长得好,又会看人眼色,所以没受多少磋磨,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刚来大商皇宫时,是真的都忘了这些,陛下这时候提了起来,我才想起小时候的这段时光。” 这段福利院的时光,真是让他感到时间飞快啊! 容穆兀自沉浸,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和皇帝的频道错开了十万八千里。 在商辞昼心中,从小被培养,不听话就要挨打,吃不饱饭,被随意欺辱对待,这是只有培养死士才有的手法,这种人也许最开始有自己的神智,但时日一久就会忘了自己是谁,只会变成一个执行命令的活死人。 容穆这样的性情,根本不会变成一个听话的棋子,所以才被扔在了他的面前……自生自灭吗? “你对那里,可还有具体印象?”商辞昼突然问道。 容穆一惊,要什么印象?这可都是现代的事情,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套他的话吧! 他警惕道:“早没印象了,从那里出来,我就没再回去过。” 所以就算是不被需要的废棋,也会被洗脑不能背叛吐露具体地点所在。商辞昼收回视线,不再看容穆看着他时警惕又忌惮的表情。 那不信任的表情让他心中刺刺的不适。 “你不喜欢那里,若是哪一天想起来,便告诉孤吧。” 容穆皱眉:“嗯?告诉你干什么?” 商辞昼语气阴阴:“孤让它消失掉。” 容穆:“!!!” 他下次、绝对、不给商辞昼增加剂量了! 容穆局促一笑:“陛下放心,那里现在已经很好了,有专人在管着的,真的,我不骗你。” 商辞昼只点头,不知道对他的话信了几分。 容穆默默压了压受惊的小心脏,回过神来突然道:“不对,陛下今日为何对我这么多话?”该不会又在算计他吧! 商辞昼面上和以往并无不同,无人知他心底是何感受。 他道:“碧绛雪功效突出,孤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容穆下意识道:“什么梦?” 商辞昼眼瞳转向少年,低沉着声音道:“孤好像梦见,你小时候的模样了。” 容穆:“???” 跨时间跨空间跨种族的三跨都能梦?这就是天生帝王吗?还有什么能来压制一下快成精的商辞昼? 等等,话说这人今天也太粘着他了吧……从刚刚就在一直看他……再这么下去,他碧绛雪的马甲迟早要被掀个底朝天—— 对了!还有碧绛雪,他的大笨缸,昨夜心中烦闷出门抓蜻蜓,差点都忘了被“打架”波及的本体! 一晚上过去,也不知道他的本体有没有继续自闭。 容穆想到这里就坐不住了,他起身,快步走到小木窗下,和方才的商辞昼做了一个动作。 弯腰,赏花。 只是商辞昼那时被他迅速吸引了注意力,而容穆这会却是仔仔细细的看到了碧绛雪的模样。 商辞昼见他走过去就不动了,偏偏身影背对着他,身量比起梦中人长开了好些。 与那人有关的所有记忆都没有了,只一次虚幻梦魇,他只见了那么小小一个片段,心中就抽痛不已。那他当年从离洲境回来后,究竟是怎样一个绝望的境地? 本无活志…… 本无活志。 他原本不信刘东说的话的,也不理解悯空为何骗他。 商辞昼不知道自己做梦的契机是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那个“亭枝”,会是在什么时候。 他只是发现,太像了。 实在是太像了。 只是容穆又是怎么沦落到那样的地方去的呢?刘东说那人折了,可折了的人,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别的地方? 容穆究竟是不是亭枝阙里的人? 商辞昼根本不能想象,这里面暗影重重,而他,只剥开了最浅显的一层。 只是这浅浅的一层,就已经让他失去自我,看不得容穆在他面前吃苦受罪了。 商辞昼看了一眼眼前的桂花藕粉,想起那人方才抹到脸上的白色粉末,他侧头伸手,郎喜极有眼色的递上来了一方小帕。 商辞昼刚起身,准备朝容穆走去,就听见沉默的少年冗长的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双手掐扶住碧绛雪细细的花杆,崩溃道:“碧绛雪!碧绛雪!你什么时候想开了?!” 第28章 想开第28天 碧绛雪开花了。 虽然只羞涩地开了那么一点缝隙, 但也已经足够容穆抓狂。 他比谁都清楚这花的威力功效。 怪不得商辞昼一大早起来脑子不对劲,原来昨晚他引上来的花香已经不是自闭的味道了。 是想开的味道!鬼知道想开的味道会造成什么效果? 容穆痛苦面具,这下怎么办, 花打开了人自闭了,好不容易得到了商辞昼一句“若他不是就放他走”的承诺, 如果碧绛雪再收不住,难免要色令智昏啊! 容穆着急的原地磨脚尖,突然, 背后被人用手触了触, 他回头,就见皇帝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商辞昼看了一眼容穆, 又看了一眼容穆的本体,深邃眼神来回流转,容穆差点给看的腿软掉。 “碧绛雪开了?”皇帝沉声道。 容穆抹了一把脸:“开了, 昨天连夜偷偷开的。” 商辞昼瞧着他的脸色,“你不是很爱它?为何它开花你却这么担忧?” 容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我不是在担心自己, 我在担心受不了这小妖花诱惑的你们。 但这话他能说出来吗?他不能啊! 容穆给自己憋的半死,但花开了又不能不管,他神智与本体相连,以往都知道这花什么时候缺水什么时候要晒太阳, 这会碧绛雪杵在他身边, 就向他散发着我不要再住这穷酸大笨缸的花电波。 容穆心想,不住缸里你还想住在哪里? 碧绛雪停顿了一会儿, 大莲叶子朝着窗外的玉湖飘了飘。 格局大一点!看!豪宅! 容穆:“……” 商辞昼在一边看着少年对一朵花挤眉弄眼, 也不知是什么感受, 只觉得这样的容穆, 实在是叫他心中好笑。 他的一些画面和影子,性情与言语,都与梦中人有七八分相似。 不记得那人的时候,这皇帝的日子勉强也就这么过着,但只是喇开了一个小口,他好像就不愿再回到以往浑浑噩噩的状态了。 他想与容穆待在一起,他养不活什么东西,唯有一个容穆,他想要对方好好活着。 再找出与他相关的所有秘密。 但是容穆怕他。 商辞昼能看出来。 容穆还想离开他,并随时都为此打算着。 商辞昼心中黑云翻滚,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带了一点安慰的笑意,对容穆道:“孤今日不早朝,你昨日照顾我,早起还未曾用饭,孤可以与你一起去采集晨露。” 容穆转过身子,一双眼睛上下看了一眼商辞昼,商辞昼对上他的眼神,瞳孔往别处晃了晃,又重新对上去。 “陛下,我是容侍君对吧?” 商辞昼不太情愿,但点了点头。 侍君的确是他给容穆的身份。 容穆又道:“你不喜欢我对吧?” 商辞昼沉默。 容穆再道:“你快说你不喜欢我。” 商辞昼开口:“孤为何要这样说,莫不是你以为孤已然爱上你了?” 容穆用身形遮了遮碧绛雪,大大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爱就好不爱就好,我还以为你被这小妖花蛊惑了呢!” 商辞昼皱眉:“嗯?” 容穆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我瞎说呢!陛下英明神武——” 听着容穆的马屁,商辞昼压下了那股子古怪,又瞧见对方微微皱着眉头,眼神朝窗外的玉湖看去。 “不可只饮用晨露,一会回来,要再用些餐食,”商辞昼只以为他饿了,接着补充道:“你太瘦了。” 容穆再三确认商辞昼只是吸多了碧绛雪造成了短暂性.爱花假象,这才大胆的放开了心思。 “知道了知道了,晨露采集不易,我还是自己去吧,陛下才褪了高热,就待在这亭枝阙中好好休息,晚上再回宫里去。” 商辞昼拉住他想要直接从窗户翻出去的身影:“你赶孤走?” 容穆被碧绛雪吵的头疼,回头道:“不是,难道你还想一直和我住在一起?” 那他们这算什么分居?他还算什么休假?这还不是睡在一起?? 商辞昼道:“孤说了要一直跟着你。” 他将容穆从窗户上揪了下来,手中小帕被攥压的变形:“不弄清楚东宫这些事情之前,孤不会再回皇宫。” 碧绛雪在旁边摇了摇小腰,似乎在为商辞昼呐喊助威。 容穆看着这“吃里爬外”的小东西,有种自己被这两个联合起来坑骗的感觉,他动了动嘴唇,抽开了商辞昼拉着他的袖子:“随便陛下吧!”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郎喜和刘东看着少年抽身离开的身影,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追,他们俩尚还在犹豫的时候,就见自己的主子捏着半天没送出去的小帕,大步流星的跟在了少年的屁股后面。 郎喜:“……嘶。” 刘东:“这……” 郎喜看向刘东,东叔却老神在在不说话了,大内总管气的甩了甩拂尘,就听见刘东在一旁大逆不道低声道:“这么多年过去,陛下怎么好似没有长进呢……” 郎喜:“???” - 容穆昨夜相当于一宿没睡,一大早起来又被商辞昼吓个半死,如果只是商辞昼倒也还好,碧绛雪又上赶着给他来了一出悄悄开花。 这会眼高于顶竟然瞧不上那大笨缸了,一脑子只想给玉湖豪宅里钻。 皇宫也不是没有湖,容穆上次就路过过一次,但碧绛雪那次就一点反应都没有,碰上这里的湖水,反倒亢奋的像是回了老家。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湖边。这里假山环绕,面积极为广阔,虽然是在宫殿群中,但湖水清澈无比,容穆昨晚在这里转了一圈就看出来了,这东宫的玉湖通的是外面的活水,只是不知道这水源是从哪里引进来的。 夜雨过去,万象更新,昨夜只有一只的蜻蜓,此时多出了好些许,互相追逐着在玉湖面上点水。 玉湖水面波光粼粼,其下是厚厚的淤泥,淤泥与水面之间,来回游着数不清的小锦鲤。 容穆走着走着停住脚步,轻轻吸了一口湖边清新的空气,他找了块干净地方邻湖而坐,细白手心缓缓拨动着清澈湖水。 碧绛雪种是不能种在这里面的,万一他以后不在这里,还得想办法把本体先挖出来,再说了那皇帝难说话的紧,今天正常明天失常,容穆根本不知道商辞昼一天到晚心里都在算计着一些什么。 不怕疯批有文化,就怕疯批有文化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啊。 ……商辞昼这种人会动凡心吗? 容穆突然没边没际的想。 暴君不许别人窥探他的真心,容穆试了两次无功而返,如今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试了。 在知道曾经有那样一个人为商辞昼倾心付出过后。 他与人家比起来?能有什么优势呢?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和别人比。 容穆就是容穆,是独一无二的小花精容穆。 只有商辞昼神志不清胡乱猜测,搞的他也跟着精神恍惚。 指尖突然痒了一下,少年回神,就见湖水里的锦鲤不知何时全都簇拥了过来,又小心的绕着他的手腕欢快的游来游去。 那湖面上的蜻蜓想靠近他又一副害羞的模样,只偶尔几只大胆了过来轻轻点一下他的发顶,悄悄安慰似的。 容穆瞧着这些小东西比皇帝有意思,心中喜爱手上不自觉就泄了一点灵力出去。 白日里的光点不太明显,与湖水上的碎光混在一起,轻易不为外人所查,容穆侧身低头看着湖里的锦鲤,忽然就瞧见了湖底新发的嫩芽。 他动作顿住,眨了眨眼睛,与碧绛雪同出一脉的气息沉淀在这玉湖的淤泥之下,它们四处散落着,如饥似渴的吞咽着他指尖细碎的赏赐。 这是…… 莲株?! 容穆兀自沉浸在东宫玉湖生了莲株的震撼中,浑然不知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在假山后站了半晌。 商辞昼手中捏着丝绢手帕,眼眸定定的看着不远处的少年身影。 他身边总是这样热闹,总是能轻易得到人与物的喜爱……如若无人爱他,那将所有人都爱的容穆留在他身边呢? 玉湖上一阵清风迎面吹来,商辞昼黑色的长发在背后晃了晃。 只要这个人能一直留在他身边……谁都不给看,谁都不给接近,只是他的……就只有他。 商辞昼瞳孔晃动一瞬,惊觉这一刻他的心思,竟然与梦中诡异的重合住了。 商辞昼竟然有些不敢想,他这样的压抑神思,究竟在心底里埋了多少年? 他胸膛起伏几瞬,暗暗压下那股极度疯癫的心思,正要往前走去,就见那少年身形一软,半截胳膊都往玉湖中探去了。 商辞昼胸口蓦地咯噔一下,几乎是动了轻功赶至了那人身边,正要伸手拉动,就见容穆满脸惊讶的回过头来。 一见是他,竟然还乐的笑了出来。 容穆很少在他面前这样开心的笑。 “陛下!” 商辞昼嘴唇动了动,低声提醒道:“你小心些。” 容穆看见到这玉湖,好像心情也变的好了,他的心情总是难以捉摸,商辞昼以前根本不管容穆开不开心高不高兴,只要为他把事情办好就行。 现下却只想看见这人无忧无虑笑着的模样了。 容穆却道:“哎呀和那些没有关系,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商辞昼早已不在乎这人大不敬的称呼,他走上前。 容穆叽喳问道:“陛下!大商是不是种不活莲花?” 商辞昼:“……嗯,活不了。” 不论用什么办法,最终都会死掉。 容穆哈哈一笑,心道这碧绛雪开了个缝儿也不是全没有好处嘛! 他拉过皇帝玄色衣摆,商辞昼从不弯腰,此时却不由自主顺着对方力道俯下了高贵的腰身。 “你往这里面看,你看看,这湖底的是什么!” 商辞昼定睛看去,除了有一些肥硕的锦鲤,湖底黑色污泥中好似还藏着一些白色的星点。 他看了看那星星点点的分布,又看向少年兴高采烈的脸庞,心中有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只见容穆兴奋的拉着他道:“大商能养莲了陛下!十年了!大商能养莲了!” 第29章 想开第29天 东宫异象惊动了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仆从, 容穆欢天喜地的样子像提前过年了一样,商辞昼虽然也心中讶异,但实在不懂他这种好似寻到了家人的兴奋神情。 少年绕着玉湖跑了整整两圈, 身后跟着三两只保驾护航的小蜻蜓,商辞昼趁着他撒欢的时机, 用刚才顺手带出来的小碗,在东宫的花丛间收集露水。 主子未曾召唤,仆从们根本不敢到近处来, 只胆战心惊的看着天子流连在花丛中, 据说只为了那少年能喝上最干净纯正的晨露。 刘东走到几个府卫身后:“都杵在这里干什么呢?” 阿风连忙站出来道:“刘伯,属下们刚才好似听见那位小主子嚷嚷着说什么开花了, 我们没听清楚,只看见陛下同小公子往湖底里看呢。” 东叔拧眉想了想,半晌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眯缝的眼睛。 “活……活了?” 阿风和其他年轻的仆从们不解道:“刘伯, 什么活了啊?我看那小公子高兴的紧——” 刘东脸色憋得通红,摆手道:“先别说了!赶紧去, 去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府卫, 要最好的,安排他们日夜守在这湖边,不得有半分闪失!” 阿风却只当刘东担心那小主子掉下去,连忙领命下去安排了。 但他还没走到班房处, 就听见东宫大门外有人在敲。 如今这东宫可不是没有主人的废宅, 这里面是当今天子,阿风提起十二分警惕的心思走过去, 只开了一道门缝, 问:“你找谁?” 外面的人一身黑色的轻便甲胄, 剑眉星目满身肃气, 男人道:“是我,李隋川,我找陛下有要事相商。” 阿风一愣,这才认出了外面的人,他连忙让开:“李将军?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隋川身后跟着几个装备齐全的黑甲卫,他皱眉问道:“可是陛下不方便?” 阿风眼睛一转,看向那几个黑甲卫,一个有些大胆的心思就浮现了上来。 东宫的府卫再强,能有陛下手底下这支快刀厉害? 不若趁着李将军来,和他商议着借几个弟兄用一用…… 阿风赶紧请了李隋川进来,笑着道:“陛下不忙,刚用完早膳,这会正与小公子游湖呢。” 李隋川:“?” 他一大早上听说天子罢朝,文武百官在宫门外候的腿都软了,还以为这位主子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对方回了东宫,现下正与美人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呢! 李隋川表情微妙,觉得自己火急火燎赶过来不仅不识时务,还像是个傻子。 他本想转身就走,没想到阿风又把他给拉住了,“将军来得正好,今天我们东宫出了一桩奇事!” 李隋川顿住脚步,脑海中莫名闪过那个莲花一样纯洁的少年。 他缓缓道:“什么奇事?” 阿风只神秘笑着在前方带路,李隋川硬着头皮跟在了后面,这东宫他以前来过无数次,一花一木早就摸得清清楚楚,如今重走故地,心中还升起了一丝感怀。 ……这儿曾被关闭时死气沉沉,现下却好像慢慢活过来了。 阿风带着李隋川和一众黑甲卫往亭枝阙的方向走,去亭枝阙的小路必定会路过玉湖。 几个黑甲卫虽尽力做到目不斜视,但对东宫还是充满了好奇敬畏。 听说他们第一批的头儿就是从这个地方出来的,头儿们说,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小神仙,只是多年过去,他们都快要忘了小神仙的模样,只记得当初对方总给他们送水喝,还给他们选了轻便又霸气的黑色甲胄。 他们还听说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严厉,但万没有到丝毫人情都不通的时候。 他们不怎么幸运,没见过那个时候的主子,就连这东宫都是无权进来的,今日跟着李将军出来巡逻,才有机会进了这潜邸园子。 这些新一批的黑甲卫眼底暗藏好奇,直到跟着将军停在了玉湖前。 李隋川定睛看着那假山旁的身影,还有在那道高大身影后跑来跑去的少年,他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不知道从何处来的莲香扑向鼻端,让他僵硬的脑海突兀的颤动了一瞬。 犹如虚伪镜面打破,露出真实内里一样,李隋川看着容穆欢快的身影,眼前忽然闪过一个身穿绿色衣裳的小人影。 那人影也是这样跑在东宫的玉湖边,翻飞的衣摆如同花瓣,其上明明灭灭的绣着重瓣莲图。 自由且热烈。 …… “李隋川!你怎么又来啦?” “你去找阿昼了吗?” “你们别忙啦,都来陪我玩一会儿!” “……将军、将军?”耳边响起下属的呼唤,李隋川猛地回神,就见身边的黑甲卫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将军,你还好吧?” 李隋川狠狠掐了掐手心,哑声道:“还好,走吧。” 一行人路过玉湖,正好遇上容穆与商辞昼回亭枝阙。 李隋川行礼道:“陛下万安。” 商辞昼停下脚步:“你来干什么?” 李隋川:“……” 他咬牙道:“臣今日见陛下没有上朝,几个元老们都在宫门前等急了,郎公公的旨意传的慢,他们这会才慢慢散去,臣忧心陛下,特来东宫探望。” 商辞昼正要开口,就被容穆拉了拉衣袖,他回头看去,就见容穆笑着朝他道:“我也同李将军说过,让他没事来找我玩,李将军不是在调查我?大家多了解了解总没有坏处。” 这下不止李隋川,就连商辞昼都沉默了。 面对容穆坦荡荡的胸怀,他们这对主子和伴读难得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商辞昼端着手中的玉碗:“进去说话。” 李隋川最开始还不知道进哪里,待抬头一看,才在脑袋顶上看见了三个游云惊龙的大字——亭枝阙。 他眼神动了动,将心中那股子又翻起来的躁动往下压了压,才跟在了前面两人的身后。 “听说陛下昨夜派隐卫前往护国寺拿人了?”李隋川随口问道,眼神不着痕迹的将亭枝阙扫了一圈。 越看他心里那股毛意就越盛。 但看天子,却好似一脸平静的模样。 李隋川自小就被选做太子伴读,实在是太了解商辞昼了,他要么是已经震怒过要夷平所有不安因素,要么就是暗自蛰伏等待这一切水落石出再行打算。 看如今安定情形,天子一定是选了第二种方式。 李隋川知道,有些东西压的越狠,爆发的时候就越骇人,他看不懂这位主子到底想干什么,只能默默陪着对方演戏。 只有容穆一个人傻乎乎的,还以为商辞昼被花香熏傻了本就有毛病的脑子。 商辞昼将手中的晨露递给郎喜,后者在刘东的带领下往小厨房去了。他撩起衣摆坐在正厅椅子上,这才开口道:“昨夜东宫进来了一个小毛贼,后来被孤打伤逃往了护国寺,护国寺拦住了孤的隐卫,这事儿现在僵持住了。” 李隋川道:“可需要臣亲自去协调一趟?” 商辞昼默了会,口中回着李隋川的话,眼神却不着痕迹的追着那又去和碧绛雪说悄悄话的少年郎。 “不用,不管悯空卖什么关子,孤现在都不感兴趣了。” 李隋川顺着皇帝的眼神看过去,就瞧见了正蹲在大花缸旁边给碧绛雪“沐浴”的容穆。 对方脸色半喜半忧的看着那莲花,莲叶不浮水,他锲而不舍的给那大叶子洗着尘埃。 与他们这边的冷硬画风截然不同,他是一种如在春夏的放松自在。 那花香也实在好闻极了,李隋川看着嗅着不自觉就入了神,直到耳边响起一声清脆刺人的碎地声。 他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了商辞昼微微眯着眼眸,那眼神好似没有丝毫波动,待再看,就会发现其中滚着浓郁的黑云。 李隋川只看了一眼,就被那黑云骇的背后发毛,又无端想起在诏狱门口,天子从容穆背后出来的那一刻,也是如此气势阴暗。 他连忙跪下请罪,商辞昼没有开口让他起来,而是垂眸慢悠悠的吹着茶水。 李隋川突然就有些明白了,这位“容侍君”虽出身不明弱小伶仃,但他身后站的是整个大商最有权势的男人。 这个人起初并不把容穆放在眼里,却突然间好像顿悟了什么一样,将这个温雅俊逸的少年藏进了阴云最深处,轻易不叫外人窥探觊觎。 陛下万人之上一国之君,大商国土遍布四洲五境,东连海屿,西接沙丘,南邻奇山峻岭,若倾尽国力专宠一人,又怎么轻易让人发现他的软肋。 他若不是同陛下一同长大极度敏锐,恐怕这会已经不是跪在这里了。 李隋川看着那掉落在地上的银勺,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但没有任何史书教导过他,若是天子动情,又会是如何风云搅动的场景? 陛下他当真,对这位“侍君”上了心吗? 容穆见身后气氛不对,回过头来就见到刚还好好站着的李隋川正跪在地上,而商辞昼高坐上首,脸色漠然的拂着茶沫。 容穆轻轻皱起眉头道:“陛下为何又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生起气来真的很吓人?” 商辞昼动作一顿,抬头间已经藏下了所有阴暗神色,他勾了勾嘴角道:“你误会了,孤只是在交代李隋川一件事情。” 容穆擦了擦手心的水珠,走上前,商辞昼将手上温热的茶水递给他润喉。 “晨露一会就好,先喝点这个,也是用露水烹的。” 少年接过灌了一口,脸上有些感兴趣的问道:“什么事情,我能听听吗?” 商辞昼停了两息,才开口缓缓道:“是孤想起来这城中近日要准备花朝节,花朝节当日不设宵禁,往年都是黑甲卫和长翎卫满城巡守,孤嘱咐他今年多加点人手。” 容穆一脸懵懂:“啊?因为人很多吗?” 商辞昼看向李隋川,李隋川连忙将功折罪的将演技上线,他低头朝着容穆的方向道:“回容公子的话,我朝乃是天都,花朝节节日盛大,又素来有姻缘节的雅称,是以往来人员繁杂,不仅有我朝子民,甚至还有外来人口专程来赏玩。” 容穆来了兴致:“外来人?哪里的外来人?” 李隋川看了商辞昼一眼,见对方垂眸默认,这才敢开口道:“西越人有,南代人也有,还有一些海外异人,所以当日全城都要最高警戒。” 容穆眼睛一亮,倏的看向商辞昼,他拉住皇帝的袖口:“这个好玩!陛下整日忙于朝政,要不跟我一起也去见识见识你英明治下的京都?” 商辞昼似在思考。 容穆实在憋得够呛,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李隋川,凑近商辞昼轻声道:“好不好嘛陛下!陛下!” 商辞昼看向他:“那出去玩也要叫我陛下?” 容穆见有戏连忙道:“不叫不叫,你让我叫你什么我就叫你什么,如何?” 商辞昼微微一笑:“好,孤可以带你出去玩,但孤要为你取一个表字。” 容穆哪管得了这些古人的风俗讲究,他态度大方道:“行!叫什么都行——” 皇帝撑着下颚想了想,随后缓缓开口道:“孤就叫你……亭枝,如何?和这亭枝阙一样好听。” 容穆喃喃:“亭枝……行啊,容亭枝,还挺好听的,那我叫你什么呢?” 商辞昼动了动手指,李隋川忙不迭转身站到门外去了。 他抬手,冰凉的翠玉扳指划过少年细白的侧脸,商辞昼低低笑了一声道:“叫孤阿昼。” 第30章 想开第30天 李隋川带来的几个黑甲卫被留下来了。 阿风战战兢兢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天子竟然轻松答应了下来,还赏了他一块金锭子。 那玉湖是谁喜爱去游玩大家心知肚明,陛下此番用意实在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刘东本就叮嘱这帮东宫旧人要善待容穆, 这下一群人更恨不得将这位容小公子给捧到天上去。 ……不过捧上天还是轮不上他们的,在东宫这半个月以来,只要是陛下有空闲,那定在十米之内跟着容小公子。 不论这位小主子在赏花, 还是在吃饭, 陛下都寸步不离。 起初众人还看的有些害怕,近来全都已经麻木了,只安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叫天子在这潜邸中受了委屈。 这半月以来, 不止府卫仆从, 就连容穆都感觉到了商辞昼的不对劲, 有时他深夜想出去观察观察玉湖莲株的长势,都能被这暴君抓个正着,然后再拘住不准往出跑。 容穆郁闷的揪了揪头发,叹了一口气。 这暴君得亏养的是成精的他,这要是养别的小野花, 不得三天枯死五盆! ……他如今已然习惯了这一头长发, 甚至用不到还在皇宫的明春, 自己就能给自己扎端正了。 “你今夜总不会再管着我了吧?”容穆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 确认小发铃好好的垂在背后, “说好了要让我好好出去玩玩的,陛下一言九鼎, 不可以再骗我。” 商辞昼站在他身后, 手指在梳台盒子里摸了一个绿莲发簪。 “孤什么时候骗过你?”他用那绿玉簪在容穆脑后比了比道, “放心吧。” 容穆环起手臂,哼了一声:“你越这么说我就越不放心,陛下心眼坏的很,又总是说我笨,我什么时候被你算计进去了都不知道。” 商辞昼手上一顿,笑道:“孤会对亭枝很好的。” 容穆还是不太习惯这两个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你真是按着这亭枝阙给我起的?”不会有什么猫腻吧……商辞昼叫这两个字的时候总是给他一种微妙的第六感。 就有种……被什么东西无形套住一样的感觉。 容穆往日里心大,不怎么在意,实在是这段时间商辞昼对他太好,好到他反而有些警觉性上来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小心的收敛了碧绛雪的香味,不叫商辞昼再反常过头。碧绛雪这小东西想住玉湖豪宅没住成,之后就有些自闭了,蔫蔫的要开不开的一直这么卡着,连商辞昼都路过问了好几次。 容穆倒希望它不要开的这么快,他对当男妖精没什么经验,鬼知道本体完全绽放会带给他什么“惊喜”。 容穆从镜子中看了一眼商辞昼,傍晚天色有些暗淡,照着皇帝那张脸不太清楚。 但俊还是俊的。 商辞昼罕见的换了一身墨蓝色的锦袍,紫金腰绶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比例,上面挂了两块翠色玉佩压着袍角。 今夜是京都花朝节,东宫因为近日迎回了主人,从一大早上就开始热闹着收拾,东叔更是指挥着将府里的灯笼帘子全都换了一遍,那干劲儿像是要过年一样。 “我问陛下话呢,你该不会是给我瞎起的吧——” 容穆正想站起来,就被商辞昼按住肩膀压了压,他不解,刚要回头,商辞昼的手就从背后伸过来轻轻捏住了他的下颚,“孤当然是按着亭枝阙给你起的……别动,孤帮你簪发。” 容穆滞了滞,心思平顺下来。 只见商辞昼动作极其轻柔的拉起了他两边一缕长发,又从那已经绑好的发带中穿过去,形成了一个极为规整的小结,容穆见他用那莲玉簪子从发结中插过去,再微微调整了两下,脑后的长发就完全被固定住了。 容穆侧过身,看见自己的小发铃坠在那长簪下若隐若现,若他动作不大,竟然完全看不出来发带的形状了,只瞧得见与长发编织在一起露出来的那部分紫白。 这一手技艺可谓心灵手巧至极,让容穆惊讶的眨了眨眼睛:“陛下……你这,这是练过的吧?” 商辞昼点头。 他看着镜中人,这面镜子就放在亭枝阙二楼东侧,位置尤其巧妙,几乎是收进了这楼里所有的金银玉石装饰,而眼前的人就坐在金玉堆中,昳丽俊美容貌比之闪耀了数倍。 “孤有些年,都是自己束发。”商辞昼接着低声道。 容穆回眸:“为何?你不是太子,不是皇帝吗?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的吧。” 商辞昼看着他眼中的天真,沉声开口道:“曾经给孤束发的人,五个里面三个都想要孤的命,尤其夺嫡的那三年,孤有些兄弟为了弄死孤,无所不用其极。” 容穆听的默了默,随即叹了口气,拍了拍商辞昼的手背:“陛下这个皇帝当的着实辛苦。” 商辞昼笑了笑:“以前确实辛苦,近来与你和碧绛雪在一起放松身心,孤才觉出了将这江山攥在手中的快乐。” 容穆疑惑歪头,皇帝从他身后凑上来,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发铃:“孤坐拥江山,想要什么没有?只不过孤以前欲望寡淡,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如今却是想要亭枝一直陪在孤身边呢。” 容穆心中一跳,但商辞昼的脸出现在灯火下,是那么的正常,又是那么的俊美,没有半分不对劲的地方。 “……行吧,总之,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容穆退了一步有些别扭道。 商辞昼只点了点头,难得眼眸温和的看着他。 容穆整理了一下衣襟,站起身来转了两圈,欢喜模样看得出来他很是期待能出去玩。 “亭枝,亭枝,过来孤身边。”商辞昼突然笑着道。 容穆也难得好心情的朝他笑了笑,“干什么?” 商辞昼偏了偏头:“亭枝容色倾国,孤心爱的紧。” 容穆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他自己有时候看脸说话,没想到这暴君也是一个潜藏的颜狗,他走过去,双手叉着腰得意道:“不是我说,上次替陛下料理那些小桃花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这点小资本了,就是没想到她们不迷着陛下了,反而开始转头迷我了,唉,这我有什么办法,都是陛下你的主意啊。” 商辞昼眼底闪过一道暗影,低声道:“是孤的主意,孤若是早知道亭枝如此动人心魄,必定将你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容穆皱眉:“欸你可不能这样想事情,我每日都要晒太阳,如今正是要补充营养长身体的时候,你把我藏起来,是想藏到哪儿?小黑屋?那我还活不活的成了,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商辞昼见他表情惊恐,转而轻轻一笑道:“那怎么会,就算是屋子,孤也定为你铸一座金屋,在里面种上你最喜欢的莲花,你想要什么,孤是皇帝都可以给你办到。” 容穆嘶了一声,拍了一把皇帝的肩膀,半严肃半玩笑道:“我不是叮嘱过你,碧绛雪会迷惑人,没事少往它身边凑,你看你,才赏了几次花就神志不清了,原来的你多么三贞九烈啊!” 商辞昼笑意微收,看着容穆与他说完解开外袍走到屏风后,他似是舍不得弄散好看的编发,于是反手将长发从衣领处掏出来。 容穆的长发黑如鸦羽,光泽柔顺,他摸过几次,冰冰凉的舒服极了。 少年走过嵌在墙壁里的夜明珠,留给了他一个向光的背影。 这个人面上嬉闹,实则根本不喜欢他,商辞昼此时此刻无比清晰的感受到。 他甚至开始有些羡慕曾经梦中的自己。 窗外被东叔挑起了灯笼,隐约已经能听见街上的欢笑声,商辞昼看着容穆的重新披上了一件绿白的外袍,又伸出手指顺了顺稍微凌乱的发尾。 商辞昼的眼睛不自觉的跟着那白皙的指节游走,看着容穆以手为梳,将缠绕起来的一个小尾巴结儿给划拉开,在某一个黑白相撞的瞬间,商辞昼的眼眸突然微微眯了一下。 他不自觉凝住视线,眼睛停留在那腰际往下的发尾处。 半晌,才对上了容穆回过头的视线。 少年奇怪的看着他:“看什么?” 商辞昼缓缓一笑:“亭枝真乃妙人。” 容穆哼了一声:“一天就知道夸我,赶紧出去玩,一会迟了!” 商辞昼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放肆,也不再强调臣下规矩,他朝他伸手道,“过来,孤牵着。” 容穆有些不好意思了:“都多大的人了……” 商辞昼:“你不是着急?孤带着你,能走快点。” 容穆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自觉的送上门,朝商辞昼张开手臂:“别拎我,要抱着,飞快点,别让东叔郎喜他们瞧见。” 商辞昼心底动了动,眼睛又不着痕迹近距离扫了那发尾一眼,这才伸手,不太熟练但极其稳当的将少年抱了起来。 容穆感受了一下,满意道:“这次技术不错。” 商辞昼使坏的将他往上颠了颠,引得容穆惊呼一声,他问道:“可还疼?” 容穆眨了眨眼睛:“不、不了?” 这暴君,偶尔也挺温柔的嘛…… 只见商辞昼垂眸凝视了他一眼,似有千言万绪藏在那眸中,容穆后知后觉有些后悔这么积极,但商辞昼显然没有给他多少反悔的时间,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脚尖在亭枝阙的窗橼上一点,就如同一只黑鹰一样滑入了朦胧的夜色中。 - 花朝节,就是为百花而生的节日,怜玉静静站在桃树下,抬头看着那桃花瓣颤颤巍巍的落在了池水上。 如此轻贱脆弱,一点也比不上他的主人高贵优雅。 怜玉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头朝身后看去,就见悯空挑着一盏花灯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今夜可没人来赏护国寺的花,你不去城中逛逛,站在这里做什么。”悯空道。 哑巴鱼敷衍的比划了一下:[等会儿出去,现在人正多着,每次凡人一多就要掩着这张带鳞的脸,烦都烦死了。] “障眼法对你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悯空道:“你以前不是最爱热闹。” 怜玉哼了一声:[花爱,非鱼爱,但花爱就是鱼爱。] 悯空笑了笑:“痴心可见,若你主人此刻站在你面前,恐怕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怜玉垂眸:[主人最爱花灯,花灯又属花朝节里的品类最盛,若是他在,恐怕早就吵闹着要出去玩了……只可惜,我只陪了主人一次。] 悯空将手中的花灯递给他:“凡事心静,自候因缘,你伤势已经大好,出去看看修缘河吧,那河边定然会很热闹。” 怜玉红色的衣角微微闪烁,排布着鱼鳞一样的刺绣。 今日这天都城中,人人都知百花盛放,可又有几个人记得,有一种花永远都在这片土地活不了。 怜玉心中刺痛,看了悯空一眼,瞧见那其中的大慈大悲,缓缓吸了一口气身影消失在了桃林深处。 他实在不想提起商辞昼,也根本不想承认,那年大商太子带着南代小奴逛花朝节,彼时的他只是被拎在主人手中的一条小锦鲤。 那时的浑浊世界刺的他眼睛生疼,街边小贩手起刀落,就要将他这条手指长的小鱼剁了喂那巷口的灰色狸猫。 怜玉永远都不会忘记那道拦住小贩的声音,时隔多年,都还能在他的耳边轻轻回响。 …… “哎多可怜的小红鲤,我向你买了它吧!” 他还翻着肚皮,就被那小少年装在了琉璃花瓶中,那花瓶五光十色,映着外面的世界群魔乱舞,那人找了个背光处,好奇又温善的看了他一眼。 “翻白肚皮活不了啦,这可怎么办啊。” “亭枝不要伤心,我为你重新买一条更肥更漂亮的。”那一路都在沉默跟随的贵人道。 怜玉浑浑噩噩,只想嘴中骂娘,他求生欲极强,又实在舍不得那道充裕的灵气,便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在水中翻滚了一下。 外面的那个人果不其然欣喜的叫了一声:“能活!能活!……你等等,我喂你吃东西啊!” 可他手中既无糕点,又无鱼食,抓耳挠腮了半天,才避开身边人,满脸不舍的撕了一片衣角从宽口瓶中投了下来。 那衣角是淡淡的绿,遇了水,忽的变成了一小片绿色的莲叶,飘飘荡荡的来到了他的嘴边。 这股味道实在是好闻极了,怜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一口吞了下去。 …… “亭枝喂它吃了什么?” 小少年忙道:“是刚刚随手捡到的树叶啦……” 善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怜玉浑身忽的胀痛不已,等再恢复神智,就见自己浑身换了一层漂亮新鳞,已经被拎着到了花朝节最热闹繁盛的修缘河边。 就站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怜玉低头,看了看脚底玉白色的石阶。 只不过他如今早已经不用在从窄小瓶中看这人世间,不论是他,还是商辞昼,又或者主人口中的南代太子,他们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唯独其中最重要最珍贵的人,却被他们给弄丢了,现如今疯的疯忘的忘远的远,谁也不敢轻易揭开心中的血疤。 他算幸运,得了王莲本体花叶,勉强还能回忆起那音容笑貌,只是主人留给他的那点糖霜也快要化掉了……一条鱼而已,记忆能有多么好呢? 怜玉顶着一张幻化出来的全然陌生的脸,脑中碎片画面缓缓消失。 他小心拆下手中的挑杆,主人极爱花灯,尤其是莲灯。 每年这个时候,怜玉都要来这里放一盏,有时候花灯是悯空给的,有时候是他自己买的。 只要是为主人买的花灯,一定要是这节日里最华贵好看的一个。那朵花虽开的淡雅,但心气却高,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富贵,哪怕是被阴差阳错捋到了敌国,也能引得那冷血无情的大商太子极致偏爱。 怜玉想起往事心中酸涩难当,可悲自己鱼身化形面色僵硬,纵使心中万般难受,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摸了摸悯空给他的花灯,神棍会诵经超度,这盏灯一定可以被主人看到,无论他如今在哪里…… 身形挺拔的少年蹲下膝盖,随手扎辫的头发垂在胸前,发尾微微在水中扫了扫,怜玉手指碰了碰水,身后长街人声鼎沸,修缘河中花灯遍布,他眼神放空的循着自己那一盏灯,看着它缓缓侧飘到了对岸处。 他为锦鲤,念力自可保佑灯盏不被外人破坏打翻,但怜玉心中担忧,手指微微动了动,想要操控那灯朝远处飘去。 只是那盏佛灯却晃晃悠悠,坚定不移的朝着最开始的方向前进,最终卡到了对岸的一个石缝中。 石缝旁紧邻石阶,阶上是花朝节最长的一道小食巷子,糕点果脯的味道甜得发腻,混着脂粉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怜玉皱眉,正要起身跳过对岸,视线中就闯入了一只细白的指尖,紧接着又是另一只手,那双手柔若软玉,正奋力的去够他卡在石缝里的灯。 怜玉视线缓缓往上,就看见修缘河对面,有一身穿绿白衣裳的俊美少年,少年头上侧戴着一个繁花假面,假面坠着金珠流苏,他嘴中还衔着一串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漂亮的眼眸此时正专注小心的看着手指的方向。 眼见他倾身的动作有些危险,怜玉手指缩了缩,余光忽的瞥见对方身后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手拎着还没放的华贵花灯,甚至还在同一只手拿着几个小吃食,空下来的另一只像是为了专门管着那少年,此时正从后拉着那少年的领子,眉头微皱一脸不赞同的神色。 ……冤家路窄。 怜玉眼眸一动不动,他该去谴责已移情换爱的商辞昼,该上去与对方拼死一搏,好为他的主人狠狠出一口恶气。 但他的动作不知为何因为这一幕有些僵住,就在一晃神的瞬间,对岸的少年就朝他看了过来。 果真是那晚在亭枝阙中的人。 怜玉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心中还未积攒起怒气,就听对面人拿下嘴中的山楂丸,朝他笑着道:“喂!” 商辞昼倏的跟着看过来,夜里的恶犬一般。 那佛灯在容穆的指尖打转不肯离去,怜玉听他接着朗声道:“小红衣,你的灯它好像黏上我啦!” 第31章 想开第31天 容穆将灯盏推出去, 它又飘回来,再推一次依然回来,就要赖上他一样。 没办法,为了不妨碍别人的灯, 容穆只好将那盏花灯拿了起来, 他咬下吃了半颗的冰糖葫芦, 含糊朝对面道:“小红衣,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玩啊?” 商辞昼站在容穆身后, 眼神静默的看着对岸的人。 怜玉半分都不想理会这个表里不一的黑心鬼, 一双浅色的眼眸只看着容穆的方向。 容穆疑惑的看着对方不过十四五的身量, 又问:“你能听到吗?你爹呢?” 爹? 早死了。 容穆见他不说话,又道:“呃, 那你娘呢?” 怜玉嘴唇抿了抿。 被人宰了。 容穆见问不清楚,正要再开口,就被商辞昼拍了拍肩膀, 他回头, 见男人拿过他手中的花灯,隔着一道不算窄的河水, 将那花灯直接扔了回去。 怜玉眼睛动了动, 却不眨, 抬起一只手接住那带了内劲儿的佛灯。 容穆见状轻声提醒道:“还是个孩子, 你别吓着人家,他看起来好可怜的。” 精怪耳聪目明, 自然是可以听见容穆自以为的悄悄话,当听见“可怜”二字时, 怜玉忍不住微微变了变脸色, 随即脸上划过玩味的阴云。 容穆正要拉着商辞昼转身离开, 就听见身后的小少年啊啊的叫了两声。 他回头,见对方嘴巴张张和和,只会发出几个嘶哑的单音,怜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摇了摇头,垂下脑袋落寞的看着手中的花灯。 商辞昼眼眸缓缓眯起,眼神在对方那张没见过的脸上过了一圈。 容穆果真被重新吸引了注意力,看见对岸的红衣少年一脸难过模样。 这小孩该不会无爹无娘还是哑巴吧?看面相长的也普普通通,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活的下去的。 他将吃食塞到商辞昼的手中,跑到河栏边道:“小红衣,你的灯是给谁的?” 怜玉手指比划了一下。 容穆猜了好几个词,才猜出来了“主人”二字。 “原来你有主人啊?” 怜玉啊了一声。 容穆歪了歪脑袋,眼眸看过对方那张称得上平凡的脸,叹了一口气。 没爹没娘还是小奴隶,关键脸长的也不好看,再加上个哑疾,简直可以称得上一无所有惨中之惨。 他看着对方身上那件质量还算不错的红衣服,脑中又突然想起来前些时日在商辞昼手底下跑了的东宫小贼。 这小孩与那人像是差不多大……他要是有那小贼一半的武力值都能卖艺谋生了。 就算没有那小贼的武力值,但最起码不能是一个哑巴啊—— 容穆撑着下颚,偏头看着偷偷瞄他的怜玉:“你的祈福灯因为我没有送出去,恐怕回家要遭了主人责骂,我管不了你的主人,但我可以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商辞昼在容穆身后缓缓拧起眉头。 他看向怜玉,就见对方垂着脑袋,眼尾余光翻起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商辞昼眼底闪过暗光,他收回视线,伸手拽了拽容穆的衣领,低声道:“走了亭枝,你今日说要陪我的,我带你去那边放花灯。” 对岸的怜玉神色一顿,猛地抬起脑袋,脸上伪装出来的可怜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去,他整个人脸色红的很迅速,像是憋着一股极大的怒气。 商辞昼根本没有同情心这件事情容穆还是清楚的,但他觉得对岸的人面善,既然有缘那就稍微帮上一帮。 容穆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处在一个互相卖惨博他注意的修罗场中,他伸手拍了拍这边的男人,又对河对岸的小孩道:“你等一下,呃……” 他在原地左右摸索了几下,才悄悄将自己发带上的小铃铛拆下来了一个,铃铛落进袋中就变成了一颗小莲子。 那身化形的墨绿色衣裳他没有穿,只好试试这随身携带的小发铃了,反正都还可以再幻化出来。 容穆从袖子里摸了个装果仁的福袋,将铃铛放进去,学着商辞昼的模样抛到对岸。 容穆见怜玉接住了才道:“小红衣,这里面有个好东西,但你现在不能打开,等你回家再开,到时候看见里面是什么你就吃什么,吃完会有一个小惊喜给你的!” 怜玉捏着手中的袋子,没放出去的花灯就堆在他脚边,他感受着手上丝织物的柔软,好像这份柔软都带了那人温暖的体温。 佛灯在他脚边恍惚了一瞬,火苗突然爆起窜了一指长,怜玉猛地回神,再抬头,对岸的人早已消失在了人海。 但他心绪仍未平息。 …… 商辞昼为什么要叫那个人亭枝? 究竟是为什么要叫他亭枝? 当年主人殁了,商辞昼是何状况他还历历在目,后来悯空那神棍不得不用了一点法子,让商辞昼将他的主人忘了个彻底,这才使得他还有站在这繁华闹市的一天。 怜玉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自己的脑袋就像被泡在了沸水中,炸裂疼痛。 悯空几年前的话还清晰的回荡在脑子里。 “……灵物陨落,自会影响曾经见过他的人的记忆,慢慢的就都想不起来你主人是什么模样了,你也是,你如今还记得你主人的模样吗?那事之后三年未出,你脑中印象就已经逐渐模糊了吧,但有一人不同。” 悯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一人,生生在苦海中挣扎了三年之久,忘不掉、放不下、寻不回,但灵物连一个梦都不曾托给他,他神智错乱,求尽漫天神佛,直到最后麻木的杀尽仇敌,登上皇位,眼睁睁看着你主人最爱的莲花在他面前死尽……十年不生,何其残忍。” “你以为我为什么单单帮陛下抹掉了全部记忆?怜玉,是他死生都忘不掉你主人,是看似无情之人最有情啊……” 市井嘈杂之声蓦地闯入耳朵,佛灯中的火苗慢慢弱了下去,但顽强的不曾熄灭,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怜玉张开嘴巴,嗓子嘶哑的啊啊了一下,却还是喊不出声音来。 他恨极了商辞昼,恨他连累自己主人,但他比起商辞昼却连叫一句“亭枝”都做不到,在方才那少年的眼中,恐怕就是一条丑到极致的可怜鱼吧…… 怜玉深吸了一口气,恍惚嗅到福袋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雅熏香。 他收了收手指,愤怒被硬生生压了下去,没有主人,他若失去控制只会是死路一条。 当年这个黑心皇帝眼看也要活不成了,不知道花了什么代价同悯空一起复活灵物,现如今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移情别恋? 除非……这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古怪,怜玉眼中闪过一丝红光,正想随手拆开那袋子,却不知为何脑中回想起那少年撑着脸颊笑看他的模样。 那么灵动,那么和善,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哑巴鱼慢慢收回了动作。 然后将那袋子妥善揣在了胸口,拎上佛灯转身消失在了哄闹的人海中。 - “哎呀我不过就是送了那小哑巴一个银铃铛嘛,为什么你还在生气?”容穆抱着怀中的花灯,追着叫道:“喂,喂,哎——” 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下脚步,转身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容穆被人碰到讪讪的笑了两声,借着商辞昼的力道站稳身子。 “再说了,我不是也送过你东西?”容穆挤了挤眼睛。 商辞昼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你是说那个画了一朵丑花的花灯?那花灯材料是孤的,竹条是孤的,就连写字的墨水都是孤的,你用孤的东西送孤,你觉得作数吗?” 容穆停了停,心虚道:“我画的莲花哪里丑啦?男人嘛,大度点,别这么斤斤计较的哈——” “孤带你出来玩,给你吃的给你喝的,还帮你梳头发,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只见了一面的毛头小子……亭枝,你到底真心待过孤吗?” 容穆微微一愣:“这话好像应该我问你吧?我当初掐我脖子我可还记着呢啊。” 商辞昼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眸垂下不说话了。 容穆想了想,这个暴君吃起醋来是真的要死人,万一他今天把那哑巴少年救了,回头商辞昼暗中将人连窝端了怎么办?! 容穆看了看手中的花灯,拉着商辞昼走到一个人少的街角处:“……阿昼、阿昼?” 商辞昼微微一滞,脸色依旧不变的看着他。 容穆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将这碗水端平:“阿昼,那小孩长得不好还是个哑巴,我想帮帮他就送了他一个小礼物,可是你看看,你缺什么?你一不缺钱二不缺权,长得一表人才不说还有着整个大商最厉害的身家,我就是要送你东西,也总得知道你缺什么吧?” 拥挤人流从身边涌过,高檐楼阁的灯笼被夜风吹的左摇右晃,在商辞昼的脸上投印了一道浅浅的光。 他分明人在繁华世间,整个人却透出一股浓浓的隔离阴郁之气。 容穆不知道此刻的商辞昼是否真实,但他自己真心待人,只要开口就不会欺骗。 他在很认真的问商辞昼,也在想着如果对方要求不过分,他也能顺手满足一下这没心没肝的暴君。 就在容穆以为商辞昼要结束这幼稚的吃醋行为时,他听到对方迟了半晌的答复。 “……亭枝,孤不想要铃铛。” 容穆微愣,笑了声道:“那阿昼想要什么?” 商辞昼眼眸深邃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只能自己抓住欣赏的宝藏。 他眼眸一转:“亭枝看看这过往人群,与这酒肆楼台,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容穆疑惑的“嗯”了一声,仔细的看了一眼周围,他好看的眉毛微拧:“好像缺点东西啊……” 商辞昼声线低沉:“是,满城灯如昼,唯独不见莲,孤夺嫡三年,登基七年,整整十年时间未曾在大商见过那东西了,但孤见你似乎天赋异禀,能轻易种活本不能活的莲株,所以孤想要你……” 容穆挑眉:“嗯?” 皇帝眼眸微眯,语含期许道:“孤想要你送孤一朵莲花,比起一枚小小的铃铛,孤更喜欢亭枝亲手经过的灵物。” 容穆在那几秒之内,没有反应过来商辞昼说了什么。 他歪了歪头,指了指对方,再指了指自己:“你说什么,你哼哧哼哧想了大半天,就只想要一朵开了的莲花?” 商辞昼见他表情,学着他歪头低声道:“你若是舍不得,那孤便不要了……那花于你易如反掌,对孤来说却是难如登天,总归在亭枝的心里,孤一个皇帝还比不上一个低微的哑奴……这城中人人都有鲜花配面,唯独孤,满手的零嘴吃食。” 容穆嘶了一声,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出来那股子味儿……就像是有两个水火不容的人轮流在他面前卖惨一样。 他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全扔给了商辞昼,看着对方微微顿了顿道:“你在此处等我,不要动,我去给你想想办法。” 商辞昼盯住他:“亭枝要做什么?” 容穆感觉周身有些忽冷忽热,头皮还有些发紧,也不知道是不是端水端的累的。 浓郁莲香悄无声息的蔓延,街边两侧有鲜花在快速窜拔生长,花苞沉甸甸的垂到地上,却臣服着要开不敢开的模样,有路人别在头侧的花枝被一股淡雅香风吹起,五颜六色的花瓣卷上了三重高楼,引起孩童们一阵阵惊呼追赶。 少年微微笑着,顶着一张明艳脸颊在满城灯火中回看皇帝:“虽只是区区一朵莲花,但阿昼满打满算却是已经等了十年,你也别醋那个铃铛了,我天赋异禀,此刻就去这城中为你找一朵莲。” 商辞昼往前追了几步,眼神循着少年跑远的身影,他看了看手中各色各样的小吃食,半晌,嘴角微勾起了一丝弧度。 他一点也不担心容穆跑丢,早在容穆要来花朝节之时,商辞昼就已吩咐李隋川将这里布成了天罗地网。 他贪心不足,嫉火中烧,但他的亭枝活泼可爱,心善人美,惯会勾人喜爱,觊觎他的人这么多,他不用一点办法怎么行呢…… 只是东宫一个照面,竟然又给他牵回来一个人。 有一黑色暗影悄悄跟上了商辞昼:“陛下,属下等方才跟了上去,已经基本探明那哑巴就是那日东宫贼人,只是对方好像用了易容术遮盖真实容貌……” 商辞昼笑着嗯了一声,眼神看着容穆消失的方向:“他去哪儿了?” 隐卫低声道:“依旧是护国寺方向。” 商辞昼收回目光,眼眸暗含锐利。 ……悯空。 “继续盯着,他若再次出来,直接杀——”商辞昼想到什么顿了顿,不,不能杀。 杀了那哑巴他还怎么和亭枝交代呢? 不可,或许如方才一样改变策略,利用对方反而更能将其一军。 “护国寺上下接着闭寺,待花朝节过后,孤要去找悯空礼佛,”商辞昼看向隐卫,“他上次是不是说只有莲花开了才能找他?” “回陛下,是。” 商辞昼的笑容里阴鸷隐去,像是添了一分期待,他喃喃如孩童道:“只是莲花而已,孤有了他,就不再是那个养不活莲的暴君,十年了,孤马上就会有一朵了。” 第32章 想开第32天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娇气。” 容穆差点呛出来, 和皇帝配合演戏,就好像踩在钢刀上跳舞,一不留神就要被劈成两半。 “那陛下现在要用饭吗?” 商辞昼淡淡道:“过午不食。” 容穆:“……”真是精致的养生青年, 怪不得身材这么好。 “怎么, 侍君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和孤商量的样子?” 容穆:“那陛下现在有时间吗?” 商辞昼:“没有。” 容穆被这人一本正经的厚脸皮震惊到了, 他惊讶道:“那你还问我有没有事?” 紫垣殿安静了一瞬, 容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缓缓舔了舔嘴唇道:“臣真是喜欢陛下这种性情的男子,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皇帝也不知道生没生气,反正容穆是瞧不出来他真正的心思。只见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 抬脚就走进了偏殿书房。 就在容穆以为这一关挺过去的时候,皇帝轻飘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下犯上, 你就在这里好好站着反思一下,孤什么时候出来你什么时候动。” 容穆:“???” 黑心皇帝! 明春见皇帝彻底没了踪影, 才敢起身朝容穆说话:“公子刚才都快吓死奴婢了!不过陛下才罚你站一会儿,换别的人早被陛下处置了,公子以后同陛下说话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容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描摹了十遍皇帝的俊脸,才在心中安慰好自己。 ……是他一时大意, 差点忘了这是个纯种疯批。 不就是站一会,没吃饱饭的又不是他, 比起日理万机的暴君, 他这种摸鱼的宫廷生活不知道有多么快乐。 容穆对自己做了好一会思想工作, 决定不和病人计较,但也不会真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郎喜跟着皇帝屁股后面转去了, 这些黑甲卫瞧见他偷懒也不敢说什么, 明春更是装作哑巴。 于是容穆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慢慢靠着门框,又过了一会觉得姿势不好受,还往自己的大花缸旁靠了靠,明春见他脸色不好小声道:“公子,要不咱们就和陛下服个软,进去好好说一说。” 容穆:“经验告诉我不要去打扰一个早晨五点起来上朝的工作狂。” 明春一脸茫然:“啊?” 容穆垂下眼帘:“算了,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吹吹风冷静一下。” 明春还想再说什么,瞧见容穆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为何有种面对陛下的畏惧感。 容公子倔强起来,好像还挺慑人的…… 容穆一直在这等到了天黑,皇帝还没处理完事情,他抬头望了望天,想起自己来这里才一天时间,和皇帝就冲突了好几次。 嘶,他们俩该不会是天生犯冲吧? 不不,还不止犯冲,他们这应该是大冤家,早晚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容穆渐渐有些发困,他干脆原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莲花缸上,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背后就被忽然闪了一下。 回头一看,皇帝的脸出现在正上方,手将将拉开他倚靠着的门。 容穆:“……” 这种该死的关键时刻被抓包的感觉。 “其实臣才刚刚坐下。”容穆眨了眨眼睛。 暴君笑着对他道:“坐着舒服吗?” 容穆老实巴交:“回陛下,挺舒服的,比跪着好。” 商辞昼转瞬收起笑意:“起来。” 容穆“哦”了一声,刚准备起身,就感觉从腰胯到小腿猛地抽了一下。 “……”这脆弱的娇花身体。 皇帝见他没动作,表情越发难以捉摸:“容侍君是腿坐断了吗?” 容穆:“……腿抽筋了。” 商辞昼:“……”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记吃不记打的伸手道:“陛下拉我一把。” 商辞昼无动于衷心如铁石。 容穆干脆揪着皇帝的下衣摆,在郎喜看死人一样的眼光中,慢慢的顺着皇帝的身形爬了起来,还不忘跺了跺脚。 “容、穆。” 少年龇牙咧嘴的抬眼,听见皇帝危险的语气,小声道:“陛下也太铁石心肠了,宠人不是这么宠的,陛下到底会不会爱人啊,这样还怎么做戏给别人看?” 商辞昼眼神一缩,脑海中闪过模糊的一道声音。 “你到底会不会对人好啊!笨死算了!” 容穆见皇帝没动静,以为自己又惹到了这疯批,只好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算了……陛下不会爱人,臣就来迁就陛下,臣方才问候陛下,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和陛下商量,不知道陛下现在是否有时间了?” 商辞昼皱了一下眉头,看向容穆那张风花雪月又陌生无比的脸,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郎喜早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退下去了,他现在算是摸清楚了,只要是这位容侍君在说话,他最好什么都不要听见,免得一把年纪了心脏和他闹起来。 容穆见四周无人,悄悄踮起脚在商辞昼耳边道:“臣想和陛下说说,咱们晚上能不能不在一起睡觉?” 耳边话语温软,商辞昼冷酷至极:“不行,孤今日上朝才和朝臣炫耀了孤的美人。” 容穆槽多无口,声线顿时高了许多:“可是臣睡姿不好,容易惊扰陛下就寝——臣说不定还有打呼噜的习惯,晚上很吵的!陛下早上都被臣吵到不见人了!” 皇帝静静看着他作妖,等容穆噼里啪啦说完才道:“两个人睡觉,只要一人睡姿好就足够,孤保证不会让你掉下龙床,至于容侍君晚上安不安静……别的声音孤没听见,梦中骂孤是朵黑心莲倒是听见了三十二次,孤怕再听下去忍不住杀人,所以昨晚才出了寝宫。” 容穆:“!!!”这! 他顿时心虚了很多,声线又低了下去,一把拉住皇帝的袖子,边往寝殿走边道:“那臣看寝殿还有一张软塌,臣晚上可以睡在那个上面。” 商辞昼看着拉住自己袖口的那只白皙的手,垂眸道:“不行。” 容穆下意识道:“你这人毛病怎么这么多?” 商辞昼猛地停下脚步,容穆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寝宫大门已经被皇帝啪一声关上了,昏暗的光线让呼吸声都放大了许多,容穆正要为自己这张惹祸的嘴巴狡辩,整个人就猛地被拎了起来。 皇帝比容穆高半个头,此时上下打量的看着他:“孤现在倒是真的好奇了,是谁能培养出来这么一个不怕死的人才。” 容穆被拎的脸皮发烫,这皇帝不是每天都坐着批奏折吗?力气怎么这么大!他挣了挣,不得不服软道:“陛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孤偏不,孤今日上朝总有些魂不守舍,原先还不明白,回来见到侍君就知道了,这是侍君给孤下了迷魂药啊……孤的侍君闻起来真香。” 商辞昼一边往寝殿床边走,一边在容穆的脖颈处嗅了嗅。 “‘侍君’可是你自己挑的身份,孤可没有强迫你。” 容穆:“陛下——” 商辞昼眼神黑深,刚才那一阵不知道是什么的陌生情绪,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怀里的人柔软脆弱,仿佛力气稍微大一些就能折断。 就是这样一个被他当做棋子儿的小玩意,却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让他察觉到了多次危机感。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个被别人用来探路的废子,现下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 毕竟最危险的存在往往用最单纯的外表来装饰。 容穆到底是谁。 他很久没有这么好奇过一件事情了。 两人快速靠近龙床,容穆屁股一沾到床就坐直了身子:“陛下!” 商辞昼一把掐住容穆的下巴,冷冷道:“你最好乖一点,不要做一些孤容忍不了的事情。” 容穆疼的眉头皱起,一把攀住皇帝的手臂道:“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先冷静一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害人之心!” 商辞昼眯起眼睛。 容穆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在陛下这里是什么角色,这些都不用陛下担心,我自然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为陛下分忧,咱们两个心照不宣!但我也请求陛下一件事。” 皇帝缓缓松开手,站直身体看向容穆,破天荒没追究容穆的称呼。 容穆眼神认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周身激动下蔓延出的花香,他声线微哑,感情真挚的改口道:“臣这一生无父无母,自己都不知道是打哪出来的,来到这里唯一交往认识的人也只有陛下,我可以替陛下去参加什么选美比赛,也可以扮演出陛下想要的任何模样,但请陛下留住臣的性命,有朝一日我们能一别两宽,放臣去臣该去的地方。” 商辞昼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想去什么地方。” 容穆这一席话真情实感,他知道皇帝心眼多,所以没一句掺假,他嘴唇动了动:“大商不养莲,臣却生来喜爱莲花,希望能有一片大大的莲花池供臣生活,目前看来,只有南代符合臣的期盼,所以……臣想在陛下用完臣后,放臣回南代生活。” 商辞昼突然笑了一声,语气喃喃:“大商不养莲……侍君还什么都没有为孤做到就盘算着想走,你要真是喜欢莲花,孤可以把南代打下来,专供侍君休憩生活,你看怎么样?” 容穆眼睛蓦地睁大:“你想打仗?” 商辞昼语气低冷:“有何不可,孤兵强马壮,为博美人一笑有什么错?” 容穆脑后的发铃轻轻响了两声,夹杂在呼吸音中分外明显。 皇帝是真的疯了吗? 不对!皇帝不应该这么莽撞…… 商辞昼看着少年慢慢低下头,一双瘦长白皙的手揪紧了被子。 他脸上的轻挑慢慢消失不见,换上了最真实的冷漠,想要看容穆到底会怎么做。 他看起来这么温软,会低头?会求情?还是面对他的逼迫会后悔,后悔当初有潜进来的本事,却没能一击将他杀死。 商辞昼心中突感无趣至极,没想到对方深深的换了一口气,抬眼径直看向他道:“陛下没有错,这江山是陛下的,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与臣没有任何干系,只是,你真的觉得这样打仗会很有意思吗?” 容穆紧紧盯着商辞昼的神情,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细节:“在陛下眼中,这一切都如同随手摆弄的棋子一般无聊吧?你不会那样做,那太幼稚了,对已经坐拥江山的陛下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你在吓唬我……” 或者说,在试探我。 试探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是否会仗着如今微妙地位心机的挑起两国战争。 商辞昼面无表情,半晌才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容侍君冰雪聪明,孤以为侍君真的什么都不懂呢,你要是真只有那点心智,孤只怕把你扔到狼群中,被吞吃的衣角都不剩了……到时候孤还得为侍君报仇,多麻烦。” 容穆狠狠的泄了一口气。 过了。 他知道和暴君之间迟早有这么一个对话,他们互不了解互相警惕,认识不过一天一夜,最好的了解办法就是相互试探,皇帝知道他有所求不是什么东西都不在乎的傻白甜,他知道皇帝再疯都有一条不太清楚的底线在,这就已经足够两人开展之后的合作。 容穆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领口,伸手拍了拍旁边的被褥。 “陛下心机深沉演技卓越,臣自愧不如,您要是折腾完了就赶紧上来睡觉,我看郎公公在门外都快转出残影了,他一大把年纪也不容易,不像臣,还能经得住陛下作弄一下,发一发脾气……关于一起睡觉这事,陛下要是不同意暂时就先这样,臣晚上不会对陛下怎么样的,您放心。” 商辞昼看着容穆,少年长发垂坠姿容绝美,像是被神女亲自捏出来的玉人,拍个被子都像是在做邀请状。 他随意抬手放下床边纬纱,突然开口道:“孤方才有一句是真情实意。” 容穆:“啊?” 商辞昼安静的看着少年,眼中带着一点微弱自己都不知道的沉醉:“容侍君闻起来,是真的很香……和殿外的碧绛雪一个味儿,妙极。” 容穆:“!” 你搞我可以,离我的可爱大缸远一点啊啊啊! 容穆摸了一把自己的莲花脑袋,花苞颤颤巍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绽放。 离本体越近,他整个人的状态就越舒服,就连看见皇帝那张欠了八百锭金子的脸都能微笑以待了。 “陛下今天回来的早,吃饭了吗?” 商辞昼觉得这人打招呼的方式好像只剩下问候一日三餐,他随口道:“孤没用饭,怎么,侍君要为孤洗手作羹汤?” 容穆立刻开口:“臣连自己都养不活。”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娇气。” 容穆差点呛出来,和皇帝配合演戏,就好像踩在钢刀上跳舞,一不留神就要被劈成两半。 “那陛下现在要用饭吗?” 商辞昼淡淡道:“过午不食。” 容穆:“……”真是精致的养生青年,怪不得身材这么好。 “怎么,侍君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和孤商量的样子?” 容穆:“那陛下现在有时间吗?” 商辞昼:“没有。” 容穆被这人一本正经的厚脸皮震惊到了,他惊讶道:“那你还问我有没有事?” 紫垣殿安静了一瞬,容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缓缓舔了舔嘴唇道:“臣真是喜欢陛下这种性情的男子,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皇帝也不知道生没生气,反正容穆是瞧不出来他真正的心思。只见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走进了偏殿书房。 就在容穆以为这一关挺过去的时候,皇帝轻飘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下犯上,你就在这里好好站着反思一下,孤什么时候出来你什么时候动。” 容穆:“???” 黑心皇帝! 明春见皇帝彻底没了踪影,才敢起身朝容穆说话:“公子刚才都快吓死奴婢了!不过陛下才罚你站一会儿,换别的人早被陛下处置了,公子以后同陛下说话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容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描摹了十遍皇帝的俊脸,才在心中安慰好自己。 第33章 想开第33天 两人诡异沉默的走在宫道中, 几个侍卫远远的后面跟着。 一阵凉风袭来,容穆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嗓子隐隐还有些发痛, 他为皇帝挑着那盏赔罪的灯, 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歪歪斜斜的摇晃着。 正当容穆以为这一路都要相安无事的时候, 商辞昼突然在一旁开口道:“你若是不喜欢别人叫你侍君,孤可以让他们都叫你公子。” 容穆惊讶侧目, 不知道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对方眼神又暗暗看向他的脖颈处:“孤已经叫侍卫去请了太医,等会回紫垣殿先给你瞧瞧, 不要落下什么瑕疵疤痕。” 容穆顿悟,嘴唇动了动道:“是是是,陛下放心,臣一定漂漂亮亮的为陛下抗住催婚压力。”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不只是这样。” 容穆歪头。 不只是这样?那是哪样, 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关心他吧…… 好!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献, 终于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里极为受用, 一时激动下又咳了几声,牵动着背后的伤又难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为就要这样拐回去, 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 皇帝在他的指导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时候就十分熟练了。 容穆“啊”了一声,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住, 就兜了一嘴冷风。 商辞昼脚尖轻点, 丢下侍卫悄无声息的略过一道道宫墙, 又过了几个楼阁, 冷风在脸侧吹过, 没多久, 紫垣殿的花园就进入了视线。 容穆:“……” 容穆傻了。 “你还会武功啊!”他惊呼道。 商辞昼语气不明:“孤打过仗,上过战场,向来都是与敌首交锋的那个。” 容穆兴奋:“啊,这个我听说过,明春和我说你打的西越满地找头,郎喜还说你曾对阵南代,赢了那南代王一盆花!” 商辞昼停在一个楼角上:“一盆花?” 容穆点头:“嗯嗯!没事啊陛下花多好看啊,咱们不要因为只得了一盆花就心情不好……” 商辞昼打断他:“郎喜惯会讲故事,他的话你不要全都听信。” 容穆噎住:“啊?他骗我的啊?” 商辞昼:“他没骗你,孤确实赢了南代东西,但不只是一朵花,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 终于要来了吗!暴君为之守节的那个白月光,该不会就是—— “但多年过去,花早已成泥,孤与那人也早就分崩离析,如今已然忘了他的模样。”商辞昼语气诡异的平静,仿佛提起的只是路边不起眼的一个石头,“相较于他,孤倒是觉得你的脸比较容易记忆。” 容穆螺旋上升的情绪被迫冷却,好像磕CP磕了一半正主却告诉你他们早be了。 “这样啊……那你后来就没找过?”容穆不死心道。 也许这就是暴君的中枢症结所在呢! 若是他能将这件事给暴君平了,那美好明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商辞昼垂眸看他,微微歪了歪头,夜风将他的发梢吹起,与容穆的交缠在一处。 “孤像是找过的。” 容穆:“……”像是?要不要记性这么差啊。 商辞昼却好似不经常回忆这件事情一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道:“孤想起来了,孤是找过的,孤还去护国寺找了悯空,让悯空帮孤找。” 容穆连连点头:“然后呢?” 商辞昼道:“悯空向来神神叨叨,说他也没找到,劝孤放弃,孤也就放弃了。” 就这? 就这就这? 你也太容易放弃了吧! “该不会是那和尚给你念了什么迷魂经吧!”容穆气愤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你当时可是储君、是太子!他怎么敢忽悠你?” 商辞昼自嘲的笑了一声,带着容穆轻飘飘落入紫垣殿中。 “孤那时候算是什么储君,先帝不喜孤,养母戚氏面慈心狠,只爱那已经被孤宰了的皇弟,那人当初走了也是好的,孤自顾不暇,迟早拖累他。” 容穆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顺了顺暴君的脊背:“缘分的事情说不定,只要一颗真心犹存,总有一天你还会遇见他的。” 商辞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容穆天真,还是在笑自己哪里还有什么真心犹存。 只是整日整日就这么随意活着罢了。 两人突然出现,打了紫垣殿内侍一个措手不及,一个四十多岁的太医就侯在偏殿,看起来等了有好一会了。 商辞昼将容穆刚放在软塌上,那太医就连忙过来请安。 “陛下可否身体不适?” 商辞昼坐在一旁,伸出两指捏起容穆的下巴,“孤无事,你过来看看他。” 太医面上有几道皱纹,不怎么显老,倒是很有阅历的模样,容穆悄悄提起一颗心,生怕被这太医瞧出来他不是人的部分。 殿内明亮灯光下,容穆下巴微抬,郎喜和明春守在一旁,眼瞧着那以往白皙的脖颈处多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明春这小姑娘的眼泪说来就来,就连郎喜都默默叹了一口气,偷偷瞧了一眼自家陛下。 容穆:“……” 嗓子干哑道:“不是,你们别误会……” 商辞昼皱眉:“别说话。” 太医手哆嗦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两眼,才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放心,侍君并无大碍,只是身量还未长成,皮肉就显得娇嫩些,抹点药膏就行,日后……日后行事要小心对待,万不可用大力气。” 商辞昼煞有其事的点头:“孤知道了。” 容穆也只能扭曲着一张俏脸演戏:“多谢太医。” 洗不清了! 跳进黄河这下都洗不清了! 他匆匆拍下皇帝的手掌,商辞昼却没让他跑掉,伸手又将他扭了回来,对着太医道:“后背,应是还有一处撞伤。” 太医老脸一红:“敢问陛下,是由何物所撞?” 商辞昼端的一副淡定模样:“桌角,是孤不小心,力气重了些。” 太医闷咳了一声道:“那得侍君脱下衣服后,微臣才可帮其查看。” 明春立即就要上前,被郎公公一把给拽住了,皇帝面前的人精,岂是一个小宫女可以比拟的,郎喜极有眼色的带着明春退了下去,留着容穆一个人揪着领口呆滞。 不是……你们。 你们跑就跑,脸红个茶壶泡泡啊! 他是被暴君“揍”了一顿,不是被暴君上了一顿啊! 容穆痛苦面具,极其不情愿道:“陛下也出去吧,臣和太医单独看看。” 原以为商辞昼三贞九烈早就跑路了,没想到这次半天还站在原地。他不动,太医也不敢动。 容穆疑惑的抬眼看他,紧接着整个人忽然就被压在了软塌上,皇帝的指节擦过他的脖颈,将他的领口朝肩后扯去。 容穆一边感受着衣服被撕拉开的触感,一边听见商辞昼同太医道:“闭眼,转过去。孤给你描述,你开药。” 容穆:“……”这狼狗占地盘一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太医见怪不怪,连忙转过身跪着听皇帝指示。 容穆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手捏起来捧住,然后微凉的呼吸打在肩背上,他感觉不太对劲,连忙侧着探头往后看,就见皇帝缓缓靠近他的脊椎骨,那里白的发光,又细腻脆弱,容穆眼睁睁看着皇帝鬼使神差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伤处。 那一瞬间,仿佛一股电流直冲天灵盖,容穆睁大眼睛,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在哪里。 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条件反射一脚踹到了皇帝的腰上。 暴君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太医老脸越发显红,只有容穆本人感觉到脑后的头发紧了一瞬又松开。 商辞昼从牙缝里咬出来两个字:“容、穆。” 殿角的碧绛雪左摇右晃了一下,若不是花杆撑着,只怕即刻就得软下去。 容穆语气飘忽双眼发直道:“陛下恕罪……非臣刻意袭击,只是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某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东叔的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又道:“那容公子住进来后,陛下可多来逛逛,无论陛下住在哪里,这儿都永远给您留着。” 容穆忍不住看了商辞昼一眼,一般人听见这话早感动的痛哭流涕,但这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袍角微动,转身马车都没坐,直接跨上了乌追。 李隋川只好又担任起车夫的职责。 容穆朝商辞昼挥了挥手:“陛下,别忘了我和你说的事,我等你啊。”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回话,只嘴中低低喝了一声乌追,调转马头朝宫门的方向而去了。 李隋川任劳任怨的跟在皇帝身后善后,路过容穆的时候还拱手道:“容公子,后会有期。” 容穆笑着看他,“少将军,你不是陛下的伴读吗?想来东宫没少来,你要来逛也可以,我随时恭候。” 李隋川心下一动,正要回礼,就听容穆接着道:“还有,那些事儿不要偷偷摸摸的做了,你要想知道我是谁,只管亲自来问我,只是我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怕是不能满足将军所有的疑惑。” 李隋川背后一悚,“……谁和你说的。” 容穆将手伸进宽大的袖口,“别管谁和我说的,我只是告诉你,我虽身份不高,但也不爱背地里那一套,最是身无一物之人,有时候最不受束缚,今日我在大商为陛下所用,明.日.逼急了我可能就不在了。” 李隋川虽高坐在马车上,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比眼前的人高多少,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被反手拿捏住的感觉。 更有一种……就算是陛下在这里,也拿容穆没办法的感觉。 对于这个人,陛下杀不了,他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一身谜团,还甘之若饴的在他身边环绕,就像在悬崖边绕着走,永远不知道下一脚踩进的是深渊还是平路。 “你……只要不做对大商有害的事情,陛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登基多年,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宽容过,还有这东宫,陛下虽不常回来,但也绝不允许有人染指,对容公子,陛下可谓是宽容至极,你该珍惜。” 容穆看着李隋川复杂的面部表情,嗓音清脆道:“那少将军代我谢谢陛下,我脾气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回头对搞事的人微笑,要是脾气不好,恐怕早不和你们玩了。” 李隋川暗地吸了一口凉气,容穆如此言语行事,想来平日里在陛他李隋川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等难缠人物,还是留给陛下亲自来应付算了。 容穆笑盈盈的看着离开的马车:“李将军慢走——” 送完两尊大佛,容穆才伸了个懒腰,他手叉在细细的腰带处,抬头看了一眼略显陈旧的牌匾。 “东……宫。” 繁华之地也总有门庭冷落的一天,失了帝王之爱,再好的府邸都没了精神气。 容穆看着东叔还望着商辞昼离开的地方,不由得心内起了一阵波澜。 东叔得有六七十了吧……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寿之人。 商辞昼但凡回头看看,就知道不是没有人站在原地等他,只是这么些年来,他却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 容穆将飞到身前的长发拨弄到身后,站在东宫宽大的牌匾下喊道:“东叔,别看了,回家吧。” 东叔恍惚回身,看见少年面带温柔神色,“陛下对我还有那么点兴趣,我在东宫,他就一定会来找我,这东宫多年来不曾打开正门,但只要开了一次,后面就有无数次再打开的机会。” 东叔面色动容的朝容穆跪下,行了一个正礼。 “容公子是陛下亲自带回来的人,老奴就要将您当做小主子看待,万不会亏待您,容公子尽可安心。” 容穆伸手扶起他:“客气了。陛下不许我住主殿,还劳烦东叔给我找一间偏殿,最好能靠近你刚才说的玉湖……明白了吗?” 东叔诧异:“玉湖边蛙声聒噪,蚊虫也多,公子为何……” 容穆“欸”了一声:“青蛙不要紧,蚊子可以熏香祛离,我就喜欢有水的地方,劳烦东叔替我收拾了。” 东叔只好点了点头,颔首走在前面,身旁有一府卫低声道:“刘伯,我记得玉湖边有一小楼,名叫亭枝阙,只是亭枝阙好像被陛下锁了……” 刘东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围着花缸转悠的少年,突然问道:“阿风,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你帮我仔细瞧瞧,这位公子带了一朵什么花来东宫。” 名叫阿风的府卫看着碧绛雪好一阵思索,才啪的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刘伯!这位公子带着是一朵莲花!好多年都没见着了!” 刘东瞳孔一晃,朝满身新鲜感的容穆看去,后者察觉视线朝他俊俏一笑,郎朗少年模样。 “可是玉湖边也不让住?” 刘东老脸上逐渐浮出一个慈善的笑意来。 “不不,是老奴年纪大了,见公子这般神仙容颜觉得面善……玉湖边有一二层小楼,名为亭枝阙,是陛下当年亲自题字,周遭风景是东宫头一好,公子若是愿意,老奴就安排公子住在这楼阁里面?” 容穆当然愿意,“全看您的安排。” 阿风目瞪口呆,但也只好按着刘东的意思去办。东宫有些阴森,但府灯一盏盏点起,还是能看出当日的繁荣富贵。 容穆不知何时走在了东叔前头,他还未察觉到,自己高兴起来连周遭的风都变得温柔缱绻,卷着飞叶在空中画了个圈,往玉湖处去了。 东宫上下重新活动了起来,容穆看着他人忙碌收拾,贴着自己的大莲缸乖巧的坐在木阶上。 明日要怎么吃露水呢……商辞昼会不会回来啊,两个人睡了这么一段时日,乍一分开,那三贞九烈的暴君指不定怎么高兴。 容穆摸了摸碧绛雪的叶子,又在想乌追跑那么快,自己还在这收拾床铺,商辞昼恐怕早已经在龙床上躺平了。 可恶啊! 东叔拿着火折子,提起衣摆走上亭枝阙的楼阁,他垂下眼皮,默默的将这里的灯一盏盏点亮,随着灯光燃烧之处,楼阁上的风景一一浮现出来。 墙壁上的挂画,红木床的精雕,纱帘,摆件,宽大的屏风,逐渐朦朦胧胧挂上了一层柔光。 东叔俯下身子,将床铺拍了拍,拿起绣花小被走到窗边伸抖,眼神不经意间就瞧见玉湖上飘起了一层薄雾,蛙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两只夜宿的蜻蜓闻着味儿飞过玉湖,正停在那少年伸出的指尖。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东叔回过神来,嘴唇颤抖,心知自己今日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开了这亭枝阙。 他活了一把老骨头,这个年纪什么该经历的事情都经过了,近些年越发迷糊,但他总是相信人在暮年,能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这位方才在东宫门前初见的容公子,从行事性情到神态举止,实在是太像一个面容模糊的小故人。 他回身,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线。 凡光所照之处,入眼皆是菡萏。 “太子殿下……陛下,多年过去,您可还记得当年亲手布置的亭枝阙吗?” 乌追被瞬间拉出来,无辜的眨了眨大黑眼睛,商辞昼踢了一下马腹,在一众京都骑兵卫的惊慌神色下,探身朝马车中看了进去。 容穆脸色被长发挡住看不清楚,但细瘦指节却在不着痕迹的抖动,像是极度恐惧,又像是用了极大力气。 商辞昼将马车帘子撩上去,沉声道:“乌追不吃花叶,它只是没见过莲花。” 几息过后,车里的人才像是回魂了一样,半侧过脸对着他。 少年脸色发白,眼尾因为激动泛起了一丝红,唇下隐约可见两枚齿痕,烙的那处反上来一点扎眼的血色。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 好颜近妖,就连惊慌失措都美的如此动人心魄。 李隋川策马过来低声问:“陛下,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天子不言,李隋川往马车中看去,就见一身青衣的少年眼眶微红的从座位上跌坐下来,背后是一缸盛大的莲花。 这! 车中怎么还有这个! 李隋川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上下打量了三圈,才确信车上的人没有什么大碍,他正要朝皇帝请示,就见对方长腿跨下乌追,往车边走了几步又停下。 过了两息,回头扬起马鞭给了乌追一屁股,凌厉破空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夏侯燕眉头微微挑起,就连李隋川都惊讶的忘了说话。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乌追马是怎么来的。 这是陛下与西越打仗,割了那西越大王子的项上人头,用人头在人家营地里大摇大摆换来的,这马不仅仅是一个牲畜,乌追极具灵性,是陛下最喜爱的战利品之一,以往别说挨打了,就连修马蹄都有专人负责。 而现在,却因为惊了马车里的这位,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商辞昼脸色阴沉的重新踏上马车,夏侯燕没看清楚还想走近点,就被李隋川眼神警告了一瞬。 夏侯燕:“你和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都护的紧呐。” 李隋川牵了牵马头,“你最好别打什么坏主意。” 夏侯燕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哪儿敢,我就是比较好奇而已,李少将军的为人我是知道的,除了陛下还没见你对谁如此上心过,恐怕里面这人不简单啊。” 李隋川真想也抽这人一鞭子,看场合忍了又忍才吞下,只声音低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编排戏耍的,夏侯公子放浪不羁,小心好奇过了头,连命都送出去了。” 夏侯燕眼神一动,随即拱手笑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隋川不再说话,眉头微皱的想着刚才那一幕。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容侍君就算是出一趟宫,也要带上这碧绛雪笨重的花缸。 莲花,人,人,莲花。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从见到这位侍君的第一面,他就有一种强烈的躁动的第六感。 这种感觉往往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现如今,却因为一个人而频繁冒头,仿佛容穆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存在一样。 不仅是他,就连陛下行事都与往日有明显不同。 但明明,容穆一没身份二没地位,只是陛下用来搪塞朝臣的男宠而已—— 第34章 想开第34天 商辞昼将小莲花放在身边, 朝着容穆轻声问道:“亭枝,怎么一个人跑到了这里来了呢?” 容穆在他的眼底看见了自己略带惊慌的脸,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该说自己其实是男妖精吗?还是该说自己不是故意跑, 只是怕一头白发吓到这些普通人。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啊—— 容穆垂下眼眸, 动了动嘴唇:“你先说,我的头发……奇怪吗?” 商辞昼看着他,轻轻拉起容穆垂落在地的长发:“亭枝是说的这里吗?” 容穆抬眼,瞳孔微微动了一下,原本妖异雪白的长发, 竟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变回了黑色。 他看了看那长发,无措的又看了看皇帝。 只见商辞昼慢慢的粘着他的发尖:“这里似有异色,对不对?” 容穆蓦地看向对方, 听商辞昼接着道:“出门时孤就瞧见了, 亭枝生来异于常人,不用为此心存自卑,很漂亮。” 容穆咽了咽喉咙,叹了一声上天助我! 变回来了, 这暴君竟然没有看见他头发被碧绛雪染色! 商辞昼一直在默默看着容穆, 他周身的味道香极了, 就像是……就像是他回到东宫那一晚,闻到的那股莲花香味一样。 容穆努力绷住神色,伸手轻轻拍了拍身上的桂花碎, 看见商辞昼, 又顺手帮他拂了拂。 只是刚伸手过去, 就被皇帝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微微一愣, 瞧见商辞昼定定的看着他,然后道:“亭枝是不是忘了回我,这整个大商都是孤的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一个人跑掉?你只需同孤说一声,这京都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孤任何事情都能帮你办到。” 可能是头发颜色在最后一刻给容穆争了争气,他不由得试探反问道:“阿昼,方才你那些下属找到你的时候,都和你说什么了?” 商辞昼缓缓道:“说亭枝似乎不喜人多之处,抱着给孤的小莲花跑了,他们追的途中遇上了孤。” “没有别的了?”容穆忙追问。 商辞昼嗯了一声。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了心中。 莫不是他方才祈求天道真的有作用,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碧绛雪坑害的事儿揭过去了?! 李隋川和夏侯燕根本不敢欺瞒商辞昼,商辞昼这样说,那一定就是他们这样回复的。 容穆想到这里心中稍定,这才措辞回道:“大商人都没有见过莲花,就这么一小株就围了一大群人,我买来这花走在街上,所有人都在看我,幸好那南代商人为我解了围……我只好先找个地方避一避,没想到直接给迷到这里来了。” 商辞昼听完笑了一下,伸手取下容穆卡在秀挺鼻梁上的面具:“亭枝怎么这么迷糊?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跑得太快,差点就把孤撞到了,撞了孤也不停下,累的孤在夜色里还要带着人来寻你——” “亭枝,巷道阴暗,若不是孤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或许就要错过,下次不要这样了,不要让孤着急找你,孤实担忧的厉害,孤一担心,做事情就容易冲动。”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商辞昼方才刚刚过来时的眼神。 是那么的黑沉,似乎暗含千言万语,但真正到了他这里,就只剩下了只言片语。 这只言片语,又好像句句都在替他找补说话,他究竟知不知道…… 不、不会……商辞昼就算是看到了他的背影,也一定会和其他人一样被灵力消除掉,只要他不想被人记住,那就没有人可以记住他步步生莲的模样。 似乎上天冥冥之中,会偏爱他帮他补齐所有疏漏。 容穆瞧着他手边的小莲花,将那花拿起来递到商辞昼眼前,小声道:“我知道了……给你花,现在你也有我送你的东西了,我为了你这朵花可是付出了大代价,这只是第一朵,你若喜欢,往后还会有无数朵莲花会在大商盛开,你也不要同小孩吃醋了……也别盯我太紧,我现在挺安全的也不会跑,你……别太紧绷着。” 商辞昼没说话,看了一眼那花,将花放在了容穆怀里,然后伸手将少年从树底抱了起来。 桂瓣抖抖索索瞬间落了一地。 容穆后知后觉夜风萧瑟,他缩了缩肩膀,贴了贴商辞昼。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精致小脸,见对方脸色微微发白却不自觉倚靠着自己的模样,这样的少年,看似安顺的窝在自己怀中,实则距离十分遥远。 遥远到他不信任自己,不愿意同自己说实话,夏侯燕李隋川面色如常,只告诉他那卖莲花的南代商人身份有异,对于容穆,却只剩下了一点含糊其辞的话语。 但商辞昼清晰的记得,容穆在暗巷中躲避的模样,他就算是如此匆忙,也难以遮掩其惊艳奇诡的气质。 似乎人人都能忘记容穆的古怪,但他却如同烙印在脑海一样忘不了,而容穆也根本不愿意告诉自己真相,商辞昼知道,这还只是他不信任自己的一小块地方。 他宁愿跑着躲避自己,也不愿意和他说自己究竟在害怕隐瞒什么。 皇帝往外走着,如碧绛雪一般的莲花香味弥漫在鼻端,背后生锈的树铃响了响,商辞昼脚底微微顿了顿。 他极力压下方才被容穆躲避时那股阴郁偏执的疯癫,生怕再不小心泄露出一丝半点推着这个人离他更远。 …… “阿昼,我问你啊,若我有一天变成了一朵花,你还要继续养着我吗?” “亭枝为什么会变成一朵花?” “哎呀总之就是变成了一朵花嘛!” 商辞昼听见自己道:“当然会养着你,只要你下次再藏的时候,不要再笨到给树后面躲了,树干根本遮不住你的衣裳,虫子也多,落下来会咬到你,你乖乖的,我便一直护着你。” 小少年果然脸色微怯,似是怕虫模样。 禁卫大多已经散去巡逻,李隋川夏侯燕等人等在门口,李隋川的手中还捏着一把长箭,箭头锐利异常,带着倒钩,不似大商工艺。 听说是那南代商人在万国集市展露了一把箭术。 “陛下?容公子无碍吧?” 商辞昼点了点头:“他累了,去牵马车。” 周围有人应声而去,商辞昼看向怀中偷偷瞧他的少年。 他怎么还能怪罪容穆对他有所隐瞒? 如若容穆就是当年旧人,那做错事情,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就是他自己,他没能保护好他甚至忘了他,谁能在重来一次之际,还能信任当年失了信约将他推入深渊的人呢? 只怕一心都要自保了,哪还分得出丝毫信任与爱意。 商辞昼眼眸一动,轻轻拿掉容穆肩头的一条绿色小虫。 少年调整了一下姿势,小声朝他道:“阿昼,怎么了?” 商辞昼朝他微微笑了笑:“亭枝落了桂花,孤已经帮你拿掉了。” - 花朝节过后,商辞昼就好像特别忙了起来,一天只能在早饭时间瞧见他,容穆如今不知道碧绛雪会挑选什么时机来给自己的头发染色,所以也着实安静了几日。 但好在他发现了碧绛雪作妖的规律,这花只要开一点,就必定会出一点事。 第一次想开的时候就叫商辞昼想起了他的故人,第二次开了一半又叫他知道了自己头发还有两层颜色,只是碧绛雪和普通的花不太一样,每每开花都慢腾腾的,似乎需要攒着很大的一股劲儿。 现如今也只能瞧见外围开了几瓣,娇娇懒懒的模样。 容穆冥冥之中隐约知道自己作为花中灵物,或许有天道庇佑,否则根本不能说明这段时日以来,城中只隐约流传花朝节当夜有一少年俊美如同花仙,但却无一人能想到他的头上来。 而那些盯着自己的禁卫们或许知道这说的就是他,但最多夸一句“容侍君”的确俊美,那等妖异状况却是忘的一干二净。 那日后来,听闻那木雕商人已经带着病妻启程回了南代,李隋川去禁卫营领了五十大板以作丢了容穆的惩戒,所有事情都好像平息了下来,但容穆心中就是有一种微妙感。 他思来想去,将这种微妙感归结于商辞昼对自己越来越好了,若不是朝政繁忙,容穆甚至都要怀疑他能时刻都盯着自己,看一天都不会腻。 而自己却对他有所隐瞒。 面对着这大商皇帝,容穆总觉得有什么在阻挡他与对方交心接触,他以前挺怕他的,现如今好像也难以信任他,只是觉得他的经历有点可怜。 但他也潜意识觉得,商辞昼和别人不一样,他深藏不露至极,心有谋算也不说,偶尔将他骗过去他都不知道。 容穆微微叹了一口气,从窗口看向玉湖位置,那里的莲叶已经浮上了水面,小花苞也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在他的投喂下个个神态饱满,连带着那日买来的南代小莲,都被这份生命力感染,彻底的抖擞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这株送给商辞昼的小莲花,发丝痒痒的在脸颊扫了扫。东宫府门前有声音传来,不一会,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商辞昼习惯带着李隋川说事情,这会儿这位少将军手上拿着一把眼熟的箭矢,神色略有些严肃的样子。 等他们走的近了,容穆才隐约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军中兵器。 “……千真万确,臣那日瞧那人不似平民百姓才会擅离职守,此类箭头的确不是猎户可以携带的规格,臣将其与当年汉口河战场上带回来的箭矢相比较,发现这枚箭尖应该是南代军中才能用的。” 商辞昼抬手接过那箭矢,在阳光底下眯眼看了看,箭带倒钩,一旦钩入人的皮肉,要拔.出来一定是伤筋动骨,此等残忍兵器,只有两军拼杀时才能看到,一般小卒也根本拿不到手。 “南代王倒是放心,叫手底下的人来我大商治病,那人问亭枝要莲子了?” 李隋川:“……是,也不知道容公子从哪里得来那么多莲子,难不成是从南代私买来的……?” 容穆心中微微的咯噔了一下,眼睛往下看去,就正好看见商辞昼看过来的眼神。 那神色上一秒还十分漠然,看见他的时候却不自觉带了三分柔意。 商辞昼将箭矢丢给李隋川,随口道:“不该管的事情就不要管,孤自有定数。” 李隋川果真没再说什么,他跟着天子的视线看上去,就见那少年站在窗后,眼眸水润润的模样。 李隋川朝容穆行了一礼,就见商辞昼朝着容穆伸手道:“亭枝,下来,孤带你去玩,李隋川已经备好马车了。” 容穆看向他们,“你今日不忙了?” 商辞昼:“今日休朝,暂无忙事。” 容穆“哦”了一声,又看向皇帝:“要去哪儿玩?骑乌追吗?” 李隋川回道:“不骑,陛下体恤公子身弱,特意准备了皇驾,今日还要走一段时间的山路,恐怕要叫公子遭些罪了。” 容穆疑惑的看向商辞昼,就见对方指了指窗口那只小莲花崽子。 “亭枝将那朵莲花带下来,孤今日带你去护国寺拜访一个人。” 护国寺? 容穆对这三个字可谓异常敏感,毕竟他是怎么到这大商皇宫来的,就是因为护国寺的住持将他从南代皇宫“拐带”了出来—— 商辞昼看着他笑道:“孤近日有一点最后的困惑实在解不开了,是以要去找护国寺住持礼佛问道,孤不放心你一人待在东宫,所以亭枝就和孤一起去吧。” 容穆小心问他:“阿昼要找谁礼佛?” 商辞昼表情温和的看着他:“你喜爱碧绛雪,一定也很感兴趣,孤就找这送碧绛雪给孤的和尚,他佛法高深,一定能一眼看穿孤的困境与迷惑。” 容穆一顿,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他下意识道:“是悯空?” 商辞昼点头:“正是悯空。” 第35章 想开第35天 郎喜震惊:“啊?” 没事?和他?商量一下?他他……是指陛下?! 郎喜看容穆那种暗藏惊艳的眼神褪去, 换上了一种关爱担忧的神色。 这位容公子,怕不是一晚上过去,已经被陛下威仪吓傻了吧…… 郎喜张了张嘴, 头一次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惜了, 这样的美人脑子却不好,原本以为还能多活一段时日, 现下看起来像是有今天没明天了。 容穆不知道郎喜眼睛一转都脑补了些什么,他在这儿吹了一会风,肚子倒是越发饿了。 郎喜正要抬步为他引路,就被容穆拦了下来,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风中, 紫白色发带垂落在肩膀上,他的眼神明亮清澈,盯着紫垣殿的花园道:“公公, 我想先去看看花。” 郎喜:“可是我们要去等陛下回来吃——” 容穆:“我知道, 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等陛下回来,我还能第一时间看见。”不就是宠君人设吗?他演的越好,皇帝就觉得他的利用价值越高。 只是演归演, 他这副玄学的状态得先有个保障。 容穆对自己这个花身体暂时还没有完全摸透, 明明人吃的餐食就在眼前, 他却不知为何一大早上想喝生露水。 郎喜猜不透天子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在哪里,但他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能有今天的位置,无非就是做得多说的少, 不该问的不要问。 于是他缓缓让开, 看着容穆朝花园走去。 “明春, 去看着一点。” 郎喜身后的一个小宫女应声出来, “是,公公。” 明春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美貌侍君,脸颊悄悄带了点粉霞。 她在紫垣殿当差一年,遇到过捧高踩低的事情不少,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后的结局是哪天死在陛下的震怒下,没想到……紫垣殿了一位温柔善良的侍君大人。 她这等卑贱的奴婢,哪里被主子用那样关怀的眼神看过,就算是爹娘都拿她当货物卖了。 明春轻移脚步跟上,越靠近这位容侍君,心中不知为何就越是平静安详,就连以前对死亡的恐惧也不那么明显了……不知道郎公公有没有这种感受。 郎公公以前私下里那么严厉,除了对着陛下柔声细语,哪里还对旁的人这样……莫不是也看上了容侍君那张神仙似的脸? 明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是如此玉质金相的容貌,恐怕除了陛下,很难有人不喜欢这样俊美的男子吧。 紫垣殿是皇帝寝宫,向来都是被重兵把守,就连花园边都站着身穿黑甲的守卫,容穆瞧了一眼,隐约感觉他们穿着和昨天护送马车的那个侍卫有些像,估计是一个禁卫队的。 这黑甲穿着真是霸气好看,不得不说这暴君还是有几分审美在身上。 他路过天子卫,习惯性朝着侍卫大哥微微点头致意,侍卫愣了愣,僵硬的抱拳回应。 以往陛下不在,整个寝宫都安静的仿佛荒殿一般,可今天早上却吵吵闹闹,就连郎公公面上都带了一分松快,侍卫刚换班,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前面的兄弟说,紫垣殿貌似进了一个神秘的男美人。 他最开始还嗤之以鼻,什么美人,有他们陛下龙章凤姿一半气质吗?直到那少年郎路过他半天,侍卫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好像……也不是非得龙章凤姿,清风朗月也难得啊。 正暗自感叹,就见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小神仙在一丛花边蹲下了身子,紫垣殿的宫女小心的为他打理着衣摆,然后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容穆摩挲着绿叶,将绿叶上晶莹的晨露靠近唇瓣,转眼间就喝了进去,还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喟叹。 侍卫:“……” 明春:“!!!” 明春惊呼:“啊!公子!” 容穆饿极了哪管别人看他像不像神经病,只匆忙回了句很绿色很健康,转眼就又喝了几口露水,浑身上下这才算是通畅舒服了起来,干渴的嗓子也好受了许多。 明春眼泪都快下来了,想转身找郎公公拿主意,郎喜却不知什么时候去偏殿布菜了,一时间,整个紫垣殿外当值的内侍宫女黑甲卫都呆滞的看着容穆。 容穆埋头干饭毫无所觉,又走过去对自己的本体好一顿爱抚欣赏,这莲花目前只有香味溢散,还含着花苞没有完全绽放,不知道绽放开来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风姿,有他在现代观赏的那些好看吗? 容穆伸了个懒腰,吃的差不多了一会还得陪皇帝假吃一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紫垣殿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一殿的人这才像活过来一般,稀里哗啦跪了一地请罪,容穆听的膝盖发疼,然后就见皇帝抬步,高贵衣摆略过门槛。 商辞昼慢悠悠走到容穆面前道:“昨天夜里看不清楚,白日一瞧,孤的侍君可真好看,这些人看你都看呆住了。” 明春离的最近,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容穆看着嘴角带笑的皇帝心内暗骂了一句难搞……这位主子长的俊美无俦人模人样,奈何内里坏了个彻底。 容穆估摸着自己的身份角色,眨了眨眼睛,宽大袖口一晃,刚被偷偷藏起来的几朵娇花就出现在了掌心。 看过的畏惧表情多了,来一个不怎么怕他的就分外惹眼,商辞昼看着那人先是呆愣,然后脸上瞬间带上了些许灵动和欢喜。 变脸之快要不是商辞昼时刻关注,恐怕都要被他骗过去。 “陛下饿坏了吧,快来吃早饭啦!” 这句熟稔的话让商辞昼神色一滞,趁着这个功夫,容穆拉起皇帝的手,将凌乱的还掉了两瓣的花一股脑都塞在了对方宽大的手心。 少年长发带着淡淡香气,被一条紫白银铃发带束缚住,一双微翘眼睛尤为传神,仿佛凝聚了春日里所有勃勃生机。 那是商辞昼从未见过的鲜活与明艳,以至于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对自己认为无误的计划安排有了一丝恍惚。 但这恍惚只是一瞬,下一刻,商辞昼就想起来自己收留容穆的真正意图。 他沉沉笑了一声,微微弯下腰,嗅了嗅容穆发间的清香,做足了一副为美貌妖君昏了头的模样。 容穆咽了咽喉咙,就听见暴君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半真半假道:“孤可以暂时不追究你是谁,但孤对自己的东西醋的厉害,下次再敢勾引他们看你,孤就挖了他们的眼珠子喂狗,侍君,可清楚了?” 他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子,眼睛从皇帝的额头眉梢看到完美的胸膛轮廓。 身份、地位、长相,这人什么都占全了,在这样的时代堪称一句顶级配置,怎么性格还养成了这么一副狗样子…… “你看够了吗?” 容穆猛地一激灵,就见商辞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将他逮了个正着。 容穆连忙转过身子,用被子蒙住脑袋拒绝对话。 又过了一会,感觉皇帝那边悉悉索索,倒是没有下床,就好像是把自己包的更严实了一点。 容穆内心无语,这皇帝道德败坏,男德倒是优秀的紧,他索性也放空自己,不然显得自己有多么不怀好意一样。 等他蒙着被子沉沉睡去,商辞昼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米相隔的人睡的四仰八叉,好像手臂腿脚弯折一点都要不舒服,黑夜中少年的皮肤好似光滑白瓷,床边烛火晃动,商辞昼瞳孔幽深,伸手捏住容穆的手腕,好一会才舒展开了眉头。 虚浮无力,虎口平整。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害……只不过看似听话,实则满身能屈能伸不为所折的风骨。 商辞昼闭眼,过了一会,略显不耐烦的伸脚将容穆露出来的小腿踹进了被子中。 容穆喃喃了一句,他下意识停了一下呼吸,才听清对方口中骂了一句“狗皇帝”。 商辞昼:“……” - 第一次深入试探过后,两人很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天,皇帝没再找容穆的麻烦,容穆也算是初步适应了皇宫生活。 外面早晨天气还十分冷,他看着皇帝每天五点起来上朝,自己还能抱着被子睡回笼觉,身心就一阵愉悦舒爽。 咸鱼躺平,一朵白莲花的终极梦想。 就是自从皇帝知道他每天早上起来喝生露水的事情后,看他的眼神又古怪了好久,活像他得了什么脑部不治之症。 容穆才懒得管暴君心中是什么想法,只要拿捏住两人之间的度帮他挡掉外面的莺莺燕燕,到时候皇帝放他去南代国潇洒就更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春日宴来临当日,容穆一大早就在紫垣殿穿衣束发,还特意拿出了自己化形的小绿衣,打算为皇帝力争第一,明春这小丫头对容穆的脸沉迷的厉害,几天时间就神魂颠倒,快把商朝所有八卦秘密都抖索出来了。 “哦?侍郎家的马小姐逃婚了穷书生,陛下还给赐婚了?不愧是他。” “陛下的爱马原来叫乌追呀,好听好听,改天我去瞧瞧。” “先帝不爱当太子的陛下,陛下还逆袭成了皇帝?好!真厉害!” “陛下和我一夜八次……什么一夜八次?!”容穆听到这一口清茶差点喷出来,“你们别乱传谣言啊!” 那暴君三贞九烈,每天晚上恨不得当他是空气,他们压根什么情况都没有,是纯洁的合作伙伴关系! 明春一脸害羞:“公子千万别这么说,陛下对你的宠爱有目共睹,知道公子爱喝晨露,还特意嘱咐郎公公每日清早取最新的露水烹给公子呢,奴婢还听说,陛下在前朝大肆夸赞公子品德,现在朝臣人人都知道你是陛下的眼珠子!” 容穆:“……” 他那是爱抠人眼珠子吧! 皇帝对他可真是“物尽其用”,自己不知道给谁守着贞-操,逮着他这一只免费羊可劲的薅毛! “我今天要是死在情敌手里,明春记得找陛下要抚恤金。”容穆对镜长叹一声。 明春连忙呸呸两声:“公子绝世容资,一定能长命百岁!” 容穆:“谢谢你,让我感受到皇宫的真善美。” 明春不好意思的埋了埋脸。 容穆将铃铛发带递给明春,这小宫女编头发是好手,不一会就将他一头长发收拾的妥妥当当,半边拢起,半边柔柔垂在背后。 “公子真是好看……衣物熏香也极好闻,就连一截随身发带都如此丝滑……”明春喃喃道。 容穆察觉不对,击了一下掌心:“明春?明春!” 明春倏的回神,脸颊瞬间羞的通红:“公子恕罪,是明春逾矩了。” 容穆皱了皱眉,没说话,起身往角落摆着的本体走去。 第36章 想开第36天 容穆听见自己问了一句:“什么?” 怜玉眼神不动的看向他, 双手比划:“我的主人,亭枝,才是令商辞昼魂牵梦绕恨不得与之共死之人, 我不知他从何处找到的你,你若有机会,就离开他吧,他就是个疯子。” 容穆虽看不懂手语, 但勉强能读出来唇形, 他站在原地, 护国寺的晨钟声咚咚咚的响, 像是敲在了人的脑子里。 “商辞昼说, 叫我亭枝是因为,亭枝阙的名字是亭枝。”容穆缓缓道。 怜玉冷笑了一声, 比划:“亭枝阙本名玉湖阁,因我主人住进才改为了亭枝阙,你难道没看见里面的莲花吗?我主人极为爱莲, 商辞昼就为他寻来了整个大商最精美的莲花摆件,甚至自己动手雕刻。” “上次潜入东宫,没想到会遇见你们回来, 我与商辞昼是此生死敌, 见对方恨不得杀之后快。” 护国寺的山风吹着怜玉的头发晃了晃,对方衣摆上似乎有水,滴落下来滑在了容穆的掌心,又像在莲叶上一样倏的滑下去。 “……是非究竟如何, 我会去找他问清楚。”容穆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 只是稍有些慢, 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怜玉就差拉着他的衣领喊快跑了。 [他疯的厉害!表面往往看不出什么来, 但内里已经全黑透了,你以为他这些年是怎么稳坐皇位的?他那些被分封的兄弟全都有龙刃盯着,封地皇族只留女童,男童根本生不下来!当初这些皇子嘲笑欺辱我主人是南代奴,东宫出事无一人来救,商辞昼这是杀人诛心六亲不认,要他们活着绝后啊!] 容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懂怜玉说的话的,好像他本身就能猜出来这个人在说什么。 怜玉从树上跳下来,他比容穆稍低一些,脸上表情却比容穆严肃的多,他从胸口处掏出一个起了毛线的旧福袋,像是被摩挲了很久。 他又打开福袋,从中取出了一颗洁白圆润的莲子。 那莲子宛若上等药丸,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怜玉依依不舍的看了那莲子一眼,将它递过去,示意容穆重新拿回去。 容穆却没接着,半晌道:“给了你就是你的,你不是患有哑疾,吃了这个,你就会说话了。” 怜玉手指一顿蓦地抬眼看向他,却见对面的少年神色有些遥远,分明没有强迫他,却自有一种叫人服从听话的错觉。 容穆将他的手推回去:“吃了吧,多谢你和我说这么多,当一个哑巴,很辛苦的。” 怜玉看了看那颗莲子,浅淡瞳孔闪过疑惑,他比划。 [你怎么确信吃了这个,就会治好我的哑疾?] 容穆看着怜玉,对方的头发在阳光下的某些角度竟然折出了不太明显的暗红色,他就是对这个小少年眼缘很好,但此时也没太多心情讲述更多,只随口说了一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样可以,你若不吃,便扔了喂鱼喂鸟,我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收回来。” 怜玉见他说完便转身,进了护国寺的主殿当中。 他不自觉伸手去够,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这个人,究竟是在为被商辞昼骗了而生气,还是在为自己一番好意被拒绝而生气? 怜玉不明白,他看向手中的莲子,莲子清香萦绕在鼻端,难得叫他脑中清明片刻。 连带着觉出这个味道,竟与当年主人喂他的半片莲叶有些相似。 他将那颗莲子又小心放回福袋,心想自己今日也是多管闲事,说那么多人家又不领情,还比划的他手臂疼,正要转身去桃林时,身后就被一个和尚叫住了。 “怜玉?怜玉!你怎么在这儿?师傅喊你过去说话呢!” 怜玉回头,那和尚正是悯空的大弟子玄悠。 - “与陛下多日不见,陛下近来可好?” 商辞昼看着对面那人,喝了一口茶垂眸道:“孤安好,只是若不是孤得空回了一趟东宫,竟不知这护国寺还能藏一个小毛贼,悯空,你向来拎得清是非轻重,怎么在这种事上糊涂了。” 悯空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他缓缓道:“哎,贫僧这是帮人做善事呢。” 商辞昼笑了一声:“善事做到了孤的头上来?” 悯空替他添了添水:“陛下息怒,这段时日贫僧已经极为约束怜玉了,没叫他再去惊扰陛下。” 商辞昼给了悯空三分颜面,将桌上的莲株往他那边推了推:“看看,活的好不好。” 悯空接过,轻轻的摸了摸那花苞:“真是陛下养活的?” 商辞昼眼眸冷漠:“每日早朝前都会给它换水,除虫也是亲力亲为,若不是碧绛雪轮不上孤照顾,孤这会都能给你把碧绛雪搬上来。” 悯空手指微微一顿:“碧绛雪……开了?” 商辞昼:“算是,搬到东宫的第一晚就开了,这花孤傲羞怯的厉害,一个月了也才慢腾腾的开了一小半。” 他看向悯空,悯空却半晌都没有言语了。 商辞昼手指敲了敲木桌,沉声道:“孤此行并非一人,还有一人,因为他,孤这些时日记起了不少旧事,悯空,你真是胆大妄为,给孤念了七年的迷魂经,叫孤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悯空闭上双目,慢慢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缘法流转,因果是非皆在人心,人心若诚,竟然真能扭转乾坤。” 商辞昼皱眉:“说人话。” 悯空难得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笑意:“贫僧也是迫不得已,既然陛下已经勘破过往迷障,贫僧以后就不给陛下念经了,陛下只管与那人相处,自会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孤已经猜的差不多了,否则你以为孤还能在东宫按兵不动这些时日?今日找你,就是孤知道你的本事,你既然知道当年之事,合伙东宫蒙骗孤,就一定记得当年之人,孤带了他来,你有无办法最后确认一番。” 悯空慈悲的看着这位大商朝最年轻最有权势的天子:“贫僧确有办法,但贫僧瞧陛下似乎执念颇深,不知是否还因为当年事心存愧疚?” 商辞昼沉默半晌:“是孤没能护住他,他如今不信任孤,不爱孤,顶多只是可怜孤的过往……悯空,他好似忘了一切。” 悯空慢悠悠道:“这难道不是我们当初想到的最好结果了吗?” 商辞昼倏的抬眼看向悯空,后者将那莲花放在桌上,才接着开口:“重来一次扭转空间,已是违逆天道,若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换得故人归来?他不记得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天道宠爱他,重生必定会封住其心智,只懂垂怜众生,不懂倾注私情,世间情爱皆苦,这是天道在保护他罢了,他若愿意则事事皆顺,他若不愿自有天道规则替他善后。” 悯空:“陛下莫要钻入牛角,也莫要将这事全揽入自己,他从南代而来,南代国秘辛众多,贫僧这些年也在思索,那人原本不会这么简单就折掉,当年之事恐怕另有蹊跷,但南代王性情孤冷诡谲,实在不好接触。”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孤如今只要他在身边,你现在确切告诉孤,他究竟是不是亭枝阙的主人。” 悯空正要说话,外门就被人砰一下推开了。 两人同时看出去,就见一红衣小少年跨过门槛,见着他们停在了原地。 商辞昼狠狠皱起眉头,再看一次,还是觉得这人为他不喜,好像有他在,就要分了那人的注意,哪怕只是一丝半点的怜悯。 若是能杀掉他就好了…… 怜玉微微呲起牙齿,脸侧有不明显的鳞片浮现,商辞昼怎么在这儿? 他怎么还不死! 悯空念了一句佛号,打断空气中的剑拔弩张,朝着怜玉道:“你求了贫僧十年,要见贫僧当年收的你主人的东西,今日喜鹊登枝,实在是一个大吉的好日子,你且拿着钥匙去护国寺钟楼密室,将那菩萨金身下的盒子取出来罢。” 商辞昼看向悯空,悯空看向怜玉,缓缓开口道:“乖怜玉,去拿你主人最爱的王莲花瓣,再将贵客一并请过来。” 第37章 想开第37天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 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 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 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 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 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 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 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 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 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 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 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 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 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我……呃……我其实,应该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商辞昼“哦”了一声:“为何?” 容穆摆烂道:“我只喜欢吃和睡,最大的理想就是躺平享受生活,和那人的大义相去甚远。” 商辞昼看着他,少年脸色愁闷,两道细眉簇在一起,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抚平,好不叫他再作难。 今夜之前,他过的浑浑噩噩,今夜之后,商辞昼几乎可以确信,他每隔三月找一次悯空,对方根本没有给他念安魂经,而是念的迷魂经。 他记忆中找过一次当年人的事情恐怕也是悯空给他捏造的。 人都没了,他去何处找呢? 他看着容穆,将他的容颜一点一点雕刻在心里,纵容不想承认,但这个人的确是让他破例众多。 商辞昼甚至还有一种这算什么,还没破到底的感觉。 他对容穆,究竟有底线在吗? 瞧这亭枝阙的摆设,可见他当年有多喜爱那没了的人,如此奢华,也无底线。 偏偏还是莲花,是容穆最爱的莲花。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若真是他……若真是他。 他待如何? 商辞昼心中几不可查的一闷,脑中闪过一截小手敲打在自己脑袋上的画面。 “笨死了笨死了,大商太子笨死了!”那声音稚嫩悦耳,犹如珠玉落盘,“你该这样抱着我,两只手,都上来,不然硌的疼死啦!你究竟会不会疼爱人啊!” 商辞昼五脏肺腑又一次猛地抽痛了一下,待再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 他突然想起来,这亭枝阙的名字是怎么得来的了。 容穆却还在状况外,他啧了一声:“陛下发什么呆?你别无端代入想一些有的没的啊,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哪有那么舍己为人,有麻烦我一定第一个跑路——” 商辞昼喉结滚动:“不。” 容穆:“什么?” 商辞昼道:“孤不会让你跑掉。” 容穆睁大眼睛:“陛下!” 商辞昼又是半晌沉默,像是在重组一个真实的人生。 容穆眼见自己就要被扣住,急忙道:“你别真把我搞成你的宠君了!我们说好逢场作戏互不牵扯,我虽身无一物,但绝不会接前人的班,我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38章 想开第38天 “容侍君?” 容穆蓦地回神, 他抿了抿嘴唇,转头无奈笑道:“郎公公,要不你还是叫我容公子吧。” 皇帝要和他对着演, 这点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应该不会在意,容穆原本还对骗了皇帝惴惴不安,但对方反手就是一计利用,谁也不落谁, 反倒让他心态平静了不少。 郎喜面色略有些作难:“这、这不太和规矩……” 容穆还带着一点现代思维:“没事, 大不了我和他商量一下。” 郎喜震惊:“啊?” 没事?和他?商量一下?他他……是指陛下?! 郎喜看容穆那种暗藏惊艳的眼神褪去, 换上了一种关爱担忧的神色。 这位容公子, 怕不是一晚上过去, 已经被陛下威仪吓傻了吧…… 郎喜张了张嘴,头一次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惜了, 这样的美人脑子却不好,原本以为还能多活一段时日,现下看起来像是有今天没明天了。 容穆不知道郎喜眼睛一转都脑补了些什么, 他在这儿吹了一会风,肚子倒是越发饿了。 郎喜正要抬步为他引路,就被容穆拦了下来, 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风中, 紫白色发带垂落在肩膀上,他的眼神明亮清澈,盯着紫垣殿的花园道:“公公,我想先去看看花。” 郎喜:“可是我们要去等陛下回来吃——” 容穆:“我知道, 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 等陛下回来, 我还能第一时间看见。”不就是宠君人设吗?他演的越好, 皇帝就觉得他的利用价值越高。 只是演归演,他这副玄学的状态得先有个保障。 容穆对自己这个花身体暂时还没有完全摸透,明明人吃的餐食就在眼前,他却不知为何一大早上想喝生露水。 郎喜猜不透天子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在哪里,但他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能有今天的位置,无非就是做得多说的少,不该问的不要问。 于是他缓缓让开,看着容穆朝花园走去。 “明春,去看着一点。” 郎喜身后的一个小宫女应声出来,“是,公公。” 明春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美貌侍君,脸颊悄悄带了点粉霞。 她在紫垣殿当差一年,遇到过捧高踩低的事情不少,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后的结局是哪天死在陛下的震怒下,没想到……紫垣殿了一位温柔善良的侍君大人。 她这等卑贱的奴婢,哪里被主子用那样关怀的眼神看过,就算是爹娘都拿她当货物卖了。 明春轻移脚步跟上,越靠近这位容侍君,心中不知为何就越是平静安详,就连以前对死亡的恐惧也不那么明显了……不知道郎公公有没有这种感受。 郎公公以前私下里那么严厉,除了对着陛下柔声细语,哪里还对旁的人这样……莫不是也看上了容侍君那张神仙似的脸? 明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是如此玉质金相的容貌,恐怕除了陛下,很难有人不喜欢这样俊美的男子吧。 紫垣殿是皇帝寝宫,向来都是被重兵把守,就连花园边都站着身穿黑甲的守卫,容穆瞧了一眼,隐约感觉他们穿着和昨天护送马车的那个侍卫有些像,估计是一个禁卫队的。 这黑甲穿着真是霸气好看,不得不说这暴君还是有几分审美在身上。 他路过天子卫,习惯性朝着侍卫大哥微微点头致意,侍卫愣了愣,僵硬的抱拳回应。 以往陛下不在,整个寝宫都安静的仿佛荒殿一般,可今天早上却吵吵闹闹,就连郎公公面上都带了一分松快,侍卫刚换班,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前面的兄弟说,紫垣殿貌似进了一个神秘的男美人。 他最开始还嗤之以鼻,什么美人,有他们陛下龙章凤姿一半气质吗?直到那少年郎路过他半天,侍卫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好像……也不是非得龙章凤姿,清风朗月也难得啊。 正暗自感叹,就见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小神仙在一丛花边蹲下了身子,紫垣殿的宫女小心的为他打理着衣摆,然后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容穆摩挲着绿叶,将绿叶上晶莹的晨露靠近唇瓣,转眼间就喝了进去,还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喟叹。 侍卫:“……” 明春:“!!!” 明春惊呼:“啊!公子!” 容穆饿极了哪管别人看他像不像神经病,只匆忙回了句很绿色很健康,转眼就又喝了几口露水,浑身上下这才算是通畅舒服了起来,干渴的嗓子也好受了许多。 明春眼泪都快下来了,想转身找郎公公拿主意,郎喜却不知什么时候去偏殿布菜了,一时间,整个紫垣殿外当值的内侍宫女黑甲卫都呆滞的看着容穆。 容穆埋头干饭毫无所觉,又走过去对自己的本体好一顿爱抚欣赏,这莲花目前只有香味溢散,还含着花苞没有完全绽放,不知道绽放开来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风姿,有他在现代观赏的那些好看吗? 容穆伸了个懒腰,吃的差不多了一会还得陪皇帝假吃一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紫垣殿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一殿的人这才像活过来一般,稀里哗啦跪了一地请罪,容穆听的膝盖发疼,然后就见皇帝抬步,高贵衣摆略过门槛。 商辞昼慢悠悠走到容穆面前道:“昨天夜里看不清楚,白日一瞧,孤的侍君可真好看,这些人看你都看呆住了。” 明春离的最近,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容穆看着嘴角带笑的皇帝心内暗骂了一句难搞……这位主子长的俊美无俦人模人样,奈何内里坏了个彻底。 容穆估摸着自己的身份角色,眨了眨眼睛,宽大袖口一晃,刚被偷偷藏起来的几朵娇花就出现在了掌心。 看过的畏惧表情多了,来一个不怎么怕他的就分外惹眼,商辞昼看着那人先是呆愣,然后脸上瞬间带上了些许灵动和欢喜。 变脸之快要不是商辞昼时刻关注,恐怕都要被他骗过去。 “陛下饿坏了吧,快来吃早饭啦!” 这句熟稔的话让商辞昼神色一滞,趁着这个功夫,容穆拉起皇帝的手,将凌乱的还掉了两瓣的花一股脑都塞在了对方宽大的手心。 少年长发带着淡淡香气,被一条紫白银铃发带束缚住,一双微翘眼睛尤为传神,仿佛凝聚了春日里所有勃勃生机。 那是商辞昼从未见过的鲜活与明艳,以至于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对自己认为无误的计划安排有了一丝恍惚。 但这恍惚只是一瞬,下一刻,商辞昼就想起来自己收留容穆的真正意图。 他沉沉笑了一声,微微弯下腰,嗅了嗅容穆发间的清香,做足了一副为美貌妖君昏了头的模样。 容穆咽了咽喉咙,就听见暴君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半真半假道:“孤可以暂时不追究你是谁,但孤对自己的东西醋的厉害,下次再敢勾引他们看你,孤就挖了他们的眼珠子喂狗,侍君,可清楚了?” 不过明春确实有一点没有说错……这暴君确实是洁身自好啊。 容穆悄悄转过眼睛,看见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被子,和暴君安详规矩的睡姿,这人说不动他就不动他,古来有几个皇帝能做到龙床上有人还无动于衷的……他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容穆倒吸一口凉气,有种自己知道的越多就死得越快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子,眼睛从皇帝的额头眉梢看到完美的胸膛轮廓。 身份、地位、长相,这人什么都占全了,在这样的时代堪称一句顶级配置,怎么性格还养成了这么一副狗样子…… “你看够了吗?” 容穆猛地一激灵,就见商辞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将他逮了个正着。 容穆连忙转过身子,用被子蒙住脑袋拒绝对话。 又过了一会,感觉皇帝那边悉悉索索,倒是没有下床,就好像是把自己包的更严实了一点。 容穆内心无语,这皇帝道德败坏,男德倒是优秀的紧,他索性也放空自己,不然显得自己有多么不怀好意一样。 等他蒙着被子沉沉睡去,商辞昼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米相隔的人睡的四仰八叉,好像手臂腿脚弯折一点都要不舒服,黑夜中少年的皮肤好似光滑白瓷,床边烛火晃动,商辞昼瞳孔幽深,伸手捏住容穆的手腕,好一会才舒展开了眉头。 虚浮无力,虎口平整。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害……只不过看似听话,实则满身能屈能伸不为所折的风骨。 商辞昼闭眼,过了一会,略显不耐烦的伸脚将容穆露出来的小腿踹进了被子中。 容穆喃喃了一句,他下意识停了一下呼吸,才听清对方口中骂了一句“狗皇帝”。 商辞昼:“……” - 第一次深入试探过后,两人很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天,皇帝没再找容穆的麻烦,容穆也算是初步适应了皇宫生活。 外面早晨天气还十分冷,他看着皇帝每天五点起来上朝,自己还能抱着被子睡回笼觉,身心就一阵愉悦舒爽。 咸鱼躺平,一朵白莲花的终极梦想。 就是自从皇帝知道他每天早上起来喝生露水的事情后,看他的眼神又古怪了好久,活像他得了什么脑部不治之症。 容穆才懒得管暴君心中是什么想法,只要拿捏住两人之间的度帮他挡掉外面的莺莺燕燕,到时候皇帝放他去南代国潇洒就更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春日宴来临当日,容穆一大早就在紫垣殿穿衣束发,还特意拿出了自己化形的小绿衣,打算为皇帝力争第一,明春这小丫头对容穆的脸沉迷的厉害,几天时间就神魂颠倒,快把商朝所有八卦秘密都抖索出来了。 第39章 想开第39天 容穆死活想不明白,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自己就被赶鸭子上架的变成了超级白月光? 这月光太白,白到容穆以前想一想都觉得商辞昼要因此孤寡终生的地步, 他都想好了怎么做对方的思想工作,要怎么安慰他世上不止一朵花,该干嘛还是要干嘛,结果呢?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高级替身, 都快要开始打听从大商到南代的旅游攻略了, 却在护国寺被悯空联合商辞昼这朵黑莲花杀了一个回马枪。 容穆心情复杂至极, 他实在想不通, 也不知道商辞昼会怎么对自己——这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平民百姓, 这男人是一个正儿八经掌权七年之久的皇帝。 对方位高权重,政权军权全在手里, 近些年还休养生息蓬勃发展,几乎是等于他不在的这些年, 商辞昼一个人打通了一个称帝的终极地狱本,杀到全通关才等来了一个他这一个白月光。 他当年那么小,两人恐怕只算得上青梅竹马没什么爱情,商辞昼当时又缺爱的厉害,有那么一个人在他的生命中昙花骤放, 商辞昼忘不掉甚至着手复活都是这疯批能做出来的事—— 如今他带着一张长开了的脸回来,青梅竹马加美颜滤镜,商辞昼还能如当初失忆时三贞九烈一样? 哦对, 原来到头来这三贞九烈竟然是在给他守着贞操。 容穆木着一张脸,默默吐出了一口气。 如今他浑身上下连带性别都写着六个大字:商辞昼诱捕器。 容穆走到后殿一颗菩提树下, 一屁股坐在了许愿池的边缘, 商辞昼果然听他的话没有跟上来, 对方越听话他就越难心安,容穆心情复杂的拨弄了一下池水,手腕上忽然被什么蹭了一下。 他低头,瞧见许愿池中有一尾红色的鱼,瘦瘦小小,鳞片光滑。 玉湖的鱼儿也喜欢他,容穆心烦意乱,只当这是对方也被莲香吸引,没想到那鱼绕着他起劲儿的游,最后累的肚皮都翻了起来。 容穆吓了一跳,连忙用手将它拨弄了过来,它尾巴动了动,潜入池底,不一会给他衔上来了一颗东西。 起初容穆以为那是小石子,毕竟玉湖的小穷鱼们就经常这样和他玩,没想到那红色锦鲤张嘴一吐,一块夜明珠大小的金子就冒了出来,为防止那金子再沉下去,那鱼将金子顶出水面,一尾巴拍到了容穆的怀里。 容穆:“……?” 你若盛开金子自来? 怎么回事?他脑子里的嗡鸣暂时停下,看着这鱼的动作。 接下来一盏茶内,金块银块珍珠翡翠,甚至还有数不清的小铜钱都被一起拍了上来,后来那铜钱太多,似乎被那鱼看不上眼,又叼回去了些许。 直到最后,对方费劲吧啦的将一个盒子顶着游了上来。 容穆呆滞的打开那个微微发着光的小木盒,就看见里面被术法保护住,扎扎实实的放了一大摞地契银票。 都这个地步了,容穆再不知道对方是谁真就白长了藕节里的心眼子,他轻声问道:“你是怜玉?” 那鱼只咕噜噜吐了几个泡泡。 容穆目光复杂:“一合一等于几?” 两个泡。 “二合二?” 四个泡。 没跑了,这鱼肯定是那条成精的锦鲤。 “你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干什么?我不要,这都是你的家底,”容穆将怀里的东西规整好放在许愿池边,“你好好给自己收着,将来好找小母鱼。” 怜玉:“……” 水面哗啦一声,怜玉再从水里冒出来,就变成了人身,他双手比划:“不找小母鱼,全都给你,给你。” 容穆虽然莫名其妙能听懂他的意思,但还是希望他能开口说话,他看着对方道:“不是叫你吃莲子吗?怎么不吃?” 怜玉脸色有些紧张,半晌才悉悉索索从怀中拿出那颗微微发光的莲子。 [我吃了这个,你的身体会不好吗?会不会疼?] 容穆无奈的笑了笑:“不会,我身体很好,这个我有很多,你赶紧吃,吃完就会说话了。” 怜玉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缓慢又小心的游过去,轻轻碰了碰容穆的指尖,容穆怔然,有些不太熟悉的用掌心按了按他的小脑袋。 “乖,吃吧。” 怜玉眼眶一红,他可怜极了,将那莲子小心敬放在岸边,然后大着胆子拉了容穆一截宽阔袖口,将那袖口轻轻盖在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上,然后紧靠在许愿池边,才像是品尝珍馐一样的双手拿过那颗莲子。 容穆不知怎么的,有些明白他的心思,这条锦鲤等了主人十年,如今被他忘了,竟都不敢奢求他用手宽慰自己,只敢望梅止渴的拉一截袖子。 他寄居在这护国寺的门檐下,护国寺全是高僧,一条精怪要想不被怀疑须得付出极大努力,除开悯空的庇护,怜玉平日里恐怕不是看上去那么轻松自在。 “没事,吃吧。”容穆道。 他最见不得人卖惨,别人一卖惨他就不由得同情,更何况商辞昼和怜玉这两个明明已经进化满级的人,却偏偏在他面前一个比一个惨。 还都是为了他而惨。 容穆心情复杂的看着怜玉小口小口珍惜至极的将那小莲子吃完,然后闭上眼睛调息了一会,再睁开眼睛,眼眸明显比之前的僵硬神色亮了许多。 最主要的是,他会眨眼睛了,容穆刚才一直在担心他会不会眼干涩。 怜玉嗓子动了动,啊啊了两声找声音,过了会,才将手搭在岸边,抬眼看着容穆的脸。 容穆:“叫一声听听。” 怜玉挣扎半晌:“……鱼、鱼,难、说话难。” 容穆像教孩子一样,柔声道:“放松,叫一声,我不会取笑你。” 怜玉眼眶红红,之前叫容穆赶紧跑的冷漠神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小心翼翼的对待,还有一份不敢置信。 “……亭、亭枝,主人。” 容穆缓缓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一条小鱼苗的残影,再回神,小鱼苗已经自己长成了大鱼精。 他轻轻感慨道:“为何你们一个比一个执念深刻。” 怜玉实在没忍住又落了一颗泪,鱼本不会流泪,原以为是种族本性,没想到只是未曾悲到骨髓。 他还忘不了比划的肢体记忆,连带着语言也磕磕绊绊:“世、世界上,只有、有一个主人,主人很好很好,没、没了,心痛难当,鱼没有主人,便只能随波逐流,无处为家。” 容穆眉头蹙起,半晌叹了一口气:“为何花朝节没有认出我来?你是王莲伴生鱼,没有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吗?” 怜玉有些羞愧:“闻、闻到了……只是,又、又忘了……脑子里有关主人的信息,怜玉,连、连不起来,天道护着主人,不教外人窥探,直到王莲认主……方才顿悟过来。” 容穆默了默,看向他:“那会儿你不明情况,叫我离开商辞昼,现如今事情拐了这么一出,我恐怕是想走都走不了了……你本性凶悍,之后莫要和他打起来,上次东宫你都打不过他,他那个人,狠起来是真的要命的,我如今只想安安静静当一朵白莲花,不想整天都拉架端水,明白了吗?” 怜玉垂下眼眸,脑袋半沉入水中:“……听、主人的话,只要他,他不欺负你。” 容穆将袖口拉上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这孩子心底不坏,好好教一教,说不定还能从暴力鱼的岔道上拐回来…… “你将这些财宝都好好收起来,以防将来真有了心上人,你看,你都能阴差阳错成精,难保这池子里别的小鱼不会成精,万一哪一个吸了佛法原地顿悟,到时候你什么都没有,不太好办。” 怜玉哼哧了半晌,才抠了抠手指小声道:“就、就只给主人,这池子里,没有别的小鱼了,全都被我吃光、光了。” 容穆:“…………” 商辞昼这朵黑心莲他是没指望了,现如今连这个孩子也已经黑了吗?悯空这些年是怎么养的鱼——算了,人家替他养都已经是我佛慈悲了。 做花好难。 “……你高兴就好,这些东西你先收着吧,你往后如果要跟着我,记得不要在商辞昼面前暴露自己的鱼鳞与身份……他是人间皇帝,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些。” 怜玉急忙看他,生怕容穆不要他:“我会听话,会听话,不乱咬人!” 容穆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总觉得这个承诺就和商辞昼说我不杀人一样的虚无缥缈。 “你在这池子里再住几天吧,这里小,到时候我在玉湖底给你弄个小窝住,那里也有锦鲤,但你不准再乱吃小朋友,要和同类和睦相处。” 怜玉想象那美好的画面,眼神不自觉亮了起来,他眼底闪过一抹妖异的红光,转瞬又压下去:“玉湖,是曾经的家……只要主人,再无事,怜玉如今已然长成,一定,不、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主人在我面前……” 最后的话容穆没有听清楚,再问怜玉对方却好似害羞的一脑袋钻到池子里去了,金子银块都没拿,容穆只好问小沙弥找了个布袋,将那堆东西收了起来。 临走时那小沙弥的眼神叫容穆差点自闭,就差质问他为什么要来佛祖面前数钱了。 唉,做全员白月光真的好难啊啊啊! - 夜。 容穆说到做到,找悯空重新要了一个房子。 除开与怜玉说话的那一小会,几乎这一整天他的身后都坠着一个黑影。 商辞昼只远远跟着,好像只要看见他就心满意足,容穆想起对方那些事儿,就觉得这个人实在是美强惨中惨,这个时候他使唤使唤商辞昼,商辞昼可能还会高兴一点,他若是全然置之不理,这人又不知道要怎么脑补黑化了。 容穆站在门边,看着院中的人:“天都黑了,好歹洗洗睡吧啊,明天早上起了再来看,我不会跑的。” 商辞昼站在院中:“听说亭枝今日收了很多金银珠宝?” 容穆:“……听谁说的?” 商辞昼:“孤没有监视你,是隐卫听到了寺中沙弥的谈话。” 容穆“哦”了一声:“是怜玉那小东西给我的,我不要,他非给,放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我只能找个布袋先替他收起来。” 商辞昼点了点头,脱口就道:“他有此孝敬之心很好,免得孤看他不顺眼。” 容穆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好像不知不觉给怜玉降了个辈分,但商辞昼的表情又太正常,搞的容穆都有些患得患失,觉得“孝敬”二字用着也没什么不好。 这孩子是挺孝顺的。 都快把自己家底给掏空了。 “但孤可记得他今日找你告状,他是不是同你说孤的坏话了?你今日进来就找孤质问。”商辞昼垂眸道。 容穆梗了一下:“……陛下还真是心思细密。” 商辞昼往前走了两步,衣服上披了满身清冷月光,他低声道:“不论怜玉同你说孤的什么事情,孤都要告诉你,那些都是真的,孤就是这样一个人,亭枝不在的这些年里,怜玉好歹还有悯空这个神棍照看,孤却当真是孤家寡人,还要应对无处不在的刺杀和试探……能活到今日,全凭一股劲儿吊着。” 此情此景,加上此话,容穆觉得商辞昼卖惨嫌疑重大,甚至还有拉踩不喜欢的鱼卖惨的可能性,但是商辞昼说的又都是实话,他这些年的确是过的不太容易,以至于叫容穆这个时候都对他说不出来什么重话。 如今知道他就是容亭枝,虽然还没什么真实性,但商辞昼这些疯批行为四舍五入都是在给他报仇啊…… 这他得冲多少碗藕粉才能还回来?不得冲到手指冒烟! “……鉴于我现在对于你的吸引程度过高,容易发生不太美好的危险事件。陛下近日就先暂时一个人睡,我如今是一星半点的事情都不记得,你总得容我带入身份几天吧。” 皇帝垂下了高贵的眼眸,好像随口闲聊道:“亭枝护佑东宫,为孤牺牲至此,流落在不知何处这么多年才回来,甚至损伤记忆……你性情自幼自由活泼,孤只担忧如今一个大商不够你玩,你要对孤没了兴趣——近日孤在计划三征西越,那边牛羊肥美,可以在冬日里给亭枝做皮袄。” 容穆:“……?” 已经快进到祸国妖花了吗! “……你冷静一下,打仗不是说着玩玩的。” 商辞昼语气轻轻:“亭枝对孤没有信心,不信任孤,大商百万铁蹄,区区西越而已,孤不开心打一下,孤开心也要打一下,全当遛马。” 不是,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啊啊啊! 容穆劝住这一脑子只想干架的暴君:“你晚上实在睡不着,就想一点美好的事情,不要总是谋算着打打杀杀的!对精神不好!” 商辞昼立刻点头应了声好,“孤若是想美好的事情,的确不会再算计着打仗。” 容穆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那先这样,我——” 商辞昼再走近了两步,几乎都逼近了容穆的门槛里面,他眼眸深邃声音低沉道:“美好的事情……那孤只想和亭枝在一起睡觉,亭枝,你不要赶孤走,不然孤今夜睡不着,远征兵阵都要排出来了,孤也怕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如今只有你在孤眼底下,孤才安心,亭枝便继续留着孤吧,可不可?” 第40章 想开第40天 悯空点了一盏油灯, 盘坐于蒲团之上,对着金身菩萨喃喃低念。 玄悠敛着眉眼守在一边,时不时擦一擦香岸上的灰尘。 “师父, 夜深了。” 悯空慢悠悠的嗯了一声:“方才恒远来找你了?” 玄悠点头:“是,小师弟说,他今日遇见那位容施主,差点被他满身的功德晃花了眼睛……又悄悄与我说, 师父为陛下准备的禅房没用上, 陛下睡在容施主房里了。” 悯空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为师只想着陛下好歹能坚持几天, 不曾想一个晚上都耐不下去, 亭枝小友对上陛下此人, 恐怕是玩不过的。” 玄悠抿唇笑了笑:“我佛慈悲,只要是真心相爱, 便没有不可战胜的困难。” 悯空睁眼看他:“当年你替为师在一旁护法,也算是有所顿悟。” 玄悠点了点头:“佛莲珍贵, 天道当给重来一次的机会……对了师父,还有一事,陛下的隐卫方才过来了。” 悯空看他:“要走了什么?” 玄悠敬畏的看着悯空:“师父慧根高明,那隐卫的确是要走了一个东西,就是师父今日从菩萨金身下拿出来的王莲花瓣。” 悯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陛下终究是起了疑心了。” 玄悠跟着盘坐在悯空身后:“此事过于奇幻, 陛下多智近妖,恐怕佛莲的身份保不了多长时间。” 悯空摇头:“我不是担心佛莲身份是否被发现,只是担心陛下攻势太猛, 反倒要叫佛莲受了损伤……自古情深不寿,若佛莲本身不愿, 恐怕要二人皆损。” 玄悠点头:“是如此……不过徒儿瞧那容施主好似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 反倒乐观开朗, 接受事物速度极快,也不知当年是被轮转到了哪一处空间。” 悯空:“佛说三千世界,当初只孤注一掷,不曾想真可以扭转乾坤,不论何处回来就好……今日为师看见到亭枝小友,心底着实惊讶了一瞬。” 玄悠安静的看着悯空,听见他缓缓道:“为师去过南代王宫,见过南代王族,南代王族不论男女,人人皆形容昳丽,那里满宫都养着盛放的莲花,尤其是南代王,这个人……同陛下一般深不可测,天生王命极不好糊弄。” 悯空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着菩萨拜了拜,才接着道:“曾经为师只以为亭枝小友无兄无族,是自己吸收了天地灵气成了灵物,现如今瞧着这位长开的模样……为师在想,如若是南代王族之内,有人可以与莲共生呢?” 玄悠听到这里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亭枝小友长的实在是与南代王太过相似啊,若真如为师所猜测,当年老南代王犯糊涂送过来的,恐怕不是一朵简单的花,而是……南代国的一个皇子,此皇子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当今南代王的亲弟弟,”悯空摇了摇头,目有担忧道:“当年只知道亭枝小友名为亭枝,是陛下为他取的名字,却不知他的姓氏,如今旧人重逢,为师听到他自称的名号细思极恐,竟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情。” 悯空声线悠远:“亭枝小友名为容穆,当今南代王也姓容,单名一个沥字——此事如今只是猜测没有实证,你先不要声张,且看后面如何吧。” 玄悠深深低头,“是,师父。” - 在护国寺待了三天,容穆将这里差不多摸了一个遍,就连桃林都逛完了,商辞昼非要赖着与他睡在一起,晚上睡觉白天就去找悯空念经,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容穆也不是瞎子,看得出来商辞昼偶尔的眼神不太对劲,但他心中不知为何,对此没有太过特别的感受,反倒有时候还会下意识避着他,心中忧愁往后这日子要怎么过。 ……他心底貌似不太想和这些闹心的情情爱爱牵扯在一处,有一种过度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总觉得谈感情没什么好事。 但是商辞昼紧追不舍,叫容穆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是对方每次做了什么事情,都一副孤不是故意的,但孤就是忍不住的模样,叫人牙根发痒又拿他没办法。 曾经的商辞昼多么三贞九烈,如今倒好,换他晚上裹紧被子三贞九烈了—— 商辞昼站在浮沉梯下的马车旁,指向抱着小包袱的怜玉道:“亭枝,他就不能一直住在护国寺吗?” 容穆头大如笼:“悯空已经帮我养了十年的人了,陛下放心,我这几日观察过,怜玉吃的很少话也不多,关键是力气还挺大的,我准备叫他帮我翻一下玉湖的泥巴,再收收假山的碎石。” 商辞昼眼眸微微眯起,看向在一旁扮可怜尽力缩小存在感的人,突然道:“孤当年怎么没有印象,亭枝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小奴仆?” 容穆:“……” 那可能是因为怜玉当初大概率还只是一条没有化形的鱼。 “可能是,陛下没有想起来吧,”容穆打断他:“好了,东宫那么大,容不下一个人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凶,其实很乖的。” 怜玉头越发低垂,期期艾艾的瘦小模样。 旁边接驾的禁卫看天看地恨不得捂住耳朵,听见天子突然温和的笑了笑道:“亭枝误会了,孤大度的很,怎么就容不下人了?怜玉孝顺至极,孤也担忧亭枝平日一人无聊怎么办,好在有他替孤照顾着你,他十年坚守一片孝心,孤全当养了一个能吃会干的干儿子。” 容穆:“???” 怜玉:“……?” 商辞昼面色淡然,径直伸手将容穆抱到了车上:“亭枝,孤国事繁忙,不像他一样整天游手好闲,但孤保证,等你回了东宫,也一定能日日都看见孤,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养,孤才能安心,回头叫刘东给他安排一座偏屋,再把咱们俩的小红木床换一换,床太小了孤老压着你睡……亭枝,你看这样可好?” 容穆被商辞昼念的头晕眼花,只觉得一段话好像夹带了无数私货,但商辞昼已经退让了一步,他这种醋起来要剁人喂狗的暴君,能接受怜玉已经是容穆想到的最好情况,还能对他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呢? 容穆掀起车帘,看着随行在车外的怜玉,叫了一个天子卫将他带上了马,然后才转头过来,对着手中握着一个奇怪长条盒子的商辞昼道:“别换床了,皇宫到东宫要拐几个大道,你每日上朝来回也不方便,干脆回紫垣殿住着,还有,你和怜玉不要动不动就打起来,他还小,是干儿——不是,是小孩,陛下是成年人,不要和小辈计较。” 商辞昼极为好脾气的点头:“孤自当有容人之德。” 容穆看着商辞昼温和的脸色,极为欣慰的笑了笑。 哈,不就是两碗水嘛,他努力一点也不是不可以端平!看看怜玉,多么收敛,看看商辞昼,多么大度! 从白莲花晋升到白月光,容穆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第41章 想开第41天 东叔叫了几个府里的府卫, 将容穆的花小心翼翼的搬到了门里,又朝商辞昼拜了拜,希冀道:“陛下今日要回宫吗?” 商辞昼收起神色:“嗯, 孤就不进去了。” 东叔的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 又道:“那容公子住进来后, 陛下可多来逛逛, 无论陛下住在哪里, 这儿都永远给您留着。” 容穆忍不住看了商辞昼一眼, 一般人听见这话早感动的痛哭流涕, 但这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 袍角微动, 转身马车都没坐,直接跨上了乌追。 李隋川只好又担任起车夫的职责。 容穆朝商辞昼挥了挥手:“陛下, 别忘了我和你说的事, 我等你啊。”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回话,只嘴中低低喝了一声乌追, 调转马头朝宫门的方向而去了。 李隋川任劳任怨的跟在皇帝身后善后, 路过容穆的时候还拱手道:“容公子, 后会有期。” 容穆笑着看他, “少将军, 你不是陛下的伴读吗?想来东宫没少来,你要来逛也可以,我随时恭候。” 李隋川心下一动,正要回礼, 就听容穆接着道:“还有, 那些事儿不要偷偷摸摸的做了, 你要想知道我是谁,只管亲自来问我,只是我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怕是不能满足将军所有的疑惑。” 李隋川背后一悚,“……谁和你说的。” 容穆将手伸进宽大的袖口,“别管谁和我说的,我只是告诉你,我虽身份不高,但也不爱背地里那一套,最是身无一物之人,有时候最不受束缚,今日我在大商为陛下所用,明.日.逼急了我可能就不在了。” 李隋川虽高坐在马车上,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比眼前的人高多少,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被反手拿捏住的感觉。 更有一种……就算是陛下在这里,也拿容穆没办法的感觉。 对于这个人,陛下杀不了,他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一身谜团,还甘之若饴的在他身边环绕,就像在悬崖边绕着走,永远不知道下一脚踩进的是深渊还是平路。 “你……只要不做对大商有害的事情,陛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登基多年,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宽容过,还有这东宫,陛下虽不常回来,但也绝不允许有人染指,对容公子,陛下可谓是宽容至极,你该珍惜。” 容穆看着李隋川复杂的面部表情,嗓音清脆道:“那少将军代我谢谢陛下,我脾气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回头对搞事的人微笑,要是脾气不好,恐怕早不和你们玩了。” 李隋川暗地吸了一口凉气,容穆如此言语行事,想来平日里在陛他李隋川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等难缠人物,还是留给陛下亲自来应付算了。 容穆笑盈盈的看着离开的马车:“李将军慢走——” 送完两尊大佛,容穆才伸了个懒腰,他手叉在细细的腰带处,抬头看了一眼略显陈旧的牌匾。 “东……宫。” 繁华之地也总有门庭冷落的一天,失了帝王之爱,再好的府邸都没了精神气。 容穆看着东叔还望着商辞昼离开的地方,不由得心内起了一阵波澜。 东叔得有六七十了吧……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寿之人。 商辞昼但凡回头看看,就知道不是没有人站在原地等他,只是这么些年来,他却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 容穆将飞到身前的长发拨弄到身后,站在东宫宽大的牌匾下喊道:“东叔,别看了,回家吧。” 东叔恍惚回身,看见少年面带温柔神色,“陛下对我还有那么点兴趣,我在东宫,他就一定会来找我,这东宫多年来不曾打开正门,但只要开了一次,后面就有无数次再打开的机会。” 东叔面色动容的朝容穆跪下,行了一个正礼。 “容公子是陛下亲自带回来的人,老奴就要将您当做小主子看待,万不会亏待您,容公子尽可安心。” 容穆伸手扶起他:“客气了。陛下不许我住主殿,还劳烦东叔给我找一间偏殿,最好能靠近你刚才说的玉湖……明白了吗?” 东叔诧异:“玉湖边蛙声聒噪,蚊虫也多,公子为何……” 容穆“欸”了一声:“青蛙不要紧,蚊子可以熏香祛离,我就喜欢有水的地方,劳烦东叔替我收拾了。” 东叔只好点了点头,颔首走在前面,身旁有一府卫低声道:“刘伯,我记得玉湖边有一小楼,名叫亭枝阙,只是亭枝阙好像被陛下锁了……” 刘东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围着花缸转悠的少年,突然问道:“阿风,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你帮我仔细瞧瞧,这位公子带了一朵什么花来东宫。” 名叫阿风的府卫看着碧绛雪好一阵思索,才啪的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刘伯!这位公子带着是一朵莲花!好多年都没见着了!” 刘东瞳孔一晃,朝满身新鲜感的容穆看去,后者察觉视线朝他俊俏一笑,郎朗少年模样。 “可是玉湖边也不让住?” 刘东老脸上逐渐浮出一个慈善的笑意来。 “不不,是老奴年纪大了,见公子这般神仙容颜觉得面善……玉湖边有一二层小楼,名为亭枝阙,是陛下当年亲自题字,周遭风景是东宫头一好,公子若是愿意,老奴就安排公子住在这楼阁里面?” 容穆当然愿意,“全看您的安排。” 阿风目瞪口呆,但也只好按着刘东的意思去办。东宫有些阴森,但府灯一盏盏点起,还是能看出当日的繁荣富贵。 容穆不知何时走在了东叔前头,他还未察觉到,自己高兴起来连周遭的风都变得温柔缱绻,卷着飞叶在空中画了个圈,往玉湖处去了。 东宫上下重新活动了起来,容穆看着他人忙碌收拾,贴着自己的大莲缸乖巧的坐在木阶上。 明日要怎么吃露水呢……商辞昼会不会回来啊,两个人睡了这么一段时日,乍一分开,那三贞九烈的暴君指不定怎么高兴。 容穆摸了摸碧绛雪的叶子,又在想乌追跑那么快,自己还在这收拾床铺,商辞昼恐怕早已经在龙床上躺平了。 可恶啊! 东叔拿着火折子,提起衣摆走上亭枝阙的楼阁,他垂下眼皮,默默的将这里的灯一盏盏点亮,随着灯光燃烧之处,楼阁上的风景一一浮现出来。 墙壁上的挂画,红木床的精雕,纱帘,摆件,宽大的屏风,逐渐朦朦胧胧挂上了一层柔光。 东叔俯下身子,将床铺拍了拍,拿起绣花小被走到窗边伸抖,眼神不经意间就瞧见玉湖上飘起了一层薄雾,蛙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两只夜宿的蜻蜓闻着味儿飞过玉湖,正停在那少年伸出的指尖。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东叔回过神来,嘴唇颤抖,心知自己今日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开了这亭枝阙。 他活了一把老骨头,这个年纪什么该经历的事情都经过了,近些年越发迷糊,但他总是相信人在暮年,能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这位方才在东宫门前初见的容公子,从行事性情到神态举止,实在是太像一个面容模糊的小故人。 他回身,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线。 凡光所照之处,入眼皆是菡萏。 “太子殿下……陛下,多年过去,您可还记得当年亲手布置的亭枝阙吗?”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第42章 想开第42天 商辞昼还从来没有见过, 能在他身边一炷香就沉沉睡过去的人。 容穆缩在偌大龙床的一角,最开始的姿态还十分警惕,偶尔瞄一眼他, 到后来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暂时没有危险, 慢慢就放下了悬着的心思, 眼瞧着困意抵挡不住的袭了上来。 尽管是在寝殿中, 但他好像依旧畏冷, 最开始只是脚在僭越, 到后来扯过去了一大角被子, 若不是锦被宽大, 恐怕这会他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 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 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 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 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 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 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 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 容穆眉头皱了皱,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他迟钝一秒,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睡死过去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变成了一朵花, 还被暴君养, 这会还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凉气, 连忙掀开被子,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边去。 但掀开之后,除了他窝着的地方,其他位置一片凉意,显然皇帝已经离开很久了。 容穆又开始痛苦面具,昨天一时情急撒了个谎,这会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这皇帝一脸精明像,怎么可能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只要一点查探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 事到如今还没有拆穿他,恐怕是想和他对着演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让一个疯批对他网开一面。 容穆虽然暂时不明白自己的“用处”,但他看着一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的太监总管,和总管身后捧着饰品华服的小宫女们,还有门口那小内侍实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开口就是恭贺的声音:“侍君安好,昨儿夜里陛下出来特意告诉奴婢,从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君了,陛下对您的表现很满意——奴婢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对谁如此宠爱,还能留在紫垣殿过夜,就算是西磬宫那几位公子,都没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容穆:“……?” 什么?这黑心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宠君的身份? 还有什么……很满意?这不是明摆着让底下人误会!看到几个内侍暧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觉得一阵头痛。 一朝穿越什么事儿都没干,先把最大的统治者给得罪了。 昨晚皇宫里那种诡异气氛仿佛随着雨水消失无踪,阳光洒满恢弘宫殿,眼前内侍笑意盈盈,容穆往床边挪了挪,立刻有宫女捧着锦靴过来,头颈下伏跪下,双手高举着给他的鞋。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姑娘扶了起来。 郎喜在一边看到,连忙上来搭手:“容侍君大善!还不快谢谢侍君?” 那宫女极其紧张的叩了一个礼,“奴婢明春多谢容侍君。” 一句话说完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道平日里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古代王朝的森严阶层,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显笨拙的套上靴子,抬头就见郎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渗人,容穆咳了一声,开口道:“公公……” 郎喜顿了一瞬,听见声音看容穆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原来如此,他笑眯着眼睛体贴道:“奴婢名为郎喜,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容侍君以后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招呼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容穆可不敢真对皇帝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再加上他是从现代过来的,看见有些比他还小的宫女太监,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 容穆叹了口气,怎么变成白莲花,心思也跟着博爱了起来……等等,花?! 他的本体! 容穆连忙对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莲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欢那个?” 容穆对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暂时没反驳,而是急忙点了点头。 “那是护国寺住持赠与陛下的,陛下没说怎么处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里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这里就好,离的太远,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暧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连夜批完折子早上又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刚和朝臣们议完事,一会儿就会回来陪侍君用饭,陛下还专程留奴婢在寝殿照顾侍君呢。” 容穆:“……” 不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君王专宠的,妖妃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疯批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或许只是将自己当挡箭牌,或者想借宠杀人,让他不知不觉死在后宫争斗中——郎喜刚才还说了这皇帝后宫有人! 心内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让黑心皇帝也体验一下两千年的纯酿淤泥,来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容穆伸手拿过衣裳,挥退了两个想要上前的侍女,走到屏风后边胡乱套了上去,又将自己化形自带的绿衣裳收好。等重新走出来,坐在镜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容穆在现代社会才刚成年,大学才上到一年级,从小到大虽然都有人夸他的容貌出尘,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看。 直到此时长发垂坠,眉眼如描,加上皇帝赏赐他的一件白色绣锦华服,坐在那儿不说话活脱脱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样,因为从花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雅淡香。 别说皇帝见了不舍得杀,就算是容穆自己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张有后续剧情的脸。 古代的他……好像确实比现代更漂亮啊。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划了划声带部位,怪不得,比起杀掉他,这样一张脸不知道能为皇帝带来多少利益。 就和皇帝看他的本体一样,他们在这位古代君王的眼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利用价值。 容穆默默换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被黑心皇帝气的,还是一晚上没在莲花里的缘故,总之此时胸闷气短,还有点饿得慌。 郎喜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适,眼神警告了一些脸红偷看的太监宫女,就领着容穆朝偏殿走去。 昨晚夜黑风高生死存亡之际没来得及看清这个皇宫,此时缓步走过,才清晰的瞧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布景,只不过殿外无树,只象征性种了一点花草,容穆还瞧见自己的大花缸被移到了那旁边放着。 一场夜雨过去,晨间的花瓣绿叶上凝了不少水珠,太阳洒在上面明亮闪烁,容穆看着看着,就突然有点走不动路。 更饿了。 他什么时候饥-渴到对着一丛花都肚子叫。 郎喜见他停下,也不催促,脑中闪过陛下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严泯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他因为家中有一个待嫁孙女,盯着孤的皇后位有几年了,这些年后宫里虽养了一些花瓶,但远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郎喜的话不知道有多少艺术加工在里面,但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这太监总管虽不能完全看表面上的和蔼,但说话办事却是实实在在向着皇帝。 只不过,容穆原本以为这个大太监就是疯批皇帝最亲信的人,但今天这一席话,又让他知道原来在御花园小湖边见到的李隋川,或许才是真正了解皇帝的人。 如果皇帝曾经真的经历过什么事,或许这三贞九烈阴晴不定的狗脾气就和事里的某个人有关系。 他本来一心想跑去南代当咸鱼,管不了疯批暴君到底有什么大病,但容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受了那么多根正苗红的教育,心中比谁都明白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对江山百姓来说是多么大的恩赐。 如果皇帝一直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他会不会真的疯了。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 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 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这是他从碧绛雪中出来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门口的小内侍打着瞌睡,宫灯中的灯苗闪动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 容穆想着在这里找一圈,要是皇帝没在这里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过明春那傻丫头像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容穆才刚进楼,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布置精妙,就见万千闪烁灯火中,一个男人长发散下,背对着他坐在一个桌台前。 桌台上放着细竹节,彩纸,还有各色油彩,容穆见那人指节翻动,对着一桌子廉价的小玩意,像是对着国家大事的奏折一般谨慎。 他默了默,静步上前,看着皇帝将竹节用薄胶黏起,附上彩纸,后又抬手,用一截细细狼毫蘸上参了金粉的墨,在那精致花灯上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小字。 容穆看的入了神,不自觉喃喃念了出来:“辞……昼?” 修长指节瞬间失了力道,一个“昼”字,硬生生拉出去了三寸。 灯毁了。 容穆见皇帝放下纸笔,侧眸看来,过了几息低笑了一声阴沉道:“侍君可知擅闯孤的地方,会有什么下场吗?” 李隋川朝旁边看了一眼,一匹枣红色大马上坐着夏侯家的大公子夏侯燕,夏侯燕是当朝三公之一、太傅夏侯明的嫡长子。黑甲卫与长翎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把这位公子哥吹出来了。 夏侯燕笑着朝李隋川拱手道:“少将军别来无恙。” 李隋川随手回了回,讥讽道:“夏侯公子不好好在家弹琴品茶,和我这粗人抢活干是怎么回事。” 夏侯燕面上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就算陛下再怎么宠幸黑甲卫,我们长翎卫不也在这杵着?长翎卫还有俸禄,陛下出行这等大事,我必定是要来随身保护的,不然回头怕是要被问责。” 李隋川哼笑了一声,低声道:“你恐怕不是为了看陛下吧。” 夏侯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随即又笑道:“宫中贵人出行,光有大老粗可怎么行,李将军说是也不是?” 李隋川瞥了他一眼,身后宫门传来打开的声音,回头看去,一排内侍低头敛眉停在前面,让出了后面跟着的一辆华贵马车。 黑甲卫与长翎卫下马跪地迎驾,半天却不见车上的人有动静。 李隋川与夏侯燕对视了一眼,正要开口请示,最前首的马车内就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习武人耳聪目明,不想听也听了个齐全。 “陛下不出去骑马,和我挤马车做什么!” 天子的声音低沉道:“孤要是不与侍君坐一起,怎么知道侍君爱花如命,出门一趟都要带着这个碍事的大水缸。” 容穆:“陛下要嫌挤就下去骑马!” 商辞昼:“孤没让你把花扔下去已经算仁慈了。” 容穆:“碧绛雪玲珑可爱,臣带它出来兜兜风,难不成陛下真以为我要和你一起逛诏狱?臣没有脑疾。” 李隋川:“……” 夏侯燕:“…………” 夏侯燕:“他……那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李隋川难得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低声道:“别惹他,这个人目前还没有摸清楚,陛下对他态度暧昧。” 没摸清楚? 还有黑甲卫都摸不清楚的人? 夏侯燕眼中兴趣更浓,就是这位容侍君将他的嫡妹迷的七荤八素,七天上了三次香,每一次都在祈求这位侍君能好好从皇宫活着出来。 否则陛下不待见红甲长翎卫,他也不会出头来天子面前晃眼。 这大商京都,好久都没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夏侯燕越过李隋川,高声提示道:“陛下,已经过了辰时,此时出发,可在日中前到达城郊诏狱。” 马车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露出天子半张俊美漠然的脸来。 “夏侯燕?你不是告病半年吗?” 夏侯燕回道:“蒙陛下关切,臣病已好的差不多了,今日特来随行。” 商辞昼垂眸,随意道:“可。” 皇驾车帘放下,车中这下没有声音了。 内侍们留在原地,近卫接管了天子车驾,一行人朝着京郊诏狱而去。 容穆一身淡青色的束袖装,一双瘦长的腿在马车内拘束的蜷缩着,商辞昼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夹着一个怎么都忽略不了的大莲花缸。 碧绛雪随着马车左晃晃右晃晃,又想亲近容穆又想吸吸龙气,整朵花像是终于凑全了父母的孤儿莲。 第43章 想开第43天 容穆抬起眼睛, 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 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 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 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 不然明天早上,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 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 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 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 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 莫名的呼吸顿了顿, 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 眉头微拧, 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 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容穆还带着一点现代思维:“没事,大不了我和他商量一下。” 郎喜震惊:“啊?” 没事?和他?商量一下?他他……是指陛下?! 郎喜看容穆那种暗藏惊艳的眼神褪去,换上了一种关爱担忧的神色。 这位容公子,怕不是一晚上过去,已经被陛下威仪吓傻了吧…… 郎喜张了张嘴,头一次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美人脑子却不好,原本以为还能多活一段时日,现下看起来像是有今天没明天了。 容穆不知道郎喜眼睛一转都脑补了些什么,他在这儿吹了一会风,肚子倒是越发饿了。 郎喜正要抬步为他引路,就被容穆拦了下来,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风中,紫白色发带垂落在肩膀上,他的眼神明亮清澈,盯着紫垣殿的花园道:“公公,我想先去看看花。” 第44章 想开第44天 一阵凉风袭来, 容穆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嗓子隐隐还有些发痛,他为皇帝挑着那盏赔罪的灯, 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歪歪斜斜的摇晃着。 正当容穆以为这一路都要相安无事的时候, 商辞昼突然在一旁开口道:“你若是不喜欢别人叫你侍君, 孤可以让他们都叫你公子。” 容穆惊讶侧目,不知道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 对方眼神又暗暗看向他的脖颈处:“孤已经叫侍卫去请了太医,等会回紫垣殿先给你瞧瞧, 不要落下什么瑕疵疤痕。” 容穆顿悟,嘴唇动了动道:“是是是, 陛下放心,臣一定漂漂亮亮的为陛下抗住催婚压力。”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不只是这样。” 容穆歪头。 不只是这样?那是哪样,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关心他吧…… 好!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献, 终于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里极为受用,一时激动下又咳了几声,牵动着背后的伤又难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为就要这样拐回去,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 皇帝在他的指导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时候就十分熟练了。 容穆“啊”了一声, 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住,就兜了一嘴冷风。 商辞昼脚尖轻点, 丢下侍卫悄无声息的略过一道道宫墙, 又过了几个楼阁,冷风在脸侧吹过, 没多久, 紫垣殿的花园就进入了视线。 容穆:“……” 容穆傻了。 “你还会武功啊!”他惊呼道。 商辞昼语气不明:“孤打过仗, 上过战场,向来都是与敌首交锋的那个。” 容穆兴奋:“啊,这个我听说过,明春和我说你打的西越满地找头,郎喜还说你曾对阵南代,赢了那南代王一盆花!” 商辞昼停在一个楼角上:“一盆花?” 容穆点头:“嗯嗯!没事啊陛下花多好看啊,咱们不要因为只得了一盆花就心情不好……” 商辞昼打断他:“郎喜惯会讲故事,他的话你不要全都听信。” 容穆噎住:“啊?他骗我的啊?” 商辞昼:“他没骗你,孤确实赢了南代东西,但不只是一朵花,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 终于要来了吗!暴君为之守节的那个白月光,该不会就是—— “但多年过去,花早已成泥,孤与那人也早就分崩离析,如今已然忘了他的模样。”商辞昼语气诡异的平静,仿佛提起的只是路边不起眼的一个石头,“相较于他,孤倒是觉得你的脸比较容易记忆。” 容穆螺旋上升的情绪被迫冷却,好像磕CP磕了一半正主却告诉你他们早be了。 “这样啊……那你后来就没找过?”容穆不死心道。 也许这就是暴君的中枢症结所在呢! 若是他能将这件事给暴君平了,那美好明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商辞昼垂眸看他,微微歪了歪头,夜风将他的发梢吹起,与容穆的交缠在一处。 “孤像是找过的。” 容穆:“……”像是?要不要记性这么差啊。 商辞昼却好似不经常回忆这件事情一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道:“孤想起来了,孤是找过的,孤还去护国寺找了悯空,让悯空帮孤找。” 容穆连连点头:“然后呢?” 商辞昼道:“悯空向来神神叨叨,说他也没找到,劝孤放弃,孤也就放弃了。” 就这? 就这就这? 你也太容易放弃了吧! “该不会是那和尚给你念了什么迷魂经吧!”容穆气愤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你当时可是储君、是太子!他怎么敢忽悠你?” 商辞昼自嘲的笑了一声,带着容穆轻飘飘落入紫垣殿中。 “孤那时候算是什么储君,先帝不喜孤,养母戚氏面慈心狠,只爱那已经被孤宰了的皇弟,那人当初走了也是好的,孤自顾不暇,迟早拖累他。” 容穆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顺了顺暴君的脊背:“缘分的事情说不定,只要一颗真心犹存,总有一天你还会遇见他的。” 商辞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容穆天真,还是在笑自己哪里还有什么真心犹存。 只是整日整日就这么随意活着罢了。 两人突然出现,打了紫垣殿内侍一个措手不及,一个四十多岁的太医就侯在偏殿,看起来等了有好一会了。 商辞昼将容穆刚放在软塌上,那太医就连忙过来请安。 “陛下可否身体不适?” 商辞昼坐在一旁,伸出两指捏起容穆的下巴,“孤无事,你过来看看他。” 太医面上有几道皱纹,不怎么显老,倒是很有阅历的模样,容穆悄悄提起一颗心,生怕被这太医瞧出来他不是人的部分。 殿内明亮灯光下,容穆下巴微抬,郎喜和明春守在一旁,眼瞧着那以往白皙的脖颈处多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明春这小姑娘的眼泪说来就来,就连郎喜都默默叹了一口气,偷偷瞧了一眼自家陛下。 容穆:“……” 嗓子干哑道:“不是,你们别误会……” 商辞昼皱眉:“别说话。” 太医手哆嗦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两眼,才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放心,侍君并无大碍,只是身量还未长成,皮肉就显得娇嫩些,抹点药膏就行,日后……日后行事要小心对待,万不可用大力气。” 商辞昼煞有其事的点头:“孤知道了。” 容穆也只能扭曲着一张俏脸演戏:“多谢太医。” 洗不清了! 跳进黄河这下都洗不清了! 他匆匆拍下皇帝的手掌,商辞昼却没让他跑掉,伸手又将他扭了回来,对着太医道:“后背,应是还有一处撞伤。” 太医老脸一红:“敢问陛下,是由何物所撞?” 商辞昼端的一副淡定模样:“桌角,是孤不小心,力气重了些。” 太医闷咳了一声道:“那得侍君脱下衣服后,微臣才可帮其查看。” 明春立即就要上前,被郎公公一把给拽住了,皇帝面前的人精,岂是一个小宫女可以比拟的,郎喜极有眼色的带着明春退了下去,留着容穆一个人揪着领口呆滞。 不是……你们。 你们跑就跑,脸红个茶壶泡泡啊! 他是被暴君“揍”了一顿,不是被暴君上了一顿啊! 容穆痛苦面具,极其不情愿道:“陛下也出去吧,臣和太医单独看看。” 原以为商辞昼三贞九烈早就跑路了,没想到这次半天还站在原地。他不动,太医也不敢动。 容穆疑惑的抬眼看他,紧接着整个人忽然就被压在了软塌上,皇帝的指节擦过他的脖颈,将他的领口朝肩后扯去。 容穆一边感受着衣服被撕拉开的触感,一边听见商辞昼同太医道:“闭眼,转过去。孤给你描述,你开药。” 容穆:“……”这狼狗占地盘一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太医见怪不怪,连忙转过身跪着听皇帝指示。 容穆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手捏起来捧住,然后微凉的呼吸打在肩背上,他感觉不太对劲,连忙侧着探头往后看,就见皇帝缓缓靠近他的脊椎骨,那里白的发光,又细腻脆弱,容穆眼睁睁看着皇帝鬼使神差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伤处。 那一瞬间,仿佛一股电流直冲天灵盖,容穆睁大眼睛,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在哪里。 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条件反射一脚踹到了皇帝的腰上。 暴君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太医老脸越发显红,只有容穆本人感觉到脑后的头发紧了一瞬又松开。 商辞昼从牙缝里咬出来两个字:“容、穆。” 殿角的碧绛雪左摇右晃了一下,若不是花杆撑着,只怕即刻就得软下去。 容穆语气飘忽双眼发直道:“陛下恕罪……非臣刻意袭击,只是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某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容穆吞了一口口水。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不然明天早上,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莫名的呼吸顿了顿,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第45章 想开第45天 容穆摸了一把自己的莲花脑袋, 花苞颤颤巍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绽放。 离本体越近,他整个人的状态就越舒服, 就连看见皇帝那张欠了八百锭金子的脸都能微笑以待了。 “陛下今天回来的早, 吃饭了吗?” 商辞昼觉得这人打招呼的方式好像只剩下问候一日三餐,他随口道:“孤没用饭, 怎么, 侍君要为孤洗手作羹汤?” 容穆立刻开口:“臣连自己都养不活。”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娇气。” 容穆差点呛出来,和皇帝配合演戏,就好像踩在钢刀上跳舞, 一不留神就要被劈成两半。 “那陛下现在要用饭吗?” 商辞昼淡淡道:“过午不食。” 容穆:“……”真是精致的养生青年,怪不得身材这么好。 “怎么, 侍君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和孤商量的样子?” 容穆:“那陛下现在有时间吗?” 商辞昼:“没有。” 容穆被这人一本正经的厚脸皮震惊到了, 他惊讶道:“那你还问我有没有事?” 紫垣殿安静了一瞬, 容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缓缓舔了舔嘴唇道:“臣真是喜欢陛下这种性情的男子,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皇帝也不知道生没生气,反正容穆是瞧不出来他真正的心思。只见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 抬脚就走进了偏殿书房。 就在容穆以为这一关挺过去的时候, 皇帝轻飘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下犯上, 你就在这里好好站着反思一下, 孤什么时候出来你什么时候动。” 容穆:“???” 黑心皇帝! 明春见皇帝彻底没了踪影, 才敢起身朝容穆说话:“公子刚才都快吓死奴婢了!不过陛下才罚你站一会儿,换别的人早被陛下处置了,公子以后同陛下说话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容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闭着眼睛描摹了十遍皇帝的俊脸, 才在心中安慰好自己。 ……是他一时大意, 差点忘了这是个纯种疯批。 不就是站一会,没吃饱饭的又不是他,比起日理万机的暴君,他这种摸鱼的宫廷生活不知道有多么快乐。 容穆对自己做了好一会思想工作,决定不和病人计较,但也不会真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郎喜跟着皇帝屁股后面转去了,这些黑甲卫瞧见他偷懒也不敢说什么,明春更是装作哑巴。 于是容穆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慢慢靠着门框,又过了一会觉得姿势不好受,还往自己的大花缸旁靠了靠,明春见他脸色不好小声道:“公子,要不咱们就和陛下服个软,进去好好说一说。” 容穆:“经验告诉我不要去打扰一个早晨五点起来上朝的工作狂。” 明春一脸茫然:“啊?” 容穆垂下眼帘:“算了,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吹吹风冷静一下。” 明春还想再说什么,瞧见容穆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为何有种面对陛下的畏惧感。 容公子倔强起来,好像还挺慑人的…… 容穆一直在这等到了天黑,皇帝还没处理完事情,他抬头望了望天,想起自己来这里才一天时间,和皇帝就冲突了好几次。 嘶,他们俩该不会是天生犯冲吧? 不不,还不止犯冲,他们这应该是大冤家,早晚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容穆渐渐有些发困,他干脆原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莲花缸上,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背后就被忽然闪了一下。 回头一看,皇帝的脸出现在正上方,手将将拉开他倚靠着的门。 容穆:“……” 这种该死的关键时刻被抓包的感觉。 “其实臣才刚刚坐下。”容穆眨了眨眼睛。 暴君笑着对他道:“坐着舒服吗?” 容穆老实巴交:“回陛下,挺舒服的,比跪着好。” 商辞昼转瞬收起笑意:“起来。” 容穆“哦”了一声,刚准备起身,就感觉从腰胯到小腿猛地抽了一下。 “……”这脆弱的娇花身体。 皇帝见他没动作,表情越发难以捉摸:“容侍君是腿坐断了吗?” 容穆:“……腿抽筋了。” 商辞昼:“……”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记吃不记打的伸手道:“陛下拉我一把。” 商辞昼无动于衷心如铁石。 容穆干脆揪着皇帝的下衣摆,在郎喜看死人一样的眼光中,慢慢的顺着皇帝的身形爬了起来,还不忘跺了跺脚。 “容、穆。” 少年龇牙咧嘴的抬眼,听见皇帝危险的语气,小声道:“陛下也太铁石心肠了,宠人不是这么宠的,陛下到底会不会爱人啊,这样还怎么做戏给别人看?” 商辞昼眼神一缩,脑海中闪过模糊的一道声音。 “你到底会不会对人好啊!笨死算了!” 容穆见皇帝没动静,以为自己又惹到了这疯批,只好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算了……陛下不会爱人,臣就来迁就陛下,臣方才问候陛下,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和陛下商量,不知道陛下现在是否有时间了?” 商辞昼皱了一下眉头,看向容穆那张风花雪月又陌生无比的脸,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郎喜早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退下去了,他现在算是摸清楚了,只要是这位容侍君在说话,他最好什么都不要听见,免得一把年纪了心脏和他闹起来。 容穆见四周无人,悄悄踮起脚在商辞昼耳边道:“臣想和陛下说说,咱们晚上能不能不在一起睡觉?” 耳边话语温软,商辞昼冷酷至极:“不行,孤今日上朝才和朝臣炫耀了孤的美人。” 容穆槽多无口,声线顿时高了许多:“可是臣睡姿不好,容易惊扰陛下就寝——臣说不定还有打呼噜的习惯,晚上很吵的!陛下早上都被臣吵到不见人了!” 皇帝静静看着他作妖,等容穆噼里啪啦说完才道:“两个人睡觉,只要一人睡姿好就足够,孤保证不会让你掉下龙床,至于容侍君晚上安不安静……别的声音孤没听见,梦中骂孤是朵黑心莲倒是听见了三十二次,孤怕再听下去忍不住杀人,所以昨晚才出了寝宫。” 容穆:“!!!”这! 他顿时心虚了很多,声线又低了下去,一把拉住皇帝的袖子,边往寝殿走边道:“那臣看寝殿还有一张软塌,臣晚上可以睡在那个上面。” 商辞昼看着拉住自己袖口的那只白皙的手,垂眸道:“不行。” 容穆下意识道:“你这人毛病怎么这么多?” 商辞昼猛地停下脚步,容穆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寝宫大门已经被皇帝啪一声关上了,昏暗的光线让呼吸声都放大了许多,容穆正要为自己这张惹祸的嘴巴狡辩,整个人就猛地被拎了起来。 皇帝比容穆高半个头,此时上下打量的看着他:“孤现在倒是真的好奇了,是谁能培养出来这么一个不怕死的人才。” 容穆被拎的脸皮发烫,这皇帝不是每天都坐着批奏折吗?力气怎么这么大!他挣了挣,不得不服软道:“陛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孤偏不,孤今日上朝总有些魂不守舍,原先还不明白,回来见到侍君就知道了,这是侍君给孤下了迷魂药啊……孤的侍君闻起来真香。” 商辞昼一边往寝殿床边走,一边在容穆的脖颈处嗅了嗅。 “‘侍君’可是你自己挑的身份,孤可没有强迫你。” 容穆:“陛下——” 商辞昼眼神黑深,刚才那一阵不知道是什么的陌生情绪,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怀里的人柔软脆弱,仿佛力气稍微大一些就能折断。 就是这样一个被他当做棋子儿的小玩意,却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让他察觉到了多次危机感。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个被别人用来探路的废子,现下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 毕竟最危险的存在往往用最单纯的外表来装饰。 容穆到底是谁。 他很久没有这么好奇过一件事情了。 两人快速靠近龙床,容穆屁股一沾到床就坐直了身子:“陛下!” 商辞昼一把掐住容穆的下巴,冷冷道:“你最好乖一点,不要做一些孤容忍不了的事情。” 容穆疼的眉头皱起,一把攀住皇帝的手臂道:“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先冷静一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害人之心!” 商辞昼眯起眼睛。 容穆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在陛下这里是什么角色,这些都不用陛下担心,我自然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为陛下分忧,咱们两个心照不宣!但我也请求陛下一件事。” 皇帝缓缓松开手,站直身体看向容穆,破天荒没追究容穆的称呼。 容穆眼神认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周身激动下蔓延出的花香,他声线微哑,感情真挚的改口道:“臣这一生无父无母,自己都不知道是打哪出来的,来到这里唯一交往认识的人也只有陛下,我可以替陛下去参加什么选美比赛,也可以扮演出陛下想要的任何模样,但请陛下留住臣的性命,有朝一日我们能一别两宽,放臣去臣该去的地方。” 商辞昼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想去什么地方。” 容穆这一席话真情实感,他知道皇帝心眼多,所以没一句掺假,他嘴唇动了动:“大商不养莲,臣却生来喜爱莲花,希望能有一片大大的莲花池供臣生活,目前看来,只有南代符合臣的期盼,所以……臣想在陛下用完臣后,放臣回南代生活。” 商辞昼突然笑了一声,语气喃喃:“大商不养莲……侍君还什么都没有为孤做到就盘算着想走,你要真是喜欢莲花,孤可以把南代打下来,专供侍君休憩生活,你看怎么样?” 容穆眼睛蓦地睁大:“你想打仗?” 商辞昼语气低冷:“有何不可,孤兵强马壮,为博美人一笑有什么错?” 容穆脑后的发铃轻轻响了两声,夹杂在呼吸音中分外明显。 皇帝是真的疯了吗? 不对!皇帝不应该这么莽撞…… 商辞昼看着少年慢慢低下头,一双瘦长白皙的手揪紧了被子。 他脸上的轻挑慢慢消失不见,换上了最真实的冷漠,想要看容穆到底会怎么做。 他看起来这么温软,会低头?会求情?还是面对他的逼迫会后悔,后悔当初有潜进来的本事,却没能一击将他杀死。 商辞昼心中突感无趣至极,没想到对方深深的换了一口气,抬眼径直看向他道:“陛下没有错,这江山是陛下的,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与臣没有任何干系,只是,你真的觉得这样打仗会很有意思吗?” 容穆紧紧盯着商辞昼的神情,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细节:“在陛下眼中,这一切都如同随手摆弄的棋子一般无聊吧?你不会那样做,那太幼稚了,对已经坐拥江山的陛下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你在吓唬我……” 或者说,在试探我。 试探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是否会仗着如今微妙地位心机的挑起两国战争。 商辞昼面无表情,半晌才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容侍君冰雪聪明,孤以为侍君真的什么都不懂呢,你要是真只有那点心智,孤只怕把你扔到狼群中,被吞吃的衣角都不剩了……到时候孤还得为侍君报仇,多麻烦。” 容穆狠狠的泄了一口气。 过了。 他知道和暴君之间迟早有这么一个对话,他们互不了解互相警惕,认识不过一天一夜,最好的了解办法就是相互试探,皇帝知道他有所求不是什么东西都不在乎的傻白甜,他知道皇帝再疯都有一条不太清楚的底线在,这就已经足够两人开展之后的合作。 容穆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领口,伸手拍了拍旁边的被褥。 “陛下心机深沉演技卓越,臣自愧不如,您要是折腾完了就赶紧上来睡觉,我看郎公公在门外都快转出残影了,他一大把年纪也不容易,不像臣,还能经得住陛下作弄一下,发一发脾气……关于一起睡觉这事,陛下要是不同意暂时就先这样,臣晚上不会对陛下怎么样的,您放心。” 第46章 想开第46天 严华凌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支挺得笔直的花杆。 “我怕, 但陛下宠幸我,各位小姐们心中若是已有良人就不必害怕了,陛下眼中只有我, 不会瞧见其他人,”容穆声线极其温润动听, “你们慢慢玩, 我先回去了。” 他这段话不卑不亢, 周围的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个清楚,其中含义稍作理解, 就知道这位侍君是怎样一番玲珑菩萨心思。 严华凌神色复杂,正要回头和小姐妹说话, 就见一圈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小姐妹们粉面飞霞,痴迷的看着容穆远去的身影……她们分明刚才还在倾慕陛下! 甚至就连亭子里那三个基本不与旁人走动的侍君,都不由自主站起来,瞧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严华凌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人从小就开始向往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儿郎,恨不得将所有美好想象都堆砌起来,只可惜如今男子大多狂妄自大总想着以夫为纲, 因此贵女们只能做做闺中小梦, 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温文尔雅尊重妻子的好夫郎。 以前确实只是想象, 但现在, 却好像梦中人从境中出来了一样。 这位容公子,好一个“笼络人心”的本事。 - 容穆走得极快,甚至什么时候将明春抛下了都不知道。 离开春日赏花宴,一方面是因为他心底因为严华凌的话莫名浮躁, 一方面是想尽快回到紫垣殿。 时日已到正午时分, 他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 第六感告诉他必须尽快回去蹲在碧绛雪身边补充太阳能, 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大白天大变活人这样恐怖的事情。 心念百转之间,突然又想起了今早皇帝出门前递给他的那杯晨露。 那是皇帝知道他早晨起来要喝露水后,特意吩咐郎喜收集准备的,以免他每天都得蹲在花丛中神经病一样的“吃早餐”…… 这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容穆摇了摇发痛的头,刚喝下肚的那杯酒这个时候才开始作怪,只是一个眨眼的间隔,就朝前面本该能避开的树上撞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额前被垫上了一个布满薄茧的手掌,容穆晕晕沉沉的抬头看去,就瞧见了一张分外面生的脸。 但下一刻,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 “侍君别来无恙。”男人收回手掌,抱拳行礼。 容穆慢吞吞的“哦”了一声,瞧着面前这身精致的黑甲,“原来是李少将军……少将军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李隋川并未看容穆的脸,而是侧眼瞧着旁边的一棵树,“只是恰巧路过。” 或者说陛下吩咐他查探这个人,他实在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只好再来接近一次。 容穆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堵将军的路了,先告辞。” 李隋川刚要张嘴,就眼睁睁看着容穆身形笔直的走出了一个曲线,直直冲着路边的小湖而去。 他看着那摇晃的身影瞳孔紧缩一瞬,刚伸出手,旁边一截华贵的黑色衣摆就比他更快的探出去,一把拉住了那稀里糊涂闯祸的少年郎。 李隋川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低头道:“陛下恕罪——” 说着他眼尾余光不经意看见容穆袍角上的暗纹,繁复又独特的重瓣莲花图案在李隋川眼中闪了一下。 商辞昼没理他,面色微妙的将蔫了吧唧的容穆揪着转了一圈,往前嗅了嗅,“郎喜。” 郎喜连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先回去准备醒酒药,一颗糖都不准放。” 郎喜连忙告退。 又被皇帝拎了起来,容穆的衣领将脖子勒住,他不舒服的拉了拉领口,像是才瞧见商辞昼一样。 “嗯?陛下好哇,吃饭了吗?” 商辞昼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孤是让容侍君去参加赏花会,不是品酒会。” 容穆摆了摆手:“现在什么场合不得先喝两杯打开话题嘛。” 内侍们离的远,只有清晰听见这句话的李隋川又将头低了低。 容穆后知后觉头昏脑涨,只想赶紧回去晒太阳充电,于是一把将象牙球拍在了皇帝的胸口,开口道:“臣幸不辱命,从严小姐那里为陛下骗……呃赢回了赏花宴奖品,陛下可以尽情和朝臣秀恩爱了,包括陛下那三个蓝绿红,没一个美得过臣。” 一旁的李隋川实在站不住了,告了罪转身没了身影。 皇帝身上可能是沾染了碧绛雪的味道,容穆觉得自己离本体太远而产生的不适感稍稍平复了一点,随后他抬手拍了拍商辞昼的胳膊:“陛下,会不会抱?两个手都动一动,不要跟拎着一个盆栽一样。”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另一只背在身后的胳膊穿过容穆的腿弯,毫不费力将人揽了起来。 少年口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商辞昼冷脸:“不要用这个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容穆又用象牙球拍了拍皇帝的肩膀:“我倒是也想……回寝殿……走阳光下,臣要晒晒太阳,好长高。” 商辞昼掌心满是清瘦的压感,他像是从没有这样抱过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别扭的黑气,脑中又闪过这人刚才差点摔进小池里面的画面。 李隋川从小看似沉稳实则心眼多的厉害,从不会多管闲事,商辞昼都快忘了他着急起来是什么模样。 从宫女到内侍,再到他的少将军,这宫中谁不是人精——难不成真是因为这张脸? 好像除了他,容穆与谁都能融洽相处。 皇帝嘴角下压:“你还敢与孤提条件,若不是孤正好路过,你的午膳就吃池塘里的黑泥吧。” 容穆正想说李隋川也在,就想起这人醋起来真要命,于是默不作声的将话茬咽下去。 他感受着碧绛雪的气息越来越近,心中更加安定下来,睁开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眼皮,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暴君。 这皇帝长眉锋利,其下生了一双极致的薄情眼,冷心冷肺还疯批,真是想象不出来这人若是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商辞昼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容穆瞳孔中好像有紫色的光流转了一下。 那股极其好闻犹如莲花一般的清淡香味又缭绕在鼻端,商辞昼脑海中却针扎似的疼了一瞬。 他皱眉迈过寝殿的门槛,怀中的少年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口。 “陛下。” 商辞昼嗯了一声,“说。” 容穆看着他,语气轻轻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话:“陛下万人之上,但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 商辞昼猛地顿住了脚步。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锁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倾身问他道:“好不容易能从皇宫住出来玩,听说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态好,”商辞昼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容侍君’住进了孤不要的旧宅子,你会被人怎么说吗?” 容穆看起来比在皇宫陪着他开心不少,“说我失宠?说我命不久矣?还是会说保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把我杀了?” “从皇宫出去容易,但再进去难如登天,一旦你失了皇宠,那些暗地里盯上你的蚂蟥就会一窝蜂的扑上来,到时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诉。” 容穆面色镇定,什么蚂蟥来他都不怕,来的都是人,他一个不是人的为什么要怕这些肉.体凡胎,不装神弄鬼吓唬人都不错了。 “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自己被调查被试探的不满,“我这人就算是走到绝处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烦恼来自陛下您的喜怒无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才是真的谢天谢地。”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车驾没一会就停在了东宫朱门前。 李隋川瞧着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难免就有些感怀在心,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容穆放在这里,这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小侍,平日里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脑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复杂:“到了。” 容穆避开乌追的大脑袋,从车子上跳下来,不在皇宫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更自在活泼一些。 车帘被别在银勾上,商辞昼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东宫的大门。 朱红色门威仪厚重,彰显着大商储君的气势。容穆好奇的跳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门环,白皙手指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仆出来打开了门。 东叔揉了揉发困的双眼,不知道外面又是哪个小公子胆大包天的来惊扰东宫,待朱门开启了一条小缝,一双带笑的微翘眼眸就与他对上了视线。 容穆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老伯您好,我是奉陛下之命,来此短暂居住的容穆。” 东叔老眼昏花,辨认了好一会才道:“走走走,陛下才不会过问这里,小公子去别处玩,这里不要再来了——” 容穆连忙用手别住门:“哎等等——” “东叔。” 刘东一愣,抬头看去,才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的李隋川。 “少将军?您怎么会来这里?!”紧接着东叔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一直安静停在门外的黑色马车,半晌,竟然有两行浑浊泪水流了下来。 容穆看这位老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子府的石阶上。 容穆微微一愣,就听见这位东叔以额扣地道:“老奴恭迎陛下,陛下万安!”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容穆却从中听到了那满含心酸的感情,仿佛自太子登基,这处就再未迎接过主人一样。 这位东叔,想来应该是商辞昼童年时的旧仆人。 半晌,一双黑靴停在了东叔的视线中,接着一只手将他扶起,商辞昼的神情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容穆却感受到了这人站在这里那种诡异的安静。 商辞昼沉声道:“孤许久不来,东宫一切可好?” 东叔边哭边笑,比容穆还颠三倒四:“蒙殿下关怀,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旧仆皆在,殿下的寝殿也干干净净每日熏香,道路每天都有奴婢清扫,玉湖的水在几场春雨后也涨起来了,往年都只是黑焦淤泥,今年不知从哪里游来了一些锦鲤……都是好兆头啊!” 李隋川在一边咳了咳,拉住激动的老奴仆道:“东叔,你睡迷糊了,殿下已经是陛下了!” 东叔浑身一震,忙又要跪下请罪,却被商辞昼拦住。 “无事,孤不问罪。” 容穆诧异的看向商辞昼,这人……对东宫的态度不太像是平日里冷硬诡谲的作风。 也不是想象中全不在乎的模样,反倒像是刻意不愿面对不想提起。 东叔激动万分,等回过神来就想起了方才敲门的容穆,他回头找了两圈,才看见少年抱着手臂靠在太子府的朱门前,神态闲适自在,仿佛回了自己的家门一样。 东叔眼前一阵恍惚,过了几息才弯腰行礼道:“不知公子竟是随陛下而来,方才是奴失礼了。” 容穆忙站直身子:“没事没事,呃,我怎么称呼你?也能叫你东叔吗?” 刘东抹了一把眼泪:“公子不嫌弃老奴就行。” 容穆笑了笑,朗声道:“那怎么会,东叔,我是容穆!从今天起,我就要暂时住在这里啦,哦,还有我的花,我的人和我的花一起,全都要搬进太子东宫!” 东叔连着“哎”了两声,心底见到旧主的激动还不能平复,看着李隋川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搬出来一缸大莲花。 精致的花苞映在朱门的背景下,纯洁无瑕随风晃动,让人心生怜爱,不由得为这样的鲜活注目。 东叔忙上前搭手,将碧绛雪搬到了朱门前,商辞昼看着他们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遥远深邃,竟然好似在凭空走神。 容穆见他们忙碌,走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陛下?可是对放我出来反悔了?” 商辞昼眼神晃了晃,转眸看向他:“不,是孤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容穆随口道:“什么事?” 商辞昼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他的声线磁沉,混着傍晚的凉风,无端让人心生毛意。 “孤只是想起来,七年前,在这里,孤株连九族杀了戚氏整整三百八十六口人,那日砍的脑袋最后累成了一个京观,淌的鲜血从孤脚底下一直延到了昌平街,三日过去脚底都还是黏的。东宫旧人被吓得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就只有忠仆刘东和几个死侍。” 容穆凝住,不知为何觉得此刻的商辞昼竟然有一分恍惚,他不由自主放轻声音:“陛下为何如此动怒?是因为养母不仁吗?” 商辞昼黑色的袖摆微微浮动,金玉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线,他缓缓道:“养母不仁,生父不义,兄弟相残,如置身业火,烧的孤心肺沸腾,逼着孤登上了龙椅。” 容穆在这一刹那,无比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心脏逐渐快速的跳动,那感觉并非心动,而是另一种奇怪的,难以捉摸的……感同身受。 碧绛雪……竟然也有共情功能吗? 这暴君过往经历容穆有所耳闻,但身临其境总是比道听途说来的更要有冲击力。 商辞昼垂下眼眸,锋利神色尽数敛去,“戚氏有一子名为商辞榭,是孤同父异母排行第四的皇弟,他那时惯会戏耍孤,孤不与他一般计较,但他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因为这件事,你猜孤将他如何了?” 容穆不语,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没什么好下场。 “孤登基后分封诸皇子,唯独他,被孤千刀万剐,宰了个痛快,哦……还是在他那伪善的母亲面前,孤虽然忘了当年商辞榭到底做了何事,但至今想起来这场刑罚,都为戚氏那杀猪一样的惨叫而愉快不已。”商辞昼说着面上带上了诡异的笑意,“自那以后,人人都怕孤,就连李隋川都说孤变了,只有这几个东宫旧人,还当孤是当年事不做绝的太子殿下呢。” 容穆的胸膛好似破了一个大窟窿,呼呼的灌着冷风,碧绛雪的功效有这么明显吗……? 他看着这样的商辞昼,竟然觉得还是与他对呛时的暴君更好一些,最起码那个时候,商辞昼不是这样死气沉沉拒人千里的模样。 “……抱歉。”容穆突然道。 皇帝看向他:“为何道歉,你又没有做错事,反倒是孤在不停试探你戏弄你利用你,惹你生气,让你住进这废宅东宫。” 容穆抄着手站在他身边,脑袋刚好到皇帝肩膀上一点。 “我为我曾经冲动说过的一句话而道歉。”容穆看着眼前宽平的石板路,难以想象当日是如何惨烈:“陛下立于万民之上,庇佑一方黎民百姓,就算身边的人不爱您,但因为陛下英明治下而有了好生活的百姓会爱您,还会感谢您,陛下孤僻冷漠以为不得他人所爱,想来是没有感受过百姓那种最真诚的信服。” 商辞昼微微转头,看向身边衣袂翩翩的少年。 “我至今还能好好站在这里,也是仰仗陛下泄露出的那一丝仁善,陛下恐怕不太了解我,我若是真的不想理会一个人,是绝对说不出暂住旧宅这句话的。” 容穆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纯善,“我会如同来紫垣殿一般,神秘出现,再神秘消失,叫陛下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容穆来。” 商辞昼看着他:“你果然有孤不知道的秘密。” 容穆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陛下好奇也没用,除非对我严刑拷打,或许我扛不住诏狱酷刑会吐露出来一点……陛下要那样做吗?” 商辞昼微微歪头,方才想起旧事的不悦不知何时消失,只剩下了眼前人狡黠机灵的鲜活眉眼。 可能是东宫旧物让他心中微动,商辞昼破天荒说了一句心底的真话:“对你,孤不想那样做。” 容穆嘴角缓缓勾起,最后实在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洁白的小虎牙,他眼神明亮极了,看着商辞昼道:“正因为我知道陛下不会杀我,偶尔还会护我,所以我虽做不到立刻对你感恩戴德,但也绝不会真的恨你。”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和那些受到恩惠的百姓一样爱你……只要陛下相信别人,以真心相待。” 容穆说着晃了晃手:“陛下,握手,会不会?” 商辞昼眼睫动了动,头一次觉得东宫门前并没有多么阴森,东叔特意点亮了高大的正门府灯,两人的身影在灯下逐渐交融。 像在鎏金悬灯楼一样,容穆又一次心存不忍,主动靠近了给他制造麻烦事的商辞昼,少年瘦白的手指握住了皇帝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微摇晃了两下,感受到对方僵硬的动作笑弯了眼睛。 “来找我玩啊陛下,找我吃饭也行。” 商辞昼看着那笑眼,不知为何,嘴角不自觉动了一瞬。 容穆借着刚才用过的清水,摆了摆棉布巾子,走上前半蹲在床边,替商辞昼擦了擦他染血的手指。 这皇帝瞧着凶,实际好似可怜巴巴的。 商辞昼没看他,眼光虚虚的定格在亭枝阙的烛台上。 这个时候容穆反倒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毕竟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都是商辞昼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说什么都是错。 突然,商辞昼开口道:“刘东。” 东叔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看着他:“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 东叔浑身一震,随即跪下:“回陛下的话,老奴自陛下出生起,就被皇后娘娘选在了这东宫。” 容穆缓缓将染血的白帕捏紧,知道商辞昼这是想问什么了。 果不其然。 商辞昼道:“那你该是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孤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东宫生活,但为何,孤却从不知道这东宫中,竟然有这么多被先帝列为禁花的东西出现,就连大门口的灯笼,都明目张胆的挂着金龙逐莲图。” 刘东神情逐渐变得苍白又痛苦,他哑声道:“回陛下,这都是当年……莲花尚未在大商死绝的时候,东宫专程请南代的师傅打造的。” 商辞昼缓缓眯起眼睛,声音又低又冷:“撒谎。” 刘东手臂颤抖了一瞬,不敢直视天颜,“陛下恕罪!” 容穆见状嘴巴动了动,还未来得及开口,窗外就有一隐卫飞了进来。 来人一身暗色衣裳,抱拳跪地道:“陛下,那人行踪诡异似有妖术,出了东宫就朝着护国寺方向去了,属下们一路追到护国寺大门口,但那小沙弥说什么都不让属下们进去,说会叨扰佛门圣地。” 商辞昼闭了闭眼睛,容穆在旁边十分清晰的听见他缓缓吸了一口气。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周围人的心情,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商辞昼就算是声音大点这些人都要担心掉脑袋。 更何况是这样隐而不发,明眼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妙的状态。 隐卫小心抬头:“陛下,可要带人进去捉拿?” 只见商辞昼眼神虚虚的笼在红木床的雕刻上,半晌才开口道:“不必了。” 容穆惊讶的侧过眼睛。 不必了? 就这么放过了? 这还是商辞昼吗? 隐卫令行禁止迅速告退,等太医的间隙,亭枝阙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就当容穆以为这件事真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就见商辞昼看过他,又看向始终跪在地上的东叔,冷冷的笑了一声。 “东叔……” 刘东浑身一颤:“老奴不敢当!” 商辞昼却继续道:“好多年没这么叫过你了,你和郎喜不同,是我母后为我安排的家仆,我将你独自留在这太子府七年之久,你可曾恨我怨我?” 刘东早已老泪纵横:“陛下,皇宫是天子居所,但这东宫却是您永远都可以回来的地方,陛下将老奴留在这里,就是对老奴的信任。” 商辞昼脸上表情转瞬阴冷:“孤信任你,那你为何不给孤说实话呢?” 刘东紧紧咬着牙齿,几乎感觉到了一股血气。 商辞昼:“孤今日思来想去,觉着心里稍有些蹊跷,是以才会折返回来,没想到孤多年不踏进东宫,只进来这么一次,就发现了一个将东宫当后花园一样的不明人物,还发现……这么多年来,你竟然一句都未曾和孤提过,孤当年是如何喜爱这被先帝禁了的莲花的。” “这雕刻的手法痕迹,烛台摆放的位置习惯,还有这些挂画、装饰,孤几乎都要以为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存在,否则怎么解释这些都与孤的手法如出一辙?”商辞昼语气逐渐又低又快,“登基七年,本以为早已经摆平了这大商的角角落落,不曾想到最后戏弄孤的,竟然是最为信任的东宫!” 哽咽声骤然响起,刘东匍匐在地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敢开口道:“东宫绝不会背弃陛下!” 商辞昼哗啦一声打翻了一个摆件,摆件为金镶玉构造,径直摔在了容穆的脚底下。 “这就是你说的绝不背弃?” 容穆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此时默默的捡起这珍贵的小东西,就听见刘东接着道:“老奴以前不是不说,是不敢说不能说!陛下离开这东宫七年!走之前锁了这里,最后嘱咐老奴的话就是守好根基,不论还有没有人回来,都要将这里打理的妥妥当当,老奴一直谨遵旨意,就算陛下多年过去再不过问东宫,也不敢有一丝懈怠……陛下恕罪,老奴并不为这七年的隐瞒而后悔!” 商辞昼的怒气几乎浮现在了表面,他轻易不为外事所动,就容穆看来,他来这里从未见过商辞昼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第47章 想开第47天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 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 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 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 不然明天早上, 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 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 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 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 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 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 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 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 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 莫名的呼吸顿了顿, 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 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 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 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锁的地方。” 第48章 想开第48天 夏侯燕笑着朝李隋川拱手道:“少将军别来无恙。” 李隋川随手回了回, 讥讽道:“夏侯公子不好好在家弹琴品茶,和我这粗人抢活干是怎么回事。” 夏侯燕面上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就算陛下再怎么宠幸黑甲卫,我们长翎卫不也在这杵着?长翎卫还有俸禄, 陛下出行这等大事, 我必定是要来随身保护的, 不然回头怕是要被问责。” 李隋川哼笑了一声, 低声道:“你恐怕不是为了看陛下吧。” 夏侯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随即又笑道:“宫中贵人出行, 光有大老粗可怎么行,李将军说是也不是?” 李隋川瞥了他一眼,身后宫门传来打开的声音, 回头看去, 一排内侍低头敛眉停在前面,让出了后面跟着的一辆华贵马车。 黑甲卫与长翎卫下马跪地迎驾,半天却不见车上的人有动静。 李隋川与夏侯燕对视了一眼, 正要开口请示, 最前首的马车内就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习武人耳聪目明, 不想听也听了个齐全。 “陛下不出去骑马,和我挤马车做什么!” 天子的声音低沉道:“孤要是不与侍君坐一起, 怎么知道侍君爱花如命, 出门一趟都要带着这个碍事的大水缸。” 容穆:“陛下要嫌挤就下去骑马!” 商辞昼:“孤没让你把花扔下去已经算仁慈了。” 容穆:“碧绛雪玲珑可爱,臣带它出来兜兜风, 难不成陛下真以为我要和你一起逛诏狱?臣没有脑疾。” 李隋川:“……” 夏侯燕:“…………” 夏侯燕:“他……那位,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李隋川难得没有反驳, 只点了点头, 低声道:“别惹他,这个人目前还没有摸清楚,陛下对他态度暧昧。” 没摸清楚? 还有黑甲卫都摸不清楚的人? 夏侯燕眼中兴趣更浓,就是这位容侍君将他的嫡妹迷的七荤八素,七天上了三次香,每一次都在祈求这位侍君能好好从皇宫活着出来。 否则陛下不待见红甲长翎卫,他也不会出头来天子面前晃眼。 这大商京都,好久都没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夏侯燕越过李隋川,高声提示道:“陛下,已经过了辰时,此时出发,可在日中前到达城郊诏狱。” 马车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露出天子半张俊美漠然的脸来。 “夏侯燕?你不是告病半年吗?” 夏侯燕回道:“蒙陛下关切,臣病已好的差不多了,今日特来随行。” 商辞昼垂眸,随意道:“可。” 皇驾车帘放下,车中这下没有声音了。 内侍们留在原地,近卫接管了天子车驾,一行人朝着京郊诏狱而去。 容穆一身淡青色的束袖装,一双瘦长的腿在马车内拘束的蜷缩着,商辞昼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夹着一个怎么都忽略不了的大莲花缸。 碧绛雪随着马车左晃晃右晃晃,又想亲近容穆又想吸吸龙气,整朵花像是终于凑全了父母的孤儿莲。 面对容穆,商辞昼没了对外人那般冷漠的神色,表情稍多了一丝。 “你对碧绛雪,倒是比孤上心的多啊。” 容穆默默将大花缸朝自己这边拉了拉,“碧绛雪多好看,花苞又大又可爱还香香,除了这缸有点土气,哪哪都顺眼。” 商辞昼缓缓道:“这珍品是护国寺住持送给孤的,现下怎么好像你成了主人。” 容穆吸了口气试探道:“陛下从不管这花如何,臣每日与花相处,自然多了几分感情,碧绛雪也亲我,要不然陛下就将碧绛雪送给臣算了——” 商辞昼:“不行。” 容穆睁大眼睛:“为什么,一盆花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嘛!” 商辞昼被忤逆惯了,甚至都已经开始自动忽略容穆的放肆,“这花暂时还不清楚悯空是怎么从南代弄出来的,孤登基以来,虽然不与南代交战,但关系也算不上好,若是南代国君有朝一日用这个来拿捏孤,孤没花还回去,岂不是处于没理的一方?” 容穆头一次听说南代国君,不禁就有些好奇道:“陛下可知那南代王是怎样一个人?你见过吗?” 商辞昼微微眯起眼睛:“你还真是对南代心心念念……那你可知,此次诏狱中抓的人,其中三个都是南代的细作?” 容穆哑然:“南代为何要给大商派细作?” 商辞昼用脚踢了一下碧绛雪:“你说呢?” 碧绛雪委委屈屈的垂了垂花脑袋,容穆感觉自己的脑袋也疼了一下,欺负他可以欺负他的大笨缸不行! 容穆咽不下这口气,干脆借着伸腿蹬了皇帝一脚。 这下舒服了。 商辞昼这人难以捉摸,有时候哄他他却掐人脖子,有时候踹他他却反倒面上带笑,活脱脱一个变态。 马车摇摇晃晃,外面传来马蹄踢踏的声响,商辞昼开口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花非凡品,很大可能是从南代皇宫出来的,南代人爱花爱莲,这株一定是有一个非富即贵的前主人,是南代王族都有可能,王族的人,自然有本事派细作来大商寻花。” 容穆听的小声嘟囔:“你们这番土匪作态……人家找花还有错了?” 商辞昼冷脸:“你该骂悯空那神棍像土匪,他倒是借花献佛了,剩下的烂摊子全都要孤来管,南代新王处事古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 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 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这是他从碧绛雪中出来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门口的小内侍打着瞌睡,宫灯中的灯苗闪动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 容穆想着在这里找一圈,要是皇帝没在这里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过明春那傻丫头像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容穆才刚进楼,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布置精妙,就见万千闪烁灯火中,一个男人长发散下,背对着他坐在一个桌台前。 桌台上放着细竹节,彩纸,还有各色油彩,容穆见那人指节翻动,对着一桌子廉价的小玩意,像是对着国家大事的奏折一般谨慎。 他默了默,静步上前,看着皇帝将竹节用薄胶黏起,附上彩纸,后又抬手,用一截细细狼毫蘸上参了金粉的墨,在那精致花灯上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小字。 容穆看的入了神,不自觉喃喃念了出来:“辞……昼?” 修长指节瞬间失了力道,一个“昼”字,硬生生拉出去了三寸。 灯毁了。 容穆见皇帝放下纸笔,侧眸看来,过了几息低笑了一声阴沉道:“侍君可知擅闯孤的地方,会有什么下场吗?” 容穆回头,一身绿意站在百花丛中,不与之争芳斗艳,反倒显现出了一股高雅不坠世俗的风姿。 严华凌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支挺得笔直的花杆。 “我怕,但陛下宠幸我,各位小姐们心中若是已有良人就不必害怕了,陛下眼中只有我,不会瞧见其他人,”容穆声线极其温润动听,“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他这段话不卑不亢,周围的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个清楚,其中含义稍作理解,就知道这位侍君是怎样一番玲珑菩萨心思。 严华凌神色复杂,正要回头和小姐妹说话,就见一圈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小姐妹们粉面飞霞,痴迷的看着容穆远去的身影……她们分明刚才还在倾慕陛下! 甚至就连亭子里那三个基本不与旁人走动的侍君,都不由自主站起来,瞧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严华凌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人从小就开始向往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儿郎,恨不得将所有美好想象都堆砌起来,只可惜如今男子大多狂妄自大总想着以夫为纲,因此贵女们只能做做闺中小梦,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温文尔雅尊重妻子的好夫郎。 以前确实只是想象,但现在,却好像梦中人从境中出来了一样。 这位容公子,好一个“笼络人心”的本事。 - 容穆走得极快,甚至什么时候将明春抛下了都不知道。 离开春日赏花宴,一方面是因为他心底因为严华凌的话莫名浮躁,一方面是想尽快回到紫垣殿。 时日已到正午时分,他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第六感告诉他必须尽快回去蹲在碧绛雪身边补充太阳能,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大白天大变活人这样恐怖的事情。 心念百转之间,突然又想起了今早皇帝出门前递给他的那杯晨露。 那是皇帝知道他早晨起来要喝露水后,特意吩咐郎喜收集准备的,以免他每天都得蹲在花丛中神经病一样的“吃早餐”…… 这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容穆摇了摇发痛的头,刚喝下肚的那杯酒这个时候才开始作怪,只是一个眨眼的间隔,就朝前面本该能避开的树上撞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额前被垫上了一个布满薄茧的手掌,容穆晕晕沉沉的抬头看去,就瞧见了一张分外面生的脸。 但下一刻,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 第49章 想开第49天 但现在这个模样, 别说自救了,连挪两步都得别人来搬。 “这样不行啊……”容穆低声自言自语, “搞不好会被当妖怪一把火烧了的。” 他沉默了一会,那黑心皇帝不知道去哪儿了,外面没一点声音发出来。 趁着这个机会,说不定他可以试试能不能从这莲花中出来! 越想越觉得可行,在容穆眼里,自己就好像被困在了一方小天地当中, 只要找着门,他就有出去的机会。 周围弥漫着不知名的紫气,不像有毒,反倒透着祥瑞之道,这一幕将容穆的世界观冲的粉碎,不过他都已经变成这样了, 还有比自己更不科学的存在吗? 想到这里心态又稳定了下来。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只忙着寻路, 完全没注意到原本的短发慢慢变长垂到细瘦腰际,本来是极显眼的银白, 然后恢复正常的黑,身上的衣服也成了墨绿色的长袍,一截紫白发带凭空而动, 末端带着两个精巧的银铃,穿插在容穆的长发中, 没一会就编出了一个繁复精美的结。 只可惜唯一的人完全没有欣赏到这一幕, 花中精怪, 就算是化形也充斥着造物主的偏宠。 外面的雨声渐小, 容穆生怕那皇帝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将小天地摸了一个遍,终于在角落寻到了被薄雾遮挡的出口。 原来在这儿! 容穆大喜过望,闷头就冲了出去。 寝殿一阵夜风吹过,窗户砰的一声关上,吓了外面的小太监一跳,他小心看了一眼,又伸手拉了拉窗椽,才恭敬垂眸站好。 案桌下,长塌边,黑色长发中,有银白的颜色慢慢褪去,只留发尾一点几不可查的鸢紫色,只是这紫色混在黑发中,轻易不被外人所查。 容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手脚发软的倚在塌边,他小心的用手扒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往外看。 那双眼睛微翘上挑,警惕的睁大,在黑夜中闪着清澈的光,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猫崽。 容穆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只觉得脑后重重的,有什么拉着似的,但现在他顾及不了这么多,看周围没人转身就想跑路。只是还没站起身,就想起这里可是皇宫大内,是全古代最安全防卫最森严的地方,就他这点翻门翻墙的小本事,走不出两米就得被射成筛子。 “天要亡我……”话言刚落容穆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的声音——! 这是正经男孩子能发出来的吗?!容穆以前想象不出来男妖精到底是怎么说话的,这下算是狠狠明白了。 他小小咳嗽两声,狠心捏了捏自己的喉咙,才勉强接受这把进化过头的美人音。 硬跑是跑不出去的,只得试试精怪能不能隐去身形……容穆小心支起身子,抬脚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回头,就见大莲缸无辜的杵在原地,好似默默谴责他不管本体就跑路。 人在花在,人走花亡,容穆下意识觉得自己一个人跑准没好事。 要想出去,还得带着这个安身立命的家伙事儿。 容穆沉默了片刻,才不怎么熟练的走过去,蹲下,双手抱住自己的大莲缸,微微皱起眉头,几个呼吸过后,莲缸倒是有点隐形了,但位置却纹丝不动。 容穆不相信自己长这么大连个水缸都搬不起来,咬牙努力的攒了一股劲儿,猛地往上一提,终于将这个双手勉强环住的大缸搬了起来。 他大喜过望,但还没来得及转身,花缸就像是要赖在寝殿一样,重重的坠了下去。 容穆:“!!!” 他连忙挪开脚,却失去了身体平衡,啪嗒一声扭在了地上,鸦羽般的长发从背后散落至胸前,有几缕还落在了脸颊上,痒痒的刺挠着。 这是……他的……头发? 身心遭受双重打击的容穆愣怔看着一头长发时,殿门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倒春寒的风从皇宫的各个角落里灌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殿门前,身后有侍者为他打着宫灯,灯光背身而照,让回过神的容穆摸不清来人的神色,只能感受到对方一身冷寒的水汽,看到男人沐浴过后散落在背后的长发。 完了—— 容穆眼前一黑。 商辞昼往前走了两步,瞧见那一片黑色人形几不可查的歪了一下头,几个呼吸过后,嘴角牵起一个弧度。 身后的人不明白皇帝为何停下,但却没有人敢抬头问上一句。 容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侍者垂首而散,殿门也被砰一声关上,挡住了外面倒灌的寒风。 容穆心中的窟窿却越开越大。 他张了张嘴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在某一瞬间,自己距离死亡无限接近。 下一刻,皇帝缓步上前,伸手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剑身随着他往前的步伐缓缓拔-出,在黑夜中发出渗人的冷兵器声。 容穆猛地咳嗽两声,借着寝殿的灯火正要开口,喉咙处就被一线凉意抵住,垂眸看去,那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喂到了他的下颚处。 半伏在地上的人年龄不大,还未立冠,眉如青峰眸似夜星,嘴唇颜色本该是红的……此时却泛着白。 怕是被自己吓的。 真是有趣,商辞昼想。 这又是哪一个,还能有潜进他寝殿的本事,明明是侵入者,脸上反倒有几不可查的委屈和惊惶,任是哪一个男人看了,恐怕都得有三分恻隐。 只是美人难消受,再好看的皮囊,也抵不过有一颗想刺杀皇帝的心。 商辞昼笑了一声:“刺客?” 容穆哪敢承认自己是刺客!这里是皇宫,眼前是皇帝,他一个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人,要是被认定是刺客,估计得当场毙命! “不不、不是刺客的——”他话音一出,商辞昼持剑的手就微微一顿。 容穆全无所觉,小心翼翼的将脖颈往后退了两厘米,才咽了一口口水再次解释道:“我、我不是刺客。” 目无尊卑颠三倒四,连话都说不清楚,求生技能全长在了容貌上,是觉得皇帝不好刺杀了吗?索性送了这么一个半吊子潜了进来试探。 容穆见皇帝不说话,又往后退了退,靠在了自己的莲缸上,自以为没被察觉的敲了大缸两下,心里暗骂他今天要是死在这里,这一百斤没有一斤是无辜的! 容穆不指望皇帝再问他,想要扶着莲缸站起来,腿脚却突然好像被水泡软了一样使不上劲儿,他脑袋发紧,看着自己的长发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了一句:“我、我不是刺客,其实我……我是新来的侍君!” 对,侍君!皇帝只要没有立刻杀了他,事情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古代君王谁不是三宫六院,哪个皇帝能记清自己的后宫到底都有谁,有些为了皇帝享乐,可是男女不论荤素不忌的往宫里送。 都这个时候了,只能赌一把了! 商辞昼不知道见过多少会伪装的人,还从没有人大胆到一上来就给自己安男宠身份的……只不过凭着这张脸,的确是有几分当侍君的资本。 有意思,他向来“爱惜人才”,喜欢物尽其用。 商辞昼垂眸打量了容穆几息,将长剑掷到剑鞘中,自顾走过地上的人,开口道:“郎喜。” 外面立刻应声:“陛下有何吩咐?” 商辞昼:“进来,把碧绛雪搬走。” 容穆眼睛蓦地睁圆,他下意识伸手护住莲缸,脸上是比面见皇帝都要紧张的神色。 商辞昼转过眼眸,看向地上的少年。 郎喜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塌下的人影,差点惊声失态——帝王寝宫,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进来了人! 郎喜背后一凉,迅速看了上面一眼。 但陛下没说什么,他只好死死压住自己的嗓音,叩了个礼,在容穆留恋又小心的眼光中轻松将莲缸搬了出去,又放回了廊下,还不忘回来关门。 容穆:“……” 哭了,他的力气连一个老太监都比不过了吗。 容穆哪里知道商辞昼身边的人多少都有武功傍身,只当自己一朝穿越,连男人该有的力气都没了,一时间更天塌地陷,只差找个地缝给自己扎进去。 皇帝没杀他,但也没理他,容穆等了一会,悄悄爬起身往外走,做好了跑不出去罚站一晚的准备,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看来内府的人没有教你该会的规矩。” 容穆转头,就见皇帝单手撑着下颚,从重重纱帘中看向他,烛火昏昏一片,映的那张尊贵的脸明灭不定。 商辞昼嘴角在笑,但容穆却在他眼底没有找到丝毫笑意。 “既是侍君,那就要做侍君该做的事,孤姑且相信你,但你要是没有真本事……可就不要怪孤残暴不仁。”商辞昼说残暴不仁的时候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有无数人就这么形容过他一样。 容穆震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 商辞昼见容穆脚上连双鞋子都没有,却白皙清瘦不沾半点污泥,这样的一双脚,就应该踩在最黑最暗的地方,才能衬出十分的艳色。 合适,太合适了。 容穆走到龙床前,硬邦邦的跟床柱一样站着,他眼色懵然一片,脸上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好似皇帝不说,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侍寝。 莫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商辞昼眼底闪过玩味,“要么上床替孤宽衣,要么去一边跪着,你作为侍君既不会侍寝,就跪在旁边好好想一想该怎么伺候皇帝,如何,选哪一个?” 商辞昼不喜热,大商皇宫地处北方,却连地龙都不烧,更别提现在已经开春,倒春寒更是使寝殿地砖冰凉一片,连带着冬季未消散的寒气,捂都捂不热,要真这么跪一晚上,就算是铁打的人都要落下腿疾。 容穆一时没有动,半晌才小声回道:“我会的……但我的方法可能不太一样,反正只要你舒服就好了是不是?” 商辞昼升腾而起的恶劣情绪一顿,随着少年说话的声音仿佛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莲花香气。 许是方才靠在莲缸边染上的。 “回陛下话。”商辞昼突然道。 容穆:“啊?” 商辞昼紧紧盯着他,仿佛在找一个他忽略的漏洞:“与孤说话,都要这样,你连这个都不懂?” 容穆:……这坑花的封建王朝! “……回陛下话,我现在可以上床了吗?”容穆已经做好准备了,他甚至转了转手腕,准备先在这暴君手底下把命保住。 商辞昼这才嗯了一声,准备看他能大展什么身手。 只见容穆不怎么熟练的撩起长袍,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宽大的龙床,然后轻轻拍了拍皇帝的被角道:“陛下批折子累了吧,我曾经选修——呃,不是,我跟一个师傅学过捏拿,我这就帮你舒服一下!” 商辞昼:“?” 他脸色迅速变化了一瞬,随即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容穆不明白这疯批哪一点又不得意了,只眼巴巴看着他,还跃跃欲试的准备服侍皇帝以彰显自己的无害。 却只听皇帝沉声开口:“去跪着。” 容穆:“?” 商辞昼:“孤突然心情不好,你也得跪。” 容穆:“等等,我——” “还是说你想孤直接让黑甲卫进来抓人?” 容穆瞬间禁声,他往床角爬了爬,整齐的龙床被他一番动作搞的乱七八糟,商辞昼额角不受控制的跳了几下,却不知为何刚才那股杀人的心思淡了下去。 容穆往床下看了看,又大着胆子看了商辞昼一眼,可能是自己这样的妖艳精怪成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力,他觉得自己可以不用死那么快了。 地板那么凉,他现在这个风吹就倒的身板,一晚上过去指不定得重新投胎,还是借着种族魅力的加持,给皇帝好好说说,说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 容穆伸手将锦被堆了堆,悄悄分了一点盖住自己冰凉的脚,然后看似跪着实则借力靠在龙床一侧,他遥遥瞄了一眼一直盯着他作妖的皇帝,这次倒是学会了古代礼仪才开口。 “陛下恕罪,我不太占地方,跪在这儿半夜还能给您盖盖被子,陛下要是看我不顺眼,我还可以把脑袋藏一藏,总之尽量不让您瞧见,陛下洪恩,容穆定当感怀于心。” 容穆? 商辞昼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两个字,甚至将皇都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都对了对号,依旧一无所获,容穆要真是刺客,那他最成功的一点绝对是隐藏身份。 不过床角瑟缩的那人,刺杀的本事没有半点,倒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本事在身上。 比如他现在就在想,要是一不小心把人折腾死了,那可真是……一大遗憾。 满室不知何时萦绕着一股淡香,盖过了阴冷,胆大妄为的往龙床上钻。 商辞昼微微眯起眼睛,活了二十三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原来比较爱作弄这种精致纤细的、尘污不染的皮囊。 两人诡异沉默的走在宫道中,几个侍卫远远的后面跟着。 一阵凉风袭来,容穆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嗓子隐隐还有些发痛,他为皇帝挑着那盏赔罪的灯,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歪歪斜斜的摇晃着。 正当容穆以为这一路都要相安无事的时候,商辞昼突然在一旁开口道:“你若是不喜欢别人叫你侍君,孤可以让他们都叫你公子。” 容穆惊讶侧目,不知道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对方眼神又暗暗看向他的脖颈处:“孤已经叫侍卫去请了太医,等会回紫垣殿先给你瞧瞧,不要落下什么瑕疵疤痕。” 容穆顿悟,嘴唇动了动道:“是是是,陛下放心,臣一定漂漂亮亮的为陛下抗住催婚压力。”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不只是这样。” 容穆歪头。 不只是这样?那是哪样,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关心他吧…… 好!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献,终于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里极为受用,一时激动下又咳了几声,牵动着背后的伤又难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为就要这样拐回去,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 皇帝在他的指导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时候就十分熟练了。 容穆“啊”了一声,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住,就兜了一嘴冷风。 商辞昼脚尖轻点,丢下侍卫悄无声息的略过一道道宫墙,又过了几个楼阁,冷风在脸侧吹过,没多久,紫垣殿的花园就进入了视线。 容穆:“……” 容穆傻了。 “你还会武功啊!”他惊呼道。 第50章 想开第50章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 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 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 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 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 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 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 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 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 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 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 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 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 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 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 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 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这个时候容穆反倒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毕竟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都是商辞昼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说什么都是错。 突然,商辞昼开口道:“刘东。” 东叔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看着他:“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 东叔浑身一震,随即跪下:“回陛下的话,老奴自陛下出生起,就被皇后娘娘选在了这东宫。” 容穆缓缓将染血的白帕捏紧,知道商辞昼这是想问什么了。 果不其然。 商辞昼道:“那你该是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孤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东宫生活,但为何,孤却从不知道这东宫中,竟然有这么多被先帝列为禁花的东西出现,就连大门口的灯笼,都明目张胆的挂着金龙逐莲图。” 刘东神情逐渐变得苍白又痛苦,他哑声道:“回陛下,这都是当年……莲花尚未在大商死绝的时候,东宫专程请南代的师傅打造的。” 商辞昼缓缓眯起眼睛,声音又低又冷:“撒谎。” 刘东手臂颤抖了一瞬,不敢直视天颜,“陛下恕罪!” 容穆见状嘴巴动了动,还未来得及开口,窗外就有一隐卫飞了进来。 来人一身暗色衣裳,抱拳跪地道:“陛下,那人行踪诡异似有妖术,出了东宫就朝着护国寺方向去了,属下们一路追到护国寺大门口,但那小沙弥说什么都不让属下们进去,说会叨扰佛门圣地。” 商辞昼闭了闭眼睛,容穆在旁边十分清晰的听见他缓缓吸了一口气。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周围人的心情,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商辞昼就算是声音大点这些人都要担心掉脑袋。 更何况是这样隐而不发,明眼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妙的状态。 隐卫小心抬头:“陛下,可要带人进去捉拿?” 只见商辞昼眼神虚虚的笼在红木床的雕刻上,半晌才开口道:“不必了。” 容穆惊讶的侧过眼睛。 不必了? 就这么放过了? 这还是商辞昼吗? 隐卫令行禁止迅速告退,等太医的间隙,亭枝阙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就当容穆以为这件事真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就见商辞昼看过他,又看向始终跪在地上的东叔,冷冷的笑了一声。 “东叔……” 刘东浑身一颤:“老奴不敢当!” 商辞昼却继续道:“好多年没这么叫过你了,你和郎喜不同,是我母后为我安排的家仆,我将你独自留在这太子府七年之久,你可曾恨我怨我?” 刘东早已老泪纵横:“陛下,皇宫是天子居所,但这东宫却是您永远都可以回来的地方,陛下将老奴留在这里,就是对老奴的信任。” 商辞昼脸上表情转瞬阴冷:“孤信任你,那你为何不给孤说实话呢?” 刘东紧紧咬着牙齿,几乎感觉到了一股血气。 商辞昼:“孤今日思来想去,觉着心里稍有些蹊跷,是以才会折返回来,没想到孤多年不踏进东宫,只进来这么一次,就发现了一个将东宫当后花园一样的不明人物,还发现……这么多年来,你竟然一句都未曾和孤提过,孤当年是如何喜爱这被先帝禁了的莲花的。” 第51章 想开第51天 容穆和三人寒暄了几句, 他也没经历过这么诡异的场景,和一堆男人讨论男人的事情。 “陛下每天都吃的挺多的。” “睡得也好,我叫都叫不醒。” “就是脾气有些大, 经常莫名其妙的生气,”容穆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口气, “陛下宠爱我, 我也担忧陛下身体, 最近想着法子的在哄人。” 三位年轻侍君在旁边听的眼光发直。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 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 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 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 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 他们几人都是男子, 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 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 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 宫中侍君的修养, 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 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 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 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 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 在场就四个男宠,竟然没一个真正心思在皇帝身上的。 古代大家小姐,就算是好奇某个人,也不会和市井小民一样围上来叽喳,容穆在这儿坐了半晌,才找着了一个接近贵女们的机会。 他走出亭子,正巧击鼓传花停在了他身前,容穆从容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抬起脖颈就将酒液喝下了喉咙。 肺腑骤然一片辛辣,容穆没怎么喝过酒,皱眉默默压了压这股劲儿,心道自己可是为皇帝牺牲大了。 绿伏想拦一把,却被蓝季挡住了。 “急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 “什么?” 蓝季:“我们三人无用,而这位新侍君有用,陛下叫他出来,就是要让这些小姐和她们背后的人知道,连一个男人的容貌都比不过,还是趁早收回打算得了。” 绿伏一顿:“陛下君心如铁,从不喜欢这些情情爱爱,宁愿找男子来搪塞,也不愿意往后宫纳一个人。” 红霜喝了一口茶:“那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何不找女子来做挡箭牌?” 两人看向他,红霜却瞧着容穆修长的身影。少年郎一身完美气度如梦似幻,让人不自觉心生亲近,一场为陛下而准备的春日宴,恐怕贵女们的芳心这会儿都要被这位满身风华的容侍君勾走了。 红霜回神接着开口道:“陛下从来不爱女子,但也没有遇见喜爱的男子,这些年索性就这么僵持住了,前些年随手捡来忽悠朝臣的侍君中竟然还有别国塞进来的……” 蓝季打断他:“慎言,陛下向来懒得过问这边的事。” 红霜摆了摆手:“当我没说,反正咱们都是被少将军从黑甲卫中拉出来凑数的,唉……入宫养尊处优三年,刀都快拿不起来了。” 这头,容穆刚走过去,周围有好些小姐就四散了开来,她们大多都还没有出阁,就算欣赏容穆的长相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更何况还有天子善醋名声在先。 只有严华凌仔仔细细的看了容穆一眼。 “不知道几位小姐可评选出一个结果了?”容穆笑问道。 严华凌轻纱蒙面,一双美目似桃花,声音朦朦胧胧从纱后传出来:“侍君一来,满园的花儿都被压了下去,姐妹们还有什么比头。” 容穆也不在意这话中的刺,只道:“那严小姐可否告知我今日的奖头是什么?我也好拿回去与陛下邀功,陛下好胜心强,非要我争第一呢。” 眼前的少年郎虽是天子宠君,周身却有一股清风环绕的柔和气场,半分想象中的跋扈都无。严华凌今日出门前,家长长辈还特意叮嘱她要摆正大家姿态,她倒是想装模作样,但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容侍君看起来比她贵气大度的多。 容穆总感觉这位小姐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好像一开始有惊艳,到后来就变成了看火坑中人的可怜。 容穆正要开口,就被严华凌低声打断了:“容侍君的存在我早已听说,只是不知道侍君听没听过我。” 容穆歪头疑惑的“嗯”了一声。 严华凌嗓音娇嫩,故作深沉倒有了一番小女子作态的滑稽好笑出来,容穆听她道:“你听没听说过我已经害了西磬宫中三位侍君?” 容穆:“……” 这么重要的情报皇帝为什么不早和他讲! 表面维持笑意的容穆心底不自觉警惕起来,却在下一秒,见这位娇小姐气愤的跺了一下脚,强忍委屈道:“我的名声都坏完了,人人都说我娇蛮成性胆大包天,就连爷爷都批评我不知收敛,但我就算有通天的本领还能越过陛下去害他的人?真是三人成虎!” 严华凌紧紧盯着容穆的脸,语气逐渐变得淑女起来:“今日我本不想多言,但方才见到容侍君抬手摘花的风度,心中那一份可惜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侍君好容颜,华凌只担心侍君这般男子在陛下手中英年早逝……” 容穆表情逐渐呆滞,他手中被严家大小姐塞了一个黄金象牙镂空球,是春日赏花宴的头部信物。 严华凌满脸刻着“快逃”两个大字:“我不想当什么皇后,全是被家中长辈逼迫……如果说一开始还对陛下有所期待,但自从陛下任由杀害西磬宫侍君的名声落在我头上,我就知道这世上不管是谁,都冷不过陛下那颗人尽皆可利用的心。” 容穆看着严华凌压低声线,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还不到他肩膀高:“我后来实在想不通,于是买通了一个小太监,他告诉我西磬宫所有毙命的侍君全都是被陛下秘密处置的,与我没有半分干系,旁人都道我心狠手辣,但真正心狠手辣的人,是这大商万人之上的天子啊!” 容穆就这样莫名其妙在皇帝寝殿安顿了下来。 只是心情大起大落之后,难免就有了绝地求生的心思。 原以为皇帝仁善好相处,结果直接是一个病的不轻的饲主,这位横看竖看也不像是个能养花的,容穆是随性佛系,但也不代表他想直接送死。 既然穿越时空都没死,那就意味着他还有自救的机会。 但现在这个模样,别说自救了,连挪两步都得别人来搬。 “这样不行啊……”容穆低声自言自语,“搞不好会被当妖怪一把火烧了的。” 他沉默了一会,那黑心皇帝不知道去哪儿了,外面没一点声音发出来。 趁着这个机会,说不定他可以试试能不能从这莲花中出来! 越想越觉得可行,在容穆眼里,自己就好像被困在了一方小天地当中,只要找着门,他就有出去的机会。 周围弥漫着不知名的紫气,不像有毒,反倒透着祥瑞之道,这一幕将容穆的世界观冲的粉碎,不过他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有比自己更不科学的存在吗? 想到这里心态又稳定了下来。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只忙着寻路,完全没注意到原本的短发慢慢变长垂到细瘦腰际,本来是极显眼的银白,然后恢复正常的黑,身上的衣服也成了墨绿色的长袍,一截紫白发带凭空而动,末端带着两个精巧的银铃,穿插在容穆的长发中,没一会就编出了一个繁复精美的结。 只可惜唯一的人完全没有欣赏到这一幕,花中精怪,就算是化形也充斥着造物主的偏宠。 外面的雨声渐小,容穆生怕那皇帝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将小天地摸了一个遍,终于在角落寻到了被薄雾遮挡的出口。 原来在这儿! 容穆大喜过望,闷头就冲了出去。 寝殿一阵夜风吹过,窗户砰的一声关上,吓了外面的小太监一跳,他小心看了一眼,又伸手拉了拉窗椽,才恭敬垂眸站好。 案桌下,长塌边,黑色长发中,有银白的颜色慢慢褪去,只留发尾一点几不可查的鸢紫色,只是这紫色混在黑发中,轻易不被外人所查。 容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手脚发软的倚在塌边,他小心的用手扒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往外看。 那双眼睛微翘上挑,警惕的睁大,在黑夜中闪着清澈的光,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猫崽。 容穆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只觉得脑后重重的,有什么拉着似的,但现在他顾及不了这么多,看周围没人转身就想跑路。只是还没站起身,就想起这里可是皇宫大内,是全古代最安全防卫最森严的地方,就他这点翻门翻墙的小本事,走不出两米就得被射成筛子。 “天要亡我……”话言刚落容穆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的声音——! 这是正经男孩子能发出来的吗?!容穆以前想象不出来男妖精到底是怎么说话的,这下算是狠狠明白了。 他小小咳嗽两声,狠心捏了捏自己的喉咙,才勉强接受这把进化过头的美人音。 硬跑是跑不出去的,只得试试精怪能不能隐去身形……容穆小心支起身子,抬脚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回头,就见大莲缸无辜的杵在原地,好似默默谴责他不管本体就跑路。 人在花在,人走花亡,容穆下意识觉得自己一个人跑准没好事。 要想出去,还得带着这个安身立命的家伙事儿。 容穆沉默了片刻,才不怎么熟练的走过去,蹲下,双手抱住自己的大莲缸,微微皱起眉头,几个呼吸过后,莲缸倒是有点隐形了,但位置却纹丝不动。 容穆不相信自己长这么大连个水缸都搬不起来,咬牙努力的攒了一股劲儿,猛地往上一提,终于将这个双手勉强环住的大缸搬了起来。 他大喜过望,但还没来得及转身,花缸就像是要赖在寝殿一样,重重的坠了下去。 容穆:“!!!” 他连忙挪开脚,却失去了身体平衡,啪嗒一声扭在了地上,鸦羽般的长发从背后散落至胸前,有几缕还落在了脸颊上,痒痒的刺挠着。 这是……他的……头发? 身心遭受双重打击的容穆愣怔看着一头长发时,殿门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倒春寒的风从皇宫的各个角落里灌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殿门前,身后有侍者为他打着宫灯,灯光背身而照,让回过神的容穆摸不清来人的神色,只能感受到对方一身冷寒的水汽,看到男人沐浴过后散落在背后的长发。 完了—— 容穆眼前一黑。 商辞昼往前走了两步,瞧见那一片黑色人形几不可查的歪了一下头,几个呼吸过后,嘴角牵起一个弧度。 身后的人不明白皇帝为何停下,但却没有人敢抬头问上一句。 容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侍者垂首而散,殿门也被砰一声关上,挡住了外面倒灌的寒风。 容穆心中的窟窿却越开越大。 他张了张嘴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在某一瞬间,自己距离死亡无限接近。 下一刻,皇帝缓步上前,伸手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剑身随着他往前的步伐缓缓拔-出,在黑夜中发出渗人的冷兵器声。 第52章 想开第52天 商辞昼“哦”了一声:“为何?” 容穆摆烂道:“我只喜欢吃和睡, 最大的理想就是躺平享受生活,和那人的大义相去甚远。” 商辞昼看着他,少年脸色愁闷, 两道细眉簇在一起,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抚平,好不叫他再作难。 今夜之前, 他过的浑浑噩噩, 今夜之后,商辞昼几乎可以确信, 他每隔三月找一次悯空,对方根本没有给他念安魂经, 而是念的迷魂经。 他记忆中找过一次当年人的事情恐怕也是悯空给他捏造的。 人都没了, 他去何处找呢? 他看着容穆, 将他的容颜一点一点雕刻在心里,纵容不想承认, 但这个人的确是让他破例众多。 商辞昼甚至还有一种这算什么,还没破到底的感觉。 他对容穆, 究竟有底线在吗? 瞧这亭枝阙的摆设,可见他当年有多喜爱那没了的人,如此奢华, 也无底线。 偏偏还是莲花,是容穆最爱的莲花。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若真是他……若真是他。 他待如何? 商辞昼心中几不可查的一闷, 脑中闪过一截小手敲打在自己脑袋上的画面。 “笨死了笨死了,大商太子笨死了!”那声音稚嫩悦耳,犹如珠玉落盘, “你该这样抱着我, 两只手, 都上来,不然硌的疼死啦!你究竟会不会疼爱人啊!” 商辞昼五脏肺腑又一次猛地抽痛了一下,待再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 他突然想起来,这亭枝阙的名字是怎么得来的了。 容穆却还在状况外,他啧了一声:“陛下发什么呆?你别无端代入想一些有的没的啊,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哪有那么舍己为人,有麻烦我一定第一个跑路——” 商辞昼喉结滚动:“不。” 容穆:“什么?” 商辞昼道:“孤不会让你跑掉。” 容穆睁大眼睛:“陛下!” 商辞昼又是半晌沉默,像是在重组一个真实的人生。 容穆眼见自己就要被扣住,急忙道:“你别真把我搞成你的宠君了!我们说好逢场作戏互不牵扯,我虽身无一物,但绝不会接前人的班,我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商辞昼眯了眯眼睛,余光中有什么晃动了一下,他抬眼往上看去,就见少年头顶不知何时落了一个蜻蜓,那小东西扑扇着四片脆弱翅膀,要飞又舍不得飞的样子。 他看着,指尖不自觉动了一下,伸手摘下了容穆脑袋顶上的蜻蜓。 容穆连忙叫道:“哎哎,我们吵归吵,别迁怒别的东西,你给我,让我把它放了吧。” 商辞昼看他,沉声道:“你不仅招人喜爱,还总是招这些小东西喜欢,乌追今日看你的眼神都直了,现如今就连这等小虫都爱围着你转悠。” 容穆努了努嘴,小声吐槽:“你不愿意放我走,不也爱围着我转悠。” 商辞昼:“你说什么?” 容穆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蜻蜓,跑到窗边放飞去了。 等再折过身来,就见商辞昼已经完全霸占了他的小红木床。 容穆:“……” “陛下不吵着烧亭枝阙,不起来去追问东叔当年的秘密,也不去抓小刺客,霸占着这张床做什么?难道您也想和我一起躺平?” 商辞昼不看他,只眼睛盯着床顶的莲花浮雕:“不,只是孤方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容穆傻眼:“什么?” 商辞昼转眸看向他,眼底深深:“孤想明白了,不管是人是物都爱围着你转,你出现的地方就有麻烦,孤跟着你,就能顺势解决掉所有麻烦,你不是也喜欢莲花?跟着你,孤也许就能明白孤当初为何也钟爱莲花了,一箭多雕,何乐不为?” 容穆简直瞠目结舌,他竟然不知道,这暴君还有这副赖上人的模样! “你!我都和陛下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围着我纯粹是因为我、因为我——” 商辞昼看着他,等着他的说辞。 容穆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这些人盯着他,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人啊!碧绛雪身上不知道有什么魔力,总是能为他将别人的喜爱都吸收过来,如今就连这暴君,都开始注意到他身边的不对劲,要盯着他开扒了—— “行,陛下要睡这里是吧?你现在生病,我不和你一般计较,您先休息,我到楼下去陪我的大笨缸。”容穆说着转身就要走,但脚步还没抬几下,腰间就被缠上了一道纱帘,下一刻,整个人身体一紧,瞬间就被拉了回去。 容穆:“……” 到底谁才是洞府里吃人的男妖精! 商辞昼将纱帘随手扯在一边,揽着容穆的腰将他整个人拖到了红木床的里侧。 他从方才开始话就极少,也不再疾言厉色,就连进入东宫发现这惊天秘密的怒气都被压制不见了。 一双黑色瞳孔只收进了那惊慌失措的少年。 “陛下知不知道,你抱人技巧真的很差,硌的我皮肉疼。”容穆控诉,扭了扭身子。 多么熟悉的话语。 商辞昼微眯着眼眸,缓缓凑近容穆,嗅了他一口才低声道:“孤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亭枝阙比不得龙床宽大,躺两个男人可谓拥挤至极,也因此,容穆几乎是整个人都被皇帝笼罩住了。 商辞昼黑色的衣摆宽大无比,其上走着华丽繁复的金线,那衣摆就盖在白色小被面上,无端多了一丝诡糜禁忌之感。 容穆屏气凝神,周身的莲香被繁重的龙涎檀香压制下去,他吞咽了一下喉咙,有些慌张道:“那你还不快放开我?” 商辞昼不动。 容穆缓声道:“陛下恐怕爱而不自知,我现在倒是能理解东叔说的话了,多年记忆遗忘,如今竟还能勾起心中暗情,可见当年情深义重至极,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认错了人,于你我是何等尴尬场面。” 商辞昼看了容穆一眼,烛火氤氲,窗外小风吹动,薄雾散去,他声线低沉道:“孤虽为皇室子弟,但实不幸矣,但孤瞧着你福缘深厚,若真是你,孤最起码知道,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孤是被上天眷顾过的,因为有人那样护着孤,只为了孤,不像如今……” 不像如今,孤家寡人。 空中弥漫着商辞昼深沉的味道,容穆挣动的幅度缓缓慢了下来,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这一下盖过了以往表面上的轻描淡写,是从未有过的浓墨重彩,既酸痛,又涩然,还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楚的垂怜在里面。 容穆扭头,瞧着商辞昼深刻的眉眼轮廓,他的身份地位气质涵养都远超凡人,但又有几个人知道,万人之上是无人之巅,商辞昼曾有幸遇见过并肩的人,但又失去,不仅失去,现在好像还被迫忘记了,换做是他,估计此刻心态早就要崩溃掉。 这暴君说到底,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三岁,如今情形,不知有几分逞强在里面。 “陛下?”容穆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受伤的胳膊。 商辞昼沉沉嗯了一声。 “你盯着我,若我不是,你会生气吗?” 商辞昼:“不会。” 容穆又问:“若我是呢?” 商辞昼突然道:“不论是与不是,孤都不会与你生气,你若真不愿意留在大商,孤便与你约法三章,若你不是,孤亲手将你与碧绛雪还给南代国君,再不追究。” 容穆一朵清纯白莲,哪里玩得过真正心机深沉的黑莲花,他根本不知道,商辞昼这一生从未做过退让的决定,一旦说出这等决定,就意味着他心中对事情有了六七分猜测,只剩下那两三分,是他心存警惕,留给自己最后的转圜余地。 商辞昼在赌,他赌一生气运用尽无人所爱,只为了等那不知在何处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两人呼吸交缠,容穆没有察觉,揽在他腰后的手悄悄试探的换了几个位置,最后停在了他感到舒服眉峰舒展的时候。 楼下的花苞有绿白光点缓缓漫出,宛如萤火,寂静角落中,察觉安全的碧绛雪微微绽放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里面嫩黄的花蕊。 花尖带紫,貌态绝美。 它欢喜的摆了摆花枝,有祥瑞紫气从花蕊中跳跃而出,久别重逢一样围着它缠绕亲近。 窗外闷雷炸然响起,有雨丝飘于玉湖之上,绿白光点绕着亭枝阙飞了几圈,才弹跳着钻出窗户,裹挟着紫气直奔玉湖而去。 亭枝阙上。 容穆看着皇帝那张俊美英气的脸,脑中忽然模模糊糊闪过一道高挑少年身影。 那背影极像商辞昼,但对方却跪伏于漫天神佛下,一动不动,仿佛折去了满身傲骨,只求一丝神佛慈悲眷顾。 容穆不知这模糊所见是否又是碧绛雪对商辞昼的共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真是天生劳碌命。 第53章 想开第53章 最初的震惊沉淀下来, 容穆捏着手中的黄金象牙球,出乎意料的没说什么,只朝严华凌道了句多谢告知,然后转身欲走。 严华凌忍不住道:“你就不害怕?!” 容穆回头, 一身绿意站在百花丛中, 不与之争芳斗艳, 反倒显现出了一股高雅不坠世俗的风姿。 严华凌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支挺得笔直的花杆。 “我怕, 但陛下宠幸我, 各位小姐们心中若是已有良人就不必害怕了,陛下眼中只有我, 不会瞧见其他人, ”容穆声线极其温润动听,“你们慢慢玩, 我先回去了。” 他这段话不卑不亢,周围的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个清楚,其中含义稍作理解,就知道这位侍君是怎样一番玲珑菩萨心思。 严华凌神色复杂, 正要回头和小姐妹说话,就见一圈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小姐妹们粉面飞霞, 痴迷的看着容穆远去的身影……她们分明刚才还在倾慕陛下! 甚至就连亭子里那三个基本不与旁人走动的侍君,都不由自主站起来,瞧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严华凌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人从小就开始向往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儿郎, 恨不得将所有美好想象都堆砌起来, 只可惜如今男子大多狂妄自大总想着以夫为纲, 因此贵女们只能做做闺中小梦, 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温文尔雅尊重妻子的好夫郎。 以前确实只是想象, 但现在, 却好像梦中人从境中出来了一样。 这位容公子,好一个“笼络人心”的本事。 - 容穆走得极快,甚至什么时候将明春抛下了都不知道。 离开春日赏花宴,一方面是因为他心底因为严华凌的话莫名浮躁,一方面是想尽快回到紫垣殿。 时日已到正午时分,他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第六感告诉他必须尽快回去蹲在碧绛雪身边补充太阳能,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大白天大变活人这样恐怖的事情。 心念百转之间,突然又想起了今早皇帝出门前递给他的那杯晨露。 那是皇帝知道他早晨起来要喝露水后,特意吩咐郎喜收集准备的,以免他每天都得蹲在花丛中神经病一样的“吃早餐”…… 这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容穆摇了摇发痛的头,刚喝下肚的那杯酒这个时候才开始作怪,只是一个眨眼的间隔,就朝前面本该能避开的树上撞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额前被垫上了一个布满薄茧的手掌,容穆晕晕沉沉的抬头看去,就瞧见了一张分外面生的脸。 但下一刻,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 “侍君别来无恙。”男人收回手掌,抱拳行礼。 容穆慢吞吞的“哦”了一声,瞧着面前这身精致的黑甲,“原来是李少将军……少将军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李隋川并未看容穆的脸,而是侧眼瞧着旁边的一棵树,“只是恰巧路过。” 或者说陛下吩咐他查探这个人,他实在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只好再来接近一次。 容穆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堵将军的路了,先告辞。” 李隋川刚要张嘴,就眼睁睁看着容穆身形笔直的走出了一个曲线,直直冲着路边的小湖而去。 他看着那摇晃的身影瞳孔紧缩一瞬,刚伸出手,旁边一截华贵的黑色衣摆就比他更快的探出去,一把拉住了那稀里糊涂闯祸的少年郎。 李隋川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低头道:“陛下恕罪——” 说着他眼尾余光不经意看见容穆袍角上的暗纹,繁复又独特的重瓣莲花图案在李隋川眼中闪了一下。 商辞昼没理他,面色微妙的将蔫了吧唧的容穆揪着转了一圈,往前嗅了嗅,“郎喜。” 郎喜连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先回去准备醒酒药,一颗糖都不准放。” 郎喜连忙告退。 又被皇帝拎了起来,容穆的衣领将脖子勒住,他不舒服的拉了拉领口,像是才瞧见商辞昼一样。 “嗯?陛下好哇,吃饭了吗?” 商辞昼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孤是让容侍君去参加赏花会,不是品酒会。” 容穆摆了摆手:“现在什么场合不得先喝两杯打开话题嘛。” 内侍们离的远,只有清晰听见这句话的李隋川又将头低了低。 容穆后知后觉头昏脑涨,只想赶紧回去晒太阳充电,于是一把将象牙球拍在了皇帝的胸口,开口道:“臣幸不辱命,从严小姐那里为陛下骗……呃赢回了赏花宴奖品,陛下可以尽情和朝臣秀恩爱了,包括陛下那三个蓝绿红,没一个美得过臣。” 一旁的李隋川实在站不住了,告了罪转身没了身影。 皇帝身上可能是沾染了碧绛雪的味道,容穆觉得自己离本体太远而产生的不适感稍稍平复了一点,随后他抬手拍了拍商辞昼的胳膊:“陛下,会不会抱?两个手都动一动,不要跟拎着一个盆栽一样。”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另一只背在身后的胳膊穿过容穆的腿弯,毫不费力将人揽了起来。 少年口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商辞昼冷脸:“不要用这个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容穆又用象牙球拍了拍皇帝的肩膀:“我倒是也想……回寝殿……走阳光下,臣要晒晒太阳,好长高。” 商辞昼掌心满是清瘦的压感,他像是从没有这样抱过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别扭的黑气,脑中又闪过这人刚才差点摔进小池里面的画面。 李隋川从小看似沉稳实则心眼多的厉害,从不会多管闲事,商辞昼都快忘了他着急起来是什么模样。 从宫女到内侍,再到他的少将军,这宫中谁不是人精——难不成真是因为这张脸? 好像除了他,容穆与谁都能融洽相处。 皇帝嘴角下压:“你还敢与孤提条件,若不是孤正好路过,你的午膳就吃池塘里的黑泥吧。” 容穆正想说李隋川也在,就想起这人醋起来真要命,于是默不作声的将话茬咽下去。 他感受着碧绛雪的气息越来越近,心中更加安定下来,睁开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眼皮,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暴君。 这皇帝长眉锋利,其下生了一双极致的薄情眼,冷心冷肺还疯批,真是想象不出来这人若是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商辞昼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容穆瞳孔中好像有紫色的光流转了一下。 那股极其好闻犹如莲花一般的清淡香味又缭绕在鼻端,商辞昼脑海中却针扎似的疼了一瞬。 他皱眉迈过寝殿的门槛,怀中的少年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口。 “陛下。” 商辞昼嗯了一声,“说。” 容穆看着他,语气轻轻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话:“陛下万人之上,但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 商辞昼猛地顿住了脚步。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第54章 想开第54天 商辞昼觉得这人打招呼的方式好像只剩下问候一日三餐, 他随口道:“孤没用饭,怎么, 侍君要为孤洗手作羹汤?” 容穆立刻开口:“臣连自己都养不活。”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娇气。” 容穆差点呛出来, 和皇帝配合演戏,就好像踩在钢刀上跳舞,一不留神就要被劈成两半。 “那陛下现在要用饭吗?” 商辞昼淡淡道:“过午不食。” 容穆:“……”真是精致的养生青年, 怪不得身材这么好。 “怎么,侍君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和孤商量的样子?” 容穆:“那陛下现在有时间吗?” 商辞昼:“没有。” 容穆被这人一本正经的厚脸皮震惊到了, 他惊讶道:“那你还问我有没有事?” 紫垣殿安静了一瞬,容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缓缓舔了舔嘴唇道:“臣真是喜欢陛下这种性情的男子,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皇帝也不知道生没生气,反正容穆是瞧不出来他真正的心思。只见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 抬脚就走进了偏殿书房。 就在容穆以为这一关挺过去的时候,皇帝轻飘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下犯上, 你就在这里好好站着反思一下,孤什么时候出来你什么时候动。” 容穆:“???” 黑心皇帝! 明春见皇帝彻底没了踪影,才敢起身朝容穆说话:“公子刚才都快吓死奴婢了!不过陛下才罚你站一会儿,换别的人早被陛下处置了,公子以后同陛下说话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容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描摹了十遍皇帝的俊脸, 才在心中安慰好自己。 ……是他一时大意,差点忘了这是个纯种疯批。 不就是站一会, 没吃饱饭的又不是他, 比起日理万机的暴君, 他这种摸鱼的宫廷生活不知道有多么快乐。 容穆对自己做了好一会思想工作, 决定不和病人计较, 但也不会真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郎喜跟着皇帝屁股后面转去了,这些黑甲卫瞧见他偷懒也不敢说什么,明春更是装作哑巴。 于是容穆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慢慢靠着门框,又过了一会觉得姿势不好受,还往自己的大花缸旁靠了靠,明春见他脸色不好小声道:“公子,要不咱们就和陛下服个软,进去好好说一说。” 容穆:“经验告诉我不要去打扰一个早晨五点起来上朝的工作狂。” 明春一脸茫然:“啊?” 容穆垂下眼帘:“算了,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吹吹风冷静一下。” 明春还想再说什么,瞧见容穆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为何有种面对陛下的畏惧感。 容公子倔强起来,好像还挺慑人的…… 容穆一直在这等到了天黑,皇帝还没处理完事情,他抬头望了望天,想起自己来这里才一天时间,和皇帝就冲突了好几次。 嘶,他们俩该不会是天生犯冲吧? 不不,还不止犯冲,他们这应该是大冤家,早晚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容穆渐渐有些发困,他干脆原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莲花缸上,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背后就被忽然闪了一下。 回头一看,皇帝的脸出现在正上方,手将将拉开他倚靠着的门。 容穆:“……” 这种该死的关键时刻被抓包的感觉。 “其实臣才刚刚坐下。”容穆眨了眨眼睛。 暴君笑着对他道:“坐着舒服吗?” 容穆老实巴交:“回陛下,挺舒服的,比跪着好。” 商辞昼转瞬收起笑意:“起来。” 容穆“哦”了一声,刚准备起身,就感觉从腰胯到小腿猛地抽了一下。 “……”这脆弱的娇花身体。 皇帝见他没动作,表情越发难以捉摸:“容侍君是腿坐断了吗?” 容穆:“……腿抽筋了。” 商辞昼:“……”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记吃不记打的伸手道:“陛下拉我一把。” 商辞昼无动于衷心如铁石。 容穆干脆揪着皇帝的下衣摆,在郎喜看死人一样的眼光中,慢慢的顺着皇帝的身形爬了起来,还不忘跺了跺脚。 “容、穆。” 少年龇牙咧嘴的抬眼,听见皇帝危险的语气,小声道:“陛下也太铁石心肠了,宠人不是这么宠的,陛下到底会不会爱人啊,这样还怎么做戏给别人看?” 商辞昼眼神一缩,脑海中闪过模糊的一道声音。 “你到底会不会对人好啊!笨死算了!” 容穆见皇帝没动静,以为自己又惹到了这疯批,只好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算了……陛下不会爱人,臣就来迁就陛下,臣方才问候陛下,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和陛下商量,不知道陛下现在是否有时间了?” 商辞昼皱了一下眉头,看向容穆那张风花雪月又陌生无比的脸,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郎喜早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退下去了,他现在算是摸清楚了,只要是这位容侍君在说话,他最好什么都不要听见,免得一把年纪了心脏和他闹起来。 容穆见四周无人,悄悄踮起脚在商辞昼耳边道:“臣想和陛下说说,咱们晚上能不能不在一起睡觉?” 耳边话语温软,商辞昼冷酷至极:“不行,孤今日上朝才和朝臣炫耀了孤的美人。” 容穆槽多无口,声线顿时高了许多:“可是臣睡姿不好,容易惊扰陛下就寝——臣说不定还有打呼噜的习惯,晚上很吵的!陛下早上都被臣吵到不见人了!” 皇帝静静看着他作妖,等容穆噼里啪啦说完才道:“两个人睡觉,只要一人睡姿好就足够,孤保证不会让你掉下龙床,至于容侍君晚上安不安静……别的声音孤没听见,梦中骂孤是朵黑心莲倒是听见了三十二次,孤怕再听下去忍不住杀人,所以昨晚才出了寝宫。” 容穆:“!!!”这! 他顿时心虚了很多,声线又低了下去,一把拉住皇帝的袖子,边往寝殿走边道:“那臣看寝殿还有一张软塌,臣晚上可以睡在那个上面。” 商辞昼看着拉住自己袖口的那只白皙的手,垂眸道:“不行。” 容穆下意识道:“你这人毛病怎么这么多?” 商辞昼猛地停下脚步,容穆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寝宫大门已经被皇帝啪一声关上了,昏暗的光线让呼吸声都放大了许多,容穆正要为自己这张惹祸的嘴巴狡辩,整个人就猛地被拎了起来。 皇帝比容穆高半个头,此时上下打量的看着他:“孤现在倒是真的好奇了,是谁能培养出来这么一个不怕死的人才。” 容穆被拎的脸皮发烫,这皇帝不是每天都坐着批奏折吗?力气怎么这么大!他挣了挣,不得不服软道:“陛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孤偏不,孤今日上朝总有些魂不守舍,原先还不明白,回来见到侍君就知道了,这是侍君给孤下了迷魂药啊……孤的侍君闻起来真香。” 商辞昼一边往寝殿床边走,一边在容穆的脖颈处嗅了嗅。 “‘侍君’可是你自己挑的身份,孤可没有强迫你。” 容穆:“陛下——” 商辞昼眼神黑深,刚才那一阵不知道是什么的陌生情绪,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怀里的人柔软脆弱,仿佛力气稍微大一些就能折断。 就是这样一个被他当做棋子儿的小玩意,却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让他察觉到了多次危机感。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个被别人用来探路的废子,现下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 毕竟最危险的存在往往用最单纯的外表来装饰。 容穆到底是谁。 他很久没有这么好奇过一件事情了。 两人快速靠近龙床,容穆屁股一沾到床就坐直了身子:“陛下!” 商辞昼一把掐住容穆的下巴,冷冷道:“你最好乖一点,不要做一些孤容忍不了的事情。” 容穆疼的眉头皱起,一把攀住皇帝的手臂道:“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先冷静一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害人之心!” 商辞昼眯起眼睛。 容穆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在陛下这里是什么角色,这些都不用陛下担心,我自然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为陛下分忧,咱们两个心照不宣!但我也请求陛下一件事。” 皇帝缓缓松开手,站直身体看向容穆,破天荒没追究容穆的称呼。 容穆眼神认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周身激动下蔓延出的花香,他声线微哑,感情真挚的改口道:“臣这一生无父无母,自己都不知道是打哪出来的,来到这里唯一交往认识的人也只有陛下,我可以替陛下去参加什么选美比赛,也可以扮演出陛下想要的任何模样,但请陛下留住臣的性命,有朝一日我们能一别两宽,放臣去臣该去的地方。” 第55章 想开第55天 商辞昼没看他, 眼光虚虚的定格在亭枝阙的烛台上。 这个时候容穆反倒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毕竟这个地方, 怎么看怎么都是商辞昼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说什么都是错。 突然, 商辞昼开口道:“刘东。” 东叔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看着他:“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 东叔浑身一震,随即跪下:“回陛下的话, 老奴自陛下出生起,就被皇后娘娘选在了这东宫。” 容穆缓缓将染血的白帕捏紧, 知道商辞昼这是想问什么了。 果不其然。 商辞昼道:“那你该是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孤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东宫生活,但为何,孤却从不知道这东宫中, 竟然有这么多被先帝列为禁花的东西出现,就连大门口的灯笼, 都明目张胆的挂着金龙逐莲图。” 刘东神情逐渐变得苍白又痛苦,他哑声道:“回陛下,这都是当年……莲花尚未在大商死绝的时候,东宫专程请南代的师傅打造的。” 商辞昼缓缓眯起眼睛,声音又低又冷:“撒谎。” 刘东手臂颤抖了一瞬,不敢直视天颜, “陛下恕罪!” 容穆见状嘴巴动了动,还未来得及开口, 窗外就有一隐卫飞了进来。 来人一身暗色衣裳, 抱拳跪地道:“陛下, 那人行踪诡异似有妖术, 出了东宫就朝着护国寺方向去了, 属下们一路追到护国寺大门口,但那小沙弥说什么都不让属下们进去,说会叨扰佛门圣地。” 商辞昼闭了闭眼睛,容穆在旁边十分清晰的听见他缓缓吸了一口气。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周围人的心情,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商辞昼就算是声音大点这些人都要担心掉脑袋。 更何况是这样隐而不发,明眼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妙的状态。 隐卫小心抬头:“陛下,可要带人进去捉拿?” 只见商辞昼眼神虚虚的笼在红木床的雕刻上,半晌才开口道:“不必了。” 容穆惊讶的侧过眼睛。 不必了? 就这么放过了? 这还是商辞昼吗? 隐卫令行禁止迅速告退,等太医的间隙,亭枝阙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就当容穆以为这件事真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就见商辞昼看过他,又看向始终跪在地上的东叔,冷冷的笑了一声。 “东叔……” 刘东浑身一颤:“老奴不敢当!” 商辞昼却继续道:“好多年没这么叫过你了,你和郎喜不同,是我母后为我安排的家仆,我将你独自留在这太子府七年之久,你可曾恨我怨我?” 刘东早已老泪纵横:“陛下,皇宫是天子居所,但这东宫却是您永远都可以回来的地方,陛下将老奴留在这里,就是对老奴的信任。” 商辞昼脸上表情转瞬阴冷:“孤信任你,那你为何不给孤说实话呢?” 刘东紧紧咬着牙齿,几乎感觉到了一股血气。 商辞昼:“孤今日思来想去,觉着心里稍有些蹊跷,是以才会折返回来,没想到孤多年不踏进东宫,只进来这么一次,就发现了一个将东宫当后花园一样的不明人物,还发现……这么多年来,你竟然一句都未曾和孤提过,孤当年是如何喜爱这被先帝禁了的莲花的。” “这雕刻的手法痕迹,烛台摆放的位置习惯,还有这些挂画、装饰,孤几乎都要以为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存在,否则怎么解释这些都与孤的手法如出一辙?”商辞昼语气逐渐又低又快,“登基七年,本以为早已经摆平了这大商的角角落落,不曾想到最后戏弄孤的,竟然是最为信任的东宫!” 哽咽声骤然响起,刘东匍匐在地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敢开口道:“东宫绝不会背弃陛下!” 商辞昼哗啦一声打翻了一个摆件,摆件为金镶玉构造,径直摔在了容穆的脚底下。 “这就是你说的绝不背弃?” 容穆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此时默默的捡起这珍贵的小东西,就听见刘东接着道:“老奴以前不是不说,是不敢说不能说!陛下离开这东宫七年!走之前锁了这里,最后嘱咐老奴的话就是守好根基,不论还有没有人回来,都要将这里打理的妥妥当当,老奴一直谨遵旨意,就算陛下多年过去再不过问东宫,也不敢有一丝懈怠……陛下恕罪,老奴并不为这七年的隐瞒而后悔!” 商辞昼的怒气几乎浮现在了表面,他轻易不为外事所动,就容穆看来,他来这里从未见过商辞昼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他神色骤然变得可怕至极:“孤总算是觉出那股子蹊跷劲儿在哪了,原来孤也同那南代王,同悯空一样,与这花纠缠不清过,但为何只有孤毫无记忆?你是潜邸老人,若说不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孤今夜就点火烧了这亭枝阙,永绝后患。” 东叔几乎是大惊失色,跪爬上前一手扯住了皇帝的衣摆,“陛下不可!亭枝阙是您的心血,万万不可烧掉!” 商辞昼眼神利刃一样的盯着这位东宫大管家,后者满脸灰白颓然,然后缓缓的松开了手。 嘶……真疯啊。 容穆捏着金镶玉的压床小枕,心道这不愧是商辞昼的作风。 他毫不怀疑此刻的商辞昼说到做到,毕竟就算是普通人被骗了多年都会心存怒气,更何况商辞昼是皇帝,是最不容许谎言存在的身份地位。 容穆还打算等商辞昼来找他再谈谈这件事,但花算不如天算,鬼知道商辞昼为什么当晚就折了回来。 难不成,还能是因为放不下他? 爱莲花爱莲花,月光在前替身在后啊……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过去,容穆才听刘东哑声开口:“陛下万不可烧楼……老奴之所以闭口不言,是您走之后,悯空大师曾私下嘱咐过老奴,东宫之事只要您不回不管不问,就是时机未到不必多说,悯空大师还说过,陛下乃天子,生来就是帝王命数,帝星不稳天下殃祸,东宫已然让帝星动荡一次,万不可有第二次。” 容穆悄悄屏住呼吸,就听见商辞昼缓缓问道:“何为动荡一次。” 东叔余光看了眼床角站着的少年,以头扣地沉声道:“十年前,四皇子商辞榭污蔑东宫藏有妖人,带着先帝诏令围了太子府,当时陛下被调离京都前往离洲境巡视,事发突然万分危急,那人以一己之力护佑东宫上下却折了自己,因此事,陛下当年,本无活志。” 容穆心中猛的一跳,下意识看向商辞昼,就见不知何时,商辞昼深邃的眼神已经钉在了他身上。 烛火幽幽,映着两人,容穆突然不敢再看。 脑海中却闪过商辞昼鞭打乌追马,抽刀杀细作,方才察觉笛声不对又下意识一把将他拽在身后的那一刻。 商辞昼有这么白的一个白月光,为何还会下意识护着他这一朵来路不明的白莲花? 商辞榭原来就因为干了这么一件逼死人,又精准踩到暴君雷点上的事儿,所以才遭了千刀万剐?? 那没了的“妖人”到底是谁,刘东和商辞昼为什么都在看他??? 他只是一朵安静吃瓜身世清白的娇花啊! 容穆顿悟,嘴唇动了动道:“是是是,陛下放心,臣一定漂漂亮亮的为陛下抗住催婚压力。”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不只是这样。” 容穆歪头。 不只是这样?那是哪样,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关心他吧…… 好!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献,终于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里极为受用,一时激动下又咳了几声,牵动着背后的伤又难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为就要这样拐回去,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 皇帝在他的指导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时候就十分熟练了。 容穆“啊”了一声,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住,就兜了一嘴冷风。 商辞昼脚尖轻点,丢下侍卫悄无声息的略过一道道宫墙,又过了几个楼阁,冷风在脸侧吹过,没多久,紫垣殿的花园就进入了视线。 容穆:“……” 容穆傻了。 “你还会武功啊!”他惊呼道。 商辞昼语气不明:“孤打过仗,上过战场,向来都是与敌首交锋的那个。” 容穆兴奋:“啊,这个我听说过,明春和我说你打的西越满地找头,郎喜还说你曾对阵南代,赢了那南代王一盆花!” 商辞昼停在一个楼角上:“一盆花?” 容穆点头:“嗯嗯!没事啊陛下花多好看啊,咱们不要因为只得了一盆花就心情不好……” 商辞昼打断他:“郎喜惯会讲故事,他的话你不要全都听信。” 容穆噎住:“啊?他骗我的啊?” 商辞昼:“他没骗你,孤确实赢了南代东西,但不只是一朵花,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 终于要来了吗!暴君为之守节的那个白月光,该不会就是—— “但多年过去,花早已成泥,孤与那人也早就分崩离析,如今已然忘了他的模样。”商辞昼语气诡异的平静,仿佛提起的只是路边不起眼的一个石头,“相较于他,孤倒是觉得你的脸比较容易记忆。” 容穆螺旋上升的情绪被迫冷却,好像磕CP磕了一半正主却告诉你他们早be了。 “这样啊……那你后来就没找过?”容穆不死心道。 也许这就是暴君的中枢症结所在呢! 若是他能将这件事给暴君平了,那美好明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商辞昼垂眸看他,微微歪了歪头,夜风将他的发梢吹起,与容穆的交缠在一处。 “孤像是找过的。” 容穆:“……”像是?要不要记性这么差啊。 商辞昼却好似不经常回忆这件事情一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道:“孤想起来了,孤是找过的,孤还去护国寺找了悯空,让悯空帮孤找。” 容穆连连点头:“然后呢?” 商辞昼道:“悯空向来神神叨叨,说他也没找到,劝孤放弃,孤也就放弃了。” 就这? 就这就这? 你也太容易放弃了吧! “该不会是那和尚给你念了什么迷魂经吧!”容穆气愤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你当时可是储君、是太子!他怎么敢忽悠你?” 商辞昼自嘲的笑了一声,带着容穆轻飘飘落入紫垣殿中。 “孤那时候算是什么储君,先帝不喜孤,养母戚氏面慈心狠,只爱那已经被孤宰了的皇弟,那人当初走了也是好的,孤自顾不暇,迟早拖累他。” 容穆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顺了顺暴君的脊背:“缘分的事情说不定,只要一颗真心犹存,总有一天你还会遇见他的。” 第56章 想开第56天 马车回城时, 李隋川已经处理好事情回来了,他似乎对怎么去东宫的路非常熟悉, 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太子府的朱门。 乌追委委屈屈的跟在马车后, 自个儿叼着自个儿的缰绳。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 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 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 和上了锁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倾身问他道:“好不容易能从皇宫住出来玩, 听说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态好,”商辞昼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容侍君’住进了孤不要的旧宅子,你会被人怎么说吗?” 容穆看起来比在皇宫陪着他开心不少, “说我失宠?说我命不久矣?还是会说保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把我杀了?” “从皇宫出去容易,但再进去难如登天, 一旦你失了皇宠, 那些暗地里盯上你的蚂蟥就会一窝蜂的扑上来, 到时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诉。” 容穆面色镇定, 什么蚂蟥来他都不怕, 来的都是人,他一个不是人的为什么要怕这些肉.体凡胎,不装神弄鬼吓唬人都不错了。 “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自己被调查被试探的不满,“我这人就算是走到绝处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烦恼来自陛下您的喜怒无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才是真的谢天谢地。”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车驾没一会就停在了东宫朱门前。 李隋川瞧着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难免就有些感怀在心,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容穆放在这里,这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小侍,平日里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脑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复杂:“到了。” 容穆避开乌追的大脑袋,从车子上跳下来,不在皇宫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更自在活泼一些。 车帘被别在银勾上,商辞昼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东宫的大门。 朱红色门威仪厚重,彰显着大商储君的气势。容穆好奇的跳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门环,白皙手指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仆出来打开了门。 东叔揉了揉发困的双眼,不知道外面又是哪个小公子胆大包天的来惊扰东宫,待朱门开启了一条小缝,一双带笑的微翘眼眸就与他对上了视线。 容穆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老伯您好,我是奉陛下之命,来此短暂居住的容穆。” 东叔老眼昏花,辨认了好一会才道:“走走走,陛下才不会过问这里,小公子去别处玩,这里不要再来了——” 容穆连忙用手别住门:“哎等等——” “东叔。” 刘东一愣,抬头看去,才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的李隋川。 “少将军?您怎么会来这里?!”紧接着东叔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一直安静停在门外的黑色马车,半晌,竟然有两行浑浊泪水流了下来。 容穆看这位老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子府的石阶上。 容穆微微一愣,就听见这位东叔以额扣地道:“老奴恭迎陛下,陛下万安!”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容穆却从中听到了那满含心酸的感情,仿佛自太子登基,这处就再未迎接过主人一样。 这位东叔,想来应该是商辞昼童年时的旧仆人。 半晌,一双黑靴停在了东叔的视线中,接着一只手将他扶起,商辞昼的神情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容穆却感受到了这人站在这里那种诡异的安静。 商辞昼沉声道:“孤许久不来,东宫一切可好?” 东叔边哭边笑,比容穆还颠三倒四:“蒙殿下关怀,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旧仆皆在,殿下的寝殿也干干净净每日熏香,道路每天都有奴婢清扫,玉湖的水在几场春雨后也涨起来了,往年都只是黑焦淤泥,今年不知从哪里游来了一些锦鲤……都是好兆头啊!” 李隋川在一边咳了咳,拉住激动的老奴仆道:“东叔,你睡迷糊了,殿下已经是陛下了!” 东叔浑身一震,忙又要跪下请罪,却被商辞昼拦住。 “无事,孤不问罪。” 容穆诧异的看向商辞昼,这人……对东宫的态度不太像是平日里冷硬诡谲的作风。 也不是想象中全不在乎的模样,反倒像是刻意不愿面对不想提起。 东叔激动万分,等回过神来就想起了方才敲门的容穆,他回头找了两圈,才看见少年抱着手臂靠在太子府的朱门前,神态闲适自在,仿佛回了自己的家门一样。 东叔眼前一阵恍惚,过了几息才弯腰行礼道:“不知公子竟是随陛下而来,方才是奴失礼了。” 容穆忙站直身子:“没事没事,呃,我怎么称呼你?也能叫你东叔吗?” 刘东抹了一把眼泪:“公子不嫌弃老奴就行。” 容穆笑了笑,朗声道:“那怎么会,东叔,我是容穆!从今天起,我就要暂时住在这里啦,哦,还有我的花,我的人和我的花一起,全都要搬进太子东宫!” 东叔连着“哎”了两声,心底见到旧主的激动还不能平复,看着李隋川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搬出来一缸大莲花。 精致的花苞映在朱门的背景下,纯洁无瑕随风晃动,让人心生怜爱,不由得为这样的鲜活注目。 东叔忙上前搭手,将碧绛雪搬到了朱门前,商辞昼看着他们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遥远深邃,竟然好似在凭空走神。 容穆见他们忙碌,走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陛下?可是对放我出来反悔了?” 商辞昼眼神晃了晃,转眸看向他:“不,是孤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容穆随口道:“什么事?” 商辞昼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他的声线磁沉,混着傍晚的凉风,无端让人心生毛意。 “孤只是想起来,七年前,在这里,孤株连九族杀了戚氏整整三百八十六口人,那日砍的脑袋最后累成了一个京观,淌的鲜血从孤脚底下一直延到了昌平街,三日过去脚底都还是黏的。东宫旧人被吓得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就只有忠仆刘东和几个死侍。” 容穆凝住,不知为何觉得此刻的商辞昼竟然有一分恍惚,他不由自主放轻声音:“陛下为何如此动怒?是因为养母不仁吗?” 商辞昼黑色的袖摆微微浮动,金玉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线,他缓缓道:“养母不仁,生父不义,兄弟相残,如置身业火,烧的孤心肺沸腾,逼着孤登上了龙椅。” 容穆在这一刹那,无比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心脏逐渐快速的跳动,那感觉并非心动,而是另一种奇怪的,难以捉摸的……感同身受。 碧绛雪……竟然也有共情功能吗? 这暴君过往经历容穆有所耳闻,但身临其境总是比道听途说来的更要有冲击力。 商辞昼垂下眼眸,锋利神色尽数敛去,“戚氏有一子名为商辞榭,是孤同父异母排行第四的皇弟,他那时惯会戏耍孤,孤不与他一般计较,但他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因为这件事,你猜孤将他如何了?” 容穆不语,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没什么好下场。 “孤登基后分封诸皇子,唯独他,被孤千刀万剐,宰了个痛快,哦……还是在他那伪善的母亲面前,孤虽然忘了当年商辞榭到底做了何事,但至今想起来这场刑罚,都为戚氏那杀猪一样的惨叫而愉快不已。”商辞昼说着面上带上了诡异的笑意,“自那以后,人人都怕孤,就连李隋川都说孤变了,只有这几个东宫旧人,还当孤是当年事不做绝的太子殿下呢。” 容穆的胸膛好似破了一个大窟窿,呼呼的灌着冷风,碧绛雪的功效有这么明显吗……? 他看着这样的商辞昼,竟然觉得还是与他对呛时的暴君更好一些,最起码那个时候,商辞昼不是这样死气沉沉拒人千里的模样。 “……抱歉。”容穆突然道。 皇帝看向他:“为何道歉,你又没有做错事,反倒是孤在不停试探你戏弄你利用你,惹你生气,让你住进这废宅东宫。” 容穆抄着手站在他身边,脑袋刚好到皇帝肩膀上一点。 “我为我曾经冲动说过的一句话而道歉。”容穆看着眼前宽平的石板路,难以想象当日是如何惨烈:“陛下立于万民之上,庇佑一方黎民百姓,就算身边的人不爱您,但因为陛下英明治下而有了好生活的百姓会爱您,还会感谢您,陛下孤僻冷漠以为不得他人所爱,想来是没有感受过百姓那种最真诚的信服。” 商辞昼微微转头,看向身边衣袂翩翩的少年。 “我至今还能好好站在这里,也是仰仗陛下泄露出的那一丝仁善,陛下恐怕不太了解我,我若是真的不想理会一个人,是绝对说不出暂住旧宅这句话的。” 容穆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纯善,“我会如同来紫垣殿一般,神秘出现,再神秘消失,叫陛下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容穆来。” 商辞昼看着他:“你果然有孤不知道的秘密。” 容穆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陛下好奇也没用,除非对我严刑拷打,或许我扛不住诏狱酷刑会吐露出来一点……陛下要那样做吗?” 商辞昼微微歪头,方才想起旧事的不悦不知何时消失,只剩下了眼前人狡黠机灵的鲜活眉眼。 第57章 绽放第57天 既然穿越时空都没死, 那就意味着他还有自救的机会。 但现在这个模样,别说自救了,连挪两步都得别人来搬。 “这样不行啊……”容穆低声自言自语, “搞不好会被当妖怪一把火烧了的。” 他沉默了一会, 那黑心皇帝不知道去哪儿了, 外面没一点声音发出来。 趁着这个机会,说不定他可以试试能不能从这莲花中出来! 越想越觉得可行,在容穆眼里,自己就好像被困在了一方小天地当中,只要找着门, 他就有出去的机会。 周围弥漫着不知名的紫气, 不像有毒,反倒透着祥瑞之道, 这一幕将容穆的世界观冲的粉碎,不过他都已经变成这样了, 还有比自己更不科学的存在吗? 想到这里心态又稳定了下来。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只忙着寻路,完全没注意到原本的短发慢慢变长垂到细瘦腰际,本来是极显眼的银白,然后恢复正常的黑, 身上的衣服也成了墨绿色的长袍, 一截紫白发带凭空而动,末端带着两个精巧的银铃,穿插在容穆的长发中,没一会就编出了一个繁复精美的结。 只可惜唯一的人完全没有欣赏到这一幕, 花中精怪, 就算是化形也充斥着造物主的偏宠。 外面的雨声渐小, 容穆生怕那皇帝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将小天地摸了一个遍,终于在角落寻到了被薄雾遮挡的出口。 原来在这儿! 容穆大喜过望,闷头就冲了出去。 寝殿一阵夜风吹过,窗户砰的一声关上,吓了外面的小太监一跳,他小心看了一眼,又伸手拉了拉窗椽,才恭敬垂眸站好。 案桌下,长塌边,黑色长发中,有银白的颜色慢慢褪去,只留发尾一点几不可查的鸢紫色,只是这紫色混在黑发中,轻易不被外人所查。 容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手脚发软的倚在塌边,他小心的用手扒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往外看。 那双眼睛微翘上挑,警惕的睁大,在黑夜中闪着清澈的光,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猫崽。 容穆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只觉得脑后重重的,有什么拉着似的,但现在他顾及不了这么多,看周围没人转身就想跑路。只是还没站起身,就想起这里可是皇宫大内,是全古代最安全防卫最森严的地方,就他这点翻门翻墙的小本事,走不出两米就得被射成筛子。 “天要亡我……”话言刚落容穆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的声音——! 这是正经男孩子能发出来的吗?!容穆以前想象不出来男妖精到底是怎么说话的,这下算是狠狠明白了。 他小小咳嗽两声,狠心捏了捏自己的喉咙,才勉强接受这把进化过头的美人音。 硬跑是跑不出去的,只得试试精怪能不能隐去身形……容穆小心支起身子,抬脚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回头,就见大莲缸无辜的杵在原地,好似默默谴责他不管本体就跑路。 人在花在,人走花亡,容穆下意识觉得自己一个人跑准没好事。 要想出去,还得带着这个安身立命的家伙事儿。 容穆沉默了片刻,才不怎么熟练的走过去,蹲下,双手抱住自己的大莲缸,微微皱起眉头,几个呼吸过后,莲缸倒是有点隐形了,但位置却纹丝不动。 容穆不相信自己长这么大连个水缸都搬不起来,咬牙努力的攒了一股劲儿,猛地往上一提,终于将这个双手勉强环住的大缸搬了起来。 他大喜过望,但还没来得及转身,花缸就像是要赖在寝殿一样,重重的坠了下去。 容穆:“!!!” 他连忙挪开脚,却失去了身体平衡,啪嗒一声扭在了地上,鸦羽般的长发从背后散落至胸前,有几缕还落在了脸颊上,痒痒的刺挠着。 这是……他的……头发? 身心遭受双重打击的容穆愣怔看着一头长发时,殿门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倒春寒的风从皇宫的各个角落里灌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殿门前,身后有侍者为他打着宫灯,灯光背身而照,让回过神的容穆摸不清来人的神色,只能感受到对方一身冷寒的水汽,看到男人沐浴过后散落在背后的长发。 完了—— 容穆眼前一黑。 商辞昼往前走了两步,瞧见那一片黑色人形几不可查的歪了一下头,几个呼吸过后,嘴角牵起一个弧度。 身后的人不明白皇帝为何停下,但却没有人敢抬头问上一句。 容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侍者垂首而散,殿门也被砰一声关上,挡住了外面倒灌的寒风。 容穆心中的窟窿却越开越大。 他张了张嘴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在某一瞬间,自己距离死亡无限接近。 下一刻,皇帝缓步上前,伸手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剑身随着他往前的步伐缓缓拔-出,在黑夜中发出渗人的冷兵器声。 容穆猛地咳嗽两声,借着寝殿的灯火正要开口,喉咙处就被一线凉意抵住,垂眸看去,那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喂到了他的下颚处。 半伏在地上的人年龄不大,还未立冠,眉如青峰眸似夜星,嘴唇颜色本该是红的……此时却泛着白。 怕是被自己吓的。 真是有趣,商辞昼想。 这又是哪一个,还能有潜进他寝殿的本事,明明是侵入者,脸上反倒有几不可查的委屈和惊惶,任是哪一个男人看了,恐怕都得有三分恻隐。 只是美人难消受,再好看的皮囊,也抵不过有一颗想刺杀皇帝的心。 商辞昼笑了一声:“刺客?” 容穆哪敢承认自己是刺客!这里是皇宫,眼前是皇帝,他一个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人,要是被认定是刺客,估计得当场毙命! “不不、不是刺客的——”他话音一出,商辞昼持剑的手就微微一顿。 容穆全无所觉,小心翼翼的将脖颈往后退了两厘米,才咽了一口口水再次解释道:“我、我不是刺客。” 目无尊卑颠三倒四,连话都说不清楚,求生技能全长在了容貌上,是觉得皇帝不好刺杀了吗?索性送了这么一个半吊子潜了进来试探。 容穆见皇帝不说话,又往后退了退,靠在了自己的莲缸上,自以为没被察觉的敲了大缸两下,心里暗骂他今天要是死在这里,这一百斤没有一斤是无辜的! 容穆不指望皇帝再问他,想要扶着莲缸站起来,腿脚却突然好像被水泡软了一样使不上劲儿,他脑袋发紧,看着自己的长发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了一句:“我、我不是刺客,其实我……我是新来的侍君!” 对,侍君!皇帝只要没有立刻杀了他,事情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古代君王谁不是三宫六院,哪个皇帝能记清自己的后宫到底都有谁,有些为了皇帝享乐,可是男女不论荤素不忌的往宫里送。 都这个时候了,只能赌一把了! 商辞昼不知道见过多少会伪装的人,还从没有人大胆到一上来就给自己安男宠身份的……只不过凭着这张脸,的确是有几分当侍君的资本。 有意思,他向来“爱惜人才”,喜欢物尽其用。 商辞昼垂眸打量了容穆几息,将长剑掷到剑鞘中,自顾走过地上的人,开口道:“郎喜。” 外面立刻应声:“陛下有何吩咐?” 商辞昼:“进来,把碧绛雪搬走。” 容穆眼睛蓦地睁圆,他下意识伸手护住莲缸,脸上是比面见皇帝都要紧张的神色。 商辞昼转过眼眸,看向地上的少年。 郎喜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塌下的人影,差点惊声失态——帝王寝宫,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进来了人! 郎喜背后一凉,迅速看了上面一眼。 但陛下没说什么,他只好死死压住自己的嗓音,叩了个礼,在容穆留恋又小心的眼光中轻松将莲缸搬了出去,又放回了廊下,还不忘回来关门。 容穆:“……” 哭了,他的力气连一个老太监都比不过了吗。 容穆哪里知道商辞昼身边的人多少都有武功傍身,只当自己一朝穿越,连男人该有的力气都没了,一时间更天塌地陷,只差找个地缝给自己扎进去。 皇帝没杀他,但也没理他,容穆等了一会,悄悄爬起身往外走,做好了跑不出去罚站一晚的准备,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看来内府的人没有教你该会的规矩。” 容穆转头,就见皇帝单手撑着下颚,从重重纱帘中看向他,烛火昏昏一片,映的那张尊贵的脸明灭不定。 商辞昼嘴角在笑,但容穆却在他眼底没有找到丝毫笑意。 “既是侍君,那就要做侍君该做的事,孤姑且相信你,但你要是没有真本事……可就不要怪孤残暴不仁。”商辞昼说残暴不仁的时候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有无数人就这么形容过他一样。 容穆震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 商辞昼见容穆脚上连双鞋子都没有,却白皙清瘦不沾半点污泥,这样的一双脚,就应该踩在最黑最暗的地方,才能衬出十分的艳色。 合适,太合适了。 容穆走到龙床前,硬邦邦的跟床柱一样站着,他眼色懵然一片,脸上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好似皇帝不说,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侍寝。 莫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商辞昼眼底闪过玩味,“要么上床替孤宽衣,要么去一边跪着,你作为侍君既不会侍寝,就跪在旁边好好想一想该怎么伺候皇帝,如何,选哪一个?” 商辞昼不喜热,大商皇宫地处北方,却连地龙都不烧,更别提现在已经开春,倒春寒更是使寝殿地砖冰凉一片,连带着冬季未消散的寒气,捂都捂不热,要真这么跪一晚上,就算是铁打的人都要落下腿疾。 容穆一时没有动,半晌才小声回道:“我会的……但我的方法可能不太一样,反正只要你舒服就好了是不是?” 商辞昼升腾而起的恶劣情绪一顿,随着少年说话的声音仿佛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莲花香气。 第58章 绽放第58天 那这么些年来, 商辞昼从专门建造一个亭枝阙,到皇宫那副神鬼不近的狗样子,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容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皇帝……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喜欢莲花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 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都会忘掉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东西, 并弃之如敝履。 容穆想着事儿慢慢摸到了窗前,站在了东叔刚才站过的位置上。亭枝阙不愧是东宫观景位置最好的地方, 站在这儿, 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玉湖, 还有玉湖边的假山花园。 容穆莫名觉得这景有些熟悉, 细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橼。 不,不会。 按照商辞昼的脾性, 和这个人敏锐的心思,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事物。 除非……他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记忆。 他忘了怎样去喜欢一朵已经被先帝批为“妖花”的东西。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暴君还真的脑子有病。 这么多年来,他但凡回来看看, 都知道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经历,或许想不起来, 但最起码能潜意识对莲花和气一点吧。 但看东叔那个样子,这太子府自从失去了它的主人, 就再也没被开启过,就像是商辞昼杀了最后一批人后, 亲手锁了这里的一切陈年旧事, 不管是府邸还是记忆。 容穆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停在他指尖的蜻蜓又凑了上来,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容穆往上吹了吹, 这小东西还是赖着不走, 他往上看了看也不管了。 “如果商辞昼能想起自己曾经爱过莲花……”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人能将自己曾经痴迷的事物忘的这么一干二净, 肯定是用了不同寻常的手段,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主动。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绝对是让商辞昼感到十足不舒服的。 只有走到绝境,不得不再向前,才会选择遗忘过去,捏造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郎喜说的大彻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玉湖的夜风迎面吹来,容穆呼出一口气,瞧着不远处湖上的薄雾自言自语道,“住在亭枝阙的小公子?这问题大了。” 皇帝三贞九烈,半点感情都不会谈,只会简单粗-暴找替身抵挡桃花。 那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就是商辞昼的真爱呢…… 这东叔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楼阁里?不会是要搞他吧! 正想着他眼神顿了顿,突然瞧见飘着薄雾的假山上恍惚间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比他还要小一点,好像在嘴边吹着短笛,随着清越笛声渐起,玉湖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阵势浩荡的朝亭枝阙逼来。 容穆惊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 他皱眉,不得不挥起袖子拂了拂,突然,耳边响起了府卫嘈杂的声音,方才想的入神,竟然没有察觉到府卫是何时过来的。 短笛声逐渐急促,容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忙往后退了退,心道东叔要找的贼人莫不就是假山上那个身影! 想到这里他正要疾步上前关窗,那人却好像有所察觉一样猛地转头看过来,一瞬间就和他对上了眼睛。 夜色朦胧,看不清楚那人瞳色,只隐约瞧见对方浑身是水,好像刚从湖里钻出来,容穆啪的关上了一道窗,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又看见另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朝着玉湖略了过来。 容穆:“……” 怎么着,这东宫十年不住人,乍一来了个他,连着当夜就开始热闹了是吗? 他只是一朵娇花,不想参与这些打打杀杀,府卫已经在拿人,容穆要做的就是护好他的大笨缸,不要让这朵真娇花受到什么伤害就行。 他转身,也没心思再想七想八,连烛台都没带就跑下了楼。 碧绛雪前的窗户还半开着,容穆正要跑过去关掉,就看见一道身影朝这边飞了过来,并直接顺着开着的窗户砸进了亭枝阙中。 他惊了一瞬,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摔进来的好像是刚才在假山上的人,对方手中捏着青色短笛,一身红衣闪着细碎的波纹,长发被编成了松散的辫子垂在身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 容穆菜花本花,根本没看清楚商辞昼是怎么动的,也没看清楚地上那真正的闯入者是怎么爬起来的,两个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交起了手。 商辞昼面无表情出手狠厉,那人虽处劣势,但却身形瘦小跟一尾鱼一样溜得飞快,只几招过去,就找机会跳出了窗外,他短笛接上嘴唇,几声跳跃的音符突然蹦了出来。 商辞昼的身影蓦地顿住,他咬牙一把将菜花容穆拉到了身后,那音符见状更是高亢几分。 暗处的隐卫见情形不对接二连三的跃出,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吹笛子的人就诡异的消失在了薄雾中,只有笛声回荡提醒他曾经来过。 容穆回过神第一时间找碧绛雪,见碧绛雪扭着小细腰没什么大事,才转头看向商辞昼。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对方神情痛苦,紧紧皱着眉头,额头冷汗滑下的瞬间,突然有一口积压的血气吐了出来。 容穆大惊,几乎是跑上前接住了他。 这、这暴君不是身强体健吗?怎么听几句曲子就吐了血! 东叔跟着进来脸色惨白,连忙嘶声叫了人去宫中请太医。 容穆手足无措,担忧瞬间挤满心头,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皇帝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阴鸷眼神看过来:“容穆,孤不是告诉过你,锁了的房子,不准进吗?” 东叔扑跪上来,沉声道:“陛下恕罪!是奴的主意!容公子全不知情!” 商辞昼神色从未如此阴沉过,他用拇指抹过唇边的血迹,突兀的笑了一声,转声道:“去,找出那个吹笛子的人。” 容穆还没反应过来,暗中就已经有人飞了出去。 才不到几个时辰,东宫的人居然也能向着容穆。商辞昼缓缓的看向他:“一莲在水,已是被孤禁了多年的艳曲,不曾想在容侍君这里听到了,孤跟着容侍君,日子真是精彩了不少啊。” 容穆深吸一口气,从袖口抽出刚才在楼上摸的帕子,一把捂住了商辞昼的嘴。 “我有罪我僭越一会再审,你现在,给我,好好等太医过来,你是吐了血不是吐了口水!” 商辞昼脸色实在难看,一阵裹挟着夜风的薄雾吹进亭枝阙,容穆突然就想起了这个地方曾经是这人最爱的楼阁,也许还住着珍藏的心上人。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早不如当年。 容穆心情复杂无比,他轻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又从商辞昼的腰侧环过去扶住他,两人近乎相拥,少年背后指尖绿光点点溢出,一时无人察觉。 “算了我不和病人计较,拍一拍不生气,等你好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藕粉吃,我冲这个可是一把好手。” 商辞昼神色一滞,瞳孔蓦地晃动了一瞬。 跪在不远处的东叔骤然抬起眼睛看向容穆,干枯手指渐渐收紧,半晌额头触地敛住了所有震惊神色。 “为何又去了那里。”僧人道。 怜玉眼睫湿漉,半晌捏紧了拳头砸了一下池边的石台,然后才比划起了双手。 [神棍,我心中苦闷,放不下他。] 僧人看外表只有三十多岁,法相庄严,眼眸中闪过悲悯,“放不下又如何,有人比你更放不下。” 怜玉竟然真是一个哑巴,他吸了一口气又道。 [他当皇帝舒服着呢!我今日去,竟然发现他放人进了东宫,还住进了亭枝阙!我本想直接取那人性命,他竟还护着对方,可恶至极!] 僧人微微动了动眼睛,看见怜玉愤恨比划,手都出了残影。 [前段日子只听说他新纳了宠君,这又是一个谁?我心中为主人不平,于是吹了半曲‘一莲在水’。] 僧人转动佛珠的手指一顿:“不是叮嘱过你,不要在陛下身边吹这首曲子?” 怜玉:[就是因为你不让吹我才要吹,他果不其然神魂不稳吐了口血,哈!恐怕这会还心口剧痛呢!] 悯空沉默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将干净帕子递给怜玉。 “我知道你忠心护主,但陛下已不记得当年事,何必再多加为难?不如放过彼此。” 怜玉情绪蓦地激动了起来,他侧过半张脸,那额侧竟然浮现起了几片未褪去的红色鱼鳞。 [放过彼此?那谁放过我的主人?他出身尊贵好不容易才从南代王莲中修出人形,就被那不识货的老东西当战利品送给了敌国太子!一朵花本就娇嫩,身在异国他乡万般不适,还要辛苦隐瞒身份!后来与敌国太子互通心意青梅竹马,又为他做了多少事情,那暴君审美迷惑宛如色盲,就连黑甲卫的服制都是主人亲自帮着挑选的!] 悯空转动佛珠:“莫要动杀气,杀性一起,你的主人不在,谁都救不了你了。” 这句话效果立竿见影,怜玉浑身凝滞,恨恨的抹了一把眼睛。 第59章 绽放第59天 只不过, 容穆原本以为这个大太监就是疯批皇帝最亲信的人,但今天这一席话,又让他知道原来在御花园小湖边见到的李隋川, 或许才是真正了解皇帝的人。 如果皇帝曾经真的经历过什么事,或许这三贞九烈阴晴不定的狗脾气就和事里的某个人有关系。 他本来一心想跑去南代当咸鱼,管不了疯批暴君到底有什么大病, 但容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受了那么多根正苗红的教育,心中比谁都明白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 对江山百姓来说是多么大的恩赐。 如果皇帝一直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他会不会真的疯了。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 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 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 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 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 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 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 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 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这是他从碧绛雪中出来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门口的小内侍打着瞌睡,宫灯中的灯苗闪动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 容穆想着在这里找一圈,要是皇帝没在这里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过明春那傻丫头像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容穆才刚进楼,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布置精妙,就见万千闪烁灯火中,一个男人长发散下,背对着他坐在一个桌台前。 桌台上放着细竹节,彩纸,还有各色油彩,容穆见那人指节翻动,对着一桌子廉价的小玩意,像是对着国家大事的奏折一般谨慎。 他默了默,静步上前,看着皇帝将竹节用薄胶黏起,附上彩纸,后又抬手,用一截细细狼毫蘸上参了金粉的墨,在那精致花灯上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小字。 容穆看的入了神,不自觉喃喃念了出来:“辞……昼?” 修长指节瞬间失了力道,一个“昼”字,硬生生拉出去了三寸。 灯毁了。 容穆见皇帝放下纸笔,侧眸看来,过了几息低笑了一声阴沉道:“侍君可知擅闯孤的地方,会有什么下场吗?” 宫廷玉酿在肺腑中翻腾,春风拂动紫白发带上的银铃,容穆衣领上的莲花暗纹随着日光闪动了一瞬,又归于平静。 最初的震惊沉淀下来,容穆捏着手中的黄金象牙球,出乎意料的没说什么,只朝严华凌道了句多谢告知,然后转身欲走。 严华凌忍不住道:“你就不害怕?!” 容穆回头,一身绿意站在百花丛中,不与之争芳斗艳,反倒显现出了一股高雅不坠世俗的风姿。 严华凌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支挺得笔直的花杆。 “我怕,但陛下宠幸我,各位小姐们心中若是已有良人就不必害怕了,陛下眼中只有我,不会瞧见其他人,”容穆声线极其温润动听,“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他这段话不卑不亢,周围的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个清楚,其中含义稍作理解,就知道这位侍君是怎样一番玲珑菩萨心思。 严华凌神色复杂,正要回头和小姐妹说话,就见一圈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小姐妹们粉面飞霞,痴迷的看着容穆远去的身影……她们分明刚才还在倾慕陛下! 甚至就连亭子里那三个基本不与旁人走动的侍君,都不由自主站起来,瞧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严华凌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人从小就开始向往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儿郎,恨不得将所有美好想象都堆砌起来,只可惜如今男子大多狂妄自大总想着以夫为纲,因此贵女们只能做做闺中小梦,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温文尔雅尊重妻子的好夫郎。 以前确实只是想象,但现在,却好像梦中人从境中出来了一样。 这位容公子,好一个“笼络人心”的本事。 - 容穆走得极快,甚至什么时候将明春抛下了都不知道。 离开春日赏花宴,一方面是因为他心底因为严华凌的话莫名浮躁,一方面是想尽快回到紫垣殿。 时日已到正午时分,他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第六感告诉他必须尽快回去蹲在碧绛雪身边补充太阳能,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大白天大变活人这样恐怖的事情。 心念百转之间,突然又想起了今早皇帝出门前递给他的那杯晨露。 那是皇帝知道他早晨起来要喝露水后,特意吩咐郎喜收集准备的,以免他每天都得蹲在花丛中神经病一样的“吃早餐”…… 这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容穆摇了摇发痛的头,刚喝下肚的那杯酒这个时候才开始作怪,只是一个眨眼的间隔,就朝前面本该能避开的树上撞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额前被垫上了一个布满薄茧的手掌,容穆晕晕沉沉的抬头看去,就瞧见了一张分外面生的脸。 但下一刻,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 “侍君别来无恙。”男人收回手掌,抱拳行礼。 容穆慢吞吞的“哦”了一声,瞧着面前这身精致的黑甲,“原来是李少将军……少将军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李隋川并未看容穆的脸,而是侧眼瞧着旁边的一棵树,“只是恰巧路过。” 或者说陛下吩咐他查探这个人,他实在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只好再来接近一次。 容穆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堵将军的路了,先告辞。” 李隋川刚要张嘴,就眼睁睁看着容穆身形笔直的走出了一个曲线,直直冲着路边的小湖而去。 他看着那摇晃的身影瞳孔紧缩一瞬,刚伸出手,旁边一截华贵的黑色衣摆就比他更快的探出去,一把拉住了那稀里糊涂闯祸的少年郎。 李隋川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低头道:“陛下恕罪——” 说着他眼尾余光不经意看见容穆袍角上的暗纹,繁复又独特的重瓣莲花图案在李隋川眼中闪了一下。 商辞昼没理他,面色微妙的将蔫了吧唧的容穆揪着转了一圈,往前嗅了嗅,“郎喜。” 郎喜连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先回去准备醒酒药,一颗糖都不准放。” 郎喜连忙告退。 又被皇帝拎了起来,容穆的衣领将脖子勒住,他不舒服的拉了拉领口,像是才瞧见商辞昼一样。 “嗯?陛下好哇,吃饭了吗?” 商辞昼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孤是让容侍君去参加赏花会,不是品酒会。” 容穆摆了摆手:“现在什么场合不得先喝两杯打开话题嘛。” 内侍们离的远,只有清晰听见这句话的李隋川又将头低了低。 容穆后知后觉头昏脑涨,只想赶紧回去晒太阳充电,于是一把将象牙球拍在了皇帝的胸口,开口道:“臣幸不辱命,从严小姐那里为陛下骗……呃赢回了赏花宴奖品,陛下可以尽情和朝臣秀恩爱了,包括陛下那三个蓝绿红,没一个美得过臣。” 一旁的李隋川实在站不住了,告了罪转身没了身影。 皇帝身上可能是沾染了碧绛雪的味道,容穆觉得自己离本体太远而产生的不适感稍稍平复了一点,随后他抬手拍了拍商辞昼的胳膊:“陛下,会不会抱?两个手都动一动,不要跟拎着一个盆栽一样。”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另一只背在身后的胳膊穿过容穆的腿弯,毫不费力将人揽了起来。 少年口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商辞昼冷脸:“不要用这个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容穆又用象牙球拍了拍皇帝的肩膀:“我倒是也想……回寝殿……走阳光下,臣要晒晒太阳,好长高。” 商辞昼掌心满是清瘦的压感,他像是从没有这样抱过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别扭的黑气,脑中又闪过这人刚才差点摔进小池里面的画面。 李隋川从小看似沉稳实则心眼多的厉害,从不会多管闲事,商辞昼都快忘了他着急起来是什么模样。 从宫女到内侍,再到他的少将军,这宫中谁不是人精——难不成真是因为这张脸? 好像除了他,容穆与谁都能融洽相处。 皇帝嘴角下压:“你还敢与孤提条件,若不是孤正好路过,你的午膳就吃池塘里的黑泥吧。” 容穆正想说李隋川也在,就想起这人醋起来真要命,于是默不作声的将话茬咽下去。 他感受着碧绛雪的气息越来越近,心中更加安定下来,睁开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眼皮,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暴君。 这皇帝长眉锋利,其下生了一双极致的薄情眼,冷心冷肺还疯批,真是想象不出来这人若是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商辞昼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容穆瞳孔中好像有紫色的光流转了一下。 那股极其好闻犹如莲花一般的清淡香味又缭绕在鼻端,商辞昼脑海中却针扎似的疼了一瞬。 他皱眉迈过寝殿的门槛,怀中的少年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口。 “陛下。” 商辞昼嗯了一声,“说。” 容穆看着他,语气轻轻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话:“陛下万人之上,但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 商辞昼猛地顿住了脚步。 所以自己历经两任饲主,全都是当朝帝王?! 容穆哑然的站在原地,见商辞昼冷冷的收起长刀,李隋川就要将人就地正法之时,听见皇帝漠然道:“没听见侍君说的话吗?” 容穆一愣,商辞昼接着道:“容侍君为人纯善,孤不想在他面前见血,这些南代细作,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第60章 绽放第60天 中午的时候容穆顶着明春快要哭出来的眼神, 在太阳底下蹲了整整一个时辰,傍晚又感觉浑身哪哪都痒,难受了好一阵才发现是有蚊虫绕着他的本体在飞,他拍打驱赶不起效果, 反倒惹得周围人侧目忍笑。 这古代宫廷如此森严, 在皇帝面前当差时时刻刻都要注意, 这些人都没怎么见过容穆这般灵动活泛的人。 他好像一点也不怕陛下, 这大商人人都畏惧的皇宫, 在这位贵君的眼里宛如农家小院。 容穆咳了两声,还不怎么习惯指挥别人, 只好自己蹲下, 尝试抱着自己本体挪个地方。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 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 您招会一声,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 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 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 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 说什么都是对的, 明春感激公子,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只是一小点的善意, 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 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 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 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再找找看能否有回到现代的法子。 同明春说完话不久,正门外就传来一阵呼喝声,帝王仪驾已经走到了紫垣殿附近,内侍们匆忙跪迎。 容穆就站在莲花缸旁,他穿着白色衣服,瞧着倒是要比还未绽放的碧绛雪柔弱三分。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抹脖子,后来再面对皇帝,他心中都没有太恐惧的感觉。 也许,他们能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皇帝商量,放他去对莲花友好的南代国游历…… 容穆心里打着小算盘,抬头看向殿门口,就见帝王仪驾旁跟着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紫垣殿中站岗的侍卫没什么不同,但容穆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身上的装备比普通黑甲卫要精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出类拔萃。 像是世家子弟。 果不其然,明春朝容穆小声暗示道:“公子,陛下身边那位,就是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李少将军,李隋川,是黑甲卫的首领。” 容穆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李少将军英姿勃发气质沉稳,腰腿尤其长,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刮过了他,随后朝皇帝点了点头。 商辞昼垂眸:“看清楚了?”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没事?和他?商量一下?他他……是指陛下?! 郎喜看容穆那种暗藏惊艳的眼神褪去,换上了一种关爱担忧的神色。 这位容公子,怕不是一晚上过去,已经被陛下威仪吓傻了吧…… 郎喜张了张嘴,头一次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美人脑子却不好,原本以为还能多活一段时日,现下看起来像是有今天没明天了。 容穆不知道郎喜眼睛一转都脑补了些什么,他在这儿吹了一会风,肚子倒是越发饿了。 郎喜正要抬步为他引路,就被容穆拦了下来,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风中,紫白色发带垂落在肩膀上,他的眼神明亮清澈,盯着紫垣殿的花园道:“公公,我想先去看看花。” 郎喜:“可是我们要去等陛下回来吃——” 容穆:“我知道,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等陛下回来,我还能第一时间看见。”不就是宠君人设吗?他演的越好,皇帝就觉得他的利用价值越高。 只是演归演,他这副玄学的状态得先有个保障。 容穆对自己这个花身体暂时还没有完全摸透,明明人吃的餐食就在眼前,他却不知为何一大早上想喝生露水。 郎喜猜不透天子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在哪里,但他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能有今天的位置,无非就是做得多说的少,不该问的不要问。 于是他缓缓让开,看着容穆朝花园走去。 “明春,去看着一点。” 郎喜身后的一个小宫女应声出来,“是,公公。” 明春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美貌侍君,脸颊悄悄带了点粉霞。 她在紫垣殿当差一年,遇到过捧高踩低的事情不少,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后的结局是哪天死在陛下的震怒下,没想到……紫垣殿了一位温柔善良的侍君大人。 她这等卑贱的奴婢,哪里被主子用那样关怀的眼神看过,就算是爹娘都拿她当货物卖了。 明春轻移脚步跟上,越靠近这位容侍君,心中不知为何就越是平静安详,就连以前对死亡的恐惧也不那么明显了……不知道郎公公有没有这种感受。 郎公公以前私下里那么严厉,除了对着陛下柔声细语,哪里还对旁的人这样……莫不是也看上了容侍君那张神仙似的脸? 明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是如此玉质金相的容貌,恐怕除了陛下,很难有人不喜欢这样俊美的男子吧。 紫垣殿是皇帝寝宫,向来都是被重兵把守,就连花园边都站着身穿黑甲的守卫,容穆瞧了一眼,隐约感觉他们穿着和昨天护送马车的那个侍卫有些像,估计是一个禁卫队的。 这黑甲穿着真是霸气好看,不得不说这暴君还是有几分审美在身上。 他路过天子卫,习惯性朝着侍卫大哥微微点头致意,侍卫愣了愣,僵硬的抱拳回应。 以往陛下不在,整个寝宫都安静的仿佛荒殿一般,可今天早上却吵吵闹闹,就连郎公公面上都带了一分松快,侍卫刚换班,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前面的兄弟说,紫垣殿貌似进了一个神秘的男美人。 他最开始还嗤之以鼻,什么美人,有他们陛下龙章凤姿一半气质吗?直到那少年郎路过他半天,侍卫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好像……也不是非得龙章凤姿,清风朗月也难得啊。 正暗自感叹,就见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小神仙在一丛花边蹲下了身子,紫垣殿的宫女小心的为他打理着衣摆,然后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容穆摩挲着绿叶,将绿叶上晶莹的晨露靠近唇瓣,转眼间就喝了进去,还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喟叹。 第61章 绽放第61天 李隋川将皇驾赶到宫门口的时候, 正见大内总管郎喜拿着一件大氅等在那,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郎喜一脸焦急模样, 看见李隋川眼睛一亮。 “将军!陛下可在?” 李隋川还在为容穆心烦意乱,听见郎喜的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陛下不是骑乌追先回来了吗?”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 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 许是出宫一趟, 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 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 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 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 “那容侍君,是和陛下一起了?”这样陛下深夜未归也解释的通…… 李隋川只好道:“并未,容公子从今日起,要短暂借住东宫, 紫垣殿那边就不用准备了, 东宫虽多年不被陛下幸至, 但论暗中守卫, 却是除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那位的性情,怕不是转了一圈放不下人又给暗中折回去了……总之这事儿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郎喜手中的大氅一滑。 只是李隋川没再多说别的,只卸下马车,又上马转头就走,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这、这!哎呀!”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分崩离析了呢! 明春那小丫头还念叨着容公子为她带城外的折柳,这下不知道要哭几天几夜了! - 天子未归,宫门的钥匙都不敢落下来,守城卫每隔一盏茶都要起来巡逻一番,生怕将自家陛下关在了门外。 但直到更深露重月上枝头,都没见天子的身影。 昌平街,东宫。 额上一道白色竖纹的大马焦躁的在原地踢了踢蹄子,一截缰绳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它的脖颈。 “安静。” 乌追打了个响鼻,委委屈屈的埋头吃石头缝里的嫩草芽儿。 李隋川猜的没错。 商辞昼的确并未回宫,他带着乌追在城外跑了三个来回,才带着满身冷静下来的凉意又回到了这里。 古人常说近乡情怯,商辞昼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看见东宫两个字,也会有这种微妙的感觉。 尤其是将容穆送进东宫之后,那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更让他心口发毛,以至于连皇宫都不想回去,开始思索究竟要不要再将容穆掳出来,连同碧绛雪一起,都放在他身边才好平了心绪。 ……西越人复仇的异动,南代王诡异的行为,还有容穆出现在他身边的这些时日,都让以往看似平静的生活幡然搅动了起来。 商辞昼默然,在街角抬头看东宫的红灯笼。 灯笼高大圆滚,轻易不点,上面隐约用绣线做着走型,走型多年不换略显陈旧,但依然能看出来那是一只储君规格的四爪金龙,一阵夜风吹过,本以为的游龙戏珠图随着灯笼转动,露出了不常展示在眼前的背面。 商辞昼眼眸深黑,捏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不。 不是游龙戏珠。 他竟然不曾注意到,东宫门前的灯笼,绣着的竟然是金龙逐莲图! 大商宫规森严,储君规格关乎皇族颜面,万不该绣一朵花在牌面上,当年他逐渐掌权,东宫上下都如同铁桶般的防卫,没有他的允许,怎么敢有人将游龙戏珠换成游龙逐莲,除非—— 除非……是他默认或允诺的。 这一瞬间,商辞昼眼前黑了一瞬,好像早已经不受控制的东西在这一刻开了一个大缝,逐渐让他头脑昏沉如同针刺。 模模糊糊的佛经不知从哪个记忆角落里蔓上来,悯空低低的梵语音色快要堵住了他的耳朵,商辞昼一手捏着缰绳,另一只手抬上来狠狠按住太阳穴。 半晌,竟然身形晃动一瞬,从乌追马上落了下来。 他抓着马背上的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在乌追不安的躁动中将马鞭塞入了马鞍旁,然后脚下微动,朝着东宫大门走去。 高门深宅,皇家府邸,商辞昼又一次站在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抬头凝视住那深红色的灯笼。 恍惚又想起了自己的鎏金悬灯楼。 鎏金悬灯楼千灯万盏,花型众多,但没有一盏上面有莲花图,因为他在做那些花灯的时候,脑子中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存在,只空茫一片。 唯一一盏,还是容穆为了给他赔罪歪歪扭扭画上去的。 悯空送莲,南代护莲,大商不养莲,除了只知道闷头打仗的西越蛮人,他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包括他曾经的太子府,都被这一种花绕在了局里。 若真的只是普通凡种,又怎会进入悯空和南代王的眼? 莲花……莲花。 碧绛雪。 容、穆。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古怪。 商辞昼猛地睁开眼睛,竟然有一种过往十年虚影重重,眼前混乱局面才是真实的荒诞之感。 脑中的刺痛和梵音渐渐远去恢复平静,商辞昼看了一眼街角的乌追,抬手吹了个口哨,乌追委委屈屈的原地转了两圈,才自己转身往皇宫的方位跑去。 商辞昼见它跑没了影子,才脚下一点翻过墙头,愣是将主人回家做出了像是秘密潜入的姿态。 - 太子府内。 容穆已经带着自己的大花缸搬进了亭枝阙,东叔笑吟吟的和他介绍着一楼的布局。 “公子闲来无事可以在此作画抚琴,此处乃会友作乐的地方,二层楼阁才是私密住处。” 容穆满眼小土花进了城的模样,“东叔,我在皇宫也住了一段时日,毫不夸张的说,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布置比陛下的紫垣殿还要好啊!就连小小的烛台都是金子做的!” 东叔眯着不太好使的眼神笑道:“陛下的地方都是极好的,只是此处与别处寓意不一样,所以就显得格外精细些,公子不知,曾经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午时最爱来此处睡觉呢。” 容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商辞昼竟然还喜欢睡午觉?!” 这是怎样一个作息乖巧的小太子啊!哪像现在,批奏折批出了快要因公殉职的感觉。 东叔到底是潜邸的老人,与郎喜比起来少了一点奴仆的低下,多了一丝主人家仆从的淡然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背,对容穆大不敬的称呼像是没听到一般。 “是啊,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不仅喜欢睡午觉,还喜欢午睡起来吃一碗清爽藕粉,可主子们怎么做得了这种小厨粗鄙之事,陛下偏不信邪,藕粉冲一次坏一次,有时候浪费的次数多了,还会被小公子追着敲打一顿,那时候啊——” 这时,阿风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打断了东叔的唠叨,容穆正听着商辞昼的童年糗事,就又见阿风慌慌张张道:“刘伯,前门的府卫说好像看到有人进来了,您快与容公子避一避,等属下们去搜一搜,看是何方小贼胆敢闯入太子府!” 刘东和蔼的眼底锐利一瞬,转身面对容穆时又带上了笑模样:“公子先上楼休息吧,这里虽多年不住人,但每隔一月都会进来打扫的。” 容穆知道形势轻重,看着刘东端着烛台替他掩上房门,小巧精致的亭枝阙中刹那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拐角有一红木梯,想来从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 那莲花刻的太过深刻逼真,让容穆困顿的神思猛地一个激灵,他皱眉擦了擦手脸,又瞧见棉布一角绣着白色的莲花花瓣。 容穆疑惑的轻嘶了一口气,放好棉布转身之际,就看到楼阁之上,每隔三五步就放置着一个花型烛台,烛台照出来的光是昏黄的,给周围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做旧之感。 但偏偏这些“旧物”金边闪烁,银光乍泄,满屋的珍珠宝石镶嵌差点晃花了容穆的眼。 他下意识屏息朝床前走了两步,原有烛台连带着他带上来的那盏,光与光连在一起,竟像是将他整个人困在了这亭枝阙的楼阁之上。 只是此刻的容穆眼里哪儿还有这份警觉,他看着那些各色或雕或画的物件,甚至还有红木床榻,眼神在床榻上停留了一下,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榻上柔软的锦被,看到上面果不其然又是一处绣着重瓣莲图的被面。 满眼本体的写生图,让容穆不由自主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府曾经是谁的地盘人人皆知。 商辞昼啊商辞昼! 还说你不把碧绛雪放在眼里,还说你对我容穆只有利用和针锋相对。 果然他就不应该看着疯批表面的表演…… 原来到头来,这暴君才是那个爱莲如痴的人! 中午的时候容穆顶着明春快要哭出来的眼神,在太阳底下蹲了整整一个时辰,傍晚又感觉浑身哪哪都痒,难受了好一阵才发现是有蚊虫绕着他的本体在飞,他拍打驱赶不起效果,反倒惹得周围人侧目忍笑。 这古代宫廷如此森严,在皇帝面前当差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这些人都没怎么见过容穆这般灵动活泛的人。 他好像一点也不怕陛下,这大商人人都畏惧的皇宫,在这位贵君的眼里宛如农家小院。 容穆咳了两声,还不怎么习惯指挥别人,只好自己蹲下,尝试抱着自己本体挪个地方。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您招会一声,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说什么都是对的,明春感激公子,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第62章 绽放第62天 “不要用这种语气同孤说话。”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 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 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 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 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 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 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 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 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 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 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 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 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 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 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 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 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容穆叹了一口气:“陛下还是这么小气,问一问都不行?” 商辞昼不再看他那张脸,将容穆丢在软塌上。 “不要用这种语气同孤说话。”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正当容穆以为这一路都要相安无事的时候,商辞昼突然在一旁开口道:“你若是不喜欢别人叫你侍君,孤可以让他们都叫你公子。” 容穆惊讶侧目,不知道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对方眼神又暗暗看向他的脖颈处:“孤已经叫侍卫去请了太医,等会回紫垣殿先给你瞧瞧,不要落下什么瑕疵疤痕。” 容穆顿悟,嘴唇动了动道:“是是是,陛下放心,臣一定漂漂亮亮的为陛下抗住催婚压力。”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不只是这样。” 容穆歪头。 不只是这样?那是哪样,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关心他吧…… 好!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献,终于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里极为受用,一时激动下又咳了几声,牵动着背后的伤又难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为就要这样拐回去,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 皇帝在他的指导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时候就十分熟练了。 容穆“啊”了一声,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住,就兜了一嘴冷风。 商辞昼脚尖轻点,丢下侍卫悄无声息的略过一道道宫墙,又过了几个楼阁,冷风在脸侧吹过,没多久,紫垣殿的花园就进入了视线。 容穆:“……” 容穆傻了。 “你还会武功啊!”他惊呼道。 商辞昼语气不明:“孤打过仗,上过战场,向来都是与敌首交锋的那个。” 容穆兴奋:“啊,这个我听说过,明春和我说你打的西越满地找头,郎喜还说你曾对阵南代,赢了那南代王一盆花!” 商辞昼停在一个楼角上:“一盆花?” 容穆点头:“嗯嗯!没事啊陛下花多好看啊,咱们不要因为只得了一盆花就心情不好……” 商辞昼打断他:“郎喜惯会讲故事,他的话你不要全都听信。” 容穆噎住:“啊?他骗我的啊?” 商辞昼:“他没骗你,孤确实赢了南代东西,但不只是一朵花,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 终于要来了吗!暴君为之守节的那个白月光,该不会就是—— “但多年过去,花早已成泥,孤与那人也早就分崩离析,如今已然忘了他的模样。”商辞昼语气诡异的平静,仿佛提起的只是路边不起眼的一个石头,“相较于他,孤倒是觉得你的脸比较容易记忆。” 容穆螺旋上升的情绪被迫冷却,好像磕CP磕了一半正主却告诉你他们早be了。 “这样啊……那你后来就没找过?”容穆不死心道。 也许这就是暴君的中枢症结所在呢! 若是他能将这件事给暴君平了,那美好明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商辞昼垂眸看他,微微歪了歪头,夜风将他的发梢吹起,与容穆的交缠在一处。 第63章 绽放第63天 “容穆, 你越线了。”商辞昼冷冷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陛下还是这么小气,问一问都不行?” 商辞昼不再看他那张脸,将容穆丢在软塌上。 “不要用这种语气同孤说话。”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 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 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 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 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 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 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 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 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 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 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 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 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离本体越近,他整个人的状态就越舒服,就连看见皇帝那张欠了八百锭金子的脸都能微笑以待了。 “陛下今天回来的早,吃饭了吗?” 商辞昼觉得这人打招呼的方式好像只剩下问候一日三餐,他随口道:“孤没用饭,怎么,侍君要为孤洗手作羹汤?” 容穆立刻开口:“臣连自己都养不活。”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娇气。” 容穆差点呛出来,和皇帝配合演戏,就好像踩在钢刀上跳舞,一不留神就要被劈成两半。 “那陛下现在要用饭吗?” 商辞昼淡淡道:“过午不食。” 容穆:“……”真是精致的养生青年,怪不得身材这么好。 “怎么,侍君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和孤商量的样子?” 容穆:“那陛下现在有时间吗?” 商辞昼:“没有。” 容穆被这人一本正经的厚脸皮震惊到了,他惊讶道:“那你还问我有没有事?” 紫垣殿安静了一瞬,容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缓缓舔了舔嘴唇道:“臣真是喜欢陛下这种性情的男子,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皇帝也不知道生没生气,反正容穆是瞧不出来他真正的心思。只见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走进了偏殿书房。 就在容穆以为这一关挺过去的时候,皇帝轻飘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下犯上,你就在这里好好站着反思一下,孤什么时候出来你什么时候动。” 容穆:“???” 黑心皇帝! 明春见皇帝彻底没了踪影,才敢起身朝容穆说话:“公子刚才都快吓死奴婢了!不过陛下才罚你站一会儿,换别的人早被陛下处置了,公子以后同陛下说话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容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描摹了十遍皇帝的俊脸,才在心中安慰好自己。 ……是他一时大意,差点忘了这是个纯种疯批。 不就是站一会,没吃饱饭的又不是他,比起日理万机的暴君,他这种摸鱼的宫廷生活不知道有多么快乐。 容穆对自己做了好一会思想工作,决定不和病人计较,但也不会真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郎喜跟着皇帝屁股后面转去了,这些黑甲卫瞧见他偷懒也不敢说什么,明春更是装作哑巴。 于是容穆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慢慢靠着门框,又过了一会觉得姿势不好受,还往自己的大花缸旁靠了靠,明春见他脸色不好小声道:“公子,要不咱们就和陛下服个软,进去好好说一说。” 容穆:“经验告诉我不要去打扰一个早晨五点起来上朝的工作狂。” 明春一脸茫然:“啊?” 容穆垂下眼帘:“算了,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吹吹风冷静一下。” 明春还想再说什么,瞧见容穆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为何有种面对陛下的畏惧感。 容公子倔强起来,好像还挺慑人的…… 容穆一直在这等到了天黑,皇帝还没处理完事情,他抬头望了望天,想起自己来这里才一天时间,和皇帝就冲突了好几次。 嘶,他们俩该不会是天生犯冲吧? 不不,还不止犯冲,他们这应该是大冤家,早晚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容穆渐渐有些发困,他干脆原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莲花缸上,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背后就被忽然闪了一下。 回头一看,皇帝的脸出现在正上方,手将将拉开他倚靠着的门。 容穆:“……” 这种该死的关键时刻被抓包的感觉。 “其实臣才刚刚坐下。”容穆眨了眨眼睛。 暴君笑着对他道:“坐着舒服吗?” 容穆老实巴交:“回陛下,挺舒服的,比跪着好。” 商辞昼转瞬收起笑意:“起来。” 容穆“哦”了一声,刚准备起身,就感觉从腰胯到小腿猛地抽了一下。 “……”这脆弱的娇花身体。 皇帝见他没动作,表情越发难以捉摸:“容侍君是腿坐断了吗?” 第64章 绽放第64天 侍卫偷偷看了一眼马车, 心中闪过悯空大师对此花的交代。 “……莲属水,勿近火,要让宫中内侍每日晨起以晨露蕴养, 日中要晒足阳光,晚上记得搬回陛下内殿, 免得它受蚊虫侵扰……” 知道的是照顾一株花,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照顾后宫的贵人娘娘。 侍卫啧啧两声。 只可惜…… 只可惜他们陛下是个不懂怜惜的人, 身边从不留没用的废物,这花能进皇宫无外乎是借了护国寺高僧的面儿,等进了前面那道门, 是死是活还不是上面那位说了算。 精细养花是不可能的, 不给养死已经是天家恩惠了。 “仔细着一点!马上要过宫门了!” “——是, 大人。” …… 容穆感觉自己的脑神经跳的厉害, 整个人就像是喝了假酒一样晕乎,他费劲的动了动手脚,猜想自己这会儿可能已经在医院了。逛个皇家园林还能把自己逛到古莲池里去,除了他应该也没别人了吧—— 那可是两千年纯酿的淤泥, 是阳城著名的历史文化景点,别说景区掏不掏医药费, 他扑腾那一阵不给人家倒赔钱都算不错了。 容穆想起自己的钱包不禁悲从中来,轻飘飘叹了一口气, 却骤然听见有声音在耳边炸雷一般响起:“谁!”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 侍卫扫过赶车的马夫, 眉眼沉肃:“皇宫重地, 如此失礼是想找死吗?” 容穆:“……?” ……等会儿。谁这么缺德, 还在他病房里追古装剧! “大人恕罪!并非是小的作怪, 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是谁!” 这股子音量混混沌沌, 如同透过水质传播一般, 听在容穆的耳朵里,不仅无限放大,还自带惊悚片扩散效果。 怎么回事……难道他脑袋被淤泥堵住了? 容穆深吸一口气,想要抬手按铃,同时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脑袋顶上有一片又圆又大自带纹路的绿帽子。 …… ……… 马车继续前进,莲叶一晃一闪,容穆宕机的脑袋缓慢反应过来绿帽——不是,绿叶上面还有一把旧黄色的伞。 看起来像是用竹子和羊皮做的。 出、出大事了。 容穆狠狠的摇了摇头,但外界看来,就是一株娇花在凄风楚雨中可怜晃悠。 他借着这股子劲儿三百六十度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病床,没有。 只有一口审美奇怪的大缸和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马车。 医生,也没有。 旁边跟着一个身穿黑色软甲的侍卫,腰侧挂着锋利长刀。 救——!他不是一脚踩到莲池中去了吗?怎么自己也变成了一朵莲花还被押送的样子! 天色阴沉,周围宫墙高耸,长长的宫道仿佛一眼望不到头,厚重的宫门在身后轰隆一声关起,遮挡住了最后的光线。 容穆蒙了。 怎么晕上一次,醒来之后连种族都变了! 不不,这一定是一场噩梦……醒来就好了醒来就好了…… 容穆默默闭眼催眠,一直到马车停下,他被两个声音尖细的人搬下去。 “哎呦这家伙事儿可真沉!连缸带水得有个一百多斤了吧!” “是挺重的,珍品娇嫩,大师还交代了一点养花法子……对了,这是悯空大师给陛下的亲笔信,还请郎公公代为转交。” “好说好说。” 容穆精神紧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两个小太监模样的人搬到廊下,看那侍卫和车子毫不留情远去,留他一个在这安静到诡异的地方愣怔。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所在的时代。 这里不知道是历史上的哪一段王朝,规矩森严天家高冷,来往都是颔首弯腰的内侍。 而他,一朵新鲜晋升的白莲花,正在这里格格不入的杵着。 容穆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点点“拟人”的行为,都要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提着心脏环顾四周,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瞧见那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公公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也是,他现在能有一米都是好的。 容穆屏气凝神,听见郎喜口中碎碎念叨:“陛下今日恐怕又在乾坤殿批折子,这大师的东西也不能摆在这儿,听说还是株有灵性的佛莲呢……” 穿成佛莲还不如穿成和尚!容穆都快变成一整个自闭表情包了,真怕自己忍不住再发出声音被听到! “你们两个,过来,把这花先搬进内殿,我去看看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天都黑了——” “是,郎公公。” 只一会的功夫,外面的寒风细雨就被豪华宫殿挡住,倒春寒来的厉害,容穆长舒了一口气,空旷的寝殿响起一阵滴滴答答的清凌水声。 他揣着受惊的心脏,这会才有时间仔细观察自己。 腿连带着膝盖以下都好像扎在了水里,莲花花杆径直,上面没有多余的叶枝,容穆动了动,感觉自己好像被大自然削成了人棍……打住打住。 但好在周围几片叶子都在听他调动,根据零星信息,他这个花儿身体还是什么大师送给皇帝的,也不知道送给皇帝干什么……赏玩吗? 一想到自己被人揉在手里闻嗅的模样,容穆就是一阵窒息。 话说这皇帝长什么样子,该不会和历史书上的一样吧!容穆一睁眼都从人变花了,这会更是脑洞大开,思绪都开到了两个美貌侍女扶胖皇帝的插画图中—— “吱——” 皇宫的门太大太厚重,就算常年保养,推开的时候也总是伴随着这道令人心毛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傍晚雨天,容穆总感觉这个皇宫死气沉沉,根本没什么活络气儿。 他费劲吧啦的回头,首先看见的就是一双黑红相间的锦靴,往上是袍角衣摆,华贵金线走边勾勒玄衣,明明是三种各自霸道的颜色,组合在一起却谁也不抢谁,全都为了衬托主人而存在着。 花身太矮,又放在角落地上,容穆只得高昂起脑袋,看见那个深蓝衣服的大太监低头哈腰的跟在一个男人后面,收起的大伞上全是流水线,尽管如此,来人还是湿了半个肩膀,可见其身形高大。 容穆再往上一看,诡异的默默一顿,莲缸微微泛起涟漪。 男人长发尽数束起,许是接近夜晚,并未插上长簪,而是高高散落下来,朦胧光线下看不清眉眼,只能瞧见一截高挺鼻梁与下巴嘴唇。 真正的天潢贵胄,就算是身处这样诡异的场景,浑身也散发着来跪我的气质。 容穆缩了缩花苞,听见对方开口第一句就是:“搬出去,丑。” 那太监连忙“哎”了一声,神态行为貌似早就习以为常。 刚享受了半刻钟温暖的容穆:“……” “等等,悯空的信呢?” 郎喜连忙停下动作呈上信件:“回陛下,在这儿呢。” 商辞昼垂眼接过,单手拆开走到烛火下。朗喜没得到新指令,他小心翼翼瞄了一眼主子神情,又看了看花缸,一时之间缩手缩脚,没敢妄猜这位的心思,只暂退到了一边服侍着。 烛火靠近案桌,桌下就蹲着一个容穆。 靠得越近,那股子威慑压抑的气息就越强烈,容穆知道,看再多纪录片,读再多历史书都比不上真正的皇帝往身边一站,更何况这个皇帝一点都不胖,满身成熟的帝王威仪。 那感觉真叫一个刺激。 他的心脏逐渐加快跳动,又有一股陌生的、莫名的圣洁平和的心思涌了上来,容穆第一次当花,哪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情绪波动间就悄悄散出了一股极为清冽的气息。 香远益清,沁人心脾,好像无论身处多么黑暗地方的人,都能被他一把拉回来一样。 商辞昼毫无察觉,他看着带着檀香的信纸,悯空的字迹啰嗦又独特。 “碧绛雪性温和,有灵性,与之相处可平心静气温养心神,乃是万中无一的名贵佛莲,需小心将养……这一株是贫僧游历南代国遇到的,特进献于陛下,为此,还与南代国君结下了深厚渊源……” 狡猾的神棍。 说得好听叫深厚渊源,不好听就是国仇家恨。 大商和南代本就不是多么好的关系,多年前还曾经交战过,大商国土更是十多年都养不活莲花了,要养莲,全都要从南代国进,再栽进缸里才能勉强活一两株,这还是在老南代王还活着的时候才有的景象。 新南代国君登位三年,不知道发什么疯,早就不允许私下贩莲了。 商朝已经多年都没见过这种花,甚至好多人都不认识还有这个花种。 商辞昼冷笑一声,眯起眼睛,顺势坐于塌上,一手垂在膝上轻点,一手拿着信毫不留情靠近了烛火。 容穆抬头,瞧见那飞灰旋转飘落而下,落在了他圆润绿乎的莲叶上,好险没糊他一脸。皇帝一定看见了,却恶劣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烛火下逐渐清晰的眉眼深邃霸道,似刀锋似利刃,眼中丝毫情绪也没有,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究竟能为他带来多少价值。 ……救了个大命。 看着这张阴鸷俊脸上满是近我者死的疯批意味,容穆终于明白——他不仅倒霉的变成了一个“植物人”,还悲催的遇上了一个暴君养殖工。 碧绛雪,南代……所以说,碧绛雪在被护国寺住持从南代带出来前,一直是被南代国君养着的一株花! 所以自己历经两任饲主,全都是当朝帝王?! 容穆哑然的站在原地,见商辞昼冷冷的收起长刀,李隋川就要将人就地正法之时,听见皇帝漠然道:“没听见侍君说的话吗?” 容穆一愣,商辞昼接着道:“容侍君为人纯善,孤不想在他面前见血,这些南代细作,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说着他走近看了在地上艰难喘息的男人一眼,突然沉着嗓音开口:“你说碧绛雪是南代王的东西……你们南代王孤高无比,怎么会小气到一朵花都不送与孤?还要追到大商来要,孤原本对碧绛雪还没什么兴趣,现如今看来,这花对你们国君的意义不小啊。” 那人狠狠喘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只有商辞昼才能听见的话。 “我王养此花养了多年,碧绛雪灵性无比,强行掳走只会遭到天谴!” 商辞昼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忍不住笑的更明显,他几乎是愉悦的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细作,“天谴?孤期待的很,孤今晚就将南代王珍视的碧绛雪挪入废宅,看会不会遭到天谴呢?” “你真是个疯子……” 商辞昼像是失去了逗弄的兴趣,“孤饶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你那国君,要花就自己来要,大商的汉口河陈兵三十万,随时恭候南代王大驾光临!” “……下次再敢伸嘴巴,孤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给南代王下战书,听清楚了?” “李隋川。” 李隋川上前一步:“臣在。” 商辞昼眉眼垂下,像在看几只蝼蚁,嘲讽道:“把这几个人扔回去,给南代王修书一封,就说碧绛雪还未开放,待开放之日,孤可以邀请他这个前主人一同观赏。” 李隋川低头拱手:“是,陛下。” 几个南代的人被黑甲卫拖了下去,剩下死的差不多的西越蛮人也被夏侯燕带着红甲卫处理了。 深黑的牢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容穆与商辞昼二人。 容穆看着商辞昼转身走过来,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霎时停住脚步,“怎么,怕孤?” 容穆顿了顿,“陛下要将碧绛雪挪入废宅?哪里的废宅?环境怎么样?” 商辞昼眯起眼睛:“你这么关心,是想和碧绛雪一同进去?” 容穆吸了一口气:“陛下就算是将碧绛雪扔在这诏狱,我也是要一起的。” 商辞昼“哦”了一声,“那孤可舍不得……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人才会爱莲如命,就算你不张口,孤也能大概猜出你的来路。” 容穆静静看着暴君:“陛下说完了吗?” 商辞昼弹了弹衣角:“说完了。” 容穆吐出一口气,道:“好,那换我问陛下一件事,你是不是暗中叫李将军探查我的来路?” 商辞昼动作一顿,眼神幽深道:“是又如何。” 容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和商辞昼可以搞好关系时,这人总是会给他意外“惊喜”。 “不如何,陛下一国之君位高权重,做什么事都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只是如果还要继续,陛下可以直接叫少将军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协助他探查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确实脑子不好,只有大商皇宫的记忆,李将军若是真能调查出我的来龙去脉,我反倒要感谢他。” 第65章 绽放第65天 三千神射营将士浩浩荡荡的进了沉水城, 秦霆看的眉眼都直抽抽,只觉得这位南代王子要是骗了自己,自己恐怕要成为大商历史上放敌深入的罪人。 这位南代王子容穆的个人经历太过传奇, 早前被他们陛下养在东宫,被朝堂言官鄙视身份来路,觉得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宠,结果半年还没出去, 人家摇身一变,直接变成了南代王的亲弟弟。 南代王是谁? 南代王手握南国大权,是与陛下年龄不相上下的年轻君主,不仅手底下的将士擅长骑射,自己本身还是一个万里无一的神射手,而且这个人还精明图治, 登位以来兴修水利灌溉农田, 南代的兵士虽比不上他们大商的多, 但南代的粮食每年能收两茬! 夏秋整整两茬啊!不像大商气候干燥,一年只能秋收。 大商打仗最怕的就是粮耗,但南代可不是这样,听说他们的士兵一天三碗饭, 撑得肚子都是滚圆的。 秦霆想到这里, 心中不免有些嫉妒。 那些言官懂什么,现下看这位南代王子和陛下之间“惺惺相惜”的情意,弄不好他们大商可以搭上这条人脉,从南代采购军粮……秦霆想到这里, 觉得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 他看着容穆途径沉水城中心, 每个士兵的马屁股后面都坠着沉甸甸的干粮袋, 那么多,都从口子溢撒了出来。 真是富裕啊……可惜了,就是不能抢。 看这个随行护卫和军事装备,南代王对这个嫡亲的弟弟也真是溺爱,不知这等架势途径京都卫,那些曾经看不起容穆的朝官会不会吓的瑟瑟发抖。 秦霆想的一点也没错,容穆一路顺畅无阻的过了十几个城,终于达到了中转站大商京都,这个地盘他可是熟悉的厉害,一路报信官人数不少,他还没进京都的范围,就见不远处有一队熟悉的人马。 正是闻信而来的李隋川,身后还跟着几个朝堂大臣。 容穆的王驾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他们面前,京郊十里直道还是那个模样,只是秋日到来,不比得春初的时候生机盎然放,平添了一股萧瑟之感。 一别多月物是人非,容穆伸手,一旁的神射营首领将他扶出马车。 “少将军,你好哇?”容穆笑着道。 这一路还算顺利,连主子带将士都没有多少疲惫之感,反观对面的东道主大商众官员,面上都有一些讪讪之感,还不得不弯腰见礼,这可是他们以前都不屑做的事情。 在这个皇家贵族就是阶级顶层的时代,位高一级是真的能压死人。 李隋川倒是很坦然,但语中也带有感慨:“王殿下安,我这些日子一直做梦,之前与殿下重逢的时候,一直都想不明白您衣服上的重瓣莲图,如今倒是想通了,此乃南代王族的御用服饰,只是通的有点迟,倒叫殿下在大商受了些委屈。” 身后官员更是无地自容。 容穆摆了摆手,快言快语道:“小事情,辛苦你前来相迎,我急着赶路就不进京都内了,你现在帮我去找一找悯空,就说我要护国寺的那片王莲花瓣,拿到了就尽快给我送过来,这个可有大作用。” 李隋川:“……” 容穆见李隋川不动作,疑惑道:“怎么,不想去?” 身后一群神射手目光嗖的投射了过来。 李隋川:“…………” “并非我不想去,而是这片花瓣,应该早就不在悯空手中了。” 容穆皱眉:“你说什么?” 陛下挖的深渊巨坑,为什么要自己这个冤大头来填?但李隋川现在不得不面对容穆的质疑,和他身后虎视眈眈的三千神射手。 他艰难道:“之前隐一告诉我,护国寺的莲花瓣早就已经被取走了。” 容穆:“???” 李隋川:“您不知道?是您与陛下从护国寺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陛下拿走了呀。” 容穆:“…………” 商辞昼你这个狗!果不其然早就开始怀疑了是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确定是他拿走的?” 李隋川点头:“绝对是陛下,不然无人敢动这个东西。” 容穆:“那你知道那东西被商辞昼放在哪里了吗?” 李隋川身后几个大臣听见他如此直呼天子名讳,都是一副面色抽搐的模样,但这人现在可不是无权无势的小宠,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王族,南代王为了这个弟弟,甚至将神射营都拨了出来! 神射营众人目光如箭,李隋川顶着莫大的压力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恐怕这东西在哪,只有陛下最为清楚。” 容穆闭了闭眼睛,有种千里打狼狗的冲动。 王兄这一点上果然猜的没错,商辞昼早就开始怀疑他和王莲的关系,只是他从没有在商辞昼面前突然消失过,一直装的很像一个人,这才叫他没有完全联想到。 ……不过这还不是目前应该担心的事,既然拿不到早前的那片王莲花瓣,那就只有从碧绛雪身上薅新鲜的救急。 只是王莲碧绛雪要镇压南代的呕血症,此行他便没有带着它,反正靠近商辞昼,他也一样能稳固身形……就是到时候只怕要割发为引,幻化花瓣了。 容穆觉的得亏商辞昼对他很清纯,但凡他将自己的恋爱脑换成权谋脑,自己这岌岌可危的马甲披不披的住都难说。 在京都卫没有拿到莲花瓣,容穆只能连夜启程,走的时候因为生着小气,还给他的神射营将士薅了许多京都的存粮补充粮袋子。 带着他国的兵马路经大商已经很神奇了,还要在大商用大商的粮食养兵,商辞昼手底下的官是敢怒不敢言,明眼的甚至还会主动开仓放粮以求示好。 容穆也没那么苛刻,吓唬了他们几下便绕开京都卫走了。 李隋川骑着马随护了一段路,隔着华贵的车驾珠帘道:“殿下,陛下见了您,不知道该有多惊喜呢!” 容穆支着额头懒洋洋道:“希望他还记得自己是一个人,我可是听说了,商辞昼在西越版图杀疯了。” 李隋川梗了梗,继续道:“郎公公听闻是您路过却不进来,哭的那叫一个凄惨,直言没了您与陛下的皇宫,冷的跟个冰窖似的。” 容穆:“年龄大闲的,叫郎喜没事多带几个徒弟。” 李隋川又闷声道:“……陛下向来孤身一人,此行有南代利箭为助,想来定会如虎添翼。” 容穆给乐笑了:“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回去吧,京都卫没有守城将领可不行,别把活儿都丢给夏侯燕干,免得他再找我挑拨关系。” 李隋川这才朗然一笑:“只是有些不太放心,纵使这么多人都跟着殿下,还是觉得得相送一截。” 容穆掀开帘子,朝他抬眸一笑:“好了赢之,回去吧,等我和商辞昼回来,再找你一起踢蹴鞠。” 李隋川楞在原地,然后看着容穆对他摆了摆手,在神射营的簇拥下渐行渐远。 ……他全都想起来了吗? 当年东宫之时,陛下对他护的极为厉害,就连踢蹴鞠这等小事,都要提前找他通气,要容穆做最后的大赢家博他一笑,那个时候的日子真是飞快啊……眨眼之间,被护在身后的人已经长大,不仅成了南代的王子,还能指挥的动这么多只听南代王命令的神射手。 但李隋川一点都不奇怪。 容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走到哪儿都被人喜欢,最初是喜欢他的外表,后来便喜欢他有趣的灵魂,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人格魅力……与陛下天生帝星的血腥威慑不同,这位殿下身上,是一种与世长安的极致良善。 好像与他靠近,谁都会被放进那双漂亮的眼睛真诚相待一样。 李隋川踩了踩马镫,拱手高声道:“臣李隋川,恭送穆王殿下!” 王驾环佩叮当却丝毫不影响速度,汗血宝马为首拉动着尊贵的主人前行,秋日干叶微卷,李隋川停在原地,低声喃喃重复道:“臣李隋川,恭送穆王殿下过皇都城……” - 西越第七城,怜玉可怜巴巴的咬着一块没有染病的羊腿,羊肉味道重,他一口下去差点直接吐出来,但这已经是难得的熟食。 那批刚刚进城的大商将士,饿极了都是直接茹毛饮血的,厄尔驽这个王八蛋,怜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直接死在哪个角落了,硬生生将一场快仗拖磨到了秋日。 运粮官这几日都是避着商辞昼走的,要不是商辞昼这个打到哪宰到哪的法子,大商军队还能不能坚持到第七城都难说。 “听说军粮已经在路上了……” “是这样,直接从边境城池运过来的……对了,行医官说那个病到底能不能根治?我都快愁死了,兄弟现在还躺在毡子上上吐下泻呢!” “好像陛下已经在拷问抓到的西越兵了……只是根治难啊,西越要是能根治这个疫病,何至于几百年了还在这磋磨。” “……娘的这群狗东西嘴巴真硬,厄尔驽给他们洗了什么脑子!” “什么脑子……爹娘妻子全都被厄尔驽捏住的脑子呗!这西越王族忒不干事,难怪陛下瞧不起他们。” 怜玉听着他们边说边走,没多久,有一将领急匆匆的从外赶回来:“陛下!急报!” 怜玉一口羊腿肉差点被吓吐出来,就见那将领急匆匆的走入大营,他蹲在外面,隐约听见里面有声音透出来—— “粮……失踪……运粮官也不见了,传信兵未来……正在追查……” 怜玉:“……” 敢劫商辞昼的粮,这他娘的谁在找死! 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是厄尔驽吧?! 这人一天不踩商辞昼的底线就脚痒是不是?? 怜玉心中正在猜疑,就见李伦也急匆匆的从另一个方向回来,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表情,怜玉这次跟在他身后进去,就听李伦对着上首之人道:“陛下,臣探查出来厄尔驽为何想要王莲花瓣了!” 商辞昼嗯了一声,闭眼单手支着额头:“说。” 李伦兴奋道:“西越王已死,王莲必不可能为他所用,果不其然,这狗东西就是为了自己!陛下,厄尔驽身患奇症,恐命不久矣!” 商辞昼睁开眼睛:“他要死了?” 李伦点头:“正是!那从王庭逃出来的王子侍从亲口说的,厄尔驽从前年起便经常口鼻流血,止也止不住,此次挑衅我大商不亚于垂死一斗!” “怪不得急疯了……”商辞昼低声道,“弄不到王莲救命,死前也不忘恶心孤一把,只可怜了这西越子民,一路上被孤吓了个半死。” 可怜?怜玉嘴角抽搐,真没见你有多么可怜这些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听信一人之言,孤损失这么多粮食,还有染了疫病不得康复的将士,全都要从他身上讨个说法出来,”商辞昼伸手摸过地形图,又道:“听说西越有一水矿,矿下空洞长着百年紫晶石,有这回事吗?” 李伦挠头:“好像有这个传闻,但据说这个矿脉在西越王庭附近……” 商辞昼道:“那就去西越王庭附近,叫驻军先扎在这里,带上一些人马随孤去看看。” 李伦好奇:“陛下……您要这个干什么啊?” 怜玉腹诽:干什么干什么,还不是为了讨他那花尖带紫的主人开心……商辞昼这黑心莲,好像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真情在身上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记得主人的喜好。 几人正要牵马,李伦声音不小的念叨着水下空洞好不好进的事儿,这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被俘虏的西越兵,见了他们猛地跪地求饶道:“我知道厄尔驽王子在哪儿!我知道他在哪儿!求您饶恕我!” 商辞昼停住脚步,转身,那看管不力的士兵面色惊慌的跪下请罪,他摆了摆手:“无事,叫他说。” 那西越兵眼神惊慌左瞄右看道:“王子躲在……在东边的王陵!” 商辞昼缓缓道:“再说一遍,哪边的王陵?” 那西越士兵根本不敢直视这位杀神,只脑袋扣地道:“东、东边!” 商辞昼:“他在西越王族的陵墓?” “是、是!” 李伦算了算地图:“陛下,这西越王陵的位置,好像在紫晶水矿的反方向……” 商辞昼歪了歪头,看着那个突然蹦出来的西越兵道:“这个服饰,应该是厄尔驽的亲兵吧?” 李伦瞟了一眼:“正是,此人鬼鬼祟祟,被抓住还没来得及拷问。” 商辞昼长长的哦了一声,突然走上前两步,用脚尖抬起那西越兵的脑袋,垂眸仔细的打量了一下。 怜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皇帝脚尖一动,径直踩断了对方的指骨。 惨叫声瞬间传来,怜玉狠狠闭了闭眼睛,嘴中默默念着“主人护体百邪不侵”。 商辞昼语气慢吞吞道:“孤再问一遍,厄尔驽在哪。” “王、王陵——” 商辞昼摇头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拔出了一个随身短匕:“你说你,非要给孤找不痛快是不是?孤哪儿有这么多的时间陪你们王子玩啊……” “他究竟在哪?”刀尖剐入了西越兵的肋骨。 那人嘴中咬出了血,面对商辞昼的步步紧逼,急声重复道:“东边、王陵!” 商辞昼手起刀落,快声道:“东边王陵还是西边水矿?” “王陵——” 商辞昼又重复问了三次厄尔驽在不在王陵,每一次都伴随着一大块血肉落下,就在怜玉以为他又发疯的时候,忽然听见皇帝柔和的笑了一声,猛地改口道:“告诉孤,他在水矿对不对?” 那西越兵早已经不成人形,他眼神空茫,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听着这道忽然改变的声音,心中防线一瞬间便全然崩溃,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说出实话,就能再听一次耳边温和声线的怪异感觉。 “他在……” 商辞昼垂眸擦了擦匕首上的污渍,轻声道:“对,告诉孤,他在水矿,是不是?” 怜玉眼含惊恐,看见那西越兵嘴中吐出鲜血,面容诡异的笑道:“是……是,在水矿……水矿底部……镂空崖洞之中。” 商辞昼点了点头:“这才对啊,李伦。” 李伦如梦初醒:“臣在!” 商辞昼:“给他一个痛快吧。” 李伦:“……是,陛下。” 怜玉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商辞昼这一连串的逼问技巧,待回过神来,才细思极恐的打了个寒颤。 大商铁骑已经极度逼近西越王庭,厄尔驽藏得再深,也遭不住这样灭国式的推进搜索,他们或许已经极其接近厄尔驽,就在刚刚,险些就中了厄尔驽的调虎离山之计。 商辞昼察觉不对,将计就计攻心为上,将这西越兵直接弄疯了问出真实答案,估计厄尔驽也没想到,只是第一次出洞试探,便被商辞昼抓住了王八尾巴。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厄尔驽残害这么多领土的百姓,只为了一己私欲,估计也没想到会遇上商辞昼这样的狠人……造孽众多,到头来还不是栽在了这煞星的手中,商辞昼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商辞昼跨上乌追,怜玉是天生好运的锦鲤鱼,此时心中忽然重重一跳道:“喂!” 皇帝回头:“怎么?你也想去?” 怜玉脸色微妙:“我才不想和你去,只是提醒你一件事,秋后的蚂蚱也是蚂蚱,兔子的牙齿也会咬人,你多带点兵,厄尔驽奸诈,比你更熟悉水矿的地形……你好好的,也是给我主人省心。” 商辞昼这才真情实意的牵起了嘴角的笑容,“好……怜玉,你说亭枝会喜欢紫水晶吗?” 怜玉眼神复杂:“主人身份高贵,当会喜欢这种漂亮的小东西。” 商辞昼低头笑了笑:“可,那孤多给他弄一点,玉髓莲花也快雕刻好了。” 怜玉看着乌追扫了扫尾巴,商辞昼就要出了驻军大营。 他眼底红光一闪,忽然高声道:“陛下!” 金乌初升,薄薄照于商辞昼的侧脸,那上面还有刚刚沾染的血滴。 他道:“又有何事?” 怜玉抿了抿嘴唇,还是忍不住微微提示道:“水矿周围草皮柔软,里面空洞多被侵蚀,有些内部面积巨大,可容人,有些地方是回不过身的死胡同,若遇避险抉择,需选水柱粗空间大的地方,万不可接近逼仄狭小之地,那里面水流倒灌,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商辞昼几不可查的一顿,点头:“晓得了。” 第66章 绽放第66天 大商的军粮丢失, 现在显然不是商辞昼最关心的点,他一心要弄死厄尔驽,只要厄尔驽一死,军队就不用再干吃粮耗在这个鬼地方。 西越国此次元气大伤, 老西越王死后, 新王竟然一时半会没有人上, 怜玉想了想,这无人称王的境况可能和商辞昼曾经杀了不少西越王子有关系。 现在谁上去,谁就是商辞昼的活靶子, 唯一一个有点用处的厄尔驽, 已经东躲西藏在这暴君的猎杀名单上了。 悯空总是说西越未曾开化,被天子称为蛮人, 怜玉现下是有些信了, 稍给点好脸色就蹦跶的厉害,被打服了就又会蛰伏回去, 但狼子野心总是不死, 敲不断他们的脊梁骨,这些蛮人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侵略中原富地。 四周薄阳初照,经此一役, 西越国在不在都难说,若要恢复元气,少说也得两百年休养生息。 商辞昼可是凭借着这次远征,一路上狠狠的发了一笔战争财啊。 - 马蹄踏碎草尖, 来时这里还是满目青葱, 如今已经有了枯黄之感, 李伦护在皇帝身边, 身后大商铁骑紧紧跟随。 烈烈旗声响彻风中, 远处有路过的野物,被这股大地震颤的声响吓得直直钻入了洞穴中。 “陛下,前方不远处就是西越的水矿了。” 商辞昼点了点头,道:“这矿脉是不是直通西越王都?” 李伦:“正是,城中用水皆是从此处而来。” 商辞昼眼中若有所思,厄尔驽藏在这样一个鬼地方,一路上也没有再见到其他的西越兵众,难不成他是一个人来的? 李伦此时又道:“陛下,水矿位置凹陷,周围有小丘包围,须得留一部分人在这里盯着,警惕背后来人。” 商辞昼嗯了一声,想到什么道:“叫他们不要去草皮柔软的地方,以免踩入暗坑。” 李伦:“是!” 脚下有几不可查的涓涓流水,这股水流一直往下流动,顺着细流,军队围到了一个疑似被天石撞出来的巨坑边缘。 坑不算深,周围小丘包围,但是直径极大,底部像是一个宽阔的校场,商辞昼看了一看,在背阴处瞧见了一个不小的矿洞口,水流便从这里流下,最后消失在地下暗河中。 李伦道:“臣叫人先下去探探。” 商辞昼抬了抬下颚:“里面构造复杂,叫他们做好标记,遇见不对立刻退出,孤怀疑这里面是个狼窝。” 李伦眼底暗光一闪:“是。” 几个小兵滑下了水矿坑,行至矿洞边缘,初初往里一看,只觉得一股凉气迎面吹来,而脚底下的细流已经汇集成了河水,这水越往里侧越深,直到淹没掉地底下的坑洞。 几人对视几眼,还没有走几步,眼前就出现了三个方向的洞口。 “还真是个窝啊!”领头的人低声道:“你们做好标记,一人一个方向,遇见水深的地方不要下,只需要摸清楚情况即可,半刻钟后出来这里汇合。” “是。” 几人将火折子吹开,手中拿着烧灭了的长棍画在石壁上,领头人挑了最中间的位置,其余两人走了两边。 半刻钟一晃而过,左边的人冒出了头,身上带了些水迹,等了几息中间的也出来了,两人对视一眼:“果真是个水矿坑,越走里面越黑洞越多,你说这西越兵和他们王子真藏在这个鬼地方吗?” “这哪儿有人知道,一般人谁会想到躲在这个里面来,鬼窟窿一样,我在大商见都没见过,要不是留了标记,差点就钻不出来了。” 两人小声聊了几句,“左撇子怎么还没出来?” 领头人眼神一动:“去看看,是不是迷住了。” 那人点了点头,往左边的坑洞走了几步,忽然尖促的叫了一声,外面的人察觉不对跑上前去,就见流进这个崖洞的水已经被染红了,那左撇子正半躺在水中,喉咙上开了一个大口,死不瞑目。 就在这么近的距离,而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见。 领头人倒吸一口,看了黑压压的深处一眼,拽着那被吓没了魂儿的人就跑了出去。 三人进两人出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困兽被堵在了洞穴中,必定要逮住侵略的人咬一口。 李伦面色不太好看,朝商辞昼道:“陛下,看来里面的确是藏人了,厄尔驽从小生长在王庭周围,想来是极为熟悉这里的地形,这仗不好打。” 不好打?当然不好打,纵使他们有这么多兵马,也不可能全都一窝蜂的冲进几个洞子里去,进了里面,有天大的战术也发挥不出来。 商辞昼眼眸微微眯起,问那刚出来的两人:“里面大概有多大?” 领头人面色难看道:“回陛下,里面有三个主洞,属下探查的是中间洞口,因为担心被迷住,没有走洞中洞的岔道,但里面地方极大,要是藏兵,最起码能藏成百上千人,属下还没有走完全部路程,要是走完……” 说不定尽头就是厄尔驽的狼窝。 右边那人也是面带后怕:“右边也是,头顶全是尖锐的乳石,越往里面走就越黑,属下只走到半截,水已经漫到腰线上了。” 要是一不小心被冲走,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无人得知情况的左边矿洞,此刻就算不用说也知道更是凶险,而这很可能是厄尔驽察觉外边动静,给他们的一个下马威。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伦面色难看道:“不若浇油点火,一把全烧了算了!” 不少将士纷纷附和:“正是,浓烟呛人,此法可用!属下老家熏野猪就是这个办法!” 李伦看向商辞昼,只见皇帝目光幽深的看向远处枯黄的地平线,放眼望去,全是可燃之物。 “不可。” 李伦一愣,听见皇帝道:“引火烧身,烧的了厄尔驽,大商军队也跑不了。” 周围几人齐齐一愣,只见商辞昼抬手指着远方道:“火势一旦蔓延开来必定成燎原之势,此时正值秋日干旱,这里矿洞众多谁也不知道有多大,到时候厄尔驽烧不烧的死不说,我大商军营先要被燎了。” 李伦叹了一声:“这狗东西,我就说他怎么会在一马平川的王陵?还是陛下英明,要是我们此刻去了王陵,军营就要被藏着这里的厄尔驽掏窝了!” 天远野茫,商辞昼抬头看了看高高扬起的黑龙旗,西越王都用水从这个水矿而来,说明这条矿脉横亘在西越的主脉之上,得亏老西越王已死,他要是不死,看见自己的儿子钻进了西越的脊梁骨里,也得两眼一翻立刻去投胎了。 “找几个人,换上黑衣。” 李伦一愣,忙道:“陛下不可!黑衣乃皇室标志!” 商辞昼:“孤说可以穿,就可以穿,难道要这样用明晃晃的铠甲进去,给别人当活靶子吗?” 李伦咬了咬牙,知道天子说一不二,连忙招呼过几个人,反身回军营中拿布料去了。 商辞昼下了马,在这天坑旁走了一圈,有些地方的确草皮柔软,望至远处,好似还有几个露天的孔洞。 他看了一会回过身,见将士们全都换上了暗色衣裳,才缓缓对着他们开口道:“孤多次征战西越,从没有一次打到了这个位置,再往前便是孤也不知道的国度,今日你们站在这西越矿脉之上,便是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给孤将这狼窝捣个稀碎,抓得住厄尔驽便抓,抓不住就要他连同这西越的脊梁骨,一起断在这天坑之中!” 李伦深吸了一口气,陛下竟是要断脉! 商辞昼神色阴冷:“这洞里藏了不少恶狼,既然喜欢藏着,那便永远都藏在这里吧。” 李伦眼色极快的扫了周围几眼,厄尔驽躲在里面的确不好打,但也不好跑,万一水矿坍塌,本就在外围的大商将士能抓住机会跑出来,而他们可跑不脱,和陛下打了这么多次仗,还从没有一次是这样刺激的——李伦抽出腰间长剑,回头怒喊道:“双耳得赏金!十耳得乡位!百耳晋官爵!陛下亲征,当百战百胜!” 身后将士群情激奋,分明没有怒吼,但神色却狠厉涨红,一人下坑两人下接着百人下,悄无声息却坚定不移,黑衣加身犹如夜中鬼煞,李伦正要下马跟着下去,就见天子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袋,沉甸甸的挂在了乌追的马鞍边上。 李伦惊声:“陛下?” 商辞昼动了动手腕,“嗯。” 李伦面色惊慌的拦在商辞昼身前:“陛下不可!” 商辞昼:“来都来了,不亲手宰了厄尔驽,孤总觉得不痛快。” 李伦眼睛拉出红丝:“陛下!” 商辞昼抬声道:“李伦,你就待在这里守着后面吧。” 李伦膝盖一软,当即跪在了商辞昼面前:“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臣怎么和逝去的懿仁皇后交代!” 商辞昼眼眸看向他,李家和辅国公家是世交,当年他母后嫁于先帝,李伦家的儿子便成了自己的伴读,那时皇后崩逝辅国公势弱,将军府是难得坚定站在太子一边的世家贵族。 商辞昼笑了一声,道:“孤不是畏畏缩缩的先帝,更不是躲躲藏藏的厄尔驽,有的事越危险,孤便越喜欢,做起来也越顺手……况且,孤还要为一人拿水矿中的紫晶石,若是矿没了来不及取,那多可惜?” 李伦眉头紧皱:“陛——” 商辞昼堵住他:“你在这里盯着,要是厄尔驽有埋伏,你便收拾了这些人,带兵去给孤把西越王庭抢了——金银珠宝,皮毛美饰,什么贵拿什么,孤要这些还有大用处。” 李伦来不及拉住皇帝,眼睁睁的看着他融入了黑暗之中。 ……陛下年轻气盛,从来都是这样,说亲征,那必然是真的上场亲征,正因如此,大商军队才能士气高昂无往不胜。 李伦眼见着还有人要追随着往下跳,连忙拦住这些热血上头的兵将道:“可以了可以了!真他娘的当下饺子呢!都留在这里,西越打完了,说不定西越那边还有国家给你们留着打呢!都给我回去,留神周围埋伏!” 一众人怨声载道,李伦目含担忧的看了水矿入口一样,那里面有些许脚步声,然后随着回音消失,又突然有尖利的惨叫传出,这片荒野之上安安宁宁,荒野之下,正在进行一场血虐一般的厮杀。 他们从没有打过这么诡异的仗,跟掏窝一样,李伦遥遥的看了一眼西越王庭的方向,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剑柄。 娘的,守在后方最没意思了……真想现在就去抢啊。 不远处,露天孔洞,有一簇簇灰色的皮毛从里面钻出匍匐在草丛中,他们手拿弯刀目含仇恨,暗暗的盯着不远处的大商军队。 “王子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杀了乌追马的主人,取大商皇帝狗命!” 那人骂了一句脏话:“这狗皇帝精的厉害,居然一下子摸到了这里来……他们这种中原天子最是喜欢缩在后面,上面这么多人,他一定没有下去……待日过西山,便是你我起事之时!” 驻军在上,埋伏在后,而已经被商辞昼打下来的西越城池中,一支银色的神射营正挟着大商半途消失的运粮队快速前来。 第67章 绽放第67天 少年眉峰如描, 眼眸水润,许是方才受了惊吓, 此时眉尖蹙起一副苦恼不耐的模样, 在一众严肃脸的近卫中鲜活的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儿。又偏偏脊背平整,暗含一股不折的君子之风。 一众骑兵卫回过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天子手中那人。 夏侯燕不着痕迹朝李隋川看了一眼, 就见这位平时目中无人的少将军一脸神色复杂,还夹杂着一丝神游在里面。 夏侯燕勒了勒马头, 长翎卫独有的红色短羽在冠侧动了动,比黑甲卫的沉闷多了一丝肆意风流。 “会上马吗?”商辞昼道。 容穆看了他一眼, 低声强调:“碧绛雪需要跟在身后,不能离我百米远。” 商辞昼眯了眯眼睛:“孤会叮嘱人看顾的。” 容穆没说话, 转头看向乌追, 乌追眼神明亮单纯, 是与自己主人截然不同的画风, 就算刚被抽了一鞭子也是一副没心眼的憨厚模样。 白靴踩上马镫, 容穆腰腿比例极好,稍一使劲就上了高大的乌追马,还未坐稳,下一刻身后就贴上来了一道人影。 容穆后背贴着身后人的胸膛,两人发丝在空中无声交缠,一双手从后面拽住了乌追的缰绳,安抚了一下马儿身载陌生人的躁动。 “你可是除孤之外,第二个骑上乌追的人。” 容穆无语:“陛下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技能用的真好。” 商辞昼沉沉笑了一声, 气息略过少年的耳廓:“孤怕你单纯, 不信孤的话, 只好明显一点, 教你不要这么快被孤外表迷惑住,你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笨得要死。” 容穆眉头一皱:“你——” 话还没说完,商辞昼就猛地踢了一把马镫,乌追收到命令,几乎是以一种离弦之箭的速度冲了出去。 容穆:“……” 身躯互相摩擦带来怪异的触感,红黑近卫紧随其后,一行人在城郊直道上扬起了漫天飞絮。 他回头要看碧绛雪是否跟上,就听见暴君的话混在空气中含糊不清:“你不是喜欢南代?孤就带你看看真正的南代人长什么样子。” - 诏狱是大商建朝起就有的一部分,最开始在皇城内,后来一次看管不力致使逃犯越狱杀害皇都百姓,于是就被太-祖皇帝迁移到了远离都城的京郊。 京郊人烟稀少,乌追跑到最后连柳树都看不见了,只有一片光秃秃的草地和碎石,容穆窝在皇帝的怀里,几乎不用怎么配合,身后身形健硕的人就能轻松将他揽住,不至于摔下马。 商辞昼最开始还在他耳边说一两句什么,到最后不知为何,声音逐渐消失,容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暴君近距离吸花,终于压下了间歇性疯批症,总之直到再次下马,皇帝都恢复成了一副冷然姿态。 他不演戏时,才是最真实的模样。或许这就是一个帝王,情情爱爱对他来说就是掌中游戏,冷漠无情才是最深沉的底色。 “可害怕?”皇帝垂眸问道。 容穆看了他一眼:“还行,只是没有想到,陛下第一次带臣出来玩,会来这么清新脱俗的地方,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商辞昼不置可否,怀中还留存着方才被填满的温柔触感,这人浑身异香皮娇肉嫩,拥在身前使人恍惚的染上了一股美人瘾。 这份瘾如蚕丝般出现,初初不觉,等到发现时已经被风缭绕着吹满了周身。 容穆…… 容穆。 商辞昼心内翻涌面上冷漠,眼眸看向诏狱官,跪在门口迎驾的诏狱官连忙打开了牢房大门。 外面明明是艳阳高照,这门中却透出来一丝阴寒之气,碧绛雪喜阳,在这样阴冷的地方不会有太好的感触。 里面也好似不透光,黑洞洞一片,夹杂着些许难闻的血腥味。 容穆眉头微微皱起,但他抗拒不了商辞昼给的诱惑。 被关押起来的三个南代人只是为了来大商寻花,并没有犯什么死罪,但倒霉就倒霉在这几个人被皇帝注意到了。 商辞昼阴晴不定手段莫测,指不定就会因为什么原因要了这几个人的命。 这是容穆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最起码要让这些南代人知道,碧绛雪还好好的待在大商…… 李隋川举着一个火把,熟门熟路的走在最前头,商辞昼进这里就好像在进皇家大院,眉眼深沉瞧不出丝毫情绪。 容穆最后看了一眼停在诏狱外的马车,随夏侯燕走在了最后。 夏侯燕终于有机会接近这个传说中的宠君,只是场合不对,也不能多说几句,只能借着火光暗地观察。 容穆不是不知道身边人在偷看,放以前还能对视警告一眼,现在已经完全放飞自我,商辞昼作为醋王都不管,他长这么美又能抵挡几个人的窥探。 全当人家在赏花算了。 这里几乎每间牢狱都关押着犯人,这些人不知道走在外面的是谁,但见到锦衣正冠的就知道来的是大人物,一时间挣扎求饶声不绝于耳,狱卒们担心惊扰贵人,在商辞昼走过之后才会狠狠一鞭子抽下去。 暴力,血腥,绝望,这里是整个大商朝最阴暗的地方。 就算容穆再怎么忽略都扛不住条件反射,他不由自主的轻微抖了一下,植物本来就敬畏生命,这样的环境,对他而言不亚于人间炼狱。 也只有商辞昼那个变态,才会在这里闲庭信步。 身边突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线:“容公子可是畏惧了?” 容穆这才侧眸看向夏侯燕:“谁来这里不害怕。” 夏侯燕微微一笑,脸侧隐隐出现一个酒窝,配上红色翎羽,端的一副修眉整目的世家公子模样。 “在下夏侯燕,见容公子姿容如雪,想来是个喜好风雅的人,跟陛下来这里真是为难公子了。” 容穆皱眉,这人叽叽歪歪到底想说什么,正当他不耐烦时,夏侯燕突然低声快速道:“小心李隋川,他在调查你。” 什么? 容穆背后蓦地升起一丝寒意。 ……李隋川在调查他?李隋川为什么要调查他?谁让他这么干的? 想到什么,容穆霎时停住脚步,正巧最前方的人也已经走到了终点,李隋川垂眸打开最里面的牢狱大门,里头一道朽木横梁,打眼一看,上头吊了几个人,高度只堪堪让人脚尖摸上地面。 鞭笞的痕迹布在白色的囚服上,几人头发凌乱不知死活。 李隋川见怪不怪的将冰水泼上那几人的脸,这才让他们有了动静,但也只够喘气的余地。 商辞昼回头,朝容穆笑了笑招手道:“来看看,这几个南代人你认不认识?” 容穆瞳孔收缩,过了两秒,走上前强迫自己看了一圈。 ……不对。 商辞昼若是想让他认南代的奸细,怎么会打成这么一副爹妈不认的模样。 这狗皇帝,又在给自己下套子试探! 容穆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碧绛雪要是有关闭香味的功能,他真想给这暴君断两天精神食粮,非要治治他这股子歪风邪气! “陛下若是只会拿这些来取笑臣,那臣就先出去了。”容穆说着看了商辞昼一眼,眼底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冷意和陌生。 李隋川稍稍一愣,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好像又冷了几度。 但下一瞬,商辞昼就脸色愉悦的侧身,露出被挡在身后五花大绑的几个男人。 “孤的人就是聪明,孤轻易不打人,打也只打西越的蛮种,南代人文雅,孤怎么舍得动他们呢?你不是喜欢南代,孤特意给你这个机会,过来瞧瞧南代人都是什么模样……让你多了解了解。” 容穆给商辞昼透露过自己想去南代游历的事情,不知道这暴君什么时候就已经记在了心上,只是这样了解,不知道又夹杂着几分帝王的试探在里头。 夏侯燕的提醒还回荡在耳边,谁有能力命令李隋川做事,容穆心中镜子一样的明了。 同情商辞昼,还不如同情同情自己,这疯批疯的厉害,他能让商辞昼少杀几个人都已经算是大功德了。 容穆忍着胸腔里的不适,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几个身穿绿白衣裳的年轻男人被捆跪在地,只有一颗脑袋能动。 那几个人最开始并未看见他,只是仇视的盯着商辞昼,等容穆缓缓从商辞昼身后走出,他们的视线才接二连三的转移到了少年身上。 他与这样的肮脏污秽实在是格格不入极了,以至于让人看见的第一眼,都是先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再然后才能瞧见少年出淤泥而不染的绝佳气质。 李隋川紧紧盯着几个南代人的反应,就见他们面色从愤怒定格在茫然,然后又变成了惊愕,最后硬生生憋的脖颈发红,几个对皇帝都无视的男人逐渐以头扣地,嘴中恭敬的说起了南代人才懂的话语。 这些人被专程饿了几天,早已经头晕眼花只剩本能驱使,否则也不会愚笨到当场失态。 恐怕他们还以为容穆是来救他们的吧。 商辞昼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容穆,这样的情景,已经足以证明一些东西,就算容穆不说,他也猜得到□□成。 商辞昼认人从未失手过,但这一次,他在容穆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想看的东西。 在场几个人心思波诡面色各异,最终还是商辞昼缓缓开口道:“容穆,看到他们,你就没有想说的吗?你不是最喜欢南代的风土人情?” 容穆算是摸清楚了,没有危险的时候跟在暴君身边就是最危险的事。 他有些不忍的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几人,才道:“若只是为了看一眼碧绛雪,这些人应该罪不至死,本来就是陛下先拿了别人的东西。” 果然心软了。 商辞昼挑起眉毛:“孤在问你,你难道听不懂他们的话吗?” 从刚才在马车上开始,容穆就一直在忍着这狗皇帝不好好说话的狗毛病,直到现在心里忍无可忍,他细细眉头皱起,直视着商辞昼道:“陛下若是还怀疑我有不臣之心,干脆将我也一起关在这里拷问,不要这样给我出什么辨别语言的难题,我只听得懂官话,不懂南代的方言!” 地上跪着的几人显然也听得懂这一席话,其中一个人震惊的抬起头来,看着对着他们眼神全然陌生的少年,脸上也逐渐带上了困惑不解,像是在质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容穆心中感触复杂,这几个人纯粹是因他而起的无妄之灾,若是能让他们看一眼碧绛雪,再与皇帝好好商量,他们也许就能安全回去复命,否则早晚都要磋磨在大商这诏狱里。 他没再看商辞昼,往前走了几步,弯腰仔细查探了一番,见他们身上并没有多大伤口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佛莲慈悲,连他也深受影响。 一众人包括皇帝都看着容穆的动作,在少年就要起身的时候,那最先抬起头的男人突然一口咬住了容穆的衣摆。 李隋川正要有所动作,腰侧长刀就被“唰”的一声抽了出来。 只见天子表情不知何时阴冷了下来,将刀刃逼在那南代细作的脖颈上,下手之快狠已然见了鲜红的血。 一众人瞬间噤若寒蝉。 夏侯燕面色复杂的看着皇帝。 此情此景就算他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一些东西。 所以陛下并非全然不在乎这个容侍君,而是在乎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只在关键时刻那股被掩埋的心思才会涌现出来,譬如方才惊马,再譬如此时此刻。 夏侯燕微低下头。 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容穆看着那长刀就是一阵眼晕,这架势他再熟悉不过,他第一次见到商辞昼时,就是这个被指着要杀的同款姿势。 他连忙回身,护住背后的几个南代人。 “陛下,他只是晕了头,并没有恶意!” 只是咬住了袖口而已,又不是被咬掉了一块肉。 商辞昼面色漠然,指骨青筋暴起,刀尖已经凝聚了一串血珠,滴落在诏狱黑红的地上。 局面僵持之际,被砍伤的男子突然呢喃了一句大商官话:“是碧绛雪的味道……它就在附近。” ……差点忘了南代人均莲花迷弟! 容穆快速吞咽了一下喉咙,正要说话,身后的南代细作突然跃起高声道:“暴君!将我王的东西还来!” 他本来一心想跑去南代当咸鱼,管不了疯批暴君到底有什么大病,但容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受了那么多根正苗红的教育,心中比谁都明白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对江山百姓来说是多么大的恩赐。 第68章 绽放第68天 既然穿越时空都没死, 那就意味着他还有自救的机会。 但现在这个模样,别说自救了, 连挪两步都得别人来搬。 “这样不行啊……”容穆低声自言自语, “搞不好会被当妖怪一把火烧了的。” 他沉默了一会,那黑心皇帝不知道去哪儿了,外面没一点声音发出来。 趁着这个机会, 说不定他可以试试能不能从这莲花中出来! 越想越觉得可行,在容穆眼里, 自己就好像被困在了一方小天地当中,只要找着门, 他就有出去的机会。 周围弥漫着不知名的紫气,不像有毒, 反倒透着祥瑞之道, 这一幕将容穆的世界观冲的粉碎, 不过他都已经变成这样了, 还有比自己更不科学的存在吗? 想到这里心态又稳定了下来。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只忙着寻路,完全没注意到原本的短发慢慢变长垂到细瘦腰际,本来是极显眼的银白,然后恢复正常的黑,身上的衣服也成了墨绿色的长袍,一截紫白发带凭空而动,末端带着两个精巧的银铃,穿插在容穆的长发中, 没一会就编出了一个繁复精美的结。 只可惜唯一的人完全没有欣赏到这一幕, 花中精怪, 就算是化形也充斥着造物主的偏宠。 外面的雨声渐小, 容穆生怕那皇帝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将小天地摸了一个遍,终于在角落寻到了被薄雾遮挡的出口。 原来在这儿! 容穆大喜过望,闷头就冲了出去。 寝殿一阵夜风吹过,窗户砰的一声关上,吓了外面的小太监一跳,他小心看了一眼,又伸手拉了拉窗椽,才恭敬垂眸站好。 案桌下,长塌边,黑色长发中,有银白的颜色慢慢褪去,只留发尾一点几不可查的鸢紫色,只是这紫色混在黑发中,轻易不被外人所查。 容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手脚发软的倚在塌边,他小心的用手扒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往外看。 那双眼睛微翘上挑,警惕的睁大,在黑夜中闪着清澈的光,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猫崽。 容穆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只觉得脑后重重的,有什么拉着似的,但现在他顾及不了这么多,看周围没人转身就想跑路。只是还没站起身,就想起这里可是皇宫大内,是全古代最安全防卫最森严的地方,就他这点翻门翻墙的小本事,走不出两米就得被射成筛子。 “天要亡我……”话言刚落容穆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的声音——! 这是正经男孩子能发出来的吗?!容穆以前想象不出来男妖精到底是怎么说话的,这下算是狠狠明白了。 他小小咳嗽两声,狠心捏了捏自己的喉咙,才勉强接受这把进化过头的美人音。 硬跑是跑不出去的,只得试试精怪能不能隐去身形……容穆小心支起身子,抬脚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回头,就见大莲缸无辜的杵在原地,好似默默谴责他不管本体就跑路。 人在花在,人走花亡,容穆下意识觉得自己一个人跑准没好事。 要想出去,还得带着这个安身立命的家伙事儿。 容穆沉默了片刻,才不怎么熟练的走过去,蹲下,双手抱住自己的大莲缸,微微皱起眉头,几个呼吸过后,莲缸倒是有点隐形了,但位置却纹丝不动。 容穆不相信自己长这么大连个水缸都搬不起来,咬牙努力的攒了一股劲儿,猛地往上一提,终于将这个双手勉强环住的大缸搬了起来。 他大喜过望,但还没来得及转身,花缸就像是要赖在寝殿一样,重重的坠了下去。 容穆:“!!!” 他连忙挪开脚,却失去了身体平衡,啪嗒一声扭在了地上,鸦羽般的长发从背后散落至胸前,有几缕还落在了脸颊上,痒痒的刺挠着。 这是……他的……头发? 身心遭受双重打击的容穆愣怔看着一头长发时,殿门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倒春寒的风从皇宫的各个角落里灌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殿门前,身后有侍者为他打着宫灯,灯光背身而照,让回过神的容穆摸不清来人的神色,只能感受到对方一身冷寒的水汽,看到男人沐浴过后散落在背后的长发。 完了—— 容穆眼前一黑。 商辞昼往前走了两步,瞧见那一片黑色人形几不可查的歪了一下头,几个呼吸过后,嘴角牵起一个弧度。 身后的人不明白皇帝为何停下,但却没有人敢抬头问上一句。 容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侍者垂首而散,殿门也被砰一声关上,挡住了外面倒灌的寒风。 容穆心中的窟窿却越开越大。 他张了张嘴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在某一瞬间,自己距离死亡无限接近。 下一刻,皇帝缓步上前,伸手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剑身随着他往前的步伐缓缓拔-出,在黑夜中发出渗人的冷兵器声。 容穆猛地咳嗽两声,借着寝殿的灯火正要开口,喉咙处就被一线凉意抵住,垂眸看去,那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喂到了他的下颚处。 半伏在地上的人年龄不大,还未立冠,眉如青峰眸似夜星,嘴唇颜色本该是红的……此时却泛着白。 怕是被自己吓的。 真是有趣,商辞昼想。 这又是哪一个,还能有潜进他寝殿的本事,明明是侵入者,脸上反倒有几不可查的委屈和惊惶,任是哪一个男人看了,恐怕都得有三分恻隐。 只是美人难消受,再好看的皮囊,也抵不过有一颗想刺杀皇帝的心。 商辞昼笑了一声:“刺客?” 容穆哪敢承认自己是刺客!这里是皇宫,眼前是皇帝,他一个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人,要是被认定是刺客,估计得当场毙命! “不不、不是刺客的——”他话音一出,商辞昼持剑的手就微微一顿。 容穆全无所觉,小心翼翼的将脖颈往后退了两厘米,才咽了一口口水再次解释道:“我、我不是刺客。” 目无尊卑颠三倒四,连话都说不清楚,求生技能全长在了容貌上,是觉得皇帝不好刺杀了吗?索性送了这么一个半吊子潜了进来试探。 容穆见皇帝不说话,又往后退了退,靠在了自己的莲缸上,自以为没被察觉的敲了大缸两下,心里暗骂他今天要是死在这里,这一百斤没有一斤是无辜的! 容穆不指望皇帝再问他,想要扶着莲缸站起来,腿脚却突然好像被水泡软了一样使不上劲儿,他脑袋发紧,看着自己的长发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了一句:“我、我不是刺客,其实我……我是新来的侍君!” 对,侍君!皇帝只要没有立刻杀了他,事情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古代君王谁不是三宫六院,哪个皇帝能记清自己的后宫到底都有谁,有些为了皇帝享乐,可是男女不论荤素不忌的往宫里送。 都这个时候了,只能赌一把了! 商辞昼不知道见过多少会伪装的人,还从没有人大胆到一上来就给自己安男宠身份的……只不过凭着这张脸,的确是有几分当侍君的资本。 有意思,他向来“爱惜人才”,喜欢物尽其用。 商辞昼垂眸打量了容穆几息,将长剑掷到剑鞘中,自顾走过地上的人,开口道:“郎喜。” 外面立刻应声:“陛下有何吩咐?” 商辞昼:“进来,把碧绛雪搬走。” 容穆眼睛蓦地睁圆,他下意识伸手护住莲缸,脸上是比面见皇帝都要紧张的神色。 商辞昼转过眼眸,看向地上的少年。 郎喜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塌下的人影,差点惊声失态——帝王寝宫,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进来了人! 郎喜背后一凉,迅速看了上面一眼。 但陛下没说什么,他只好死死压住自己的嗓音,叩了个礼,在容穆留恋又小心的眼光中轻松将莲缸搬了出去,又放回了廊下,还不忘回来关门。 容穆:“……” 哭了,他的力气连一个老太监都比不过了吗。 容穆哪里知道商辞昼身边的人多少都有武功傍身,只当自己一朝穿越,连男人该有的力气都没了,一时间更天塌地陷,只差找个地缝给自己扎进去。 皇帝没杀他,但也没理他,容穆等了一会,悄悄爬起身往外走,做好了跑不出去罚站一晚的准备,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看来内府的人没有教你该会的规矩。” 容穆转头,就见皇帝单手撑着下颚,从重重纱帘中看向他,烛火昏昏一片,映的那张尊贵的脸明灭不定。 商辞昼嘴角在笑,但容穆却在他眼底没有找到丝毫笑意。 “既是侍君,那就要做侍君该做的事,孤姑且相信你,但你要是没有真本事……可就不要怪孤残暴不仁。”商辞昼说残暴不仁的时候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有无数人就这么形容过他一样。 容穆震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 商辞昼见容穆脚上连双鞋子都没有,却白皙清瘦不沾半点污泥,这样的一双脚,就应该踩在最黑最暗的地方,才能衬出十分的艳色。 合适,太合适了。 容穆走到龙床前,硬邦邦的跟床柱一样站着,他眼色懵然一片,脸上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好似皇帝不说,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侍寝。 莫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商辞昼眼底闪过玩味,“要么上床替孤宽衣,要么去一边跪着,你作为侍君既不会侍寝,就跪在旁边好好想一想该怎么伺候皇帝,如何,选哪一个?” 商辞昼不喜热,大商皇宫地处北方,却连地龙都不烧,更别提现在已经开春,倒春寒更是使寝殿地砖冰凉一片,连带着冬季未消散的寒气,捂都捂不热,要真这么跪一晚上,就算是铁打的人都要落下腿疾。 容穆一时没有动,半晌才小声回道:“我会的……但我的方法可能不太一样,反正只要你舒服就好了是不是?” 第69章 绽放第69天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 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 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 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 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 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 容穆眉头皱了皱,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 他迟钝一秒,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睡死过去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变成了一朵花,还被暴君养, 这会还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凉气, 连忙掀开被子, 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边去。 但掀开之后, 除了他窝着的地方, 其他位置一片凉意,显然皇帝已经离开很久了。 容穆又开始痛苦面具, 昨天一时情急撒了个谎, 这会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 这皇帝一脸精明像, 怎么可能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 只要一点查探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 事到如今还没有拆穿他, 恐怕是想和他对着演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让一个疯批对他网开一面。 容穆虽然暂时不明白自己的“用处”,但他看着一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的太监总管,和总管身后捧着饰品华服的小宫女们,还有门口那小内侍实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开口就是恭贺的声音:“侍君安好,昨儿夜里陛下出来特意告诉奴婢,从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君了,陛下对您的表现很满意——奴婢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对谁如此宠爱,还能留在紫垣殿过夜,就算是西磬宫那几位公子,都没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容穆:“……?” 什么?这黑心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宠君的身份? 还有什么……很满意?这不是明摆着让底下人误会!看到几个内侍暧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觉得一阵头痛。 一朝穿越什么事儿都没干,先把最大的统治者给得罪了。 昨晚皇宫里那种诡异气氛仿佛随着雨水消失无踪,阳光洒满恢弘宫殿,眼前内侍笑意盈盈,容穆往床边挪了挪,立刻有宫女捧着锦靴过来,头颈下伏跪下,双手高举着给他的鞋。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姑娘扶了起来。 郎喜在一边看到,连忙上来搭手:“容侍君大善!还不快谢谢侍君?” 那宫女极其紧张的叩了一个礼,“奴婢明春多谢容侍君。” 一句话说完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道平日里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古代王朝的森严阶层,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显笨拙的套上靴子,抬头就见郎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渗人,容穆咳了一声,开口道:“公公……” 郎喜顿了一瞬,听见声音看容穆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原来如此,他笑眯着眼睛体贴道:“奴婢名为郎喜,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容侍君以后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招呼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容穆可不敢真对皇帝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再加上他是从现代过来的,看见有些比他还小的宫女太监,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 容穆叹了口气,怎么变成白莲花,心思也跟着博爱了起来……等等,花?! 他的本体! 容穆连忙对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莲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欢那个?” 容穆对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暂时没反驳,而是急忙点了点头。 “那是护国寺住持赠与陛下的,陛下没说怎么处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里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这里就好,离的太远,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暧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连夜批完折子早上又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刚和朝臣们议完事,一会儿就会回来陪侍君用饭,陛下还专程留奴婢在寝殿照顾侍君呢。” 容穆:“……” 不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君王专宠的,妖妃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疯批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或许只是将自己当挡箭牌,或者想借宠杀人,让他不知不觉死在后宫争斗中——郎喜刚才还说了这皇帝后宫有人! 心内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让黑心皇帝也体验一下两千年的纯酿淤泥,来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容穆伸手拿过衣裳,挥退了两个想要上前的侍女,走到屏风后边胡乱套了上去,又将自己化形自带的绿衣裳收好。等重新走出来,坐在镜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容穆在现代社会才刚成年,大学才上到一年级,从小到大虽然都有人夸他的容貌出尘,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看。 直到此时长发垂坠,眉眼如描,加上皇帝赏赐他的一件白色绣锦华服,坐在那儿不说话活脱脱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样,因为从花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雅淡香。 别说皇帝见了不舍得杀,就算是容穆自己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张有后续剧情的脸。 古代的他……好像确实比现代更漂亮啊。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划了划声带部位,怪不得,比起杀掉他,这样一张脸不知道能为皇帝带来多少利益。 就和皇帝看他的本体一样,他们在这位古代君王的眼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利用价值。 容穆默默换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被黑心皇帝气的,还是一晚上没在莲花里的缘故,总之此时胸闷气短,还有点饿得慌。 郎喜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适,眼神警告了一些脸红偷看的太监宫女,就领着容穆朝偏殿走去。 昨晚夜黑风高生死存亡之际没来得及看清这个皇宫,此时缓步走过,才清晰的瞧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布景,只不过殿外无树,只象征性种了一点花草,容穆还瞧见自己的大花缸被移到了那旁边放着。 一场夜雨过去,晨间的花瓣绿叶上凝了不少水珠,太阳洒在上面明亮闪烁,容穆看着看着,就突然有点走不动路。 更饿了。 他什么时候饥-渴到对着一丛花都肚子叫。 郎喜见他停下,也不催促,脑中闪过陛下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严泯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他因为家中有一个待嫁孙女,盯着孤的皇后位有几年了,这些年后宫里虽养了一些花瓶,但远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护国寺殿后,有一香客常来的许愿池,池中生着一颗菩提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愿条。 怜玉咳了几声,将头伸进许愿池中甩了甩,这才像是活过来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护国寺大殿有一盏长明灯,终年不灭,身穿暗黄色袈裟的僧人自佛像后走出,过了道隐门,就看见了后殿的人。 “为何又去了那里。”僧人道。 怜玉眼睫湿漉,半晌捏紧了拳头砸了一下池边的石台,然后才比划起了双手。 [神棍,我心中苦闷,放不下他。] 僧人看外表只有三十多岁,法相庄严,眼眸中闪过悲悯,“放不下又如何,有人比你更放不下。” 怜玉竟然真是一个哑巴,他吸了一口气又道。 [他当皇帝舒服着呢!我今日去,竟然发现他放人进了东宫,还住进了亭枝阙!我本想直接取那人性命,他竟还护着对方,可恶至极!] 僧人微微动了动眼睛,看见怜玉愤恨比划,手都出了残影。 [前段日子只听说他新纳了宠君,这又是一个谁?我心中为主人不平,于是吹了半曲‘一莲在水’。] 僧人转动佛珠的手指一顿:“不是叮嘱过你,不要在陛下身边吹这首曲子?” 怜玉:[就是因为你不让吹我才要吹,他果不其然神魂不稳吐了口血,哈!恐怕这会还心口剧痛呢!] 悯空沉默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将干净帕子递给怜玉。 “我知道你忠心护主,但陛下已不记得当年事,何必再多加为难?不如放过彼此。” 怜玉情绪蓦地激动了起来,他侧过半张脸,那额侧竟然浮现起了几片未褪去的红色鱼鳞。 [放过彼此?那谁放过我的主人?他出身尊贵好不容易才从南代王莲中修出人形,就被那不识货的老东西当战利品送给了敌国太子!一朵花本就娇嫩,身在异国他乡万般不适,还要辛苦隐瞒身份!后来与敌国太子互通心意青梅竹马,又为他做了多少事情,那暴君审美迷惑宛如色盲,就连黑甲卫的服制都是主人亲自帮着挑选的!] 悯空转动佛珠:“莫要动杀气,杀性一起,你的主人不在,谁都救不了你了。” 这句话效果立竿见影,怜玉浑身凝滞,恨恨的抹了一把眼睛。 [我宁愿当初从未接过主人的施舍,只当那浑浊池水里的一条凡世锦鲤!] 悯空叹了一声:“因果流转,他生来灵物,予你一片本体花叶吞吃,催你生出灵智,就是你们主仆之间的缘分,事已至此,看开些吧。” 怜玉忍不住喉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哽咽。 [若是他在……若是他在,我还怕藏不住鱼鳞?还怕说不出话来?悯空,你实话告诉我,你当初与商辞昼的约定,到底算不算得数?主人到底还能不能回来?你告诉我!] 悯空看了看他,转身遥望天边,乌云蔽月,今夜有雨。 雨通万物,润植养灵。 花季要来了。 悯空的声音带着一股平和安宁的意味,轻易就教人定下心来。 “贫僧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陛下当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没了与那人的记忆,现在就只等一线机缘……我已从南代引了碧绛雪做介子,碧绛雪与当年王莲双生并蒂同出一体,他若回来,东宫玉湖必定盛开满池莲花,大商也不会再养不活莲株。” “只是一件事你需谨记,”悯空神色转为肃然,看着怜玉道:“不可再吹一莲在水,除却你主人本体绽放的花香,这一莲在水也能解开陛下记忆,陛下情深不寿,贫僧这些年给他念迷魂经让他心存活志也不容易,你就当关照贫僧了。” 怜玉倔强不语。 悯空最后叹气道:“你我已是幸运,还知道你的主人非肉.体凡胎,天生灵物有一线生机,陛下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当那跟着照顾王莲的“南代小奴”没了就是没了,若贫僧不想一点办法稳住帝星,这大商如何有今日光景,只怕早就是一片废都了。” 怜玉看向悯空,抬手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商辞昼当年到底使了什么法子救我主人?究竟靠不靠谱?为何让你这么讳莫如深!] 悯空神色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且看一切能否尘埃落定吧。” 怜玉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不再和悯空说话,一个转身扎进了许愿池中。 他消失不久,就有小沙弥来找悯空。 “师父,方才有陛下的人追到这儿来了,说有刺客。” “拦住了吗?” 小沙弥:“拦住了。” 悯空垂眸:“那就无事,一会你同几个师叔说一说,花朝节快到了,来京都的人员繁杂,护国寺近日闭门谢客,谁来也不接见。” 小沙弥作难道:“那若是陛下……” 悯空:“陛下年轻气盛,若是问起我或找我,你就说我快圆寂了。” 小沙弥满脸无奈:“师父又说糊话!” 悯空叹了一口气:“为师也不想啊,若是陛下施压,你就和他说,什么时候陛下能养的开莲花了,再什么时候来护国寺找我吧。” 这些年悯空没少如此搪塞陛下,小沙弥只好退了下去,想起师父说的花朝节,心中不由得雀跃期待几分。 除去过年,花朝节可是大商最热闹的节日,这日全城不设宵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可在城中玩耍走动,到时不仅花灯满城亮如白昼,还有艺人杂耍糕点果铺,极为绚丽好玩,运气好的话,求得师父同意他也可以跟着出去热闹热闹…… 月色被乌云遮盖住,传来一点闷雷声,小沙弥路过园子,带下来了一两瓣粉色。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不知今年是怎么回事,寺里桃花开的愈发迟,城里的花也谢的迟,大家全都攒在一起,好像等着什么一样,他疑惑的挠了挠头,掩上门睡去了。 - 东宫。 容穆看着刘东瞧着他的眼神,那眼神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一样,让他不自觉的动了动脚往旁边挪了挪。 太医院院首正在给商辞昼诊治,皇帝不知为何吐了一口血,那太医脸色却反倒慢慢高兴起来了。 “陛下不必担心,这许是胸口郁气淤积,吐出来就好,吐不出来才是麻烦,微臣给陛下留两副药,喝三五天就会彻底无事了!” 商辞昼摆了摆手,太医走后,亭枝阙又恢复成了一片诡异气氛。 刘东留下了一个响雷般的大秘密,默默领罪下去煎药了,留下容穆一个人在旁边站没处站,坐也没处坐,只得端着金镶玉小枕消化这惊天大瓜。 白月光啊白月光,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他后脚踏入这泥潭子,这会还在被当小男宠用呢。 商辞昼方才看了他一会,又闭目养神半晌,容穆现在看见他不知为何就想溜号,但脚还没踏出去,就被皇帝给叫住了。 “容穆,和你在一处,孤的身边总是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容穆咽了咽喉咙,尴尬的笑了两声。 他能怎么办?他也想躺平,但就算是在旁边当柱子,这瓜皮都能砸到他头上来啊! “孤不对东宫设监管,刘东才能联合悯空瞒孤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本该守口如瓶,为何看你一眼,就将事情托盘而出了?孤实不解,你究竟有何种魔力。” 容穆磨了磨脚尖,小声道:“陛下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要是早知道这里是陛下的秘密小房间,我睡湖边都不会住在这鸠占鹊巢。” 商辞昼拍了拍床沿,示意他过来。 容穆磨磨蹭蹭上前,站累了干脆就坐在了旁边的小塌上,一脸极不情愿的模样。 商辞昼却不像往常一样问罪,只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一莲在水竟然还有如此功效。” 容穆眨了眨眼睛,微翘的眼尾漂亮无比,他的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眸,盈盈如湖光一样。 “孤以前只觉得你迷雾重重出现蹊跷,此刻却因着半首曲子突然连起来了……孤当年赢了老南代王一盆花,一个人,像是养在了东宫,而你,如今也是一盆花,一个人,同样被孤阴差阳错养在了东宫。” “容穆,你说,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孤在想,刘东为何那样看你,还有李隋川之前的举动,这些旧人都对你如此特殊,莫不是……” 商辞昼说到这里却停了停,他伸手,指背缓缓摩挲了一下容穆的侧脸,温柔又诡谲,暗含着一股令人心中发毛的剧烈占有欲。 “莫不是花枝重生,人复还阳,这世上,还有重来一次之奇事?” 李隋川刚要示意一个黑甲卫上前提醒,车帘就被从里面掀开,一身玄衣的帝王身形颀长,深邃黑眸不怒自威,众人见皇帝下了马车,又将手往车里伸去。 夏侯燕的眼睛跟着一点点亮起来。(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春日青青,满皇都都是亮丽的色彩,但也不及出现在眼前这人的半分。 少年眉峰如描,眼眸水润,许是方才受了惊吓,此时眉尖蹙起一副苦恼不耐的模样,在一众严肃脸的近卫中鲜活的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儿。又偏偏脊背平整,暗含一股不折的君子之风。 一众骑兵卫回过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天子手中那人。 夏侯燕不着痕迹朝李隋川看了一眼,就见这位平时目中无人的少将军一脸神色复杂,还夹杂着一丝神游在里面。 夏侯燕勒了勒马头,长翎卫独有的红色短羽在冠侧动了动,比黑甲卫的沉闷多了一丝肆意风流。 “会上马吗?”商辞昼道。 容穆看了他一眼,低声强调:“碧绛雪需要跟在身后,不能离我百米远。” 商辞昼眯了眯眼睛:“孤会叮嘱人看顾的。” 容穆没说话,转头看向乌追,乌追眼神明亮单纯,是与自己主人截然不同的画风,就算刚被抽了一鞭子也是一副没心眼的憨厚模样。 白靴踩上马镫,容穆腰腿比例极好,稍一使劲就上了高大的乌追马,还未坐稳,下一刻身后就贴上来了一道人影。 容穆后背贴着身后人的胸膛,两人发丝在空中无声交缠,一双手从后面拽住了乌追的缰绳,安抚了一下马儿身载陌生人的躁动。 “你可是除孤之外,第二个骑上乌追的人。” 容穆无语:“陛下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技能用的真好。” 商辞昼沉沉笑了一声,气息略过少年的耳廓:“孤怕你单纯,不信孤的话,只好明显一点,教你不要这么快被孤外表迷惑住,你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笨得要死。” 第70章 绽放第70天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 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 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 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 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 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 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 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 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 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 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 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 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 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 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 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 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这是他从碧绛雪中出来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门口的小内侍打着瞌睡,宫灯中的灯苗闪动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 容穆想着在这里找一圈,要是皇帝没在这里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过明春那傻丫头像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容穆才刚进楼,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布置精妙,就见万千闪烁灯火中,一个男人长发散下,背对着他坐在一个桌台前。 桌台上放着细竹节,彩纸,还有各色油彩,容穆见那人指节翻动,对着一桌子廉价的小玩意,像是对着国家大事的奏折一般谨慎。 他默了默,静步上前,看着皇帝将竹节用薄胶黏起,附上彩纸,后又抬手,用一截细细狼毫蘸上参了金粉的墨,在那精致花灯上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小字。 容穆看的入了神,不自觉喃喃念了出来:“辞……昼?” 修长指节瞬间失了力道,一个“昼”字,硬生生拉出去了三寸。 第71章 绽放第71天 “将军!陛下可在?” 李隋川还在为容穆心烦意乱, 听见郎喜的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陛下不是骑乌追先回来了吗?”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 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 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 “陛下比我厉害的多, 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 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 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 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 “那容侍君, 是和陛下一起了?”这样陛下深夜未归也解释的通…… 李隋川只好道:“并未, 容公子从今日起, 要短暂借住东宫,紫垣殿那边就不用准备了, 东宫虽多年不被陛下幸至,但论暗中守卫, 却是除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那位的性情,怕不是转了一圈放不下人又给暗中折回去了……总之这事儿他管不了, 也不能管。 郎喜手中的大氅一滑。 只是李隋川没再多说别的, 只卸下马车, 又上马转头就走,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这、这!哎呀!”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分崩离析了呢! 明春那小丫头还念叨着容公子为她带城外的折柳,这下不知道要哭几天几夜了! - 天子未归,宫门的钥匙都不敢落下来,守城卫每隔一盏茶都要起来巡逻一番,生怕将自家陛下关在了门外。 但直到更深露重月上枝头,都没见天子的身影。 昌平街,东宫。 额上一道白色竖纹的大马焦躁的在原地踢了踢蹄子,一截缰绳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它的脖颈。 “安静。” 乌追打了个响鼻,委委屈屈的埋头吃石头缝里的嫩草芽儿。 李隋川猜的没错。 商辞昼的确并未回宫,他带着乌追在城外跑了三个来回,才带着满身冷静下来的凉意又回到了这里。 古人常说近乡情怯,商辞昼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看见东宫两个字,也会有这种微妙的感觉。 尤其是将容穆送进东宫之后,那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更让他心口发毛,以至于连皇宫都不想回去,开始思索究竟要不要再将容穆掳出来,连同碧绛雪一起,都放在他身边才好平了心绪。 ……西越人复仇的异动,南代王诡异的行为,还有容穆出现在他身边的这些时日,都让以往看似平静的生活幡然搅动了起来。 商辞昼默然,在街角抬头看东宫的红灯笼。 灯笼高大圆滚,轻易不点,上面隐约用绣线做着走型,走型多年不换略显陈旧,但依然能看出来那是一只储君规格的四爪金龙,一阵夜风吹过,本以为的游龙戏珠图随着灯笼转动,露出了不常展示在眼前的背面。 商辞昼眼眸深黑,捏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不。 不是游龙戏珠。 他竟然不曾注意到,东宫门前的灯笼,绣着的竟然是金龙逐莲图! 大商宫规森严,储君规格关乎皇族颜面,万不该绣一朵花在牌面上,当年他逐渐掌权,东宫上下都如同铁桶般的防卫,没有他的允许,怎么敢有人将游龙戏珠换成游龙逐莲,除非—— 除非……是他默认或允诺的。 这一瞬间,商辞昼眼前黑了一瞬,好像早已经不受控制的东西在这一刻开了一个大缝,逐渐让他头脑昏沉如同针刺。 模模糊糊的佛经不知从哪个记忆角落里蔓上来,悯空低低的梵语音色快要堵住了他的耳朵,商辞昼一手捏着缰绳,另一只手抬上来狠狠按住太阳穴。 半晌,竟然身形晃动一瞬,从乌追马上落了下来。 他抓着马背上的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在乌追不安的躁动中将马鞭塞入了马鞍旁,然后脚下微动,朝着东宫大门走去。 高门深宅,皇家府邸,商辞昼又一次站在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抬头凝视住那深红色的灯笼。 恍惚又想起了自己的鎏金悬灯楼。 鎏金悬灯楼千灯万盏,花型众多,但没有一盏上面有莲花图,因为他在做那些花灯的时候,脑子中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存在,只空茫一片。 唯一一盏,还是容穆为了给他赔罪歪歪扭扭画上去的。 悯空送莲,南代护莲,大商不养莲,除了只知道闷头打仗的西越蛮人,他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包括他曾经的太子府,都被这一种花绕在了局里。 若真的只是普通凡种,又怎会进入悯空和南代王的眼? 莲花……莲花。 碧绛雪。 容、穆。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古怪。 商辞昼猛地睁开眼睛,竟然有一种过往十年虚影重重,眼前混乱局面才是真实的荒诞之感。 脑中的刺痛和梵音渐渐远去恢复平静,商辞昼看了一眼街角的乌追,抬手吹了个口哨,乌追委委屈屈的原地转了两圈,才自己转身往皇宫的方位跑去。 商辞昼见它跑没了影子,才脚下一点翻过墙头,愣是将主人回家做出了像是秘密潜入的姿态。 - 太子府内。 容穆已经带着自己的大花缸搬进了亭枝阙,东叔笑吟吟的和他介绍着一楼的布局。 “公子闲来无事可以在此作画抚琴,此处乃会友作乐的地方,二层楼阁才是私密住处。” 容穆满眼小土花进了城的模样,“东叔,我在皇宫也住了一段时日,毫不夸张的说,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布置比陛下的紫垣殿还要好啊!就连小小的烛台都是金子做的!” 东叔眯着不太好使的眼神笑道:“陛下的地方都是极好的,只是此处与别处寓意不一样,所以就显得格外精细些,公子不知,曾经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午时最爱来此处睡觉呢。” 容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商辞昼竟然还喜欢睡午觉?!” 这是怎样一个作息乖巧的小太子啊!哪像现在,批奏折批出了快要因公殉职的感觉。 东叔到底是潜邸的老人,与郎喜比起来少了一点奴仆的低下,多了一丝主人家仆从的淡然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背,对容穆大不敬的称呼像是没听到一般。 “是啊,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不仅喜欢睡午觉,还喜欢午睡起来吃一碗清爽藕粉,可主子们怎么做得了这种小厨粗鄙之事,陛下偏不信邪,藕粉冲一次坏一次,有时候浪费的次数多了,还会被小公子追着敲打一顿,那时候啊——” 这时,阿风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打断了东叔的唠叨,容穆正听着商辞昼的童年糗事,就又见阿风慌慌张张道:“刘伯,前门的府卫说好像看到有人进来了,您快与容公子避一避,等属下们去搜一搜,看是何方小贼胆敢闯入太子府!” 刘东和蔼的眼底锐利一瞬,转身面对容穆时又带上了笑模样:“公子先上楼休息吧,这里虽多年不住人,但每隔一月都会进来打扫的。” 容穆知道形势轻重,看着刘东端着烛台替他掩上房门,小巧精致的亭枝阙中刹那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拐角有一红木梯,想来从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 那莲花刻的太过深刻逼真,让容穆困顿的神思猛地一个激灵,他皱眉擦了擦手脸,又瞧见棉布一角绣着白色的莲花花瓣。 容穆疑惑的轻嘶了一口气,放好棉布转身之际,就看到楼阁之上,每隔三五步就放置着一个花型烛台,烛台照出来的光是昏黄的,给周围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做旧之感。 但偏偏这些“旧物”金边闪烁,银光乍泄,满屋的珍珠宝石镶嵌差点晃花了容穆的眼。 他下意识屏息朝床前走了两步,原有烛台连带着他带上来的那盏,光与光连在一起,竟像是将他整个人困在了这亭枝阙的楼阁之上。 只是此刻的容穆眼里哪儿还有这份警觉,他看着那些各色或雕或画的物件,甚至还有红木床榻,眼神在床榻上停留了一下,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榻上柔软的锦被,看到上面果不其然又是一处绣着重瓣莲图的被面。 满眼本体的写生图,让容穆不由自主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府曾经是谁的地盘人人皆知。 商辞昼啊商辞昼! 还说你不把碧绛雪放在眼里,还说你对我容穆只有利用和针锋相对。 果然他就不应该看着疯批表面的表演…… 原来到头来,这暴君才是那个爱莲如痴的人! 容穆吞了一口口水。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不然明天早上,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第72章 绽放第72天 这古代宫廷如此森严, 在皇帝面前当差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这些人都没怎么见过容穆这般灵动活泛的人。 他好像一点也不怕陛下,这大商人人都畏惧的皇宫, 在这位贵君的眼里宛如农家小院。 容穆咳了两声,还不怎么习惯指挥别人,只好自己蹲下,尝试抱着自己本体挪个地方。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您招会一声,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 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 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 说什么都是对的,明春感激公子,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一小点的善意, 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 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 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 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 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 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 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再找找看能否有回到现代的法子。 同明春说完话不久,正门外就传来一阵呼喝声,帝王仪驾已经走到了紫垣殿附近,内侍们匆忙跪迎。 容穆就站在莲花缸旁,他穿着白色衣服,瞧着倒是要比还未绽放的碧绛雪柔弱三分。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抹脖子,后来再面对皇帝,他心中都没有太恐惧的感觉。 也许,他们能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皇帝商量,放他去对莲花友好的南代国游历…… 容穆心里打着小算盘,抬头看向殿门口,就见帝王仪驾旁跟着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紫垣殿中站岗的侍卫没什么不同,但容穆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身上的装备比普通黑甲卫要精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出类拔萃。 像是世家子弟。 果不其然,明春朝容穆小声暗示道:“公子,陛下身边那位,就是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李少将军,李隋川,是黑甲卫的首领。” 容穆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李少将军英姿勃发气质沉稳,腰腿尤其长,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刮过了他,随后朝皇帝点了点头。 商辞昼垂眸:“看清楚了?”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腥风就在容穆鼻尖刮过,他脑中还在回荡这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王的东西?” 碧绛雪,南代……所以说,碧绛雪在被护国寺住持从南代带出来前,一直是被南代国君养着的一株花! 所以自己历经两任饲主,全都是当朝帝王?! 容穆哑然的站在原地,见商辞昼冷冷的收起长刀,李隋川就要将人就地正法之时,听见皇帝漠然道:“没听见侍君说的话吗?” 容穆一愣,商辞昼接着道:“容侍君为人纯善,孤不想在他面前见血,这些南代细作,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说着他走近看了在地上艰难喘息的男人一眼,突然沉着嗓音开口:“你说碧绛雪是南代王的东西……你们南代王孤高无比,怎么会小气到一朵花都不送与孤?还要追到大商来要,孤原本对碧绛雪还没什么兴趣,现如今看来,这花对你们国君的意义不小啊。” 那人狠狠喘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只有商辞昼才能听见的话。 “我王养此花养了多年,碧绛雪灵性无比,强行掳走只会遭到天谴!” 商辞昼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忍不住笑的更明显,他几乎是愉悦的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细作,“天谴?孤期待的很,孤今晚就将南代王珍视的碧绛雪挪入废宅,看会不会遭到天谴呢?” “你真是个疯子……” 商辞昼像是失去了逗弄的兴趣,“孤饶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你那国君,要花就自己来要,大商的汉口河陈兵三十万,随时恭候南代王大驾光临!” “……下次再敢伸嘴巴,孤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给南代王下战书,听清楚了?” “李隋川。” 李隋川上前一步:“臣在。” 商辞昼眉眼垂下,像在看几只蝼蚁,嘲讽道:“把这几个人扔回去,给南代王修书一封,就说碧绛雪还未开放,待开放之日,孤可以邀请他这个前主人一同观赏。” 李隋川低头拱手:“是,陛下。” 几个南代的人被黑甲卫拖了下去,剩下死的差不多的西越蛮人也被夏侯燕带着红甲卫处理了。 深黑的牢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容穆与商辞昼二人。 容穆看着商辞昼转身走过来,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霎时停住脚步,“怎么,怕孤?” 容穆顿了顿,“陛下要将碧绛雪挪入废宅?哪里的废宅?环境怎么样?” 商辞昼眯起眼睛:“你这么关心,是想和碧绛雪一同进去?” 容穆吸了一口气:“陛下就算是将碧绛雪扔在这诏狱,我也是要一起的。” 商辞昼“哦”了一声,“那孤可舍不得……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人才会爱莲如命,就算你不张口,孤也能大概猜出你的来路。” 容穆静静看着暴君:“陛下说完了吗?” 商辞昼弹了弹衣角:“说完了。” 容穆吐出一口气,道:“好,那换我问陛下一件事,你是不是暗中叫李将军探查我的来路?” 商辞昼动作一顿,眼神幽深道:“是又如何。” 容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和商辞昼可以搞好关系时,这人总是会给他意外“惊喜”。 “不如何,陛下一国之君位高权重,做什么事都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只是如果还要继续,陛下可以直接叫少将军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协助他探查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确实脑子不好,只有大商皇宫的记忆,李将军若是真能调查出我的来龙去脉,我反倒要感谢他。” ……能查出来才有鬼了! 容穆的认知中,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任这群古人再怎么折腾,也只会原地打转,除非他们能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人。 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容穆第一次在商辞昼面前露底,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难保不会被商辞昼暗地里探出碧绛雪的古怪,先抛出一点搪塞一番,免得这人老是盯着他不放。 商辞昼果然在原地沉默不语,一双幽深的眼眸看着他,不知道信了几分。 容穆忍住胸腔对阴冷牢房的不适,转身独自往外走去。 他越走越快,几乎不把身后的皇帝放在眼里。 诏狱大门的光就像是阴暗世界里唯一的出口,容穆朝出口走去,留商辞昼一个人在黑夜中逐渐隐形。 突然,那黑色人影开始动作,脚下点了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少年。 容穆知道商辞昼一定会跟上来,再有病的人都不会在这诏狱里蹲着,他刚一出去,就见李隋川已经将几个南代人装进了囚车。 他出声喊住:“李将军留步!” 李隋川回头看了一眼,容穆像只孱弱的兔子从黑色的洞口走出,他正要问何事,就见天子也从里面出来,只是神色不明眼神阴翳,活像是跟在兔子身后的恶狼。 他朝容穆身后行了礼,眼神才看向容穆:“容公子有事吗?” 容穆走上前,看了看几个南代人,朝他小声道:“这些人本意并不坏,给他们看一眼碧绛雪,也可以更好的去回那南代国君……南代人爱花如命,若因此造成两国之间发生误会,那就不好了。” 李隋川想了想确有此理,但碧绛雪现在是陛下的东西,他没有那个权力做主—— “照他说的办。”商辞昼突然出声。 李隋川这才应是。 几个形容潦草的南代人被拉下囚车,依次排队走到了皇驾前,商辞昼和李隋川都在场,容穆生怕被这两个人精瞧出来什么,只掀开车帘就往后稍稍退了退。 “你方才闻到的,应该是这个味道。” 这几个人见到碧绛雪果不其然眼睛都亮了起来,其中一个人还虔诚的拜了拜,容穆看的有些奇怪,就算南代人爱莲,也不至于对一朵花如此尊重吧……难道就因为这是南代王的花? 正心内疑惑,那最开始差点咬到他的南代人就朝他看了过来。 男人眼神似有探究,容穆皮肉不自觉一紧。 总感觉面对土生土长的南代人,他的马甲就要蠢蠢欲掉一般。 只是这次那人并没有做怪异的动作,而是趁着机会声音极小道:“我王仁德,绝不会任由南代族人与碧绛雪流落在外,公子就算是一个分支,也定会被救回来,那暴君对您不仁,公子只需忍耐一段时日,待我回复我王……” 容穆傻住。 “等等,什么、什么分支,你认错人了吧!” 那人眼中也有困惑,但随即就是坚定:“您与我王七分像。” 容穆:“……?” 这就是传说中的花随主人吗!这下误会闹大了! 但容穆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看着李隋川带着几个人离去,那些人走前眼神还不甘的看着碧绛雪的方向。容穆站在马车前,碧绛雪对他人高冷,但感受到他的气息却欢呼雀跃,无风而动起来。 该捞的人捞走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 容穆默默回头,眼神尽量平静的看向朝他走来的商辞昼:“陛下,碧绛雪于您应该还是有些用处的,请陛下选废宅的时候不要离皇宫过远,这样陛下需要我时来往也方便,待少将军回来,可以让他来宅邸寻我。” 商辞昼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当真要与碧绛雪生活在一起?你为何如此在意一朵花?不惜与之同吃同住同睡。” 第73章 绽放第73天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 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 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 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 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 不然明天早上, 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 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 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 但除了第一次见面, 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 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 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 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 莫名的呼吸顿了顿, 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 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 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 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少年脸色发白,眼尾因为激动泛起了一丝红,唇下隐约可见两枚齿痕,烙的那处反上来一点扎眼的血色。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 好颜近妖,就连惊慌失措都美的如此动人心魄。 李隋川策马过来低声问:“陛下,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天子不言,李隋川往马车中看去,就见一身青衣的少年眼眶微红的从座位上跌坐下来,背后是一缸盛大的莲花。 这! 车中怎么还有这个! 李隋川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上下打量了三圈,才确信车上的人没有什么大碍,他正要朝皇帝请示,就见对方长腿跨下乌追,往车边走了几步又停下。 过了两息,回头扬起马鞭给了乌追一屁股,凌厉破空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夏侯燕眉头微微挑起,就连李隋川都惊讶的忘了说话。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乌追马是怎么来的。 这是陛下与西越打仗,割了西越一个王子的项上人头,用人头在人家营地里大摇大摆换来的,这马不仅仅是一个牲畜,乌追极具灵性,是陛下最喜爱的战利品之一,以往别说挨打了,就连修马蹄都有专人负责。 而现在,却因为惊了马车里的这位,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商辞昼脸色阴沉的重新踏上马车,夏侯燕没看清楚还想走近点,就被李隋川眼神警告了一瞬。 夏侯燕:“你和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都护的紧呐。” 李隋川牵了牵马头,“你最好别打什么坏主意。” 夏侯燕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哪儿敢,我就是比较好奇而已,李少将军的为人我是知道的,除了陛下还没见你对谁如此上心过,恐怕里面这人不简单啊。” 李隋川真想也抽这人一鞭子,看场合忍了又忍才吞下,只声音低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编排戏耍的,夏侯公子放浪不羁,小心好奇过了头,连命都送出去了。” 夏侯燕眼神一动,随即拱手笑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隋川不再说话,眉头微皱的想着刚才那一幕。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容侍君就算是出一趟宫,也要带上这碧绛雪笨重的花缸。 莲花,人,人,莲花。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从见到这位侍君的第一面,他就有一种强烈的躁动的第六感。 这种感觉往往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现如今,却因为一个人而频繁冒头,仿佛容穆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存在一样。 不仅是他,就连陛下行事都与往日有明显不同。 但明明,容穆一没身份二没地位,只是陛下用来搪塞朝臣的男宠而已—— 李隋川想起那日看到的墨绿衣角上的重瓣莲花,目光不由自主的暗了暗。 重瓣花……重瓣花,怎么这么熟悉,到底是谁用过重瓣花…… - 车内,容穆窝在角落,紧紧的挨着自己的大花缸,商辞昼半蹲在他身前,伸手捏起他的脸颊仔细查看了一下。 “……你想死吗?乌追脸侧是能杀人的铁片,你不要命了用身子去挡?” 容穆紧紧抿唇,垂着脑袋。 商辞昼眼眸微眯,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身上又皮脆肉嫩,刚才那一下就算没受伤,少说也得去掉半个魂儿。 “过来,孤看看。” 容穆默默抬起眼睛。 被他抹脖子的时候没有发红,被他欺负戏弄的时候眼睛也没红,甚至喝苦药都是生龙活虎的炸毛模样,但如今,却因为这么一缸莲花,让商辞昼第一次见到这人还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活像没了花就没了命一样。 他胸膛起伏一瞬,心口处有些陌生的别扭鼓噪。 “不就是一片花叶,为何这么惊恐?”商辞昼低声道,“还是说被乌追吓到了?” 容穆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哑声道:“碧绛雪就是我的命。” 商辞昼突然有些不悦:“一朵花而已,还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重要,下次再这么莽撞,孤就把碧绛雪挪到冷宫去,免得你整天魂不守舍的守着。” 容穆连忙道:“不行!” 商辞昼皱眉:“不行就快点过来。” 容穆腿脚发软,将脸在莲叶上软软贴了贴,还没来得及摸摸小花苞,就被耐心尽失的皇帝一把拽了过去。 天子车驾宽大无比,但再大,放了一盆不小的花和两个男人也没太多多余的空间,容穆还没回神,就感觉自己被皇帝按坐在了腿上。 身下触感坚硬结实,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受到这暴君的力量,容穆正要挣扎下来,就被商辞昼捏了捏后颈。 这一下真可谓是打蛇打七寸,容穆再想挣扎,都要顾及着皇帝手劲儿大一点自己当场折了花杆。 怀里的人好不容易才乖顺下来,商辞昼敛下眉眼遮住神色,伸手解开束袖的绑带,又缓缓拉上袖口,果不其然看见容穆的胳膊处多了一条深深的划痕,虽未出血,但皮却是破了的。 按照这人的体质,恐怕不出一个时辰,伤口就得肿起来。 容穆也看了一眼,又连忙回头瞧了瞧碧绛雪,幸亏本体并未表现出什么,让他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碧绛雪没心没肺的,看起来倒是比他坚强的多。 刚刚差点被马嚼了的恐惧还在心底犹存,容穆呼吸声略重了几分,就感觉背后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 他骤然愣住,一双明澈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商辞昼。 这人……在干什么? 后者脸上并无多余神色,让容穆分辨不清真实面容。 “孤记得,你之前也这么拍过孤,所以孤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容穆震惊:“你……” “待会可能会有点疼,但你得忍一下,孤曾在战场上见过有人被铁器刮到要了命的,这伤口再小都要处理一下。”商辞昼深深的看了容穆一眼,随即掀开车帘,对外面道:“李隋川。” 李隋川连忙打马上前:“陛下?” 商辞昼:“酒。” 李隋川不愧是与皇帝一起长大的伴读,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商辞昼的意思,他从马脖子处解下一个皮袋,鼓鼓囊囊的递给天子。 商辞昼拿过酒,解开塞子,单手捏住容穆的胳膊,然后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神色已然有些惊慌,这人平时就算再怎么胆大妄为,遇上发疼难受这件事,神色都会带上些许无措。 娇气又真实。 他是不想要这人的命的,所以才对他一再破例。 商辞昼这样想到,然后将酒袋靠近那道划痕,缓缓顺着倒了下去。 十里城郊,京都直道,两边栽种着无数垂柳,四月的季节,垂柳被风拂动,带起了漫天白色的飞絮,马儿在原地打着喷嚏,车驾的帘子突然被一阵风吹起,带进来几朵浮白,旋转漂浮着落在了莲缸的水里。 手底的触感滑腻微凉,带着阵阵淡香,与酒液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哪个更醉人一点。 容穆紧紧咬着牙忍着那阵刺痛,看商辞昼给他用酒消毒,他像是做惯了这种事,不懂得如何温柔,但已经用了最克制的力气。 皇帝将塞子重新塞回酒袋,从新衣的袖内扯下一截绣着龙纹的白衬,将容穆的胳膊紧紧裹缠了起来。 “好了。”商辞昼抬眼,看向半晌没说话的少年,“放心吧,不会死的。” 容穆看着暴君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陛下。” 商辞昼将酒袋扔出车窗,嗯了一声。 容穆还是想试试,“我以前问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对待我吗?” 告诉他,你就是在真心对他。 有一道声音这么和他说道,但商辞昼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缓缓的用手顺了顺少年僵硬的背脊。 第74章 绽放第74天 容穆本来就没有多少睡意, 这下彻底清醒了,他在亭枝阙上细细摸索了一圈, 小心的避开那些脆弱的摆件。 东叔让他住进来的这栋楼阁, 竟然是这样一个充满私人气息的地方。 这些东西若是没有商辞昼属意,谁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做这些精细活儿。 容穆心念急转,所以商辞昼这样喜欢莲花, 为何在雨夜见他的第一面,对着碧绛雪露出那样的可怖神情。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最是能够看出真实状态,容穆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那个时候的暴君一定是对碧绛雪无感甚至可能还在想着怎么利用的…… 那这么些年来, 商辞昼从专门建造一个亭枝阙,到皇宫那副神鬼不近的狗样子, 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容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皇帝……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喜欢莲花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都会忘掉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并弃之如敝履。 容穆想着事儿慢慢摸到了窗前, 站在了东叔刚才站过的位置上。亭枝阙不愧是东宫观景位置最好的地方, 站在这儿, 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玉湖,还有玉湖边的假山花园。 容穆莫名觉得这景有些熟悉,细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橼。 不,不会。 按照商辞昼的脾性, 和这个人敏锐的心思,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事物。 除非……他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记忆。 他忘了怎样去喜欢一朵已经被先帝批为“妖花”的东西。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暴君还真的脑子有病。 这么多年来,他但凡回来看看, 都知道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经历, 或许想不起来, 但最起码能潜意识对莲花和气一点吧。 但看东叔那个样子,这太子府自从失去了它的主人,就再也没被开启过,就像是商辞昼杀了最后一批人后,亲手锁了这里的一切陈年旧事,不管是府邸还是记忆。 容穆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停在他指尖的蜻蜓又凑了上来,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容穆往上吹了吹,这小东西还是赖着不走,他往上看了看也不管了。 “如果商辞昼能想起自己曾经爱过莲花……”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人能将自己曾经痴迷的事物忘的这么一干二净,肯定是用了不同寻常的手段,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主动。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绝对是让商辞昼感到十足不舒服的。 只有走到绝境,不得不再向前,才会选择遗忘过去,捏造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郎喜说的大彻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玉湖的夜风迎面吹来,容穆呼出一口气,瞧着不远处湖上的薄雾自言自语道,“住在亭枝阙的小公子?这问题大了。” 皇帝三贞九烈,半点感情都不会谈,只会简单粗-暴找替身抵挡桃花。 那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就是商辞昼的真爱呢…… 这东叔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楼阁里?不会是要搞他吧! 正想着他眼神顿了顿,突然瞧见飘着薄雾的假山上恍惚间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比他还要小一点,好像在嘴边吹着短笛,随着清越笛声渐起,玉湖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阵势浩荡的朝亭枝阙逼来。 容穆惊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 他皱眉,不得不挥起袖子拂了拂,突然,耳边响起了府卫嘈杂的声音,方才想的入神,竟然没有察觉到府卫是何时过来的。 短笛声逐渐急促,容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忙往后退了退,心道东叔要找的贼人莫不就是假山上那个身影! 想到这里他正要疾步上前关窗,那人却好像有所察觉一样猛地转头看过来,一瞬间就和他对上了眼睛。 夜色朦胧,看不清楚那人瞳色,只隐约瞧见对方浑身是水,好像刚从湖里钻出来,容穆啪的关上了一道窗,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又看见另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朝着玉湖略了过来。 容穆:“……” 怎么着,这东宫十年不住人,乍一来了个他,连着当夜就开始热闹了是吗? 他只是一朵娇花,不想参与这些打打杀杀,府卫已经在拿人,容穆要做的就是护好他的大笨缸,不要让这朵真娇花受到什么伤害就行。 他转身,也没心思再想七想八,连烛台都没带就跑下了楼。 碧绛雪前的窗户还半开着,容穆正要跑过去关掉,就看见一道身影朝这边飞了过来,并直接顺着开着的窗户砸进了亭枝阙中。 他惊了一瞬,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摔进来的好像是刚才在假山上的人,对方手中捏着青色短笛,一身红衣闪着细碎的波纹,长发被编成了松散的辫子垂在身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 容穆菜花本花,根本没看清楚商辞昼是怎么动的,也没看清楚地上那真正的闯入者是怎么爬起来的,两个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交起了手。 商辞昼面无表情出手狠厉,那人虽处劣势,但却身形瘦小跟一尾鱼一样溜得飞快,只几招过去,就找机会跳出了窗外,他短笛接上嘴唇,几声跳跃的音符突然蹦了出来。 商辞昼的身影蓦地顿住,他咬牙一把将菜花容穆拉到了身后,那音符见状更是高亢几分。 暗处的隐卫见情形不对接二连三的跃出,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吹笛子的人就诡异的消失在了薄雾中,只有笛声回荡提醒他曾经来过。 容穆回过神第一时间找碧绛雪,见碧绛雪扭着小细腰没什么大事,才转头看向商辞昼。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对方神情痛苦,紧紧皱着眉头,额头冷汗滑下的瞬间,突然有一口积压的血气吐了出来。 容穆大惊,几乎是跑上前接住了他。 这、这暴君不是身强体健吗?怎么听几句曲子就吐了血! 东叔跟着进来脸色惨白,连忙嘶声叫了人去宫中请太医。 容穆手足无措,担忧瞬间挤满心头,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皇帝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阴鸷眼神看过来:“容穆,孤不是告诉过你,锁了的房子,不准进吗?” 东叔扑跪上来,沉声道:“陛下恕罪!是奴的主意!容公子全不知情!” 商辞昼神色从未如此阴沉过,他用拇指抹过唇边的血迹,突兀的笑了一声,转声道:“去,找出那个吹笛子的人。” 容穆还没反应过来,暗中就已经有人飞了出去。 才不到几个时辰,东宫的人居然也能向着容穆。商辞昼缓缓的看向他:“一莲在水,已是被孤禁了多年的艳曲,不曾想在容侍君这里听到了,孤跟着容侍君,日子真是精彩了不少啊。” 容穆深吸一口气,从袖口抽出刚才在楼上摸的帕子,一把捂住了商辞昼的嘴。 “我有罪我僭越一会再审,你现在,给我,好好等太医过来,你是吐了血不是吐了口水!” 商辞昼脸色实在难看,一阵裹挟着夜风的薄雾吹进亭枝阙,容穆突然就想起了这个地方曾经是这人最爱的楼阁,也许还住着珍藏的心上人。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早不如当年。 容穆心情复杂无比,他轻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又从商辞昼的腰侧环过去扶住他,两人近乎相拥,少年背后指尖绿光点点溢出,一时无人察觉。 “算了我不和病人计较,拍一拍不生气,等你好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藕粉吃,我冲这个可是一把好手。” 商辞昼神色一滞,瞳孔蓦地晃动了一瞬。 跪在不远处的东叔骤然抬起眼睛看向容穆,干枯手指渐渐收紧,半晌额头触地敛住了所有震惊神色。 黑甲卫训练有素,在红甲卫之前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李隋川一脚揣在暴起之人的胸口,将那人踹出去了三米远,狠狠的撞在了墙上。 腥风就在容穆鼻尖刮过,他脑中还在回荡这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王的东西?” 碧绛雪,南代……所以说,碧绛雪在被护国寺住持从南代带出来前,一直是被南代国君养着的一株花! 所以自己历经两任饲主,全都是当朝帝王?! 容穆哑然的站在原地,见商辞昼冷冷的收起长刀,李隋川就要将人就地正法之时,听见皇帝漠然道:“没听见侍君说的话吗?” 容穆一愣,商辞昼接着道:“容侍君为人纯善,孤不想在他面前见血,这些南代细作,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说着他走近看了在地上艰难喘息的男人一眼,突然沉着嗓音开口:“你说碧绛雪是南代王的东西……你们南代王孤高无比,怎么会小气到一朵花都不送与孤?还要追到大商来要,孤原本对碧绛雪还没什么兴趣,现如今看来,这花对你们国君的意义不小啊。” 那人狠狠喘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只有商辞昼才能听见的话。 “我王养此花养了多年,碧绛雪灵性无比,强行掳走只会遭到天谴!” 商辞昼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忍不住笑的更明显,他几乎是愉悦的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细作,“天谴?孤期待的很,孤今晚就将南代王珍视的碧绛雪挪入废宅,看会不会遭到天谴呢?” “你真是个疯子……” 商辞昼像是失去了逗弄的兴趣,“孤饶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你那国君,要花就自己来要,大商的汉口河陈兵三十万,随时恭候南代王大驾光临!” “……下次再敢伸嘴巴,孤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给南代王下战书,听清楚了?” “李隋川。” 李隋川上前一步:“臣在。” 商辞昼眉眼垂下,像在看几只蝼蚁,嘲讽道:“把这几个人扔回去,给南代王修书一封,就说碧绛雪还未开放,待开放之日,孤可以邀请他这个前主人一同观赏。” 李隋川低头拱手:“是,陛下。” 几个南代的人被黑甲卫拖了下去,剩下死的差不多的西越蛮人也被夏侯燕带着红甲卫处理了。 深黑的牢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容穆与商辞昼二人。 容穆看着商辞昼转身走过来,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霎时停住脚步,“怎么,怕孤?” 容穆顿了顿,“陛下要将碧绛雪挪入废宅?哪里的废宅?环境怎么样?” 商辞昼眯起眼睛:“你这么关心,是想和碧绛雪一同进去?” 容穆吸了一口气:“陛下就算是将碧绛雪扔在这诏狱,我也是要一起的。” 商辞昼“哦”了一声,“那孤可舍不得……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人才会爱莲如命,就算你不张口,孤也能大概猜出你的来路。” 容穆静静看着暴君:“陛下说完了吗?” 商辞昼弹了弹衣角:“说完了。” 容穆吐出一口气,道:“好,那换我问陛下一件事,你是不是暗中叫李将军探查我的来路?” 商辞昼动作一顿,眼神幽深道:“是又如何。” 容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和商辞昼可以搞好关系时,这人总是会给他意外“惊喜”。 第75章 绽放第75天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 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 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 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 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 我们还能快一点,不然明天早上, 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 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 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 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 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 莫名的呼吸顿了顿, 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 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 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 第76章 绽放第76天 容穆吞了一口口水。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 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 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 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不然明天早上,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 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 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 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 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 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 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莫名的呼吸顿了顿,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 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 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将军!陛下可在?” 李隋川还在为容穆心烦意乱,听见郎喜的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陛下不是骑乌追先回来了吗?”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 “那容侍君,是和陛下一起了?”这样陛下深夜未归也解释的通…… 李隋川只好道:“并未,容公子从今日起,要短暂借住东宫,紫垣殿那边就不用准备了,东宫虽多年不被陛下幸至,但论暗中守卫,却是除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那位的性情,怕不是转了一圈放不下人又给暗中折回去了……总之这事儿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第77章 绽放第77天 黑甲卫训练有素, 在红甲卫之前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李隋川一脚揣在暴起之人的胸口,将那人踹出去了三米远, 狠狠的撞在了墙上。 腥风就在容穆鼻尖刮过,他脑中还在回荡这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王的东西?” 碧绛雪,南代……所以说, 碧绛雪在被护国寺住持从南代带出来前,一直是被南代国君养着的一株花! 所以自己历经两任饲主, 全都是当朝帝王?! 容穆哑然的站在原地,见商辞昼冷冷的收起长刀, 李隋川就要将人就地正法之时,听见皇帝漠然道:“没听见侍君说的话吗?” 容穆一愣,商辞昼接着道:“容侍君为人纯善,孤不想在他面前见血, 这些南代细作, 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说着他走近看了在地上艰难喘息的男人一眼,突然沉着嗓音开口:“你说碧绛雪是南代王的东西……你们南代王孤高无比, 怎么会小气到一朵花都不送与孤?还要追到大商来要,孤原本对碧绛雪还没什么兴趣,现如今看来, 这花对你们国君的意义不小啊。” 那人狠狠喘了一口气, 说了一句只有商辞昼才能听见的话。 “我王养此花养了多年,碧绛雪灵性无比, 强行掳走只会遭到天谴!” 商辞昼低低笑了一声, 紧接着忍不住笑的更明显, 他几乎是愉悦的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细作, “天谴?孤期待的很, 孤今晚就将南代王珍视的碧绛雪挪入废宅,看会不会遭到天谴呢?” “你真是个疯子……” 商辞昼像是失去了逗弄的兴趣,“孤饶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你那国君,要花就自己来要,大商的汉口河陈兵三十万,随时恭候南代王大驾光临!” “……下次再敢伸嘴巴,孤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给南代王下战书,听清楚了?” “李隋川。” 李隋川上前一步:“臣在。” 商辞昼眉眼垂下,像在看几只蝼蚁,嘲讽道:“把这几个人扔回去,给南代王修书一封,就说碧绛雪还未开放,待开放之日,孤可以邀请他这个前主人一同观赏。” 李隋川低头拱手:“是,陛下。” 几个南代的人被黑甲卫拖了下去,剩下死的差不多的西越蛮人也被夏侯燕带着红甲卫处理了。 深黑的牢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容穆与商辞昼二人。 容穆看着商辞昼转身走过来,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霎时停住脚步,“怎么,怕孤?” 容穆顿了顿,“陛下要将碧绛雪挪入废宅?哪里的废宅?环境怎么样?” 商辞昼眯起眼睛:“你这么关心,是想和碧绛雪一同进去?” 容穆吸了一口气:“陛下就算是将碧绛雪扔在这诏狱,我也是要一起的。” 商辞昼“哦”了一声,“那孤可舍不得……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人才会爱莲如命,就算你不张口,孤也能大概猜出你的来路。” 容穆静静看着暴君:“陛下说完了吗?” 商辞昼弹了弹衣角:“说完了。” 容穆吐出一口气,道:“好,那换我问陛下一件事,你是不是暗中叫李将军探查我的来路?” 商辞昼动作一顿,眼神幽深道:“是又如何。” 容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和商辞昼可以搞好关系时,这人总是会给他意外“惊喜”。 “不如何,陛下一国之君位高权重,做什么事都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只是如果还要继续,陛下可以直接叫少将军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协助他探查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确实脑子不好,只有大商皇宫的记忆,李将军若是真能调查出我的来龙去脉,我反倒要感谢他。” ……能查出来才有鬼了! 容穆的认知中,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任这群古人再怎么折腾,也只会原地打转,除非他们能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人。 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容穆第一次在商辞昼面前露底,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难保不会被商辞昼暗地里探出碧绛雪的古怪,先抛出一点搪塞一番,免得这人老是盯着他不放。 商辞昼果然在原地沉默不语,一双幽深的眼眸看着他,不知道信了几分。 容穆忍住胸腔对阴冷牢房的不适,转身独自往外走去。 他越走越快,几乎不把身后的皇帝放在眼里。 诏狱大门的光就像是阴暗世界里唯一的出口,容穆朝出口走去,留商辞昼一个人在黑夜中逐渐隐形。 突然,那黑色人影开始动作,脚下点了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少年。 容穆知道商辞昼一定会跟上来,再有病的人都不会在这诏狱里蹲着,他刚一出去,就见李隋川已经将几个南代人装进了囚车。 他出声喊住:“李将军留步!” 李隋川回头看了一眼,容穆像只孱弱的兔子从黑色的洞口走出,他正要问何事,就见天子也从里面出来,只是神色不明眼神阴翳,活像是跟在兔子身后的恶狼。 他朝容穆身后行了礼,眼神才看向容穆:“容公子有事吗?” 容穆走上前,看了看几个南代人,朝他小声道:“这些人本意并不坏,给他们看一眼碧绛雪,也可以更好的去回那南代国君……南代人爱花如命,若因此造成两国之间发生误会,那就不好了。” 李隋川想了想确有此理,但碧绛雪现在是陛下的东西,他没有那个权力做主—— “照他说的办。”商辞昼突然出声。 李隋川这才应是。 几个形容潦草的南代人被拉下囚车,依次排队走到了皇驾前,商辞昼和李隋川都在场,容穆生怕被这两个人精瞧出来什么,只掀开车帘就往后稍稍退了退。 “你方才闻到的,应该是这个味道。” 这几个人见到碧绛雪果不其然眼睛都亮了起来,其中一个人还虔诚的拜了拜,容穆看的有些奇怪,就算南代人爱莲,也不至于对一朵花如此尊重吧……难道就因为这是南代王的花? 正心内疑惑,那最开始差点咬到他的南代人就朝他看了过来。 男人眼神似有探究,容穆皮肉不自觉一紧。 总感觉面对土生土长的南代人,他的马甲就要蠢蠢欲掉一般。 只是这次那人并没有做怪异的动作,而是趁着机会声音极小道:“我王仁德,绝不会任由南代族人与碧绛雪流落在外,公子就算是一个分支,也定会被救回来,那暴君对您不仁,公子只需忍耐一段时日,待我回复我王……” 容穆傻住。 “等等,什么、什么分支,你认错人了吧!” 那人眼中也有困惑,但随即就是坚定:“您与我王七分像。” 容穆:“……?” 这就是传说中的花随主人吗!这下误会闹大了! 但容穆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看着李隋川带着几个人离去,那些人走前眼神还不甘的看着碧绛雪的方向。容穆站在马车前,碧绛雪对他人高冷,但感受到他的气息却欢呼雀跃,无风而动起来。 该捞的人捞走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 容穆默默回头,眼神尽量平静的看向朝他走来的商辞昼:“陛下,碧绛雪于您应该还是有些用处的,请陛下选废宅的时候不要离皇宫过远,这样陛下需要我时来往也方便,待少将军回来,可以让他来宅邸寻我。” 商辞昼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当真要与碧绛雪生活在一起?你为何如此在意一朵花?不惜与之同吃同住同睡。” 容穆捋了捋衣服沾上的飞絮,慢吞吞道:“这花要是开不好,恐怕会引起两国纷争,皇宫中除了我,没人能照顾好碧绛雪,还请陛下允许。” 他有一颗拉住疯批皇帝的心,奈何这皇帝一直将他往外推,不给这暴君晾一晾,他根本不知道碧绛雪在身边的好处。 “容穆……” 容穆站在车驾前,风吹起他的长发,发尾在阳光下似乎有暗紫色闪烁。 商辞昼眼神复杂道:“你若是存心如此,紧邻皇宫处,确有一个废宅供你使用,只不过那处已然荒了七八年,还被孤当法场用过一次……” “无所谓。”容穆声线清晰,“这段时日替陛下挡了不少桃花,也该是休息休息的时候了。” 商辞昼的废宅是专程说给南代细作听的,不曾想被眼前的人记在了心里。 以往的误会他都懒得解释,随别人怎么编排他的残暴,但对上眼前人…… 眼前人,他总是会做一些自己不能理解的举动,这些举动近日来愈发频繁。让他困扰至极。 他吓唬容穆想让他离远一点,不要妄图揣测帝王心意,倒不如说他有些把控不住自己。 不成想容穆借此主动提出要和碧绛雪一起生活。 朝臣们不再催促他立后,本该是如愿以偿的事情,甚至过段时间,他若仁义一点都可以手下留情,秘密打发容穆走人。 如他所说的一般一别两宽。 只是为何,利用完了,却反倒感觉千丝万缕牵扯不清。 这个人,和这个人牵扯的事,都让他迷惑不解为之失了往日分寸。 ……或许这几日,又该去护国寺找悯空一趟了。 商辞昼心底暗潮汹涌,半晌站在诏狱黑洞洞的大门前对容穆道:“你若执意,孤的旧邸,太子东宫,可以当做你和碧绛雪的临时居所,也免得那南代王来了,还要说孤亏待他的娇花。” 东……宫? 容穆嘴里碾过这两个字。 太子东宫,不就是这暴君小时候的住所? 商辞昼“哦”了一声:“为何?” 容穆摆烂道:“我只喜欢吃和睡,最大的理想就是躺平享受生活,和那人的大义相去甚远。” 商辞昼看着他,少年脸色愁闷,两道细眉簇在一起,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抚平,好不叫他再作难。 今夜之前,他过的浑浑噩噩,今夜之后,商辞昼几乎可以确信,他每隔三月找一次悯空,对方根本没有给他念安魂经,而是念的**经。 他记忆中找过一次当年人的事情恐怕也是悯空给他捏造的。 人都没了,他去何处找呢? 他看着容穆,将他的容颜一点一点雕刻在心里,纵容不想承认,但这个人的确是让他破例众多。 商辞昼甚至还有一种这算什么,还没破到底的感觉。 他对容穆,究竟有底线在吗? 瞧这亭枝阙的摆设,可见他当年有多喜爱那没了的人,如此奢华,也无底线。 偏偏还是莲花,是容穆最爱的莲花。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若真是他……若真是他。 他待如何? 商辞昼心中几不可查的一闷,脑中闪过一截小手敲打在自己脑袋上的画面。 “笨死了笨死了,大商太子笨死了!”那声音稚嫩悦耳,犹如珠玉落盘,“你该这样抱着我,两只手,都上来,不然硌的疼死啦!你究竟会不会疼爱人啊!” 商辞昼五脏肺腑又一次猛地抽痛了一下,待再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 第78章 绽放第78天 宫门口, 年轻的少将军骑在马上,身后是一队武装精良的黑甲卫骑兵,还有一些长翎卫跟在队伍中。 今日天子出行,所有人都得提着一百二十分的心, 宫道早已被清干净, 沿途商铺关闭, 只许开着窗户透气。 李隋川朝旁边看了一眼,一匹枣红色大马上坐着夏侯家的大公子夏侯燕,夏侯燕是当朝三公之一、太傅夏侯明的嫡长子。黑甲卫与长翎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今天不知道吹了什么风, 把这位公子哥吹出来了。 夏侯燕笑着朝李隋川拱手道:“少将军别来无恙。” 李隋川随手回了回,讥讽道:“夏侯公子不好好在家弹琴品茶, 和我这粗人抢活干是怎么回事。” 夏侯燕面上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就算陛下再怎么宠幸黑甲卫, 我们长翎卫不也在这杵着?长翎卫还有俸禄, 陛下出行这等大事, 我必定是要来随身保护的, 不然回头怕是要被问责。” 李隋川哼笑了一声, 低声道:“你恐怕不是为了看陛下吧。” 夏侯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随即又笑道:“宫中贵人出行, 光有大老粗可怎么行,李将军说是也不是?” 李隋川瞥了他一眼,身后宫门传来打开的声音,回头看去, 一排内侍低头敛眉停在前面, 让出了后面跟着的一辆华贵马车。 黑甲卫与长翎卫下马跪地迎驾, 半天却不见车上的人有动静。 李隋川与夏侯燕对视了一眼, 正要开口请示,最前首的马车内就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习武人耳聪目明,不想听也听了个齐全。 “陛下不出去骑马,和我挤马车做什么!” 天子的声音低沉道:“孤要是不与侍君坐一起,怎么知道侍君爱花如命,出门一趟都要带着这个碍事的大水缸。” 容穆:“陛下要嫌挤就下去骑马!” 商辞昼:“孤没让你把花扔下去已经算仁慈了。” 容穆:“碧绛雪玲珑可爱,臣带它出来兜兜风,难不成陛下真以为我要和你一起逛诏狱?臣没有脑疾。” 李隋川:“……” 夏侯燕:“…………” 夏侯燕:“他……那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李隋川难得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低声道:“别惹他,这个人目前还没有摸清楚,陛下对他态度暧昧。” 没摸清楚? 还有黑甲卫都摸不清楚的人? 夏侯燕眼中兴趣更浓,就是这位容侍君将他的嫡妹迷的七荤八素,七天上了三次香,每一次都在祈求这位侍君能好好从皇宫活着出来。 否则陛下不待见红甲长翎卫,他也不会出头来天子面前晃眼。 这大商京都,好久都没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夏侯燕越过李隋川,高声提示道:“陛下,已经过了辰时,此时出发,可在日中前到达城郊诏狱。” 马车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露出天子半张俊美漠然的脸来。 “夏侯燕?你不是告病半年吗?” 夏侯燕回道:“蒙陛下关切,臣病已好的差不多了,今日特来随行。” 商辞昼垂眸,随意道:“可。” 皇驾车帘放下,车中这下没有声音了。 内侍们留在原地,近卫接管了天子车驾,一行人朝着京郊诏狱而去。 容穆一身淡青色的束袖装,一双瘦长的腿在马车内拘束的蜷缩着,商辞昼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夹着一个怎么都忽略不了的大莲花缸。 碧绛雪随着马车左晃晃右晃晃,又想亲近容穆又想吸吸龙气,整朵花像是终于凑全了父母的孤儿莲。 面对容穆,商辞昼没了对外人那般冷漠的神色,表情稍多了一丝。 “你对碧绛雪,倒是比孤上心的多啊。” 容穆默默将大花缸朝自己这边拉了拉,“碧绛雪多好看,花苞又大又可爱还香香,除了这缸有点土气,哪哪都顺眼。” 商辞昼缓缓道:“这珍品是护国寺住持送给孤的,现下怎么好像你成了主人。” 容穆吸了口气试探道:“陛下从不管这花如何,臣每日与花相处,自然多了几分感情,碧绛雪也亲我,要不然陛下就将碧绛雪送给臣算了——” 商辞昼:“不行。” 容穆睁大眼睛:“为什么,一盆花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嘛!” 商辞昼被忤逆惯了,甚至都已经开始自动忽略容穆的放肆,“这花暂时还不清楚悯空是怎么从南代弄出来的,孤登基以来,虽然不与南代交战,但关系也算不上好,若是南代国君有朝一日用这个来拿捏孤,孤没花还回去,岂不是处于没理的一方?” 容穆头一次听说南代国君,不禁就有些好奇道:“陛下可知那南代王是怎样一个人?你见过吗?” 商辞昼微微眯起眼睛:“你还真是对南代心心念念……那你可知,此次诏狱中抓的人,其中三个都是南代的细作?” 容穆哑然:“南代为何要给大商派细作?” 商辞昼用脚踢了一下碧绛雪:“你说呢?” 碧绛雪委委屈屈的垂了垂花脑袋,容穆感觉自己的脑袋也疼了一下,欺负他可以欺负他的大笨缸不行! 容穆咽不下这口气,干脆借着伸腿蹬了皇帝一脚。 这下舒服了。 商辞昼这人难以捉摸,有时候哄他他却掐人脖子,有时候踹他他却反倒面上带笑,活脱脱一个变态。 马车摇摇晃晃,外面传来马蹄踢踏的声响,商辞昼开口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花非凡品,很大可能是从南代皇宫出来的,南代人爱花爱莲,这株一定是有一个非富即贵的前主人,是南代王族都有可能,王族的人,自然有本事派细作来大商寻花。” 容穆听的小声嘟囔:“你们这番土匪作态……人家找花还有错了?” 商辞昼冷脸:“你该骂悯空那神棍像土匪,他倒是借花献佛了,剩下的烂摊子全都要孤来管,南代新王处事古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太子旧邸,哪怕不为主人喜爱,但每隔一段时日,还是会有专人洒扫。 马车回城时,李隋川已经处理好事情回来了,他似乎对怎么去东宫的路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太子府的朱门。 乌追委委屈屈的跟在马车后,自个儿叼着自个儿的缰绳。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锁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倾身问他道:“好不容易能从皇宫住出来玩,听说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态好,”商辞昼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容侍君’住进了孤不要的旧宅子,你会被人怎么说吗?” 容穆看起来比在皇宫陪着他开心不少,“说我失宠?说我命不久矣?还是会说保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把我杀了?” “从皇宫出去容易,但再进去难如登天,一旦你失了皇宠,那些暗地里盯上你的蚂蟥就会一窝蜂的扑上来,到时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诉。” 容穆面色镇定,什么蚂蟥来他都不怕,来的都是人,他一个不是人的为什么要怕这些**凡胎,不装神弄鬼吓唬人都不错了。 “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自己被调查被试探的不满,“我这人就算是走到绝处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烦恼来自陛下您的喜怒无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才是真的谢天谢地。”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车驾没一会就停在了东宫朱门前。 李隋川瞧着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难免就有些感怀在心,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容穆放在这里,这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小侍,平日里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脑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复杂:“到了。” 容穆避开乌追的大脑袋,从车子上跳下来,不在皇宫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更自在活泼一些。 车帘被别在银勾上,商辞昼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东宫的大门。 朱红色门威仪厚重,彰显着大商储君的气势。容穆好奇的跳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门环,白皙手指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仆出来打开了门。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太子旧邸,哪怕不为主人喜爱,但每隔一段时日,还是会有专人洒扫。 马车回城时,李隋川已经处理好事情回来了,他似乎对怎么去东宫的路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太子府的朱门。 乌追委委屈屈的跟在马车后,自个儿叼着自个儿的缰绳。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锁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倾身问他道:“好不容易能从皇宫住出来玩,听说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态好,”商辞昼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容侍君’住进了孤不要的旧宅子,你会被人怎么说吗?” 容穆看起来比在皇宫陪着他开心不少,“说我失宠?说我命不久矣?还是会说保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把我杀了?” “从皇宫出去容易,但再进去难如登天,一旦你失了皇宠,那些暗地里盯上你的蚂蟥就会一窝蜂的扑上来,到时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诉。” 容穆面色镇定,什么蚂蟥来他都不怕,来的都是人,他一个不是人的为什么要怕这些**凡胎,不装神弄鬼吓唬人都不错了。 “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自己被调查被试探的不满,“我这人就算是走到绝处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烦恼来自陛下您的喜怒无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才是真的谢天谢地。”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车驾没一会就停在了东宫朱门前。 李隋川瞧着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难免就有些感怀在心,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容穆放在这里,这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小侍,平日里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脑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复杂:“到了。” 容穆避开乌追的大脑袋,从车子上跳下来,不在皇宫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更自在活泼一些。 车帘被别在银勾上,商辞昼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东宫的大门。 朱红色门威仪厚重,彰显着大商储君的气势。容穆好奇的跳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门环,白皙手指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仆出来打开了门。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太子旧邸,哪怕不为主人喜爱,但每隔一段时日,还是会有专人洒扫。 马车回城时,李隋川已经处理好事情回来了,他似乎对怎么去东宫的路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太子府的朱门。 乌追委委屈屈的跟在马车后,自个儿叼着自个儿的缰绳。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锁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倾身问他道:“好不容易能从皇宫住出来玩,听说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态好,”商辞昼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容侍君’住进了孤不要的旧宅子,你会被人怎么说吗?” 容穆看起来比在皇宫陪着他开心不少,“说我失宠?说我命不久矣?还是会说保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把我杀了?” “从皇宫出去容易,但再进去难如登天,一旦你失了皇宠,那些暗地里盯上你的蚂蟥就会一窝蜂的扑上来,到时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诉。” 容穆面色镇定,什么蚂蟥来他都不怕,来的都是人,他一个不是人的为什么要怕这些**凡胎,不装神弄鬼吓唬人都不错了。 “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自己被调查被试探的不满,“我这人就算是走到绝处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烦恼来自陛下您的喜怒无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才是真的谢天谢地。”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车驾没一会就停在了东宫朱门前。 李隋川瞧着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难免就有些感怀在心,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容穆放在这里,这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小侍,平日里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脑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复杂:“到了。” 容穆避开乌追的大脑袋,从车子上跳下来,不在皇宫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更自在活泼一些。 车帘被别在银勾上,商辞昼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东宫的大门。 朱红色门威仪厚重,彰显着大商储君的气势。容穆好奇的跳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门环,白皙手指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仆出来打开了门。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太子旧邸,哪怕不为主人喜爱,但每隔一段时日,还是会有专人洒扫。 马车回城时,李隋川已经处理好事情回来了,他似乎对怎么去东宫的路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太子府的朱门。 乌追委委屈屈的跟在马车后,自个儿叼着自个儿的缰绳。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锁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倾身问他道:“好不容易能从皇宫住出来玩,听说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态好,”商辞昼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容侍君’住进了孤不要的旧宅子,你会被人怎么说吗?” 容穆看起来比在皇宫陪着他开心不少,“说我失宠?说我命不久矣?还是会说保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把我杀了?” “从皇宫出去容易,但再进去难如登天,一旦你失了皇宠,那些暗地里盯上你的蚂蟥就会一窝蜂的扑上来,到时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诉。” 容穆面色镇定,什么蚂蟥来他都不怕,来的都是人,他一个不是人的为什么要怕这些**凡胎,不装神弄鬼吓唬人都不错了。 “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自己被调查被试探的不满,“我这人就算是走到绝处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烦恼来自陛下您的喜怒无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才是真的谢天谢地。”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车驾没一会就停在了东宫朱门前。 李隋川瞧着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难免就有些感怀在心,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容穆放在这里,这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小侍,平日里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脑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复杂:“到了。” 容穆避开乌追的大脑袋,从车子上跳下来,不在皇宫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更自在活泼一些。 车帘被别在银勾上,商辞昼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东宫的大门。 朱红色门威仪厚重,彰显着大商储君的气势。容穆好奇的跳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门环,白皙手指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仆出来打开了门。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太子旧邸,哪怕不为主人喜爱,但每隔一段时日,还是会有专人洒扫。 马车回城时,李隋川已经处理好事情回来了,他似乎对怎么去东宫的路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太子府的朱门。 乌追委委屈屈的跟在马车后,自个儿叼着自个儿的缰绳。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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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锁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倾身问他道:“好不容易能从皇宫住出来玩,听说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态好,”商辞昼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容侍君’住进了孤不要的旧宅子,你会被人怎么说吗?” 容穆看起来比在皇宫陪着他开心不少,“说我失宠?说我命不久矣?还是会说保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把我杀了?” “从皇宫出去容易,但再进去难如登天,一旦你失了皇宠,那些暗地里盯上你的蚂蟥就会一窝蜂的扑上来,到时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诉。” 容穆面色镇定,什么蚂蟥来他都不怕,来的都是人,他一个不是人的为什么要怕这些**凡胎,不装神弄鬼吓唬人都不错了。 “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自己被调查被试探的不满,“我这人就算是走到绝处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烦恼来自陛下您的喜怒无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才是真的谢天谢地。”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车驾没一会就停在了东宫朱门前。 李隋川瞧着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难免就有些感怀在心,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容穆放在这里,这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小侍,平日里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脑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复杂:“到了。” 容穆避开乌追的大脑袋,从车子上跳下来,不在皇宫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更自在活泼一些。 车帘被别在银勾上,商辞昼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东宫的大门。 朱红色门威仪厚重,彰显着大商储君的气势。容穆好奇的跳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门环,白皙手指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仆出来打开了门。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太子旧邸,哪怕不为主人喜爱,但每隔一段时日,还是会有专人洒扫。 马车回城时,李隋川已经处理好事情回来了,他似乎对怎么去东宫的路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太子府的朱门。 乌追委委屈屈的跟在马车后,自个儿叼着自个儿的缰绳。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锁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倾身问他道:“好不容易能从皇宫住出来玩,听说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态好,”商辞昼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容侍君’住进了孤不要的旧宅子,你会被人怎么说吗?” 容穆看起来比在皇宫陪着他开心不少,“说我失宠?说我命不久矣?还是会说保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把我杀了?” “从皇宫出去容易,但再进去难如登天,一旦你失了皇宠,那些暗地里盯上你的蚂蟥就会一窝蜂的扑上来,到时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诉。” 容穆面色镇定,什么蚂蟥来他都不怕,来的都是人,他一个不是人的为什么要怕这些**凡胎,不装神弄鬼吓唬人都不错了。 “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自己被调查被试探的不满,“我这人就算是走到绝处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烦恼来自陛下您的喜怒无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才是真的谢天谢地。”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车驾没一会就停在了东宫朱门前。 李隋川瞧着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难免就有些感怀在心,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容穆放在这里,这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小侍,平日里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脑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复杂:“到了。” 容穆避开乌追的大脑袋,从车子上跳下来,不在皇宫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更自在活泼一些。 车帘被别在银勾上,商辞昼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东宫的大门。 朱红色门威仪厚重,彰显着大商储君的气势。容穆好奇的跳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门环,白皙手指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仆出来打开了门。 第79章 绽放第79天 暴君是很难搞, 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早饭吃完就没见影了。 中午的时候容穆顶着明春快要哭出来的眼神,在太阳底下蹲了整整一个时辰, 傍晚又感觉浑身哪哪都痒, 难受了好一阵才发现是有蚊虫绕着他的本体在飞, 他拍打驱赶不起效果,反倒惹得周围人侧目忍笑。 这古代宫廷如此森严, 在皇帝面前当差时时刻刻都要注意, 这些人都没怎么见过容穆这般灵动活泛的人。 他好像一点也不怕陛下,这大商人人都畏惧的皇宫, 在这位贵君的眼里宛如农家小院。 容穆咳了两声, 还不怎么习惯指挥别人,只好自己蹲下, 尝试抱着自己本体挪个地方。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 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 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您招会一声,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 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 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说什么都是对的, 明春感激公子,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只是一小点的善意, 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 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再找找看能否有回到现代的法子。 同明春说完话不久,正门外就传来一阵呼喝声,帝王仪驾已经走到了紫垣殿附近,内侍们匆忙跪迎。 容穆就站在莲花缸旁,他穿着白色衣服,瞧着倒是要比还未绽放的碧绛雪柔弱三分。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抹脖子,后来再面对皇帝,他心中都没有太恐惧的感觉。 也许,他们能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皇帝商量,放他去对莲花友好的南代国游历…… 容穆心里打着小算盘,抬头看向殿门口,就见帝王仪驾旁跟着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紫垣殿中站岗的侍卫没什么不同,但容穆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身上的装备比普通黑甲卫要精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出类拔萃。 像是世家子弟。 果不其然,明春朝容穆小声暗示道:“公子,陛下身边那位,就是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李少将军,李隋川,是黑甲卫的首领。” 容穆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李少将军英姿勃发气质沉稳,腰腿尤其长,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刮过了他,随后朝皇帝点了点头。 商辞昼垂眸:“看清楚了?”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皇帝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己唯唯诺诺也许反倒要被厌弃,若是逐渐试探清楚这暴君的底线,那以后他要干什么就方便多了。 商辞昼果真没怪罪他,甚至还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郎喜在一旁布菜的手都在抖,生怕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非常大。 “你说得对,你是孤新晋的宠君……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在皇宫办春日赏花会,孤见到容侍君一时惊艳无比,想不出还能有谁美的过孤的人,要不容侍君就替孤去参加评比,若是赢了,孤便再不计较今日的事,若是输了……”商辞昼貌似很认真的想了想,像是要看到容穆精彩表情一样恶劣道:“若是输了,孤晚上就要找侍君好好算算这笔账。” 容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赏花会怎么要人去比赛,郎喜一看容穆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压根没听懂天子的意思,只得在一边小声补充道:“春日花宴说是赏花,其实是赏美人,全大商的美人都在京都,京都的贵女们各个美貌无比……” 容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陛下要我和女人一起比赛?” 商辞昼擦了擦手,垂眼道:“这是孤宠爱你的表现,侍君要是觉得害羞,孤可以让西磬宫里的人都来给你作陪,只当是去玩玩。” 郎喜适时道:“西磬宫中也都是些公子们。” 容穆:“……” 真的吗?我不信。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诡计。 “我——” 商辞昼突然抬起眼睛打断他:“昨天夜里孤就想问你,你是没有受过夫子的教导吗?” 容穆愣住。 他是没有受到过夫子的教导,但他听过大学教授的课。 只听商辞昼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子民都要尊我为陛下,女称婢妾,男称臣下,包括侍君也是如此,容侍君却一口一个我,很难让人不怀疑你是别国来的奸细。” 容穆心内一毛,他确实是“别国”来的,甚至是从别的时空的国家来的。”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皇帝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己唯唯诺诺也许反倒要被厌弃,若是逐渐试探清楚这暴君的底线,那以后他要干什么就方便多了。 商辞昼果真没怪罪他,甚至还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郎喜在一旁布菜的手都在抖,生怕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非常大。 “你说得对,你是孤新晋的宠君……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在皇宫办春日赏花会,孤见到容侍君一时惊艳无比,想不出还能有谁美的过孤的人,要不容侍君就替孤去参加评比,若是赢了,孤便再不计较今日的事,若是输了……”商辞昼貌似很认真的想了想,像是要看到容穆精彩表情一样恶劣道:“若是输了,孤晚上就要找侍君好好算算这笔账。” 容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赏花会怎么要人去比赛,郎喜一看容穆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压根没听懂天子的意思,只得在一边小声补充道:“春日花宴说是赏花,其实是赏美人,全大商的美人都在京都,京都的贵女们各个美貌无比……” 容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陛下要我和女人一起比赛?” 商辞昼擦了擦手,垂眼道:“这是孤宠爱你的表现,侍君要是觉得害羞,孤可以让西磬宫里的人都来给你作陪,只当是去玩玩。” 郎喜适时道:“西磬宫中也都是些公子们。” 容穆:“……” 真的吗?我不信。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诡计。 “我——” 商辞昼突然抬起眼睛打断他:“昨天夜里孤就想问你,你是没有受过夫子的教导吗?” 容穆愣住。 他是没有受到过夫子的教导,但他听过大学教授的课。 只听商辞昼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子民都要尊我为陛下,女称婢妾,男称臣下,包括侍君也是如此,容侍君却一口一个我,很难让人不怀疑你是别国来的奸细。” 容穆心内一毛,他确实是“别国”来的,甚至是从别的时空的国家来的。”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皇帝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己唯唯诺诺也许反倒要被厌弃,若是逐渐试探清楚这暴君的底线,那以后他要干什么就方便多了。 商辞昼果真没怪罪他,甚至还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郎喜在一旁布菜的手都在抖,生怕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非常大。 “你说得对,你是孤新晋的宠君……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在皇宫办春日赏花会,孤见到容侍君一时惊艳无比,想不出还能有谁美的过孤的人,要不容侍君就替孤去参加评比,若是赢了,孤便再不计较今日的事,若是输了……”商辞昼貌似很认真的想了想,像是要看到容穆精彩表情一样恶劣道:“若是输了,孤晚上就要找侍君好好算算这笔账。” 容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赏花会怎么要人去比赛,郎喜一看容穆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压根没听懂天子的意思,只得在一边小声补充道:“春日花宴说是赏花,其实是赏美人,全大商的美人都在京都,京都的贵女们各个美貌无比……” 容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陛下要我和女人一起比赛?” 商辞昼擦了擦手,垂眼道:“这是孤宠爱你的表现,侍君要是觉得害羞,孤可以让西磬宫里的人都来给你作陪,只当是去玩玩。” 郎喜适时道:“西磬宫中也都是些公子们。” 容穆:“……” 真的吗?我不信。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诡计。 “我——” 商辞昼突然抬起眼睛打断他:“昨天夜里孤就想问你,你是没有受过夫子的教导吗?” 容穆愣住。 他是没有受到过夫子的教导,但他听过大学教授的课。 只听商辞昼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子民都要尊我为陛下,女称婢妾,男称臣下,包括侍君也是如此,容侍君却一口一个我,很难让人不怀疑你是别国来的奸细。” 容穆心内一毛,他确实是“别国”来的,甚至是从别的时空的国家来的。”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皇帝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己唯唯诺诺也许反倒要被厌弃,若是逐渐试探清楚这暴君的底线,那以后他要干什么就方便多了。 商辞昼果真没怪罪他,甚至还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郎喜在一旁布菜的手都在抖,生怕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非常大。 “你说得对,你是孤新晋的宠君……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在皇宫办春日赏花会,孤见到容侍君一时惊艳无比,想不出还能有谁美的过孤的人,要不容侍君就替孤去参加评比,若是赢了,孤便再不计较今日的事,若是输了……”商辞昼貌似很认真的想了想,像是要看到容穆精彩表情一样恶劣道:“若是输了,孤晚上就要找侍君好好算算这笔账。” 容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赏花会怎么要人去比赛,郎喜一看容穆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压根没听懂天子的意思,只得在一边小声补充道:“春日花宴说是赏花,其实是赏美人,全大商的美人都在京都,京都的贵女们各个美貌无比……” 容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陛下要我和女人一起比赛?” 商辞昼擦了擦手,垂眼道:“这是孤宠爱你的表现,侍君要是觉得害羞,孤可以让西磬宫里的人都来给你作陪,只当是去玩玩。” 郎喜适时道:“西磬宫中也都是些公子们。” 容穆:“……” 真的吗?我不信。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诡计。 “我——” 商辞昼突然抬起眼睛打断他:“昨天夜里孤就想问你,你是没有受过夫子的教导吗?” 容穆愣住。 他是没有受到过夫子的教导,但他听过大学教授的课。 只听商辞昼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子民都要尊我为陛下,女称婢妾,男称臣下,包括侍君也是如此,容侍君却一口一个我,很难让人不怀疑你是别国来的奸细。” 容穆心内一毛,他确实是“别国”来的,甚至是从别的时空的国家来的。”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皇帝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己唯唯诺诺也许反倒要被厌弃,若是逐渐试探清楚这暴君的底线,那以后他要干什么就方便多了。 商辞昼果真没怪罪他,甚至还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郎喜在一旁布菜的手都在抖,生怕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非常大。 “你说得对,你是孤新晋的宠君……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在皇宫办春日赏花会,孤见到容侍君一时惊艳无比,想不出还能有谁美的过孤的人,要不容侍君就替孤去参加评比,若是赢了,孤便再不计较今日的事,若是输了……”商辞昼貌似很认真的想了想,像是要看到容穆精彩表情一样恶劣道:“若是输了,孤晚上就要找侍君好好算算这笔账。” 容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赏花会怎么要人去比赛,郎喜一看容穆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压根没听懂天子的意思,只得在一边小声补充道:“春日花宴说是赏花,其实是赏美人,全大商的美人都在京都,京都的贵女们各个美貌无比……” 容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陛下要我和女人一起比赛?” 商辞昼擦了擦手,垂眼道:“这是孤宠爱你的表现,侍君要是觉得害羞,孤可以让西磬宫里的人都来给你作陪,只当是去玩玩。” 郎喜适时道:“西磬宫中也都是些公子们。” 容穆:“……” 真的吗?我不信。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诡计。 “我——” 商辞昼突然抬起眼睛打断他:“昨天夜里孤就想问你,你是没有受过夫子的教导吗?” 容穆愣住。 他是没有受到过夫子的教导,但他听过大学教授的课。 只听商辞昼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子民都要尊我为陛下,女称婢妾,男称臣下,包括侍君也是如此,容侍君却一口一个我,很难让人不怀疑你是别国来的奸细。” 容穆心内一毛,他确实是“别国”来的,甚至是从别的时空的国家来的。”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皇帝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己唯唯诺诺也许反倒要被厌弃,若是逐渐试探清楚这暴君的底线,那以后他要干什么就方便多了。 商辞昼果真没怪罪他,甚至还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郎喜在一旁布菜的手都在抖,生怕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非常大。 “你说得对,你是孤新晋的宠君……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在皇宫办春日赏花会,孤见到容侍君一时惊艳无比,想不出还能有谁美的过孤的人,要不容侍君就替孤去参加评比,若是赢了,孤便再不计较今日的事,若是输了……”商辞昼貌似很认真的想了想,像是要看到容穆精彩表情一样恶劣道:“若是输了,孤晚上就要找侍君好好算算这笔账。” 容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赏花会怎么要人去比赛,郎喜一看容穆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压根没听懂天子的意思,只得在一边小声补充道:“春日花宴说是赏花,其实是赏美人,全大商的美人都在京都,京都的贵女们各个美貌无比……” 容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陛下要我和女人一起比赛?” 商辞昼擦了擦手,垂眼道:“这是孤宠爱你的表现,侍君要是觉得害羞,孤可以让西磬宫里的人都来给你作陪,只当是去玩玩。” 郎喜适时道:“西磬宫中也都是些公子们。” 容穆:“……” 真的吗?我不信。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诡计。 “我——” 商辞昼突然抬起眼睛打断他:“昨天夜里孤就想问你,你是没有受过夫子的教导吗?” 容穆愣住。 他是没有受到过夫子的教导,但他听过大学教授的课。 只听商辞昼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子民都要尊我为陛下,女称婢妾,男称臣下,包括侍君也是如此,容侍君却一口一个我,很难让人不怀疑你是别国来的奸细。” 容穆心内一毛,他确实是“别国”来的,甚至是从别的时空的国家来的。”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皇帝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己唯唯诺诺也许反倒要被厌弃,若是逐渐试探清楚这暴君的底线,那以后他要干什么就方便多了。 商辞昼果真没怪罪他,甚至还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郎喜在一旁布菜的手都在抖,生怕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非常大。 “你说得对,你是孤新晋的宠君……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在皇宫办春日赏花会,孤见到容侍君一时惊艳无比,想不出还能有谁美的过孤的人,要不容侍君就替孤去参加评比,若是赢了,孤便再不计较今日的事,若是输了……”商辞昼貌似很认真的想了想,像是要看到容穆精彩表情一样恶劣道:“若是输了,孤晚上就要找侍君好好算算这笔账。” 容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赏花会怎么要人去比赛,郎喜一看容穆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压根没听懂天子的意思,只得在一边小声补充道:“春日花宴说是赏花,其实是赏美人,全大商的美人都在京都,京都的贵女们各个美貌无比……” 容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陛下要我和女人一起比赛?” 商辞昼擦了擦手,垂眼道:“这是孤宠爱你的表现,侍君要是觉得害羞,孤可以让西磬宫里的人都来给你作陪,只当是去玩玩。” 郎喜适时道:“西磬宫中也都是些公子们。” 容穆:“……” 真的吗?我不信。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诡计。 “我——” 商辞昼突然抬起眼睛打断他:“昨天夜里孤就想问你,你是没有受过夫子的教导吗?” 容穆愣住。 他是没有受到过夫子的教导,但他听过大学教授的课。 只听商辞昼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子民都要尊我为陛下,女称婢妾,男称臣下,包括侍君也是如此,容侍君却一口一个我,很难让人不怀疑你是别国来的奸细。” 容穆心内一毛,他确实是“别国”来的,甚至是从别的时空的国家来的。 第80章 枯枯第80天 “我怕, 但陛下宠幸我,各位小姐们心中若是已有良人就不必害怕了,陛下眼中只有我, 不会瞧见其他人, ”容穆声线极其温润动听,“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他这段话不卑不亢, 周围的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个清楚, 其中含义稍作理解,就知道这位侍君是怎样一番玲珑菩萨心思。 严华凌神色复杂, 正要回头和小姐妹说话, 就见一圈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小姐妹们粉面飞霞, 痴迷的看着容穆远去的身影……她们分明刚才还在倾慕陛下! 甚至就连亭子里那三个基本不与旁人走动的侍君, 都不由自主站起来, 瞧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严华凌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人从小就开始向往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儿郎, 恨不得将所有美好想象都堆砌起来, 只可惜如今男子大多狂妄自大总想着以夫为纲, 因此贵女们只能做做闺中小梦,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温文尔雅尊重妻子的好夫郎。 以前确实只是想象,但现在,却好像梦中人从境中出来了一样。 这位容公子,好一个“笼络人心”的本事。 - 容穆走得极快, 甚至什么时候将明春抛下了都不知道。 离开春日赏花宴, 一方面是因为他心底因为严华凌的话莫名浮躁,一方面是想尽快回到紫垣殿。 时日已到正午时分, 他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 第六感告诉他必须尽快回去蹲在碧绛雪身边补充太阳能, 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大白天大变活人这样恐怖的事情。 心念百转之间,突然又想起了今早皇帝出门前递给他的那杯晨露。 那是皇帝知道他早晨起来要喝露水后,特意吩咐郎喜收集准备的,以免他每天都得蹲在花丛中神经病一样的“吃早餐”…… 这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容穆摇了摇发痛的头,刚喝下肚的那杯酒这个时候才开始作怪,只是一个眨眼的间隔,就朝前面本该能避开的树上撞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额前被垫上了一个布满薄茧的手掌,容穆晕晕沉沉的抬头看去,就瞧见了一张分外面生的脸。 但下一刻,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 “侍君别来无恙。”男人收回手掌,抱拳行礼。 容穆慢吞吞的“哦”了一声,瞧着面前这身精致的黑甲,“原来是李少将军……少将军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李隋川并未看容穆的脸,而是侧眼瞧着旁边的一棵树,“只是恰巧路过。” 或者说陛下吩咐他查探这个人,他实在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只好再来接近一次。 容穆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堵将军的路了,先告辞。” 李隋川刚要张嘴,就眼睁睁看着容穆身形笔直的走出了一个曲线,直直冲着路边的小湖而去。 他看着那摇晃的身影瞳孔紧缩一瞬,刚伸出手,旁边一截华贵的黑色衣摆就比他更快的探出去,一把拉住了那稀里糊涂闯祸的少年郎。 李隋川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低头道:“陛下恕罪——” 说着他眼尾余光不经意看见容穆袍角上的暗纹,繁复又独特的重瓣莲花图案在李隋川眼中闪了一下。 商辞昼没理他,面色微妙的将蔫了吧唧的容穆揪着转了一圈,往前嗅了嗅,“郎喜。” 郎喜连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先回去准备醒酒药,一颗糖都不准放。” 郎喜连忙告退。 又被皇帝拎了起来,容穆的衣领将脖子勒住,他不舒服的拉了拉领口,像是才瞧见商辞昼一样。 “嗯?陛下好哇,吃饭了吗?” 商辞昼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孤是让容侍君去参加赏花会,不是品酒会。” 容穆摆了摆手:“现在什么场合不得先喝两杯打开话题嘛。” 内侍们离的远,只有清晰听见这句话的李隋川又将头低了低。 容穆后知后觉头昏脑涨,只想赶紧回去晒太阳充电,于是一把将象牙球拍在了皇帝的胸口,开口道:“臣幸不辱命,从严小姐那里为陛下骗……呃赢回了赏花宴奖品,陛下可以尽情和朝臣秀恩爱了,包括陛下那三个蓝绿红,没一个美得过臣。” 一旁的李隋川实在站不住了,告了罪转身没了身影。 皇帝身上可能是沾染了碧绛雪的味道,容穆觉得自己离本体太远而产生的不适感稍稍平复了一点,随后他抬手拍了拍商辞昼的胳膊:“陛下,会不会抱?两个手都动一动,不要跟拎着一个盆栽一样。”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另一只背在身后的胳膊穿过容穆的腿弯,毫不费力将人揽了起来。 少年口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商辞昼冷脸:“不要用这个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容穆又用象牙球拍了拍皇帝的肩膀:“我倒是也想……回寝殿……走阳光下,臣要晒晒太阳,好长高。” 商辞昼掌心满是清瘦的压感,他像是从没有这样抱过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别扭的黑气,脑中又闪过这人刚才差点摔进小池里面的画面。 李隋川从小看似沉稳实则心眼多的厉害,从不会多管闲事,商辞昼都快忘了他着急起来是什么模样。 从宫女到内侍,再到他的少将军,这宫中谁不是人精——难不成真是因为这张脸? 好像除了他,容穆与谁都能融洽相处。 皇帝嘴角下压:“你还敢与孤提条件,若不是孤正好路过,你的午膳就吃池塘里的黑泥吧。” 容穆正想说李隋川也在,就想起这人醋起来真要命,于是默不作声的将话茬咽下去。 他感受着碧绛雪的气息越来越近,心中更加安定下来,睁开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眼皮,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暴君。 这皇帝长眉锋利,其下生了一双极致的薄情眼,冷心冷肺还疯批,真是想象不出来这人若是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商辞昼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容穆瞳孔中好像有紫色的光流转了一下。 那股极其好闻犹如莲花一般的清淡香味又缭绕在鼻端,商辞昼脑海中却针扎似的疼了一瞬。 他皱眉迈过寝殿的门槛,怀中的少年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口。 “陛下。” 商辞昼嗯了一声,“说。” 容穆看着他,语气轻轻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话:“陛下万人之上,但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 商辞昼猛地顿住了脚步。 东叔的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又道:“那容公子住进来后,陛下可多来逛逛,无论陛下住在哪里,这儿都永远给您留着。” 容穆忍不住看了商辞昼一眼,一般人听见这话早感动的痛哭流涕,但这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袍角微动,转身马车都没坐,直接跨上了乌追。 李隋川只好又担任起车夫的职责。 容穆朝商辞昼挥了挥手:“陛下,别忘了我和你说的事,我等你啊。”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回话,只嘴中低低喝了一声乌追,调转马头朝宫门的方向而去了。 李隋川任劳任怨的跟在皇帝身后善后,路过容穆的时候还拱手道:“容公子,后会有期。” 容穆笑着看他,“少将军,你不是陛下的伴读吗?想来东宫没少来,你要来逛也可以,我随时恭候。” 李隋川心下一动,正要回礼,就听容穆接着道:“还有,那些事儿不要偷偷摸摸的做了,你要想知道我是谁,只管亲自来问我,只是我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怕是不能满足将军所有的疑惑。” 李隋川背后一悚,“……谁和你说的。” 容穆将手伸进宽大的袖口,“别管谁和我说的,我只是告诉你,我虽身份不高,但也不爱背地里那一套,最是身无一物之人,有时候最不受束缚,今日我在大商为陛下所用,明日逼急了我可能就不在了。” 李隋川虽高坐在马车上,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比眼前的人高多少,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被反手拿捏住的感觉。 更有一种……就算是陛下在这里,也拿容穆没办法的感觉。 对于这个人,陛下杀不了,他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一身谜团,还甘之若饴的在他身边环绕,就像在悬崖边绕着走,永远不知道下一脚踩进的是深渊还是平路。 “你……只要不做对大商有害的事情,陛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登基多年,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宽容过,还有这东宫,陛下虽不常回来,但也绝不允许有人染指,对容公子,陛下可谓是宽容至极,你该珍惜。” 容穆看着李隋川复杂的面部表情,嗓音清脆道:“那少将军代我谢谢陛下,我脾气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回头对搞事的人微笑,要是脾气不好,恐怕早不和你们玩了。” 李隋川暗地吸了一口凉气,容穆如此言语行事,想来平日里在陛他李隋川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等难缠人物,还是留给陛下亲自来应付算了。 容穆笑盈盈的看着离开的马车:“李将军慢走——” 送完两尊大佛,容穆才伸了个懒腰,他手叉在细细的腰带处,抬头看了一眼略显陈旧的牌匾。 “东……宫。” 繁华之地也总有门庭冷落的一天,失了帝王之爱,再好的府邸都没了精神气。 容穆看着东叔还望着商辞昼离开的地方,不由得心内起了一阵波澜。 东叔得有六七十了吧……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寿之人。 商辞昼但凡回头看看,就知道不是没有人站在原地等他,只是这么些年来,他却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 容穆将飞到身前的长发拨弄到身后,站在东宫宽大的牌匾下喊道:“东叔,别看了,回家吧。” 东叔恍惚回身,看见少年面带温柔神色,“陛下对我还有那么点兴趣,我在东宫,他就一定会来找我,这东宫多年来不曾打开正门,但只要开了一次,后面就有无数次再打开的机会。” 东叔面色动容的朝容穆跪下,行了一个正礼。 “容公子是陛下亲自带回来的人,老奴就要将您当做小主子看待,万不会亏待您,容公子尽可安心。” 容穆伸手扶起他:“客气了。陛下不许我住主殿,还劳烦东叔给我找一间偏殿,最好能靠近你刚才说的玉湖……明白了吗?” 东叔诧异:“玉湖边蛙声聒噪,蚊虫也多,公子为何……” 容穆“欸”了一声:“青蛙不要紧,蚊子可以熏香祛离,我就喜欢有水的地方,劳烦东叔替我收拾了。” 东叔只好点了点头,颔首走在前面,身旁有一府卫低声道:“刘伯,我记得玉湖边有一小楼,名叫亭枝阙,只是亭枝阙好像被陛下锁了……” 刘东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围着花缸转悠的少年,突然问道:“阿风,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你帮我仔细瞧瞧,这位公子带了一朵什么花来东宫。” 名叫阿风的府卫看着碧绛雪好一阵思索,才啪的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刘伯!这位公子带 第81章 枯枯第81天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 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 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 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 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 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 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 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 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 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 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 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 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 皇帝还没回来, 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 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 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 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这是他从碧绛雪中出来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门口的小内侍打着瞌睡,宫灯中的灯苗闪动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 容穆想着在这里找一圈,要是皇帝没在这里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过明春那傻丫头像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容穆才刚进楼,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布置精妙,就见万千闪烁灯火中,一个男人长发散下,背对着他坐在一个桌台前。 桌台上放着细竹节,彩纸,还有各色油彩,容穆见那人指节翻动,对着一桌子廉价的小玩意,像是对着国家大事的奏折一般谨慎。 他默了默,静步上前,看着皇帝将竹节用薄胶黏起,附上彩纸,后又抬手,用一截细细狼毫蘸上参了金粉的墨,在那精致花灯上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小字。 容穆看的入了神,不自觉喃喃念了出来:“辞……昼?” 修长指节瞬间失了力道,一个“昼”字,硬生生拉出去了三寸。 灯毁了。 容穆见皇帝放下纸笔,侧眸看来,过了几息低笑了一声阴沉道:“侍君可知擅闯孤的地方,会有什么下场吗?” 宫门口,年轻的少将军骑在马上,身后是一队武装精良的黑甲卫骑兵,还有一些长翎卫跟在队伍中。 今日天子出行,所有人都得提着一百二十分的心,宫道早已被清干净,沿途商铺关闭,只许开着窗户透气。 李隋川朝旁边看了一眼,一匹枣红色大马上坐着夏侯家的大公子夏侯燕,夏侯燕是当朝三公之一、太傅夏侯明的嫡长子。黑甲卫与长翎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把这位公子哥吹出来了。 夏侯燕笑着朝李隋川拱手道:“少将军别来无恙。” 李隋川随手回了回,讥讽道:“夏侯公子不好好在家弹琴品茶,和我这粗人抢活干是怎么回事。” 夏侯燕面上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就算陛下再怎么宠幸黑甲卫,我们长翎卫不也在这杵着?长翎卫还有俸禄,陛下出行这等大事,我必定是要来随身保护的,不然回头怕是要被问责。” 李隋川哼笑了一声,低声道:“你恐怕不是为了看陛下吧。” 夏侯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随即又笑道:“宫中贵人出行,光有大老粗可怎么行,李将军说是也不是?” 李隋川瞥了他一眼,身后宫门传来打开的声音,回头看去,一排内侍低头敛眉停在前面,让出了后面跟着的一辆华贵马车。 黑甲卫与长翎卫下马跪地迎驾,半天却不见车上的人有动静。 李隋川与夏侯燕对视了一眼,正要开口请示,最前首的马车内就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习武人耳聪目明,不想听也听了个齐全。 “陛下不出去骑马,和我挤马车做什么!” 天子的声音低沉道:“孤要是不与侍君坐一起,怎么知道侍君爱花如命,出门一趟都要带着这个碍事的大水缸。” 容穆:“陛下要嫌挤就下去骑马!” 商辞昼:“孤没让你把花扔下去已经算仁慈了。” 容穆:“碧绛雪玲珑可爱,臣带它出来兜兜风,难不成陛下真以为我要和你一起逛诏狱?臣没有脑疾。” 李隋川:“……” 夏侯燕:“…………” 夏侯燕:“他……那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李隋川难得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低声道:“别惹他,这个人目前还没有摸清楚,陛下对他态度暧昧。” 没摸清楚? 还有黑甲卫都摸不清楚的人? 夏侯燕眼中兴趣更浓,就是这位容侍君将他的嫡妹迷的七荤八素,七天上了三次香,每一次都在祈求这位侍君能好好从皇宫活着出来。 否则陛下不待见红甲长翎卫,他也不会出头来天子面前晃眼。 这大商京都,好久都没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夏侯燕越过李隋川,高声提示道:“陛下,已经过了辰时,此时出发,可在日中前到达城郊诏狱。” 马车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露出天子半张俊美漠然的脸来。 “夏侯燕?你不是告病半年吗?” 夏侯燕回道:“蒙陛下关切,臣病已好的差不多了,今日特来随行。” 商辞昼垂眸,随意道:“可。” 皇驾车帘放下,车中这下没有声音了。 内侍们留在原地,近卫接管了天子车驾,一行人朝着京郊诏狱而去。 容穆一身淡青色的束袖装,一双瘦长的腿在马车内拘束的蜷缩着,商辞昼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夹着一个怎么都忽略不了的大莲花缸。 碧绛雪随着马车左晃晃右晃晃,又想亲近容穆又想吸吸龙气,整朵花像是终于凑全了父母的孤儿莲。 面对容穆,商辞昼没了对外人那般冷漠的神色,表情稍多了一丝。 “你对碧绛雪,倒是比孤上心的多啊。” 容穆默默将大花缸朝自己这边拉了拉,“碧绛雪多好看,花苞又大又可爱还香香,除了这缸有点土气,哪哪都顺眼。” 商辞昼缓缓道:“这珍品是护国寺住持送给孤的,现下怎么好像你成了主人。” 容穆吸了口气试探道:“陛下从不管这花如何,臣每日与花相处,自然多了几分感情,碧绛雪也亲我,要不然陛下就将碧绛雪送给臣算了——” 商辞昼:“不行。” 容穆睁大眼睛:“为什么,一盆花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嘛!” 商辞昼被忤逆惯了,甚至都已经开始自动忽略容穆的放肆,“这花暂时还不清楚悯空是怎么从南代弄出来的,孤登基以来,虽然不与南代交战,但关系也算不上好,若是南代国君有朝一日用这个来拿捏孤,孤没花还回去,岂不是处于没理的一方?” 容穆头一次听说南代国君,不禁就有些好奇道:“陛下可知那南代王是怎样一个人?你见过吗?” 商辞昼微微眯起眼睛:“你还真是对南代心心念念……那你可知,此次诏狱中抓的人,其中三个都是南代的细作?” 容穆哑然:“南代为何要给大商派细作?” 商辞昼用脚踢了一下碧绛雪:“你说呢?” 碧绛雪委委屈屈的垂了垂花脑袋,容穆感觉自己的脑袋也疼了一下,欺负他可以欺负他的大笨缸不行! 容穆咽不下这口气,干脆借着伸腿蹬了皇帝一脚。 这下舒服了。 商辞昼这人难以捉摸,有时候哄他他却掐人脖子,有时候踹他他却反倒面上带笑,活脱脱一个变态。 马车摇摇晃晃,外面传来马蹄踢踏的声响,商辞昼开口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花非凡品,很大可能是从南代皇宫出来的,南代人爱花爱莲,这株一定是有一个非富即贵的前主人,是南代王族都有可能,王族的人,自然有本事派细作来大商寻花。” 容穆听的小声嘟囔:“你们这番土匪作态……人家找花还有错了?” 商辞昼冷脸:“你该骂悯空那神棍像土匪,他倒是借花献佛了,剩下的烂摊子全都要孤来管,南代新王处事古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 第82章 枯枯第82天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 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 好颜近妖,就连惊慌失措都美的如此动人心魄。 李隋川策马过来低声问:“陛下, 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天子不言,李隋川往马车中看去,就见一身青衣的少年眼眶微红的从座位上跌坐下来,背后是一缸盛大的莲花。 这! 车中怎么还有这个! 李隋川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上下打量了三圈, 才确信车上的人没有什么大碍, 他正要朝皇帝请示,就见对方长腿跨下乌追,往车边走了几步又停下。 过了两息, 回头扬起马鞭给了乌追一屁股, 凌厉破空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夏侯燕眉头微微挑起,就连李隋川都惊讶的忘了说话。 别人不知道, 他可是知道这乌追马是怎么来的。 这是陛下与西越打仗, 割了西越一个王子的项上人头, 用人头在人家营地里大摇大摆换来的,这马不仅仅是一个牲畜, 乌追极具灵性, 是陛下最喜爱的战利品之一, 以往别说挨打了, 就连修马蹄都有专人负责。 而现在,却因为惊了马车里的这位, 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商辞昼脸色阴沉的重新踏上马车, 夏侯燕没看清楚还想走近点, 就被李隋川眼神警告了一瞬。 夏侯燕:“你和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都护的紧呐。” 李隋川牵了牵马头, “你最好别打什么坏主意。” 夏侯燕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哪儿敢,我就是比较好奇而已,李少将军的为人我是知道的,除了陛下还没见你对谁如此上心过,恐怕里面这人不简单啊。” 李隋川真想也抽这人一鞭子,看场合忍了又忍才吞下,只声音低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编排戏耍的,夏侯公子放浪不羁,小心好奇过了头,连命都送出去了。” 夏侯燕眼神一动,随即拱手笑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隋川不再说话,眉头微皱的想着刚才那一幕。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容侍君就算是出一趟宫,也要带上这碧绛雪笨重的花缸。 莲花,人,人,莲花。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从见到这位侍君的第一面,他就有一种强烈的躁动的第六感。 这种感觉往往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现如今,却因为一个人而频繁冒头,仿佛容穆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存在一样。 不仅是他,就连陛下行事都与往日有明显不同。 但明明,容穆一没身份二没地位,只是陛下用来搪塞朝臣的男宠而已—— 李隋川想起那日看到的墨绿衣角上的重瓣莲花,目光不由自主的暗了暗。 重瓣花……重瓣花,怎么这么熟悉,到底是谁用过重瓣花…… - 车内,容穆窝在角落,紧紧的挨着自己的大花缸,商辞昼半蹲在他身前,伸手捏起他的脸颊仔细查看了一下。 “……你想死吗?乌追脸侧是能杀人的铁片,你不要命了用身子去挡?” 容穆紧紧抿唇,垂着脑袋。 商辞昼眼眸微眯,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身上又皮脆肉嫩,刚才那一下就算没受伤,少说也得去掉半个魂儿。 “过来,孤看看。” 容穆默默抬起眼睛。 被他抹脖子的时候没有发红,被他欺负戏弄的时候眼睛也没红,甚至喝苦药都是生龙活虎的炸毛模样,但如今,却因为这么一缸莲花,让商辞昼第一次见到这人还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活像没了花就没了命一样。 他胸膛起伏一瞬,心口处有些陌生的别扭鼓噪。 “不就是一片花叶,为何这么惊恐?”商辞昼低声道,“还是说被乌追吓到了?” 容穆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哑声道:“碧绛雪就是我的命。” 商辞昼突然有些不悦:“一朵花而已,还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重要,下次再这么莽撞,孤就把碧绛雪挪到冷宫去,免得你整天魂不守舍的守着。” 容穆连忙道:“不行!” 商辞昼皱眉:“不行就快点过来。” 容穆腿脚发软,将脸在莲叶上软软贴了贴,还没来得及摸摸小花苞,就被耐心尽失的皇帝一把拽了过去。 天子车驾宽大无比,但再大,放了一盆不小的花和两个男人也没太多多余的空间,容穆还没回神,就感觉自己被皇帝按坐在了腿上。 身下触感坚硬结实,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受到这暴君的力量,容穆正要挣扎下来,就被商辞昼捏了捏后颈。 这一下真可谓是打蛇打七寸,容穆再想挣扎,都要顾及着皇帝手劲儿大一点自己当场折了花杆。 怀里的人好不容易才乖顺下来,商辞昼敛下眉眼遮住神色,伸手解开束袖的绑带,又缓缓拉上袖口,果不其然看见容穆的胳膊处多了一条深深的划痕,虽未出血,但皮却是破了的。 按照这人的体质,恐怕不出一个时辰,伤口就得肿起来。 容穆也看了一眼,又连忙回头瞧了瞧碧绛雪,幸亏本体并未表现出什么,让他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碧绛雪没心没肺的,看起来倒是比他坚强的多。 刚刚差点被马嚼了的恐惧还在心底犹存,容穆呼吸声略重了几分,就感觉背后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 他骤然愣住,一双明澈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商辞昼。 这人……在干什么? 后者脸上并无多余神色,让容穆分辨不清真实面容。 “孤记得,你之前也这么拍过孤,所以孤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容穆震惊:“你……” “待会可能会有点疼,但你得忍一下,孤曾在战场上见过有人被铁器刮到要了命的,这伤口再小都要处理一下。”商辞昼深深的看了容穆一眼,随即掀开车帘,对外面道:“李隋川。” 李隋川连忙打马上前:“陛下?” 商辞昼:“酒。” 李隋川不愧是与皇帝一起长大的伴读,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商辞昼的意思,他从马脖子处解下一个皮袋,鼓鼓囊囊的递给天子。 商辞昼拿过酒,解开塞子,单手捏住容穆的胳膊,然后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神色已然有些惊慌,这人平时就算再怎么胆大妄为,遇上发疼难受这件事,神色都会带上些许无措。 娇气又真实。 他是不想要这人的命的,所以才对他一再破例。 商辞昼这样想到,然后将酒袋靠近那道划痕,缓缓顺着倒了下去。 十里城郊,京都直道,两边栽种着无数垂柳,四月的季节,垂柳被风拂动,带起了漫天白色的飞絮,马儿在原地打着喷嚏,车驾的帘子突然被一阵风吹起,带进来几朵浮白,旋转漂浮着落在了莲缸的水里。 手底的触感滑腻微凉,带着阵阵淡香,与酒液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哪个更醉人一点。 容穆紧紧咬着牙忍着那阵刺痛,看商辞昼给他用酒消毒,他像是做惯了这种事,不懂得如何温柔,但已经用了最克制的力气。 皇帝将塞子重新塞回酒袋,从新衣的袖内扯下一截绣着龙纹的白衬,将容穆的胳膊紧紧裹缠了起来。 “好了。”商辞昼抬眼,看向半晌没说话的少年,“放心吧,不会死的。” 容穆看着暴君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陛下。”商辞昼将酒袋扔出车窗,嗯了一声。 容穆还是想试试,“我以前问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对待我吗?” 告诉他,你就是在真心对他。 有一道声音这么和他说道,但商辞昼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缓缓的用手顺了顺少年僵硬的背脊。 角落的碧绛雪颤抖了一瞬。 容穆听见皇帝说道:“不要妄图从孤这里得到真心,孤早已忘了将真心托付是什么滋味。” 容穆心脏莫名拧了一瞬,听见商辞昼低声道:“孤杀人如麻,无情无爱,一颗心就算掏出来,也是黑的彻底,容侍君要是不想被吓到,就做个清醒的聪明人。”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他们几人都是男子,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宫中侍君的修养,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商辞昼将酒袋扔出车窗,嗯了一声。 容穆还是想试试,“我以前问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对待我吗?” 告诉他,你就是在真心对他。 有一道声音这么和他说道,但商辞昼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缓缓的用手顺了顺少年僵硬的背脊。 角落的碧绛雪颤抖了一瞬。 容穆听见皇帝说道:“不要妄图从孤这里得到真心,孤早已忘了将真心托付是什么滋味。” 容穆心脏莫名拧了一瞬,听见商辞昼低声道:“孤杀人如麻,无情无爱,一颗心就算掏出来,也是黑的彻底,容侍君要是不想被吓到,就做个清醒的聪明人。”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他们几人都是男子,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宫中侍君的修养,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商辞昼将酒袋扔出车窗,嗯了一声。 容穆还是想试试,“我以前问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对待我吗?” 告诉他,你就是在真心对他。 有一道声音这么和他说道,但商辞昼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缓缓的用手顺了顺少年僵硬的背脊。 角落的碧绛雪颤抖了一瞬。 容穆听见皇帝说道:“不要妄图从孤这里得到真心,孤早已忘了将真心托付是什么滋味。” 容穆心脏莫名拧了一瞬,听见商辞昼低声道:“孤杀人如麻,无情无爱,一颗心就算掏出来,也是黑的彻底,容侍君要是不想被吓到,就做个清醒的聪明人。”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他们几人都是男子,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宫中侍君的修养,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商辞昼将酒袋扔出车窗,嗯了一声。 容穆还是想试试,“我以前问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对待我吗?” 告诉他,你就是在真心对他。 有一道声音这么和他说道,但商辞昼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缓缓的用手顺了顺少年僵硬的背脊。 角落的碧绛雪颤抖了一瞬。 容穆听见皇帝说道:“不要妄图从孤这里得到真心,孤早已忘了将真心托付是什么滋味。” 容穆心脏莫名拧了一瞬,听见商辞昼低声道:“孤杀人如麻,无情无爱,一颗心就算掏出来,也是黑的彻底,容侍君要是不想被吓到,就做个清醒的聪明人。”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他们几人都是男子,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宫中侍君的修养,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商辞昼将酒袋扔出车窗,嗯了一声。 容穆还是想试试,“我以前问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对待我吗?” 告诉他,你就是在真心对他。 有一道声音这么和他说道,但商辞昼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缓缓的用手顺了顺少年僵硬的背脊。 角落的碧绛雪颤抖了一瞬。 容穆听见皇帝说道:“不要妄图从孤这里得到真心,孤早已忘了将真心托付是什么滋味。” 容穆心脏莫名拧了一瞬,听见商辞昼低声道:“孤杀人如麻,无情无爱,一颗心就算掏出来,也是黑的彻底,容侍君要是不想被吓到,就做个清醒的聪明人。”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他们几人都是男子,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宫中侍君的修养,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商辞昼将酒袋扔出车窗,嗯了一声。 容穆还是想试试,“我以前问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对待我吗?” 告诉他,你就是在真心对他。 有一道声音这么和他说道,但商辞昼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缓缓的用手顺了顺少年僵硬的背脊。 角落的碧绛雪颤抖了一瞬。 容穆听见皇帝说道:“不要妄图从孤这里得到真心,孤早已忘了将真心托付是什么滋味。” 容穆心脏莫名拧了一瞬,听见商辞昼低声道:“孤杀人如麻,无情无爱,一颗心就算掏出来,也是黑的彻底,容侍君要是不想被吓到,就做个清醒的聪明人。”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他们几人都是男子,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宫中侍君的修养,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商辞昼将酒袋扔出车窗,嗯了一声。 容穆还是想试试,“我以前问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对待我吗?” 告诉他,你就是在真心对他。 有一道声音这么和他说道,但商辞昼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缓缓的用手顺了顺少年僵硬的背脊。 角落的碧绛雪颤抖了一瞬。 容穆听见皇帝说道:“不要妄图从孤这里得到真心,孤早已忘了将真心托付是什么滋味。” 容穆心脏莫名拧了一瞬,听见商辞昼低声道:“孤杀人如麻,无情无爱,一颗心就算掏出来,也是黑的彻底,容侍君要是不想被吓到,就做个清醒的聪明人。”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他们几人都是男子,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宫中侍君的修养,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 第83章 枯枯第83天 所以自己历经两任饲主, 全都是当朝帝王?! 容穆哑然的站在原地,见商辞昼冷冷的收起长刀,李隋川就要将人就地正法之时, 听见皇帝漠然道:“没听见侍君说的话吗?” 容穆一愣, 商辞昼接着道:“容侍君为人纯善,孤不想在他面前见血,这些南代细作, 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说着他走近看了在地上艰难喘息的男人一眼,突然沉着嗓音开口:“你说碧绛雪是南代王的东西……你们南代王孤高无比, 怎么会小气到一朵花都不送与孤?还要追到大商来要,孤原本对碧绛雪还没什么兴趣,现如今看来,这花对你们国君的意义不小啊。” 那人狠狠喘了一口气, 说了一句只有商辞昼才能听见的话。 “我王养此花养了多年, 碧绛雪灵性无比, 强行掳走只会遭到天谴!” 商辞昼低低笑了一声, 紧接着忍不住笑的更明显,他几乎是愉悦的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细作, “天谴?孤期待的很,孤今晚就将南代王珍视的碧绛雪挪入废宅,看会不会遭到天谴呢?” “你真是个疯子……” 商辞昼像是失去了逗弄的兴趣, “孤饶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你那国君, 要花就自己来要,大商的汉口河陈兵三十万, 随时恭候南代王大驾光临!” “……下次再敢伸嘴巴, 孤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给南代王下战书, 听清楚了?” “李隋川。” 李隋川上前一步:“臣在。” 商辞昼眉眼垂下,像在看几只蝼蚁,嘲讽道:“把这几个人扔回去,给南代王修书一封,就说碧绛雪还未开放,待开放之日,孤可以邀请他这个前主人一同观赏。” 李隋川低头拱手:“是,陛下。” 几个南代的人被黑甲卫拖了下去,剩下死的差不多的西越蛮人也被夏侯燕带着红甲卫处理了。 深黑的牢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容穆与商辞昼二人。 容穆看着商辞昼转身走过来,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霎时停住脚步,“怎么,怕孤?” 容穆顿了顿,“陛下要将碧绛雪挪入废宅?哪里的废宅?环境怎么样?” 商辞昼眯起眼睛:“你这么关心,是想和碧绛雪一同进去?” 容穆吸了一口气:“陛下就算是将碧绛雪扔在这诏狱,我也是要一起的。” 商辞昼“哦”了一声,“那孤可舍不得……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人才会爱莲如命,就算你不张口,孤也能大概猜出你的来路。” 容穆静静看着暴君:“陛下说完了吗?” 商辞昼弹了弹衣角:“说完了。” 容穆吐出一口气,道:“好,那换我问陛下一件事,你是不是暗中叫李将军探查我的来路?” 商辞昼动作一顿,眼神幽深道:“是又如何。” 容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和商辞昼可以搞好关系时,这人总是会给他意外“惊喜”。 “不如何,陛下一国之君位高权重,做什么事都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只是如果还要继续,陛下可以直接叫少将军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协助他探查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确实脑子不好,只有大商皇宫的记忆,李将军若是真能调查出我的来龙去脉,我反倒要感谢他。” ……能查出来才有鬼了! 容穆的认知中,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任这群古人再怎么折腾,也只会原地打转,除非他们能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人。 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容穆第一次在商辞昼面前露底,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难保不会被商辞昼暗地里探出碧绛雪的古怪,先抛出一点搪塞一番,免得这人老是盯着他不放。 商辞昼果然在原地沉默不语,一双幽深的眼眸看着他,不知道信了几分。 容穆忍住胸腔对阴冷牢房的不适,转身独自往外走去。 他越走越快,几乎不把身后的皇帝放在眼里。 诏狱大门的光就像是阴暗世界里唯一的出口,容穆朝出口走去,留商辞昼一个人在黑夜中逐渐隐形。 突然,那黑色人影开始动作,脚下点了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少年。 容穆知道商辞昼一定会跟上来,再有病的人都不会在这诏狱里蹲着,他刚一出去,就见李隋川已经将几个南代人装进了囚车。 他出声喊住:“李将军留步!” 李隋川回头看了一眼,容穆像只孱弱的兔子从黑色的洞口走出,他正要问何事,就见天子也从里面出来,只是神色不明眼神阴翳,活像是跟在兔子身后的恶狼。 他朝容穆身后行了礼,眼神才看向容穆:“容公子有事吗?” 容穆走上前,看了看几个南代人,朝他小声道:“这些人本意并不坏,给他们看一眼碧绛雪,也可以更好的去回那南代国君……南代人爱花如命,若因此造成两国之间发生误会,那就不好了。” 李隋川想了想确有此理,但碧绛雪现在是陛下的东西,他没有那个权力做主—— “照他说的办。”商辞昼突然出声。 李隋川这才应是。 几个形容潦草的南代人被拉下囚车,依次排队走到了皇驾前,商辞昼和李隋川都在场,容穆生怕被这两个人精瞧出来什么,只掀开车帘就往后稍稍退了退。 “你方才闻到的,应该是这个味道。” 这几个人见到碧绛雪果不其然眼睛都亮了起来,其中一个人还虔诚的拜了拜,容穆看的有些奇怪,就算南代人爱莲,也不至于对一朵花如此尊重吧……难道就因为这是南代王的花? 正心内疑惑,那最开始差点咬到他的南代人就朝他看了过来。 男人眼神似有探究,容穆皮肉不自觉一紧。 总感觉面对土生土长的南代人,他的马甲就要蠢蠢欲掉一般。 只是这次那人并没有做怪异的动作,而是趁着机会声音极小道:“我王仁德,绝不会任由南代族人与碧绛雪流落在外,公子就算是一个分支,也定会被救回来,那暴君对您不仁,公子只需忍耐一段时日,待我回复我王……” 容穆傻住。 “等等,什么、什么分支,你认错人了吧!” 那人眼中也有困惑,但随即就是坚定:“您与我王七分像。” 容穆:“……?” 这就是传说中的花随主人吗!这下误会闹大了! 但容穆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看着李隋川带着几个人离去,那些人走前眼神还不甘的看着碧绛雪的方向。容穆站在马车前,碧绛雪对他人高冷,但感受到他的气息却欢呼雀跃,无风而动起来。 该捞的人捞走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 容穆默默回头,眼神尽量平静的看向朝他走来的商辞昼:“陛下,碧绛雪于您应该还是有些用处的,请陛下选废宅的时候不要离皇宫过远,这样陛下需要我时来往也方便,待少将军回来,可以让他来宅邸寻我。” 商辞昼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当真要与碧绛雪生活在一起?你为何如此在意一朵花?不惜与之同吃同住同睡。” 容穆捋了捋衣服沾上的飞絮,慢吞吞道:“这花要是开不好,恐怕会引起两国纷争,皇宫中除了我,没人能照顾好碧绛雪,还请陛下允许。” 他有一颗拉住疯批皇帝的心,奈何这皇帝一直将他往外推,不给这暴君晾一晾,他根本不知道碧绛雪在身边的好处。 “容穆……” 容穆站在车驾前,风吹起他的长发,发尾在阳光下似乎有暗紫色闪烁。 商辞昼眼神复杂道:“你若是存心如此,紧邻皇宫处,确有一个废宅供你使用,只不过那处已然荒了七八年,还被孤当法场用过一次……” “无所谓。”容穆声线清晰,“这段时日替陛下挡了不少桃花,也该是休息休息的时候了。” 商辞昼的废宅是专程说给南代细作听的,不曾想被眼前的人记在了心里。 以往的误会他都懒得解释,随别人怎么编排他的残暴,但对上眼前人…… 眼前人,他总是会做一些自己不能理解的举动,这些举动近日来愈发频繁。让他困扰至极。 他吓唬容穆想让他离远一点,不要妄图揣测帝王心意,倒不如说他有些把控不住自己。 不成想容穆借此主动提出要和碧绛雪一起生活。 朝臣们不再催促他立后,本该是如愿以偿的事情,甚至过段时间,他若仁义一点都可以手下留情,秘密打发容穆走人。 如他所说的一般一别两宽。 只是为何,利用完了,却反倒感觉千丝万缕牵扯不清。 这个人,和这个人牵扯的事,都让他迷惑不解为之失了往日分寸。 ……或许这几日,又该去护国寺找悯空一趟了。 商辞昼心底暗潮汹涌,半晌站在诏狱黑洞洞的大门前对容穆道:“你若执意,孤的旧邸,太子东宫,可以当做你和碧绛雪的临时居所,也免得那南代王来了,还要说孤亏待他的娇花。” 东……宫? 容穆嘴里碾过这两个字。 太子东宫,不就是这暴君小时候的住所? 他本来一心想跑去南代当咸鱼,管不了疯批暴君到底有什么大病,但容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受了那么多根正苗红的教育,心中比谁都明白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对江山百姓来说是多么大的恩赐。 如果皇帝一直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他会不会真的疯了。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第84章 枯枯第84天 这狗皇帝也不知道怎么修炼的, 思维敏捷不说随时随地都在给他挖坑跳,幸亏容穆多长了几个心眼,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明春确实有一点没有说错……这暴君确实是洁身自好啊。 容穆悄悄转过眼睛, 看见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被子,和暴君安详规矩的睡姿, 这人说不动他就不动他,古来有几个皇帝能做到龙床上有人还无动于衷的……他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容穆倒吸一口凉气, 有种自己知道的越多就死得越快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子,眼睛从皇帝的额头眉梢看到完美的胸膛轮廓。 身份、地位、长相, 这人什么都占全了,在这样的时代堪称一句顶级配置, 怎么性格还养成了这么一副狗样子…… “你看够了吗?” 容穆猛地一激灵, 就见商辞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 将他逮了个正着。 容穆连忙转过身子, 用被子蒙住脑袋拒绝对话。 又过了一会,感觉皇帝那边悉悉索索,倒是没有下床, 就好像是把自己包的更严实了一点。 容穆内心无语,这皇帝道德败坏,男德倒是优秀的紧,他索性也放空自己, 不然显得自己有多么不怀好意一样。 等他蒙着被子沉沉睡去, 商辞昼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米相隔的人睡的四仰八叉, 好像手臂腿脚弯折一点都要不舒服,黑夜中少年的皮肤好似光滑白瓷, 床边烛火晃动, 商辞昼瞳孔幽深, 伸手捏住容穆的手腕,好一会才舒展开了眉头。 虚浮无力,虎口平整。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害……只不过看似听话,实则满身能屈能伸不为所折的风骨。 商辞昼闭眼,过了一会,略显不耐烦的伸脚将容穆露出来的小腿踹进了被子中。 容穆喃喃了一句,他下意识停了一下呼吸,才听清对方口中骂了一句“狗皇帝”。 商辞昼:“……” - 第一次深入试探过后,两人很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天,皇帝没再找容穆的麻烦,容穆也算是初步适应了皇宫生活。 外面早晨天气还十分冷,他看着皇帝每天五点起来上朝,自己还能抱着被子睡回笼觉,身心就一阵愉悦舒爽。 咸鱼躺平,一朵白莲花的终极梦想。 就是自从皇帝知道他每天早上起来喝生露水的事情后,看他的眼神又古怪了好久,活像他得了什么脑部不治之症。 容穆才懒得管暴君心中是什么想法,只要拿捏住两人之间的度帮他挡掉外面的莺莺燕燕,到时候皇帝放他去南代国潇洒就更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春日宴来临当日,容穆一大早就在紫垣殿穿衣束发,还特意拿出了自己化形的小绿衣,打算为皇帝力争第一,明春这小丫头对容穆的脸沉迷的厉害,几天时间就神魂颠倒,快把商朝所有八卦秘密都抖索出来了。 “哦?侍郎家的马小姐逃婚了穷书生,陛下还给赐婚了?不愧是他。” “陛下的爱马原来叫乌追呀,好听好听,改天我去瞧瞧。” “先帝不爱当太子的陛下,陛下还逆袭成了皇帝?好!真厉害!” “陛下和我一夜八次……什么一夜八次?!”容穆听到这一口清茶差点喷出来,“你们别乱传谣言啊!” 那暴君三贞九烈,每天晚上恨不得当他是空气,他们压根什么情况都没有,是纯洁的合作伙伴关系! 明春一脸害羞:“公子千万别这么说,陛下对你的宠爱有目共睹,知道公子爱喝晨露,还特意嘱咐郎公公每日清早取最新的露水烹给公子呢,奴婢还听说,陛下在前朝大肆夸赞公子品德,现在朝臣人人都知道你是陛下的眼珠子!” 容穆:“……” 他那是爱抠人眼珠子吧! 皇帝对他可真是“物尽其用”,自己不知道给谁守着贞-操,逮着他这一只免费羊可劲的薅毛! “我今天要是死在情敌手里,明春记得找陛下要抚恤金。”容穆对镜长叹一声。 明春连忙呸呸两声:“公子绝世容资,一定能长命百岁!” 容穆:“谢谢你,让我感受到皇宫的真善美。” 明春不好意思的埋了埋脸。 容穆将铃铛发带递给明春,这小宫女编头发是好手,不一会就将他一头长发收拾的妥妥当当,半边拢起,半边柔柔垂在背后。 “公子真是好看……衣物熏香也极好闻,就连一截随身发带都如此丝滑……”明春喃喃道。 容穆察觉不对,击了一下掌心:“明春?明春!” 明春倏的回神,脸颊瞬间羞的通红:“公子恕罪,是明春逾矩了。” 容穆皱了皱眉,没说话,起身往角落摆着的本体走去。 碧绛雪现在几乎每日都由他亲自照看,他喝露水就是本体在喝,他晒太阳就是本体在晒,所以容穆精神焕发,就连碧绛雪都长高了一截。 伴随而来的是花苞顶部颜色的变化。 “紫色……” 这白莲花的花尖长出来竟然是紫色的。 容穆弯腰仔细观察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正等着他的明春。 他好像有点明白这两天为什么总有人对着他这张脸发愣了。 容穆严肃的盯着本体,小声警告道:“你先憋着自闭一段时间,现在还不到开花的时候,等我和皇帝关系处好……到时候我就带着你一起光明正大的走,咱们去南代当团宠!你要是现在想开了,到时候咱俩走不走得了都不一定!……你争口气,我今天要去为皇帝办一件大事。” 他悄无声息的摸了一把花苞脑袋,无奈的叹了一声。 也没人能告诉他这佛莲一旦绽放,还自带摄人心魄的效果,若只是花还好,这些人只当珍品奇特,主要还有个从花中进化出来的他。 这基本就是行走的人形香包啊! 不过对比其他人迷恋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皇帝对自己的贞-操守的有多么好。 带着这样复杂又佩服的心情,容穆带着明春第一次走出了帝王的紫垣殿,心想趁着今天这机会也看看自己和本体之间到底有没有瓜葛。 不知道那暴君为他造了什么势,一路上见到的人无不回身避讳,容穆走了一路,愣是连一个完整的人脸都没有瞧见。 拐过几道宫墙,从高墙上探过来的柳枝扫过容穆的头发,鼻端除了常闻到的淡淡莲香,还有一阵掺杂着脂粉味道的百花香气。 容穆信步走过一摆拂柳,明春在他身后紧紧跟着,时不时提醒他岔路口。又是一段红墙绿瓦,光影从琉璃瓦上洒下,零零碎碎的映在容穆秀挺的鼻梁上,又划过脸颊脖颈,他抬手摘过一截花枝,就看见了不远处园子里形形色色的人影。 如果不是社交猖狂症,估计很难在这样的场合内存活下来。 好在容穆的脸给了他很大底气,正要抬步走出去,就听见明春朝着一侧行礼道:“见过三位侍君。” 容穆心底哦嚯了一声,转头朝旁边看去。 这暴君艳福不浅啊。 三个气质长相各有千秋的俊美男子齐刷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有人开口低头行礼。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到容侍君,才知我等不过是花下尘泥,自愧不如。” 远处有几个贵女围在一起饮酒作乐,间或掩帕瞄看,像是瞧着他们这边的热闹。 没一会又都盯到了最前方身穿绿袍的少年郎身上,窃窃私语起来。 容穆有模有样的回了一礼:“不知道几位怎么称呼?” 面相文雅的男子率先开口:“回侍君,我叫蓝季。”说完指着旁边一个双手抄在一起的神游者说:“他是绿伏。”最后看向第三位想看容穆又不敢看的人道:“他是红霜,我们奉陛下之命,特地来陪容侍君探春赏花。” 容穆:“……” “等等,这……都是陛下给你们起的名字?” 三人不约而同点头,好好的一张漂亮脸蛋愣是顶着五颜六色的代号。 容穆闭了闭眼。 ……幸亏他穿越后自报姓名。 否则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是君子容穆,而要叫土花白莲了。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 “那容侍君,是和陛下一起了?”这样陛下深夜未归也解释的通…… 李隋川只好道:“并未,容公子从今日起,要短暂借住东宫,紫垣殿那边就不用准备了,东宫虽多年不被陛下幸至,但论暗中守卫,却是除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那位的性情,怕不是转了一圈放不下人又给暗中折回去了……总之这事儿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郎喜手中的大氅一滑。 只是李隋川没再多说别的,只卸下马车,又上马转头就走,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这、这!哎呀!”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分崩离析了呢! 明春那小丫头还念叨着容公子为她带城外的折柳,这下不知道要哭几天几夜了! - 天子未归,宫门的钥匙都不敢落下来,守城卫每隔一盏茶都要起来巡逻一番,生怕将自家陛下关在了门外。 但直到更深露重月上枝头,都没见天子的身影。 昌平街,东宫。 额上一道白色竖纹的大马焦躁的在原地踢了踢蹄子,一截缰绳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它的脖颈。 “安静。” 乌追打了个响鼻,委委屈屈的埋头吃石头缝里的嫩草芽儿。 李隋川猜的没错。 商辞昼的确并未回宫,他带着乌追在城外跑了三个来回,才带着满身冷静下来的凉意又回到了这里。 古人常说近乡情怯,商辞昼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看见东宫两个字,也会有这种微妙的感觉。 尤其是将容穆送进东宫之后,那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更让他心口发毛,以至于连皇宫都不想回去,开始思索究竟要不要再将容穆掳出来,连同碧绛雪一起,都放在他身边才好平了心绪。 ……西越人复仇的异动,南代王诡异的行为,还有容穆出现在他身边的这些时日,都让以往看似平静的生活幡然搅动了起来。 商辞昼默然,在街角抬头看东宫的红灯笼。 灯笼高大圆滚,轻易不点,上面隐约用绣线做着走型,走型多年不换略显陈旧,但依然能看出来那是一只储君规格的四爪金龙,一阵夜风吹过,本以为的游龙戏珠图随着灯笼转动,露出了不常展示在眼前的背面。 商辞昼眼眸深黑,捏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不。 不是游龙戏珠。 他竟然不曾注意到,东宫门前的灯笼,绣着的竟然是金龙逐莲图! 大商宫规森严,储君规格关乎皇族颜面,万不该绣一朵花在牌面上,当年他逐渐掌权,东宫上下都如同铁桶般的防卫,没有他的允许,怎么敢有人将游龙戏珠换成游龙逐莲,除非—— 除非……是他默认或允诺的。 这一瞬间,商辞昼眼前黑了一瞬,好像早已经不受控制的东西在这一刻开了一个大缝,逐渐让他头脑昏沉如同针刺。 模模糊糊的佛经不知从哪个记忆角落里蔓上来,悯空低低的梵语音色快要堵住了他的耳朵,商辞昼一手捏着缰绳,另一只手抬上来狠狠按住太阳穴。 半晌,竟然身形晃动一瞬,从乌追马上落了下来。 他抓着马背上的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在乌追不安的躁动中将马鞭塞入了马鞍旁,然后脚下微动,朝着东宫大门走去。 高门深宅,皇家府邸,商辞昼又一次站在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抬头凝视住那深红色的灯笼。 第85章 枯枯第85天 怜玉咳了几声, 将头伸进许愿池中甩了甩,这才像是活过来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护国寺大殿有一盏长明灯,终年不灭, 身穿暗黄色袈裟的僧人自佛像后走出,过了道隐门,就看见了后殿的人。 “为何又去了那里。”僧人道。 怜玉眼睫湿漉,半晌捏紧了拳头砸了一下池边的石台,然后才比划起了双手。 [神棍,我心中苦闷,放不下他。] 僧人看外表只有三十多岁, 法相庄严, 眼眸中闪过悲悯,“放不下又如何,有人比你更放不下。” 怜玉竟然真是一个哑巴, 他吸了一口气又道。 [他当皇帝舒服着呢!我今日去, 竟然发现他放人进了东宫, 还住进了亭枝阙!我本想直接取那人性命, 他竟还护着对方, 可恶至极!] 僧人微微动了动眼睛, 看见怜玉愤恨比划,手都出了残影。 [前段日子只听说他新纳了宠君, 这又是一个谁?我心中为主人不平, 于是吹了半曲‘一莲在水’。] 僧人转动佛珠的手指一顿:“不是叮嘱过你,不要在陛下身边吹这首曲子?” 怜玉:[就是因为你不让吹我才要吹, 他果不其然神魂不稳吐了口血, 哈!恐怕这会还心口剧痛呢!] 悯空沉默半晌, 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走上前,将干净帕子递给怜玉。 “我知道你忠心护主,但陛下已不记得当年事,何必再多加为难?不如放过彼此。” 怜玉情绪蓦地激动了起来,他侧过半张脸,那额侧竟然浮现起了几片未褪去的红色鱼鳞。 [放过彼此?那谁放过我的主人?他出身尊贵好不容易才从南代王莲中修出人形,就被那不识货的老东西当战利品送给了敌国太子!一朵花本就娇嫩,身在异国他乡万般不适,还要辛苦隐瞒身份!后来与敌国太子互通心意青梅竹马,又为他做了多少事情,那暴君审美迷惑宛如色盲,就连黑甲卫的服制都是主人亲自帮着挑选的!] 悯空转动佛珠:“莫要动杀气,杀性一起,你的主人不在,谁都救不了你了。” 这句话效果立竿见影,怜玉浑身凝滞,恨恨的抹了一把眼睛。 [我宁愿当初从未接过主人的施舍,只当那浑浊池水里的一条凡世锦鲤!] 悯空叹了一声:“因果流转,他生来灵物,予你一片本体花叶吞吃,催你生出灵智,就是你们主仆之间的缘分,事已至此,看开些吧。” 怜玉忍不住喉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哽咽。 [若是他在……若是他在,我还怕藏不住鱼鳞?还怕说不出话来?悯空,你实话告诉我,你当初与商辞昼的约定,到底算不算得数?主人到底还能不能回来?你告诉我!] 悯空看了看他,转身遥望天边,乌云蔽月,今夜有雨。 雨通万物,润植养灵。 花季要来了。 悯空的声音带着一股平和安宁的意味,轻易就教人定下心来。 “贫僧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陛下当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没了与那人的记忆,现在就只等一线机缘……我已从南代引了碧绛雪做介子,碧绛雪与当年王莲双生并蒂同出一体,他若回来,东宫玉湖必定盛开满池莲花,大商也不会再养不活莲株。” “只是一件事你需谨记,”悯空神色转为肃然,看着怜玉道:“不可再吹一莲在水,除却你主人本体绽放的花香,这一莲在水也能解开陛下记忆,陛下情深不寿,贫僧这些年给他念迷魂经让他心存活志也不容易,你就当关照贫僧了。” 怜玉倔强不语。 悯空最后叹气道:“你我已是幸运,还知道你的主人非肉.体凡胎,天生灵物有一线生机,陛下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当那跟着照顾王莲的“南代小奴”没了就是没了,若贫僧不想一点办法稳住帝星,这大商如何有今日光景,只怕早就是一片废都了。” 怜玉看向悯空,抬手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商辞昼当年到底使了什么法子救我主人?究竟靠不靠谱?为何让你这么讳莫如深!] 悯空神色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且看一切能否尘埃落定吧。” 怜玉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不再和悯空说话,一个转身扎进了许愿池中。 他消失不久,就有小沙弥来找悯空。 “师父,方才有陛下的人追到这儿来了,说有刺客。” “拦住了吗?” 小沙弥:“拦住了。” 悯空垂眸:“那就无事,一会你同几个师叔说一说,花朝节快到了,来京都的人员繁杂,护国寺近日闭门谢客,谁来也不接见。” 小沙弥作难道:“那若是陛下……” 悯空:“陛下年轻气盛,若是问起我或找我,你就说我快圆寂了。” 小沙弥满脸无奈:“师父又说糊话!” 悯空叹了一口气:“为师也不想啊,若是陛下施压,你就和他说,什么时候陛下能养的开莲花了,再什么时候来护国寺找我吧。” 这些年悯空没少如此搪塞陛下,小沙弥只好退了下去,想起师父说的花朝节,心中不由得雀跃期待几分。 除去过年,花朝节可是大商最热闹的节日,这日全城不设宵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可在城中玩耍走动,到时不仅花灯满城亮如白昼,还有艺人杂耍糕点果铺,极为绚丽好玩,运气好的话,求得师父同意他也可以跟着出去热闹热闹…… 月色被乌云遮盖住,传来一点闷雷声,小沙弥路过园子,带下来了一两瓣粉色。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不知今年是怎么回事,寺里桃花开的愈发迟,城里的花也谢的迟,大家全都攒在一起,好像等着什么一样,他疑惑的挠了挠头,掩上门睡去了。 - 东宫。 容穆看着刘东瞧着他的眼神,那眼神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一样,让他不自觉的动了动脚往旁边挪了挪。 太医院院首正在给商辞昼诊治,皇帝不知为何吐了一口血,那太医脸色却反倒慢慢高兴起来了。 “陛下不必担心,这许是胸口郁气淤积,吐出来就好,吐不出来才是麻烦,微臣给陛下留两副药,喝三五天就会彻底无事了!” 商辞昼摆了摆手,太医走后,亭枝阙又恢复成了一片诡异气氛。 刘东留下了一个响雷般的大秘密,默默领罪下去煎药了,留下容穆一个人在旁边站没处站,坐也没处坐,只得端着金镶玉小枕消化这惊天大瓜。 白月光啊白月光,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他后脚踏入这泥潭子,这会还在被当小男宠用呢。 商辞昼方才看了他一会,又闭目养神半晌,容穆现在看见他不知为何就想溜号,但脚还没踏出去,就被皇帝给叫住了。 “容穆,和你在一处,孤的身边总是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容穆咽了咽喉咙,尴尬的笑了两声。 他能怎么办?他也想躺平,但就算是在旁边当柱子,这瓜皮都能砸到他头上来啊! “孤不对东宫设监管,刘东才能联合悯空瞒孤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本该守口如瓶,为何看你一眼,就将事情托盘而出了?孤实不解,你究竟有何种魔力。” 容穆磨了磨脚尖,小声道:“陛下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要是早知道这里是陛下的秘密小房间,我睡湖边都不会住在这鸠占鹊巢。” 商辞昼拍了拍床沿,示意他过来。 容穆磨磨蹭蹭上前,站累了干脆就坐在了旁边的小塌上,一脸极不情愿的模样。 商辞昼却不像往常一样问罪,只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一莲在水竟然还有如此功效。” 容穆眨了眨眼睛,微翘的眼尾漂亮无比,他的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眸,盈盈如湖光一样。 “孤以前只觉得你迷雾重重出现蹊跷,此刻却因着半首曲子突然连起来了……孤当年赢了老南代王一盆花,一个人,像是养在了东宫,而你,如今也是一盆花,一个人,同样被孤阴差阳错养在了东宫。” “容穆,你说,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孤在想,刘东为何那样看你,还有李隋川之前的举动,这些旧人都对你如此特殊,莫不是……” 商辞昼说到这里却停了停,他伸手,指背缓缓摩挲了一下容穆的侧脸,温柔又诡谲,暗含着一股令人心中发毛的剧烈占有欲。 “莫不是花枝重生,人复还阳,这世上,还有重来一次之奇事?” 宫门口,年轻的少将军骑在马上,身后是一队武装精良的黑甲卫骑兵,还有一些长翎卫跟在队伍中。 今日天子出行,所有人都得提着一百二十分的心,宫道早已被清干净,沿途商铺关闭,只许开着窗户透气。 李隋川朝旁边看了一眼,一匹枣红色大马上坐着夏侯家的大公子夏侯燕,夏侯燕是当朝三公之一、太傅夏侯明的嫡长子。黑甲卫与长翎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把这位公子哥吹出来了。 夏侯燕笑着朝李隋川拱手道:“少将军别来无恙。” 李隋川随手回了回,讥讽道:“夏侯公子不好好在家弹琴品茶,和我这粗人抢活干是怎么回事。” 夏侯燕面上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就算陛下再怎么宠幸黑甲卫,我们长翎卫不也在这杵着?长翎卫还有俸禄,陛下出行这等大事,我必定是要来随身保护的,不然回头怕是要被问责。” 李隋川哼笑了一声,低声道:“你恐怕不是为了看陛下吧。” 夏侯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随即又笑道:“宫中贵人出行,光有大老粗可怎么行,李将军说是也不是?” 第86章 枯枯第86天 商辞昼眯了眯眼:“孤在问罪。” 容穆:“是, 臣知道,但臣不是擅闯,陛下说过这后宫随臣走动, 鎏金悬灯楼应该也算是后宫的一部分吧?” 商辞昼冷声:“不知死活。” 容穆皱眉:“陛下就不能好好和人说话。” “孤不会, 容侍君莫不是还要教孤如何说话?让孤好好说话的人, 全都死绝了。” 容穆假装害怕的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 干脆在皇帝身边坐了下来。 “容穆。” 容穆垂眸拿起一节竹竿:“在呢。” 商辞昼看着自己被挤下半张蒲团的腿, 神色危险道:“你是不是以为孤真的不敢拿你怎么样?” 容穆笑了一声:“那陛下多习惯习惯臣, 没了我,估计也没什么人敢接这得罪百官的活儿,臣还没有同陛下计较担了骂名的事呢。” 少年满身平静,掺杂着淡淡莲香, 商辞昼缓缓沉下心,“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问了明春, 再求侍卫大哥带了个路。” 商辞昼长长的“哦”了一声,“孤的人倒是被容侍君收买了个齐全。” 容穆放下手中的东西, 转头看着他道:“臣没有收买任何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真心, 臣只是习惯对人好, 这皇宫人情淡薄,大家得到一点都感恩戴德, 所以都照顾着臣。” 商辞昼蓦地笑了一声:“你?你对人好?”他话锋骤然一转,冷道:“那侍君自己算算,你和孤吵了几次了?莫不是侍君眼中只有他人, 倒不将孤这个皇帝放进眼睛里了?” 容穆顿了一瞬, 只道:“那陛下对臣好吗?” 商辞昼看着他。 容穆道:“陛下于我, 皆是利用,臣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惹了陛下盛怒,所以才不亲近陛下。今日也是,臣替陛下喝酒应酬,回来陛下却不管不顾的给臣灌苦药,臣心中郁闷,所以惹了陛下。” 商辞昼压下嘴角:“容侍君倒还有理了?” 容穆笑了一声,声音清朗:“陛下恕罪。陛下对臣好一点,臣也就对陛下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各自心知肚明,只盼陛下万岁无忧,守着江山安然无恙,到时候臣也算是功成身退。” 皇帝面上表情骤然全部消失,容穆以为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总该知道他没有坏意只想哄他高兴一点,没想到下一刻,脖颈处就按上来了一只大手。 容穆后背咚的一声撞在桌角上,疼的他咬紧了牙根。 ……这疯子又怎么了?! 商辞昼面上是容穆从未见过的麻木阴沉,嘴角的笑意也全都消失不见,他缓缓凑近,低哑着声线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孤疯的厉害……容穆,你自己都还是一团迷雾,孤直到现在还没杀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你若是一直踩着孤的底线,难保孤失去耐心,要了卿卿性命。” 容穆脸色有些窒息的涨红,这暴君气性上来就爱掐人脖子,他此刻要还是本体,绝对得被辣手摧花了! 他抬手,扣住皇帝的指节,声音细微道:“……陛下。” 商辞昼不为所动,眼神像是压抑的深渊旋涡。 容穆右手在旁边挣扎了一下,突然抓到了一把彩纸,福至心灵间仰头开口道:“辞昼——” 商辞昼浑身一滞。 容穆艰难试着转移话题道:“商……辞昼,是陛下的名讳吗?” 脖颈上的手缓缓松开,容穆背后发疼喉咙也火辣辣,心道自己在这大商皇宫真是遭了大罪。 “你放肆。” 容穆深吸一口气:“臣放肆也不是这一回了,所以……这真的是陛下名讳?” 商辞昼冷着一张脸,漠然的看着容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气氛稍有所缓和,容穆悄然松了一口气:“很好听。” 商辞昼不语,眉峰稍稍动了一瞬。 容穆眼神认真夸赞道:“臣觉得很好听……陛下现下冷静下来了吗?” “……臣毁了陛下的花灯,又惹了陛下不快,今日必定是要与陛下赔罪的。方才说的那些话,也并不全部是要陛下投身于国家大事,那是公心,陛下收留臣还给臣温露水喝,于臣私心而言,只想陛下在臣的陪伴下能够稍微松快那么一点,那臣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商辞昼看了容穆半晌,才缓缓开口:“容侍君果真是个妙人。” 容穆前后都在痛,还要职业假笑:“陛下谬赞,陛下在这等一等,臣这就赔陛下一个花灯。” ……狗脾气难哄的要命! 容穆心里狠狠记下一笔,轻轻咳了一声清嗓子,手又在背后揉了揉,才伏身于桌案上,拿起工具开始鼓捣。 - 少年长发散于背后,独特的银铃发绳随着他的呼吸动作发出轻微声响,这鎏金悬灯楼,自建起就无人进来过,这里的每一层,每一盏灯,都是商辞昼心烦意乱时亲手制作。 花灯各色各样,安安静静的被置身于小隔间当中,其中每一个花灯角落,都标注着商辞昼的姓名。 宫中人人皆知这里是他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敢进来过,更遑论替他做灯。 商辞昼脑海中回荡着容穆喊他名字的模样,眼底是深埋的不解。 是碧绛雪的功效吗?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告诫他不要冲动,不要随便弄伤手底下的人。 皇帝喜好黑色玄衣,在夜色中更显得尤其莫测,容穆时不时看他一眼,以防他突然又发难。 但直到他磕磕绊绊将花灯粘好,又在下角描描画画半天,对方还是那一副神游的姿势。 容穆默默为这疯批皇帝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上被重新制作好的花灯,像塞花一样的塞给商辞昼。 “陛下看看,还满不满意?以往陛下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心情不好怎么能做出漂亮的花灯呢?经常自己待着,会更不开心的。” 商辞昼随手接过,眼神在那拉长毁了的一笔看去,只见其上被别别扭扭加了个小点,其下又加了笔画,在以往孤孤单单的两个字后,坠了个笨拙幼稚的“容穆”,还画注了一朵小莲花。 “写的真难看。” 容穆默念三遍“这是皇帝”,才放下狼毫道:“陛下若是不喜欢,那还我便是。” 说着他伸手去拿,却被皇帝闪了一道,直直扑在了对方宽阔的胸口。 两个人的重量压下,商辞昼拧眉伸出一只手撑住,容穆手忙脚乱的在上面找着力点,他身量纤瘦,商辞昼只动了另一只手就将他按住了。 自互相认识,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 满楼的花灯萦绕在瞳孔中,容穆那张俊俏灵动的脸也被收了进来,少年眼神惊慌又明艳真挚,商辞昼试着不用阴谋诡计去猜测这人,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容穆来这里的真正意图。 第87章 枯枯第87天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 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 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 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 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 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 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 容穆眉头皱了皱,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他迟钝一秒,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睡死过去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变成了一朵花, 还被暴君养,这会还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凉气, 连忙掀开被子, 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边去。 但掀开之后, 除了他窝着的地方, 其他位置一片凉意, 显然皇帝已经离开很久了。 容穆又开始痛苦面具,昨天一时情急撒了个谎, 这会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这皇帝一脸精明像,怎么可能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 只要一点查探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 事到如今还没有拆穿他, 恐怕是想和他对着演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让一个疯批对他网开一面。 容穆虽然暂时不明白自己的“用处”,但他看着一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的太监总管,和总管身后捧着饰品华服的小宫女们,还有门口那小内侍实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开口就是恭贺的声音:“侍君安好,昨儿夜里陛下出来特意告诉奴婢,从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君了,陛下对您的表现很满意——奴婢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对谁如此宠爱,还能留在紫垣殿过夜,就算是西磬宫那几位公子,都没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容穆:“……?” 什么?这黑心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宠君的身份? 还有什么……很满意?这不是明摆着让底下人误会!看到几个内侍暧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觉得一阵头痛。 一朝穿越什么事儿都没干,先把最大的统治者给得罪了。 昨晚皇宫里那种诡异气氛仿佛随着雨水消失无踪,阳光洒满恢弘宫殿,眼前内侍笑意盈盈,容穆往床边挪了挪,立刻有宫女捧着锦靴过来,头颈下伏跪下,双手高举着给他的鞋。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姑娘扶了起来。 郎喜在一边看到,连忙上来搭手:“容侍君大善!还不快谢谢侍君?” 那宫女极其紧张的叩了一个礼,“奴婢明春多谢容侍君。” 一句话说完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道平日里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古代王朝的森严阶层,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显笨拙的套上靴子,抬头就见郎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渗人,容穆咳了一声,开口道:“公公……” 郎喜顿了一瞬,听见声音看容穆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原来如此,他笑眯着眼睛体贴道:“奴婢名为郎喜,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容侍君以后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招呼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容穆可不敢真对皇帝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再加上他是从现代过来的,看见有些比他还小的宫女太监,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 容穆叹了口气,怎么变成白莲花,心思也跟着博爱了起来……等等,花?! 他的本体! 容穆连忙对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莲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欢那个?” 容穆对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暂时没反驳,而是急忙点了点头。 “那是护国寺住持赠与陛下的,陛下没说怎么处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里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这里就好,离的太远,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暧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连夜批完折子早上又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刚和朝臣们议完事,一会儿就会回来陪侍君用饭,陛下还专程留奴婢在寝殿照顾侍君呢。” 容穆:“……” 不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君王专宠的,妖妃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疯批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或许只是将自己当挡箭牌,或者想借宠杀人,让他不知不觉死在后宫争斗中——郎喜刚才还说了这皇帝后宫有人! 心内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让黑心皇帝也体验一下两千年的纯酿淤泥,来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容穆伸手拿过衣裳,挥退了两个想要上前的侍女,走到屏风后边胡乱套了上去,又将自己化形自带的绿衣裳收好。等重新走出来,坐在镜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容穆在现代社会才刚成年,大学才上到一年级,从小到大虽然都有人夸他的容貌出尘,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看。 直到此时长发垂坠,眉眼如描,加上皇帝赏赐他的一件白色绣锦华服,坐在那儿不说话活脱脱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样,因为从花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雅淡香。 别说皇帝见了不舍得杀,就算是容穆自己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张有后续剧情的脸。 古代的他……好像确实比现代更漂亮啊。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划了划声带部位,怪不得,比起杀掉他,这样一张脸不知道能为皇帝带来多少利益。 就和皇帝看他的本体一样,他们在这位古代君王的眼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利用价值。 容穆默默换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被黑心皇帝气的,还是一晚上没在莲花里的缘故,总之此时胸闷气短,还有点饿得慌。 郎喜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适,眼神警告了一些脸红偷看的太监宫女,就领着容穆朝偏殿走去。 昨晚夜黑风高生死存亡之际没来得及看清这个皇宫,此时缓步走过,才清晰的瞧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布景,只不过殿外无树,只象征性种了一点花草,容穆还瞧见自己的大花缸被移到了那旁边放着。 一场夜雨过去,晨间的花瓣绿叶上凝了不少水珠,太阳洒在上面明亮闪烁,容穆看着看着,就突然有点走不动路。 更饿了。 他什么时候饥-渴到对着一丛花都肚子叫。 郎喜见他停下,也不催促,脑中闪过陛下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严泯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他因为家中有一个待嫁孙女,盯着孤的皇后位有几年了,这些年后宫里虽养了一些花瓶,但远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东叔让他住进来的这栋楼阁,竟然是这样一个充满私人气息的地方。 这些东西若是没有商辞昼属意,谁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做这些精细活儿。 容穆心念急转,所以商辞昼这样喜欢莲花,为何在雨夜见他的第一面,对着碧绛雪露出那样的可怖神情。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最是能够看出真实状态,容穆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那个时候的暴君一定是对碧绛雪无感甚至可能还在想着怎么利用的…… 那这么些年来,商辞昼从专门建造一个亭枝阙,到皇宫那副神鬼不近的狗样子,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容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皇帝……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喜欢莲花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都会忘掉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并弃之如敝履。 容穆想着事儿慢慢摸到了窗前,站在了东叔刚才站过的位置上。亭枝阙不愧是东宫观景位置最好的地方,站在这儿,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玉湖,还有玉湖边的假山花园。 容穆莫名觉得这景有些熟悉,细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橼。 不,不会。 按照商辞昼的脾性,和这个人敏锐的心思,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事物。 除非……他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记忆。 他忘了怎样去喜欢一朵已经被先帝批为“妖花”的东西。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暴君还真的脑子有病。 这么多年来,他但凡回来看看,都知道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经历,或许想不起来,但最起码能潜意识对莲花和气一点吧。 第88章 枯枯第88天 “我怕, 但陛下宠幸我,各位小姐们心中若是已有良人就不必害怕了,陛下眼中只有我, 不会瞧见其他人, ”容穆声线极其温润动听, “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他这段话不卑不亢,周围的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个清楚, 其中含义稍作理解, 就知道这位侍君是怎样一番玲珑菩萨心思。 严华凌神色复杂, 正要回头和小姐妹说话, 就见一圈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小姐妹们粉面飞霞,痴迷的看着容穆远去的身影……她们分明刚才还在倾慕陛下! 甚至就连亭子里那三个基本不与旁人走动的侍君, 都不由自主站起来, 瞧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严华凌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人从小就开始向往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儿郎,恨不得将所有美好想象都堆砌起来,只可惜如今男子大多狂妄自大总想着以夫为纲,因此贵女们只能做做闺中小梦,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温文尔雅尊重妻子的好夫郎。 以前确实只是想象, 但现在,却好像梦中人从境中出来了一样。 这位容公子,好一个“笼络人心”的本事。 - 容穆走得极快, 甚至什么时候将明春抛下了都不知道。 离开春日赏花宴, 一方面是因为他心底因为严华凌的话莫名浮躁, 一方面是想尽快回到紫垣殿。 时日已到正午时分, 他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 第六感告诉他必须尽快回去蹲在碧绛雪身边补充太阳能, 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大白天大变活人这样恐怖的事情。 心念百转之间,突然又想起了今早皇帝出门前递给他的那杯晨露。 那是皇帝知道他早晨起来要喝露水后,特意吩咐郎喜收集准备的,以免他每天都得蹲在花丛中神经病一样的“吃早餐”…… 这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容穆摇了摇发痛的头,刚喝下肚的那杯酒这个时候才开始作怪,只是一个眨眼的间隔,就朝前面本该能避开的树上撞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额前被垫上了一个布满薄茧的手掌,容穆晕晕沉沉的抬头看去,就瞧见了一张分外面生的脸。 但下一刻,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 “侍君别来无恙。”男人收回手掌,抱拳行礼。 容穆慢吞吞的“哦”了一声,瞧着面前这身精致的黑甲,“原来是李少将军……少将军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李隋川并未看容穆的脸,而是侧眼瞧着旁边的一棵树,“只是恰巧路过。” 或者说陛下吩咐他查探这个人,他实在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只好再来接近一次。 容穆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堵将军的路了,先告辞。” 李隋川刚要张嘴,就眼睁睁看着容穆身形笔直的走出了一个曲线,直直冲着路边的小湖而去。 他看着那摇晃的身影瞳孔紧缩一瞬,刚伸出手,旁边一截华贵的黑色衣摆就比他更快的探出去,一把拉住了那稀里糊涂闯祸的少年郎。 李隋川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低头道:“陛下恕罪——” 说着他眼尾余光不经意看见容穆袍角上的暗纹,繁复又独特的重瓣莲花图案在李隋川眼中闪了一下。 商辞昼没理他,面色微妙的将蔫了吧唧的容穆揪着转了一圈,往前嗅了嗅,“郎喜。” 郎喜连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先回去准备醒酒药,一颗糖都不准放。” 郎喜连忙告退。 又被皇帝拎了起来,容穆的衣领将脖子勒住,他不舒服的拉了拉领口,像是才瞧见商辞昼一样。 “嗯?陛下好哇,吃饭了吗?” 商辞昼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孤是让容侍君去参加赏花会,不是品酒会。” 容穆摆了摆手:“现在什么场合不得先喝两杯打开话题嘛。” 内侍们离的远,只有清晰听见这句话的李隋川又将头低了低。 容穆后知后觉头昏脑涨,只想赶紧回去晒太阳充电,于是一把将象牙球拍在了皇帝的胸口,开口道:“臣幸不辱命,从严小姐那里为陛下骗……呃赢回了赏花宴奖品,陛下可以尽情和朝臣秀恩爱了,包括陛下那三个蓝绿红,没一个美得过臣。” 一旁的李隋川实在站不住了,告了罪转身没了身影。 皇帝身上可能是沾染了碧绛雪的味道,容穆觉得自己离本体太远而产生的不适感稍稍平复了一点,随后他抬手拍了拍商辞昼的胳膊:“陛下,会不会抱?两个手都动一动,不要跟拎着一个盆栽一样。”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另一只背在身后的胳膊穿过容穆的腿弯,毫不费力将人揽了起来。 少年口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商辞昼冷脸:“不要用这个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容穆又用象牙球拍了拍皇帝的肩膀:“我倒是也想……回寝殿……走阳光下,臣要晒晒太阳,好长高。” 商辞昼掌心满是清瘦的压感,他像是从没有这样抱过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别扭的黑气,脑中又闪过这人刚才差点摔进小池里面的画面。 李隋川从小看似沉稳实则心眼多的厉害,从不会多管闲事,商辞昼都快忘了他着急起来是什么模样。 从宫女到内侍,再到他的少将军,这宫中谁不是人精——难不成真是因为这张脸? 好像除了他,容穆与谁都能融洽相处。 皇帝嘴角下压:“你还敢与孤提条件,若不是孤正好路过,你的午膳就吃池塘里的黑泥吧。” 容穆正想说李隋川也在,就想起这人醋起来真要命,于是默不作声的将话茬咽下去。 他感受着碧绛雪的气息越来越近,心中更加安定下来,睁开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眼皮,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暴君。 这皇帝长眉锋利,其下生了一双极致的薄情眼,冷心冷肺还疯批,真是想象不出来这人若是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商辞昼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容穆瞳孔中好像有紫色的光流转了一下。 那股极其好闻犹如莲花一般的清淡香味又缭绕在鼻端,商辞昼脑海中却针扎似的疼了一瞬。 他皱眉迈过寝殿的门槛,怀中的少年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口。 “陛下。” 商辞昼嗯了一声,“说。” 容穆看着他,语气轻轻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话:“陛下万人之上,但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 商辞昼猛地顿住了脚步。 容穆脸色被长发挡住看不清楚,但细瘦指节却在不着痕迹的抖动,像是极度恐惧,又像是用了极大力气。 商辞昼将马车帘子撩上去,沉声道:“乌追不吃花叶,它只是没见过莲花。” 几息过后,车里的人才像是回魂了一样,半侧过脸对着他。 少年脸色发白,眼尾因为激动泛起了一丝红,唇下隐约可见两枚齿痕,烙的那处反上来一点扎眼的血色。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 好颜近妖,就连惊慌失措都美的如此动人心魄。 李隋川策马过来低声问:“陛下,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天子不言,李隋川往马车中看去,就见一身青衣的少年眼眶微红的从座位上跌坐下来,背后是一缸盛大的莲花。 这! 车中怎么还有这个! 李隋川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上下打量了三圈,才确信车上的人没有什么大碍,他正要朝皇帝请示,就见对方长腿跨下乌追,往车边走了几步又停下。 过了两息,回头扬起马鞭给了乌追一屁股,凌厉破空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夏侯燕眉头微微挑起,就连李隋川都惊讶的忘了说话。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乌追马是怎么来的。 这是陛下与西越打仗,割了西越一个王子的项上人头,用人头在人家营地里大摇大摆换来的,这马不仅仅是一个牲畜,乌追极具灵性,是陛下最喜爱的战利品之一,以往别说挨打了,就连修马蹄都有专人负责。 而现在,却因为惊了马车里的这位,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商辞昼脸色阴沉的重新踏上马车,夏侯燕没看清楚还想走近点,就被李隋川眼神警告了一瞬。 夏侯燕:“你和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都护的紧呐。” 李隋川牵了牵马头,“你最好别打什么坏主意。” 夏侯燕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哪儿敢,我就是比较好奇而已,李少将军的为人我是知道的,除了陛下还没见你对谁如此上心过,恐怕里面这人不简单啊。” 李隋川真想也抽这人一鞭子,看场合忍了又忍才吞下,只声音低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编排戏耍的,夏侯公子放浪不羁,小心好奇过了头,连命都送出去了。” 夏侯燕眼神一动,随即拱手笑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隋川不再说话,眉头微皱的想着刚才那一幕。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容侍君就算是出一趟宫,也要带上这碧绛雪笨重的花缸。 莲花,人,人,莲花。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从见到这位侍君的第一面,他就有一种强烈的躁动的第六感。 这种感觉往往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现如今,却因为一个人而频繁冒头,仿佛容穆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存在一样。 不仅是他,就连陛下行事都与往日有明显不同。 但明明,容穆一没身份二没地位,只是陛下用来搪塞朝臣的男宠而已—— 李隋川想起那日看到的墨绿衣角上的重瓣莲花,目光不由自主的暗了暗。 重瓣花……重瓣花,怎么这么熟悉,到底是谁用过重瓣花…… - 车内,容穆窝在角落,紧紧的挨着自己的大花缸,商辞昼半蹲在他身前,伸手捏起他的脸颊仔细查看了一下。 “……你想死吗?乌追脸侧是能杀人的铁片,你不要命了用身子去挡?” 容穆紧紧抿唇,垂着脑袋。 商辞昼眼眸微眯,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身上又皮脆肉嫩,刚才那一下就算没受伤,少说也得去掉半个魂儿。 “过来,孤看看。” 容穆默默抬起眼睛。 被他抹脖子的时候没有发红,被他欺负戏弄的时候眼睛也没红,甚至喝苦药都是生龙活虎的炸毛模样,但如今,却因为这么一缸莲花,让商辞昼第一次见到这人还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活像没了花就没了命一样。 他胸膛起伏一瞬,心口处有些陌生的别扭鼓噪。 “不就是一片花叶,为何这么惊恐?”商辞昼低声道,“还是说被乌追吓到了?” 容穆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哑声道:“碧绛雪就是我的命。” 商辞昼突然有些不悦:“一朵花而已,还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重要,下次再这么莽撞,孤就把碧绛雪挪到冷宫去,免得你整天魂不守舍的守着。” 容穆连忙道:“不行!” 商辞昼皱眉:“不行就快点过来。” 容穆腿脚发软,将脸在莲叶上软软贴了贴,还没来得及摸摸小花苞,就被耐心尽失的皇帝一把拽了过去。 天子车驾宽大无比,但再大,放了一盆不小的花和两个男人也没太多多余的空间,容穆还没回神,就感觉自己被皇帝按坐在了腿上。 身下触感坚硬结实,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受到这暴君的力量,容穆正要挣扎下来,就被商辞昼捏了捏后颈。 这一下真可谓是打蛇打七寸,容穆再想挣扎,都要顾及着皇帝手劲儿大一点自己当场折了花杆。 怀里的人好不容易才乖顺下来,商辞昼敛下眉眼遮住神色,伸手解开束袖的绑带,又缓缓拉上袖口,果不其然看见容穆的胳膊处多了一条深深的划痕,虽未出血,但皮却是破了的。 按照这人的体质,恐怕不出一个时辰,伤口就得肿起来。 容穆也看了一眼,又连忙回头瞧了瞧碧绛雪,幸亏本体并未表现出什么,让他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碧绛雪没心没肺的,看起来倒是比他坚强的多。 刚刚差点被马嚼了的恐惧还在心底犹存,容穆呼吸声略重了几分,就感觉背后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 他骤然愣住,一双明澈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商辞昼。 这人……在干什么? 后者脸上并无多余神色,让容穆分辨不清真实面容。 “孤记得,你之前也这么拍过孤,所以孤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容穆震惊:“你……” “待会可能会有点疼,但你得忍一下,孤曾在战场上见过有人被铁器刮到要了命的,这伤口再小都要处理一下。”商辞昼深深的看了容穆一眼,随即掀开车帘,对外面道:“李隋川。” 李隋川连忙打马上前:“陛下?” 商辞昼:“酒。” 李隋川不愧是与皇帝一起长大的伴读,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商辞昼的意思,他从马脖子处解下一个皮袋,鼓鼓囊囊的递给天子。 商辞昼拿过酒,解开塞子,单手捏住容穆的胳膊,然后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神色已然有些惊慌,这人平时就算再怎么胆大妄为,遇上发疼难受这件事,神色都会带上些许无措。 娇气又真实。 他是不想要这人的命的,所以才对他一再破例。 商辞昼这样想到,然后将酒袋靠近那道划痕,缓缓顺着倒了下去。 十里城郊,京都直道,两边栽种着无数垂柳,四月的季节,垂柳被风拂动,带起了漫天白色的飞絮,马儿在原地打着喷嚏,车驾的帘子突然被一阵风吹起,带进来几朵浮白,旋转漂浮着落在了莲缸的水里。 手底的触感滑腻微凉,带着阵阵淡香,与酒液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哪个更醉人一点。 容穆紧紧咬着牙忍着那阵刺痛,看商辞昼给他用酒消毒,他像是做惯了这种事,不懂得如何温柔,但已经用了最克制的力气。 皇帝将塞子重新塞回酒袋,从新衣的袖内扯下一截绣着龙纹的白衬,将容穆的胳膊紧紧裹缠了起来。 “好了。”商辞昼抬眼,看向半晌没说话的少年,“放心吧,不会死的。” 容穆看着暴君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陛下。” 商辞昼将酒袋扔出车窗,嗯了一声。 容穆还是想试试,“我以前问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对待我吗?” 告诉他,你就是在真心对他。 有一道声音这么和他说道,但商辞昼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缓缓的用手顺了顺少年僵硬的背脊。 角落的碧绛雪颤抖了一瞬。 容穆听见皇帝说道:“不要妄图从孤这里得到真心,孤早已忘了将真心托付是什么滋味。” 容穆心脏莫名拧了一瞬,听见商辞昼低声道:“孤杀人如麻,无情无爱,一颗心就算掏出来,也是黑的彻底,容侍君要是不想被吓到,就做个清醒的聪明人。” 商辞昼夜晚本就难眠,看了一天的奏疏回来,就遇上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满身秘密的小刺客。 说他愚笨,他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开两支京都卫的巡视,说他厉害,这会儿面对皇帝的姿态却宛如三岁稚儿。 商辞昼还从来没有见过,能在他身边一炷香就沉沉睡过去的人。 容穆缩在偌大龙床的一角,最开始的姿态还十分警惕,偶尔瞄一眼他,到后来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暂时没有危险,慢慢就放下了悬着的心思,眼瞧着困意抵挡不住的袭了上来。 尽管是在寝殿中,但他好像依旧畏冷,最开始只是脚在僭越,到后来扯过去了一大角被子,若不是锦被宽大,恐怕这会他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容穆眉头皱了皱,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他迟钝一秒,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第89章 枯枯第89天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 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 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 “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 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 身边还有隐卫跟随, 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 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 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 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 “那容侍君,是和陛下一起了?”这样陛下深夜未归也解释的通…… 李隋川只好道:“并未,容公子从今日起,要短暂借住东宫, 紫垣殿那边就不用准备了, 东宫虽多年不被陛下幸至,但论暗中守卫,却是除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那位的性情, 怕不是转了一圈放不下人又给暗中折回去了……总之这事儿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郎喜手中的大氅一滑。 只是李隋川没再多说别的, 只卸下马车, 又上马转头就走, 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这、这!哎呀!”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分崩离析了呢! 明春那小丫头还念叨着容公子为她带城外的折柳,这下不知道要哭几天几夜了! - 天子未归,宫门的钥匙都不敢落下来,守城卫每隔一盏茶都要起来巡逻一番,生怕将自家陛下关在了门外。 但直到更深露重月上枝头,都没见天子的身影。 昌平街,东宫。 额上一道白色竖纹的大马焦躁的在原地踢了踢蹄子,一截缰绳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它的脖颈。 “安静。” 乌追打了个响鼻,委委屈屈的埋头吃石头缝里的嫩草芽儿。 李隋川猜的没错。 商辞昼的确并未回宫,他带着乌追在城外跑了三个来回,才带着满身冷静下来的凉意又回到了这里。 古人常说近乡情怯,商辞昼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看见东宫两个字,也会有这种微妙的感觉。 尤其是将容穆送进东宫之后,那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更让他心口发毛,以至于连皇宫都不想回去,开始思索究竟要不要再将容穆掳出来,连同碧绛雪一起,都放在他身边才好平了心绪。 ……西越人复仇的异动,南代王诡异的行为,还有容穆出现在他身边的这些时日,都让以往看似平静的生活幡然搅动了起来。 商辞昼默然,在街角抬头看东宫的红灯笼。 灯笼高大圆滚,轻易不点,上面隐约用绣线做着走型,走型多年不换略显陈旧,但依然能看出来那是一只储君规格的四爪金龙,一阵夜风吹过,本以为的游龙戏珠图随着灯笼转动,露出了不常展示在眼前的背面。 商辞昼眼眸深黑,捏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不。 不是游龙戏珠。 他竟然不曾注意到,东宫门前的灯笼,绣着的竟然是金龙逐莲图! 大商宫规森严,储君规格关乎皇族颜面,万不该绣一朵花在牌面上,当年他逐渐掌权,东宫上下都如同铁桶般的防卫,没有他的允许,怎么敢有人将游龙戏珠换成游龙逐莲,除非—— 除非……是他默认或允诺的。 这一瞬间,商辞昼眼前黑了一瞬,好像早已经不受控制的东西在这一刻开了一个大缝,逐渐让他头脑昏沉如同针刺。 模模糊糊的佛经不知从哪个记忆角落里蔓上来,悯空低低的梵语音色快要堵住了他的耳朵,商辞昼一手捏着缰绳,另一只手抬上来狠狠按住太阳穴。 半晌,竟然身形晃动一瞬,从乌追马上落了下来。 他抓着马背上的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在乌追不安的躁动中将马鞭塞入了马鞍旁,然后脚下微动,朝着东宫大门走去。 高门深宅,皇家府邸,商辞昼又一次站在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抬头凝视住那深红色的灯笼。 恍惚又想起了自己的鎏金悬灯楼。 鎏金悬灯楼千灯万盏,花型众多,但没有一盏上面有莲花图,因为他在做那些花灯的时候,脑子中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存在,只空茫一片。 唯一一盏,还是容穆为了给他赔罪歪歪扭扭画上去的。 悯空送莲,南代护莲,大商不养莲,除了只知道闷头打仗的西越蛮人,他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包括他曾经的太子府,都被这一种花绕在了局里。 若真的只是普通凡种,又怎会进入悯空和南代王的眼? 莲花……莲花。 碧绛雪。 容、穆。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古怪。 商辞昼猛地睁开眼睛,竟然有一种过往十年虚影重重,眼前混乱局面才是真实的荒诞之感。 脑中的刺痛和梵音渐渐远去恢复平静,商辞昼看了一眼街角的乌追,抬手吹了个口哨,乌追委委屈屈的原地转了两圈,才自己转身往皇宫的方位跑去。 商辞昼见它跑没了影子,才脚下一点翻过墙头,愣是将主人回家做出了像是秘密潜入的姿态。 - 太子府内。 容穆已经带着自己的大花缸搬进了亭枝阙,东叔笑吟吟的和他介绍着一楼的布局。 “公子闲来无事可以在此作画抚琴,此处乃会友作乐的地方,二层楼阁才是私密住处。” 容穆满眼小土花进了城的模样,“东叔,我在皇宫也住了一段时日,毫不夸张的说,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布置比陛下的紫垣殿还要好啊!就连小小的烛台都是金子做的!” 东叔眯着不太好使的眼神笑道:“陛下的地方都是极好的,只是此处与别处寓意不一样,所以就显得格外精细些,公子不知,曾经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午时最爱来此处睡觉呢。” 容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商辞昼竟然还喜欢睡午觉?!” 这是怎样一个作息乖巧的小太子啊!哪像现在,批奏折批出了快要因公殉职的感觉。 东叔到底是潜邸的老人,与郎喜比起来少了一点奴仆的低下,多了一丝主人家仆从的淡然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背,对容穆大不敬的称呼像是没听到一般。 “是啊,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不仅喜欢睡午觉,还喜欢午睡起来吃一碗清爽藕粉,可主子们怎么做得了这种小厨粗鄙之事,陛下偏不信邪,藕粉冲一次坏一次,有时候浪费的次数多了,还会被小公子追着敲打一顿,那时候啊——” 这时,阿风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打断了东叔的唠叨,容穆正听着商辞昼的童年糗事,就又见阿风慌慌张张道:“刘伯,前门的府卫说好像看到有人进来了,您快与容公子避一避,等属下们去搜一搜,看是何方小贼胆敢闯入太子府!” 刘东和蔼的眼底锐利一瞬,转身面对容穆时又带上了笑模样:“公子先上楼休息吧,这里虽多年不住人,但每隔一月都会进来打扫的。” 容穆知道形势轻重,看着刘东端着烛台替他掩上房门,小巧精致的亭枝阙中刹那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拐角有一红木梯,想来从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 第90章 枯枯第90天 容穆吞了一口口水。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 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 “转过去, 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 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 我们还能快一点,不然明天早上,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 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 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 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 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莫名的呼吸顿了顿, 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 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 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 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东叔让他住进来的这栋楼阁,竟然是这样一个充满私人气息的地方。 这些东西若是没有商辞昼属意,谁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做这些精细活儿。 容穆心念急转,所以商辞昼这样喜欢莲花,为何在雨夜见他的第一面,对着碧绛雪露出那样的可怖神情。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最是能够看出真实状态,容穆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那个时候的暴君一定是对碧绛雪无感甚至可能还在想着怎么利用的…… 那这么些年来,商辞昼从专门建造一个亭枝阙,到皇宫那副神鬼不近的狗样子,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容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皇帝……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喜欢莲花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都会忘掉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并弃之如敝履。 容穆想着事儿慢慢摸到了窗前,站在了东叔刚才站过的位置上。亭枝阙不愧是东宫观景位置最好的地方,站在这儿,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玉湖,还有玉湖边的假山花园。 容穆莫名觉得这景有些熟悉,细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橼。 不,不会。 按照商辞昼的脾性,和这个人敏锐的心思,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事物。 除非……他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记忆。 他忘了怎样去喜欢一朵已经被先帝批为“妖花”的东西。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暴君还真的脑子有病。 这么多年来,他但凡回来看看,都知道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经历,或许想不起来,但最起码能潜意识对莲花和气一点吧。 但看东叔那个样子,这太子府自从失去了它的主人,就再也没被开启过,就像是商辞昼杀了最后一批人后,亲手锁了这里的一切陈年旧事,不管是府邸还是记忆。 容穆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停在他指尖的蜻蜓又凑了上来,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容穆往上吹了吹,这小东西还是赖着不走,他往上看了看也不管了。 “如果商辞昼能想起自己曾经爱过莲花……”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人能将自己曾经痴迷的事物忘的这么一干二净,肯定是用了不同寻常的手段,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主动。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绝对是让商辞昼感到十足不舒服的。 只有走到绝境,不得不再向前,才会选择遗忘过去,捏造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郎喜说的大彻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玉湖的夜风迎面吹来,容穆呼出一口气,瞧着不远处湖上的薄雾自言自语道,“住在亭枝阙的小公子?这问题大了。” 皇帝三贞九烈,半点感情都不会谈,只会简单粗-暴找替身抵挡桃花。 那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就是商辞昼的真爱呢…… 这东叔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楼阁里?不会是要搞他吧! 正想着他眼神顿了顿,突然瞧见飘着薄雾的假山上恍惚间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比他还要小一点,好像在嘴边吹着短笛,随着清越笛声渐起,玉湖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阵势浩荡的朝亭枝阙逼来。 容穆惊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 他皱眉,不得不挥起袖子拂了拂,突然,耳边响起了府卫嘈杂的声音,方才想的入神,竟然没有察觉到府卫是何时过来的。 短笛声逐渐急促,容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忙往后退了退,心道东叔要找的贼人莫不就是假山上那个身影! 想到这里他正要疾步上前关窗,那人却好像有所察觉一样猛地转头看过来,一瞬间就和他对上了眼睛。 夜色朦胧,看不清楚那人瞳色,只隐约瞧见对方浑身是水,好像刚从湖里钻出来,容穆啪的关上了一道窗,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又看见另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朝着玉湖略了过来。 容穆:“……” 怎么着,这东宫十年不住人,乍一来了个他,连着当夜就开始热闹了是吗? 他只是一朵娇花,不想参与这些打打杀杀,府卫已经在拿人,容穆要做的就是护好他的大笨缸,不要让这朵真娇花受到什么伤害就行。 他转身,也没心思再想七想八,连烛台都没带就跑下了楼。 碧绛雪前的窗户还半开着,容穆正要跑过去关掉,就看见一道身影朝这边飞了过来,并直接顺着开着的窗户砸进了亭枝阙中。 他惊了一瞬,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摔进来的好像是刚才在假山上的人,对方手中捏着青色短笛,一身红衣闪着细碎的波纹,长发被编成了松散的辫子垂在身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 第91章 枯枯第91天 中午的时候容穆顶着明春快要哭出来的眼神, 在太阳底下蹲了整整一个时辰,傍晚又感觉浑身哪哪都痒, 难受了好一阵才发现是有蚊虫绕着他的本体在飞, 他拍打驱赶不起效果,反倒惹得周围人侧目忍笑。 这古代宫廷如此森严,在皇帝面前当差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这些人都没怎么见过容穆这般灵动活泛的人。 他好像一点也不怕陛下, 这大商人人都畏惧的皇宫, 在这位贵君的眼里宛如农家小院。 容穆咳了两声, 还不怎么习惯指挥别人, 只好自己蹲下,尝试抱着自己本体挪个地方。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 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 您招会一声,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 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 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 说什么都是对的, 明春感激公子, 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一小点的善意, 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 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 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 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再找找看能否有回到现代的法子。 同明春说完话不久,正门外就传来一阵呼喝声,帝王仪驾已经走到了紫垣殿附近,内侍们匆忙跪迎。 容穆就站在莲花缸旁,他穿着白色衣服,瞧着倒是要比还未绽放的碧绛雪柔弱三分。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抹脖子,后来再面对皇帝,他心中都没有太恐惧的感觉。 也许,他们能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皇帝商量,放他去对莲花友好的南代国游历…… 容穆心里打着小算盘,抬头看向殿门口,就见帝王仪驾旁跟着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紫垣殿中站岗的侍卫没什么不同,但容穆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身上的装备比普通黑甲卫要精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出类拔萃。 像是世家子弟。 果不其然,明春朝容穆小声暗示道:“公子,陛下身边那位,就是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李少将军,李隋川,是黑甲卫的首领。” 容穆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李少将军英姿勃发气质沉稳,腰腿尤其长,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刮过了他,随后朝皇帝点了点头。 商辞昼垂眸:“看清楚了?”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郎喜震惊:“啊?” 没事?和他?商量一下?他他……是指陛下?! 郎喜看容穆那种暗藏惊艳的眼神褪去,换上了一种关爱担忧的神色。 这位容公子,怕不是一晚上过去,已经被陛下威仪吓傻了吧…… 郎喜张了张嘴,头一次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美人脑子却不好,原本以为还能多活一段时日,现下看起来像是有今天没明天了。 容穆不知道郎喜眼睛一转都脑补了些什么,他在这儿吹了一会风,肚子倒是越发饿了。 郎喜正要抬步为他引路,就被容穆拦了下来,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风中,紫白色发带垂落在肩膀上,他的眼神明亮清澈,盯着紫垣殿的花园道:“公公,我想先去看看花。” 郎喜:“可是我们要去等陛下回来吃——” 容穆:“我知道,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等陛下回来,我还能第一时间看见。”不就是宠君人设吗?他演的越好,皇帝就觉得他的利用价值越高。 只是演归演,他这副玄学的状态得先有个保障。 容穆对自己这个花身体暂时还没有完全摸透,明明人吃的餐食就在眼前,他却不知为何一大早上想喝生露水。 郎喜猜不透天子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在哪里,但他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能有今天的位置,无非就是做得多说的少,不该问的不要问。 于是他缓缓让开,看着容穆朝花园走去。 “明春,去看着一点。” 郎喜身后的一个小宫女应声出来,“是,公公。” 明春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美貌侍君,脸颊悄悄带了点粉霞。 她在紫垣殿当差一年,遇到过捧高踩低的事情不少,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后的结局是哪天死在陛下的震怒下,没想到……紫垣殿了一位温柔善良的侍君大人。 她这等卑贱的奴婢,哪里被主子用那样关怀的眼神看过,就算是爹娘都拿她当货物卖了。 明春轻移脚步跟上,越靠近这位容侍君,心中不知为何就越是平静安详,就连以前对死亡的恐惧也不那么明显了……不知道郎公公有没有这种感受。 郎公公以前私下里那么严厉,除了对着陛下柔声细语,哪里还对旁的人这样……莫不是也看上了容侍君那张神仙似的脸? 明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是如此玉质金相的容貌,恐怕除了陛下,很难有人不喜欢这样俊美的男子吧。 紫垣殿是皇帝寝宫,向来都是被重兵把守,就连花园边都站着身穿黑甲的守卫,容穆瞧了一眼,隐约感觉他们穿着和昨天护送马车的那个侍卫有些像,估计是一个禁卫队的。 这黑甲穿着真是霸气好看,不得不说这暴君还是有几分审美在身上。 他路过天子卫,习惯性朝着侍卫大哥微微点头致意,侍卫愣了愣,僵硬的抱拳回应。 以往陛下不在,整个寝宫都安静的仿佛荒殿一般,可今天早上却吵吵闹闹,就连郎公公面上都带了一分松快,侍卫刚换班,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前面的兄弟说,紫垣殿貌似进了一个神秘的男美人。 他最开始还嗤之以鼻,什么美人,有他们陛下龙章凤姿一半气质吗?直到那少年郎路过他半天,侍卫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好像……也不是非得龙章凤姿,清风朗月也难得啊。 正暗自感叹,就见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小神仙在一丛花边蹲下了身子,紫垣殿的宫女小心的为他打理着衣摆,然后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容穆摩挲着绿叶,将绿叶上晶莹的晨露靠近唇瓣,转眼间就喝了进去,还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喟叹。 侍卫:“……” 明春:“!!!” 明春惊呼:“啊!公子!” 容穆饿极了哪管别人看他像不像神经病,只匆忙回了句很绿色很健康,转眼就又喝了几口露水,浑身上下这才算是通畅舒服了起来,干渴的嗓子也好受了许多。 明春眼泪都快下来了,想转身找郎公公拿主意,郎喜却不知什么时候去偏殿布菜了,一时间,整个紫垣殿外当值的内侍宫女黑甲卫都呆滞的看着容穆。 容穆埋头干饭毫无所觉,又走过去对自己的本体好一顿爱抚欣赏,这莲花目前只有香味溢散,还含着花苞没有完全绽放,不知道绽放开来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风姿,有他在现代观赏的那些好看吗? 容穆伸了个懒腰,吃的差不多了一会还得陪皇帝假吃一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出来…… 第92章 枯枯第92天 容穆:“是, 臣知道,但臣不是擅闯,陛下说过这后宫随臣走动, 鎏金悬灯楼应该也算是后宫的一部分吧?” 商辞昼冷声:“不知死活。” 容穆皱眉:“陛下就不能好好和人说话。” “孤不会, 容侍君莫不是还要教孤如何说话?让孤好好说话的人, 全都死绝了。” 容穆假装害怕的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 干脆在皇帝身边坐了下来。 “容穆。” 容穆垂眸拿起一节竹竿:“在呢。” 商辞昼看着自己被挤下半张蒲团的腿,神色危险道:“你是不是以为孤真的不敢拿你怎么样?” 容穆笑了一声:“那陛下多习惯习惯臣, 没了我,估计也没什么人敢接这得罪百官的活儿,臣还没有同陛下计较担了骂名的事呢。” 少年满身平静,掺杂着淡淡莲香, 商辞昼缓缓沉下心,“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问了明春,再求侍卫大哥带了个路。” 商辞昼长长的“哦”了一声,“孤的人倒是被容侍君收买了个齐全。” 容穆放下手中的东西, 转头看着他道:“臣没有收买任何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真心,臣只是习惯对人好, 这皇宫人情淡薄, 大家得到一点都感恩戴德,所以都照顾着臣。” 商辞昼蓦地笑了一声:“你?你对人好?”他话锋骤然一转,冷道:“那侍君自己算算, 你和孤吵了几次了?莫不是侍君眼中只有他人, 倒不将孤这个皇帝放进眼睛里了?” 容穆顿了一瞬, 只道:“那陛下对臣好吗?” 商辞昼看着他。 容穆道:“陛下于我, 皆是利用,臣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惹了陛下盛怒,所以才不亲近陛下。今日也是,臣替陛下喝酒应酬,回来陛下却不管不顾的给臣灌苦药,臣心中郁闷,所以惹了陛下。” 商辞昼压下嘴角:“容侍君倒还有理了?” 容穆笑了一声,声音清朗:“陛下恕罪。陛下对臣好一点,臣也就对陛下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各自心知肚明,只盼陛下万岁无忧,守着江山安然无恙,到时候臣也算是功成身退。” 皇帝面上表情骤然全部消失,容穆以为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总该知道他没有坏意只想哄他高兴一点,没想到下一刻,脖颈处就按上来了一只大手。 容穆后背咚的一声撞在桌角上,疼的他咬紧了牙根。 ……这疯子又怎么了?! 商辞昼面上是容穆从未见过的麻木阴沉,嘴角的笑意也全都消失不见,他缓缓凑近,低哑着声线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孤疯的厉害……容穆,你自己都还是一团迷雾,孤直到现在还没杀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你若是一直踩着孤的底线,难保孤失去耐心,要了卿卿性命。” 容穆脸色有些窒息的涨红,这暴君气性上来就爱掐人脖子,他此刻要还是本体,绝对得被辣手摧花了! 他抬手,扣住皇帝的指节,声音细微道:“……陛下。” 商辞昼不为所动,眼神像是压抑的深渊旋涡。 容穆右手在旁边挣扎了一下,突然抓到了一把彩纸,福至心灵间仰头开口道:“辞昼——” 商辞昼浑身一滞。 容穆艰难试着转移话题道:“商……辞昼,是陛下的名讳吗?” 脖颈上的手缓缓松开,容穆背后发疼喉咙也火辣辣,心道自己在这大商皇宫真是遭了大罪。 “你放肆。” 容穆深吸一口气:“臣放肆也不是这一回了,所以……这真的是陛下名讳?” 商辞昼冷着一张脸,漠然的看着容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气氛稍有所缓和,容穆悄然松了一口气:“很好听。” 商辞昼不语,眉峰稍稍动了一瞬。 容穆眼神认真夸赞道:“臣觉得很好听……陛下现下冷静下来了吗?” “……臣毁了陛下的花灯,又惹了陛下不快,今日必定是要与陛下赔罪的。方才说的那些话,也并不全部是要陛下投身于国家大事,那是公心,陛下收留臣还给臣温露水喝,于臣私心而言,只想陛下在臣的陪伴下能够稍微松快那么一点,那臣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商辞昼看了容穆半晌,才缓缓开口:“容侍君果真是个妙人。” 容穆前后都在痛,还要职业假笑:“陛下谬赞,陛下在这等一等,臣这就赔陛下一个花灯。” ……狗脾气难哄的要命! 容穆心里狠狠记下一笔,轻轻咳了一声清嗓子,手又在背后揉了揉,才伏身于桌案上,拿起工具开始鼓捣。 - 少年长发散于背后,独特的银铃发绳随着他的呼吸动作发出轻微声响,这鎏金悬灯楼,自建起就无人进来过,这里的每一层,每一盏灯,都是商辞昼心烦意乱时亲手制作。 花灯各色各样,安安静静的被置身于小隔间当中,其中每一个花灯角落,都标注着商辞昼的姓名。 宫中人人皆知这里是他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敢进来过,更遑论替他做灯。 商辞昼脑海中回荡着容穆喊他名字的模样,眼底是深埋的不解。 是碧绛雪的功效吗?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告诫他不要冲动,不要随便弄伤手底下的人。 皇帝喜好黑色玄衣,在夜色中更显得尤其莫测,容穆时不时看他一眼,以防他突然又发难。 但直到他磕磕绊绊将花灯粘好,又在下角描描画画半天,对方还是那一副神游的姿势。 容穆默默为这疯批皇帝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上被重新制作好的花灯,像塞花一样的塞给商辞昼。 “陛下看看,还满不满意?以往陛下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心情不好怎么能做出漂亮的花灯呢?经常自己待着,会更不开心的。” 商辞昼随手接过,眼神在那拉长毁了的一笔看去,只见其上被别别扭扭加了个小点,其下又加了笔画,在以往孤孤单单的两个字后,坠了个笨拙幼稚的“容穆”,还画注了一朵小莲花。 “写的真难看。” 容穆默念三遍“这是皇帝”,才放下狼毫道:“陛下若是不喜欢,那还我便是。” 说着他伸手去拿,却被皇帝闪了一道,直直扑在了对方宽阔的胸口。 两个人的重量压下,商辞昼拧眉伸出一只手撑住,容穆手忙脚乱的在上面找着力点,他身量纤瘦,商辞昼只动了另一只手就将他按住了。 自互相认识,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 满楼的花灯萦绕在瞳孔中,容穆那张俊俏灵动的脸也被收了进来,少年眼神惊慌又明艳真挚,商辞昼试着不用阴谋诡计去猜测这人,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容穆来这里的真正意图。 这个笨得要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东西,摸黑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又磨磨唧唧说了那些废话,不是在教他做事或讨好献宠。 而是好像只是单纯的,为了要来让他高兴。 这些东西若是没有商辞昼属意,谁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做这些精细活儿。 容穆心念急转,所以商辞昼这样喜欢莲花,为何在雨夜见他的第一面,对着碧绛雪露出那样的可怖神情。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最是能够看出真实状态,容穆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那个时候的暴君一定是对碧绛雪无感甚至可能还在想着怎么利用的…… 那这么些年来,商辞昼从专门建造一个亭枝阙,到皇宫那副神鬼不近的狗样子,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容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皇帝……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喜欢莲花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都会忘掉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并弃之如敝履。 容穆想着事儿慢慢摸到了窗前,站在了东叔刚才站过的位置上。亭枝阙不愧是东宫观景位置最好的地方,站在这儿,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玉湖,还有玉湖边的假山花园。 容穆莫名觉得这景有些熟悉,细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橼。 不,不会。 按照商辞昼的脾性,和这个人敏锐的心思,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事物。 除非……他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记忆。 他忘了怎样去喜欢一朵已经被先帝批为“妖花”的东西。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暴君还真的脑子有病。 这么多年来,他但凡回来看看,都知道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经历,或许想不起来,但最起码能潜意识对莲花和气一点吧。 但看东叔那个样子,这太子府自从失去了它的主人,就再也没被开启过,就像是商辞昼杀了最后一批人后,亲手锁了这里的一切陈年旧事,不管是府邸还是记忆。 容穆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停在他指尖的蜻蜓又凑了上来,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容穆往上吹了吹,这小东西还是赖着不走,他往上看了看也不管了。 “如果商辞昼能想起自己曾经爱过莲花……”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人能将自己曾经痴迷的事物忘的这么一干二净,肯定是用了不同寻常的手段,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主动。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绝对是让商辞昼感到十足不舒服的。 只有走到绝境,不得不再向前,才会选择遗忘过去,捏造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郎喜说的大彻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玉湖的夜风迎面吹来,容穆呼出一口气,瞧着不远处湖上的薄雾自言自语道,“住在亭枝阙的小公子?这问题大了。” 皇帝三贞九烈,半点感情都不会谈,只会简单粗-暴找替身抵挡桃花。 那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就是商辞昼的真爱呢…… 第93章 枯枯第93天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 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 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 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 许是出宫一趟, 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 身边还有隐卫跟随, 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 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 “那容侍君, 是和陛下一起了?”这样陛下深夜未归也解释的通…… 李隋川只好道:“并未,容公子从今日起,要短暂借住东宫, 紫垣殿那边就不用准备了,东宫虽多年不被陛下幸至, 但论暗中守卫, 却是除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那位的性情, 怕不是转了一圈放不下人又给暗中折回去了……总之这事儿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郎喜手中的大氅一滑。 只是李隋川没再多说别的, 只卸下马车, 又上马转头就走, 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这、这!哎呀!”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分崩离析了呢! 明春那小丫头还念叨着容公子为她带城外的折柳,这下不知道要哭几天几夜了! - 天子未归,宫门的钥匙都不敢落下来,守城卫每隔一盏茶都要起来巡逻一番,生怕将自家陛下关在了门外。 但直到更深露重月上枝头,都没见天子的身影。 昌平街,东宫。 额上一道白色竖纹的大马焦躁的在原地踢了踢蹄子,一截缰绳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它的脖颈。 “安静。” 乌追打了个响鼻,委委屈屈的埋头吃石头缝里的嫩草芽儿。 李隋川猜的没错。 商辞昼的确并未回宫,他带着乌追在城外跑了三个来回,才带着满身冷静下来的凉意又回到了这里。 古人常说近乡情怯,商辞昼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看见东宫两个字,也会有这种微妙的感觉。 尤其是将容穆送进东宫之后,那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更让他心口发毛,以至于连皇宫都不想回去,开始思索究竟要不要再将容穆掳出来,连同碧绛雪一起,都放在他身边才好平了心绪。 ……西越人复仇的异动,南代王诡异的行为,还有容穆出现在他身边的这些时日,都让以往看似平静的生活幡然搅动了起来。 商辞昼默然,在街角抬头看东宫的红灯笼。 灯笼高大圆滚,轻易不点,上面隐约用绣线做着走型,走型多年不换略显陈旧,但依然能看出来那是一只储君规格的四爪金龙,一阵夜风吹过,本以为的游龙戏珠图随着灯笼转动,露出了不常展示在眼前的背面。 商辞昼眼眸深黑,捏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不。 不是游龙戏珠。 他竟然不曾注意到,东宫门前的灯笼,绣着的竟然是金龙逐莲图! 大商宫规森严,储君规格关乎皇族颜面,万不该绣一朵花在牌面上,当年他逐渐掌权,东宫上下都如同铁桶般的防卫,没有他的允许,怎么敢有人将游龙戏珠换成游龙逐莲,除非—— 除非……是他默认或允诺的。 这一瞬间,商辞昼眼前黑了一瞬,好像早已经不受控制的东西在这一刻开了一个大缝,逐渐让他头脑昏沉如同针刺。 模模糊糊的佛经不知从哪个记忆角落里蔓上来,悯空低低的梵语音色快要堵住了他的耳朵,商辞昼一手捏着缰绳,另一只手抬上来狠狠按住太阳穴。 半晌,竟然身形晃动一瞬,从乌追马上落了下来。 他抓着马背上的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在乌追不安的躁动中将马鞭塞入了马鞍旁,然后脚下微动,朝着东宫大门走去。 高门深宅,皇家府邸,商辞昼又一次站在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抬头凝视住那深红色的灯笼。 恍惚又想起了自己的鎏金悬灯楼。 鎏金悬灯楼千灯万盏,花型众多,但没有一盏上面有莲花图,因为他在做那些花灯的时候,脑子中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存在,只空茫一片。 唯一一盏,还是容穆为了给他赔罪歪歪扭扭画上去的。 悯空送莲,南代护莲,大商不养莲,除了只知道闷头打仗的西越蛮人,他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包括他曾经的太子府,都被这一种花绕在了局里。 若真的只是普通凡种,又怎会进入悯空和南代王的眼? 莲花……莲花。 碧绛雪。 容、穆。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古怪。 商辞昼猛地睁开眼睛,竟然有一种过往十年虚影重重,眼前混乱局面才是真实的荒诞之感。 脑中的刺痛和梵音渐渐远去恢复平静,商辞昼看了一眼街角的乌追,抬手吹了个口哨,乌追委委屈屈的原地转了两圈,才自己转身往皇宫的方位跑去。 商辞昼见它跑没了影子,才脚下一点翻过墙头,愣是将主人回家做出了像是秘密潜入的姿态。 - 太子府内。 容穆已经带着自己的大花缸搬进了亭枝阙,东叔笑吟吟的和他介绍着一楼的布局。 “公子闲来无事可以在此作画抚琴,此处乃会友作乐的地方,二层楼阁才是私密住处。” 容穆满眼小土花进了城的模样,“东叔,我在皇宫也住了一段时日,毫不夸张的说,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布置比陛下的紫垣殿还要好啊!就连小小的烛台都是金子做的!” 东叔眯着不太好使的眼神笑道:“陛下的地方都是极好的,只是此处与别处寓意不一样,所以就显得格外精细些,公子不知,曾经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午时最爱来此处睡觉呢。” 容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商辞昼竟然还喜欢睡午觉?!” 这是怎样一个作息乖巧的小太子啊!哪像现在,批奏折批出了快要因公殉职的感觉。 东叔到底是潜邸的老人,与郎喜比起来少了一点奴仆的低下,多了一丝主人家仆从的淡然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背,对容穆大不敬的称呼像是没听到一般。 “是啊,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不仅喜欢睡午觉,还喜欢午睡起来吃一碗清爽藕粉,可主子们怎么做得了这种小厨粗鄙之事,陛下偏不信邪,藕粉冲一次坏一次,有时候浪费的次数多了,还会被小公子追着敲打一顿,那时候啊——” 这时,阿风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打断了东叔的唠叨,容穆正听着商辞昼的童年糗事,就又见阿风慌慌张张道:“刘伯,前门的府卫说好像看到有人进来了,您快与容公子避一避,等属下们去搜一搜,看是何方小贼胆敢闯入太子府!” 刘东和蔼的眼底锐利一瞬,转身面对容穆时又带上了笑模样:“公子先上楼休息吧,这里虽多年不住人,但每隔一月都会进来打扫的。” 容穆知道形势轻重,看着刘东端着烛台替他掩上房门,小巧精致的亭枝阙中刹那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拐角有一红木梯,想来从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 那莲花刻的太过深刻逼真,让容穆困顿的神思猛地一个激灵,他皱眉擦了擦手脸,又瞧见棉布一角绣着白色的莲花花瓣。 容穆疑惑的轻嘶了一口气,放好棉布转身之际,就看到楼阁之上,每隔三五步就放置着一个花型烛台,烛台照出来的光是昏黄的,给周围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做旧之感。 但偏偏这些“旧物”金边闪烁,银光乍泄,满屋的珍珠宝石镶嵌差点晃花了容穆的眼。 他下意识屏息朝床前走了两步,原有烛台连带着他带上来的那盏,光与光连在一起,竟像是将他整个人困在了这亭枝阙的楼阁之上。 只是此刻的容穆眼里哪儿还有这份警觉,他看着那些各色或雕或画的物件,甚至还有红木床榻,眼神在床榻上停留了一下,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榻上柔软的锦被,看到上面果不其然又是一处绣着重瓣莲图的被面。 满眼本体的写生图,让容穆不由自主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府曾经是谁的地盘人人皆知。 商辞昼啊商辞昼! 还说你不把碧绛雪放在眼里,还说你对我容穆只有利用和针锋相对。 果然他就不应该看着疯批表面的表演…… 原来到头来,这暴君才是那个爱莲如痴的人!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最是能够看出真实状态,容穆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那个时候的暴君一定是对碧绛雪无感甚至可能还在想着怎么利用的…… 那这么些年来,商辞昼从专门建造一个亭枝阙,到皇宫那副神鬼不近的狗样子,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容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皇帝……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喜欢莲花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都会忘掉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并弃之如敝履。 容穆想着事儿慢慢摸到了窗前,站在了东叔刚才站过的位置上。亭枝阙不愧是东宫观景位置最好的地方,站在这儿,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玉湖,还有玉湖边的假山花园。 容穆莫名觉得这景有些熟悉,细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橼。 不,不会。 按照商辞昼的脾性,和这个人敏锐的心思,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事物。 除非……他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记忆。 他忘了怎样去喜欢一朵已经被先帝批为“妖花”的东西。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暴君还真的脑子有病。 这么多年来,他但凡回来看看,都知道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经历,或许想不起来,但最起码能潜意识对莲花和气一点吧。 但看东叔那个样子,这太子府自从失去了它的主人,就再也没被开启过,就像是商辞昼杀了最后一批人后,亲手锁了这里的一切陈年旧事,不管是府邸还是记忆。 容穆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停在他指尖的蜻蜓又凑了上来,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容穆往上吹了吹,这小东西还是赖着不走,他往上看了看也不管了。 “如果商辞昼能想起自己曾经爱过莲花……”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人能将自己曾经痴迷的事物忘的这么一干二净,肯定是用了不同寻常的手段,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主动。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绝对是让商辞昼感到十足不舒服的。 只有走到绝境,不得不再向前,才会选择遗忘过去,捏造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郎喜说的大彻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玉湖的夜风迎面吹来,容穆呼出一口气,瞧着不远处湖上的薄雾自言自语道,“住在亭枝阙的小公子?这问题大了。” 皇帝三贞九烈,半点感情都不会谈,只会简单粗-暴找替身抵挡桃花。 那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就是商辞昼的真爱呢…… 这东叔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楼阁里?不会是要搞他吧! 正想着他眼神顿了顿,突然瞧见飘着薄雾的假山上恍惚间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比他还要小一点,好像在嘴边吹着短笛,随着清越笛声渐起,玉湖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阵势浩荡的朝亭枝阙逼来。 容穆惊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 他皱眉,不得不挥起袖子拂了拂,突然,耳边响起了府卫嘈杂的声音,方才想的入神,竟然没有察觉到府卫是何时过来的。 短笛声逐渐急促,容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忙往后退了退,心道东叔要找的贼人莫不就是假山上那个身影! 想到这里他正要疾步上前关窗,那人却好像有所察觉一样猛地转头看过来,一瞬间就和他对上了眼睛。 夜色朦胧,看不清楚那人瞳色,只隐约瞧见对方浑身是水,好像刚从湖里钻出来,容穆啪的关上了一道窗,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又看见另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朝着玉湖略了过来。 容穆:“……” 怎么着,这东宫十年不住人,乍一来了个他,连着当夜就开始热闹了是吗? 他只是一朵娇花,不想参与这些打打杀杀,府卫已经在拿人,容穆要做的就是护好他的大笨缸,不要让这朵真娇花受到什么伤害就行。 他转身,也没心思再想七想八,连烛台都没带就跑下了楼。 碧绛雪前的窗户还半开着,容穆正要跑过去关掉,就看见一道身影朝这边飞了过来,并直接顺着开着的窗户砸进了亭枝阙中。 他惊了一瞬,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摔进来的好像是刚才在假山上的人,对方手中捏着青色短笛,一身红衣闪着细碎的波纹,长发被编成了松散的辫子垂在身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 容穆菜花本花,根本没看清楚商辞昼是怎么动的,也没看清楚地上那真正的闯入者是怎么爬起来的,两个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交起了手。 商辞昼面无表情出手狠厉,那人虽处劣势,但却身形瘦小跟一尾鱼一样溜得飞快,只几招过去,就找机会跳出了窗外,他短笛接上嘴唇,几声跳跃的音符突然蹦了出来。 商辞昼的身影蓦地顿住,他咬牙一把将菜花容穆拉到了身后,那音符见状更是高亢几分。 暗处的隐卫见情形不对接二连三的跃出,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吹笛子的人就诡异的消失在了薄雾中,只有笛声回荡提醒他曾经来过。 容穆回过神第一时间找碧绛雪,见碧绛雪扭着小细腰没什么大事,才转头看向商辞昼。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对方神情痛苦,紧紧皱着眉头,额头冷汗滑下的瞬间,突然有一口积压的血气吐了出来。 容穆大惊,几乎是跑上前接住了他。 这、这暴君不是身强体健吗?怎么听几句曲子就吐了血! 东叔跟着进来脸色惨白,连忙嘶声叫了人去宫中请太医。 容穆手足无措,担忧瞬间挤满心头,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皇帝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阴鸷眼神看过来:“容穆,孤不是告诉过你,锁了的房子,不准进吗?” 东叔扑跪上来,沉声道:“陛下恕罪!是奴的主意!容公子全不知情!” 商辞昼神色从未如此阴沉过,他用拇指抹过唇边的血迹,突兀的笑了一声,转声道:“去,找出那个吹笛子的人。” 容穆还没反应过来,暗中就已经有人飞了出去。 才不到几个时辰,东宫的人居然也能向着容穆。商辞昼缓缓的看向他:“一莲在水,已是被孤禁了多年的艳曲,不曾想在容侍君这里听到了,孤跟着容侍君,日子真是精彩了不少啊。” 容穆深吸一口气,从袖口抽出刚才在楼上摸的帕子,一把捂住了商辞昼的嘴。 “我有罪我僭越一会再审,你现在,给我,好好等太医过来,你是吐了血不是吐了口水!” 商辞昼脸色实在难看,一阵裹挟着夜风的薄雾吹进亭枝阙,容穆突然就想起了这个地方曾经是这人最爱的楼阁,也许还住着珍藏的心上人。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早不如当年。 容穆心情复杂无比,他轻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又从商辞昼的腰侧环过去扶住他,两人近乎相拥,少年背后指尖绿光点点溢出,一时无人察觉。 “算了我不和病人计较,拍一拍不生气,等你好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藕粉吃,我冲这个可是一把好手。” 商辞昼神色一滞,瞳孔蓦地晃动了一瞬。 跪在不远处的东叔骤然抬起眼睛看向容穆,干枯手指渐渐收紧,半晌额头触地敛住了所有震惊神色。 李隋川将皇驾赶到宫门口的时候,正见大内总管郎喜拿着一件大氅等在那,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郎喜一脸焦急模样,看见李隋川眼睛一亮。 第94章 枯枯第94天 容穆叹了一口气:“陛下还是这么小气, 问一问都不行?” 商辞昼不再看他那张脸,将容穆丢在软塌上。 “不要用这种语气同孤说话。”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 “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 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 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 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 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 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 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 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 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他一把推开郎喜, 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 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 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 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 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 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锁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倾身问他道:“好不容易能从皇宫住出来玩,听说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态好,”商辞昼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容侍君’住进了孤不要的旧宅子,你会被人怎么说吗?” 容穆看起来比在皇宫陪着他开心不少,“说我失宠?说我命不久矣?还是会说保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把我杀了?” “从皇宫出去容易,但再进去难如登天,一旦你失了皇宠,那些暗地里盯上你的蚂蟥就会一窝蜂的扑上来,到时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诉。” 容穆面色镇定,什么蚂蟥来他都不怕,来的都是人,他一个不是人的为什么要怕这些**凡胎,不装神弄鬼吓唬人都不错了。 “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自己被调查被试探的不满,“我这人就算是走到绝处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烦恼来自陛下您的喜怒无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才是真的谢天谢地。”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车驾没一会就停在了东宫朱门前。 李隋川瞧着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难免就有些感怀在心,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容穆放在这里,这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小侍,平日里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脑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复杂:“到了。” 容穆避开乌追的大脑袋,从车子上跳下来,不在皇宫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更自在活泼一些。 车帘被别在银勾上,商辞昼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东宫的大门。 朱红色门威仪厚重,彰显着大商储君的气势。容穆好奇的跳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门环,白皙手指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仆出来打开了门。 东叔揉了揉发困的双眼,不知道外面又是哪个小公子胆大包天的来惊扰东宫,待朱门开启了一条小缝,一双带笑的微翘眼眸就与他对上了视线。 容穆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老伯您好,我是奉陛下之命,来此短暂居住的容穆。” 东叔老眼昏花,辨认了好一会才道:“走走走,陛下才不会过问这里,小公子去别处玩,这里不要再来了——” 容穆连忙用手别住门:“哎等等——” “东叔。” 刘东一愣,抬头看去,才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的李隋川。 “少将军?您怎么会来这里?!”紧接着东叔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一直安静停在门外的黑色马车,半晌,竟然有两行浑浊泪水流了下来。 容穆看这位老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子府的石阶上。 容穆微微一愣,就听见这位东叔以额扣地道:“老奴恭迎陛下,陛下万安!”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容穆却从中听到了那满含心酸的感情,仿佛自太子登基,这处就再未迎接过主人一样。 这位东叔,想来应该是商辞昼童年时的旧仆人。 半晌,一双黑靴停在了东叔的视线中,接着一只手将他扶起,商辞昼的神情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容穆却感受到了这人站在这里那种诡异的安静。 商辞昼沉声道:“孤许久不来,东宫一切可好?” 东叔边哭边笑,比容穆还颠三倒四:“蒙殿下关怀,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旧仆皆在,殿下的寝殿也干干净净每日熏香,道路每天都有奴婢清扫,玉湖的水在几场春雨后也涨起来了,往年都只是黑焦淤泥,今年不知从哪里游来了一些锦鲤……都是好兆头啊!” 李隋川在一边咳了咳,拉住激动的老奴仆道:“东叔,你睡迷糊了,殿下已经是陛下了!” 东叔浑身一震,忙又要跪下请罪,却被商辞昼拦住。 “无事,孤不问罪。” 容穆诧异的看向商辞昼,这人……对东宫的态度不太像是平日里冷硬诡谲的作风。 也不是想象中全不在乎的模样,反倒像是刻意不愿面对不想提起。 东叔激动万分,等回过神来就想起了方才敲门的容穆,他回头找了两圈,才看见少年抱着手臂靠在太子府的朱门前,神态闲适自在,仿佛回了自己的家门一样。 东叔眼前一阵恍惚,过了几息才弯腰行礼道:“不知公子竟是随陛下而来,方才是奴失礼了。” 容穆忙站直身子:“没事没事,呃,我怎么称呼你?也能叫你东叔吗?” 刘东抹了一把眼泪:“公子不嫌弃老奴就行。” 容穆笑了笑,朗声道:“那怎么会,东叔,我是容穆!从今天起,我就要暂时住在这里啦,哦,还有我的花,我的人和我的花一起,全都要搬进太子东宫!” 东叔连着“哎”了两声,心底见到旧主的激动还不能平复,看着李隋川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搬出来一缸大莲花。 精致的花苞映在朱门的背景下,纯洁无瑕随风晃动,让人心生怜爱,不由得为这样的鲜活注目。 东叔忙上前搭手,将碧绛雪搬到了朱门前,商辞昼看着他们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遥远深邃,竟然好似在凭空走神。 容穆见他们忙碌,走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陛下?可是对放我出来反悔了?” 商辞昼眼神晃了晃,转眸看向他:“不,是孤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容穆随口道:“什么事?” 商辞昼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他的声线磁沉,混着傍晚的凉风,无端让人心生毛意。连忙用手别住门:“哎等等——” “东叔。” 刘东一愣,抬头看去,才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的李隋川。 “少将军?您怎么会来这里?!”紧接着东叔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一直安静停在门外的黑色马车,半晌,竟然有两行浑浊泪水流了下来。 容穆看这位老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子府的石阶上。 容穆微微一愣,就听见这位东叔以额扣地道:“老奴恭迎陛下,陛下万安!”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容穆却从中听到了那满含心酸的感情,仿佛自太子登基,这处就再未迎接过主人一样。 这位东叔,想来应该是商辞昼童年时的旧仆人。 半晌,一双黑靴停在了东叔的视线中,接着一只手将他扶起,商辞昼的神情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容穆却感受到了这人站在这里那种诡异的安静。 商辞昼沉声道:“孤许久不来,东宫一切可好?” 东叔边哭边笑,比容穆还颠三倒四:“蒙殿下关怀,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旧仆皆在,殿下的寝殿也干干净净每日熏香,道路每天都有奴婢清扫,玉湖的水在几场春雨后也涨起来了,往年都只是黑焦淤泥,今年不知从哪里游来了一些锦鲤……都是好兆头啊!” 李隋川在一边咳了咳,拉住激动的老奴仆道:“东叔,你睡迷糊了,殿下已经是陛下了!” 东叔浑身一震,忙又要跪下请罪,却被商辞昼拦住。 “无事,孤不问罪。” 容穆诧异的看向商辞昼,这人……对东宫的态度不太像是平日里冷硬诡谲的作风。 也不是想象中全不在乎的模样,反倒像是刻意不愿面对不想提起。 东叔激动万分,等回过神来就想起了方才敲门的容穆,他回头找了两圈,才看见少年抱着手臂靠在太子府的朱门前,神态闲适自在,仿佛回了自己的家门一样。 东叔眼前一阵恍惚,过了几息才弯腰行礼道:“不知公子竟是随陛下而来,方才是奴失礼了。” 容穆忙站直身子:“没事没事,呃,我怎么称呼你?也能叫你东叔吗?” 刘东抹了一把眼泪:“公子不嫌弃老奴就行。” 容穆笑了笑,朗声道:“那怎么会,东叔,我是容穆!从今天起,我就要暂时住在这里啦,哦,还有我的花,我的人和我的花一起,全都要搬进太子东宫!” 东叔连着“哎”了两声,心底见到旧主的激动还不能平复,看着李隋川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搬出来一缸大莲花。 精致的花苞映在朱门的背景下,纯洁无瑕随风晃动,让人心生怜爱,不由得为这样的鲜活注目。 东叔忙上前搭手,将碧绛雪搬到了朱门前,商辞昼看着他们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遥远深邃,竟然好似在凭空走神。 容穆见他们忙碌,走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陛下?可是对放我出来反悔了?” 商辞昼眼神晃了晃,转眸看向他:“不,是孤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容穆随口道:“什么事?” 商辞昼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他的声线磁沉,混着傍晚的凉风,无端让人心生毛意。连忙用手别住门:“哎等等——” “东叔。” 刘东一愣,抬头看去,才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的李隋川。 “少将军?您怎么会来这里?!”紧接着东叔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一直安静停在门外的黑色马车,半晌,竟然有两行浑浊泪水流了下来。 容穆看这位老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子府的石阶上。 容穆微微一愣,就听见这位东叔以额扣地道:“老奴恭迎陛下,陛下万安!”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容穆却从中听到了那满含心酸的感情,仿佛自太子登基,这处就再未迎接过主人一样。 这位东叔,想来应该是商辞昼童年时的旧仆人。 半晌,一双黑靴停在了东叔的视线中,接着一只手将他扶起,商辞昼的神情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容穆却感受到了这人站在这里那种诡异的安静。 商辞昼沉声道:“孤许久不来,东宫一切可好?” 东叔边哭边笑,比容穆还颠三倒四:“蒙殿下关怀,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旧仆皆在,殿下的寝殿也干干净净每日熏香,道路每天都有奴婢清扫,玉湖的水在几场春雨后也涨起来了,往年都只是黑焦淤泥,今年不知从哪里游来了一些锦鲤……都是好兆头啊!” 李隋川在一边咳了咳,拉住激动的老奴仆道:“东叔,你睡迷糊了,殿下已经是陛下了!” 东叔浑身一震,忙又要跪下请罪,却被商辞昼拦住。 “无事,孤不问罪。” 容穆诧异的看向商辞昼,这人……对东宫的态度不太像是平日里冷硬诡谲的作风。 也不是想象中全不在乎的模样,反倒像是刻意不愿面对不想提起。 东叔激动万分,等回过神来就想起了方才敲门的容穆,他回头找了两圈,才看见少年抱着手臂靠在太子府的朱门前,神态闲适自在,仿佛回了自己的家门一样。 东叔眼前一阵恍惚,过了几息才弯腰行礼道:“不知公子竟是随陛下而来,方才是奴失礼了。” 容穆忙站直身子:“没事没事,呃,我怎么称呼你?也能叫你东叔吗?” 刘东抹了一把眼泪:“公子不嫌弃老奴就行。” 容穆笑了笑,朗声道:“那怎么会,东叔,我是容穆!从今天起,我就要暂时住在这里啦,哦,还有我的花,我的人和我的花一起,全都要搬进太子东宫!” 东叔连着“哎”了两声,心底见到旧主的激动还不能平复,看着李隋川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搬出来一缸大莲花。 精致的花苞映在朱门的背景下,纯洁无瑕随风晃动,让人心生怜爱,不由得为这样的鲜活注目。 东叔忙上前搭手,将碧绛雪搬到了朱门前,商辞昼看着他们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遥远深邃,竟然好似在凭空走神。 容穆见他们忙碌,走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陛下?可是对放我出来反悔了?” 商辞昼眼神晃了晃,转眸看向他:“不,是孤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容穆随口道:“什么事?” 商辞昼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他的声线磁沉,混着傍晚的凉风,无端让人心生毛意。连忙用手别住门:“哎等等——” “东叔。” 刘东一愣,抬头看去,才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的李隋川。 “少将军?您怎么会来这里?!”紧接着东叔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一直安静停在门外的黑色马车,半晌,竟然有两行浑浊泪水流了下来。 容穆看这位老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子府的石阶上。 容穆微微一愣,就听见这位东叔以额扣地道:“老奴恭迎陛下,陛下万安!”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容穆却从中听到了那满含心酸的感情,仿佛自太子登基,这处就再未迎接过主人一样。 这位东叔,想来应该是商辞昼童年时的旧仆人。 半晌,一双黑靴停在了东叔的视线中,接着一只手将他扶起,商辞昼的神情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容穆却感受到了这人站在这里那种诡异的安静。 商辞昼沉声道:“孤许久不来,东宫一切可好?” 东叔边哭边笑,比容穆还颠三倒四:“蒙殿下关怀,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旧仆皆在,殿下的寝殿也干干净净每日熏香,道路每天都有奴婢清扫,玉湖的水在几场春雨后也涨起来了,往年都只是黑焦淤泥,今年不知从哪里游来了一些锦鲤……都是好兆头啊!” 李隋川在一边咳了咳,拉住激动的老奴仆道:“东叔,你睡迷糊了,殿下已经是陛下了!” 东叔浑身一震,忙又要跪下请罪,却被商辞昼拦住。 “无事,孤不问罪。” 容穆诧异的看向商辞昼,这人……对东宫的态度不太像是平日里冷硬诡谲的作风。 也不是想象中全不在乎的模样,反倒像是刻意不愿面对不想提起。 东叔激动万分,等回过神来就想起了方才敲门的容穆,他回头找了两圈,才看见少年抱着手臂靠在太子府的朱门前,神态闲适自在,仿佛回了自己的家门一样。 东叔眼前一阵恍惚,过了几息才弯腰行礼道:“不知公子竟是随陛下而来,方才是奴失礼了。” 容穆忙站直身子:“没事没事,呃,我怎么称呼你?也能叫你东叔吗?” 刘东抹了一把眼泪:“公子不嫌弃老奴就行。” 容穆笑了笑,朗声道:“那怎么会,东叔,我是容穆!从今天起,我就要暂时住在这里啦,哦,还有我的花,我的人和我的花一起,全都要搬进太子东宫!” 东叔连着“哎”了两声,心底见到旧主的激动还不能平复,看着李隋川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搬出来一缸大莲花。 精致的花苞映在朱门的背景下,纯洁无瑕随风晃动,让人心生怜爱,不由得为这样的鲜活注目。 东叔忙上前搭手,将碧绛雪搬到了朱门前,商辞昼看着他们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遥远深邃,竟然好似在凭空走神。 容穆见他们忙碌,走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陛下?可是对放我出来反悔了?” 商辞昼眼神晃了晃,转眸看向他:“不,是孤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容穆随口道:“什么事?” 商辞昼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他的声线磁沉,混着傍晚的凉风,无端让人心生毛意。 第95章 枯枯第95天 东叔的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 又道:“那容公子住进来后,陛下可多来逛逛,无论陛下住在哪里, 这儿都永远给您留着。” 容穆忍不住看了商辞昼一眼, 一般人听见这话早感动的痛哭流涕,但这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 袍角微动,转身马车都没坐, 直接跨上了乌追。 李隋川只好又担任起车夫的职责。 容穆朝商辞昼挥了挥手:“陛下,别忘了我和你说的事,我等你啊。”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 没回话,只嘴中低低喝了一声乌追, 调转马头朝宫门的方向而去了。 李隋川任劳任怨的跟在皇帝身后善后,路过容穆的时候还拱手道:“容公子, 后会有期。” 容穆笑着看他,“少将军, 你不是陛下的伴读吗?想来东宫没少来, 你要来逛也可以, 我随时恭候。” 李隋川心下一动, 正要回礼,就听容穆接着道:“还有, 那些事儿不要偷偷摸摸的做了, 你要想知道我是谁, 只管亲自来问我, 只是我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 怕是不能满足将军所有的疑惑。” 李隋川背后一悚, “……谁和你说的。” 容穆将手伸进宽大的袖口,“别管谁和我说的,我只是告诉你,我虽身份不高,但也不爱背地里那一套,最是身无一物之人,有时候最不受束缚,今日我在大商为陛下所用,明.日.逼急了我可能就不在了。” 李隋川虽高坐在马车上,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比眼前的人高多少,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被反手拿捏住的感觉。 更有一种……就算是陛下在这里,也拿容穆没办法的感觉。 对于这个人,陛下杀不了,他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一身谜团,还甘之若饴的在他身边环绕,就像在悬崖边绕着走,永远不知道下一脚踩进的是深渊还是平路。 “你……只要不做对大商有害的事情,陛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登基多年,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宽容过,还有这东宫,陛下虽不常回来,但也绝不允许有人染指,对容公子,陛下可谓是宽容至极,你该珍惜。” 容穆看着李隋川复杂的面部表情,嗓音清脆道:“那少将军代我谢谢陛下,我脾气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回头对搞事的人微笑,要是脾气不好,恐怕早不和你们玩了。” 李隋川暗地吸了一口凉气,容穆如此言语行事,想来平日里在陛他李隋川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等难缠人物,还是留给陛下亲自来应付算了。 容穆笑盈盈的看着离开的马车:“李将军慢走——” 送完两尊大佛,容穆才伸了个懒腰,他手叉在细细的腰带处,抬头看了一眼略显陈旧的牌匾。 “东……宫。” 繁华之地也总有门庭冷落的一天,失了帝王之爱,再好的府邸都没了精神气。 容穆看着东叔还望着商辞昼离开的地方,不由得心内起了一阵波澜。 东叔得有六七十了吧……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寿之人。 商辞昼但凡回头看看,就知道不是没有人站在原地等他,只是这么些年来,他却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 容穆将飞到身前的长发拨弄到身后,站在东宫宽大的牌匾下喊道:“东叔,别看了,回家吧。” 东叔恍惚回身,看见少年面带温柔神色,“陛下对我还有那么点兴趣,我在东宫,他就一定会来找我,这东宫多年来不曾打开正门,但只要开了一次,后面就有无数次再打开的机会。” 东叔面色动容的朝容穆跪下,行了一个正礼。 “容公子是陛下亲自带回来的人,老奴就要将您当做小主子看待,万不会亏待您,容公子尽可安心。” 容穆伸手扶起他:“客气了。陛下不许我住主殿,还劳烦东叔给我找一间偏殿,最好能靠近你刚才说的玉湖……明白了吗?” 东叔诧异:“玉湖边蛙声聒噪,蚊虫也多,公子为何……” 容穆“欸”了一声:“青蛙不要紧,蚊子可以熏香祛离,我就喜欢有水的地方,劳烦东叔替我收拾了。” 东叔只好点了点头,颔首走在前面,身旁有一府卫低声道:“刘伯,我记得玉湖边有一小楼,名叫亭枝阙,只是亭枝阙好像被陛下锁了……” 刘东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围着花缸转悠的少年,突然问道:“阿风,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你帮我仔细瞧瞧,这位公子带了一朵什么花来东宫。” 名叫阿风的府卫看着碧绛雪好一阵思索,才啪的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刘伯!这位公子带着是一朵莲花!好多年都没见着了!” 刘东瞳孔一晃,朝满身新鲜感的容穆看去,后者察觉视线朝他俊俏一笑,郎朗少年模样。 “可是玉湖边也不让住?” 刘东老脸上逐渐浮出一个慈善的笑意来。 “不不,是老奴年纪大了,见公子这般神仙容颜觉得面善……玉湖边有一二层小楼,名为亭枝阙,是陛下当年亲自题字,周遭风景是东宫头一好,公子若是愿意,老奴就安排公子住在这楼阁里面?” 容穆当然愿意,“全看您的安排。” 阿风目瞪口呆,但也只好按着刘东的意思去办。东宫有些阴森,但府灯一盏盏点起,还是能看出当日的繁荣富贵。 容穆不知何时走在了东叔前头,他还未察觉到,自己高兴起来连周遭的风都变得温柔缱绻,卷着飞叶在空中画了个圈,往玉湖处去了。 东宫上下重新活动了起来,容穆看着他人忙碌收拾,贴着自己的大莲缸乖巧的坐在木阶上。 明日要怎么吃露水呢……商辞昼会不会回来啊,两个人睡了这么一段时日,乍一分开,那三贞九烈的暴君指不定怎么高兴。 容穆摸了摸碧绛雪的叶子,又在想乌追跑那么快,自己还在这收拾床铺,商辞昼恐怕早已经在龙床上躺平了。 可恶啊! 东叔拿着火折子,提起衣摆走上亭枝阙的楼阁,他垂下眼皮,默默的将这里的灯一盏盏点亮,随着灯光燃烧之处,楼阁上的风景一一浮现出来。 墙壁上的挂画,红木床的精雕,纱帘,摆件,宽大的屏风,逐渐朦朦胧胧挂上了一层柔光。 东叔俯下身子,将床铺拍了拍,拿起绣花小被走到窗边伸抖,眼神不经意间就瞧见玉湖上飘起了一层薄雾,蛙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两只夜宿的蜻蜓闻着味儿飞过玉湖,正停在那少年伸出的指尖。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东叔回过神来,嘴唇颤抖,心知自己今日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开了这亭枝阙。 他活了一把老骨头,这个年纪什么该经历的事情都经过了,近些年越发迷糊,但他总是相信人在暮年,能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这位方才在东宫门前初见的容公子,从行事性情到神态举止,实在是太像一个面容模糊的小故人。 他回身,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线。 凡光所照之处,入眼皆是菡萏。 “太子殿下……陛下,多年过去,您可还记得当年亲手布置的亭枝阙吗?”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容穆眉头皱了皱,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他迟钝一秒,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睡死过去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变成了一朵花,还被暴君养,这会还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掀开被子,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边去。 但掀开之后,除了他窝着的地方,其他位置一片凉意,显然皇帝已经离开很久了。 容穆又开始痛苦面具,昨天一时情急撒了个谎,这会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这皇帝一脸精明像,怎么可能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只要一点查探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 事到如今还没有拆穿他,恐怕是想和他对着演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让一个疯批对他网开一面。 容穆虽然暂时不明白自己的“用处”,但他看着一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的太监总管,和总管身后捧着饰品华服的小宫女们,还有门口那小内侍实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开口就是恭贺的声音:“侍君安好,昨儿夜里陛下出来特意告诉奴婢,从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君了,陛下对您的表现很满意——奴婢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对谁如此宠爱,还能留在紫垣殿过夜,就算是西磬宫那几位公子,都没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容穆:“……?” 什么?这黑心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宠君的身份? 还有什么……很满意?这不是明摆着让底下人误会!看到几个内侍暧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觉得一阵头痛。 一朝穿越什么事儿都没干,先把最大的统治者给得罪了。 昨晚皇宫里那种诡异气氛仿佛随着雨水消失无踪,阳光洒满恢弘宫殿,眼前内侍笑意盈盈,容穆往床边挪了挪,立刻有宫女捧着锦靴过来,头颈下伏跪下,双手高举着给他的鞋。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姑娘扶了起来。 郎喜在一边看到,连忙上来搭手:“容侍君大善!还不快谢谢侍君?” 那宫女极其紧张的叩了一个礼,“奴婢明春多谢容侍君。” 一句话说完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道平日里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古代王朝的森严阶层,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显笨拙的套上靴子,抬头就见郎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渗人,容穆咳了一声,开口道:“公公……” 郎喜顿了一瞬,听见声音看容穆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原来如此,他笑眯着眼睛体贴道:“奴婢名为郎喜,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容侍君以后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招呼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容穆可不敢真对皇帝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再加上他是从现代过来的,看见有些比他还小的宫女太监,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 容穆叹了口气,怎么变成白莲花,心思也跟着博爱了起来……等等,花?! 他的本体! 容穆连忙对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莲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欢那个?” 容穆对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暂时没反驳,而是急忙点了点头。 “那是护国寺住持赠与陛下的,陛下没说怎么处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里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这里就好,离的太远,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暧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连夜批完折子早上又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刚和朝臣们议完事,一会儿就会回来陪侍君用饭,陛下还专程留奴婢在寝殿照顾侍君呢。” 容穆:“……” 不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君王专宠的,妖妃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疯批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或许只是将自己当挡箭牌,或者想借宠杀人,让他不知不觉死在后宫争斗中——郎喜刚才还说了这皇帝后宫有人! 心内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让黑心皇帝也体验一下两千年的纯酿淤泥,来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容穆伸手拿过衣裳,挥退了两个想要上前的侍女,走到屏风后边胡乱套了上去,又将自己化形自带的绿衣裳收好。等重新走出来,坐在镜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容穆在现代社会才刚成年,大学才上到一年级,从小到大虽然都有人夸他的容貌出尘,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看。 直到此时长发垂坠,眉眼如描,加上皇帝赏赐他的一件白色绣锦华服,坐在那儿不说话活脱脱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样,因为从花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雅淡香。 别说皇帝见了不舍得杀,就算是容穆自己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张有后续剧情的脸。 古代的他……好像确实比现代更漂亮啊。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划了划声带部位,怪不得,比起杀掉他,这样一张脸不知道能为皇帝带来多少利益。 就和皇帝看他的本体一样,他们在这位古代君王的眼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利用价值。 容穆默默换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被黑心皇帝气的,还是一晚上没在莲花里的缘故,总之此时胸闷气短,还有点饿得慌。 郎喜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适,眼神警告了一些脸红偷看的太监宫女,就领着容穆朝偏殿走去。 昨晚夜黑风高生死存亡之际没来得及看清这个皇宫,此时缓步走过,才清晰的瞧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布景,只不过殿外无树,只象征性种了一点花草,容穆还瞧见自己的大花缸被移到了那旁边放着。 一场夜雨过去,晨间的花瓣绿叶上凝了不少水珠,太阳洒在上面明亮闪烁,容穆看着看着,就突然有点走不动路。 更饿了。 他什么时候饥-渴到对着一丛花都肚子叫。 郎喜见他停下,也不催促,脑中闪过陛下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严泯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他因为家中有一个待嫁孙女,盯着孤的皇后位有几年了,这些年后宫里虽养了一些花瓶,但远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第96章 枯枯第96天 那这么些年来, 商辞昼从专门建造一个亭枝阙,到皇宫那副神鬼不近的狗样子,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容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皇帝……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喜欢莲花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 随着年龄的增长, 很多人都会忘掉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并弃之如敝履。 容穆想着事儿慢慢摸到了窗前, 站在了东叔刚才站过的位置上。亭枝阙不愧是东宫观景位置最好的地方,站在这儿, 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玉湖, 还有玉湖边的假山花园。 容穆莫名觉得这景有些熟悉,细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橼。 不,不会。 按照商辞昼的脾性,和这个人敏锐的心思, 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事物。 除非……他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记忆。 他忘了怎样去喜欢一朵已经被先帝批为“妖花”的东西。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暴君还真的脑子有病。 这么多年来, 他但凡回来看看,都知道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经历,或许想不起来, 但最起码能潜意识对莲花和气一点吧。 但看东叔那个样子,这太子府自从失去了它的主人,就再也没被开启过, 就像是商辞昼杀了最后一批人后, 亲手锁了这里的一切陈年旧事, 不管是府邸还是记忆。 容穆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停在他指尖的蜻蜓又凑了上来, 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容穆往上吹了吹, 这小东西还是赖着不走, 他往上看了看也不管了。 “如果商辞昼能想起自己曾经爱过莲花……”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人能将自己曾经痴迷的事物忘的这么一干二净, 肯定是用了不同寻常的手段,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主动。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绝对是让商辞昼感到十足不舒服的。 只有走到绝境,不得不再向前,才会选择遗忘过去,捏造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郎喜说的大彻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玉湖的夜风迎面吹来,容穆呼出一口气,瞧着不远处湖上的薄雾自言自语道,“住在亭枝阙的小公子?这问题大了。” 皇帝三贞九烈,半点感情都不会谈,只会简单粗-暴找替身抵挡桃花。 那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就是商辞昼的真爱呢…… 这东叔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楼阁里?不会是要搞他吧! 正想着他眼神顿了顿,突然瞧见飘着薄雾的假山上恍惚间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比他还要小一点,好像在嘴边吹着短笛,随着清越笛声渐起,玉湖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阵势浩荡的朝亭枝阙逼来。 容穆惊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 他皱眉,不得不挥起袖子拂了拂,突然,耳边响起了府卫嘈杂的声音,方才想的入神,竟然没有察觉到府卫是何时过来的。 短笛声逐渐急促,容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忙往后退了退,心道东叔要找的贼人莫不就是假山上那个身影! 想到这里他正要疾步上前关窗,那人却好像有所察觉一样猛地转头看过来,一瞬间就和他对上了眼睛。 夜色朦胧,看不清楚那人瞳色,只隐约瞧见对方浑身是水,好像刚从湖里钻出来,容穆啪的关上了一道窗,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又看见另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朝着玉湖略了过来。 容穆:“……” 怎么着,这东宫十年不住人,乍一来了个他,连着当夜就开始热闹了是吗? 他只是一朵娇花,不想参与这些打打杀杀,府卫已经在拿人,容穆要做的就是护好他的大笨缸,不要让这朵真娇花受到什么伤害就行。 他转身,也没心思再想七想八,连烛台都没带就跑下了楼。 碧绛雪前的窗户还半开着,容穆正要跑过去关掉,就看见一道身影朝这边飞了过来,并直接顺着开着的窗户砸进了亭枝阙中。 他惊了一瞬,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摔进来的好像是刚才在假山上的人,对方手中捏着青色短笛,一身红衣闪着细碎的波纹,长发被编成了松散的辫子垂在身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 容穆菜花本花,根本没看清楚商辞昼是怎么动的,也没看清楚地上那真正的闯入者是怎么爬起来的,两个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交起了手。 商辞昼面无表情出手狠厉,那人虽处劣势,但却身形瘦小跟一尾鱼一样溜得飞快,只几招过去,就找机会跳出了窗外,他短笛接上嘴唇,几声跳跃的音符突然蹦了出来。 商辞昼的身影蓦地顿住,他咬牙一把将菜花容穆拉到了身后,那音符见状更是高亢几分。 暗处的隐卫见情形不对接二连三的跃出,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吹笛子的人就诡异的消失在了薄雾中,只有笛声回荡提醒他曾经来过。 容穆回过神第一时间找碧绛雪,见碧绛雪扭着小细腰没什么大事,才转头看向商辞昼。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对方神情痛苦,紧紧皱着眉头,额头冷汗滑下的瞬间,突然有一口积压的血气吐了出来。 容穆大惊,几乎是跑上前接住了他。 这、这暴君不是身强体健吗?怎么听几句曲子就吐了血! 东叔跟着进来脸色惨白,连忙嘶声叫了人去宫中请太医。 容穆手足无措,担忧瞬间挤满心头,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皇帝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阴鸷眼神看过来:“容穆,孤不是告诉过你,锁了的房子,不准进吗?” 东叔扑跪上来,沉声道:“陛下恕罪!是奴的主意!容公子全不知情!” 商辞昼神色从未如此阴沉过,他用拇指抹过唇边的血迹,突兀的笑了一声,转声道:“去,找出那个吹笛子的人。” 容穆还没反应过来,暗中就已经有人飞了出去。 才不到几个时辰,东宫的人居然也能向着容穆。商辞昼缓缓的看向他:“一莲在水,已是被孤禁了多年的艳曲,不曾想在容侍君这里听到了,孤跟着容侍君,日子真是精彩了不少啊。” 容穆深吸一口气,从袖口抽出刚才在楼上摸的帕子,一把捂住了商辞昼的嘴。 “我有罪我僭越一会再审,你现在,给我,好好等太医过来,你是吐了血不是吐了口水!” 商辞昼脸色实在难看,一阵裹挟着夜风的薄雾吹进亭枝阙,容穆突然就想起了这个地方曾经是这人最爱的楼阁,也许还住着珍藏的心上人。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早不如当年。 容穆心情复杂无比,他轻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又从商辞昼的腰侧环过去扶住他,两人近乎相拥,少年背后指尖绿光点点溢出,一时无人察觉。 “算了我不和病人计较,拍一拍不生气,等你好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藕粉吃,我冲这个可是一把好手。” 商辞昼神色一滞,瞳孔蓦地晃动了一瞬。 跪在不远处的东叔骤然抬起眼睛看向容穆,干枯手指渐渐收紧,半晌额头触地敛住了所有震惊神色。 如果皇帝一直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他会不会真的疯了。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 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 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这是他从碧绛雪中出来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门口的小内侍打着瞌睡,宫灯中的灯苗闪动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 容穆想着在这里找一圈,要是皇帝没在这里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过明春那傻丫头像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容穆才刚进楼,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布置精妙,就见万千闪烁灯火中,一个男人长发散下,背对着他坐在一个桌台前。 第97章 春归第97天 李隋川只好又担任起车夫的职责。 容穆朝商辞昼挥了挥手:“陛下, 别忘了我和你说的事,我等你啊。”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回话, 只嘴中低低喝了一声乌追,调转马头朝宫门的方向而去了。 李隋川任劳任怨的跟在皇帝身后善后, 路过容穆的时候还拱手道:“容公子,后会有期。” 容穆笑着看他,“少将军,你不是陛下的伴读吗?想来东宫没少来, 你要来逛也可以,我随时恭候。” 李隋川心下一动,正要回礼,就听容穆接着道:“还有, 那些事儿不要偷偷摸摸的做了,你要想知道我是谁, 只管亲自来问我, 只是我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怕是不能满足将军所有的疑惑。” 李隋川背后一悚, “……谁和你说的。” 容穆将手伸进宽大的袖口, “别管谁和我说的,我只是告诉你, 我虽身份不高, 但也不爱背地里那一套,最是身无一物之人,有时候最不受束缚, 今日我在大商为陛下所用, 明.日.逼急了我可能就不在了。” 李隋川虽高坐在马车上, 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比眼前的人高多少,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被反手拿捏住的感觉。 更有一种……就算是陛下在这里,也拿容穆没办法的感觉。 对于这个人,陛下杀不了,他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一身谜团,还甘之若饴的在他身边环绕,就像在悬崖边绕着走,永远不知道下一脚踩进的是深渊还是平路。 “你……只要不做对大商有害的事情,陛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登基多年,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宽容过,还有这东宫,陛下虽不常回来,但也绝不允许有人染指,对容公子,陛下可谓是宽容至极,你该珍惜。” 容穆看着李隋川复杂的面部表情,嗓音清脆道:“那少将军代我谢谢陛下,我脾气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回头对搞事的人微笑,要是脾气不好,恐怕早不和你们玩了。” 李隋川暗地吸了一口凉气,容穆如此言语行事,想来平日里在陛他李隋川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等难缠人物,还是留给陛下亲自来应付算了。 容穆笑盈盈的看着离开的马车:“李将军慢走——” 送完两尊大佛,容穆才伸了个懒腰,他手叉在细细的腰带处,抬头看了一眼略显陈旧的牌匾。 “东……宫。” 繁华之地也总有门庭冷落的一天,失了帝王之爱,再好的府邸都没了精神气。 容穆看着东叔还望着商辞昼离开的地方,不由得心内起了一阵波澜。 东叔得有六七十了吧……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寿之人。 商辞昼但凡回头看看,就知道不是没有人站在原地等他,只是这么些年来,他却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 容穆将飞到身前的长发拨弄到身后,站在东宫宽大的牌匾下喊道:“东叔,别看了,回家吧。” 东叔恍惚回身,看见少年面带温柔神色,“陛下对我还有那么点兴趣,我在东宫,他就一定会来找我,这东宫多年来不曾打开正门,但只要开了一次,后面就有无数次再打开的机会。” 东叔面色动容的朝容穆跪下,行了一个正礼。 “容公子是陛下亲自带回来的人,老奴就要将您当做小主子看待,万不会亏待您,容公子尽可安心。” 容穆伸手扶起他:“客气了。陛下不许我住主殿,还劳烦东叔给我找一间偏殿,最好能靠近你刚才说的玉湖……明白了吗?” 东叔诧异:“玉湖边蛙声聒噪,蚊虫也多,公子为何……” 容穆“欸”了一声:“青蛙不要紧,蚊子可以熏香祛离,我就喜欢有水的地方,劳烦东叔替我收拾了。” 东叔只好点了点头,颔首走在前面,身旁有一府卫低声道:“刘伯,我记得玉湖边有一小楼,名叫亭枝阙,只是亭枝阙好像被陛下锁了……” 刘东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围着花缸转悠的少年,突然问道:“阿风,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你帮我仔细瞧瞧,这位公子带了一朵什么花来东宫。” 名叫阿风的府卫看着碧绛雪好一阵思索,才啪的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刘伯!这位公子带着是一朵莲花!好多年都没见着了!” 刘东瞳孔一晃,朝满身新鲜感的容穆看去,后者察觉视线朝他俊俏一笑,郎朗少年模样。 “可是玉湖边也不让住?” 刘东老脸上逐渐浮出一个慈善的笑意来。 “不不,是老奴年纪大了,见公子这般神仙容颜觉得面善……玉湖边有一二层小楼,名为亭枝阙,是陛下当年亲自题字,周遭风景是东宫头一好,公子若是愿意,老奴就安排公子住在这楼阁里面?” 容穆当然愿意,“全看您的安排。” 阿风目瞪口呆,但也只好按着刘东的意思去办。东宫有些阴森,但府灯一盏盏点起,还是能看出当日的繁荣富贵。 容穆不知何时走在了东叔前头,他还未察觉到,自己高兴起来连周遭的风都变得温柔缱绻,卷着飞叶在空中画了个圈,往玉湖处去了。 东宫上下重新活动了起来,容穆看着他人忙碌收拾,贴着自己的大莲缸乖巧的坐在木阶上。 明日要怎么吃露水呢……商辞昼会不会回来啊,两个人睡了这么一段时日,乍一分开,那三贞九烈的暴君指不定怎么高兴。 容穆摸了摸碧绛雪的叶子,又在想乌追跑那么快,自己还在这收拾床铺,商辞昼恐怕早已经在龙床上躺平了。 可恶啊! 东叔拿着火折子,提起衣摆走上亭枝阙的楼阁,他垂下眼皮,默默的将这里的灯一盏盏点亮,随着灯光燃烧之处,楼阁上的风景一一浮现出来。 墙壁上的挂画,红木床的精雕,纱帘,摆件,宽大的屏风,逐渐朦朦胧胧挂上了一层柔光。 东叔俯下身子,将床铺拍了拍,拿起绣花小被走到窗边伸抖,眼神不经意间就瞧见玉湖上飘起了一层薄雾,蛙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两只夜宿的蜻蜓闻着味儿飞过玉湖,正停在那少年伸出的指尖。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东叔回过神来,嘴唇颤抖,心知自己今日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开了这亭枝阙。 他活了一把老骨头,这个年纪什么该经历的事情都经过了,近些年越发迷糊,但他总是相信人在暮年,能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这位方才在东宫门前初见的容公子,从行事性情到神态举止,实在是太像一个面容模糊的小故人。 他回身,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线。 凡光所照之处,入眼皆是菡萏。 “太子殿下……陛下,多年过去,您可还记得当年亲手布置的亭枝阙吗?” 护国寺大殿有一盏长明灯,终年不灭,身穿暗黄色袈裟的僧人自佛像后走出,过了道隐门,就看见了后殿的人。 “为何又去了那里。”僧人道。 怜玉眼睫湿漉,半晌捏紧了拳头砸了一下池边的石台,然后才比划起了双手。 [神棍,我心中苦闷,放不下他。] 僧人看外表只有三十多岁,法相庄严,眼眸中闪过悲悯,“放不下又如何,有人比你更放不下。” 怜玉竟然真是一个哑巴,他吸了一口气又道。 [他当皇帝舒服着呢!我今日去,竟然发现他放人进了东宫,还住进了亭枝阙!我本想直接取那人性命,他竟还护着对方,可恶至极!] 僧人微微动了动眼睛,看见怜玉愤恨比划,手都出了残影。 [前段日子只听说他新纳了宠君,这又是一个谁?我心中为主人不平,于是吹了半曲‘一莲在水’。] 僧人转动佛珠的手指一顿:“不是叮嘱过你,不要在陛下身边吹这首曲子?” 怜玉:[就是因为你不让吹我才要吹,他果不其然神魂不稳吐了口血,哈!恐怕这会还心口剧痛呢!] 悯空沉默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将干净帕子递给怜玉。 “我知道你忠心护主,但陛下已不记得当年事,何必再多加为难?不如放过彼此。” 怜玉情绪蓦地激动了起来,他侧过半张脸,那额侧竟然浮现起了几片未褪去的红色鱼鳞。 [放过彼此?那谁放过我的主人?他出身尊贵好不容易才从南代王莲中修出人形,就被那不识货的老东西当战利品送给了敌国太子!一朵花本就娇嫩,身在异国他乡万般不适,还要辛苦隐瞒身份!后来与敌国太子互通心意青梅竹马,又为他做了多少事情,那暴君审美迷惑宛如色盲,就连黑甲卫的服制都是主人亲自帮着挑选的!] 悯空转动佛珠:“莫要动杀气,杀性一起,你的主人不在,谁都救不了你了。” 这句话效果立竿见影,怜玉浑身凝滞,恨恨的抹了一把眼睛。 [我宁愿当初从未接过主人的施舍,只当那浑浊池水里的一条凡世锦鲤!] 悯空叹了一声:“因果流转,他生来灵物,予你一片本体花叶吞吃,催你生出灵智,就是你们主仆之间的缘分,事已至此,看开些吧。” 怜玉忍不住喉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哽咽。 [若是他在……若是他在,我还怕藏不住鱼鳞?还怕说不出话来?悯空,你实话告诉我,你当初与商辞昼的约定,到底算不算得数?主人到底还能不能回来?你告诉我!] 悯空看了看他,转身遥望天边,乌云蔽月,今夜有雨。 雨通万物,润植养灵。 花季要来了。 悯空的声音带着一股平和安宁的意味,轻易就教人定下心来。 “贫僧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陛下当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没了与那人的记忆,现在就只等一线机缘……我已从南代引了碧绛雪做介子,碧绛雪与当年王莲双生并蒂同出一体,他若回来,东宫玉湖必定盛开满池莲花,大商也不会再养不活莲株。” “只是一件事你需谨记,”悯空神色转为肃然,看着怜玉道:“不可再吹一莲在水,除却你主人本体绽放的花香,这一莲在水也能解开陛下记忆,陛下情深不寿,贫僧这些年给他念迷魂经让他心存活志也不容易,你就当关照贫僧了。” 怜玉倔强不语。 悯空最后叹气道:“你我已是幸运,还知道你的主人非肉.体凡胎,天生灵物有一线生机,陛下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当那跟着照顾王莲的“南代小奴”没了就是没了,若贫僧不想一点办法稳住帝星,这大商如何有今日光景,只怕早就是一片废都了。” 怜玉看向悯空,抬手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商辞昼当年到底使了什么法子救我主人?究竟靠不靠谱?为何让你这么讳莫如深!] 悯空神色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且看一切能否尘埃落定吧。” 怜玉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不再和悯空说话,一个转身扎进了许愿池中。 他消失不久,就有小沙弥来找悯空。 “师父,方才有陛下的人追到这儿来了,说有刺客。” “拦住了吗?” 小沙弥:“拦住了。” 悯空垂眸:“那就无事,一会你同几个师叔说一说,花朝节快到了,来京都的人员繁杂,护国寺近日闭门谢客,谁来也不接见。” 小沙弥作难道:“那若是陛下……” 悯空:“陛下年轻气盛,若是问起我或找我,你就说我快圆寂了。” 小沙弥满脸无奈:“师父又说糊话!” 悯空叹了一口气:“为师也不想啊,若是陛下施压,你就和他说,什么时候陛下能养的开莲花了,再什么时候来护国寺找我吧。” 这些年悯空没少如此搪塞陛下,小沙弥只好退了下去,想起师父说的花朝节,心中不由得雀跃期待几分。 除去过年,花朝节可是大商最热闹的节日,这日全城不设宵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可在城中玩耍走动,到时不仅花灯满城亮如白昼,还有艺人杂耍糕点果铺,极为绚丽好玩,运气好的话,求得师父同意他也可以跟着出去热闹热闹…… 月色被乌云遮盖住,传来一点闷雷声,小沙弥路过园子,带下来了一两瓣粉色。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不知今年是怎么回事,寺里桃花开的愈发迟,城里的花也谢的迟,大家全都攒在一起,好像等着什么一样,他疑惑的挠了挠头,掩上门睡去了。 - 东宫。 容穆看着刘东瞧着他的眼神,那眼神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一样,让他不自觉的动了动脚往旁边挪了挪。 太医院院首正在给商辞昼诊治,皇帝不知为何吐了一口血,那太医脸色却反倒慢慢高兴起来了。 “陛下不必担心,这许是胸口郁气淤积,吐出来就好,吐不出来才是麻烦,微臣给陛下留两副药,喝三五天就会彻底无事了!” 商辞昼摆了摆手,太医走后,亭枝阙又恢复成了一片诡异气氛。 刘东留下了一个响雷般的大秘密,默默领罪下去煎药了,留下容穆一个人在旁边站没处站,坐也没处坐,只得端着金镶玉小枕消化这惊天大瓜。 白月光啊白月光,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他后脚踏入这泥潭子,这会还在被当小男宠用呢。 商辞昼方才看了他一会,又闭目养神半晌,容穆现在看见他不知为何就想溜号,但脚还没踏出去,就被皇帝给叫住了。 “容穆,和你在一处,孤的身边总是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容穆咽了咽喉咙,尴尬的笑了两声。 他能怎么办?他也想躺平,但就算是在旁边当柱子,这瓜皮都能砸到他头上来啊! “孤不对东宫设监管,刘东才能联合悯空瞒孤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本该守口如瓶,为何看你一眼,就将事情托盘而出了?孤实不解,你究竟有何种魔力。” 容穆磨了磨脚尖,小声道:“陛下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要是早知道这里是陛下的秘密小房间,我睡湖边都不会住在这鸠占鹊巢。” 商辞昼拍了拍床沿,示意他过来。 容穆磨磨蹭蹭上前,站累了干脆就坐在了旁边的小塌上,一脸极不情愿的模样。 商辞昼却不像往常一样问罪,只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一莲在水竟然还有如此功效。” 容穆眨了眨眼睛,微翘的眼尾漂亮无比,他的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眸,盈盈如湖光一样。 “孤以前只觉得你迷雾重重出现蹊跷,此刻却因着半首曲子突然连起来了……孤当年赢了老南代王一盆花,一个人,像是养在了东宫,而你,如今也是一盆花,一个人,同样被孤阴差阳错养在了东宫。” “容穆,你说,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孤在想,刘东为何那样看你,还有李隋川之前的举动,这些旧人都对你如此特殊,莫不是……” 商辞昼说到这里却停了停,他伸手,指背缓缓摩挲了一下容穆的侧脸,温柔又诡谲,暗含着一股令人心中发毛的剧烈占有欲。 “莫不是花枝重生,人复还阳,这世上,还有重来一次之奇事?” “睡得也好,我叫都叫不醒。” “就是脾气有些大,经常莫名其妙的生气,”容穆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口气,“陛下宠爱我,我也担忧陛下身体,最近想着法子的在哄人。” 三位年轻侍君在旁边听的眼光发直。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他们几人都是男子,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宫中侍君的修养,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 在场就四个男宠,竟然没一个真正心思在皇帝身上的。 古代大家小姐,就算是好奇某个人,也不会和市井小民一样围上来叽喳,容穆在这儿坐了半晌,才找着了一个接近贵女们的机会。 他走出亭子,正巧击鼓传花停在了他身前,容穆从容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抬起脖颈就将酒液喝下了喉咙。 肺腑骤然一片辛辣,容穆没怎么喝过酒,皱眉默默压了压这股劲儿,心道自己可是为皇帝牺牲大了。 绿伏想拦一把,却被蓝季挡住了。 “急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 “什么?” 蓝季:“我们三人无用,而这位新侍君有用,陛下叫他出来,就是要让这些小姐和她们背后的人知道,连一个男人的容貌都比不过,还是趁早收回打算得了。” 第98章 春归第98天 这古代宫廷如此森严, 在皇帝面前当差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这些人都没怎么见过容穆这般灵动活泛的人。 他好像一点也不怕陛下,这大商人人都畏惧的皇宫,在这位贵君的眼里宛如农家小院。 容穆咳了两声, 还不怎么习惯指挥别人, 只好自己蹲下, 尝试抱着自己本体挪个地方。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您招会一声,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 说什么都是对的, 明春感激公子, 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一小点的善意,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 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 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 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 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 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再找找看能否有回到现代的法子。 同明春说完话不久,正门外就传来一阵呼喝声,帝王仪驾已经走到了紫垣殿附近,内侍们匆忙跪迎。 容穆就站在莲花缸旁,他穿着白色衣服,瞧着倒是要比还未绽放的碧绛雪柔弱三分。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抹脖子,后来再面对皇帝,他心中都没有太恐惧的感觉。 也许,他们能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皇帝商量,放他去对莲花友好的南代国游历…… 容穆心里打着小算盘,抬头看向殿门口,就见帝王仪驾旁跟着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紫垣殿中站岗的侍卫没什么不同,但容穆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身上的装备比普通黑甲卫要精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出类拔萃。 像是世家子弟。 果不其然,明春朝容穆小声暗示道:“公子,陛下身边那位,就是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李少将军,李隋川,是黑甲卫的首领。” 容穆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李少将军英姿勃发气质沉稳,腰腿尤其长,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刮过了他,随后朝皇帝点了点头。 商辞昼垂眸:“看清楚了?”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商辞昼不再看他那张脸,将容穆丢在软塌上。 “不要用这种语气同孤说话。”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我怕,但陛下宠幸我,各位小姐们心中若是已有良人就不必害怕了,陛下眼中只有我,不会瞧见其他人,”容穆声线极其温润动听,“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他这段话不卑不亢,周围的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个清楚,其中含义稍作理解,就知道这位侍君是怎样一番玲珑菩萨心思。 严华凌神色复杂,正要回头和小姐妹说话,就见一圈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小姐妹们粉面飞霞,痴迷的看着容穆远去的身影……她们分明刚才还在倾慕陛下! 甚至就连亭子里那三个基本不与旁人走动的侍君,都不由自主站起来,瞧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严华凌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人从小就开始向往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儿郎,恨不得将所有美好想象都堆砌起来,只可惜如今男子大多狂妄自大总想着以夫为纲,因此贵女们只能做做闺中小梦,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温文尔雅尊重妻子的好夫郎。 以前确实只是想象,但现在,却好像梦中人从境中出来了一样。 这位容公子,好一个“笼络人心”的本事。 - 容穆走得极快,甚至什么时候将明春抛下了都不知道。 离开春日赏花宴,一方面是因为他心底因为严华凌的话莫名浮躁,一方面是想尽快回到紫垣殿。 时日已到正午时分,他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第六感告诉他必须尽快回去蹲在碧绛雪身边补充太阳能,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大白天大变活人这样恐怖的事情。 心念百转之间,突然又想起了今早皇帝出门前递给他的那杯晨露。 那是皇帝知道他早晨起来要喝露水后,特意吩咐郎喜收集准备的,以免他每天都得蹲在花丛中神经病一样的“吃早餐”…… 这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99章 春归第99天 “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只是一个早上而已,比不得晚上跪在砖石上难受。”商辞昼淡然的放下银筷,看了容穆一眼, “侍君说是不是?” 这是威胁吗?这是威胁吧! 容穆被激的次数一多, 一股子非要治治皇帝毛病的心思就涌了上来。 “那要不然我以后出门都蒙着面罩,是别人看我看呆了, 又不是我蓄意勾引,陛下不要刻意为难吓唬我, 我的心和窗花一样脆, 吓多了深夜容易想不开, 我还要给陛下当侍君呢。”容穆喝了一口汤,面前的食物一点都没动。 皇帝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 自己唯唯诺诺也许反倒要被厌弃, 若是逐渐试探清楚这暴君的底线,那以后他要干什么就方便多了。 商辞昼果真没怪罪他,甚至还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郎喜在一旁布菜的手都在抖, 生怕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非常大。 “你说得对, 你是孤新晋的宠君……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在皇宫办春日赏花会,孤见到容侍君一时惊艳无比, 想不出还能有谁美的过孤的人,要不容侍君就替孤去参加评比,若是赢了, 孤便再不计较今日的事, 若是输了……”商辞昼貌似很认真的想了想, 像是要看到容穆精彩表情一样恶劣道:“若是输了,孤晚上就要找侍君好好算算这笔账。” 容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赏花会怎么要人去比赛,郎喜一看容穆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压根没听懂天子的意思,只得在一边小声补充道:“春日花宴说是赏花,其实是赏美人,全大商的美人都在京都,京都的贵女们各个美貌无比……” 容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陛下要我和女人一起比赛?” 商辞昼擦了擦手,垂眼道:“这是孤宠爱你的表现,侍君要是觉得害羞,孤可以让西磬宫里的人都来给你作陪,只当是去玩玩。” 郎喜适时道:“西磬宫中也都是些公子们。” 容穆:“……” 真的吗?我不信。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诡计。 “我——” 商辞昼突然抬起眼睛打断他:“昨天夜里孤就想问你,你是没有受过夫子的教导吗?” 容穆愣住。 他是没有受到过夫子的教导,但他听过大学教授的课。 只听商辞昼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子民都要尊我为陛下,女称婢妾,男称臣下,包括侍君也是如此,容侍君却一口一个我,很难让人不怀疑你是别国来的奸细。” 容穆心内一毛,他确实是“别国”来的,甚至是从别的时空的国家来的。 他坐在桌边,眉尖蹙起,好似真的在疑惑这件事,过了半晌,才认认真真的抬起头盯着商辞昼道:“陛下,臣知错了,这样讲对了吗?” 商辞昼本以为会看见这人惊恐的模样,没想到对方只是花了一点时间就改了口,好像的确才知道这些常识。 他突然就有些不爽快,像是不喜欢这人太放肆,又不喜欢这人对他太规矩,容穆的态度让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柳絮上一样,商辞昼心思来回翻涌,最后也只是将手帕仍在内侍的盘中,冷然道:“你知道就好,下不为例。” 容穆连忙道:“那,那个赏花会——” 商辞昼:“必须去,不去孤的面子往哪儿搁,大臣们尚都有拿出来的美人显摆,没道理孤作为皇帝被比下去。” 既然要面子不如就不办了啊!容穆深吸一口气。 “臣替陛下参赛也可以,但陛下爱吃醋,臣若是去了,陛下又醋了要杀人怎么办?毕竟臣美的跟一朵花一样。” 郎喜双眼发直已经神游天外了。 商辞昼看了容穆一眼:“孤不会乱杀人。” “但陛下会抠人眼珠子。”容穆道。 商辞昼笑了一声:“刚才倒是吓着容侍君了,不过你要是真觉得去那里折辱,当初就应该给自己找一个更好的身份,或者直接承认自己是刺——” 容穆顾不得直接抢话道:“臣去!” 商辞昼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孤的宠君。” 容穆一顿饭还是只喝了一点汤羹,最后实在是对着皇帝吃饭胃疼,找了个理由就溜了。 郎喜默默收拾着容穆身前的碗碟,突然听见天子问了一句话。 “孤看着很可怖吗?容侍君这么怕孤。” 郎喜连忙摇头:“陛下瞧着十分俊美。” 商辞昼面无表情:“郎喜,这些年来你可见过还有人比他更放肆的?连一顿饭都和孤用不完。” 郎喜见过,但那些人现在坟头草都两丈高了,唯有这位容侍君,踩着陛下的底线蹦跶,没规没矩还能依旧完好无损。 “孤是不喜这朝堂有腌臜角落,但再脏都是孤的东西,孤这些年收敛了不少,只偶尔动用些小棋子制衡,有些人就觉得孤还如同当太子时一般好说话,什么事都想插一手……”商辞昼说着这样的话,语气渐低,“孤只要活一天,就要将暗处的魑魅魍魉压一天,先帝弄的烂摊子孤本懒的收拾,只是……” 只是好像有人曾经对着他期盼过,想要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江山,奈何他生性不仁,用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不乱杀无辜,就连悯空那神棍都知道他的残暴,还从南代国给他顺了一株佛莲,妄图让他平心静气想起一个皇帝的职责。 不过,一朵花好像还没一个人的效果来得好。 商辞昼垂眸,看着容穆送自己的,已经被插在瓶中的花束话头一转:“春日宴人多,孤的小侍君又不认人不认路,他还要活着给孤挣颜面,你到时派人盯紧一点,免得这笨东西一脑袋栽到御花园的湖里面去……去,叫跪着的人起来,吓的孤的侍君都不好好吃饭了。” 郎喜一愣,“是,陛下,奴婢知道了。” 他嘴巴动了动:“那什么……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就看,上手摸什么啊。” 皇帝冷笑垂眸:“你是孤的人,孤怎么就不能摸了?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让孤受伤的人怎么样了?” 容穆吞了一口口水。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不然明天早上,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 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莫名的呼吸顿了顿,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 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 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 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容穆眉头皱了皱,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他迟钝一秒,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睡死过去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变成了一朵花,还被暴君养,这会还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掀开被子,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边去。 但掀开之后,除了他窝着的地方,其他位置一片凉意,显然皇帝已经离开很久了。 容穆又开始痛苦面具,昨天一时情急撒了个谎,这会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这皇帝一脸精明像,怎么可能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只要一点查探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 事到如今还没有拆穿他,恐怕是想和他对着演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让一个疯批对他网开一面。 容穆虽然暂时不明白自己的“用处”,但他看着一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的太监总管,和总管身后捧着饰品华服的小宫女们,还有门口那小内侍实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开口就是恭贺的声音:“侍君安好,昨儿夜里陛下出来特意告诉奴婢,从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君了,陛下对您的表现很满意——奴婢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对谁如此宠爱,还能留在紫垣殿过夜,就算是西磬宫那几位公子,都没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容穆:“……?” 什么?这黑心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宠君的身份? 还有什么……很满意?这不是明摆着让底下人误会!看到几个内侍暧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觉得一阵头痛。 一朝穿越什么事儿都没干 ,先把最大的统治者给得罪了。 昨晚皇宫里那种诡异气氛仿佛随着雨水消失无踪,阳光洒满恢弘宫殿,眼前内侍笑意盈盈,容穆往床边挪了挪,立刻有宫女捧着锦靴过来,头颈下伏跪下,双手高举着给他的鞋。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姑娘扶了起来。 郎喜在一边看到,连忙上来搭手:“容侍君大善!还不快谢谢侍君?” 那宫女极其紧张的叩了一个礼,“奴婢明春多谢容侍君。” 一句话说完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道平日里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古代王朝的森严阶层,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显笨拙的套上靴子,抬头就见郎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渗人,容穆咳了一声,开口道:“公公……” 郎喜顿了一瞬,听见声音看容穆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原来如此,他笑眯着眼睛体贴道:“奴婢名为郎喜,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容侍君以后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招呼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容穆可不敢真对皇帝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再加上他是从现代过来的,看见有些比他还小的宫女太监,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 容穆叹了口气,怎么变成白莲花,心思也跟着博爱了起来……等等,花?! 他的本体! 容穆连忙对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莲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欢那个?” 容穆对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暂时没反驳,而是急忙点了点头。 “那是护国寺住持赠与陛下的,陛下没说怎么处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里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这里就好,离的太远,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暧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连夜批完折子早上又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刚和朝臣们议完事,一会儿就会回来陪侍君用饭,陛下还专程留奴婢在寝殿照顾侍君呢。” 容穆:“……” 不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君王专宠的,妖妃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疯批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或许只是将自己当挡箭牌,或者想借宠杀人,让他不知不觉死在后宫争斗中——郎喜刚才还说了这皇帝后宫有人! 心内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让黑心皇帝也体验一下两千年的纯酿淤泥,来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容穆伸手拿过衣裳,挥退了两个想要上前的侍女,走到屏风后边胡乱套了上去,又将自己化形自带的绿衣裳收好。等重新走出来,坐在镜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容穆在现代社会才刚成年,大学才上到一年级,从小到大虽然都有人夸他的容貌出尘,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看。 直到此时长发垂坠,眉眼如描,加上皇帝赏赐他的一件白色绣锦华服,坐在那儿不说话活脱脱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样,因为从花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雅淡香。 别说皇帝见了不舍得杀,就算是容穆自己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张有后续剧情的脸。 古代的他……好像确实比现代更漂亮啊。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划了划声带部位,怪不得,比起杀掉他,这样一张脸不知道能为皇帝带来多少利益。 就和皇帝看他的本体一样,他们在这位古代君王的眼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利用价值。 容穆默默换了一口气,感觉自 己的脑袋又开始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被黑心皇帝气的,还是一晚上没在莲花里的缘故,总之此时胸闷气短,还有点饿得慌。 郎喜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适,眼神警告了一些脸红偷看的太监宫女,就领着容穆朝偏殿走去。 昨晚夜黑风高生死存亡之际没来得及看清这个皇宫,此时缓步走过,才清晰的瞧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布景,只不过殿外无树,只象征性种了一点花草,容穆还瞧见自己的大花缸被移到了那旁边放着。 一场夜雨过去,晨间的花瓣绿叶上凝了不少水珠,太阳洒在上面明亮闪烁,容穆看着看着,就突然有点走不动路。 更饿了。 他什么时候饥-渴到对着一丛花都肚子叫。 郎喜见他停下,也不催促,脑中闪过陛下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严泯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他因为家中有一个待嫁孙女,盯着孤的皇后位有几年了,这些年后宫里虽养了一些花瓶,但远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没事?和他?商量一下?他他……是指陛下?! 郎喜看容穆那种暗藏惊艳的眼神褪去,换上了一种关爱担忧的神色。 这位容公子,怕不是一晚上过去,已经被陛下威仪吓傻了吧…… 郎喜张了张嘴,头一次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美人脑子却不好,原本以为还能多活一段时日,现下看起来像是有今天没明天了。 容穆不知道郎喜眼睛一转都脑补了些什么,他在这儿吹了一会风,肚子倒是越发饿了。 郎喜正要抬步为他引路,就被容穆拦了下来,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风中,紫白色发带垂落在肩膀上,他的眼神明亮清澈,盯着紫垣殿的花园道:“公公,我想先去看看花。” 郎喜:“可是我们要去等陛下回来吃——” 郎喜正要抬步为他引路,就被容穆拦了下来,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风中,紫白色发带垂落在肩膀上,他的眼神明亮清澈,盯着紫垣殿的花园道:“公公,我想先去看看花。” 郎喜:“可是我们要去等陛下回来吃——” 第100章 春归第100天 商辞昼“哦”了一声:“为何?” 容穆摆烂道:“我只喜欢吃和睡, 最大的理想就是躺平享受生活,和那人的大义相去甚远。” 商辞昼看着他,少年脸色愁闷, 两道细眉簇在一起,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抚平, 好不叫他再作难。 今夜之前,他过的浑浑噩噩,今夜之后, 商辞昼几乎可以确信, 他每隔三月找一次悯空,对方根本没有给他念安魂经, 而是念的迷魂经。 他记忆中找过一次当年人的事情恐怕也是悯空给他捏造的。 人都没了, 他去何处找呢? 他看着容穆, 将他的容颜一点一点雕刻在心里,纵容不想承认, 但这个人的确是让他破例众多。 商辞昼甚至还有一种这算什么, 还没破到底的感觉。 他对容穆, 究竟有底线在吗? 瞧这亭枝阙的摆设,可见他当年有多喜爱那没了的人,如此奢华,也无底线。 偏偏还是莲花,是容穆最爱的莲花。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若真是他……若真是他。 他待如何? 商辞昼心中几不可查的一闷, 脑中闪过一截小手敲打在自己脑袋上的画面。 “笨死了笨死了, 大商太子笨死了!”那声音稚嫩悦耳,犹如珠玉落盘, “你该这样抱着我, 两只手, 都上来,不然硌的疼死啦!你究竟会不会疼爱人啊!” 商辞昼五脏肺腑又一次猛地抽痛了一下,待再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 他突然想起来,这亭枝阙的名字是怎么得来的了。 容穆却还在状况外,他啧了一声:“陛下发什么呆?你别无端代入想一些有的没的啊,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哪有那么舍己为人,有麻烦我一定第一个跑路——” 商辞昼喉结滚动:“不。” 容穆:“什么?” 商辞昼道:“孤不会让你跑掉。” 容穆睁大眼睛:“陛下!” 商辞昼又是半晌沉默,像是在重组一个真实的人生。 容穆眼见自己就要被扣住,急忙道:“你别真把我搞成你的宠君了!我们说好逢场作戏互不牵扯,我虽身无一物,但绝不会接前人的班,我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商辞昼眯了眯眼睛,余光中有什么晃动了一下,他抬眼往上看去,就见少年头顶不知何时落了一个蜻蜓,那小东西扑扇着四片脆弱翅膀,要飞又舍不得飞的样子。 他看着,指尖不自觉动了一下,伸手摘下了容穆脑袋顶上的蜻蜓。 容穆连忙叫道:“哎哎,我们吵归吵,别迁怒别的东西,你给我,让我把它放了吧。” 商辞昼看他,沉声道:“你不仅招人喜爱,还总是招这些小东西喜欢,乌追今日看你的眼神都直了,现如今就连这等小虫都爱围着你转悠。” 容穆努了努嘴,小声吐槽:“你不愿意放我走,不也爱围着我转悠。” 商辞昼:“你说什么?” 容穆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蜻蜓,跑到窗边放飞去了。 等再 折过身来,就见商辞昼已经完全霸占了他的小红木床。 容穆:“……” “陛下不吵着烧亭枝阙,不起来去追问东叔当年的秘密,也不去抓小刺客,霸占着这张床做什么?难道您也想和我一起躺平?” 商辞昼不看他,只眼睛盯着床顶的莲花浮雕:“不,只是孤方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容穆傻眼:“什么?” 商辞昼转眸看向他,眼底深深:“孤想明白了,不管是人是物都爱围着你转,你出现的地方就有麻烦,孤跟着你,就能顺势解决掉所有麻烦,你不是也喜欢莲花?跟着你,孤也许就能明白孤当初为何也钟爱莲花了,一箭多雕,何乐不为?” 容穆简直瞠目结舌,他竟然不知道,这暴君还有这副赖上人的模样! “你!我都和陛下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围着我纯粹是因为我、因为我——” 商辞昼看着他,等着他的说辞。 容穆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这些人盯着他,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人啊!碧绛雪身上不知道有什么魔力,总是能为他将别人的喜爱都吸收过来,如今就连这暴君,都开始注意到他身边的不对劲,要盯着他开扒了—— “行,陛下要睡这里是吧?你现在生病,我不和你一般计较,您先休息,我到楼下去陪我的大笨缸。”容穆说着转身就要走,但脚步还没抬几下,腰间就被缠上了一道纱帘,下一刻,整个人身体一紧,瞬间就被拉了回去。 容穆:“……” 到底谁才是洞府里吃人的男妖精! 商辞昼将纱帘随手扯在一边,揽着容穆的腰将他整个人拖到了红木床的里侧。 他从方才开始话就极少,也不再疾言厉色,就连进入东宫发现这惊天秘密的怒气都被压制不见了。 一双黑色瞳孔只收进了那惊慌失措的少年。 “陛下知不知道,你抱人技巧真的很差,硌的我皮肉疼。”容穆控诉,扭了扭身子。 多么熟悉的话语。 商辞昼微眯着眼眸,缓缓凑近容穆,嗅了他一口才低声道:“孤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亭枝阙比不得龙床宽大,躺两个男人可谓拥挤至极,也因此,容穆几乎是整个人都被皇帝笼罩住了。 商辞昼黑色的衣摆宽大无比,其上走着华丽繁复的金线,那衣摆就盖在白色小被面上,无端多了一丝诡糜禁忌之感。 容穆屏气凝神,周身的莲香被繁重的龙涎檀香压制下去,他吞咽了一下喉咙,有些慌张道:“那你还不快放开我?” 商辞昼不动。 容穆缓声道:“陛下恐怕爱而不自知,我现在倒是能理解东叔说的话了,多年记忆遗忘,如今竟还能勾起心中暗情,可见当年情深义重至极,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认错了人,于你我是何等尴尬场面。” 商辞昼看了容穆一眼,烛火氤氲,窗外小风吹动,薄雾散去,他声线低沉道:“孤虽为皇室子弟,但实不幸矣,但孤瞧着你福缘深厚,若真是你,孤最起码知道,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孤是被上天眷顾过的,因为有人那样护着孤,只为了孤,不像如今……” 不像如今,孤家寡人。 空中弥漫着商辞昼深沉的味道,容穆挣动的幅度缓缓慢了下来,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这一下盖过了以往表面上的轻描淡写,是从未有过的浓墨重彩,既酸痛,又涩然,还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楚的垂怜在里面。 容穆扭头,瞧着商辞昼深刻的眉眼轮廓,他的身份地位气质涵养都远超凡人,但又有几个人知道,万人之上是无人之巅,商辞昼曾有幸遇见过并肩的人,但又失去,不仅失去,现在好像还被迫 忘记了,换做是他,估计此刻心态早就要崩溃掉。 这暴君说到底,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三岁,如今情形,不知有几分逞强在里面。 “陛下?”容穆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受伤的胳膊。 商辞昼沉沉嗯了一声。 “你盯着我,若我不是,你会生气吗?” 商辞昼:“不会。” 容穆又问:“若我是呢?” 商辞昼突然道:“不论是与不是,孤都不会与你生气,你若真不愿意留在大商,孤便与你约法三章,若你不是,孤亲手将你与碧绛雪还给南代国君,再不追究。” 容穆一朵清纯白莲,哪里玩得过真正心机深沉的黑莲花,他根本不知道,商辞昼这一生从未做过退让的决定,一旦说出这等决定,就意味着他心中对事情有了六七分猜测,只剩下那两三分,是他心存警惕,留给自己最后的转圜余地。 商辞昼在赌,他赌一生气运用尽无人所爱,只为了等那不知在何处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两人呼吸交缠,容穆没有察觉,揽在他腰后的手悄悄试探的换了几个位置,最后停在了他感到舒服眉峰舒展的时候。 楼下的花苞有绿白光点缓缓漫出,宛如萤火,寂静角落中,察觉安全的碧绛雪微微绽放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里面嫩黄的花蕊。 花尖带紫,貌态绝美。 它欢喜的摆了摆花枝,有祥瑞紫气从花蕊中跳跃而出,久别重逢一样围着它缠绕亲近。 窗外闷雷炸然响起,有雨丝飘于玉湖之上,绿白光点绕着亭枝阙飞了几圈,才弹跳着钻出窗户,裹挟着紫气直奔玉湖而去。 亭枝阙上。 容穆看着皇帝那张俊美英气的脸,脑中忽然模模糊糊闪过一道高挑少年身影。 那背影极像商辞昼,但对方却跪伏于漫天神佛下,一动不动,仿佛折去了满身傲骨,只求一丝神佛慈悲眷顾。 容穆不知这模糊所见是否又是碧绛雪对商辞昼的共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真是天生劳碌命。 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对着这暴君总是心存不忍呗。 “陛下,睡得着吗?” 商辞昼诚实的有些诡异:“孤难眠。” 容穆想了想,今日这人确实是受了大刺激,要不然今夜加大一下剂量,先让这暴君晕一晕冷静冷静,别老是赖着他抱着他,还稀里糊涂说胡话。 容穆轻轻的咳了咳,他鼻尖抵着商辞昼的侧肩,有些发痒,两人靠的极近,还能隐约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稍显鼓噪。 少年声音温软,带着鼻音道:“陛下,或许,你想要,闻一闻真正的花香吗?” 商辞昼还从来没有见过,能在他身边一炷香就沉沉睡过去的人。 容穆缩在偌大龙床的一角,最开始的姿态还十分警惕,偶尔瞄一眼他,到后来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暂时没有危险,慢慢就放下了悬着的心思,眼瞧着困意抵挡不住的袭了上来。 尽管是在寝殿中,但他好像依旧畏冷,最开始只是脚在僭越,到后来扯过去了一大角被子,若不是锦被宽大,恐怕这会他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容穆眉头皱了皱,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他迟钝一秒,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睡死过去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变成了一朵花,还被暴君养,这会还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掀开被子,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边去。 但掀开之后,除了他窝着的地方,其他位置一片凉意,显然皇帝已经离开很久了。 容穆又开始痛苦面具,昨天一时情急撒了个谎,这会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这皇帝一脸精明像,怎么可能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只要一点查探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 事到如今还没有拆穿他,恐怕是想和他对着演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让一个疯批对他网开一面。 容穆虽然暂时不明白自己的“用处”,但他看着一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的太监总管,和总管身后捧着饰品华服的小宫女们,还有门口那小内侍实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开口就是恭贺的声音:“侍君安好,昨儿夜里陛下出来特意告诉奴婢,从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君了,陛下对您的表现很满意——奴婢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对谁如此宠爱,还能留在紫垣殿过夜,就算是西磬宫那几位公子,都没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容穆:“……?” 什么?这黑心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宠君的身份? 还有什么……很满意?这不是明摆着让底下人误会!看到几个内侍暧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觉得一阵头痛。 一朝穿越什么事儿都没干,先把最大的统治者给得罪了。 昨晚皇宫里那种诡异气氛仿佛随着雨水消失无踪,阳光洒满恢弘宫殿,眼前内侍笑意盈盈,容穆往床边挪了挪,立刻有宫女捧着锦靴过来,头颈下伏跪下,双手高举着给他的鞋。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姑娘扶了起来。 郎喜在一边看到,连忙上来搭手:“容侍君大善!还不快谢谢侍君?” 那宫女极其紧张的叩了一个礼,“奴婢明春多谢容侍君。” 一句话说完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道平日里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古代王朝的森严阶层,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显笨拙的套上靴子,抬头就见郎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渗人,容穆咳了一声,开口道:“公公……” 郎喜顿了一瞬,听见声音看容穆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原来如此,他笑眯着眼睛体贴道:“奴婢名为郎喜,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容侍君以后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招呼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容穆可不敢真对皇帝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再加上他是从现代过来的,看见有些比他还小的宫女太监,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 容穆叹了口气,怎么变成白莲花,心思也跟着博爱了起来……等等,花?! 他的本体! 容穆连忙对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莲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欢那个?” 容穆对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暂时没反驳,而是急忙点了点头。 “那是护国寺住持赠与陛下的,陛下没说怎么处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里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这里就好,离的太远,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 ,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暧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连夜批完折子早上又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刚和朝臣们议完事,一会儿就会回来陪侍君用饭,陛下还专程留奴婢在寝殿照顾侍君呢。” 容穆:“……” 不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君王专宠的,妖妃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疯批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或许只是将自己当挡箭牌,或者想借宠杀人,让他不知不觉死在后宫争斗中——郎喜刚才还说了这皇帝后宫有人! 心内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让黑心皇帝也体验一下两千年的纯酿淤泥,来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容穆伸手拿过衣裳,挥退了两个想要上前的侍女,走到屏风后边胡乱套了上去,又将自己化形自带的绿衣裳收好。等重新走出来,坐在镜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容穆在现代社会才刚成年,大学才上到一年级,从小到大虽然都有人夸他的容貌出尘,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看。 直到此时长发垂坠,眉眼如描,加上皇帝赏赐他的一件白色绣锦华服,坐在那儿不说话活脱脱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样,因为从花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雅淡香。 别说皇帝见了不舍得杀,就算是容穆自己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张有后续剧情的脸。 古代的他……好像确实比现代更漂亮啊。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划了划声带部位,怪不得,比起杀掉他,这样一张脸不知道能为皇帝带来多少利益。 就和皇帝看他的本体一样,他们在这位古代君王的眼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利用价值。 容穆默默换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被黑心皇帝气的,还是一晚上没在莲花里的缘故,总之此时胸闷气短,还有点饿得慌。 郎喜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适,眼神警告了一些脸红偷看的太监宫女,就领着容穆朝偏殿走去。 昨晚夜黑风高生死存亡之际没来得及看清这个皇宫,此时缓步走过,才清晰的瞧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布景,只不过殿外无树,只象征性种了一点花草,容穆还瞧见自己的大花缸被移到了那旁边放着。 一场夜雨过去,晨间的花瓣绿叶上凝了不少水珠,太阳洒在上面明亮闪烁,容穆看着看着,就突然有点走不动路。 更饿了。 他什么时候饥-渴到对着一丛花都肚子叫。 郎喜见他停下,也不催促,脑中闪过陛下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严泯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他因为家中有一个待嫁孙女,盯着孤的皇后位有几年了,这些年后宫里虽养了一些花瓶,但远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 第101章 春归第101天 容穆忍不住看了商辞昼一眼, 一般人听见这话早感动的痛哭流涕,但这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袍角微动, 转身马车都没坐, 直接跨上了乌追。 李隋川只好又担任起车夫的职责。 容穆朝商辞昼挥了挥手:“陛下, 别忘了我和你说的事,我等你啊。”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回话,只嘴中低低喝了一声乌追, 调转马头朝宫门的方向而去了。 李隋川任劳任怨的跟在皇帝身后善后, 路过容穆的时候还拱手道:“容公子, 后会有期。” 容穆笑着看他,“少将军, 你不是陛下的伴读吗?想来东宫没少来, 你要来逛也可以,我随时恭候。” 李隋川心下一动, 正要回礼, 就听容穆接着道:“还有,那些事儿不要偷偷摸摸的做了, 你要想知道我是谁,只管亲自来问我, 只是我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怕是不能满足将军所有的疑惑。” 李隋川背后一悚,“……谁和你说的。” 容穆将手伸进宽大的袖口, “别管谁和我说的, 我只是告诉你, 我虽身份不高, 但也不爱背地里那一套,最是身无一物之人,有时候最不受束缚,今日我在大商为陛下所用,明日逼急了我可能就不在了。” 李隋川虽高坐在马车上,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比眼前的人高多少,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被反手拿捏住的感觉。 更有一种……就算是陛下在这里,也拿容穆没办法的感觉。 对于这个人,陛下杀不了,他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一身谜团,还甘之若饴的在他身边环绕,就像在悬崖边绕着走,永远不知道下一脚踩进的是深渊还是平路。 “你……只要不做对大商有害的事情,陛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登基多年,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宽容过,还有这东宫,陛下虽不常回来,但也绝不允许有人染指,对容公子,陛下可谓是宽容至极,你该珍惜。” 容穆看着李隋川复杂的面部表情,嗓音清脆道:“那少将军代我谢谢陛下,我脾气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回头对搞事的人微笑,要是脾气不好,恐怕早不和你们玩了。” 李隋川暗地吸了一口凉气,容穆如此言语行事,想来平日里在陛他李隋川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等难缠人物,还是留给陛下亲自来应付算了。 容穆笑盈盈的看着离开的马车:“李将军慢走——” 送完两尊大佛,容穆才伸了个懒腰,他手叉在细细的腰带处,抬头看了一眼略显陈旧的牌匾。 “东……宫。” 繁华之地也总有门庭冷落的一天,失了帝王之爱,再好的府邸都没了精神气。 容穆看着东叔还望着商辞昼离开的地方,不由得心内起了一阵波澜。 东叔得有六七十了吧……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寿之人。 商辞昼但凡回头看看,就知道不是没有人站在原地等他,只是这么些年来,他却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 容穆将飞到身前的长发拨弄到身后,站在东宫宽大的牌匾下喊道:“东叔,别看了,回家吧。” 东叔恍惚回身,看见少年面带温柔神色,“陛下对我还有那么点兴趣,我在东宫,他就一定会来找我,这东宫多年来不曾打开正门,但只要开了一次,后面就有无数次再打开的机会。” 东叔面色动容的朝容穆跪下,行了一个正礼。 “容公子是陛下亲自带回来的人,老奴就要将您当做小主子看待,万不会亏待您,容公子尽可安心。” 容穆伸手扶起他:“客气了。陛下不许我住主殿,还劳烦东叔给我找一间 偏殿,最好能靠近你刚才说的玉湖……明白了吗?” 东叔诧异:“玉湖边蛙声聒噪,蚊虫也多,公子为何……” 容穆“欸”了一声:“青蛙不要紧,蚊子可以熏香祛离,我就喜欢有水的地方,劳烦东叔替我收拾了。” 东叔只好点了点头,颔首走在前面,身旁有一府卫低声道:“刘伯,我记得玉湖边有一小楼,名叫亭枝阙,只是亭枝阙好像被陛下锁了……” 刘东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围着花缸转悠的少年,突然问道:“阿风,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你帮我仔细瞧瞧,这位公子带了一朵什么花来东宫。” 名叫阿风的府卫看着碧绛雪好一阵思索,才啪的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刘伯!这位公子带着是一朵莲花!好多年都没见着了!” 刘东瞳孔一晃,朝满身新鲜感的容穆看去,后者察觉视线朝他俊俏一笑,郎朗少年模样。 “可是玉湖边也不让住?” 刘东老脸上逐渐浮出一个慈善的笑意来。 “不不,是老奴年纪大了,见公子这般神仙容颜觉得面善……玉湖边有一二层小楼,名为亭枝阙,是陛下当年亲自题字,周遭风景是东宫头一好,公子若是愿意,老奴就安排公子住在这楼阁里面?” 容穆当然愿意,“全看您的安排。” 阿风目瞪口呆,但也只好按着刘东的意思去办。东宫有些阴森,但府灯一盏盏点起,还是能看出当日的繁荣富贵。 容穆不知何时走在了东叔前头,他还未察觉到,自己高兴起来连周遭的风都变得温柔缱绻,卷着飞叶在空中画了个圈,往玉湖处去了。 东宫上下重新活动了起来,容穆看着他人忙碌收拾,贴着自己的大莲缸乖巧的坐在木阶上。 明日要怎么吃露水呢……商辞昼会不会回来啊,两个人睡了这么一段时日,乍一分开,那三贞九烈的暴君指不定怎么高兴。 容穆摸了摸碧绛雪的叶子,又在想乌追跑那么快,自己还在这收拾床铺,商辞昼恐怕早已经在龙床上躺平了。 可恶啊! 东叔拿着火折子,提起衣摆走上亭枝阙的楼阁,他垂下眼皮,默默的将这里的灯一盏盏点亮,随着灯光燃烧之处,楼阁上的风景一一浮现出来。 墙壁上的挂画,红木床的精雕,纱帘,摆件,宽大的屏风,逐渐朦朦胧胧挂上了一层柔光。 东叔俯下身子,将床铺拍了拍,拿起绣花小被走到窗边伸抖,眼神不经意间就瞧见玉湖上飘起了一层薄雾,蛙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两只夜宿的蜻蜓闻着味儿飞过玉湖,正停在那少年伸出的指尖。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东叔回过神来,嘴唇颤抖,心知自己今日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开了这亭枝阙。 他活了一把老骨头,这个年纪什么该经历的事情都经过了,近些年越发迷糊,但他总是相信人在暮年,能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这位方才在东宫门前初见的容公子,从行事性情到神态举止,实在是太像一个面容模糊的小故人。 他回身,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线。 凡光所照之处,入眼皆是菡萏。 “太子殿下……陛下,多年过去,您可还记得当年亲手布置的亭枝阙吗?” 商辞昼夜晚本就难眠,看了一天的奏疏回来,就遇上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满身秘密的小刺客。 说他愚笨,他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开两支京都卫的巡视,说他厉害,这会儿面对皇帝的姿态却宛如三岁稚儿。 商辞昼还从来没有见过,能在他身边一炷香就沉沉睡过去的人。 容穆缩在偌大龙床的一角, 最开始的姿态还十分警惕,偶尔瞄一眼他,到后来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暂时没有危险,慢慢就放下了悬着的心思,眼瞧着困意抵挡不住的袭了上来。 尽管是在寝殿中,但他好像依旧畏冷,最开始只是脚在僭越,到后来扯过去了一大角被子,若不是锦被宽大,恐怕这会他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容穆眉头皱了皱,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他迟钝一秒,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睡死过去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变成了一朵花,还被暴君养,这会还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掀开被子,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边去。 但掀开之后,除了他窝着的地方,其他位置一片凉意,显然皇帝已经离开很久了。 容穆又开始痛苦面具,昨天一时情急撒了个谎,这会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这皇帝一脸精明像,怎么可能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只要一点查探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 事到如今还没有拆穿他,恐怕是想和他对着演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让一个疯批对他网开一面。 容穆虽然暂时不明白自己的“用处”,但他看着一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的太监总管,和总管身后捧着饰品华服的小宫女们,还有门口那小内侍实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开口就是恭贺的声音:“侍君安好,昨儿夜里陛下出来特意告诉奴婢,从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君了,陛下对您的表现很满意——奴婢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对谁如此宠爱,还能留在紫垣殿过夜,就算是西磬宫那几位公子,都没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容穆:“……?” 什么?这黑心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宠君的身份? 还有什么……很满意?这不是明摆着让底下人误会!看到几个内侍暧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觉得一阵头痛。 一朝穿越什么事儿都没干,先把最大的统治者给得罪了。 昨晚皇宫里那种诡异气氛仿佛随着雨水消失无踪,阳光洒满恢弘宫殿,眼前内侍笑意盈盈,容穆往床边挪了挪,立刻有宫女捧着锦靴过来,头颈下伏跪下,双手高举着给他的鞋。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姑娘扶了起来。 郎喜在一边看到,连忙上来搭手:“容侍君大善!还不快谢谢侍君?” 那宫女极其紧张的叩了一个礼,“奴婢明春多谢容侍君。” 一句话说完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道平日里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古代王朝的森严阶层,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显笨拙的套上靴子,抬头就见郎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渗人,容穆咳了一声,开口道:“公公……” 郎喜顿了一瞬,听见声音看容穆的眼 神更添了几分原来如此,他笑眯着眼睛体贴道:“奴婢名为郎喜,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容侍君以后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招呼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容穆可不敢真对皇帝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再加上他是从现代过来的,看见有些比他还小的宫女太监,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 容穆叹了口气,怎么变成白莲花,心思也跟着博爱了起来……等等,花?! 他的本体! 容穆连忙对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莲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欢那个?” 容穆对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暂时没反驳,而是急忙点了点头。 “那是护国寺住持赠与陛下的,陛下没说怎么处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里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这里就好,离的太远,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暧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连夜批完折子早上又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刚和朝臣们议完事,一会儿就会回来陪侍君用饭,陛下还专程留奴婢在寝殿照顾侍君呢。” 容穆:“……” 不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君王专宠的,妖妃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疯批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或许只是将自己当挡箭牌,或者想借宠杀人,让他不知不觉死在后宫争斗中——郎喜刚才还说了这皇帝后宫有人! 心内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让黑心皇帝也体验一下两千年的纯酿淤泥,来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容穆伸手拿过衣裳,挥退了两个想要上前的侍女,走到屏风后边胡乱套了上去,又将自己化形自带的绿衣裳收好。等重新走出来,坐在镜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容穆在现代社会才刚成年,大学才上到一年级,从小到大虽然都有人夸他的容貌出尘,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看。 直到此时长发垂坠,眉眼如描,加上皇帝赏赐他的一件白色绣锦华服,坐在那儿不说话活脱脱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样,因为从花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雅淡香。 别说皇帝见了不舍得杀,就算是容穆自己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张有后续剧情的脸。 古代的他……好像确实比现代更漂亮啊。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划了划声带部位,怪不得,比起杀掉他,这样一张脸不知道能为皇帝带来多少利益。 就和皇帝看他的本体一样,他们在这位古代君王的眼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利用价值。 容穆默默换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被黑心皇帝气的,还是一晚上没在莲花里的缘故,总之此时胸闷气短,还有点饿得慌。 郎喜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适,眼神警告了一些脸红偷看的太监宫女,就领着容穆朝偏殿走去。 昨晚夜黑风高生死存亡之际没来得及看清这个皇宫,此时缓步走过,才清晰的瞧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布景,只不过殿外无树,只象征性种了一点花草,容穆还瞧见自己的大花缸被移到了那旁边放着。 一场夜雨过去,晨间的花瓣绿叶上凝了不少水珠,太阳洒在上面明亮闪烁,容穆看着看着,就突然有点走不动路。 更饿了。 他什么时候饥-渴到对着一丛花都肚子叫。 郎喜见他停下,也不催促,脑中闪过陛下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严泯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他因为家中有一个待嫁孙女,盯着孤的皇后位有几年了,这些年后宫里虽养了一些花瓶,但远 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 第102章 春归第102天 商辞昼冷声:“不知死活。” 容穆皱眉:“陛下就不能好好和人说话。” “孤不会, 容侍君莫不是还要教孤如何说话?让孤好好说话的人,全都死绝了。” 容穆假装害怕的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 干脆在皇帝身边坐了下来。 “容穆。” 容穆垂眸拿起一节竹竿:“在呢。” 商辞昼看着自己被挤下半张蒲团的腿, 神色危险道:“你是不是以为孤真的不敢拿你怎么样?” 容穆笑了一声:“那陛下多习惯习惯臣,没了我,估计也没什么人敢接这得罪百官的活儿,臣还没有同陛下计较担了骂名的事呢。” 少年满身平静, 掺杂着淡淡莲香, 商辞昼缓缓沉下心,“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问了明春, 再求侍卫大哥带了个路。” 商辞昼长长的“哦”了一声, “孤的人倒是被容侍君收买了个齐全。” 容穆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看着他道:“臣没有收买任何人,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真心, 臣只是习惯对人好, 这皇宫人情淡薄,大家得到一点都感恩戴德, 所以都照顾着臣。” 商辞昼蓦地笑了一声:“你?你对人好?”他话锋骤然一转,冷道:“那侍君自己算算,你和孤吵了几次了?莫不是侍君眼中只有他人,倒不将孤这个皇帝放进眼睛里了?” 容穆顿了一瞬, 只道:“那陛下对臣好吗?” 商辞昼看着他。 容穆道:“陛下于我, 皆是利用,臣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惹了陛下盛怒, 所以才不亲近陛下。今日也是, 臣替陛下喝酒应酬, 回来陛下却不管不顾的给臣灌苦药,臣心中郁闷,所以惹了陛下。” 商辞昼压下嘴角:“容侍君倒还有理了?” 容穆笑了一声,声音清朗:“陛下恕罪。陛下对臣好一点,臣也就对陛下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各自心知肚明,只盼陛下万岁无忧,守着江山安然无恙,到时候臣也算是功成身退。” 皇帝面上表情骤然全部消失,容穆以为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总该知道他没有坏意只想哄他高兴一点,没想到下一刻,脖颈处就按上来了一只大手。 容穆后背咚的一声撞在桌角上,疼的他咬紧了牙根。 ……这疯子又怎么了?! 商辞昼面上是容穆从未见过的麻木阴沉,嘴角的笑意也全都消失不见,他缓缓凑近,低哑着声线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孤疯的厉害……容穆,你自己都还是一团迷雾,孤直到现在还没杀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你若是一直踩着孤的底线,难保孤失去耐心,要了卿卿性命。” 容穆脸色有些窒息的涨红,这暴君气性上来就爱掐人脖子,他此刻要还是本体,绝对得被辣手摧花了! 他抬手,扣住皇帝的指节,声音细微道:“……陛下。” 商辞昼不为所动,眼神像是压抑的深渊旋涡。 容穆右手在旁边挣扎了一下,突然抓到了一把彩纸,福至心灵间仰头开口道:“辞昼——” 商辞昼浑身一滞。 容穆艰难试着转移话题道:“商……辞昼,是陛下的名讳吗?” 脖颈上的手缓缓松开,容穆背后发疼喉咙也火辣辣,心道自己在这大商皇宫真是遭了大罪。 “你放肆。” 容穆深吸一口气:“臣放肆也不是这一回了,所以……这真的是陛下名讳?” 商辞昼冷着一张脸,漠然的看着容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气氛稍有所缓和,容穆悄然松了一口气:“很好听。” 商辞昼不语,眉峰稍稍动了一瞬。 容穆眼神认真夸赞道:“臣觉得很好听……陛下现下冷静下来了吗?” “……臣毁了陛下的花灯,又惹了陛下不快,今日必定是要与陛下赔罪的。方才说的那些话,也并不全部是要陛下投身于国家大事,那是公心,陛下收留臣还给臣温露水喝,于臣私心而言,只想陛下在臣的陪伴下能够稍微松快那么一点,那臣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商辞昼看了容穆半晌,才缓缓开口:“容侍君果真是个妙人。” 容穆前后都在痛,还要职业假笑:“陛下谬赞,陛下在这等一等,臣这就赔陛下一个花灯。” ……狗脾气难哄的要命! 容穆心里狠狠记下一笔,轻轻咳了一声清嗓子,手又在背后揉了揉,才伏身于桌案上,拿起工具开始鼓捣。 - 少年长发散于背后,独特的银铃发绳随着他的呼吸动作发出轻微声响,这鎏金悬灯楼,自建起就无人进来过,这里的每一层,每一盏灯,都是商辞昼心烦意乱时亲手制作。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花灯各色各样,安安静静的被置身于小隔间当中,其中每一个花灯角落,都标注着商辞昼的姓名。 宫中人人皆知这里是他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敢进来过,更遑论替他做灯。 商辞昼脑海中回荡着容穆喊他名字的模样,眼底是深埋的不解。 是碧绛雪的功效吗?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告诫他不要冲动,不要随便弄伤手底下的人。 皇帝喜好黑色玄衣,在夜色中更显得尤其莫测,容穆时不时看他一眼,以防他突然又发难。 但直到他磕磕绊绊将花灯粘好,又在下角描描画画半天,对方还是那一副神游的姿势。 容穆默默为这疯批皇帝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上被重新制作好的花灯,像塞花一样的塞给商辞昼。 “陛下看看,还满不满意?以往陛下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心情不好怎么能做出漂亮的花灯呢?经常自己待着,会更不开心的。” 商辞昼随手接过,眼神在那拉长毁了的一笔看去,只见其上被别别扭扭加了个小点,其下又加了笔画,在以往孤孤单单的两个字后,坠了个笨拙幼稚的“容穆”,还画注了一朵小莲花。 “写的真难看。” 容穆默念三遍“这是皇帝”,才放下狼毫道:“陛下若是不喜欢,那还我便是。” 说着他伸手去拿,却被皇帝闪了一道,直直扑在了对方宽阔的胸口。 两个人的重量压下,商辞昼拧眉伸出一只手撑住,容穆手忙脚乱的在上面找着力点,他身量纤瘦,商辞昼只动了另一只手就将他按住了。 自互相认识,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 满楼的花灯萦绕在瞳孔中,容穆那张俊俏灵动的脸也被收了进来,少年眼神惊慌又明艳真挚,商辞昼试着不用阴谋诡计去猜测这人,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容穆来这里的真正意图。 这个笨得要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东西,摸黑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又磨磨唧唧说了那些废话,不是在教他做事或讨好献宠。 而是好像只是单纯的,为了要来让他高兴。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 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 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这是他从碧绛雪中出来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门口的小内侍打着瞌睡,宫灯中的灯苗闪动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 容穆想着在这里找一圈,要是皇帝没在这里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过明春那傻丫头像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容穆才刚进楼,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布置精妙,就见万千闪烁灯火中,一个男人长发散下,背对着他坐在一个桌台前。 桌台上放着细竹节,彩纸,还有各色油彩,容穆见那人指节翻动,对着一桌子廉价的小玩意,像是对着国家大事的奏折一般谨慎。 他默了默,静步上前,看着皇帝将竹节用薄胶黏起,附上彩纸,后又抬手,用一截细细狼毫蘸上参了金粉的墨,在那精致花灯上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小字。 容穆看的入了神,不自觉喃喃念了出来:“辞……昼?” 修长指节瞬间失了力道,一个“昼”字,硬生生拉出去了三寸。 灯毁了。 容穆见皇帝放下纸笔,侧眸看来,过了几息低笑了一声阴沉道:“侍君可知擅闯孤的地方,会有什么下场吗?” 腥风就在容穆鼻尖刮过,他脑中还在回荡这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王的东西?” 碧绛雪,南代……所以说,碧绛雪在被护国寺住持从南代带出来前,一直是被南代国君养着的一株花! 所以自己历经两任饲主,全都是当朝帝王?! 容穆哑然的站在原地,见商辞昼冷冷的收起长刀,李隋川就要将人就地正法之时,听见皇帝漠然道:“没听见侍君说的话吗?” 容穆一愣,商辞昼接着道:“容侍君为人纯善,孤不想在他面前见血,这些南代细作,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说着他走近看了在地上艰难喘息的男人一眼,突然沉着嗓音开口:“你说碧绛雪是南代王的东西……你们南代王孤高无比,怎么会小气到一朵花都不送与孤?还要追到大商来要,孤原本对碧绛雪还没什么兴趣,现如今看来,这花对你们国君的意义不小啊。” 那人狠狠喘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只有商辞昼才能听见的话。 “我王养此花养了多年,碧绛雪灵性无比,强行掳走只会遭到天谴!” 商辞昼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忍不住笑的更明显,他几乎是愉悦的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细作,“天谴?孤期待的很,孤今晚就将南代王珍视的碧绛雪挪入废宅,看会不会遭到天谴呢?” “你真是个疯子……” 商辞昼像是失去了逗弄的兴趣,“孤饶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你那国君,要花就自己来要,大商的汉口河陈兵三十万,随时恭候南代王大驾光临!” “……下次再敢伸嘴巴,孤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给南代王下战书,听清楚了?” “李隋川。” 李隋川上前一步:“臣在。” 商辞昼眉眼垂下,像在看几只蝼蚁,嘲讽道:“把这几个人扔回去,给南代王修书一封,就说碧绛雪还未开放,待开放之日,孤可以邀请他这个前主人一同观赏。” 李隋川低头拱手:“是,陛下。” 几个南代的人被黑甲卫拖了下去,剩下死的差不多的西越蛮人也被夏侯燕带着红甲卫处理了。 深黑的牢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容穆与商辞昼二人。 容穆看着商辞昼转身走过来,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霎时停住脚步,“怎么,怕孤?” 容穆顿了顿,“陛下要将碧绛雪挪入废宅?哪里的废宅?环境怎么样?” 商辞昼眯起眼睛:“你这么关心,是想和碧绛雪一同进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容穆吸了一口气:“陛下就算是将碧绛雪扔在这诏狱,我也是要一起的。” 商辞昼“哦”了一声,“那孤可舍不得……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人才会爱莲如命,就算你不张口,孤也能大概猜出你的来路。” 容穆静静看着暴君:“陛下说完了吗?” 商辞昼弹了弹衣角:“说完了。” 容穆吐出一口气,道:“好,那换我问陛下一件事,你是不是暗中叫李将军探查我的来路?” 商辞昼动作一顿,眼神幽深道:“是又如何。” 容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和商辞昼可以搞好关系时,这人总是会给他意外“惊喜”。 “不如何,陛下一国之君位高权重,做什么事都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只是如果还要继续,陛下可以直接叫少将军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协助他探查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确实脑子不好,只有大商皇宫的记忆,李将军若是真能调查出我的来龙去脉,我反倒要感谢他。” ……能查出来才有鬼了! 容穆的认知中,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任这群古人再怎么折腾,也只会原地打转,除非他们能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人。 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容穆第一次在商辞昼面前露底,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难保不会被商辞昼暗地里探出碧绛雪的古怪,先抛出一点搪塞一番,免得这人老是盯着他不放。 商辞昼果然在原地沉默不语,一双幽深的眼眸看着他,不知道信了几分。 容穆忍住胸腔对阴冷牢房的不适,转身独自往外走去。 他越走越快,几乎不把身后的皇帝放在眼里。 诏狱大门的光就像是阴暗世界里唯一的出口,容穆朝出口走去,留商辞昼一个人在黑夜中逐渐隐形。 突然,那黑色人影开始动作,脚下点了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少年。 容穆知道商辞昼一定会跟上来,再有病的人都不会在这诏狱里蹲着,他刚一出去,就见李隋川已经将几个南代人装进了囚车。 他出声喊住:“李将军留步!” 李隋川回头看了一眼,容穆像只孱弱的兔子从黑色的洞口走出,他正要问何事,就见天子也从里面出来,只是神色不明眼神阴翳,活像是跟在兔子身后的恶狼。 他朝容穆身后行了礼,眼神才看向容穆:“容公子有事吗?” 容穆走上前,看了看几个南代人,朝他小声道:“这些人本意并不坏,给他们看一眼碧绛雪,也可以更好的去回那南代国君……南代人爱花如命,若因此造成两国之间发生误会,那就不好了。” 李隋川想了想确有此理,但碧绛雪现在是陛下的东西,他没有那个权力做主—— “照他说的办。”商辞昼突然出声。 李隋川这才应是。 几个形容潦草的南代人被拉下囚车,依次排队走到了皇驾前,商辞昼和李隋川都在场,容穆生怕被这两个人精瞧出来什么,只掀开车帘就往后稍稍退了退。 “你方才闻到的,应该是这个味道。” 这几个人见到碧绛雪果不其然眼睛都亮了起来,其中一个人还虔诚的拜了拜,容穆看的有些奇怪,就算南代人爱莲,也不至于对一朵花如此尊重吧……难道就因为这是南代王的花? 正心内疑惑,那最开始差点咬到他的南代人就朝他看了过来。 男人眼神似有探究,容穆皮肉不自觉一紧。 总感觉面对土生土长的南代人,他的马甲就要蠢蠢欲掉一般。 只是这次那人并没有做怪异的动作,而是趁着机会声音极小道:“我王仁德,绝不会任由南代族人与碧绛雪流落在外,公子就算是一个分支,也定会被救回来,那暴君对您不仁,公子只需忍耐一段时日,待我回复我王……” 容穆傻住。 “等等,什么、什么分支,你认错人了吧!” 那人眼中也有困惑,但随即就是坚定:“您与我王七分像。” 容穆:“……?” 这就是传说中的花随主人吗!这下误会闹大了! 但容穆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看着李隋川带着几个人离去,那些人走前眼神还不甘的看着碧绛雪的方向。容穆站在马车前,碧绛雪对他人高冷,但感受到他的气息却欢呼雀跃,无风而动起来。 该捞的人捞走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 容穆默默回头,眼神尽量平静的看向朝他走来的商辞昼:“陛下,碧绛雪于您应该还是有些用处的,请陛下选废宅的时候不要离皇宫过远,这样陛下需要我时来往也方便,待少将军回来,可以让他来宅邸寻我。” 商辞昼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当真要与碧绛雪生活在一起?你为何如此在意一朵花?不惜与之同吃同住同睡。” 容穆捋了捋衣服沾上的飞絮,慢吞吞道:“这花要是开不好,恐怕会引起两国纷争,皇宫中除了我,没人能照顾好碧绛雪,还请陛下允许。”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有一颗拉住疯批皇帝的心,奈何这皇帝一直将他往外推,不给这暴君晾一晾,他根本不知道碧绛雪在身边的好处。 “容穆……” 容穆站在车驾前,风吹起他的长发,发尾在阳光下似乎有暗紫色闪烁。 商辞昼眼神复杂道:“你若是存心如此,紧邻皇宫处,确有一个废宅供你使用,只不过那处已然荒了七八年,还被孤当法场用过一次……” “无所谓。”容穆声线清晰,“这段时日替陛下挡了不少桃花,也该是休息休息的时候了。” 商辞昼的废宅是专程说给南代细作听的,不曾想被眼前的人记在了心里。 以往的误会他都懒得解释,随别人怎么编排他的残暴,但对上眼前人…… 眼前人,他总是会做一些自己不能理解的举动,这些举动近日来愈发频繁。让他困扰至极。 他吓唬容穆想让他离远一点,不要妄图揣测帝王心意,倒不如说他有些把控不住自己。 不成想容穆借此主动提出要和碧绛雪一起生活。 朝臣们不再催促他立后,本该是如愿以偿的事情,甚至过段时间,他若仁义一点都可以手下留情,秘密打发容穆走人。 如他所说的一般一别两宽。 只是为何,利用完了,却反倒感觉千丝万缕牵扯不清。 这个人,和这个人牵扯的事,都让他迷惑不解为之失了往日分寸。 ……或许这几日,又该去护国寺找悯空一趟了。 商辞昼心底暗潮汹涌,半晌站在诏狱黑洞洞的大门前对容穆道:“你若执意,孤的旧邸,太子东宫,可以当做你和碧绛雪的临时居所,也免得那南代王来了,还要说孤亏待他的娇花。” 东……宫? 容穆嘴里碾过这两个字。 太子东宫,不就是这暴君小时候的住所? 文/暮寒久/首发晋江文学城 木车轮在平整的青石路上碾过,就算速度再怎么小心,还是发出了吱呀吱呀不堪重负的声响。因为运货,马车没装顶,周遭却被黑布围着,看不清内里,只瞧见一株娇嫩的花苞怯怯探出头来,还未绽放。 有路人惊奇一眼,只一瞬,又被随行的侍卫用伞遮住了。 天街小雨连绵而下,大商正值一年之春。 这是一辆从护国寺牵出来的马车,经由悯空大师亲自交代,上面放着的是送给当朝陛下的一株佛莲,名唤碧绛雪。 送给皇帝的东西,哪怕是一株不会说话的死物,也得仔细着照顾好了。 侍卫偷偷看了一眼马车,心中闪过悯空大师对此花的交代。 “……莲属水,勿近火,要让宫中内侍每日晨起以晨露蕴养,日中要晒足阳光,晚上记得搬回陛下内殿,免得它受蚊虫侵扰……” 知道的是照顾一株花,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照顾后宫的贵人娘娘。 侍卫啧啧两声。 只可惜…… 只可惜他们陛下是个不懂怜惜的人,身边从不留没用的废物,这花能进皇宫无外乎是借了护国寺高僧的面儿,等进了前面那道门,是死是活还不是上面那位说了算。 精细养花是不可能的,不给养死已经是天家恩惠了。 “仔细着一点!马上要过宫门了!” “——是,大人。” …… 容穆感觉自己的脑神经跳的厉害,整个人就像是喝了假酒一样晕乎,他费劲的动了动手脚,猜想自己这会儿可能已经在医院了。逛个皇家园林还能把自己逛到古莲池里去,除了他应该也没别人了吧—— 那可是两千年纯酿的淤泥,是阳城著名的历史文化景点,别说景区掏不掏医药费,他扑腾那一阵不给人家倒赔钱都算不错了。 容穆想起自己的钱包不禁悲从中来,轻飘飘叹了一口气,却骤然听见有声音在耳边炸雷一般响起:“谁!”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 侍卫扫过赶车的马夫,眉眼沉肃:“皇宫重地,如此失礼是想找死吗?” 容穆:“……?” ……等会儿。谁这么缺德,还在他病房里追古装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3章 春归第103天 两人诡异沉默的走在宫道中, 几个侍卫远远的后面跟着。 一阵凉风袭来,容穆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嗓子隐隐还有些发痛,他为皇帝挑着那盏赔罪的灯, 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歪歪斜斜的摇晃着。 正当容穆以为这一路都要相安无事的时候, 商辞昼突然在一旁开口道:“你若是不喜欢别人叫你侍君, 孤可以让他们都叫你公子。” 容穆惊讶侧目,不知道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对方眼神又暗暗看向他的脖颈处:“孤已经叫侍卫去请了太医,等会回紫垣殿先给你瞧瞧,不要落下什么瑕疵疤痕。” 容穆顿悟, 嘴唇动了动道:“是是是, 陛下放心, 臣一定漂漂亮亮的为陛下抗住催婚压力。”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不只是这样。” 容穆歪头。 不只是这样?那是哪样,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关心他吧…… 好!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献, 终于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里极为受用,一时激动下又咳了几声,牵动着背后的伤又难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为就要这样拐回去,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 皇帝在他的指导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时候就十分熟练了。 容穆“啊”了一声,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住, 就兜了一嘴冷风。 商辞昼脚尖轻点, 丢下侍卫悄无声息的略过一道道宫墙, 又过了几个楼阁, 冷风在脸侧吹过, 没多久, 紫垣殿的花园就进入了视线。 容穆:“……” 容穆傻了。 “你还会武功啊!”他惊呼道。 商辞昼语气不明:“孤打过仗,上过战场,向来都是与敌首交锋的那个。” 容穆兴奋:“啊,这个我听说过,明春和我说你打的西越满地找头,郎喜还说你曾对阵南代,赢了那南代王一盆花!” 商辞昼停在一个楼角上:“一盆花?” 容穆点头:“嗯嗯!没事啊陛下花多好看啊,咱们不要因为只得了一盆花就心情不好……” 商辞昼打断他:“郎喜惯会讲故事,他的话你不要全都听信。” 容穆噎住:“啊?他骗我的啊?” 商辞昼:“他没骗你,孤确实赢了南代东西,但不只是一朵花,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 终于要来了吗!暴君为之守节的那个白月光,该不会就是—— “但多年过去,花早已成泥,孤与那人也早就分崩离析,如今已然忘了他的模样。”商辞昼语气诡异的平静,仿佛提起的只是路边不起眼的一个石头,“相较于他,孤倒是觉得你的脸比较容易记忆。” 容穆螺旋上升的情绪被迫冷却,好像磕CP磕了一半正主却告诉你他们早be了。 “这样啊……那你后来就没找过?”容穆不死心道。 也许这就是暴君的中枢症结所在呢! 若是他能将这件事给暴君平了,那美好明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商辞昼垂眸看他,微微歪了歪头,夜风将他的发梢吹起,与容穆的交缠在一处。 “孤像是找过的。” 容穆:“……”像是?要不要记性这么差啊。 商辞昼却好似不经常回忆这件事情一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道:“孤想起来了,孤是找过的,孤还去护国寺找了悯空,让悯空帮孤找。” 容穆连连点头:“然后呢?” 商辞昼道:“悯空向来神神叨叨,说他也没找到,劝孤放弃,孤也就放弃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就这? 就这就这? 你也太容易放弃了吧! “该不会是那和尚给你念了什么迷魂经吧!”容穆气愤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你当时可是储君、是太子!他怎么敢忽悠你?” 商辞昼自嘲的笑了一声,带着容穆轻飘飘落入紫垣殿中。 “孤那时候算是什么储君,先帝不喜孤,养母戚氏面慈心狠,只爱那已经被孤宰了的皇弟,那人当初走了也是好的,孤自顾不暇,迟早拖累他。” 容穆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顺了顺暴君的脊背:“缘分的事情说不定,只要一颗真心犹存,总有一天你还会遇见他的。” 商辞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容穆天真,还是在笑自己哪里还有什么真心犹存。 只是整日整日就这么随意活着罢了。 两人突然出现,打了紫垣殿内侍一个措手不及,一个四十多岁的太医就侯在偏殿,看起来等了有好一会了。 商辞昼将容穆刚放在软塌上,那太医就连忙过来请安。 “陛下可否身体不适?” 商辞昼坐在一旁,伸出两指捏起容穆的下巴,“孤无事,你过来看看他。” 太医面上有几道皱纹,不怎么显老,倒是很有阅历的模样,容穆悄悄提起一颗心,生怕被这太医瞧出来他不是人的部分。 殿内明亮灯光下,容穆下巴微抬,郎喜和明春守在一旁,眼瞧着那以往白皙的脖颈处多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明春这小姑娘的眼泪说来就来,就连郎喜都默默叹了一口气,偷偷瞧了一眼自家陛下。 容穆:“……” 嗓子干哑道:“不是,你们别误会……” 商辞昼皱眉:“别说话。” 太医手哆嗦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两眼,才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放心,侍君并无大碍,只是身量还未长成,皮肉就显得娇嫩些,抹点药膏就行,日后……日后行事要小心对待,万不可用大力气。” 商辞昼煞有其事的点头:“孤知道了。” 容穆也只能扭曲着一张俏脸演戏:“多谢太医。” 洗不清了! 跳进黄河这下都洗不清了! 他匆匆拍下皇帝的手掌,商辞昼却没让他跑掉,伸手又将他扭了回来,对着太医道:“后背,应是还有一处撞伤。” 太医老脸一红:“敢问陛下,是由何物所撞?” 商辞昼端的一副淡定模样:“桌角,是孤不小心,力气重了些。” 太医闷咳了一声道:“那得侍君脱下衣服后,微臣才可帮其查看。” 明春立即就要上前,被郎公公一把给拽住了,皇帝面前的人精,岂是一个小宫女可以比拟的,郎喜极有眼色的带着明春退了下去,留着容穆一个人揪着领口呆滞。 不是……你们。 你们跑就跑,脸红个茶壶泡泡啊! 他是被暴君“揍”了一顿,不是被暴君上了一顿啊! 容穆痛苦面具,极其不情愿道:“陛下也出去吧,臣和太医单独看看。” 原以为商辞昼三贞九烈早就跑路了,没想到这次半天还站在原地。他不动,太医也不敢动。 容穆疑惑的抬眼看他,紧接着整个人忽然就被压在了软塌上,皇帝的指节擦过他的脖颈,将他的领口朝肩后扯去。 容穆一边感受着衣服被撕拉开的触感,一边听见商辞昼同太医道:“闭眼,转过去。孤给你描述,你开药。” 容穆:“……”这狼狗占地盘一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太医见怪不怪,连忙转过身跪着听皇帝指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容穆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手捏起来捧住,然后微凉的呼吸打在肩背上,他感觉不太对劲,连忙侧着探头往后看,就见皇帝缓缓靠近他的脊椎骨,那里白的发光,又细腻脆弱,容穆眼睁睁看着皇帝鬼使神差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伤处。 那一瞬间,仿佛一股电流直冲天灵盖,容穆睁大眼睛,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在哪里。 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条件反射一脚踹到了皇帝的腰上。 暴君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太医老脸越发显红,只有容穆本人感觉到脑后的头发紧了一瞬又松开。 商辞昼从牙缝里咬出来两个字:“容、穆。” 殿角的碧绛雪左摇右晃了一下,若不是花杆撑着,只怕即刻就得软下去。 容穆语气飘忽双眼发直道:“陛下恕罪……非臣刻意袭击,只是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某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容穆和三人寒暄了几句,他也没经历过这么诡异的场景,和一堆男人讨论男人的事情。 “陛下每天都吃的挺多的。” “睡得也好,我叫都叫不醒。” “就是脾气有些大,经常莫名其妙的生气,”容穆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口气,“陛下宠爱我,我也担忧陛下身体,最近想着法子的在哄人。” 三位年轻侍君在旁边听的眼光发直。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他们几人都是男子,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宫中侍君的修养,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 在场就四个男宠,竟然没一个真正心思在皇帝身上的。 古代大家小姐,就算是好奇某个人,也不会和市井小民一样围上来叽喳,容穆在这儿坐了半晌,才找着了一个接近贵女们的机会。 他走出亭子,正巧击鼓传花停在了他身前,容穆从容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抬起脖颈就将酒液喝下了喉咙。 肺腑骤然一片辛辣,容穆没怎么喝过酒,皱眉默默压了压这股劲儿,心道自己可是为皇帝牺牲大了。 绿伏想拦一把,却被蓝季挡住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4章 春归第104天 严华凌忍不住道:“你就不害怕?!” 容穆回头, 一身绿意站在百花丛中,不与之争芳斗艳,反倒显现出了一股高雅不坠世俗的风姿。 严华凌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支挺得笔直的花杆。 “我怕, 但陛下宠幸我, 各位小姐们心中若是已有良人就不必害怕了,陛下眼中只有我, 不会瞧见其他人, ”容穆声线极其温润动听, “你们慢慢玩, 我先回去了。” 他这段话不卑不亢, 周围的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个清楚, 其中含义稍作理解,就知道这位侍君是怎样一番玲珑菩萨心思。 严华凌神色复杂, 正要回头和小姐妹说话, 就见一圈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小姐妹们粉面飞霞, 痴迷的看着容穆远去的身影……她们分明刚才还在倾慕陛下! 甚至就连亭子里那三个基本不与旁人走动的侍君, 都不由自主站起来, 瞧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严华凌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人从小就开始向往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儿郎, 恨不得将所有美好想象都堆砌起来,只可惜如今男子大多狂妄自大总想着以夫为纲, 因此贵女们只能做做闺中小梦, 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温文尔雅尊重妻子的好夫郎。 以前确实只是想象,但现在, 却好像梦中人从境中出来了一样。 这位容公子,好一个“笼络人心”的本事。 - 容穆走得极快, 甚至什么时候将明春抛下了都不知道。 离开春日赏花宴, 一方面是因为他心底因为严华凌的话莫名浮躁, 一方面是想尽快回到紫垣殿。 时日已到正午时分,他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第六感告诉他必须尽快回去蹲在碧绛雪身边补充太阳能,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大白天大变活人这样恐怖的事情。 心念百转之间,突然又想起了今早皇帝出门前递给他的那杯晨露。 那是皇帝知道他早晨起来要喝露水后,特意吩咐郎喜收集准备的,以免他每天都得蹲在花丛中神经病一样的“吃早餐”…… 这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容穆摇了摇发痛的头,刚喝下肚的那杯酒这个时候才开始作怪,只是一个眨眼的间隔,就朝前面本该能避开的树上撞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额前被垫上了一个布满薄茧的手掌,容穆晕晕沉沉的抬头看去,就瞧见了一张分外面生的脸。 但下一刻,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 “侍君别来无恙。”男人收回手掌,抱拳行礼。 容穆慢吞吞的“哦”了一声,瞧着面前这身精致的黑甲,“原来是李少将军……少将军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李隋川并未看容穆的脸,而是侧眼瞧着旁边的一棵树,“只是恰巧路过。” 或者说陛下吩咐他查探这个人,他实在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只好再来接近一次。 容穆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堵将军的路了,先告辞。” 李隋川刚要张嘴,就眼睁睁看着容穆身形笔直的走出了一个曲线,直直冲着路边的小湖而去。 他看着那摇晃的身影瞳孔紧缩一瞬,刚伸出手,旁边一截华贵的黑色衣摆就比他更快的探出去,一把拉住了那稀里糊涂闯祸的少年郎。 李隋川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低头道:“陛下恕罪——” 说着他眼尾余光不经意看见容穆袍角上的暗纹,繁复又独特的重瓣莲花图案在李隋川眼中闪了一下。 商辞昼没理他,面色微妙的将蔫了吧唧的容穆揪着转了一圈,往前嗅了嗅,“郎喜。” 郎喜连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先回去准备醒酒药,一颗糖都不准放。” 郎喜连忙告退。 又被皇帝拎了起来,容穆的衣领将脖子勒住,他不舒服的拉了拉领口,像是才瞧见商辞昼一样。 “嗯?陛下好哇,吃饭了吗?” 商辞昼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孤是让容侍君去参加赏花会,不是品酒会。” 容穆摆了摆手:“现在什么场合不得先喝两杯打开话题嘛。” 内侍们离的远,只有清晰听见这句话的李隋川又将头低了低。 容穆后知后觉头昏脑涨,只想赶紧回去晒太阳充电,于是一把将象牙球拍在了皇帝的胸口,开口道:“臣幸不辱命,从严小姐那里为陛下骗……呃赢回了赏花宴奖品,陛下可以尽情和朝臣秀恩爱了,包括陛下那三个蓝绿红,没一个美得过臣。” 一旁的李隋川实在站不住了,告了罪转身没了身影。 皇帝身上可能是沾染了碧绛雪的味道,容穆觉得自己离本体太远而产生的不适感稍稍平复了一点,随后他抬手拍了拍商辞昼的胳膊:“陛下,会不会抱?两个手都动一动,不要跟拎着一个盆栽一样。”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另一只背在身后的胳膊穿过容穆的腿弯,毫不费力将人揽了起来。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少年口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商辞昼冷脸:“不要用这个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容穆又用象牙球拍了拍皇帝的肩膀:“我倒是也想……回寝殿……走阳光下,臣要晒晒太阳,好长高。” 商辞昼掌心满是清瘦的压感,他像是从没有这样抱过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别扭的黑气,脑中又闪过这人刚才差点摔进小池里面的画面。 李隋川从小看似沉稳实则心眼多的厉害,从不会多管闲事,商辞昼都快忘了他着急起来是什么模样。 从宫女到内侍,再到他的少将军,这宫中谁不是人精——难不成真是因为这张脸? 好像除了他,容穆与谁都能融洽相处。 皇帝嘴角下压:“你还敢与孤提条件,若不是孤正好路过,你的午膳就吃池塘里的黑泥吧。” 容穆正想说李隋川也在,就想起这人醋起来真要命,于是默不作声的将话茬咽下去。 他感受着碧绛雪的气息越来越近,心中更加安定下来,睁开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眼皮,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暴君。 这皇帝长眉锋利,其下生了一双极致的薄情眼,冷心冷肺还疯批,真是想象不出来这人若是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商辞昼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容穆瞳孔中好像有紫色的光流转了一下。 那股极其好闻犹如莲花一般的清淡香味又缭绕在鼻端,商辞昼脑海中却针扎似的疼了一瞬。 他皱眉迈过寝殿的门槛,怀中的少年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口。 “陛下。” 商辞昼嗯了一声,“说。” 容穆看着他,语气轻轻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话:“陛下万人之上,但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 商辞昼猛地顿住了脚步。 容穆哑然的站在原地,见商辞昼冷冷的收起长刀,李隋川就要将人就地正法之时,听见皇帝漠然道:“没听见侍君说的话吗?” 容穆一愣,商辞昼接着道:“容侍君为人纯善,孤不想在他面前见血,这些南代细作,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说着他走近看了在地上艰难喘息的男人一眼,突然沉着嗓音开口:“你说碧绛雪是南代王的东西……你们南代王孤高无比,怎么会小气到一朵花都不送与孤?还要追到大商来要,孤原本对碧绛雪还没什么兴趣,现如今看来,这花对你们国君的意义不小啊。” 那人狠狠喘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只有商辞昼才能听见的话。 “我王养此花养了多年,碧绛雪灵性无比,强行掳走只会遭到天谴!” 商辞昼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忍不住笑的更明显,他几乎是愉悦的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细作,“天谴?孤期待的很,孤今晚就将南代王珍视的碧绛雪挪入废宅,看会不会遭到天谴呢?” “你真是个疯子……” 商辞昼像是失去了逗弄的兴趣,“孤饶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你那国君,要花就自己来要,大商的汉口河陈兵三十万,随时恭候南代王大驾光临!” “……下次再敢伸嘴巴,孤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给南代王下战书,听清楚了?” “李隋川。” 李隋川上前一步:“臣在。” 商辞昼眉眼垂下,像在看几只蝼蚁,嘲讽道:“把这几个人扔回去,给南代王修书一封,就说碧绛雪还未开放,待开放之日,孤可以邀请他这个前主人一同观赏。” 李隋川低头拱手:“是,陛下。” 几个南代的人被黑甲卫拖了下去,剩下死的差不多的西越蛮人也被夏侯燕带着红甲卫处理了。 深黑的牢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容穆与商辞昼二人。 容穆看着商辞昼转身走过来,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霎时停住脚步,“怎么,怕孤?” 容穆顿了顿,“陛下要将碧绛雪挪入废宅?哪里的废宅?环境怎么样?” 商辞昼眯起眼睛:“你这么关心,是想和碧绛雪一同进去?” 容穆吸了一口气:“陛下就算是将碧绛雪扔在这诏狱,我也是要一起的。” 商辞昼“哦”了一声,“那孤可舍不得……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人才会爱莲如命,就算你不张口,孤也能大概猜出你的来路。” 容穆静静看着暴君:“陛下说完了吗?” 商辞昼弹了弹衣角:“说完了。” 容穆吐出一口气,道:“好,那换我问陛下一件事,你是不是暗中叫李将军探查我的来路?” 商辞昼动作一顿,眼神幽深道:“是又如何。”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容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和商辞昼可以搞好关系时,这人总是会给他意外“惊喜”。 “不如何,陛下一国之君位高权重,做什么事都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只是如果还要继续,陛下可以直接叫少将军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协助他探查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确实脑子不好,只有大商皇宫的记忆,李将军若是真能调查出我的来龙去脉,我反倒要感谢他。” ……能查出来才有鬼了! 容穆的认知中,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任这群古人再怎么折腾,也只会原地打转,除非他们能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人。 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容穆第一次在商辞昼面前露底,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难保不会被商辞昼暗地里探出碧绛雪的古怪,先抛出一点搪塞一番,免得这人老是盯着他不放。 商辞昼果然在原地沉默不语,一双幽深的眼眸看着他,不知道信了几分。 容穆忍住胸腔对阴冷牢房的不适,转身独自往外走去。 他越走越快,几乎不把身后的皇帝放在眼里。 诏狱大门的光就像是阴暗世界里唯一的出口,容穆朝出口走去,留商辞昼一个人在黑夜中逐渐隐形。 突然,那黑色人影开始动作,脚下点了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少年。 容穆知道商辞昼一定会跟上来,再有病的人都不会在这诏狱里蹲着,他刚一出去,就见李隋川已经将几个南代人装进了囚车。 他出声喊住:“李将军留步!” 李隋川回头看了一眼,容穆像只孱弱的兔子从黑色的洞口走出,他正要问何事,就见天子也从里面出来,只是神色不明眼神阴翳,活像是跟在兔子身后的恶狼。 他朝容穆身后行了礼,眼神才看向容穆:“容公子有事吗?” 容穆走上前,看了看几个南代人,朝他小声道:“这些人本意并不坏,给他们看一眼碧绛雪,也可以更好的去回那南代国君……南代人爱花如命,若因此造成两国之间发生误会,那就不好了。” 李隋川想了想确有此理,但碧绛雪现在是陛下的东西,他没有那个权力做主—— “照他说的办。”商辞昼突然出声。 李隋川这才应是。 几个形容潦草的南代人被拉下囚车,依次排队走到了皇驾前,商辞昼和李隋川都在场,容穆生怕被这两个人精瞧出来什么,只掀开车帘就往后稍稍退了退。 “你方才闻到的,应该是这个味道。” 这几个人见到碧绛雪果不其然眼睛都亮了起来,其中一个人还虔诚的拜了拜,容穆看的有些奇怪,就算南代人爱莲,也不至于对一朵花如此尊重吧……难道就因为这是南代王的花? 正心内疑惑,那最开始差点咬到他的南代人就朝他看了过来。 男人眼神似有探究,容穆皮肉不自觉一紧。 总感觉面对土生土长的南代人,他的马甲就要蠢蠢欲掉一般。 只是这次那人并没有做怪异的动作,而是趁着机会声音极小道:“我王仁德,绝不会任由南代族人与碧绛雪流落在外,公子就算是一个分支,也定会被救回来,那暴君对您不仁,公子只需忍耐一段时日,待我回复我王……” 容穆傻住。 “等等,什么、什么分支,你认错人了吧!” 那人眼中也有困惑,但随即就是坚定:“您与我王七分像。” 容穆:“……?” 这就是传说中的花随主人吗!这下误会闹大了! 但容穆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看着李隋川带着几个人离去,那些人走前眼神还不甘的看着碧绛雪的方向。容穆站在马车前,碧绛雪对他人高冷,但感受到他的气息却欢呼雀跃,无风而动起来。 该捞的人捞走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 容穆默默回头,眼神尽量平静的看向朝他走来的商辞昼:“陛下,碧绛雪于您应该还是有些用处的,请陛下选废宅的时候不要离皇宫过远,这样陛下需要我时来往也方便,待少将军回来,可以让他来宅邸寻我。” 商辞昼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当真要与碧绛雪生活在一起?你为何如此在意一朵花?不惜与之同吃同住同睡。” 容穆捋了捋衣服沾上的飞絮,慢吞吞道:“这花要是开不好,恐怕会引起两国纷争,皇宫中除了我,没人能照顾好碧绛雪,还请陛下允许。” 他有一颗拉住疯批皇帝的心,奈何这皇帝一直将他往外推,不给这暴君晾一晾,他根本不知道碧绛雪在身边的好处。 “容穆……” 容穆站在车驾前,风吹起他的长发,发尾在阳光下似乎有暗紫色闪烁。 商辞昼眼神复杂道:“你若是存心如此,紧邻皇宫处,确有一个废宅供你使用,只不过那处已然荒了七八年,还被孤当法场用过一次……” “无所谓。”容穆声线清晰,“这段时日替陛下挡了不少桃花,也该是休息休息的时候了。” 商辞昼的废宅是专程说给南代细作听的,不曾想被眼前的人记在了心里。 以往的误会他都懒得解释,随别人怎么编排他的残暴,但对上眼前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眼前人,他总是会做一些自己不能理解的举动,这些举动近日来愈发频繁。让他困扰至极。 他吓唬容穆想让他离远一点,不要妄图揣测帝王心意,倒不如说他有些把控不住自己。 不成想容穆借此主动提出要和碧绛雪一起生活。 朝臣们不再催促他立后,本该是如愿以偿的事情,甚至过段时间,他若仁义一点都可以手下留情,秘密打发容穆走人。 如他所说的一般一别两宽。 只是为何,利用完了,却反倒感觉千丝万缕牵扯不清。 这个人,和这个人牵扯的事,都让他迷惑不解为之失了往日分寸。 ……或许这几日,又该去护国寺找悯空一趟了。 商辞昼心底暗潮汹涌,半晌站在诏狱黑洞洞的大门前对容穆道:“你若执意,孤的旧邸,太子东宫,可以当做你和碧绛雪的临时居所,也免得那南代王来了,还要说孤亏待他的娇花。” 东……宫? 容穆嘴里碾过这两个字。 太子东宫,不就是这暴君小时候的住所?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 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 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5章 春归第105天 两人诡异沉默的走在宫道中, 几个侍卫远远的后面跟着。 一阵凉风袭来,容穆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嗓子隐隐还有些发痛, 他为皇帝挑着那盏赔罪的灯,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歪歪斜斜的摇晃着。 正当容穆以为这一路都要相安无事的时候, 商辞昼突然在一旁开口道:“你若是不喜欢别人叫你侍君,孤可以让他们都叫你公子。” 容穆惊讶侧目, 不知道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对方眼神又暗暗看向他的脖颈处:“孤已经叫侍卫去请了太医, 等会回紫垣殿先给你瞧瞧, 不要落下什么瑕疵疤痕。” 容穆顿悟, 嘴唇动了动道:“是是是, 陛下放心, 臣一定漂漂亮亮的为陛下抗住催婚压力。”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 “不只是这样。” 容穆歪头。 不只是这样?那是哪样,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关心他吧…… 好!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献,终于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里极为受用, 一时激动下又咳了几声, 牵动着背后的伤又难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为就要这样拐回去, 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 皇帝在他的指导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时候就十分熟练了。 容穆“啊”了一声, 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住,就兜了一嘴冷风。 商辞昼脚尖轻点,丢下侍卫悄无声息的略过一道道宫墙, 又过了几个楼阁, 冷风在脸侧吹过, 没多久, 紫垣殿的花园就进入了视线。 容穆:“……” 容穆傻了。 “你还会武功啊!”他惊呼道。 商辞昼语气不明:“孤打过仗,上过战场,向来都是与敌首交锋的那个。” 容穆兴奋:“啊,这个我听说过,明春和我说你打的西越满地找头,郎喜还说你曾对阵南代,赢了那南代王一盆花!” 商辞昼停在一个楼角上:“一盆花?” 容穆点头:“嗯嗯!没事啊陛下花多好看啊,咱们不要因为只得了一盆花就心情不好……” 商辞昼打断他:“郎喜惯会讲故事,他的话你不要全都听信。” 容穆噎住:“啊?他骗我的啊?” 商辞昼:“他没骗你,孤确实赢了南代东西,但不只是一朵花,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 终于要来了吗!暴君为之守节的那个白月光,该不会就是—— “但多年过去,花早已成泥,孤与那人也早就分崩离析,如今已然忘了他的模样。”商辞昼语气诡异的平静,仿佛提起的只是路边不起眼的一个石头,“相较于他,孤倒是觉得你的脸比较容易记忆。” 容穆螺旋上升的情绪被迫冷却,好像磕CP磕了一半正主却告诉你他们早be了。 “这样啊……那你后来就没找过?”容穆不死心道。 也许这就是暴君的中枢症结所在呢! 若是他能将这件事给暴君平了,那美好明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商辞昼垂眸看他,微微歪了歪头,夜风将他的发梢吹起,与容穆的交缠在一处。 “孤像是找过的。” 容穆:“……”像是?要不要记性这么差啊。 商辞昼却好似不经常回忆这件事情一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道:“孤想起来了,孤是找过的,孤还去护国寺找了悯空,让悯空帮孤找。” 容穆连连点头:“然后呢?” 商辞昼道:“悯空向来神神叨叨,说他也没找到,劝孤放弃,孤也就放弃了。” 就这? 就这就这? 你也太容易放弃了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该不会是那和尚给你念了什么迷魂经吧!”容穆气愤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你当时可是储君、是太子!他怎么敢忽悠你?” 商辞昼自嘲的笑了一声,带着容穆轻飘飘落入紫垣殿中。 “孤那时候算是什么储君,先帝不喜孤,养母戚氏面慈心狠,只爱那已经被孤宰了的皇弟,那人当初走了也是好的,孤自顾不暇,迟早拖累他。” 容穆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顺了顺暴君的脊背:“缘分的事情说不定,只要一颗真心犹存,总有一天你还会遇见他的。” 商辞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容穆天真,还是在笑自己哪里还有什么真心犹存。 只是整日整日就这么随意活着罢了。 两人突然出现,打了紫垣殿内侍一个措手不及,一个四十多岁的太医就侯在偏殿,看起来等了有好一会了。 商辞昼将容穆刚放在软塌上,那太医就连忙过来请安。 “陛下可否身体不适?” 商辞昼坐在一旁,伸出两指捏起容穆的下巴,“孤无事,你过来看看他。” 太医面上有几道皱纹,不怎么显老,倒是很有阅历的模样,容穆悄悄提起一颗心,生怕被这太医瞧出来他不是人的部分。 殿内明亮灯光下,容穆下巴微抬,郎喜和明春守在一旁,眼瞧着那以往白皙的脖颈处多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明春这小姑娘的眼泪说来就来,就连郎喜都默默叹了一口气,偷偷瞧了一眼自家陛下。 容穆:“……” 嗓子干哑道:“不是,你们别误会……” 商辞昼皱眉:“别说话。” 太医手哆嗦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两眼,才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放心,侍君并无大碍,只是身量还未长成,皮肉就显得娇嫩些,抹点药膏就行,日后……日后行事要小心对待,万不可用大力气。” 商辞昼煞有其事的点头:“孤知道了。” 容穆也只能扭曲着一张俏脸演戏:“多谢太医。” 洗不清了! 跳进黄河这下都洗不清了! 他匆匆拍下皇帝的手掌,商辞昼却没让他跑掉,伸手又将他扭了回来,对着太医道:“后背,应是还有一处撞伤。” 太医老脸一红:“敢问陛下,是由何物所撞?” 商辞昼端的一副淡定模样:“桌角,是孤不小心,力气重了些。” 太医闷咳了一声道:“那得侍君脱下衣服后,微臣才可帮其查看。” 明春立即就要上前,被郎公公一把给拽住了,皇帝面前的人精,岂是一个小宫女可以比拟的,郎喜极有眼色的带着明春退了下去,留着容穆一个人揪着领口呆滞。 不是……你们。 你们跑就跑,脸红个茶壶泡泡啊! 他是被暴君“揍”了一顿,不是被暴君上了一顿啊! 容穆痛苦面具,极其不情愿道:“陛下也出去吧,臣和太医单独看看。” 原以为商辞昼三贞九烈早就跑路了,没想到这次半天还站在原地。他不动,太医也不敢动。 容穆疑惑的抬眼看他,紧接着整个人忽然就被压在了软塌上,皇帝的指节擦过他的脖颈,将他的领口朝肩后扯去。 容穆一边感受着衣服被撕拉开的触感,一边听见商辞昼同太医道:“闭眼,转过去。孤给你描述,你开药。” 容穆:“……”这狼狗占地盘一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太医见怪不怪,连忙转过身跪着听皇帝指示。 容穆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手捏起来捧住,然后微凉的呼吸打在肩背上,他感觉不太对劲,连忙侧着探头往后看,就见皇帝缓缓靠近他的脊椎骨,那里白的发光,又细腻脆弱,容穆眼睁睁看着皇帝鬼使神差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伤处。 那一瞬间,仿佛一股电流直冲天灵盖,容穆睁大眼睛,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在哪里。 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条件反射一脚踹到了皇帝的腰上。 暴君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太医老脸越发显红,只有容穆本人感觉到脑后的头发紧了一瞬又松开。 商辞昼从牙缝里咬出来两个字:“容、穆。” 殿角的碧绛雪左摇右晃了一下,若不是花杆撑着,只怕即刻就得软下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容穆语气飘忽双眼发直道:“陛下恕罪……非臣刻意袭击,只是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某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陛下今天回来的早,吃饭了吗?” 商辞昼觉得这人打招呼的方式好像只剩下问候一日三餐,他随口道:“孤没用饭,怎么,侍君要为孤洗手作羹汤?” 容穆立刻开口:“臣连自己都养不活。”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娇气。” 容穆差点呛出来,和皇帝配合演戏,就好像踩在钢刀上跳舞,一不留神就要被劈成两半。 “那陛下现在要用饭吗?” 商辞昼淡淡道:“过午不食。” 容穆:“……”真是精致的养生青年,怪不得身材这么好。 “怎么,侍君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和孤商量的样子?” 容穆:“那陛下现在有时间吗?” 商辞昼:“没有。” 容穆被这人一本正经的厚脸皮震惊到了,他惊讶道:“那你还问我有没有事?” 紫垣殿安静了一瞬,容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缓缓舔了舔嘴唇道:“臣真是喜欢陛下这种性情的男子,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皇帝也不知道生没生气,反正容穆是瞧不出来他真正的心思。只见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走进了偏殿书房。 就在容穆以为这一关挺过去的时候,皇帝轻飘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下犯上,你就在这里好好站着反思一下,孤什么时候出来你什么时候动。” 容穆:“???” 黑心皇帝! 明春见皇帝彻底没了踪影,才敢起身朝容穆说话:“公子刚才都快吓死奴婢了!不过陛下才罚你站一会儿,换别的人早被陛下处置了,公子以后同陛下说话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容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描摹了十遍皇帝的俊脸,才在心中安慰好自己。 ……是他一时大意,差点忘了这是个纯种疯批。 不就是站一会,没吃饱饭的又不是他,比起日理万机的暴君,他这种摸鱼的宫廷生活不知道有多么快乐。 容穆对自己做了好一会思想工作,决定不和病人计较,但也不会真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郎喜跟着皇帝屁股后面转去了,这些黑甲卫瞧见他偷懒也不敢说什么,明春更是装作哑巴。 于是容穆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慢慢靠着门框,又过了一会觉得姿势不好受,还往自己的大花缸旁靠了靠,明春见他脸色不好小声道:“公子,要不咱们就和陛下服个软,进去好好说一说。” 容穆:“经验告诉我不要去打扰一个早晨五点起来上朝的工作狂。” 明春一脸茫然:“啊?” 容穆垂下眼帘:“算了,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吹吹风冷静一下。” 明春还想再说什么,瞧见容穆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为何有种面对陛下的畏惧感。 容公子倔强起来,好像还挺慑人的…… 容穆一直在这等到了天黑,皇帝还没处理完事情,他抬头望了望天,想起自己来这里才一天时间,和皇帝就冲突了好几次。 嘶,他们俩该不会是天生犯冲吧? 不不,还不止犯冲,他们这应该是大冤家,早晚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容穆渐渐有些发困,他干脆原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莲花缸上,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背后就被忽然闪了一下。 回头一看,皇帝的脸出现在正上方,手将将拉开他倚靠着的门。 容穆:“……” 这种该死的关键时刻被抓包的感觉。 “其实臣才刚刚坐下。”容穆眨了眨眼睛。 暴君笑着对他道:“坐着舒服吗?” 容穆老实巴交:“回陛下,挺舒服的,比跪着好。” 商辞昼转瞬收起笑意:“起来。” 容穆“哦”了一声,刚准备起身,就感觉从腰胯到小腿猛地抽了一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脆弱的娇花身体。 皇帝见他没动作,表情越发难以捉摸:“容侍君是腿坐断了吗?” 容穆:“……腿抽筋了。” 商辞昼:“……”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记吃不记打的伸手道:“陛下拉我一把。” 商辞昼无动于衷心如铁石。 容穆干脆揪着皇帝的下衣摆,在郎喜看死人一样的眼光中,慢慢的顺着皇帝的身形爬了起来,还不忘跺了跺脚。 “容、穆。” 少年龇牙咧嘴的抬眼,听见皇帝危险的语气,小声道:“陛下也太铁石心肠了,宠人不是这么宠的,陛下到底会不会爱人啊,这样还怎么做戏给别人看?” 商辞昼眼神一缩,脑海中闪过模糊的一道声音。 “你到底会不会对人好啊!笨死算了!” 容穆见皇帝没动静,以为自己又惹到了这疯批,只好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算了……陛下不会爱人,臣就来迁就陛下,臣方才问候陛下,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和陛下商量,不知道陛下现在是否有时间了?” 商辞昼皱了一下眉头,看向容穆那张风花雪月又陌生无比的脸,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郎喜早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退下去了,他现在算是摸清楚了,只要是这位容侍君在说话,他最好什么都不要听见,免得一把年纪了心脏和他闹起来。 容穆见四周无人,悄悄踮起脚在商辞昼耳边道:“臣想和陛下说说,咱们晚上能不能不在一起睡觉?” 耳边话语温软,商辞昼冷酷至极:“不行,孤今日上朝才和朝臣炫耀了孤的美人。” 容穆槽多无口,声线顿时高了许多:“可是臣睡姿不好,容易惊扰陛下就寝——臣说不定还有打呼噜的习惯,晚上很吵的!陛下早上都被臣吵到不见人了!” 皇帝静静看着他作妖,等容穆噼里啪啦说完才道:“两个人睡觉,只要一人睡姿好就足够,孤保证不会让你掉下龙床,至于容侍君晚上安不安静……别的声音孤没听见,梦中骂孤是朵黑心莲倒是听见了三十二次,孤怕再听下去忍不住杀人,所以昨晚才出了寝宫。” 容穆:“!!!”这! 他顿时心虚了很多,声线又低了下去,一把拉住皇帝的袖子,边往寝殿走边道:“那臣看寝殿还有一张软塌,臣晚上可以睡在那个上面。” 商辞昼看着拉住自己袖口的那只白皙的手,垂眸道:“不行。” 容穆下意识道:“你这人毛病怎么这么多?” 商辞昼猛地停下脚步,容穆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寝宫大门已经被皇帝啪一声关上了,昏暗的光线让呼吸声都放大了许多,容穆正要为自己这张惹祸的嘴巴狡辩,整个人就猛地被拎了起来。 皇帝比容穆高半个头,此时上下打量的看着他:“孤现在倒是真的好奇了,是谁能培养出来这么一个不怕死的人才。” 容穆被拎的脸皮发烫,这皇帝不是每天都坐着批奏折吗?力气怎么这么大!他挣了挣,不得不服软道:“陛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孤偏不,孤今日上朝总有些魂不守舍,原先还不明白,回来见到侍君就知道了,这是侍君给孤下了迷魂药啊……孤的侍君闻起来真香。” 商辞昼一边往寝殿床边走,一边在容穆的脖颈处嗅了嗅。 “‘侍君’可是你自己挑的身份,孤可没有强迫你。” 容穆:“陛下——” 商辞昼眼神黑深,刚才那一阵不知道是什么的陌生情绪,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怀里的人柔软脆弱,仿佛力气稍微大一些就能折断。 就是这样一个被他当做棋子儿的小玩意,却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让他察觉到了多次危机感。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个被别人用来探路的废子,现下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 毕竟最危险的存在往往用最单纯的外表来装饰。 容穆到底是谁。 他很久没有这么好奇过一件事情了。 两人快速靠近龙床,容穆屁股一沾到床就坐直了身子:“陛下!” 商辞昼一把掐住容穆的下巴,冷冷道:“你最好乖一点,不要做一些孤容忍不了的事情。” 容穆疼的眉头皱起,一把攀住皇帝的手臂道:“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先冷静一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害人之心!” 商辞昼眯起眼睛。 容穆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在陛下这里是什么角色,这些都不用陛下担心,我自然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为陛下分忧,咱们两个心照不宣!但我也请求陛下一件事。” 皇帝缓缓松开手,站直身体看向容穆,破天荒没追究容穆的称呼。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容穆眼神认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周身激动下蔓延出的花香,他声线微哑,感情真挚的改口道:“臣这一生无父无母,自己都不知道是打哪出来的,来到这里唯一交往认识的人也只有陛下,我可以替陛下去参加什么选美比赛,也可以扮演出陛下想要的任何模样,但请陛下留住臣的性命,有朝一日我们能一别两宽,放臣去臣该去的地方。” 商辞昼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想去什么地方。” 容穆这一席话真情实感,他知道皇帝心眼多,所以没一句掺假,他嘴唇动了动:“大商不养莲,臣却生来喜爱莲花,希望能有一片大大的莲花池供臣生活,目前看来,只有南代符合臣的期盼,所以……臣想在陛下用完臣后,放臣回南代生活。” 商辞昼突然笑了一声,语气喃喃:“大商不养莲……侍君还什么都没有为孤做到就盘算着想走,你要真是喜欢莲花,孤可以把南代打下来,专供侍君休憩生活,你看怎么样?” 容穆眼睛蓦地睁大:“你想打仗?” 商辞昼语气低冷:“有何不可,孤兵强马壮,为博美人一笑有什么错?” 容穆脑后的发铃轻轻响了两声,夹杂在呼吸音中分外明显。 皇帝是真的疯了吗? 不对!皇帝不应该这么莽撞…… 商辞昼看着少年慢慢低下头,一双瘦长白皙的手揪紧了被子。 他脸上的轻挑慢慢消失不见,换上了最真实的冷漠,想要看容穆到底会怎么做。 他看起来这么温软,会低头?会求情?还是面对他的逼迫会后悔,后悔当初有潜进来的本事,却没能一击将他杀死。 商辞昼心中突感无趣至极,没想到对方深深的换了一口气,抬眼径直看向他道:“陛下没有错,这江山是陛下的,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与臣没有任何干系,只是,你真的觉得这样打仗会很有意思吗?” 容穆紧紧盯着商辞昼的神情,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细节:“在陛下眼中,这一切都如同随手摆弄的棋子一般无聊吧?你不会那样做,那太幼稚了,对已经坐拥江山的陛下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你在吓唬我……” 或者说,在试探我。 试探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是否会仗着如今微妙地位心机的挑起两国战争。 商辞昼面无表情,半晌才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容侍君冰雪聪明,孤以为侍君真的什么都不懂呢,你要是真只有那点心智,孤只怕把你扔到狼群中,被吞吃的衣角都不剩了……到时候孤还得为侍君报仇,多麻烦。” 容穆狠狠的泄了一口气。 过了。 他知道和暴君之间迟早有这么一个对话,他们互不了解互相警惕,认识不过一天一夜,最好的了解办法就是相互试探,皇帝知道他有所求不是什么东西都不在乎的傻白甜,他知道皇帝再疯都有一条不太清楚的底线在,这就已经足够两人开展之后的合作。 容穆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领口,伸手拍了拍旁边的被褥。 “陛下心机深沉演技卓越,臣自愧不如,您要是折腾完了就赶紧上来睡觉,我看郎公公在门外都快转出残影了,他一大把年纪也不容易,不像臣,还能经得住陛下作弄一下,发一发脾气……关于一起睡觉这事,陛下要是不同意暂时就先这样,臣晚上不会对陛下怎么样的,您放心。” 商辞昼看着容穆,少年长发垂坠姿容绝美,像是被神女亲自捏出来的玉人,拍个被子都像是在做邀请状。 他随意抬手放下床边纬纱,突然开口道:“孤方才有一句是真情实意。” 容穆:“啊?” 商辞昼安静的看着少年,眼中带着一点微弱自己都不知道的沉醉:“容侍君闻起来,是真的很香……和殿外的碧绛雪一个味儿,妙极。” 容穆:“!” 你搞我可以,离我的可爱大缸远一点啊啊啊! 东叔的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又道:“那容公子住进来后,陛下可多来逛逛,无论陛下住在哪里,这儿都永远给您留着。” 容穆忍不住看了商辞昼一眼,一般人听见这话早感动的痛哭流涕,但这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袍角微动,转身马车都没坐,直接跨上了乌追。 李隋川只好又担任起车夫的职责。 容穆朝商辞昼挥了挥手:“陛下,别忘了我和你说的事,我等你啊。”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回话,只嘴中低低喝了一声乌追,调转马头朝宫门的方向而去了。 李隋川任劳任怨的跟在皇帝身后善后,路过容穆的时候还拱手道:“容公子,后会有期。” 容穆笑着看他,“少将军,你不是陛下的伴读吗?想来东宫没少来,你要来逛也可以,我随时恭候。” 李隋川心下一动,正要回礼,就听容穆接着道:“还有,那些事儿不要偷偷摸摸的做了,你要想知道我是谁,只管亲自来问我,只是我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怕是不能满足将军所有的疑惑。” 李隋川背后一悚,“……谁和你说的。” 容穆将手伸进宽大的袖口,“别管谁和我说的,我只是告诉你,我虽身份不高,但也不爱背地里那一套,最是身无一物之人,有时候最不受束缚,今日我在大商为陛下所用,明.日.逼急了我可能就不在了。” 李隋川虽高坐在马车上,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比眼前的人高多少,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被反手拿捏住的感觉。 更有一种……就算是陛下在这里,也拿容穆没办法的感觉。 对于这个人,陛下杀不了,他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一身谜团,还甘之若饴的在他身边环绕,就像在悬崖边绕着走,永远不知道下一脚踩进的是深渊还是平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6章 春归第106天 他嘴巴动了动:“那什么……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看就看,上手摸什么啊。” 皇帝冷笑垂眸:“你是孤的人,孤怎么就不能摸了?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让孤受伤的人怎么样了?” 容穆吞了一口口水。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 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 “转过去, 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 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 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 不然明天早上,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 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 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 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 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 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 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 莫名的呼吸顿了顿, 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 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将军!陛下可在?” 李隋川还在为容穆心烦意乱,听见郎喜的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陛下不是骑乌追先回来了吗?”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 “那容侍君,是和陛下一起了?”这样陛下深夜未归也解释的通…… 李隋川只好道:“并未,容公子从今日起,要短暂借住东宫,紫垣殿那边就不用准备了,东宫虽多年不被陛下幸至,但论暗中守卫,却是除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那位的性情,怕不是转了一圈放不下人又给暗中折回去了……总之这事儿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郎喜手中的大氅一滑。 只是李隋川没再多说别的,只卸下马车,又上马转头就走,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这、这!哎呀!”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分崩离析了呢! 明春那小丫头还念叨着容公子为她带城外的折柳,这下不知道要哭几天几夜了! - 天子未归,宫门的钥匙都不敢落下来,守城卫每隔一盏茶都要起来巡逻一番,生怕将自家陛下关在了门外。 但直到更深露重月上枝头,都没见天子的身影。 昌平街,东宫。 额上一道白色竖纹的大马焦躁的在原地踢了踢蹄子,一截缰绳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它的脖颈。 “安静。” 乌追打了个响鼻,委委屈屈的埋头吃石头缝里的嫩草芽儿。 李隋川猜的没错。 商辞昼的确并未回宫,他带着乌追在城外跑了三个来回,才带着满身冷静下来的凉意又回到了这里。 古人常说近乡情怯,商辞昼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看见东宫两个字,也会有这种微妙的感觉。 尤其是将容穆送进东宫之后,那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更让他心口发毛,以至于连皇宫都不想回去,开始思索究竟要不要再将容穆掳出来,连同碧绛雪一起,都放在他身边才好平了心绪。 ……西越人复仇的异动,南代王诡异的行为,还有容穆出现在他身边的这些时日,都让以往看似平静的生活幡然搅动了起来。 商辞昼默然,在街角抬头看东宫的红灯笼。 灯笼高大圆滚,轻易不点,上面隐约用绣线做着走型,走型多年不换略显陈旧,但依然能看出来那是一只储君规格的四爪金龙,一阵夜风吹过,本以为的游龙戏珠图随着灯笼转动,露出了不常展示在眼前的背面。 商辞昼眼眸深黑,捏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不。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不是游龙戏珠。 他竟然不曾注意到,东宫门前的灯笼,绣着的竟然是金龙逐莲图! 大商宫规森严,储君规格关乎皇族颜面,万不该绣一朵花在牌面上,当年他逐渐掌权,东宫上下都如同铁桶般的防卫,没有他的允许,怎么敢有人将游龙戏珠换成游龙逐莲,除非—— 除非……是他默认或允诺的。 这一瞬间,商辞昼眼前黑了一瞬,好像早已经不受控制的东西在这一刻开了一个大缝,逐渐让他头脑昏沉如同针刺。 模模糊糊的佛经不知从哪个记忆角落里蔓上来,悯空低低的梵语音色快要堵住了他的耳朵,商辞昼一手捏着缰绳,另一只手抬上来狠狠按住太阳穴。 半晌,竟然身形晃动一瞬,从乌追马上落了下来。 他抓着马背上的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在乌追不安的躁动中将马鞭塞入了马鞍旁,然后脚下微动,朝着东宫大门走去。 高门深宅,皇家府邸,商辞昼又一次站在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抬头凝视住那深红色的灯笼。 恍惚又想起了自己的鎏金悬灯楼。 鎏金悬灯楼千灯万盏,花型众多,但没有一盏上面有莲花图,因为他在做那些花灯的时候,脑子中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存在,只空茫一片。 唯一一盏,还是容穆为了给他赔罪歪歪扭扭画上去的。 悯空送莲,南代护莲,大商不养莲,除了只知道闷头打仗的西越蛮人,他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包括他曾经的太子府,都被这一种花绕在了局里。 若真的只是普通凡种,又怎会进入悯空和南代王的眼? 莲花……莲花。 碧绛雪。 容、穆。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古怪。 商辞昼猛地睁开眼睛,竟然有一种过往十年虚影重重,眼前混乱局面才是真实的荒诞之感。 脑中的刺痛和梵音渐渐远去恢复平静,商辞昼看了一眼街角的乌追,抬手吹了个口哨,乌追委委屈屈的原地转了两圈,才自己转身往皇宫的方位跑去。 商辞昼见它跑没了影子,才脚下一点翻过墙头,愣是将主人回家做出了像是秘密潜入的姿态。 - 太子府内。 容穆已经带着自己的大花缸搬进了亭枝阙,东叔笑吟吟的和他介绍着一楼的布局。 “公子闲来无事可以在此作画抚琴,此处乃会友作乐的地方,二层楼阁才是私密住处。” 容穆满眼小土花进了城的模样,“东叔,我在皇宫也住了一段时日,毫不夸张的说,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布置比陛下的紫垣殿还要好啊!就连小小的烛台都是金子做的!” 东叔眯着不太好使的眼神笑道:“陛下的地方都是极好的,只是此处与别处寓意不一样,所以就显得格外精细些,公子不知,曾经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午时最爱来此处睡觉呢。” 容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商辞昼竟然还喜欢睡午觉?!” 这是怎样一个作息乖巧的小太子啊!哪像现在,批奏折批出了快要因公殉职的感觉。 东叔到底是潜邸的老人,与郎喜比起来少了一点奴仆的低下,多了一丝主人家仆从的淡然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背,对容穆大不敬的称呼像是没听到一般。 “是啊,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不仅喜欢睡午觉,还喜欢午睡起来吃一碗清爽藕粉,可主子们怎么做得了这种小厨粗鄙之事,陛下偏不信邪,藕粉冲一次坏一次,有时候浪费的次数多了,还会被小公子追着敲打一顿,那时候啊——” 这时,阿风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打断了东叔的唠叨,容穆正听着商辞昼的童年糗事,就又见阿风慌慌张张道:“刘伯,前门的府卫说好像看到有人进来了,您快与容公子避一避,等属下们去搜一搜,看是何方小贼胆敢闯入太子府!” 刘东和蔼的眼底锐利一瞬,转身面对容穆时又带上了笑模样:“公子先上楼休息吧,这里虽多年不住人,但每隔一月都会进来打扫的。” 容穆知道形势轻重,看着刘东端着烛台替他掩上房门,小巧精致的亭枝阙中刹那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拐角有一红木梯,想来从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7章 番外一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 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您招会一声, 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 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 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 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 说什么都是对的,明春感激公子, 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只是一小点的善意,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 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 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 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 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 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 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 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 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再找找看能否有回到现代的法子。 同明春说完话不久,正门外就传来一阵呼喝声,帝王仪驾已经走到了紫垣殿附近,内侍们匆忙跪迎。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容穆就站在莲花缸旁,他穿着白色衣服,瞧着倒是要比还未绽放的碧绛雪柔弱三分。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抹脖子,后来再面对皇帝,他心中都没有太恐惧的感觉。 也许,他们能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皇帝商量,放他去对莲花友好的南代国游历…… 容穆心里打着小算盘,抬头看向殿门口,就见帝王仪驾旁跟着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紫垣殿中站岗的侍卫没什么不同,但容穆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身上的装备比普通黑甲卫要精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出类拔萃。 像是世家子弟。 果不其然,明春朝容穆小声暗示道:“公子,陛下身边那位,就是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李少将军,李隋川,是黑甲卫的首领。” 容穆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李少将军英姿勃发气质沉稳,腰腿尤其长,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刮过了他,随后朝皇帝点了点头。 商辞昼垂眸:“看清楚了?”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您招会一声,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说什么都是对的,明春感激公子,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一小点的善意,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再找找看能否有回到现代的法子。 同明春说完话不久,正门外就传来一阵呼喝声,帝王仪驾已经走到了紫垣殿附近,内侍们匆忙跪迎。 容穆就站在莲花缸旁,他穿着白色衣服,瞧着倒是要比还未绽放的碧绛雪柔弱三分。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抹脖子,后来再面对皇帝,他心中都没有太恐惧的感觉。 也许,他们能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皇帝商量,放他去对莲花友好的南代国游历…… 容穆心里打着小算盘,抬头看向殿门口,就见帝王仪驾旁跟着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紫垣殿中站岗的侍卫没什么不同,但容穆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身上的装备比普通黑甲卫要精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出类拔萃。 像是世家子弟。 果不其然,明春朝容穆小声暗示道:“公子,陛下身边那位,就是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李少将军,李隋川,是黑甲卫的首领。” 容穆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李少将军英姿勃发气质沉稳,腰腿尤其长,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刮过了他,随后朝皇帝点了点头。 商辞昼垂眸:“看清楚了?”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李隋川朝旁边看了一眼,一匹枣红色大马上坐着夏侯家的大公子夏侯燕,夏侯燕是当朝三公之一、太傅夏侯明的嫡长子。黑甲卫与长翎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把这位公子哥吹出来了。 夏侯燕笑着朝李隋川拱手道:“少将军别来无恙。” 李隋川随手回了回,讥讽道:“夏侯公子不好好在家弹琴品茶,和我这粗人抢活干是怎么回事。” 夏侯燕面上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就算陛下再怎么宠幸黑甲卫,我们长翎卫不也在这杵着?长翎卫还有俸禄,陛下出行这等大事,我必定是要来随身保护的,不然回头怕是要被问责。” 李隋川哼笑了一声,低声道:“你恐怕不是为了看陛下吧。” 夏侯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随即又笑道:“宫中贵人出行,光有大老粗可怎么行,李将军说是也不是?” 李隋川瞥了他一眼,身后宫门传来打开的声音,回头看去,一排内侍低头敛眉停在前面,让出了后面跟着的一辆华贵马车。 黑甲卫与长翎卫下马跪地迎驾,半天却不见车上的人有动静。 李隋川与夏侯燕对视了一眼,正要开口请示,最前首的马车内就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习武人耳聪目明,不想听也听了个齐全。 “陛下不出去骑马,和我挤马车做什么!” 天子的声音低沉道:“孤要是不与侍君坐一起,怎么知道侍君爱花如命,出门一趟都要带着这个碍事的大水缸。” 容穆:“陛下要嫌挤就下去骑马!” 商辞昼:“孤没让你把花扔下去已经算仁慈了。” 容穆:“碧绛雪玲珑可爱,臣带它出来兜兜风,难不成陛下真以为我要和你一起逛诏狱?臣没有脑疾。” 李隋川:“……” 夏侯燕:“…………” 夏侯燕:“他……那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李隋川难得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低声道:“别惹他,这个人目前还没有摸清楚,陛下对他态度暧昧。” 没摸清楚? 还有黑甲卫都摸不清楚的人? 夏侯燕眼中兴趣更浓,就是这位容侍君将他的嫡妹迷的七荤八素,七天上了三次香,每一次都在祈求这位侍君能好好从皇宫活着出来。 否则陛下不待见红甲长翎卫,他也不会出头来天子面前晃眼。 这大商京都,好久都没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夏侯燕越过李隋川,高声提示道:“陛下,已经过了辰时,此时出发,可在日中前到达城郊诏狱。” 马车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露出天子半张俊美漠然的脸来。 “夏侯燕?你不是告病半年吗?” 夏侯燕回道:“蒙陛下关切,臣病已好的差不多了,今日特来随行。” 商辞昼垂眸,随意道:“可。” 皇驾车帘放下,车中这下没有声音了。 内侍们留在原地,近卫接管了天子车驾,一行人朝着京郊诏狱而去。 容穆一身淡青色的束袖装,一双瘦长的腿在马车内拘束的蜷缩着,商辞昼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夹着一个怎么都忽略不了的大莲花缸。 碧绛雪随着马车左晃晃右晃晃,又想亲近容穆又想吸吸龙气,整朵花像是终于凑全了父母的孤儿莲。 面对容穆,商辞昼没了对外人那般冷漠的神色,表情稍多了一丝。 “你对碧绛雪,倒是比孤上心的多啊。” 容穆默默将大花缸朝自己这边拉了拉,“碧绛雪多好看,花苞又大又可爱还香香,除了这缸有点土气,哪哪都顺眼。” 商辞昼缓缓道:“这珍品是护国寺住持送给孤的,现下怎么好像你成了主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容穆吸了口气试探道:“陛下从不管这花如何,臣每日与花相处,自然多了几分感情,碧绛雪也亲我,要不然陛下就将碧绛雪送给臣算了——” 商辞昼:“不行。” 容穆睁大眼睛:“为什么,一盆花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嘛!” 商辞昼被忤逆惯了,甚至都已经开始自动忽略容穆的放肆,“这花暂时还不清楚悯空是怎么从南代弄出来的,孤登基以来,虽然不与南代交战,但关系也算不上好,若是南代国君有朝一日用这个来拿捏孤,孤没花还回去,岂不是处于没理的一方?” 容穆头一次听说南代国君,不禁就有些好奇道:“陛下可知那南代王是怎样一个人?你见过吗?” 商辞昼微微眯起眼睛:“你还真是对南代心心念念……那你可知,此次诏狱中抓的人,其中三个都是南代的细作?” 容穆哑然:“南代为何要给大商派细作?” 商辞昼用脚踢了一下碧绛雪:“你说呢?” 碧绛雪委委屈屈的垂了垂花脑袋,容穆感觉自己的脑袋也疼了一下,欺负他可以欺负他的大笨缸不行! 容穆咽不下这口气,干脆借着伸腿蹬了皇帝一脚。 这下舒服了。 商辞昼这人难以捉摸,有时候哄他他却掐人脖子,有时候踹他他却反倒面上带笑,活脱脱一个变态。 马车摇摇晃晃,外面传来马蹄踢踏的声响,商辞昼开口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花非凡品,很大可能是从南代皇宫出来的,南代人爱花爱莲,这株一定是有一个非富即贵的前主人,是南代王族都有可能,王族的人,自然有本事派细作来大商寻花。” 容穆听的小声嘟囔:“你们这番土匪作态……人家找花还有错了?” 商辞昼冷脸:“你该骂悯空那神棍像土匪,他倒是借花献佛了,剩下的烂摊子全都要孤来管,南代新王处事古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因为这个时候的暴君,会让他有一种身心都无处逃脱的感觉。 容穆攥了攥手中的摆件,将他轻轻放置在了商辞昼的身边。 “我……呃……我其实,应该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商辞昼“哦”了一声:“为何?” 容穆摆烂道:“我只喜欢吃和睡,最大的理想就是躺平享受生活,和那人的大义相去甚远。” 商辞昼看着他,少年脸色愁闷,两道细眉簇在一起,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抚平,好不叫他再作难。 今夜之前,他过的浑浑噩噩,今夜之后,商辞昼几乎可以确信,他每隔三月找一次悯空,对方根本没有给他念安魂经,而是念的迷魂经。 他记忆中找过一次当年人的事情恐怕也是悯空给他捏造的。 人都没了,他去何处找呢? 他看着容穆,将他的容颜一点一点雕刻在心里,纵容不想承认,但这个人的确是让他破例众多。 商辞昼甚至还有一种这算什么,还没破到底的感觉。 他对容穆,究竟有底线在吗? 瞧这亭枝阙的摆设,可见他当年有多喜爱那没了的人,如此奢华,也无底线。 偏偏还是莲花,是容穆最爱的莲花。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8章 番外二 说他愚笨, 他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开两支京都卫的巡视,说他厉害,这会儿面对皇帝的姿态却宛如三岁稚儿。 商辞昼还从来没有见过, 能在他身边一炷香就沉沉睡过去的人。 容穆缩在偌大龙床的一角, 最开始的姿态还十分警惕,偶尔瞄一眼他,到后来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暂时没有危险,慢慢就放下了悬着的心思,眼瞧着困意抵挡不住的袭了上来。 尽管是在寝殿中,但他好像依旧畏冷, 最开始只是脚在僭越,到后来扯过去了一大角被子,若不是锦被宽大,恐怕这会他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 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 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 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 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容穆眉头皱了皱, 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 他迟钝一秒, 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睡死过去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变成了一朵花,还被暴君养,这会还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掀开被子,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边去。 但掀开之后,除了他窝着的地方,其他位置一片凉意,显然皇帝已经离开很久了。 容穆又开始痛苦面具,昨天一时情急撒了个谎,这会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这皇帝一脸精明像,怎么可能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只要一点查探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 事到如今还没有拆穿他,恐怕是想和他对着演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让一个疯批对他网开一面。 容穆虽然暂时不明白自己的“用处”,但他看着一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的太监总管,和总管身后捧着饰品华服的小宫女们,还有门口那小内侍实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开口就是恭贺的声音:“侍君安好,昨儿夜里陛下出来特意告诉奴婢,从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君了,陛下对您的表现很满意——奴婢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对谁如此宠爱,还能留在紫垣殿过夜,就算是西磬宫那几位公子,都没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容穆:“……?” 什么?这黑心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宠君的身份? 还有什么……很满意?这不是明摆着让底下人误会!看到几个内侍暧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觉得一阵头痛。 一朝穿越什么事儿都没干,先把最大的统治者给得罪了。 昨晚皇宫里那种诡异气氛仿佛随着雨水消失无踪,阳光洒满恢弘宫殿,眼前内侍笑意盈盈,容穆往床边挪了挪,立刻有宫女捧着锦靴过来,头颈下伏跪下,双手高举着给他的鞋。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姑娘扶了起来。 郎喜在一边看到,连忙上来搭手:“容侍君大善!还不快谢谢侍君?” 那宫女极其紧张的叩了一个礼,“奴婢明春多谢容侍君。” 一句话说完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道平日里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古代王朝的森严阶层,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显笨拙的套上靴子,抬头就见郎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渗人,容穆咳了一声,开口道:“公公……” 郎喜顿了一瞬,听见声音看容穆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原来如此,他笑眯着眼睛体贴道:“奴婢名为郎喜,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容侍君以后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招呼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容穆可不敢真对皇帝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再加上他是从现代过来的,看见有些比他还小的宫女太监,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 容穆叹了口气,怎么变成白莲花,心思也跟着博爱了起来……等等,花?! 他的本体! 容穆连忙对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莲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欢那个?” 容穆对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暂时没反驳,而是急忙点了点头。 “那是护国寺住持赠与陛下的,陛下没说怎么处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里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这里就好,离的太远,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暧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连夜批完折子早上又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刚和朝臣们议完事,一会儿就会回来陪侍君用饭,陛下还专程留奴婢在寝殿照顾侍君呢。” 容穆:“……” 不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君王专宠的,妖妃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疯批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或许只是将自己当挡箭牌,或者想借宠杀人,让他不知不觉死在后宫争斗中——郎喜刚才还说了这皇帝后宫有人! 心内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让黑心皇帝也体验一下一千年的纯酿淤泥,来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容穆伸手拿过衣裳,挥退了两个想要上前的侍女,走到屏风后边胡乱套了上去,又将自己化形自带的绿衣裳收好。等重新走出来,坐在镜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容穆在现代社会才刚成年,大学才上到一年级,从小到大虽然都有人夸他的容貌出尘,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看。 直到此时长发垂坠,眉眼如描,加上皇帝赏赐他的一件白色绣锦华服,坐在那儿不说话活脱脱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样,因为从花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雅淡香。 别说皇帝见了不舍得杀,就算是容穆自己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张有后续剧情的脸。 古代的他……好像确实比现代更漂亮啊。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划了划声带部位,怪不得,比起杀掉他,这样一张脸不知道能为皇帝带来多少利益。 就和皇帝看他的本体一样,他们在这位古代君王的眼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利用价值。 容穆默默换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被黑心皇帝气的,还是一晚上没在莲花里的缘故,总之此时胸闷气短,还有点饿得慌。 郎喜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适,眼神警告了一些脸红偷看的太监宫女,就领着容穆朝偏殿走去。 昨晚夜黑风高生死存亡之际没来得及看清这个皇宫,此时缓步走过,才清晰的瞧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布景,只不过殿外无树,只象征性种了一点花草,容穆还瞧见自己的大花缸被移到了那旁边放着。 一场夜雨过去,晨间的花瓣绿叶上凝了不少水珠,太阳洒在上面明亮闪烁,容穆看着看着,就突然有点走不动路。 更饿了。 他什么时候饥-渴到对着一丛花都肚子叫。 郎喜见他停下,也不催促,脑中闪过陛下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严泯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他因为家中有一个待嫁孙女,盯着孤的皇后位有几年了,这些年后宫里虽养了一些花瓶,但远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这古代宫廷如此森严,在皇帝面前当差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这些人都没怎么见过容穆这般灵动活泛的人。 他好像一点也不怕陛下,这大商人人都畏惧的皇宫,在这位贵君的眼里宛如农家小院。 容穆咳了两声,还不怎么习惯指挥别人,只好自己蹲下,尝试抱着自己本体挪个地方。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您招会一声,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说什么都是对的,明春感激公子,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一小点的善意,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 第109章 番外三 容穆吞了一口口水。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 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 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 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 不然明天早上, 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 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 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 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 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 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 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 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 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 莫名的呼吸顿了顿,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 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 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 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他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子,眼睛从皇帝的额头眉梢看到完美的胸膛轮廓。 身份、地位、长相,这人什么都占全了,在这样的时代堪称一句顶级配置,怎么性格还养成了这么一副狗样子…… “你看够了吗?” 容穆猛地一激灵,就见商辞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将他逮了个正着。 容穆连忙转过身子,用被子蒙住脑袋拒绝对话。 又过了一会,感觉皇帝那边悉悉索索,倒是没有下床,就好像是把自己包的更严实了一点。 容穆内心无语,这皇帝道德败坏,男德倒是优秀的紧,他索性也放空自己,不然显得自己有多么不怀好意一样。 等他蒙着被子沉沉睡去,商辞昼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米相隔的人睡的四仰八叉,好像手臂腿脚弯折一点都要不舒服,黑夜中少年的皮肤好似光滑白瓷,床边烛火晃动,商辞昼瞳孔幽深,伸手捏住容穆的手腕,好一会才舒展开了眉头。 虚浮无力,虎口平整。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害……只不过看似听话,实则满身能屈能伸不为所折的风骨。 商辞昼闭眼,过了一会,略显不耐烦的伸脚将容穆露出来的小腿踹进了被子中。 容穆喃喃了一句,他下意识停了一下呼吸,才听清对方口中骂了一句“狗皇帝”。 商辞昼:“……” - 第一次深入试探过后,两人很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天,皇帝没再找容穆的麻烦,容穆也算是初步适应了皇宫生活。 外面早晨天气还十分冷,他看着皇帝每天五点起来上朝,自己还能抱着被子睡回笼觉,身心就一阵愉悦舒爽。 咸鱼躺平,一朵白莲花的终极梦想。 就是自从皇帝知道他每天早上起来喝生露水的事情后,看他的眼神又古怪了好久,活像他得了什么脑部不治之症。 容穆才懒得管暴君心中是什么想法,只要拿捏住两人之间的度帮他挡掉外面的莺莺燕燕,到时候皇帝放他去南代国潇洒就更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春日宴来临当日,容穆一大早就在紫垣殿穿衣束发,还特意拿出了自己化形的小绿衣,打算为皇帝力争第一,明春这小丫头对容穆的脸沉迷的厉害,几天时间就神魂颠倒,快把商朝所有八卦秘密都抖索出来了。 “哦?侍郎家的马小姐逃婚了穷书生,陛下还给赐婚了?不愧是他。” “陛下的爱马原来叫乌追呀,好听好听,改天我去瞧瞧。” “先帝不爱当太子的陛下,陛下还逆袭成了皇帝?好!真厉害!” “陛下和我一夜八次……什么一夜八次?!”容穆听到这一口清茶差点喷出来,“你们别乱传谣言啊!” 那暴君三贞九烈,每天晚上恨不得当他是空气,他们压根什么情况都没有,是纯洁的合作伙伴关系! 明春一脸害羞:“公子千万别这么说,陛下对你的宠爱有目共睹,知道公子爱喝晨露,还特意嘱咐郎公公每日清早取最新的露水烹给公子呢,奴婢还听说,陛下在前朝大肆夸赞公子品德,现在朝臣人人都知道你是陛下的眼珠子!” 容穆:“……” 他那是爱抠人眼珠子吧! 皇帝对他可真是“物尽其用”,自己不知道给谁守着贞-操,逮着他这一只免费羊可劲的薅毛! “我今天要是死在情敌手里,明春记得找陛下要抚恤金。”容穆对镜长叹一声。 明春连忙呸呸两声:“公子绝世容资,一定能长命百岁!” 容穆:“谢谢你,让我感受到皇宫的真善美。” 明春不好意思的埋了埋脸。 容穆将铃铛发带递给明春,这小宫女编头发是好手,不一会就将他一头长发收拾的妥妥当当,半边拢起,半边柔柔垂在背后。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0章 番外四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 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 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 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 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 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 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 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 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他一把推开郎喜, 趴在塌边吐出药水, 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 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 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 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 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 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 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 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 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尽管是在寝殿中,但他好像依旧畏冷,最开始只是脚在僭越,到后来扯过去了一大角被子,若不是锦被宽大,恐怕这会他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容穆眉头皱了皱,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他迟钝一秒,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睡死过去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变成了一朵花,还被暴君养,这会还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掀开被子,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边去。 但掀开之后,除了他窝着的地方,其他位置一片凉意,显然皇帝已经离开很久了。 容穆又开始痛苦面具,昨天一时情急撒了个谎,这会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这皇帝一脸精明像,怎么可能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只要一点查探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 事到如今还没有拆穿他,恐怕是想和他对着演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让一个疯批对他网开一面。 容穆虽然暂时不明白自己的“用处”,但他看着一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的太监总管,和总管身后捧着饰品华服的小宫女们,还有门口那小内侍实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开口就是恭贺的声音:“侍君安好,昨儿夜里陛下出来特意告诉奴婢,从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君了,陛下对您的表现很满意——奴婢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对谁如此宠爱,还能留在紫垣殿过夜,就算是西磬宫那几位公子,都没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容穆:“……?” 什么?这黑心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宠君的身份? 还有什么……很满意?这不是明摆着让底下人误会!看到几个内侍暧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觉得一阵头痛。 一朝穿越什么事儿都没干,先把最大的统治者给得罪了。 昨晚皇宫里那种诡异气氛仿佛随着雨水消失无踪,阳光洒满恢弘宫殿,眼前内侍笑意盈盈,容穆往床边挪了挪,立刻有宫女捧着锦靴过来,头颈下伏跪下,双手高举着给他的鞋。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姑娘扶了起来。 郎喜在一边看到,连忙上来搭手:“容侍君大善!还不快谢谢侍君?” 那宫女极其紧张的叩了一个礼,“奴婢明春多谢容侍君。” 一句话说完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道平日里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古代王朝的森严阶层,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显笨拙的套上靴子,抬头就见郎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渗人,容穆咳了一声,开口道:“公公……” 郎喜顿了一瞬,听见声音看容穆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原来如此,他笑眯着眼睛体贴道:“奴婢名为郎喜,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容侍君以后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招呼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容穆可不敢真对皇帝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再加上他是从现代过来的,看见有些比他还小的宫女太监,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 容穆叹了口气,怎么变成白莲花,心思也跟着博爱了起来……等等,花?! 他的本体! 容穆连忙对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莲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欢那个?” 容穆对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暂时没反驳,而是急忙点了点头。 “那是护国寺住持赠与陛下的,陛下没说怎么处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里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这里就好,离的太远,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暧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连夜批完折子早上又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刚和朝臣们议完事,一会儿就会回来陪侍君用饭,陛下还专程留奴婢在寝殿照顾侍君呢。” 容穆:“……” 不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君王专宠的,妖妃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疯批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或许只是将自己当挡箭牌,或者想借宠杀人,让他不知不觉死在后宫争斗中——郎喜刚才还说了这皇帝后宫有人! 心内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让黑心皇帝也体验一下一千年的纯酿淤泥,来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1章 番外五 离本体越近, 他整个人的状态就越舒服,就连看见皇帝那张欠了八百锭金子的脸都能微笑以待了。 “陛下今天回来的早,吃饭了吗?” 商辞昼觉得这人打招呼的方式好像只剩下问候一日三餐, 他随口道:“孤没用饭, 怎么, 侍君要为孤洗手作羹汤?” 容穆立刻开口:“臣连自己都养不活。”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娇气。” 容穆差点呛出来,和皇帝配合演戏,就好像踩在钢刀上跳舞, 一不留神就要被劈成两半。 “那陛下现在要用饭吗?” 商辞昼淡淡道:“过午不食。” 容穆:“……”真是精致的养生青年, 怪不得身材这么好。 “怎么,侍君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和孤商量的样子?” 容穆:“那陛下现在有时间吗?” 商辞昼:“没有。” 容穆被这人一本正经的厚脸皮震惊到了, 他惊讶道:“那你还问我有没有事?” 紫垣殿安静了一瞬,容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缓缓舔了舔嘴唇道:“臣真是喜欢陛下这种性情的男子,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皇帝也不知道生没生气, 反正容穆是瞧不出来他真正的心思。只见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走进了偏殿书房。 就在容穆以为这一关挺过去的时候,皇帝轻飘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下犯上, 你就在这里好好站着反思一下, 孤什么时候出来你什么时候动。” 容穆:“???” 黑心皇帝! 明春见皇帝彻底没了踪影,才敢起身朝容穆说话:“公子刚才都快吓死奴婢了!不过陛下才罚你站一会儿, 换别的人早被陛下处置了, 公子以后同陛下说话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容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闭着眼睛描摹了十遍皇帝的俊脸,才在心中安慰好自己。 ……是他一时大意, 差点忘了这是个纯种疯批。 不就是站一会, 没吃饱饭的又不是他, 比起日理万机的暴君,他这种摸鱼的宫廷生活不知道有多么快乐。 容穆对自己做了好一会思想工作,决定不和病人计较,但也不会真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郎喜跟着皇帝屁股后面转去了,这些黑甲卫瞧见他偷懒也不敢说什么,明春更是装作哑巴。 于是容穆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慢慢靠着门框,又过了一会觉得姿势不好受,还往自己的大花缸旁靠了靠,明春见他脸色不好小声道:“公子,要不咱们就和陛下服个软,进去好好说一说。” 容穆:“经验告诉我不要去打扰一个早晨五点起来上朝的工作狂。” 明春一脸茫然:“啊?” 容穆垂下眼帘:“算了,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吹吹风冷静一下。” 明春还想再说什么,瞧见容穆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为何有种面对陛下的畏惧感。 容公子倔强起来,好像还挺慑人的…… 容穆一直在这等到了天黑,皇帝还没处理完事情,他抬头望了望天,想起自己来这里才一天时间,和皇帝就冲突了好几次。 嘶,他们俩该不会是天生犯冲吧? 不不,还不止犯冲,他们这应该是大冤家,早晚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容穆渐渐有些发困,他干脆原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莲花缸上,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背后就被忽然闪了一下。 回头一看,皇帝的脸出现在正上方,手将将拉开他倚靠着的门。 容穆:“……” 这种该死的关键时刻被抓包的感觉。 “其实臣才刚刚坐下。”容穆眨了眨眼睛。 暴君笑着对他道:“坐着舒服吗?” 容穆老实巴交:“回陛下,挺舒服的,比跪着好。” 商辞昼转瞬收起笑意:“起来。” 容穆“哦”了一声,刚准备起身,就感觉从腰胯到小腿猛地抽了一下。 “……”这脆弱的娇花身体。 皇帝见他没动作,表情越发难以捉摸:“容侍君是腿坐断了吗?” 容穆:“……腿抽筋了。” 商辞昼:“……”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记吃不记打的伸手道:“陛下拉我一把。” 商辞昼无动于衷心如铁石。 容穆干脆揪着皇帝的下衣摆,在郎喜看死人一样的眼光中,慢慢的顺着皇帝的身形爬了起来,还不忘跺了跺脚。 “容、穆。” 少年龇牙咧嘴的抬眼,听见皇帝危险的语气,小声道:“陛下也太铁石心肠了,宠人不是这么宠的,陛下到底会不会爱人啊,这样还怎么做戏给别人看?” 商辞昼眼神一缩,脑海中闪过模糊的一道声音。 “你到底会不会对人好啊!笨死算了!” 容穆见皇帝没动静,以为自己又惹到了这疯批,只好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算了……陛下不会爱人,臣就来迁就陛下,臣方才问候陛下,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和陛下商量,不知道陛下现在是否有时间了?” 商辞昼皱了一下眉头,看向容穆那张风花雪月又陌生无比的脸,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郎喜早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退下去了,他现在算是摸清楚了,只要是这位容侍君在说话,他最好什么都不要听见,免得一把年纪了心脏和他闹起来。 容穆见四周无人,悄悄踮起脚在商辞昼耳边道:“臣想和陛下说说,咱们晚上能不能不在一起睡觉?” 耳边话语温软,商辞昼冷酷至极:“不行,孤今日上朝才和朝臣炫耀了孤的美人。” 容穆槽多无口,声线顿时高了许多:“可是臣睡姿不好,容易惊扰陛下就寝——臣说不定还有打呼噜的习惯,晚上很吵的!陛下早上都被臣吵到不见人了!” 皇帝静静看着他作妖,等容穆噼里啪啦说完才道:“两个人睡觉,只要一人睡姿好就足够,孤保证不会让你掉下龙床,至于容侍君晚上安不安静……别的声音孤没听见,梦中骂孤是朵黑心莲倒是听见了三十二次,孤怕再听下去忍不住杀人,所以昨晚才出了寝宫。” 容穆:“!!!”这! 他顿时心虚了很多,声线又低了下去,一把拉住皇帝的袖子,边往寝殿走边道:“那臣看寝殿还有一张软塌,臣晚上可以睡在那个上面。” 商辞昼看着拉住自己袖口的那只白皙的手,垂眸道:“不行。” 容穆下意识道:“你这人毛病怎么这么多?” 商辞昼猛地停下脚步,容穆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寝宫大门已经被皇帝啪一声关上了,昏暗的光线让呼吸声都放大了许多,容穆正要为自己这张惹祸的嘴巴狡辩,整个人就猛地被拎了起来。 皇帝比容穆高半个头,此时上下打量的看着他:“孤现在倒是真的好奇了,是谁能培养出来这么一个不怕死的人才。” 容穆被拎的脸皮发烫,这皇帝不是每天都坐着批奏折吗?力气怎么这么大!他挣了挣,不得不服软道:“陛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孤偏不,孤今日上朝总有些魂不守舍,原先还不明白,回来见到侍君就知道了,这是侍君给孤下了迷魂药啊……孤的侍君闻起来真香。” 商辞昼一边往寝殿床边走,一边在容穆的脖颈处嗅了嗅。 “‘侍君’可是你自己挑的身份,孤可没有强迫你。” 容穆:“陛下——” 商辞昼眼神黑深,刚才那一阵不知道是什么的陌生情绪,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怀里的人柔软脆弱,仿佛力气稍微大一些就能折断。 就是这样一个被他当做棋子儿的小玩意,却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让他察觉到了多次危机感。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个被别人用来探路的废子,现下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 毕竟最危险的存在往往用最单纯的外表来装饰。 容穆到底是谁。 他很久没有这么好奇过一件事情了。 两人快速靠近龙床,容穆屁股一沾到床就坐直了身子:“陛下!” 商辞昼一把掐住容穆的下巴,冷冷道:“你最好乖一点,不要做一些孤容忍不了的事情。” 容穆疼的眉头皱起,一把攀住皇帝的手臂道:“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先冷静一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害人之心!” 商辞昼眯起眼睛。 容穆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在陛下这里是什么角色,这些都不用陛下担心,我自然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为陛下分忧,咱们两个心照不宣!但我也请求陛下一件事。” 皇帝缓缓松开手,站直身体看向容穆,破天荒没追究容穆的称呼。 容穆眼神认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周身激动下蔓延出的花香,他声线微哑,感情真挚的改口道:“臣这一生无父无母,自己都不知道是打哪出来的,来到这里唯一交往认识的人也只有陛下,我可以替陛下去参加什么选美比赛,也可以扮演出陛下想要的任何模样,但请陛下留住臣的性命,有朝一日我们能一别两宽,放臣去臣该去的地方。” 商辞昼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想去什么地方。” 容穆这一席话真情实感,他知道皇帝心眼多,所以没一句掺假,他嘴唇动了动:“大商不养莲,臣却生来喜爱莲花,希望能有一片大大的莲花池供臣生活,目前看来,只有南代符合臣的期盼,所以……臣想在陛下用完臣后,放臣回南代生活。” 商辞昼突然笑了一声,语气喃喃:“大商不养莲……侍君还什么都没有为孤做到就盘算着想走,你要真是喜欢莲花,孤可以把南代打下来,专供侍君休憩生活,你看怎么样?” 容穆眼睛蓦地睁大:“你想打仗?” 商辞昼语气低冷:“有何不可,孤兵强马壮,为博美人一笑有什么错?” 容穆脑后的发铃轻轻响了两声,夹杂在呼吸音中分外明显。 皇帝是真的疯了吗? 不对!皇帝不应该这么莽撞…… 商辞昼看着少年慢慢低下头,一双瘦长白皙的手揪紧了被子。 他脸上的轻挑慢慢消失不见,换上了最真实的冷漠,想要看容穆到底会怎么做。 他看起来这么温软,会低头?会求情?还是面对他的逼迫会后悔,后悔当初有潜进来的本事,却没能一击将他杀死。 商辞昼心中突感无趣至极,没想到对方深深的换了一口气,抬眼径直看向他道:“陛下没有错,这江山是陛下的,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与臣没有任何干系,只是,你真的觉得这样打仗会很有意思吗?” 容穆紧紧盯着商辞昼的神情,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细节:“在陛下眼中,这一切都如同随手摆弄的棋子一般无聊吧?你不会那样做,那太幼稚了,对已经坐拥江山的陛下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你在吓唬我……” 或者说,在试探我。 试探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是否会仗着如今微妙地位心机的挑起两国战争。 商辞昼面无表情,半晌才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容侍君冰雪聪明,孤以为侍君真的什么都不懂呢,你要是真只有那点心智,孤只怕把你扔到狼群中,被吞吃的衣角都不剩了……到时候孤还得为侍君报仇,多麻烦。” 容穆狠狠的泄了一口气。 过了。 他知道和暴君之间迟早有这么一个对话,他们互不了解互相警惕,认识不过一天一夜,最好的了解办法就是相互试探,皇帝知道他有所求不是什么东西都不在乎的傻白甜,他知道皇帝再疯都有一条不太清楚的底线在,这就已经足够两人开展之后的合作。 容穆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领口,伸手拍了拍旁边的被褥。 “陛下心机深沉演技卓越,臣自愧不如,您要是折腾完了就赶紧上来睡觉,我看郎公公在门外都快转出残影了,他一大把年纪也不容易,不像臣,还能经得住陛下作弄一下,发一发脾气……关于一起睡觉这事,陛下要是不同意暂时就先这样,臣晚上不会对陛下怎么样的,您放心。” 商辞昼看着容穆,少年长发垂坠姿容绝美,像是被神女亲自捏出来的玉人,拍个被子都像是在做邀请状。 他随意抬手放下床边纬纱,突然开口道:“孤方才有一句是真情实意。” 容穆:“啊?” 商辞昼安静的看着少年,眼中带着一点微弱自己都不知道的沉醉:“容侍君闻起来,是真的很香……和殿外的碧绛雪一个味儿,妙极。” 容穆:“!” 你搞我可以,离我的可爱大缸远一点啊啊啊! 正当容穆以为这一路都要相安无事的时候,商辞昼突然在一旁开口道:“你若是不喜欢别人叫你侍君,孤可以让他们都叫你公子。” 容穆惊讶侧目,不知道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对方眼神又暗暗看向他的脖颈处:“孤已经叫侍卫去请了太医,等会回紫垣殿先给你瞧瞧,不要落下什么瑕疵疤痕。” 容穆顿悟,嘴唇动了动道:“是是是,陛下放心,臣一定漂漂亮亮的为陛下抗住催婚压力。”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不只是这样。” 容穆歪头。 不只是这样?那是哪样,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关心他吧…… 好!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献,终于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里极为受用,一时激动下又咳了几声,牵动着背后的伤又难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为就要这样拐回去,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 皇帝在他的指导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时候就十分熟练了。 容穆“啊”了一声,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住,就兜了一嘴冷风。 商辞昼脚尖轻点,丢下侍卫悄无声息的略过一道道宫墙,又过了几个楼阁,冷风在脸侧吹过,没多久,紫垣殿的花园就进入了视线。 容穆:“……” 容穆傻了。 “你还会武功啊!”他惊呼道。 商辞昼语气不明:“孤打过仗,上过战场,向来都是与敌首交锋的那个。” 容穆兴奋:“啊,这个我听说过,明春和我说你打的西越满地找头,郎喜还说你曾对阵南代,赢了那南代王一盆花!” 商辞昼停在一个楼角上:“一盆花?” 容穆点头:“嗯嗯!没事啊陛下花多好看啊,咱们不要因为只得了一盆花就心情不好……” 商辞昼打断他:“郎喜惯会讲故事,他的话你不要全都听信。” 容穆噎住:“啊?他骗我的啊?” 商辞昼:“他没骗你,孤确实赢了南代东西,但不只是一朵花,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 终于要来了吗!暴君为之守节的那个白月光,该不会就是—— “但多年过去,花早已成泥,孤与那人也早就分崩离析,如今已然忘了他的模样。”商辞昼语气诡异的平静,仿佛提起的只是路边不起眼的一个石头,“相较于他,孤倒是觉得你的脸比较容易记忆。” 容穆螺旋上升的情绪被迫冷却,好像磕cp磕了一半正主却告诉你他们早be了。 “这样啊……那你后来就没找过?”容穆不死心道。 也许这就是暴君的中枢症结所在呢! 若是他能将这件事给暴君平了,那美好明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商辞昼垂眸看他,微微歪了歪头,夜风将他的发梢吹起,与容穆的交缠在一处。 “孤像是找过的。” 容穆:“……”像是?要不要记性这么差啊。 商辞昼却好似不经常回忆这件事情一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道:“孤想起来了,孤是找过的,孤还去护国寺找了悯空,让悯空帮孤找。” 容穆连连点头:“然后呢?” 商辞昼道:“悯空向来神神叨叨,说他也没找到,劝孤放弃,孤也就放弃了。” 就这? 就这就这? 你也太容易放弃了吧! “该不会是那和尚给你念了什么迷魂经吧!”容穆气愤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你当时可是储君、是太子!他怎么敢忽悠你?” 商辞昼自嘲的笑了一声,带着容穆轻飘飘落入紫垣殿中。 “孤那时候算是什么储君,先帝不喜孤,养母戚氏面慈心狠,只爱那已经被孤宰了的皇弟,那人当初走了也是好的,孤自顾不暇,迟早拖累他。” 容穆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顺了顺暴君的脊背:“缘分的事情说不定,只要一颗真心犹存,总有一天你还会遇见他的。” 商辞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容穆天真,还是在笑自己哪里还有什么真心犹存。 只是整日整日就这么随意活着罢了。 两人突然出现,打了紫垣殿内侍一个措手不及,一个四十多岁的太医就侯在偏殿,看起来等了有好一会了。 商辞昼将容穆刚放在软塌上,那太医就连忙过来请安。 “陛下可否身体不适?” 商辞昼坐在一旁,伸出两指捏起容穆的下巴,“孤无事,你过来看看他。” 太医面上有几道皱纹,不怎么显老,倒是很有阅历的模样,容穆悄悄提起一颗心,生怕被这太医瞧出来他不是人的部分。 殿内明亮灯光下,容穆下巴微抬,郎喜和明春守在一旁,眼瞧着那以往白皙的脖颈处多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明春这小姑娘的眼泪说来就来,就连郎喜都默默叹了一口气,偷偷瞧了一眼自家陛下。 容穆:“……” 嗓子干哑道:“不是,你们别误会……” 商辞昼皱眉:“别说话。” 太医手哆嗦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两眼,才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放心,侍君并无大碍,只是身量还未长成,皮肉就显得娇嫩些,抹点药膏就行,日后……日后行事要小心对待,万不可用大力气。” 商辞昼煞有其事的点头:“孤知道了。” 容穆也只能扭曲着一张俏脸演戏:“多谢太医。” 洗不清了! 跳进黄河这下都洗不清了! 他匆匆拍下皇帝的手掌,商辞昼却没让他跑掉,伸手又将他扭了回来,对着太医道:“后背,应是还有一处撞伤。” 太医老脸一红:“敢问陛下,是由何物所撞?” 商辞昼端的一副淡定模样:“桌角,是孤不小心,力气重了些。” 太医闷咳了一声道:“那得侍君脱下衣服后,微臣才可帮其查看。” 明春立即就要上前,被郎公公一把给拽住了,皇帝面前的人精,岂是一个小宫女可以比拟的,郎喜极有眼色的带着明春退了下去,留着容穆一个人揪着领口呆滞。 不是……你们。 你们跑就跑,脸红个茶壶泡泡啊! 他是被暴君“揍”了一顿,不是被暴君上了一顿啊! 容穆痛苦面具,极其不情愿道:“陛下也出去吧,臣和太医单独看看。” 原以为商辞昼三贞九烈早就跑路了,没想到这次半天还站在原地。他不动,太医也不敢动。 容穆疑惑的抬眼看他,紧接着整个人忽然就被压在了软塌上,皇帝的指节擦过他的脖颈,将他的领口朝肩后扯去。 容穆一边感受着衣服被撕拉开的触感,一边听见商辞昼同太医道:“闭眼,转过去。孤给你描述,你开药。” 容穆:“……”这狼狗占地盘一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太医见怪不怪,连忙转过身跪着听皇帝指示。 容穆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手捏起来捧住,然后微凉的呼吸打在肩背上,他感觉不太对劲,连忙侧着探头往后看,就见皇帝缓缓靠近他的脊椎骨,那里白的发光,又细腻脆弱,容穆眼睁睁看着皇帝鬼使神差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伤处。 那一瞬间,仿佛一股电流直冲天灵盖,容穆睁大眼睛,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在哪里。 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条件反射一脚踹到了皇帝的腰上。 暴君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太医老脸越发显红,只有容穆本人感觉到脑后的头发紧了一瞬又松开。 商辞昼从牙缝里咬出来两个字:“容、穆。” 殿角的碧绛雪左摇右晃了一下,若不是花杆撑着,只怕即刻就得软下去。 容穆语气飘忽双眼发直道:“陛下恕罪……非臣刻意袭击,只是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某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不然明天早上,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莫名的呼吸顿了顿,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 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最底部的略显陈旧,越往上,灯越新,时间流淌的印记十分明显,容穆抬头看了看,就差一层格子,皇帝就要将这里填满了。 这些工程,对日理万机的皇帝来说,怎么也得七八年磋磨。 他收回视线,道:“陛下这爱好可真独特。”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