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装上恋爱脑滤镜后竟然!》 第1章 饭勺 01 「忽略别人的喜欢是一种罪过。忏悔吧,少女!」 ***** 梁又木盯着网页中间这行不知所云的签语已经三分钟了。 粉红色的背景,充满梦幻气息的字体,吉祥物还是个Q版的黄金丘比特,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个网站的UI简洁优秀,虽然没什么科学性,但总之契合了一些受众想听点好话的想法—— “又木,你测出来是什么?” 小柳滚着椅子过来,捧心道,“我的是‘幸福就在你尚未发觉的角落’,果然那天地铁上帮我捡笔的小帅哥铁喜欢我……嗯?” 梁又木默默让开了自己的身子。 小柳:“……这是什么。” 梁又木:“不明白。” 小柳:“攻击性这么强?” 梁又木:“肯定不准。” 小柳看她心如止水地把网页叉掉,若有所思道:“也不一定。”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闹哄哄的,梁又木咬了口鸡腿三明治,把蓝光眼镜摘下来,露出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瞳孔漆黑溜圆。她把自己早上写的代码又拉出来欣赏了一遍。 很好。很简洁。很漂亮。 她真厉害。 小柳在旁边咕咕唧唧,“就是因为你看代码的眼神都比看人的热情,喜欢你的人才不敢来找你说话。” 梁又木否认:“哪有。” “还说没有?那天贺永海约你星期六吃饭,你以为谁有事没事约同事周末出去,在家待着不好吗。” “那是因为我帮他改了BUG。而且你和王伟也在,是聚餐。” “前台小哥有段时间天天给你送早餐奶是怎么回事。” “我付钱了的。” “调走的那个领导临下班之前一定要绕路过来看看你。” “他担心我项目进度赶不上,来监工。” 小柳看她面不改色,不可置信道:“你来真的?” “你不要想太多了。”梁又木甚至还反过来教育她,无比正经:“整天都忙的恨不得脸贴地飞行,还喜欢这喜欢那的,又不是小学生。” 小柳:“……” 她看着梁又木圆溜溜的后脑勺,张口结舌半晌,才缓缓长叹一声。 梁又木刚想叫她没事别叹气,就被按住肩膀一下子推到了椅背上,小柳白皙的脸出现在她眼前,骤然放大—— “梁又木。”小柳严肃道:“我恨你是块木头!” ***** 互联网公司下班会稍晚一些,梁又木所在的公司总部是业界龙头,她刚毕业两年,入职一年半,从大三实习开始,到现在已经是项目的小领头了。 下了地铁,她照常在路上买了碗关东煮吃,软糯的土豆鱼丸和蟹棒浸满了汁水,梁又木呼呼吹了几下,一边端着一边往家里走。 秋风簌簌,空气微凉,她要尽量在十五分钟内吃完,不然饭前被老妈看见吃东西又得被念叨。 梁又木的通勤时间不到三十分钟。这座新兴的繁华城市用不逊于她的成长速度一路蓬勃发展着,区域从中心不断扩大,她家那一块儿颇有旧时代风味的巷子老屋却没有被钢筋水泥浸染,而是被划为了文化保护区,每逢节假日就会有游客团举着小红旗来参观。 “又木,又偷吃呐?”阳台上晒衣服的赵奶奶探头,“你妈说你胃可不好了,就是成天不爱吃饭闹的。” 梁又木囫囵两下把土豆吞下去,“奶奶,你别跟我妈说。” 浇花的林婆婆也来了,急匆匆的:“又木,我这电脑蓝屏了咋回事啊?” “先重启看看。”梁又木已经闻到自家屋檐下边飘出来的饭菜香了,“楚弦还没回来?” “还没呢。”那边喂乌龟的王爷爷深沉道:“大早上就出去了,估摸着加班。” “爷爷,要不然还是别喂了,您那乌龟一个月换三茬了。”梁又木三步并两步走到自家门前,“这鱼食放我碗里都够吃一周的。” 王爷爷惨遭打击:“……” 梁又木打开门的瞬间,突然瞥见拐角处飘过一个金黄色的影子,定睛一看,轮廓特别像那个求签网站的吉祥物。 她一下子顿在原地。 ……错觉? “傻站着干嘛呢?”姜梅同志正在里头挑挑拣拣那锅杂粮饭,看自己姑娘在门口不进来,扯着嗓子道:“赶紧来吃饭。” 桌上两碗绿色时蔬,一盘白灼大虾,红烧肉还在锅里炖着,咕噜噜冒着肉香,郑轩同志正围着个粉色围裙在灶旁听相声,差点把老脸呲开花,压根没注意到女儿回来了。 梁又木揉了揉眼睛,感觉应该是自己用眼过度,在玄关换鞋,洗手,拿着碗筷坐到饭桌前。 严格来说,她家也算是个医学世家。母亲姜梅女士是妇科医生,父亲郑轩先生是男科医生,两人在学生时代就被称为金银双掌,希望二人结婚的人真的非常多。而梁又木的姓随的是外婆,当年战争时她也是个令人钦佩的随军医生,因为旧伤身体留下隐疾,在梁又木出生几个月时就去世了。 但这样的医学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儿竟然是个程序员。 白大褂成了格子衫,色彩倒是丰富了些。 电视在点播《夏家三千金》,梁又木道:“妈,你都看多少遍了。” “越看越觉得演员真是美。”姜梅的眼睛盯在电视上不放,感慨道:“你小时候那会儿,这剧火的要命,我还特意花大价钱去百货那买了同款裙子给你,结果你这孩子第二天就呲俩大口子,气的我……” 梁又木真庆幸她娘没看见她穿着裙子跳房子那叱咤风云的样,不然低血压都得治好了。 杂粮饭是这几天郑轩才试着做的,说是养生食品,梁又木吃着这味道更像是养牲食品,但她一向对食物不太有品质需求,好养活得很,也能勉强混个饭饱。 她吃了几口,见姜梅用筷子挑着玉米吃,慢吞吞道:“妈,你都好几天不吃饭了。科学上说,不吃碳水容易月经紊乱。” 姜梅头也不回,还在欣赏,“你老娘我早绝经了。” 梁又木:“…………” 相声一停,郑轩冲出来,手里捧着那锅红烧肉,“让让——” “爸。”梁又木就等他出来呢,“今天怎么不煮花菜了?” 明明昨天还说今天做干锅花菜的。 “小宝,不好意思。”郑轩慈眉善目道:“老爸我今天接了个尖锐湿疣恶变的病人,一周内不太想看见花菜了。” 梁又木:“?” “体谅一下爸爸好不。”郑轩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今早的时候小弦说他晚上来找你,跟你说声。” 梁又木:“……好。” 他们家的氛围就是如此,一些可能别的家庭不太会提起的词汇或事物,梁又木从小就这么听到大,说起来也挺自然的。 其实也不算从小到大,她小时候那会儿正值父母都忙碌,于是多半时间都在隔壁赵奶奶家待着或者漫山遍野地和小伙伴们玩耍,压根没什么性别意识,直到那天她灰头土脸地哭着回家跟姜梅说,自己会打楚弦完全是因为他欺负自己没有小水管,所以永远都是他尿的远,那天姜梅的表情她到现在还记得。 像震惊版的托马斯小火车。 从那天之后,父母就对她进行了全方面详细无比的性教育。 但或许是太自然了,五年级的时候她来了初潮,六年级的楚弦来找她,当时对方已经开始抽条,四肢清瘦而修长,五官也逐渐有了立体的轮廓,擦着汗往她手里塞了瓶冰饮,“打球去不去,他们都在。” 梁又木说:“不去了。” “怎么了?”楚弦往下微微垂了垂眼,“嘴唇怎么这么白。” “嗯,因为失血。”梁又木理所当然道:“我月经来了,三天之后应该就没问题了。” 后边王凯耀的球砰一下掉到了地上。 楚弦僵住:“…………” 后面的事梁又木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楚弦红着耳根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最后只把她手里那瓶饮料抽走,换上了常温的矿泉水,半晌憋出来一句:“…行。” 窗外绿葱葱的背景里突然闪过一片耀目的金,梁又木猛地从回忆中抽离,皱起了眉。 ……又? 她盯着窗外,有点心不在焉地问,“楚弦有说来找我什么事吗?” “好像是什么聚餐的事情。” “……哦。” 那金光只闪过一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都让梁又木怀疑自己是不是视力出什么问题了。 可她又明明看见了弓箭的形状。 但一切又是这么的正常,仿佛任何一个平常的一天—— 姜梅看着电视挑玉米,郑轩正在强行说服自己杂粮饭好吃,邻居家洗衣服的水流声涓涓,天已经彻底黑了,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和小孩子的喊声,梁又木收回视线,刚想继续吃饭,余光就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震:“!” 郑轩每天都会买的本地小报上,最角落的一个恋爱占卜,写着熟悉的一句话: 「忽略别人的喜欢是一种罪过。忏悔吧,少女!」 她伸手把那张报纸抽过来。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旁边印着一个黑白的吐舌丘比特。 梁又木缓缓深呼吸了一下。 这只是……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玄关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姜梅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小弦直接进来就行——”,然后就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门一开,楚弦站在门口,把驼色的薄风衣顺手置在一旁的衣挂上,抬眼跟长辈先打了个招呼,很正经,“叔叔阿姨好。” 他里面就穿了件挺随意的白T,照样显得肩阔腰窄,姿态挺拔,肌理匀称紧俏地收着,整个人看起来修长劲瘦,颇有青年那股竹似的独有韧劲儿,澄黑的眼看向呆呆望着他的梁又木,才意识到自己的眼镜还忘了摘,于是短促地笑了一下,“一直看什么,第一次见我?” 就在这一瞬间,梁又木的眼前海啸般出现了无数粉红泡泡,世界被扭曲,心跳如鼓擂,脑海井喷一般不受控制地瞬间输出了大量缱绻文字: 【今天男人还戴了一副平光镜,很懂情趣,眼神全藏在镜片后,所有野兽般的渴求和狂躁都被很好地藏匿。我爱极了他这斯文败类的旁人永远无法窥见的一面,更想让他粗暴地掐住我的后脖,然后口口,口口口,我嘤咛一声,再度口口口……】 一分钟后,所有特效全部消失,梁又木呆愣在原地,心率缓慢从180降回正常值。 面前的楚弦正蹙着眉:“傻了?” 眼前那只不再隐藏自己踪迹的丘比特吐着舌头一闪而过。 ……梁又木手上的饭勺啪一声掉在了桌上。 第2章 竹枕 02 八点半,小柳拎着早餐进办公室,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伏着的脑袋。 梁又木的发量很多,发质也好,从没烫染过的黑亮柔顺,向来喜欢让头发就维持在肩上一指的长度,这样绑起丸子头比较方便,但今天的丸子头好像歪了半边,垂头丧气地炸成个毛球。 “木~头~”小柳戳戳她肩膀,“麦满分吃不吃?猪柳的,没加酱。” 梁又木死气沉沉地抬头:“吃…” 她一抬头,眼睛里全是血丝,整个人看上去约莫有点灵魂出窍的意思了,小柳吓了一大跳,惊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 梁又木也想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昨天那阵子心悸半天没下来,勺子一丢,就进了房间,徒留外面的三人原地发愣。 这件事实在太挑战她的世界观了——作为一个坚定马克思主义唯物世界观的成年人,梁又木从小到大都充满正气,丝毫不惧任何牛鬼蛇神,但那段缱绻文字对她造成的精神打击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她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就情趣了。怎么就野兽了。又怎么就斯文败类了?楚弦不就摘了个眼镜!和那段文字有任何一毛钱的关系吗?! 梁又木裹在被子里,刚想通过物理手段让自己清醒一点,就发现那只闪来闪去的吐舌丘比特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甚至还在重复一些细微的噪声。梁又木屏气一听: “罪过!罪过!罪过!” “忏悔啾!忏悔啾!忏悔啾!” 梁又木:“……” 她深呼吸两下,试图用自己的理性来完美地解决事情,例如开始和这只丘比特对话:“是你做的吗?我刚刚的身体异常是怎么回事?” “肾上腺素、多巴胺、苯基乙胺啾!”丘比特在她眼前晃了一圈,箭头直指鼻尖,“激素!激素!” 好歹爸妈都是医生,梁又木能听个大概,这三种激素大量分泌的时刻基本上都是恋爱中,脸红心跳、紧张不已就是最明显的副作用。 但是为什么是楚弦??哪怕换个人—— “喂。”房门被轻叩了两下,楚弦微磁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干什么呢,饭吃一半跑里面打地洞?打算藏着饿了再吃?” “……饭吃撑了。”就说了哪怕换个人都行,梁又木把脸从被子里抬起来,道:“什么事?” 外边顿了一下,楚弦似乎有点不可置信,“你就让我在这儿说?” 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这样就行,又不是听不见。”梁又木和他向来是不客气的,“刚刚不小心感冒了,怕传染给你。” 楚弦显然也是对她的一分钟光速感冒没辙了,半晌才道:“周六去不去接风?袁莎莎晚上五点的飞机。” 嗓音里带着点无奈。 梁又木现在真没心思想这个,“我都行。” “行。” 门外边脚步声远了,楚弦估计在和她爸妈聊天。姜梅一向对他是异常喜爱,笑得宛如鹅叫,没过多久,她估计对方得走了,又听到门被敲了两下,楚弦在外头道:“过来,有东西给你。” 梁又木特种兵突击似的溜达过去了,推开一条小缝把手伸出去,楚弦往上头放了个发绳,说:“地址填错寄到我家了。” 她一垂眼,发现是个GUCCI的头绳,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好闺蜜袁莎莎女士寄的,袁女士向来就喜欢购入这些不知所云的小玩意儿,刚想无语凝噎地缩手,手腕就被楚弦按住了。 “还饭吃撑了呢?”隔着道门缝,他漆黑眼里依旧明晃晃的“我还不知道你”,指尖在她腕上散漫地点了两下,“手指上一股关东煮味儿。” “……”梁又木一脚蹬出去,“你给我小声点!” 之后她再想和那丘比特对话,结果对方直接变成复读机,要么“忏悔啾!”要么“罪过!”,来来回回就这两词,她试了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还得来上班。 “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小柳一拉凳子在她面前坐下了,关切不已,“还没见你脸色这么难看过,瞅这黑眼圈都快掉裆上了。” 梁又木啃着猪柳汉堡,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正在崩塌:“什么都可以?” 小柳包容一切:“什么都可以。” “如果说,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眼睛前面会出现粉红泡泡,海啸,还有黑体五号加粗的字幕。”梁又木缓缓道:“你会不会觉得自己疯了。” “……” 小柳镇定自若地点头,然后问:“这种状况持续多久了?” “……” ****** 根本没有人会信。 这是梁又木在早上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她现在只能由自己来处理这件看起来非常非常不唯物主义的事情,所幸她手上的项目前不久刚告一段落,能让她没那么焦头烂额些,工作间隙,梁又木无比严肃地在屏幕上打下了这几串字母。 WHO? 对象是谁?是仅针对单一对象还是所有人?包括女性否?【昨日对象为楚弦】 WHEN? 什么时候会触发?【昨日时间19:21,晚】 WHERE? 什么地点?家里?公司?大马路?【昨日地点家中玄关】 WHY?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是否和重复出现三次的签语有关? HOW? 如何发生? 次数太少,样本稀缺,梁又木死鱼眼瞪着屏幕上的字母,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最后一项,那就是靠骤然增多的恋爱激素,她瘫在桌子前,觉得自己有点四大皆空了。 当务之急是要测试出其他的变量来控制住事态…… “又木,你好点没?”小柳把脑袋凑过来,关切道:“精神状态还正常吗?” “正常。”梁又木镇定道:“甚至可以去参加一个铁人三项。” 测试那边的人来了,她起身跟人交谈了几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视线骤然锁定在对方的小眼镜上。 梁又木一向是个行动派,说测试变量就测试变量,那眼镜小哥被她盯的汗出如浆,腿都快打颤了,“哈哈也不一定是BUG的原因,可能是我这边的缓存环境也有问题……” 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如既往。 梁又木蹭地移开视线,转向不远处的贺永海。 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露出个如沐春风的笑。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深沉地思考着,一转回头,差点被怼到脸上的小柳吓一跳。“又木,你看这个!” 手机上显示的是个本地IT论坛的截图,照片画质不太高,男人挺拔的右侧脸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清他耳垂上那颗痣,长的太刚好,看上去像个小巧的耳洞。 梁又木:“……” 想什么来什么,这不楚弦么。 “之前我们公司去技术交流的时候从官方照片里截出来的。”小柳西子捧心状,“在一众秃头里面简直帅的不像凡人。” 梁又木无奈道:“你还真是颜控。” “当然了!”小柳瞪起眼,“难不成还有女人喜欢丑的?” 这点梁又木赞同:“这倒是。” “虽然我们门面担当小贺也不赖,但毕竟男人看久了容易腻歪。”小柳看着照片,感慨道:“这样的帅哥肯定说话也很温柔吧……” 梁又木差点把嘴里的水喷一桌子。 “……” 心里装着事,梁又木下班路上都不想偷吃了。 次日是休息日,按照惯例,姜梅女士和老伴儿快快乐乐下馆子去了,梁又木自己解决。昨天答应了要给袁莎莎接风,她刚从国外出差回来,现在还没到飞机的点。 一回家,她就打开电脑继续搜索关键词。 和早上的结果差不离,这么玄幻的内容,在网上要么是小说,要么是怪谈;梁又木皱着眉头,艰难地回忆着昨天那【平光镜……情趣……狂野……渴求……】的字眼,挑着搜索了一下,然后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死去的文字突然攻击她! 梁又木一边差点把眉毛纠结成麻花,一边伸手去摸桌上的眼镜,摸了半晌没摸到,房门反而被人敲了两下,楚弦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我进来了?” “哦。”梁又木条件反射道:“帮忙带下水壶。” 楚弦早就知道她又忘把水带进去了,开门时手上就拿着,看她在那摸摸索索的,问:“找什么呢?” “眼镜。我记得我放在这的啊?” “手右边再往上点,存钱罐后面。” 梁又木指尖按照他说的位置勾到眼镜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让楚弦进来的。 ……毕竟那个什么鬼丘比特不知道会不会又捣鬼,那种文字她不像再看到第二段了,真的会精神污染的。 但人来都来了。 梁又木没转头,余光看楚弦跟在自己家里似的走动,顺便把她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到地上的抱枕玩偶都捡了放好,纸巾盒理清楚,半蹲着捻起细碎头发:“掉这么多?小心秃头。” “我头发多的很,不用你担心。”梁又木看他毛茸茸的脑袋,在楚弦抬头前及时把视线收回,“比我爸还能念。” “嘀咕什么?”楚弦把水倒好,杯子“啪”一声放她手边,居高临下道:“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从小就是这样,袁莎莎和王凯耀住在稍远一点的小区,楚弦就住在对面,四个人一起出行的时候,对面两个人十次里边有九次都会迟到,所以楚弦就会直接来她家等。 这么多年下来,楚弦就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哥似的,两人就算关着门在房间里待一宿,赵轩和姜梅大概也只会以为他俩在通宵玩飞行棋——当然,他也从来没有在独处的时候关过门。 “嗯。”梁又木把搜索页面关了,开始心不在焉地把代码调出来,“王凯耀说三分钟之后就到。” “…又来。”楚弦还不知道他那德行,说三分钟估计得乘个五都不止,于是摇摇头,拣个位置坐下。这懒人沙发梁又木缩着刚好,对他来说就有点捉襟见肘了,长腿只能敞着悬空半截,清劲的手臂漫不经心地搭在边上。 长辈不在,他就随意多了。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二人各自清浅的呼吸声,楚弦刚想垂眼去摸手机,就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自他进来开始,梁又木连脑袋都没转一下。 哭了? “喂。”楚弦眉峰微蹙,“梁又木?” 梁又木手指一停:“干嘛?” “你干嘛呢。” “工作。” “写不出来?要我帮忙吗?” “谁要你帮忙?说得好像你比我厉害多少。” “上次不知道是谁,半夜写不出来嚎的人睡不着。” “……” 要说这个梁又木可就不困了,她微笑道:“重申一下,你只是不小心发现了一个盲区。是不、小、心。而且上上次我不也帮你写了?” 楚弦:“只是提了个想法。” 梁又木:“没那个想法你现在还哭着敲键盘呢。” 楚弦若有所思:“嘶。真的?” 他那调调实在过于欠打,梁又木咬牙切齿,怒而回旋:“你就是又给我找茬是吧——” 她一回头,就撞到楚弦满是戏谑的眼里,他挑了挑眉峰,慢悠悠拉长音调:“终于能得见天子圣颜了?” 梁又木:“……” 在这转瞬即逝的半秒钟内,她敏锐地感到心脏开始用熟悉的频率震颤,蜂蜜版甜腻的触感以惊人的速度蔓延上全身,四肢发软,与此同时,可恶的五号宋体加粗字幕又一次在她眼前出现: 【男人对我挑眉。或许对其他人来说,这只是个有点随性的动作,最多带着点潇洒不羁的意味,但对我来说,这是小动物的引诱剂,也是致命的吸引。我知道他在暗示接下来要对我做什么,我兴奋……唔!】 字幕戛然而止,“唔”却是男人措手不及的闷哼。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机智的梁又木同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枕头把楚弦那张罪恶的脸给按住了。 第3章 懒蛋 03 “我就说那人不是什么好货,你看吧。”王凯耀筷子尖对着烤鱼,点了两下,相当得意,“你耀哥什么时候看人看错过?” 他穿一身黑,很难说不是为了显瘦,稍显圆润的下巴却露了端倪。 正是傍晚,烤鱼店客座已经满了,人声鼎沸,橙黄灯光里似乎都带着鱼皮被炙烤的焦香味儿,啤酒在一旁咕噜噜起泡。这家店从他们小学开到现在,老板换了一代,味道和价格却始终没变,越开越热闹了。 “得了吧,每次分完了才来马后炮,给你得意的。”袁莎莎拣着鱼肉吃,手腕上鸡零狗碎的首饰连带着唱起交响乐,她叹了声,“我品味这么好,怎么看男人眼光就这么差?” 其实她其他品味也算不上多好,看男人的眼光自然也一脉相承的差,不过朋友们不说,也没人敢说,她就从来不知道。 “以前是沙子里淘金,现在是垃圾堆收废品,难度能一样吗。”王凯耀损起同性来从不给面子,突然注意到对面一直没什么声音的两个人,诧异道:“楚弦,你脸咋了?” 楚弦在这种场合一向是听的多说的少,他手指搭在杯沿上,闻言抬眼。 就算是在这种昏暗不明晰的灯光里,他依旧帅的很突出。在现实生活中头小脸小个高比例好就已经非常难得了,细看五官也相当合宜,狭长的内双,褶皱敛进眼尾,瞳孔澄澈漆黑,虽然经常性懒懒散散坐的没什么正形,但看人时仍是很专心。 但现在,那张帅脸的右侧不知道为什么泛红了一小块,上边印着竹制枕头的轮廓。一看就不是睡出来的,他从来不在这个时候补觉。 这样一看看的更清楚了,袁莎莎差点笑出声:“谁在你脸上烙华夫饼了?胆子这么大?” “问你呢。”楚弦不咸不淡地用手肘碰了碰一旁还在发呆的梁又木,“说不过就动手,力气还大的很。” 梁又木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反射性“嗖”地飞过去一个眼刀。 王凯耀:“………………” 袁莎莎:“………………” “你俩多大人了?还打架??” ***** 袁莎莎和王凯耀也是当年的那群孩子堆里的领头,小时候正巧家里人都忙,没人管的了,野孩子们上山下河掏鸟洞,玩得能穿一条裤子。只不过时间过的快,有的人搬家了,有的人转学了,有的人不知怎么的就失了联系,最后能一直保持着联络的只有他们四个人。 这是很难得的事情,特别是在袁莎莎她爹创业突然暴富之后,这位草屋里飞出的金凤凰大小姐没嫌弃他们,依旧二的别出心裁。 “这次回国估计得待个一两年的。”袁莎莎显然对自己国外的那个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男朋友心有余悸,又拣了片生菜吃,有点疑惑,“又木,你怎么今天都不说话?” 平常虽然话也不多,但是不至于像今天这么沉默。 毕竟梁又木经常神游天外大家都知道,和她一起走的时候要多注意注意前面有没有电线杆啊树的,免得这人一头撞上去。 梁又木迟钝地握住手边的啤酒杯,白雾在她指尖飞速融化,滴落成冰凉的水珠,她道:“……没什么。” 表面上八风不动,内心里海啸盈天。 第二次了。已经是第二次了!! 而且又是楚弦。又是楚弦!!!哪怕换个人都行啊!!她现在看楚弦都越看越奇怪了!! 比起袁莎莎的那个外国男朋友,梁又木现在更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她不想再来第三次了。……还有那段文字,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仅仅是第一人称,又称不上文学性的内容,却有着如此强的感染力,能让人脚趾跟着头皮都一起发麻,一个字都忘不掉。 梁又木泄愤似的仰头喝了口啤酒,就在皱着眉毛闭眼的间隙,她再度看见了熟悉的金色身影。 那只长的不太正经的丘比特跳上了桌,就站在她的碗碟前,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梁又木:“…………” 她有点麻木地望向其他三个人。 袁莎莎还在抱怨,不过抱怨的对象从神经病前男友换成了亲爹;王凯耀忙着吃菜,楚弦垂着眼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果然。 除了她,没有人看得见。 梁又木在一次又一次的世界观冲击中终于保持了镇静,她想她大概还能从这只东西——客气点,叫做小精灵算了,能从它身上得到点什么信息。 “我去下卫生间。” “行。” * 烤鱼店的卫生间光线不佳,镜子也裂了几条缝,梁又木抱着手臂,和洗手台上的丘比特对峙着。 场面非常凝重。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心理作用,还是这玩意儿的确在变得越来越清晰,总之梁又木竟然发现它头顶上有两个小小的熊耳朵,背上的弓箭顶部是爱心。 ……卖什么萌呢? “说吧。”梁又木打破沉默,“我该怎么做。” 正如她所说的,哪怕是换个人也好——当然也有她非常不适应的原因,除此之外,她和楚弦几乎可以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 别人尚可以疏远,她和楚弦不可能不见面。 梁又木都这么大了,她爸偶尔不想下厨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溜出来一句“到你楚弦哥哥家去吃饭”,明明这个称呼在她三年级之后就从她嘴里绝迹了。 丘比特仍是晃悠着:“忏悔啾!” “忏悔什么?”梁又木一板一眼道:“要给目标起码得提供个对象和方法,我才能执行过程。” “罪过!罪过!” “不然这样。”她发现这玩意就没说过超五个字的句子,“我问你问题,你回答是或者否。” 丘比特点了点头,伸出四根短短的手指。 有用! 梁又木压抑住激动,问:“这件事仅针对楚弦这一个对象?” 回答是“NO”。 “时间和地点有限制条件么?” 回答是“NO”。 “你说的‘喜欢我的别人’,是我认识的人吗?” 回答是“YES”。 “最后一个问题。”梁又木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问:“如果我不作为,那么这件事的结果会让我无法接受吗?” 丘比特这次没回答“YES”或是“NO” ,这个问题的主观性太强,它似乎也无法回答,无头苍蝇似的在镜子前撞了会儿,然后缓缓在镜子上写下三个单词。 梁又木凑过去一看。 硕大一个“FALL IN LOVE”。 “…………”她默然道:“你说清楚。跟谁?哪位?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跟楚弦? 回答是骄傲的“YES”。 梁又木迅猛地用挥苍蝇的速度把它挥开:“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什么?” 她和楚弦? 天塌下来了都不可能! ***** 酒足饭饱,袁莎莎小姐开着她的玛莎拉蒂载着王凯耀回家了,梁又木和楚弦家离这近,步行十分钟就到,就当消食。 正好是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夜风微凉,路上全是挨挨挤挤的蓝白色校服,三四个女生挽成一排走路,骑着自行车的在人群中艰难穿梭;这一块儿路灯年老失修,车灯反射出的光柱亮了又暗,偶有没牌照的电瓶车贴着街边呼啸而过,上头连体婴似的坐了三个精神小伙。 还挺危险的,经常会有那种小碰小撞的事故。 梁又木还在沉思着方才的对话,丘比特刚才说触发对象不只一个,也就是说有存在其他人的可能。于是她的视线又开始定在周围的人上,尤其是异性更要注意—— 脑袋一重,自己被按着换了个方向,楚弦走到了路的外侧,问:“想什么呢?看路。” 他出来只随便套了件运动服,锁扣拉到下巴处,松松掩着流畅分明的轮廓,发根硬茬茬的,带着种说不出来的、扎人的生命力,在这成群结队青春火热的少男少女里也不显得突兀,反倒有种沉淀下来的不驯野性。一路上已经不少人偷偷看他了。 女孩子有,男孩子也有。 “哦。”梁又木随口扯了个话题,“不知道我爸妈回家没有。” “嗯?他们去哪了?” “说是去什么自然牧场了,体验原生态乐趣。” “挺有意思啊。” “水果摊里买一串葡萄十八块,自己去摘八十八,老板含泪血赚七十。” “………” 楚弦没辙似的看她一眼:“这就是我上次叫你去你拒绝的原因?” “不是。”梁又木凭心回答,“只是看上去太累了,不想动。” “……”楚弦一字一句道,“懒蛋。” 梁又木一向是不想跟他打嘴仗的,这种事情太幼稚了,不适合自己,而且懒蛋这俩字也不算太难听。 况且,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二分法。 这是她得出的结论。 在数学上,就是首先确定有根区间,将区间二等分,通过判断F(x)的符号和单调性,逐步将有根区间缩小,直至有根区间在所求范围内,求出满足精度要求的近似根①;放在生活中,她要找出茫茫人海中那个喜欢自己且怨气满满到要自己忏悔的神秘人士,就需要先把自己的交际范围分成两个大类,男、女,再进行依次排除,不断缩小范围,直到确认目标。 这就是她梁又木的解决方法。 鞋带散了,她往下一蹲,一边系,一边继续深入思索。 首先,她认识的女性中,出柜的只有两个,且两个都有交往三年以上的稳定女友,绝不会喜欢她。不过她并没有鉴姬雷达,也不可能脸大到觉得女孩子亲密一点就是对自己有意思,所以,这条路暂且搁置。 梁又木蹲着,后边几个高中男生嘻嘻哈哈眼睛往她那儿瞅,视线不太尊重,楚弦站定,眼神凉飕飕地看过去。 他们顿了一下,心虚地加快步子走开了。 如果女性这条搁置,那么男性中,第一个考虑的自然就是……楚弦。 梁又木系鞋带的手狠狠一紧。 这么说来,目前奇特事件的触发对象只有楚弦,且对方对自己百般照顾,就算表面看起来和从前毫无异样,但自己如此优秀,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她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楚弦。难道,他对自己果然…… “你还要蹲多久?”楚弦抱臂站在她面前,叹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地上捡的东西不能吃,怎么就是不信?” 路过的女孩子震惊地捂住了嘴:“啊?!” 年纪轻轻怎么就…… 梁又木一下子沐浴在众人或诧异或怜悯的视线中,感觉自己一瞬间智商骤降到50:“………………” 她狠狠别过脸去。 是谁都有可能……但、绝对、不是、这个狗东西。 第4章 草帽 04 次日,梁又木就把这个问题带给了小柳。 她的中饭一般都在食堂解决,公司的食堂没什么特别,大锅菜,油稍微放的有点多,算不上好吃,但也不难吃。 “你想知道谁喜欢你?”小柳被铁树开花震惊地筷子都掉地上了,“怎么突然这么问?” 面前可是公认的木头啊! 梁又木拣了片藕吃,被油的一皱眉:“特殊原因。” 反正说了对方也不会信。什么滤镜,什么丘比特的。 ……她自己都花了两三天才接受这个现实。 小柳看着对方垂眼时光洁的额头。 梁又木最近刘海长了些,都有点戳眼睛了,说着下班就去剪已经有三四天,结果每次都忘记。她看不下去,给了人一个小小的粉色发卡备用,结果梁又木竟然也大大咧咧地把这个卡着到处走。 她不怎么把别人的目光放在眼里,心上那道不自觉的防线宛如铜墙铁壁,现在却突然那么说,难道是在公司里有了心仪的目标,想要进一步发展—— “小柳。”梁又木客客气气地往她碗里放了个卤鸡腿,确认道:“你对我,应该是没有那种感情的吧。” 先礼后兵!成功将这个有些冒犯的问题轻松愉快地问出了口! 小柳:“………………” 好吧,看来只是好奇而已。 “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贺永海、前台小哥、小领导……前台小哥不是还每天给你发早上好晚上好么,这还不算?” “每天早晚问好干什么?我又不是皇太后。”梁又木把藕放下,拣青菜吃,“如果发个早晚安就算是喜欢的话,我一次性可以喜欢两百个人。” “为什么是两百个?” “微信群发上限200。” “……” 好典型的梁又木思维。 贺永海走过,和梁又木视线对上,笑容和煦地点了点头。 梁又木回了个正气凛然的点头,贺永海唇角微勾,在看到一旁煞有其事望着自己的小柳后,笑意收敛了些,也点头打了个招呼,才转身离开。 “你不是还有个青梅竹马吗?”小柳意有所指,“认识十几年了吧。” 梁又木显然没想到她会在这个话题里突然提起楚弦,略懵地“啊”了声,“怎么了?” 这跟楚弦又有什么关系? 小柳一看就知道,梁又木大概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和那个青梅竹马有任何的可能。 “又木啊,我们呢,现在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和高中生不一样,哪来的功夫像高中那样朝夕相处几个月几年去了解你,再说喜欢不喜欢?” 小柳咬着筷子尖,说的也都是大实话,“有机会就继续,没机会就换下一个,这才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毕竟喜欢一个不会有回应的人是很累的。” 像把自己心血凝成的石头一颗一颗往湖里丢一样。 湖面好歹会泛起涟漪,暗恋却是看不到头的无声无息。不是每个人都熬得住的。 梁又木长这么大,并没有暗恋过谁,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当然了。”吃的差不多了,小柳把餐盘拿起来,最后对梁又木谨慎叮嘱道:“我们呢,最重要的还是工作。男人只是调剂品,恋爱只是娱乐。只要不影响到赚钱,怎么样都可以。” “但是,谈恋爱的话会很容易生气的吧?”梁又木似懂非懂地说,“吵架什么的。” “一招包治百病。”小柳微笑,“那就是找一个大帅哥,多看下他那张脸,你的气就消了。” 梁又木还是第一次这么详细地了解到她的恋爱观。 好有道理。 肃然起敬。 * 梁又木没能在公司里找到答案。 回到家,郑轩今天做的是腊肠饭,可喜可贺,他终于放弃祸祸五谷杂粮了,姜梅含泪吃了一大锅,都没心思看夏家三千金。 梁又木问了,她对女儿的问题很诧异,“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知道。” “没有吧。” 姜梅艰难地回忆起高中那会儿的事情:“那时候你爸可担心你早恋了,刚升高中就拉着我讨论,说要怎么开明且不伤害父女感情地棒打鸳鸯……我说管天管地管女儿谈不谈恋爱,反正我不管。除了有段时间老有一个男孩子跟在你后面回来之外,还真没什么动静了。” “男孩子?”梁又木略提精神,“谁?” “只记得是个寸头,长的还怪凶。”姜梅说,“后来小弦好像出面去说了什么,他就没再跟了。” 梁又木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事儿。 她初高中时期就是典型的“一心只读圣贤书”,别人捉鸟逮乌龟,她在学习,别人情窦初开,她还在学习,初三的时候班上都甜甜蜜蜜偷成了好几对,她还在跟数学最后一道压轴大题较劲。 倒也不是说梁又木就是个书呆子,她只是单纯享受解数学题的过程。挖条件,推步骤,人家大晚上跑学校小竹林里是摸黑谈恋爱,她能在长椅上冥思苦想喂三十分钟蚊子。 比起谈恋爱,数学少丢点分更能让她开心。 虽然表面上看着安静了,但本质上是把小时候争强好胜的气魄转移到了学习上,真要和人辩论起这道题选B还是选D能掀翻屋顶。 郑轩在后边听半天了,闷不做声的,欲言又止,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傍晚,两人手挽着手去跳广场舞了,梁又木听到门口又被叩了两下,那标志性的声音,就知道楚弦又来了。 果然,一开门,楚弦手上端着个笔电进来了。 他手大,指节修长,五指扣着边缘,端偌大一个电脑跟端盘菜似的,倒也平稳。 “你不是有钥匙吗?”梁又木头也没回,她每次都想说,“直接开门不就好了,还敲什么门。” 要是她在房间里,敲完大门还得敲房门,简直多此一举。 除了他还有几个人会这个点来? “不合礼数吧。”楚弦把房门敞开,径直到她旁边的副桌上坐下,腮边被糖顶的微微鼓起,口齿清晰道:“要是哪次进来你正好在换衣服,不得被阿姨打断腿啊。” 唇边是清新的薄荷味儿。 “…谁会在客厅换衣服?”梁又木伸手朝他晃悠两下,“吃什么,给点。” 楚弦手还放键盘上呢,下巴随意地点了点自己的口袋,示意她自己拿。 梁又木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摸进他兜里,指尖先触到了口哨糖的塑料包装,然后就是大白兔奶糖的糖纸。 都不太想吃,她还想再挑挑,楚弦睨她一眼,懒散道:“在我兜里抽盲盒?就那几个,要拿快点拿。” 梁又木最后还是伸手拿了个大白兔,抽出手时,指尖不留心触到衣料下对方温热的体温。 她没察觉到,楚弦僵了一下,移开了些微距离。 “又来避难了?”梁又木嘴里都是大白兔的那股齁甜味儿,“你弟有这么吵么,我上次去你家看着不是挺乖一小孩。” 楚弦眼对着屏幕,一心二用:“在你面前是乖。可能觉得他哥身子硬朗吧,闹腾的差点把我骨头拆了。” 他弟楚霖林今年上小学,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基本在家没法待着认真做点事情。 老城区的房子距离不长,梁又木的桌子放在卧室窗户前,对面就是楚弦暗着的卧室,中间隔着条不算宽阔的小道,散步消食的人来来去去,还有远处隐约的广场舞声。天色尚亮,赵奶奶遛着仔仔准备去接小孙女放学,看到楚弦和梁又木坐在一起,眼角的纹路都笑开了:“小楚小梁,又学习呐?” 仔仔是条大黄狗,脸上的毛都白了,正呼哧呼哧吐舌头中,口水差点掉地上。 “奶奶。”梁又木一本正经道:“我们都工作两年了。” 他们高三的时候,楚弦他弟刚出生,整宿整宿的闹,楚阿姨担心他学业受影响,所以一整年楚弦都跟梁又木在一起晚自习,就坐在同一个位置上。 “哦哦。”赵奶奶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挺好挺好……” 在长辈眼里,特别是在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眼里,不管工作多少年都还是没长开的小孩。 赵奶奶带着仔仔溜达走了,一人一狗的步调很和谐,谁都没快到哪儿去。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敲击键盘的轻响。 楚弦所在的公司严格来说算是她公司的老对手,前两年更是掐的风生水起,两边的负责人就差线下真人快打了,最近市里官方搞起来什么IT技术交流会,关系才缓和不少,甚至有时候还能谈谈合作了。 梁又木看着代码飞速滚动,有些心不在焉。 她还在想那丘比特的事情。 总结一下前两次触发的条件,两次都是一和楚弦对视就立马触发,并且两次都是在傍晚或晚上,但这次为什么没有? 难道是转移到第二个人身上了?或者是还有什么她没有发觉的隐藏条件? 梁又木的手指彻底在键盘上停了下来,她心一横,缓慢地侧头看向楚弦。 对方像是刚洗完澡就过来了,漆黑发尾上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汽,衣领弥漫着浅淡的柑橘香,简单的衬衫被肩背撑出挺括线条来,随着打字的动作,清劲小臂上隐约的青筋浮动。 有的人在专注的时候喜欢叹气,或是做一些自己都没发觉的小动作,但楚弦一直都很安静。偶尔到难处,会短促地皱一下眉,然后抿唇思考片刻,再继续。 镜片下的眼神很锐利。 梁又木盯着他,楚弦跟侧脸上装了双眼睛似的,淡淡道:“我脸上长代码了?” 梁又木缓慢地把自己的脸转回去,过了大概三分钟,又缓慢地转过来。 盯—— 她百无聊赖地想,这样看楚弦的鼻梁真是挺高,眉骨长得好,后脑勺也是圆溜的。 一看就知道小时候没被爸妈强行睡扁过。 “……”楚弦的手一顿,也转头看她,眉峰微蹙:“有事直说。” “没事。”梁又木眨眨眼,“我就看久了屏幕活动活动眼球。” “净往我这活动?” “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行。” 这个“行”字是咬着牙关说的,多少带点咬牙切齿。 又是相安无事的三分钟,梁又木还是没有感受到之前那澎湃汹涌的激素狂潮,心中不免暗喜,誓要找到那个隐藏起来的变量,于是又缓缓扭头—— 楚弦的侧脸还没映入她眼帘,就被从天而降的一个草帽盖住了视线。 ……那是之前姜梅女士跟团游花八百块买的泰国特色草帽,没到一星期就沦为她的房间装饰品,现在被一只大手轻压着,把她那不安分的眼睛遮了个彻底,只能透过间隙看见模糊的人影。 让她看起来像个迷幻菇。 “别找事,梁木头。”楚弦压根就没转头,手掌盖着她头顶,另一边还在继续打字:“你能不能正常点,我害怕。” 说着害怕,尾音却十足轻快,欠揍的要命。 梁又木:“………” 第5章 呆瓜 05 梁又木唰一下把草帽拿下来了。 楚弦也没想真跟她较劲,手一松,终于把身子转过来了,斜斜倚着桌沿,蹙眉道:“到底有什么事不能直说?” 他早发现梁又木最近不对劲了。 要说从哪开始,大概就是前几天他来正好撞见她吃饭那会儿。从那之后就开始眼神飘忽,说话语气也怪,楚弦冥思苦想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能让她这么反常? “就是亲妈也有不能直说的事。”比如现在这个玄幻的丘比特事件,梁又木不太想跟他扯这个话题,反正也没人信,单刀直入道:“我爸今晚说高中的时候有男同学每天跟我到家,是你把人赶走的?” 楚弦:“?” 梁又木:“怎么这个表情?” “就为这个?”楚弦眉峰都挑起来了,不咸不淡道:“反应速度够快的啊。” 多少年了。 “突然想起来了,就问问。” 梁又木把草帽挂好——天知道这人手长脚长是怎么一下子够到那么高的位置的,拍拍睡衣坐下来,见楚弦看不清神色地望着她,问:“你也忘了?” “没忘。”楚弦看她似乎真没想和人再续前缘的意思,坐姿都放松下来几分,“那寸头好像是附近混社会的,每天一路跟你回家不知道要干什么,把郑叔担心的饭都吃不下,我就把他劝走了。” 梁又木重复:“‘劝’?” “以德服人。”楚弦点头,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你也知道,我那时候说话还挺好使的。” “……” 再往下去话题就有点危险了,梁又木有点生硬地拽回来,道了声“哦”,又说:“谢了。” “跟我客气个屁。”楚弦以为她说完了,长腿在地上一抵,滚轮椅回到原位,怎料梁又木顿了顿,又问,“大学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个想在宿舍门口摆蜡烛的?” 楚弦手一顿,道:“谁记得。” 梁又木笃定道:“绝对是有。还发到什么表白墙上去,一大群人来围观,结果这人临阵放了鸽子,我室友特别失望。” 她那时还特别头疼,本来就不喜欢被人注目,又最讨厌这种道德绑架似的告白,到时她不给面子搞得大家脸上都难看。自己的学院和楚弦的学院就隔着个街区,都在一个大学城里,过去十分钟,经常一起吃饭打球,想着没准楚弦会记得。 “你室友特别失望?”楚弦没看她,又吃了颗喉糖,糖块被咬碎的声音清脆,模糊不清道:“不是你特别失望?”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梁又木还在艰难地回忆着历史长河中那些模糊的身影,试图从中揪出可疑的犯人。 楚弦视线移到她不掩苦恼的脸上。梁又木烦恼的时候总是这副自己都未察觉的神情,眉毛拧着,抿着嘴成一条直线,整张脸皱的像个包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哂道:“怎么突然开始追忆往昔了?” “有点好奇。”梁又木还是用这个理由,“到底是谁喜欢我,又为什么。” “知道了又怎么样?”楚弦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上轻点,道:“难不成还要和他在一起吗。” “当然不会。” 梁又木一直都是很坚定的。丘比特说的“忏悔”,她不认可。被喜欢并不是她主动想要的,甚至有些喜欢还给她带来了不少烦恼,她也绝不会因为愧疚或一时的感动就跟谁交往,这是对双方的不尊重。 不喜欢,就直截了当划清界限,不会再给人幻想或是误解的空间,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也是她一贯的做法。 “知道了当然是让人放弃。”梁又木直接道:“不要再因为这种事情折磨自己了。” 顺带还折磨她。 外面的天不知什么时候黯淡下来了,路灯灼着昏黄的光晕,室内也连带着暗了下来,在这莫名静默的瞬间,远方传来一串寂寥的鸟鸣。 是归巢的时间了。 “大学到现在六年,高中到现在九年,动作利索点的都够人家二婚再带俩娃了。” 沉默间,楚弦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起身伸了个懒腰,把日光灯打开,卧室内顿时一片光亮,他对着梁又木困惑的脸,微微垂眼道:“哪个惊天动地的笨蛋会喜欢你这呆瓜这么久?疯了吧。” ‘呆瓜’俩字还带着重音,意表强调。 梁又木刚想反驳,他就端着自己的笔电回去了,摆手丢下一句: “周六那个交流会记得去,别睡过头了。” ***** 梁又木两战两败,忙活半天,一无所获。 周三的中午,她照常把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写完递交给贺永海,对方先没看文件,抬头问她:“晚上有约吗?” “和朋友吃饭。” 小柳之前说她的刘海太长,梁又木又懒得去理发店,自己拿着剪刀咔嚓一声剪了完事儿,结果一不小心手抖,剪到了眉上一点,看上去还真多了几分呆,“怎么了?” “没什么。”贺永海视线在她细碎的发丝上晃了圈,很有风度地什么都没说,笑道:“本来想约部门聚餐,你没空就再换个时间吧,不急。” 他一向这么滴水不漏,分寸十足,但向来把持着主动,从不给人直截了当拒绝的机会。 梁又木不太喜欢这样。 她定定看了贺永海一会儿。可惜,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生。 是他吗? 不太可能。 她感觉自己在用蚊子拍扫雷,坐回自己位置上,狠狠喝了一大口水,有点心浮气躁。 本来以为那些个特效字幕就已经够恐怖、够是她忍受的极限了,没想到事情还远远不止这样。 昨天梁又木竟然做梦了。她长这么大做过的梦屈指可数,基本上能记住的就几个,还都是那种高空坠楼丧尸围城的无厘头噩梦,昨天却清晰无比地梦到了高三学校组织踏青的那天。 她和楚弦坐在班级统一包的大巴车上,道路泥泞,很难走,车厢也跟着摇晃,晃的人难受。刚开始同学们还有心思分零食打游戏吵啊闹的,半小时后全都安分坐着了,只能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她不晕车的方法就是上车就睡觉。 车窗开着,舒缓的春风一阵阵拂过她的脸,她记得自己那时明明很快就睡着了,可在梦里,眼前是黑的,却依旧能感受到周围的事物。 梁又木感到自己撞上了坚硬的什么东西,是少年人清隽突出的肩骨,僵了一瞬后,又很快软化下来。 鸟鸣声依旧,窃语未停,楚弦像是喉结滚动了一下,衣领上熟悉的柑橘味气息离她近了些,再近了些,然后,微凉的嘴唇轻轻印在她头顶上——梁又木心跳骤然拔高,过山车似的差点飞上天,她几乎是瞬间就被吓醒了。 她知道,这绝对是梦。全班同学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楚弦绝不可能亲她。真亲了,她不可能不知道……况且楚弦没事亲她干什么?没咬她几口都不错了! 之前梁又木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梦,记忆清晰到似乎昨晚再经历了一次,于是她又光荣失眠了。 ……如果这是那个神秘人士想要惩罚她的手段,那恭喜他成功了。 周末交流会的演示程序还没写完,梁又木臭着张脸去茶水间泡速溶咖啡,迎面撞上小柳,对方一看她的新发型,吓一跳:“怎么剪这么短?!” 不过人长的好看,顶光头都差不到哪去,梁又木的眉眼本就标致,露出来除了有点傻之外还挺可爱的。 “不知道。”梁又木一本正经道:“明明手比着的时候长度还是刚好的,第二天就变这样了。” 她最不喜欢去理发店。浪费钱不说,还要消耗精力去应对tony的推销和搭话,太麻烦了。 “下次我帮你。”小柳没笑她太久,就说正题了,“周六有个交流会,去不去?” 怎么都赶着周六来了,梁又木摇摇头,道:“不是本来就有吗,一天之内去两次?” “不是技术交流会。” 小柳摇手指,笑得意味深长:“隔壁公司单身的都来了,你想去看看吗?” 梁又木老实说:“不太想。” 不管是去那边挑西瓜还是被人当做西瓜挑,对她来说都算不上好的体验。 “就知道你又是这个回答。” 小柳笑眯眯的看梁又木面无表情地猛灌速溶咖啡,指尖搭在马克杯的印花上,甲盖素净,透着健康的肉粉色,还有那小半张掩在杯后的白皙侧脸,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和她站在一起。 首先,郎才女貌,必须要是个大帅哥。 其次,旗鼓相当,梁又木24岁能成项目领头,对方能力也得优秀。 再者,性格匹配。太沉闷压不住,太跳脱吵得烦,还要足够了解她,才能…… 小柳用丈母娘的眼神清点羊圈似的把所有适龄男性清点了一遍,发现没人配得上梁又木,拍拍她的肩,怅然长叹:“单着也好,也好。” 单着总比去垃圾堆里回收废品好。 “………” 傍晚。 炭火烤肉店里的辛香弥漫。 梁又木接完姜梅的电话回来,王凯耀已经烤上了,他在吃这方面绝不含糊,两手端着长夹,还有空用下巴招呼,“来来快吃!” 精制五花肉被烤出丰盈油脂,在灯光下蘸着色泽,随着翻动滋啦啦冒出热气,梁又木坐下,问:“莎莎呢?” “跟她爹吵架呢,刚一拍桌差点把烤盘掀我脸上。”王凯耀努嘴,梁又木往窗边看去,袁莎莎穿着个大粗跟长风衣,整个人直奔一米八,在那叉着胯一顿咔咔乱喷,非常有威慑力,路过小孩都绕着她走。 梁又木能想到她最近在吵什么,她爹总希望女儿读个艺术生出去镀镀金回来当米虫就好,袁莎莎想进公司在他看来实在莫名其妙,两人一脉相承的暴脾气,一点就着。 王凯耀则是开了个五金网店,也批发点小零件什么的,不算大富,但好歹日子无忧,从大学毕业以来愈发心宽体胖,不知人间疾苦,啃着羊肉串指点江山:“你最近脸色也差,都啥事儿啊到底?生活有什么过不去的。” 梁又木心平气和地拿了罐气泡水,又把这些天说出茧子的话又说了一遍。 她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结果王凯耀的反应比她想象的大多了,吭哧一下差点把串掉地上:“……不是,你说,你怀疑有人暗恋你?” “是。”梁又木说。 “那有怀疑的人吗?具体点儿?名字?” “暂时没找到。” 王凯耀努力吞咽了一下,抿着嘴拧开头,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初中那会儿。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漂亮姑娘到哪都显眼,就算梁又木每天课间都抱着她那本奥数题过,也不妨碍一大堆春心萌动的小男生盯着她。 怎么说呢,就是不一样。气质不一样,站在学校花圃前边,被一大片忍冬花簇拥着,人比花静,花比人娇。 别班的小男生不敢跟她搭话,先跑过来刺探军情,脸黑红黑红的:“那什么,你们俩成天跟她待在一起,是不是也对她……有意思啊?” 王凯耀当时就觉得特逗,笑出声了:“别搞笑,懂不懂什么叫纯洁战友情啊?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就牵个手都跟左手摸右手似的,有啥意思啊,你想太多了弟弟!” 他笑着转头,发觉楚弦正一错不错盯着自己,瞳孔漆黑,顿时笑容一僵:“…是吧,楚弦?” 楚弦仍是沉默地看着他,后槽牙微不可见地磨了磨。 王凯耀声音都抖了:“咋了到底?” 半晌,这哥们才终于开了他的尊口,嘴角冷冷地绷直着:“你什么时候牵她手了?” 王凯耀:“……………………” 草!! “怎么了?”梁又木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惊醒,“表情这么恐怖。” “……”王凯耀卑微地说,“我要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么。” 梁又木看着他,很平淡地眨了眨眼:“信。” 第6章 冰箱 06 没一会儿,袁莎莎也回来了。 她的脸色好看了些,终于没有那风雨欲来乌云压城的气势了,还喜滋滋给梁又木夹肉:“多吃点多吃点。” 梁又木把筷子放下,问:“怎么说?” 袁莎莎:“同意了。” 不同意还能怎么办,等着她开叉车去把她爹叉走么。 两个女孩子对了对眼,然后默契地拿起杯子碰了碰。“厉害。”“还好还好。” 梁又木对袁莎莎女士的了解几乎仅次于她亲妈,亦或是这个人实在太好懂了,在从小那些人的“女孩子要文静”“就是要不争不抢才贤惠”中成功长歪了(亲爹语),抢的还不是什么小玩具零食,要抢就真刀真枪抢股份和控制权。 反正她不觉得被人说什么没女孩样是坏事。拉倒吧,有女孩样就得吃亏的话,谁爱当女孩谁当去。 “我哥看我回国气死了吧。我就地埋了他最开心。”袁莎莎豪迈地咬了口蒜,然后往嘴里塞肉,心情一好,又点了三个五花拼盘。 “不至于开心。”王凯耀在一旁煽风点火,“最多给你坑里再加几把土。” 袁莎莎:“你能闭嘴么王指导,我说这话是想让人安慰的,不是让你火上浇油的,懂不懂啊?” 梁又木闻言,神色凝重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袁莎莎问:“干嘛。” 梁又木曰:“安慰你。” “谢谢。”袁莎莎也已经习惯这人的脱线安慰法了,顺口道:“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一人入地狱不如再扯个人下水,王凯耀原本憋的想死,绝不能放过让袁莎莎跟着一起憋的机会,见缝插针道:“刚又木说感觉有人暗恋自己,但是不知道是谁,是吧?我转述的没错吧?” 梁又木总觉得他热切地有点奇怪,但还是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 袁莎莎立马也一副吃完粑粑忘剔牙的便秘脸,狠狠地把脖子扭到了旁边去:“…………” 她的记忆瞬间回到了从前。 高中时期,正是男生抽条的时候,特别是楚弦,他本来就比大家要大一岁,过了个暑假回来就蹭蹭到了一米八,脸颊上最后那点可贵的婴儿肥也消失无踪,下颚线、鼻梁、喉结,全都棱角分明。 明明经常漫不经心的,却招人的很,打篮球的时候旁边能组一个应援团。 那会儿的女生也都胆子很大,摸过来跟她提前预告:“我打算追楚弦,但绝对不做三,他天天和梁又木待着,你知不知道他俩在一起了没?” 袁莎莎觉得这话简直不要太好笑。况且都是女生,怎么不问她跟楚弦在一起没?光逮着梁又木问什么意思?看不起她是不是? 直到那天她和梁又木被留下来做黑板报,没吃晚饭,教室里没人,梁又木去上厕所了,楚弦拎着碗打包好的面进来,开始在那一个个挑葱。 “你干嘛呢?”袁莎莎莫名其妙,“就着我俩好下饭?” “我吃过了。”楚弦头也没抬,随口道:“她不吃葱。” 袁莎莎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震撼,她怎么就没这个待遇,“那你一开始叫老板别加不就好了。” “人多的跟丧尸围城一样,老板还管你加不加葱?” 楚弦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往校服兜里摸了两下,散漫道:“你的,接着。” 袁莎莎惊喜地伸手一捞,发现空中飞过来一个玉米馒头,还被王凯耀那饿死鬼投胎的掰了半截,无语凝噎:“………………” 在那瞬间,她似乎明白了所有。 “发什么呆。”梁又木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平铺直叙道:“肉要焦了。” 袁莎莎猛地转头,深呼吸一下,缓缓道:“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么。” 梁又木:“信的。……但是你们为什么都要问我信不信?” 说不知道不就好了。 终于能有了那么五分钟的相安无事,直到梁又木默默说,“我也问过楚弦了。” 袁莎莎:“……” 王凯耀:“……” 袁莎莎和王凯耀对视一眼,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两人在桌下互怼对方肋骨条子,半晌后,袁莎莎终于颤巍巍发问:“那他说什么了?” “他说,不会有人喜欢我这种呆瓜。”梁又木神色如常,平静道:“没关系,他骂我笨,我从来是不反驳的。” 袁莎莎差点把王凯耀的牛仔裤揪成条,希冀地往前探头:“然后呢?然后呢?” 难道这次真的…… “因为,如果我笨的话。” 梁又木喝了口水,感叹道:“那他这个在高中35次大考里输给我23次,绩点排名永远低我1%,面试分比我少9分,直到现在技术还是不如我的人,得多笨?我对他来说是多么望尘莫及,他又该有多么的无地自容啊。” 一气呵成,不知道背地里排练了多少遍。 “……” “……” “怎么了?” “俩呆瓜,别比了。” ***** 回家时,巷子对门站着几个快递员,正艰难地往里头抬冰箱。 秋老虎没那么快走,五六点的时候照样闷死人,梁又木侧头,看见楚弦正在门口帮着抬,袖口被捞到臂弯那儿,露出一截精壮修长的小臂,青筋浮现。 别人用力时都脸红脖子粗的,他倒好,基本不怎么上脸,最多额角出点细汗,神色还是淡淡的。 对哦。 梁又木停住,这才想起前几天楚弦说家里冰箱故障,小布丁全化了,楚霖林哭声震天,哄了半天都没好。 本来家电就包了搬运和安装的费用,但楚弦总不可能真在旁边杵着就光看,他把冰箱的一角放下,转眼就看见梁又木站在门口,手上抱着几瓶水。 白色长裙和板鞋,头发挽成丸子,探着脑袋像在谨慎地确认什么似的,跟他对视之后眨了眨眼,才把水递过来,“喏。” 好像自己会谋害她一样。 “谢了。”楚弦接过水灌了两口,“吃饱了?” “我身上烤肉味很浓?”丘比特没捣乱,梁又木松口气,抬起袖子嗅了嗅,发现还真一股炭火味,“吃太饱了,一周内不想看见烤肉。” 那边的小工们开始敲敲打打地连线路,厨房里没安空调,热的汗流浃背,也没手擦,直接捞起下摆充毛巾,梁又木一眼看过去,看到白花花的、黑乎乎的、黄溜溜的肚皮,默默把视线转回来了。 非礼勿视。 楚弦乐了:“看什么呢?” “不是故意的。”梁又木突然联想,“你怎么从来不这样擦?” 至少她没见过。 “能这么随便给别人看么。”楚弦随口糊弄。 梁又木不信,觉得他多半是有小肚子。 程序员嘛,久坐还不运动,一加班就是几个小时,她现在也有小肚子了,坐下的时候能捏起来软软的肉,别说还挺好摸的。 里面传来脚步声,楚艺声出来了,女人一头微卷发,看见梁又木,笑眯眯的:“小梁,晚上来阿姨这吃饭?” 小工看了眼楚艺声,再看眼楚弦,一时分不出来到底是母子还是姐弟。说母子又太年轻,说姐弟又太成熟,直到楚弦顺口答:“阿姨,她吃了。” 更奇怪了。住一个家里,买这么贵的冰箱,管人叫阿姨? 梁又木点点头:“我吃饱了。” 楚霖林跟在他妈腿后头,怯生生地把头探出来,虎头虎脑的,现在看上去安静的很:“……又木姐姐好。” 梁又木垂眼对他笑笑:“霖林好啊。” “……”楚弦斜眼看他那见了女孩子就哑炮的怂样,拉长声音:“写作业去。” “我在写啊!”楚霖林很不服气:“那不是听到外边有声音我才出来看看的吗?” 有梁又木在,他说话都不敢大小声。 “搬冰箱的声音还是她的声音?” 楚弦嗤笑一声,手肘就这么压在梁又木肩上,沉的差点把她按进地里两寸:“知道么,你又木姐写作业的时候,外边地震了她都以为是放鞭炮,能不能学着点?” 他出了点汗,靠过来的时候能闻到独属于他的气息。每个人身上都有各自的气味,比如楚弦的就是柑橘混着薄荷香,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余调,梁又木从没在别人身上闻到过。 独特的气息。 楚霖林含怨带怒地瞅他一眼,迈着敦实的小碎步回屋去了。 “重死了,手拿开。”梁又木把他的手臂拨开,触到的坚韧肌肤温热有力,她微微一顿,少见地有点不自在。 楚弦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仰头又灌了口水,肩颈宽阔,见梁又木盯着他,干净的眉峰一扬:“有事说事,在这罚站干什么。” 这么欲言又止的样子真够不适应的。 “我昨天做了个梦。”那个梦实在太异常也太真实,梁又木想了半天,还是打算开门见山,与其猜来猜去还不如直接找本人确认,“高三的时候踏青,你还记得吗?” “梦?”楚弦顿了顿,“有点印象。” “当时老刘包了辆大巴车,车牌是A开头,莎莎和王凯耀闹矛盾,一个坐车头一个坐车尾。” 尘封的记忆被久违的梦境再度翻掘出来,梁又木在回忆间感到画面逐渐清晰,“我们坐在第六排,大概中间的位置……前面坐的是项子浩,窗户没关,空调坏了一半,出的是热风。” 楚弦坐下,懒洋洋道:“这么厉害?连前面是谁都记得?” “我上车,吃了晕车药。”梁又木没接他的话,还在严肃回忆中,“外面的风还有后座的薯片味,然后我睡着了。” 楚弦不置可否:“嗯。” 他靠在椅背上看人,手搭在水瓶上,随性地摩挲着,水雾滴落下来,染湿指尖,这无意识的动作在听到梁又木冷清的问句后戛然而止—— “只是突发奇想。”梁又木微微侧头看他,问:“我睡着之后靠着你了吗?” 楚弦微微停住,对上面前人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梁又木的睫毛很长,却也很直,垂眼时密密匝匝地掩着眼睑,瞳孔黑亮,盛着光,像没有任何鱼游的清泉。 “问这个?” “只是突然梦到了。” 很显然,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有任何其他意图。 楚弦定定看了她几秒,随即起身,右手搭在颈后,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方才绷紧的肌肉,好像开玩笑似的接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梁又木唰一下睁大眼:“我真靠着你了?” …那个梦难道还真有点科学依据?不对,越是准确就说明越没有科学依据吧!而且后面还有一看就是主观臆想的内容…… “不仅靠,你还流口水。”楚弦煞有其事道:“脑袋八斤重,推也推不开。” 梁又木追问:“别趁机造谣。然后呢?” “骗你干什么?然后,我怕你中暑,把窗再开了点。” “然后?” “调整了一下坐姿。” “接下来?” “还继续?…行吧,我承认。我当时低头看你熟睡的脸,心里突然浮现出难言的柔情,于是我没忍住,往你额头上……”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梁又木脸色早已凝重:“然后呢——” “然后就得加钱了。” 话题峰回路转,她一愣,这才发现楚弦玩味地抱臂看着自己,右脸上那个单侧酒窝一露,笑得何止有点痞:“还没听够啊?还没听够我再编点。” 梁又木:“…………………………” “楚弦!!你有病吧!!!” 声音响彻整条巷子,休憩的鸣鸟呼啦啦飞走,楚艺声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第7章 灾难 07 周六的交流会。 梁又木起的很早,睡眼惺忪地刷完牙之后,站在镜子前,日常观察自己的头发是不是又少了一些。 从前她选这个专业时,对程序员的命运是秃头这样的都市传说是不信的。直到她刚进公司,那个带她的小领导看上去老气,头顶却只秃了一个硬币大小,保养了得,梁又木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得知这位领导芳龄二十八。 不亚于晴天霹雳。 唯一安慰的就是爸妈都不秃头,想必她遗传秃子基因的概率不大。 今天是业外交流会,不用穿那么正经,她也懒得找衣服,顺手拿了最外面的素色长裙和香芋紫的针织衫穿上,头发用袁莎莎女士认真挑选了半个小时却依旧跟两元店没啥区别的鲨鱼夹扣好,梁又木把碎发拢在耳后,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是否得体。 嗯。 很有精神! 她正想转身出房门,镜子的右边沿处再次出现了一道耀眼的金光,那只熊型丘比特叉着腰站在洗手台上,摇摇晃晃,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 说实话,梁又木都快忘记这个熊玩意儿了。 “那个梦,是你搞的鬼吧。”梁又木对跟它沟通已经驾轻就熟了,“回答YES或者NO。” 回答是“YES”。 它还挺理直气壮。 “……我能理解你想完成任务。但是能不能不要老是添加一些臆想型内容?” 梁又木把手撑在洗手台上,跟它有理有据地讨论:“你非要加一些滤镜特效,我可以忍,毕竟那都是假的。在真实经历里掺假的是怎么回事?过分了。” 她不想再经历半夜被吓醒的感觉了。 “NO!” “没让你回答这个。” 一人一熊面面相觑,梁又木没生气,她还需要再获取一些之前没有涉及到的讯息。 “按照你的说法,我想让这件事情结束的前提,就是找到‘那个人’。” “YES!” “然后,我有两个选择。第一种,是完成对方的愿望。” “YES!” “第二种,是让对方放下执念——这个词还真奇怪。所以,对吗?” “YES!YES!” “如果我不这样做,你的手段还会继续升级。” “YES!YES!YES!” “…………我会让他放弃的。” 梁又木把身子直起来,说完这一句,又顿了顿,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当然,我需要工作,只能分出一些精力来应对——大概只有10%,因为我真的没有兴趣。” “我会在事情解决之前,学会跟这种破事和谐共存。” 她的眼睛黑,却不是纯粹的漆黑。像点了墨的山水画,氤氲邈远,很有距离感,或许也正是因为她平时表情幅度不大的缘故,不熟的人很难发觉这表象下其实是一个自信心好胜心都非常强烈、甚至有时称得上狂妄的人—— “我和楚弦的发小情谊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改变。”梁又木摁着那只破熊,正式宣告道:“你的那些小手段对我没用,收着点吧。” ***** 早饭是健康红薯。 周六上午姜梅轮班,郑轩休息,但他已经习惯早起捣鼓那些养牲食品了,看到女儿从房里出来,还觉得纳闷:“今天这么早?” 平常休息日不得至少睡到九点么。 “交流会。”梁又木坐到哈欠连天的姜女士旁边,伸手拣了个红薯剥皮,道:“妈,昨天熬夜了?” “嗯,有个小姑娘孕反严重,妊娠剧吐,胆汁都吐出来了。”姜梅揉揉眼,道:“打了针没用,估计今早还得来。” 他俩现在年纪大了,排班倒还少了些,梁又木还小那会儿基本上是连轴转,经常处于看见妈就看不见爸的状态中,堪称野蛮生长。 她咬了口红薯,含糊道:“辛苦了。” “这样想想我怀你的时候都算幸运了,没怎么遭罪。” 姜梅叹息一声。可能是因为职业缘故,她见多了产科里的形形色色,有至始至终一个人来产检生产的,有八九个月了自己排队丈夫坐着看的,有老婆在产房里惨叫对象在门口打王者荣耀的,见多了,心都硬了。 郑轩就更别提了,一年到头不知道要见多少个肮脏的故事。□□的、乱搞的、滥交的、骗婚的,还经常有那些年纪轻轻被对象传染了病的女孩,她们还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抱着对爱情的盲目热忱,结果遍体鳞伤。 别人家女儿要是24岁了还没谈过恋爱估计父母都得急死,但两人从来没催过。 自家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多留几年都怕留不住,要是再跑到远点的地方去结婚,他俩上哪儿哭去啊。 郑轩往梁又木碗里又放了块糯玉米,看女儿鼓着腮帮子慢慢咀嚼,心想,就是有时候实在太木了点。 但是木点也比大聪明好,省的被人骗得团团转还帮数钱。 - 抵达场地的时候,小柳早就到了,她难得穿着碎花裙子,见到梁又木,眼前一亮:“又木!” 梁又木平常穿的颜色很少,黑白灰三色组合,今天的香芋紫针织衫衬得她皮肤透白,一双眼睛愈黑,看着人的时候,像能沁出水。 “嗯。”梁又木拽了拽电脑包的带子,说:“今天的裙子很好看。” 她说这种夸人的话,表情也并不热切,但就是让人感觉相当真诚。 小柳脸差点笑开花。 说实话,要是被异性夸,她还真没多开心,偶尔还觉得有点被骚扰到,但是被女孩子夸,特别还是被梁又木夸,可信度就蹭蹭提高,心情也立马就雀跃起来了。 交流会的地点定在大厦十八层,二人刷了身份卡进去,等待电梯时,小柳发现她脸色比前两天好了不少,问:“事情解决了?” “嗯?” “前几天还有黑眼圈呢,今天看起来好多了。” 梁又木这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前几天因为那事,搞得焦头烂额,但她一向适应能力很强,现在只古井无波道:“应该……是差不多了。” 所有事都是这样,在暂时无法改变的时候,就要学会忍受。 况且似乎还好。 现在看来,也不过只是一两个奇怪的特效,身体不受控那么五六秒,再加上一段缱绻魔性的文字,这些刚开始能够让她无所适从,但事已至此,对她构不成多大的影响了。 梁又木同学长这么大,还有什么没见过? 不过如此。 “那就好。”小柳笑了笑,话题一下子转移到了别的事上,“听说隔壁公司那个帅哥今天也会来。” “谁?” “就是我上次给你看的照片啊。我还挺想看看真人长什么样的。” “……” 哦,是楚弦啊。 认识太久,都快忘记这人竟然还是个帅哥了。 之前小柳提到他的时候,梁又木没说自己认识。一个是因为不想说太多话去解释,很麻烦,还有一个就是,她不知道怎么来准确地形容二人之间的关系。 说朋友,好像太普通,说发小,又太正式。说认识——这个中性词可以概括一切,或长或短,但又似乎太浅。 “你说的是楚弦吧。”梁又木道:“我认识他。” “诶?”小柳眨眼:“什么时候认识的?” 梁又木:“幼儿园之前。” “这么早?!!”小柳肉眼可见地激动了起来:“那不就是你那个青梅竹马!!” “……” 当然,让小柳来说,这应该是标准的青梅竹马。但是梁又木总觉得这个词带着点别的意味,不太符合实际情况。 之前听到个歇后语,说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要做好几宿,虽然这个类比不恰当,但梁又木觉得也差不多了。 看楚弦梦里亲她一口把她给吓的,差点三天没敢合眼。 电梯到了,二人走到会议室门前,大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细碎交谈声,梁又木提着电脑包,拉开拉链的时候,还在慢腾腾想,如果就因为这种事情疏远楚弦,是否对他来说也太无妄之灾,而且就算要解释的话也还是很麻烦,她最怕麻烦—— 室内,楚弦正坐在会议桌的角落里,坐姿还是那样散漫,但椅背后方却围了全神贯注的一群人,镜片在屏幕下反射着幽幽的光,就这个单独的小角落安静的出奇,只有众人静谧的呼吸声。 没人注意到她们进来了,楚弦的视线也一直定在屏幕上,专注时神情甚至看上去有些冷,指尖最后一触回车键,靠回椅背,“好了。” 周围人发出步调一致的感叹声:“哇……” 他座位旁边有个看上去也年龄不大的年轻女孩子,差点把眼睛钻屏幕里去,两人不可避免地离得有点近。 梁又木站在不远处,感到久违的异样感觉在体内升腾而起,就在她已经准备接收五秒特效大礼包时,突然,情绪骤然一变。 但她并没有身体发软,也没有感到满心甜蜜,而是在这一刻,无可遏制地怒火中烧: 【男人的身边总有些挥之不去的莺莺燕燕。姿色不赖,胜在年轻放的开,也比我懂讨巧,撒起娇来什么都说的出口,不像我这么倔,非要他哄才勉强说几句好话。刚开始自然也恼火,这些人心知肚明,还非要把控不住距离,看不出别人家里有小宠物了么?但男人果然是男人,一句话就让我不再担忧,甚至自得于他的魅力……】 【他揉着我的发顶,宠溺道:“别人是港湾,你才是家。”】 在梁又木的眼中,背对着自己的一对男女瞬间变得如此令人火大,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蹭蹭上前两步,抬手誓要取狗男人项上人头—— 手刚扬起来,就被楚弦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握住了。 力道不大,松松扣住她的手腕,指尖薄茧在手背上一触即离,轻微地痒。 “早看见你了。”楚弦回头,斜睨着她,眼里满是浅浅的笑意,明知故问:“干什么?想暗杀我?” 话语里是一听就能发觉的亲昵。 众人的视线跟着一起迁移,那女孩子看楚弦,再看她,再看楚弦,再看她,眨巴眨巴眼,突然露出一脸嗑到了的表情。 两秒后,那激荡的情绪瞬间消失无踪,梁又木被扣着手,沐浴在众人各异的视线中,沉默了:“……………” 对不起,楚弦。 虽然是无妄之灾,但这段时间还是少见面比较好一点。 第8章 排骨 08 梁又木镇定地把手抽出来,点了点头充作招呼,落座。 也幸亏刚开始除了楚弦没有人注意到她,不然就那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任谁也不会觉得她就是单纯来打招呼的。 但别人没注意到她,小柳可是一直看着她的,现下张口结舌,半晌才神情复杂地憋出一句:“…你们俩的交流方式…挺特别啊。” 她跟梁又木同事一年半,就没见人能这么横眉竖眼过。 感觉都炸毛了。 “……”梁又木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刚才被短暂地夺舍了一下,只能抿唇:“偶尔是这样的。 ” …不行。 这样下去不行。 桌角,无人在意却嚣张万分的熊比特转了个圈圈,嗡嗡又叫起来,“忏悔啾!忏悔啾!”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梁又木现在觉得它不仅不可爱,那张圆脸还相当面目可憎,活像一只金黄色的大苍蝇。 她面色不动,把电脑打开,冷眼看着开机的进度条挪动,心里又开始习惯性端起天平来。 本来按照原有的计划,她完全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再去找人——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无所谓,毕竟看丘比特的说法,那人放下执念也算成功。 梁又木本来就觉得“执念”这两个字够奇怪的。小柳说的很多人“喜欢”她,她并非察觉不到,只是觉得没必要太过看重,青年人心血来潮的好感,潮汐一般短暂,没有回应便会很快消散,一直都是如此。 大家又不傻,时间宝贵,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说实话,她其实打的是消耗战的主意。她能忍多久,对方又能忍多久——但现在,梁又木被迫改变想法了。 她真的很担心,要是刚才再晚几秒,楚弦真的会众目睽睽之下被她一个手刀劈晕,然后自己再龙腾虎跃,一套太极八卦拳送上旁边那位无辜女子,那事态绝对会无法收拾。 …原来之前丘比特说的“对象不仅限于一人”是这样的一人啊!要是哪天她看楚艺声都会有恶婆婆滤镜可怎么办! 不远处的贺永海朝她微笑,梁又木此刻心乱如麻,没想太多,下意识也回了个匆匆的笑。 她笑也幅度不大,只是轻轻扬起唇角,唇色嫣红,肤色瓷白,未着半点妆饰,总有些隐约的冷清。 这一笑,反倒让贺永海怔住了。 他是对梁又木有好感没错,但对方不愧是梁又木,几乎在他试探着越过界限的同时就表明了态度,一瞬间把关系拉到了普通同事之外,甚至称得上生疏和锋利,不给一丁点转圜的余地。 处理感情的方法和处理公事如出一辙,明快简洁,一刀两断,效率优先。 成年人的拒绝不需要说出口,各自都心知肚明,如果被拒绝的不是自己,那贺永海大概会很欣赏这样的做法——但他非但兴趣没减弱,反而更想得到了。 这样的女人更有挑战性,征服起来更爽,难道不是么? 他仍坚定自己是梁又木的第一选择。 楚弦侧头,看梁又木绕着自己转了一圈,结果拣了个对角线的位置坐下,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怎么? 坐这么远?避嫌? 沈莺莺眼睛瞪的比铜铃大,满眼八卦的光:“楚哥,那是谁啊?你女朋友?我去,跟在发光一样……” “不是。”楚弦否得很快,视线掠过梁又木,在一旁注视着她的贺永海身上停驻了一瞬,又很快收回,“发小。” “发小?”沈莺莺看他的神色,有点不信:“不止吧。” “还是你同行。”楚弦轻啧一声,挥苍蝇似的把她挥开,“看完了没?那么好奇,我给你要个微信?” “可以啊,你把她微信给我。”沈莺莺正有此意,立马顺杆爬,“就算我俩性取向对不上,那我弟最近刚分手,一米八体育生,也能试试。” “…”楚弦头都没回,冷酷道:“自己要去。” 梁又木看得上么。 谁还没个一米八了? - 一堆程序员自己办的交流会,就省去了领导打官腔和发表感言的环节。梁又木对工作是最上心的,包括小柳,虽然空闲时间里经常嘴上挂着娱乐新闻、又哪里发现新的帅哥,但在这种时候,哪怕是年轻版古天乐来了她也没心思多看两眼。 楚弦在上边捞了个屏幕讲解。 他平日里能坐就不站着,坐着也都懒洋洋的没什么正形,现在站着却依旧像模像样的,背脊宽阔,挺拔如竹,明显的喉结时不时滚动两下,声音挺低,尾音带着点微哑的磁。 众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 小柳都已经这么费心听了,上课都不亚于此,结果还是没跟上。 倒不是说楚弦讲的不好,是讲的太快了,就像高中时期奥数班的老师来教课一样,“这一步不用我细讲了吧?你们肯定会”,然后捡个笔的功夫就开始时空穿梭,乾坤大挪移,眼睛一闭一睁,讲完了。 小柳还以为是自己高材生的学习能力提不动刀了,转头一看,会议桌上众脸懵逼,各有各的精彩。 她无言再看楚弦,才发现这人嘴上问大家,其实看的是她旁边的人。梁又木也抬眼,察觉到楚弦的视线,道:“中间那段思路可以再放开点,没必要局限在之前定下的方法里,这样太麻烦了。” 众人:“?” 在他们看来,编代码跟作画写文也差不多了,每个人有各自的习惯方式,肯定是没几个人喜欢被别人指点的,特别是楚弦这种一看就心高气傲的人,但楚弦只是一怔,然后笑道:“你有更简单的方法?” 梁又木笃定:“我既然说了,那就肯定有。” 楚弦:“那你来。” 梁又木:“权限给我。” 对话不到十秒,交接完毕,站在台上的人换成了梁又木,五分钟后,台下的众人感觉自己又免费经历了一次时空穿梭,真是物超所值,意想不到。 这是什么。 那又是什么。 说到哪里了? 草,结束了?! “3.67秒,比你的简单。”梁又木把演示中止,看向楚弦,正色道:“怎么说?” 众人又缓缓看向楚弦。 楚弦坐在正下方,被人挑衅了倒还很愉快似的,一本正经点头,“你说得对。” “当然。”梁又木少见地唇角一翘,然后望向大家,慢慢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神情和方才楚弦的如出一辙。 众人:“……………………” 为什么明明这么多人都在,却感觉被这两个人孤立了。 喂!!你们!!公共场合不要加密通话啊!学霸就能这样吗!!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梁又木回到座位上,迎面对上小柳欲言又止的神情,有些莫名:“怎么了?” “……没,刚才有个步骤不是很懂,再给我讲一下呗。” 罢了,小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按照梁又木说的,两人都认识这么久了,习惯成自然,这么多年都没在一起,那只能说明两个人都没心思,不然不可能到现在还这么风平浪静。 又或者,不是没有心思。 只是藏的太好了,没人能发觉。 ***** 一谈工作就忘了其他事,也就是散场准备离开的时候,梁又木才想起那糟心的破事。 楚弦迈腿朝她走来,揉揉太阳穴,问:“吃什么?” 交流会开了一个早上,午饭时间也过了,原本早就能结束,但梁又木是第一次参加,问问题的人有点多,花了好些时间。 “回家吃。”梁又木本来想答乌冬面,话说一半又吞了下去,“你呢?” 她现在不敢再跟楚弦待下去了。 自己打人可疼了,哪天一套降龙十八掌把人打进ICU,这账可怎么算。 “行。”楚弦习惯性地把她手上抱着的外套接过来,有点疲累地活动颈椎,“那先去买菜。想吃什么?” 楼下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八月末的暑气仍未消散,暑假剩个尾声,有一看就是学生的三两个女孩并排走来,眼睛骨碌碌往他们身上瞅。 没别的,就是养眼。 “……?”梁又木一呆,抬头看他,“为什么你买菜?” 楚弦看她这一脸呆样,就知道肯定忘了看消息:“看下手机。” 梁又木把手机打开,才发现中午十一点左右姜梅女士发了微信,说是突然被安排了出差,要去个两三天的。 【妈妈】:把你爸也顺便带走了哈 【妈妈】:你要外卖也行,自己解决也行,不过不能不吃饭,我叫小弦过来监督你了,要是蹭饭记得谢谢人家知不知道? 梁又木:“……………” 看吧。 麻烦就麻烦在,她根本就做不到不跟楚弦见面——除非她搬家。 “看到了?”楚弦睨着她,又懒懒问了一遍,“想吃什么。” 梁又木老实巴交:“红烧排骨。” “行。…不过现在有点来不及,先随便做点蛋炒饭,排骨焖着晚上再吃。” “又木。”那边的贺永海也走过来了,笑得浅淡,视线不着痕迹地在楚弦身上晃了一圈,礼貌问道:“这位是……?” “发小。”楚弦站定,“什么事?” 贺永海脸色的笑意没变:“你们一起回家吗?” 楚弦:“兼,邻居。” 贺永海被噎了一下,看向梁又木,“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空,可以一起吃个饭。” 楚弦这次没再接了,而是垂眼看一旁的梁又木,唇角微微绷着,看不出什么神情;梁又木想都没想就要拒绝,但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她的神色骤然凌厉起来。 该说不说。 贺永海的嫌疑还没有排除,她现在需要加快进度了。 虽然出乎意料地被答应了,但贺永海被她盯了半天,总觉得通体发寒,仿佛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犯罪嫌疑人:“……” 买完菜回到家时,已经是三点左右了。 两个人一起吃了蛋炒饭,排骨焖在锅里,梁又木把碗洗完,困意上涌,上下眼皮都快打架,楚弦临走前,她迷迷糊糊还不忘叮嘱道:“晚上就不要敲门了,直接进来就行,我睡觉。” 楚弦背对着她比了个OK。 入秋了,天黑的也快,考虑到午饭吃的晚,楚弦还往后延了点时间,七点时才用钥匙开门,结果入目还是一片昏黑。 厨房里的小锅咕噜噜冒着水汽,已经有红烧排骨的香味逸散出来了。 他叹口气,没开大灯,小灯亮着昏黄的光,隐约映照出小床上的轮廓。梁又木卧室的门半开着,抱着那只大熊——不,今天熊在地上,换成了小猪,睡的昏天黑地,屏气还能听见浅浅悠长的呼吸声。 世界静谧,楚弦站在客厅中央,回忆起了那年踏青。 梁又木靠在他肩上,睡的也像现在这样熟,鼻息温热地打在他领口,发丝挠的他脖颈心头一齐发痒。 他瞬间就僵硬了,喉间干涩,鼻端满是少女发顶清新的馨香,他几乎不受控地微微垂头—— 唇被碎发蹭过的瞬间,他轻轻推开梁又木,让她好好靠在座椅的头枕上。 记忆回笼,楚弦望着卧室与客厅的交界,那里没有任何标志,却像一道界限。 发小只会待在原地,朋友更不会进入房间,邻居或许会出声提醒,然后离开。 他谨守着这道不可见的界限,从不越雷池一步。 “梁又木。”楚弦道:“你已经睡了四小时了,别睡了,吃饭。” 梁又木悄声无息。 楚弦又道:“排骨做好了,你不是说想吃?” 梁又木宛如尸体。 楚弦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用气声道:“木头,你代码写的真差。” 梁又木瞬间应声而起:“你说什么?!” 两人在昏暗里对视。 “……”楚弦说:“起来吃饭。” 第9章 果仁 09 两分钟后,梁又木上桌啃着排骨,脸上还全是懵。 她下午实在太困,连睡衣都没换,还是那条裙子,现在被睡的皱巴巴的。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凉风阵阵,有时候从下午一觉睡到晚上,看着墨黑的天,会有种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但现在家里灯火通明,楚弦侧身滑手机,似乎在看什么新闻,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一串细碎的英文飘出来,语速很快,还有杂音,窸窸窣窣热闹的很。 “果仁蜜饼的三种做法?”梁又木听了半截,呆道:“我想吃……” 她口味就是重油重甜,郑轩这几个月独爱养生,差点没把她嘴里淡出鸟来。 但谁做饭谁是老大,有人愿意做就不错了,她不会挑挑拣拣说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的,太伤人心了。 “这时候耳朵倒尖。”楚弦抬眼一瞥,继续记操作步骤,平顺眼睫在餐桌的顶灯下覆出一层浅淡阴影,“刚才叫你几声都听不见,还以为睡傻了。” 梁又木没接话茬,伸筷子又拣了块排骨。 排骨被高压锅焖了一下午,已经被炖的软嫩,肉一吮就从骨头上剥落下来,带着浓油赤酱的荤香和油亮的肉汁,直接漫进人味蕾里。 “……好吃。”梁又木啃的抬不起头,一边含糊问:“阿姨和霖林呢?” “我说我来给你做饭,那小子高兴的不行。”楚弦扯了扯唇角,凉凉道:“估计又钻麦当劳去了。” “小孩子偶尔会这样。” “偶尔?经常。” 两人相对而坐。 其实大学还好,初高中的时候,梁又木基本上是不会和他一起坐着吃饭的。市一中管早恋管得丧心病狂,男女不让同桌不说,就连食堂也不让一个桌坐,结果该谈恋爱的照样还是谈,只不过从明面上转到了地下,谁要是晚自习尿急路过小竹林,能见到三对野鸳鸯。 对于这件事,梁又木是这样理解的:对青春期而言,越禁止,就越让人向往,好像谈恋爱是什么大人才能做的、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于是又给它加上一层柔光滤镜了。 其实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也就是因为自己不身在其中才能这样剖析别人,梁又木是明白自己的性格劣根性的,不如说“剖析”这个词就带着点不合适的傲慢。所以她从来不说出口,也从不指摘他人的选择。 一辈子这么长,世事难料,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没有被感情左右的时刻。 “我吃饱了。”她把筷子叠到碗上,对楚弦道:“明早我热奶黄包,你要吃吗?” “起得来就吃。”做个饭还有来有回上了,楚弦也把筷子放下,视线注意到她面前的菜碟,顿时失语:“……梁木头,您吃饭还是采蜜?这儿一撮那一撮,饭就吃两口,不饿?” 梁又木菜吃得多,饭就吃得少,还很雨露均沾,什么都沾两口,今天排骨吃的多了,饭还剩半碗。 楚弦本来就没给她装多少。 “没事。”梁又木还挺节俭,“这个用保鲜膜包着,明天还能继续吃。” “…………”会吃才有鬼,楚弦伸手,直接把她的小饭碗拎走。 梁又木警惕一护:“干嘛?” 楚弦抬眼:“当你垃圾桶。看不出来?” 梁又木:“…………” 小时候不懂事那会儿楚弦还帮她啃带鱼的刺呢,按理说没什么,但梁又木总觉得有点怪。 她看向楚弦伸展的背脊,宽平横阔的肩,垂头时脊骨微凸,像蛰伏的小恐龙,耳垂上那颗痣恰如其分。 梁又木突发奇想,这个耳垂长得真好,要是戴个耳钉应该挺好看的。 黑色最好。 “明天有事儿么?”楚弦进食比她速度快多了,几下就清空了碗,“没事跟我去锻炼。” “不去。”梁又木有点纳闷,什么时候这人记性这么差了,“而且我明天不是要和人去吃饭吗?” 楚弦动作停顿了一下:“那什么飞轮海是吧。” 尾音带着点微妙的上扬。 “……人家叫贺永海。”梁又木还得抓紧时间想想明天要如何严刑逼供,才能把事情提上日程,匆匆钻进房间里,“你吃完碗放着,我等会马上洗。” 楚弦视线没动,耳边窸窸窣窣的响动声却没停过,他抿了抿唇角,又很快舒展开来,只不过舒展地有点过头,看上去就带着点不自然了。 “选衣服呢?” “什么?” “叔叔去年送的草绿色连体裤不错,明天穿那件吧。” “……楚弦,你为什么能准确找到我衣柜里最丑那件?” 楚弦轻嗤一声,扯了扯嘴角,起身把碗收进水槽里,水声哗啦,他垂着眼,轻声说了句谁都听不见的话: “你说为什么。” ***** 梁又木最终肯定没穿那条连体裤。 她穿的跟工作日没什么区别,板鞋长裙,甚至还拎着电脑包,决定谈完就去和小柳继续折腾程序,贺永海反倒好好收拾了一番,在看到她的时候,难免有些诧异。 但他多懂观人脸色,大概很快就知道了梁又木和他见面不为发展什么,更像是要下达什么通知。 “厚乳拿铁,加糖。” 梁又木到窗边坐下,余光发觉那只熊比特又慢悠悠出现了,晃着短腿坐在桌上的餐巾盒上,一副最佳观景台的悠闲模样,察觉到她的视线,还蹦出三个新字:“错误的!” 梁又木:“……” 竟该死的欠揍。 “你不会觉得我怕你了吧。”贺永海还在不远处点单,梁又木冷道:“还有什么方法,你大可以试试看。” 反正现在楚弦本人都不在,它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然后下一秒,熊比特弓箭一挥,她就发觉周围所有的人都长着一张楚弦的脸,不分男女老少,这场面实在过分惊悚,眼看着长着楚弦脸的贺永海往这里走来,梁又木能屈能伸,光速滑跪:“……我错了!!” 熊比特哼唧两声,世界恢复了原样。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贺永海俯身关切,“嘴唇这么白。” “不……没什么。” 贺永海落座,也是开门见山,微笑道:“你是来拒绝我的吧?” 与其让人铺垫半天再进正题,不如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 梁又木一愣。 “虽然之前你的态度也很明显,但我总觉得我还有机会。”贺永海垂眼,搅了搅咖啡,道:“都直说吧,从你进公司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 彼时梁又木初出茅庐,但由于履历太过优秀,所以原本那段时间HR没有招实习生的打算,在看到她投递的简历之后还是马上破格招收了。 他注意到梁又木是在部门第一次发布任务时。明明还是个稚气十足的职场新人,其他人这个时期大部分都缩着尾巴做事,话从不敢说的太满,“我尽力”、“大概可以”、“我试一试”,但到了梁又木这里,就成了没有丝毫迟疑的“交给我吧”。 当时整个部门都乐了,梁又木站在原地,露出不明白的神情:“我哪里说错了吗?” 的确没说错,她每次交出来的答卷从不让人失望。 要说她情商低,也不是,她和每个成员都相处的很好,从未红过脸吵过架;要说情商高,却也不像,能对所有明里暗里的视线都视若无睹,耿直倔强,有事说事…… 总之,和其他人不一样。 贺永海从回忆中撤离,抬眼,才发现梁又木神情没变,仍是静静看着自己。 “昨天那个楚弦,是你男朋友吗?” 梁又木:“不是。” 贺永海神情一动:“那我还有机会?” 梁又木:“没有。”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把贺永海噎的哭笑不得,他还能说什么,只道:“我很会疼人,对女朋友很好,确定不能试试吗?” 他只是觉得她找不到更好的了。 有时候阶层是没那么容易跨越的,现在梁又木不是十几岁,都快二十多了,再晚几年挑都没得挑了,她也该考虑考虑现实才对。 “不能。”梁又木还是那个回答,“因为我不喜欢你。” 这话说的,贺永海无奈:“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 “在这种事情上委婉没有意义。”梁又木说,“越直白越好。” “你有时候真不像个女孩子。” “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 贺永海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付完帐后,只匆匆留下一句,“我是不会放弃的。除非你有男朋友了。” 梁又木用办公软件把钱转过去,拎起电脑包离开,那只熊比特看够了大戏,立马扇乎着翅膀飞来,叽叽喳喳:“错误的!” 是他吗? 大概不是,又好像是。 梁又木最讨厌这样模棱两可的字眼,微蹙着眉去找小柳汇合,脚步突然一顿。 “你会说更多话了。”她侧头看向丘比特,打量道:“力量变得更强了?” “啾!啾!错误的!” “你好烦……” “T T” 手机一响,楚弦给她发了一张没头没尾的照片,餐桌上一盘果仁蜜饼,泛着莹润光泽,旁边有只手入镜,鸡零狗碎的饰品一大堆,一看就知道是王凯耀。 【楚弦】:来吃,不然没了 梁又木:“……” 等到家了估计连饼渣都轮不到她舔。 她回了个表情包,继续往前走,和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柳汇合,一抬眼,发现小柳又长了张楚弦的脸,顿时深呼吸:“……你够了没有!” “OvO” - 桌面上的手机“叮”了一声。 楚弦托腮,指尖漫无目的地划开屏幕,在梁又木发的那只小猫翻白眼表情包上掠过,等了半秒是否还有下文。 没有。 他熄屏了。 “你真不担心?”果仁蜜饼被留了单独的一盘,王凯耀一抹嘴,打了个嗝,“还是头一次周末去约会吧。” 楚弦神色没变:“我担心什么。” 嗓音也很平淡。 “被骗了怎么办?”王凯耀西子捧心,表演痕迹有点重,“咱们木头那么呆,万一被一些人光鲜亮丽的表面给糊弄过去了,那可怎么办啊——” “放心吧。”楚弦懒散起身,像是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网恋仨姑娘都是彪形大汉。” 王凯耀挤眉弄眼:“你真放心?” “不然?” “那你发照片干什么。查岗啊?” “……” “楚弦?楚哥?楚哥你说话呀。” 楚弦沉沉呼出口气,转头对上王凯耀那吃瓜不嫌事大的眼神,满脸无语,不着痕迹地磨了磨牙关。 “饼都堵不住你的嘴?” 第10章 裤衩 10 这边的梁又木还在跟小柳醉心研究。 “你拒绝他了?”小柳咋舌,“其实贺永海条件很可以的,长的不错,出手大方,貌似还是个富二代,盯着他的人不少。” “我跟他谈恋爱那个钱也不会变成我的。”梁又木顿了一下,然后说:“而且我的钱也够用。” 不是凡尔赛,是她真觉得够用。 小柳:“……” 因为梁又木平时对物质不很在意,所以她忘了这人是个小富婆了。 去年光那个项目的奖金分成就拿了六位数吧,再工作几年估计升职加薪跑不了,再看看家里的情况,父母都是资历丰富的老医生,退休福利养老金少不到哪儿去,独生女要是结婚,再怎么说代步车和婚房肯定是不缺的。 小柳用婚恋市场的眼光来估了一下,惊恐地发现一个事实:“又木,你好像不需要结婚啊。” 梁又木不知道就几分钟她又想到哪儿去了,懵道:“什么?” “越想越觉得是。” 小柳越说越兴奋,天马行空,一拍手:“也别找什么入赘的了,太麻烦,等挣够养老钱了直接提前退休,然后看看自己想不想要孩子,想就找个大帅哥生一个,不想就不生,还不妨碍无聊的时候谈谈恋爱……这不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么!!” “……”梁又木把她按下来,默默道:“想太远了吧。” 刚刚不是还在说谈恋爱么,现在怎么就快进到退休了。 “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不着急了。”小柳感叹道:“换我我也不着急。” 梁又木看着屏幕,随口道:“这种事也急不来吧。” 又不是登记了就能马上两两配对。 开心消消乐都得凑三个重复的呢。 咖啡厅很安静,只有敲打键盘的轻声和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户外阳光被云层截断,敛了半边,小柳在抿咖啡喝。她想凹品位,点了个冰美式不加糖,现在表情痛苦如灌刷锅水。 梁又木正盯着屏幕呢,手一顿。 右上角,那只熊比特又来了,晃晃悠悠在键盘上漫步,梁又木不想理会,直到自己的小指轻轻刺痛—— 她抬起手,发现上边插了一根爱心羽毛箭。 “Ov<” “……” 她白皙额角青筋一崩。 是不是不发火就真的把人当傻子啊! 小柳看她代码写到一半突然面沉如水地抓起空气,莫名道:“怎么了?这儿还有苍蝇?” “嗯。”梁又木憋气道:“大苍蝇!” “卖这么贵卫生条件还这样……”小柳见她用力时情不自禁鼓起来的脸颊,竟然觉得有点可爱,“我是真的很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反正在朋友滤镜 梁又木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决定找个参照物:“你喜欢什么样的?” 小柳沉吟一下,才道:“嗯…对我好的?” “那不算是优点吧。”梁又木否认,“对彼此好是最基础的。如果硬要说是优点,也不是对方的优点,是你的优点。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 “嗯?” “第一次听这种观点,但从你嘴里说出来竟然也觉得很有道理……” “喔。” “贺永海是不是说你有男朋友了他就放弃了?”小柳说,“确实也是,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再怎么样不至于当小三。” “那我去哪找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梁又木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她曾经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但又觉得找个女孩子来试一试这种做法也太不负责任且傲慢了,“确实偶尔也会有要不要找一个对象的想法闪过,但又觉得很麻烦,要吵架,还要被迫打乱计划。” “是经常有这种事。”小柳点头赞同,“有的人真的很会让人火大。” “所以,能不能只要好的部分?”梁又木十足严肃地说出提案,“你看,很多人找男朋友,就是想在难过伤心的时候可以得到安慰,或者是在烦恼的时候可以得到精神支持,可对方也有自己的烦恼,这样不仅没达到目的,反而还增添了麻烦事。” “有道理。” “那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找这种人呢?只在你需要安慰的时候出现,不参与你的生活,只说彼此开心的事情,互相解决需求,就够了。” “…………”小柳面对她无比认真的脸,沉默似今夜的康桥,“你的想法很好!…但是这种人在现代一般叫牛郎。” 梁又木:“?” “如果他让你这么烦恼的话,不一定要真男朋友啊。” 小柳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个挺拔的身影,还有交流会上那人十分钟看过来五十次的隐蔽眼神,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找一个靠谱的人帮忙假扮一下不就好了。” “你说楚弦?” “我可没说他。” ***** 楚弦给她留的量正好,两片。 梁又木吃东西从来都这样,看什么都想吃,吃什么都腻,楚弦说她采蜜这个形容真的很贴切,但她现在啃着饼沿,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几天下来,她大概能够总结出规律了。 随着时间递进,这只熊东西能够操控的东西越来越多,能力也越来越强,越发实体化,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金光,现在都能用弓箭扎她手了。 还有那个滤镜。 她被荼毒了三四次,举一反三,大致也能抓住字幕的要点。熟练使用“男人”、“先生”、“狂野”、“我家”、“冷冷”、“沉声”等高频词汇,然后“小”+“动物”任意随机组合,“小兔子”、“小狐狸”、“小羊羔”、“小狗狗”轮流切换,再填充大量想象内容和略夸张的神态描写,就是一段合格的字幕了。 其实这些动物都很可爱,要是有人夸她像猫猫,梁又木也会高兴,但她大概是不会用这些小动物来自称的。 还有楚弦…… “想什么呢?”王凯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心没肺道:“莎莎刚走之前问你下周去不去泡温泉。她上班一周累死了快。” “温泉?”梁又木的思路被打断了,“哪的?” “北郊那新开的。”楚弦在那边收拾烤箱,背对着他们,随口道:“现在还在试营业。” “…好啊。”梁又木有点纳闷,“为什么她不给我发消息,每次都要你们帮忙转达?” 连快递也天天寄到楚弦家里去,让他帮忙带过来。 “妹啊,你是说你置顶几十个群的微信,还是常年不开消息提示的Q※Q?你俩都是大忙人。” 王凯耀拍拍她肩膀,时间不早,准备回去了,转身之前瞥见楚弦神态自若的侧脸,琢磨半天还是想犯个小贱:“今天约会怎么样?开心不?” 那边洗碗的水声骤然一顿。 “没有约会。”梁又木老实巴交道:“我去拒绝别人了。” 水声停滞一瞬,无事发生似的继续流动起来。 “…”王凯耀感叹道:“真是你会干的事啊。对方什么反应?” “说不会放弃的,除非我有男朋友了。” “这么烦啊!” “嗯。” “哇!真的好烦啊!楚弦你说是不是?怎么一直开关水龙头,别浪费水啊。” “……还不回去?等我踹你?” 王凯耀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脚差点沾不到地面:“诶好好好我走了——” 门“砰”一声关了。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之中。 梁又木看着楚弦自始至终都背对着的身影,思绪又回到了刚才被打断的正轨之上。 有点发愁。 这才几天就已经变成这样了,不知道接下去还能过分到什么程度。 小柳说的话一直在她脑内回放。 ……如果自己有男朋友了,就算只是明面上的,这样某个人是不是就真的能够放下了?按这个逻辑,要是有个女朋友就更好了,直接连性取向都对不上,不放下也得放下了。 只是她找谁?莎莎吗?小柳?这两个人都不合适。 唉。 好烦。 小熊嗡嗡飞,梁又木有气无力地伸手把它挥开,觉得自己今天的精力槽已经快耗空了。 楚弦突然道:“怎么了?” “啊?”梁又木这才注意到刚刚自己无意识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泡温泉你也去吗?” “我那天有空。” 楚弦顿了一下,垂眼把碗沿上剩下的那点水滴拭干,依次摆回原位,然后转身,左右偏头松松筋骨,“那边有浴袍,自带泳衣最好。你有泳衣吗?” 他甩了甩手,指尖被冷水浸的发白,袖口卡在清瘦有力的小臂上,青筋若隐若现。 “有。”梁又木回忆了一下上次游泳是什么时候,“但是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了。” 她本来就不喜欢水,小学开了游泳课才被迫学了蛙泳,结果第二年就彻底还给姜梅女士,只剩下狗刨了。 “还穿的了?” “……之后再去买吧。反正还有一周。” “行。” 每次对话的末尾好像都是楚弦干脆利落的“行”。 像黑白键的休止符,简洁干净。 本来梁又木晚上没想麻烦他的,想自己煮个泡面吃了就算,可他说家里没有烤箱,所以只能来这里试新甜品。 她趴在饭桌上,饱乎乎道:“蜜饼很好吃。” 楚弦还在找自己不知道丢哪儿去的平光镜,闻言瞥她一眼,短促地用气音笑了下:“不好吃能留给你?” 梁又木一怔。 “失败品全在王凯耀肚子里。”楚弦随口道:“他跟某人一样不爱动弹,现在是越来越圆了。” 听他这么一说,梁又木又想起小学第一节游泳课了。 那时学校泳池刚落成,大家都兴奋不已,各自捏着手指算时间,可真到了游泳课当天,却都没声音了。 校方可能觉得反正都是小孩儿,也没想过要分男女,结果那天艳阳高照,大家换完泳衣出来,每个人都跟刚上完生理健康课的状态如出一辙,眼睛左撇右瞥,就是不敢往对面的队伍看。 那时已经有女孩子开始发育了,包括梁又木,胸脯微微隆起,这是生理现象,有好些女孩会很在意别人的目光,觉得羞耻,甚至开始驼背来遮遮掩掩。 幼小的梁又木刚开始觉得女孩子自然的曲线明明很美,为什么要遮? 但她穿着泳衣,察觉到来自游泳池外异样的视线时,大概也理解了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王凯耀捧着自己的圆肚子缩在角落,袁莎莎站在旁边,气吞长虹,小母狮一般咆哮:“看什么看啊!没见过胸是不是?没见过回家看你妈的去!” 梁又木刚想说话,眼前就一片阴影落下。 楚弦垂着眼沉默地站到她身前,发尾还湿漉漉的。他彼时已经比自己高了半个多头,小少年薄薄的背脊初显宽阔,带着泳池未散尽的轻微消毒水味儿和清新的发香,把她和袁莎莎都妥帖地隔绝在了视线之外。 直到那节游泳课结束,楚弦都没有正眼注视她。 “是吗。”记忆回笼,梁又木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深沉道:“最近吃的有点多啊……” 她是不是也要开始锻炼了。 话说楚弦好像每天都有锻炼的习惯……不知道穿泳裤是什么样子。 这念头来的奇怪,也就这么浮光掠影地一闪而过,梁又木突然耳边传来细小的声音: “了解啾!了解啾!” 她眨眨眼,一股不详预感油然而生,果然,下一秒,楚弦穿戴整齐的衣物就在她的视野里开始陡然消失。 自上而下,横平宽阔的肩,深陷的锁骨,锻炼痕迹明显的肱二头肌,漂亮的胸肌线,然后是劲瘦有力的腹肌,肩宽腰窄,绷紧的人鱼线陡峭地收进裤腰内…… 熊比特还在得意地吱哇乱叫,瞬间翅膀一紧,视角天旋地转。 它惊恐抬头,迎面对上了梁又木表情平静的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自己,毫无感情,又暗藏惊人的杀意—— “找抽是不是?”梁又木冷静发问。 它被掐的尖叫起来:“嘤啊啊!!” 不明所以的楚弦微微蹙眉:“你在跟谁说话?” 这里也没人啊? 梁又木没转眼,继续冷酷道:“给我变回来。” “QAQ” 熊比特能屈能伸,“唰”一声,终于忍痛把楚弦的裤衩子给穿上了。 第11章 温泉 11 梁又木火气很大,是真想把这破熊给拆了。 楚弦蹙眉看她,“怎么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这走过来,没了桌面的遮挡,更是一览无余,梁又木虽说性格淡定,但还是惊到差点一个滑铲把人铲出去:“你站那别动!” “…”楚弦还就真站在那不动了,“到底怎么了?” “不,没事。”梁又木谨守自己的道德防线,闭眼道:“你回去吧,我好困,要睡了。” 楚弦:“现在七点半。” 梁又木:“…你管我!” 楚弦临走前还以为她发烧了,对着空气说什么胡话,她跟赶羊似的把人推出去,直到洗漱完躺上床,闭眼没两秒,楚弦没穿衣服的身子又在她眼前晃。 ……不是说有多好看,当然,也不是说不好看!只是那种微妙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克制,就像是你无意间不小心撞见亲哥撒尿——还是坐着的那种。 虽然梁又木只那么惊鸿一瞥就没再看了,但还是,非常,尴尬。 熊比特被她逮住命脉,终于舍得闭嘴,梁又木裹在被子里看天花板。 明天是工作日,万恶的星期一。 本该是最烦躁的周日晚上,可她在此刻,却油然而生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幸存感。 终于周一了。 她主动或被动见到楚弦的时长可以缩短不少,连带着意外事件概率也会下降良多,但这治标不治本,事情放在那依旧要解决。 梁又木不知怎么的,莫名觉得更不合适了。 ……对楚弦说,“能不能假扮一下我男朋友”什么的,比觉得跟袁莎莎或者小柳这样说更不合适。 但她的榆木脑袋想不出这细微的差别究竟出自何方。 她在床上翻滚半晌,最终还是没能睡着,少见地摸出手机,打算看点别的酝酿一番睡意。微信和□□的未读消息提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99+,梁又木微微蹙着眉点了进去。 现在大部分业务交流都在办公软件上,微信也被征用当了通知群。小柳是对这种事情深痛恶绝的,她有两个账号,公私分开,梁又木懒得弄这些,微信上层全是置顶的各种群组,再往下滑,第一个联系人是楚弦。 ……当然,因为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他们的交流也非常短小精骇: 【楚弦】:过来吃饭 【梁又木】:1 【梁又木】:我妈做了粽子,来拿 【楚弦】:行 【楚弦】:不加葱,酸辣,细面 【楚弦】:喝茶? 【梁又木】:√ 简短匆忙,有时别人都看不懂在说什么,满屏日常烟火气息。 楚弦的微信头像是赵奶奶家的仔仔,大狗懒懒趴在阳光普照的门前看树荫下的小鸟。估摸着都是几年前照的了,那会儿仔仔脸上的毛还没泛白。 梁又木把消息列表翻完,再点开许久没打开的□□。 她□□里加了从小到大的班群,原本成员们都在天南海北,很少有新消息,最上面现在却是初中班群,最后一条消息是五分钟前。 “?”她戳了进去。 初中同学们好像在讨论关于聚会的事情,梁又木有些费劲地依次把人脸和名字对上号,还在努力回忆时,又刷新出了一条新消息: 【单香】:我们要叫那个谁吗? 【刘旺吴】:…也行啊,但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李任】:他不在这个群里吧?? 梁又木:“…………” 她眉峰微微下压了些,点开群成员列表,果然,楚弦的名字不在其中。 大晚上的,梁又木不知从哪来了股劲儿,费劲巴拉地在自己的好友列表把楚弦找出来,没备注,名字是弦,头像是一角夜空。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个软件了,消息漫游了一会儿,对话框才把二人最后一条消息展现出来: 【弦】:分享一首单曲 2016年的6月12号,高考结束的第四天。① 梁又木点进去,和当时如出一辙,链接消失,只余一串乱码,自己第二天回了个问号,这就是最后一条消息。 她看着自己那个问号。 左边的头像是繁星漫天的夜空,右边的头像是阳光耀眼的清晨,看上去还挺像一个系列。 班群里还在继续: 【单香】:那要怎么联系他? 【李任】:你问问又木吧。她肯定知道。 梁又木没有回复,切出窗口。 已经是深夜,窗外树影摇曳,清风挽着凉意,在这静谧环绕中,她突然对那首未曾听见过的神秘单曲起了好奇。 ……那是什么歌? “你猜啾。” “……警告你,我房间里有电蚊拍。给我小心点。” ****** 心里装着事,次日梁又木工作间隙时有点心不在焉。 贺永海似乎误会了什么,还以为梁又木的不在状态是因为昨天拒绝了他,眼神有些微妙。 交接文件时,他又试图亲昵地去拍梁又木的肩头。 或许是这种富家公子哥的拉近距离的方式吧,要说太亲昵也不是,但就是在社交界限那儿不断试探。 在梁又木已经明确拒绝的情况下依旧如此。 她躲开了,并且觉得好烦。 说实话,梁又木并不觉得这样的追求有多令人侧目——包括一定要个男朋友他才能放弃这一点,也是让人够烦躁的。 她已多次表达拒绝,贺永海这样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多被看重而欣喜,只会感到自己的意愿没有被尊重。 不被尊重,谈何追求?最多算是捕猎,但她不是猎物,她是人。 但是和这种人说这个,多半没什么结果。现在又是特殊情况……… 她原本对这种事情一向采取的是省电节能模式,连花心思去委婉拒绝都不想,现在却被迫要耗费这么多精力,真是越想越气。 对面的LED屏在播着当红男星拍摄的内裤广告,梁又木一眼望去,满眼结实肌理,眼前一晃又出现楚弦的裸体,差点手被复印机夹到,狠狠磨牙:“…………” 熊比特。 你当真作恶多端! “北郊那的温泉?”小柳也是听说过的,无比向往:“我之前在公众号看到过,但是现在不对外开放诶……” 梁又木一顿。 估计又是袁莎莎女士动用了钞能力吧,想想也知道。 她做事一向风风火火的,想要什么就一刻都不能等,长大了性子也依旧如此。 那边的贺永海视线扫来,英俊面孔上若有所思。 - 收拾行李的前一天,郑轩和姜梅终于手挽手回来了。 姜梅原本只想在外地待个两三天,但那儿的气候实在舒服,又正好撞上当地特色节日,所以干脆调了班多待两天,把半年的假期都用了。 “在那待两天一夜?”姜梅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中秋之前记得回来就行。” 也就郑轩还记得多问一嘴,“都跟谁啊?” “跟莎莎他们。”梁又木垂眼把自己刚买的泳衣放进行李箱里,墨绿的连体泳衣,布料平滑,胸前掐了点隐约的褶皱,“怎么了?” 不太性感,当然也称不上保守,和梁又木的气质挺合。 她爹笑眯眯的:“还以为是别人呢。” 梁又木一看他那神态,就知道王大嘴巴肯定又把贺永海的事情说了,众所周知,他那俩门牙连西北风都包不住:“没别人。” 姜梅后知后觉:“什么?什么别人?” 郑轩:“没什么。” 尽管如此,在梁又木上袁莎莎的车之前,他还是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要是真要交朋友了,记得先让人来爸这挂个号啊~” 梁又木:“……” 人家谈恋爱,诗情画意,花前月下,甜甜蜜蜜;她谈恋爱,还得先让人出示一下阴性四项证明②顺便再检测一下精子健康质量。 不过按照现在的社会情况来看,这种流程还挺值得推广。 温泉浴场在二十公里之外,王凯耀和楚弦先去了,袁莎莎把车门打开,梁又木屁股刚挨上副驾驶,就听到她带点不爽的声音:“又木,你昨晚看班群没?” 真巧,梁又木顿了顿:“看了。” “那群人还真敢叫啊……”袁莎莎手握着方向盘,面朝前方,冷笑一声:“当初那么对人,现在知道做面子了,真搞笑。” 梁又木靠在椅背上,轻轻道:“是啊。” 车内沉默了一瞬。 “…不说这个了,也没用了。”袁莎莎没再多说,侧头看她一眼,把副驾驶的挡光板放了下来,“睡吧,过会儿就到。” 抵达场地时已是暮色昏黄。 山间温泉的老板是个蓄着半长发的文艺男子,眉清目秀的,颇有些欲语还休的委婉气质,据他说,这里的温泉主打卖点就在于里头的矿物质对生发有奇效,以后打算实行贵宾预约制,想来先办卡。 梁又木目光投在老板乌黑透亮的头发上。根根分明,不分叉,不枯黄,柔顺亮泽,像个活招牌。现代人苦秃头久矣,这下算是挠到痒处,又懂饥饿营销,以后生意大概差不到哪儿去。 袁莎莎的好球区就是这等类型,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眼珠黏人老板身上,竟然还记得问:“前面来的俩人呢?一个是大高个帅哥。” 老板一怔:“另一个呢?” 袁莎莎面不改色:“也是男的。” 梁又木:“?” 王指导,你好惨。 “他们先去男汤了。”老板颔首一笑,面对袁莎莎的眼神,还有点说不出的羞意,“……我们这男女不混浴的。” “是吗。”袁莎莎直盯盯道:“那还真可惜。” 老板一偏头:“哎呀!” 梁又木:“………” 又来了是不是。 她对别人的爱恨没有兴趣,径直上楼收拾东西。郊外风景独好,空气清新,装潢走的是带有点日式风格的样子,廊灯小巧暖黄,放眼远去,是连绵的花草和假山,月已出了半轮,莹莹朗照天际。 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③ 不知是不是错觉,梁又木似乎还听到了细微的水声。 她垂眼,才发现窗下不远处就是男汤,招牌挂在木檐上,围着厚实的帘。 哦。 楚弦和王凯耀先去这里了。 梁又木把视线收回,又再度深呼吸了一下,闭上眼,感受凉风在面上吹拂而过。 这段时间发生的非常规事件太多,也让她积攒了不少压力。一个周末或许太短,但她应该可以好好利用这两天,来彻底放松一下自己。 就从现在开始。 梁又木瓷白的脸难得涌上一抹笑意,眼尚未睁开,就听见自己耳边突然“锵锵”一声,一道金光飞过。 “………” 她笑意僵在脸上,蓦然睁眼,发觉熊比特浮空在一个自己够不着的地方,圆脸微动,邪魅一笑。 下一秒,厚重的布帘消失,梁又木几乎一眼就看见了楚弦。 因为他实在太醒目了。 青年斜斜倚着石沿,发尾和额角水汽蒸腾,整个人湿淋淋的,冒着热气,就连脖颈都因高温而泛着薄红,秀色可餐,没错,但这不是重点,因为他的醒目不是帅的醒目,而是物理醒目—— 楚弦的全身围绕着高强度光晕,好像自带360°环绕反光板,亮出奇迹,亮出风采,角落里蛙泳的王凯耀被挡的黯淡一片,而在他旁边的老板被迫沾了点光,于是梁又木也被迫瞧见了他假发片下稀疏的发缝,和那反重力一般漂浮在水面的发尾。 发量少的有点可怜。 梁又木的第一反应是,老板真的好敬业。 第二反应,就是。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还有,梁又木冷静道:“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第12章 虎口 12 楚弦在池里泡得好好的,突觉身上一寒。 “……” 他缓缓直起身,水珠顺着漂亮的胸肌线滴落下来,没入水面。 四下无人,风掠树摇,唯有静谧辽远的竹筒击石声。 还有王凯耀在温泉里蛙泳闹出的噼啪水声,他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仿佛这里是50米标准泳池;老板在石沿上窸窸窣窣准备什么东西,木制托盘随着水波微漾。 整个池子除了三人就没别的人了,空空荡荡。 “看啥呢?” 王凯耀终于舍得抬头了,山猪吃不了细糠,他真就觉得这儿的纯天然矿物质温泉和标准泳池除了一个冷点一个热点没区别:“靠,我再不锻炼估计抱着肚子都能漂流到鲁滨逊那儿去。” 很有自知之明的发言。 “……没什么。”楚弦垂着眼,道:“突然感觉有人在看。” 一直悄无声息的老板这下必须发言了:“我们这儿绝对没摄像头。” “急啥。”王凯耀乐了,“搞得和在这儿装有人乐意看似的,都是臭男人有什么好看。” 老板的视线从他肚子缓缓落到楚弦结实的腹肌上,意思很明显了。 你没人乐意看,不代表人家没人乐意看。 王凯耀:“?” 真没天理了是吧! 原本老板没来的,可能也是试营业阶段闲得慌,又或者是在躲哪个过分热情的客人,说是怕他俩太无聊,过来准备了一些甜点和小酒,王凯耀吃了三个温泉蛋,感觉自己现在一张嘴都是蛋黄味儿。 他也不扑腾了,艰难地靠到楚弦旁边的石壁上去,抹把汗,感叹道:“昨天家里大扫除,突然翻到初中的相册,我去,我和现在竟然长的一毛一样。” 楚弦:“嗯。” “?”王凯耀:“好不容易出来玩,能不能用你对待梁又木的态度来勉强对待我一下?多说俩字能死?” 楚弦侧头,简单点评道:“不童老颜,挺好的。” 王凯耀:“………………” 是他犯贱。 “老板,你干啥呢?”王凯耀调节情绪的能力堪称一绝,立马又热情似火地跟别人聊起来,“怎么还有个签儿?抽奖的?” 石壁沿上立着个漆着木纹路的小箱,一点装饰都没有,老板看了眼,道:“每日运势,图个好玩。要抽吗?” 王凯耀抽了两根,一根递给楚弦,“看看。” 楚弦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但还是接过了,微微皱眉辨认上面模糊的墨迹: 「极速转弯——朝另一条轨道前进。请感谢我!谢谢。」 “…?” 他有些莫名地侧了侧头。 “心中无事,秋水澄清,常聚常散常安定。”王凯耀咋舌,“准!这个真准啊!还怪文绉绉的呢,楚弦看看你的……” 他看了眼楚弦手里的签,沉默了一瞬,道:“老板,你这画风差的有点大啊。” 怎么一瞬间从聊斋志异跳戏到强风吹拂了。 老板过来一看,也很困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记得我放过这个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开业事太多了记性差,他直到离开之前还在冥思苦想,这只签到底从哪来的。 人走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楚弦站起身,拎起一边的浴袍,发尾的水珠纷纷砸在地上。光线昏黄,明暗交错,更显腹部线条深深凹进,石像雕琢般深刻。 夜晚的风吹动帘子,凉意缠绵。 “你要再不行动,以后可能真要给人当伴郎了。” 王凯耀倚在池边,冷不丁来了一句,尽管他没有具体说是谁,但两人心知肚明。 楚弦动作一顿,眼睫上缀着水汽,湿漉漉的,随口道:“是吗。” 好像只是随便一应。 别人可能不知道,王凯耀还不知道他,一有不想回答的话题就这样。 这么多年,喜欢他的人不少,喜欢梁又木的人也很多,来来去去,王凯耀每次都以为至少会有点改变了吧,毕竟有这时间蜗牛都能往前爬一米了。回头一看,楚弦还是安定地保持在那个距离,一分一寸都不再前进。 他就奇怪。 不憋得慌吗?不着急吗?甘心吗?舍得吗? 现在不是14岁的年纪了,他同学前两天还闪婚了一个,说句实话,他都想象不出来梁又木要真有对象了那楚弦得什么反应。 “你真没打算?”王凯耀皱眉:“别吧,到时候可真就晚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楚弦再度动作起来,懒散地擦拭头发,准备离开:“没影的事。” 也不知道是在说梁又木找男朋友是没影的事,还是自己喜欢她是没影的事,又或者两者都有。 模棱两可,辨不清。 又是否认,谁看不出来似的。 王凯耀心想,你丫14岁的时候红着耳根子否认,24了还是一个回答,真是够不忘初心的,倒是淡定与日俱增,说谎都不带脸红。 “行。”王凯耀陡然生出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磨牙道:“到时候人要真找你当伴郎你可别哭。” “快点起来,皮都泡皱了。”楚弦没正面回答,只是扯扯唇角,打开门,停顿一下。 廊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眼睫上,密密匝匝在眼睑覆下一片阴影,楚弦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关门前,他最后撂下句不知说给谁听的轻语: “…我不会去她的婚礼。” ***** 晚餐时间。 袁莎莎在外边游荡半天,终于瞧见梁又木从房间里出来,迎上去:“你一直待在房间里?” “收拾行李。”梁又木揉了揉手腕,见她穿着浴袍,一愣:“你已经去了?” 不过想想也符合袁莎莎的性子。 她和自己完全相反,旅游一向是“行李管它去死”派,必需品可以再买,事情之后也都可以处理,凡事儿玩了再说,天大地大开心最大。 “嗯。那边水温挺合适的。”袁莎莎去池子里玩了一会儿,筋骨都松快不少。 两人往食宿的方向走。 “听老板说又来了几个人。我还以为能包场呢,看来想多了。”袁莎莎在前面走着,突然发觉梁又木的手腕上几道红痕,有点诧异,“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梁又木面不改色地看了眼一旁被□□了眼圈垂头丧气的丘比特,加快了脚步,“我有点饿了……” 跟这只东西在房间里大战三百回合,累的她气喘吁吁,梁又木这才深知锻炼的重要性。 现在看它一副蔫巴样,梁又木被毒害的心终于轻快了些,结果一开门,笑意又缓缓敛了进去。 室内也是居酒屋风格,四处置着裸色的榻榻米,中间烤架火锅齐全,供众人围坐的设计——她看见了贺永海,正朝她如沐春风地微笑,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说好巧。 他旁边似乎是一起来的朋友,正好奇地打量着她。眼神虽然算不上恶意,但足以让梁又木感觉到不舒服了,毕竟内容都快写到脸上: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魔力,能让贺少爷如此痴迷!” 梁又木:“…………” 啊。 真的。好烦。 她觉得自己的慈祥值已经快要达到上限了。 “怎么了?”袁莎莎拍拍她肩膀,“那人你认识?” “嗯。”梁又木连他的招呼都未回应,惜字如金,“同事。” 王凯耀在不远处的四人方桌上朝她俩挥手,梁又木转眼一看,又差点被自带柔光三闪OPPOR30滤镜的楚弦闪瞎:“……” 前有狼后有虎。 这日子可怎么过? 袁莎莎坐到了王凯耀旁边,梁又木和她相对而坐,在靠近楚弦的瞬间,闻到了一种湿漉漉的清新气息,还有一道极细微的硫磺味。 楚弦垂眼看梁又木黑茸茸的脑袋,往旁边移开了些距离。 他也穿着浴袍,懒懒倚着墙沿,衣襟微敞着,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深陷修长的锁骨线条和泛着薄红的脖颈。 作为程序员,梁又木的空间想象能力一向非常出色,脑内立刻从脖子以下开始自动建模还原,瞬间,整个世界都黄了:“……” 她狠狠一扭头。 警告你梁又木。 别给我在这耍流氓!! “那人怎么也在?”王凯耀显然关心的不是这个,压低了声音:“又木,你让他来的?” “我没有。” 袁莎莎这才反应过来:“就他啊?!” 手机一响,梁又木垂眼,才发现贺永海给自己发来了消息,语气还挺诚恳,装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贺永海】: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里?[微笑] 梁又木:“………” 袁莎莎转过去看了眼贺永海,回来做出锐评:“脸长的不错,可惜脑袋有坑。” 死缠烂打的有意思吗?是不还觉得自己可深情了? 这行为在德国都够他蹲几天局子了,还自我感觉挺良好。 “我在反思。”梁又木脸上的神色还是镇定的,她道:“是不是我拒绝的还不够彻底。” 王凯耀:“……” 一听梁又木说这话,他就想起了那年,有个小男生也是如此死缠烂打,然后不知道被梁又木说了什么,跑出门外的时候两个眼珠子跟花洒似的,隔着十米都能瞧见一颗破碎的少男心在天上飘。 三人交谈间,楚弦一直没有接话,而是看着那边的投影屏。播的电视剧没什么意思,男女主角的演技乏善可陈,一动起来五官都在飞,他却看的十足专注——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梁又木坐在一旁,两人之间没什么模糊的界限,她未扎起的乌发散在肩上,随着摇头的动作,楚弦手上轻微一痒。 一根黑发落在他虎口。 他垂眼,捡起那根头发,微扯嘴角,刚想启唇,就感到不远处递来视线,贺永海用一种试探的目光瞥着他,好像很在意他和梁又木如何相处。 楚弦就那么明晃晃地注视回去,他倒感觉不妥了,匆匆转回头。 梁又木没察觉到身旁的暗流涌动,她指尖抵着桌面,无意识地点着。 对面的两个冤家又吵起来了,正在互相人身攻击: “我都说你那审美迟早得埋了,喜欢10个男的9个是gay,剩下一个精神状态堪忧,咱能不能改点标准?” “你还好意思说我?网恋三个两个抠脚大汉,剩下一个谈俩月开始卖茶叶,你性别能不能别卡那么死?” “……” 说实话,她烦恼的不是贺永海本身,这件事带来的烦恼不如那只熊的1%。如果没有楚弦身上的异样,她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可现在事情就是发生了。 梁又木看着那只鼻青脸肿仍坐在纸巾盒上倔强瞪着自己的丑熊,总觉得心头一阵发凉:“……” 刚才是不是下手有点太重了? 不对啊,它这么记仇,不可能到现在还全无动作。 她正感觉不太对,就发觉面前的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正怔怔注视着她。 包括不远处的贺永海,也转过了头,神色诧异。 梁又木:“?” 丘比特呲牙一笑。 她在下一瞬间,蓦然感到自己的背轻靠在什么坚实的物体上,头顶也传来清浅的呼吸,撩动着她的发根。 “………梁又木。” 楚弦沉沉叫她大名,嗓音里带着点没来由的警告,梁又木抬头一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就在她沉思的时候,她的位置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觉地不断平移,楚弦刚开始想必只是隐隐忍让,没想到她越来越过分,得寸进尺,直到退无可退,手臂都抵在了墙上。 就差坐人怀里了。 梁又木急忙往后退,这才注意到两人靠的实在太近,她一错手,直接按在人大腿上,指尖微陷,掌心一片灼人温热;楚弦眉峰一拧,下意识去握她手腕,最后还是没动,只是隐忍地看着她吭吭哧哧平移回去。 “呃。”梁又木坐好,苍白解释,“不好意思,没注意。” 王凯耀:“……” 袁莎莎:“……” 贺永海:“……” “………那边有钉子?”众人各异的视线中,楚弦深吸一口气,眉峰微扬,嫌弃溢于言表,最后还是满脸无语道:“你干脆坐我头上得了?” 第13章 男友(入V通知) 13 梁又木简直尴尬得脚趾头都快蜷缩起来了。 ……就算她知道是别的东西在搞鬼,但是用第三视角来看,就是她差点钻人家怀里,急色的要死,宛如一个采花大盗。 王凯耀和袁莎莎仍在怔怔注视着她,她为了掩饰尴尬,埋头猛吃,差点被呛一个跟头,余光瞧见丘比特气焰嚣张地从旁边拖来一支竹签,隔着半米远,标枪似的精准投掷进她的兜里。 “………?”楚弦瞥到那支和自己在温泉里类似的木签,用指尖挟出来,视线扫过,脸上神情颇为复杂。 “写的啥?”袁莎莎懵懵问。 “「小鸟依人,乃人生智慧。」”楚弦不咸不淡读完这行字,给又差点噎到的梁又木抽了几张纸递过去,用指节叩了叩她的脑袋,不客气道:“想实验一下也找错对象了吧?” 梁又木认命给他敲了两下,感觉自己天降一口大黑锅,苦的没法说。 ………小鸟依你个大头鬼啊! 梁又木眼中火花四溅,誓要把那支竹签盯出个窟窿,楚弦倒是从刚开始就仍保持着那个有些别扭的姿势,肩臂抵在墙上,表情淡淡,但如果再仔细看,就能发觉端倪—— 自锁骨到腹部,方才梁又木靠着的地方似乎是僵了太久,现在也活动不太流利了。 “就是啊。”王凯耀一向是很会看气氛的,立马道:“又木,你靠我这也行,我保证不躲。” 袁莎莎一拍他肩膀:“还没睡就开始做梦了啊?想的挺美?” “……” 梁又木心不在焉地又往嘴里填了口饭。 切的细薄的五花肉覆在酱饭上,用筷子都能挤出油脂,前几口还好,后面就有点腻了,她顺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又听到楚弦无奈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梁又木。” 虽然都认识十多年了,但楚弦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叫她。偶尔骂她木头,也带着姓,好像单独叫名字对他来说太过亲昵,有点把控不住距离感。 可梁又木总觉得他叫自己的全名和别人叫就是不大一样,声音不一样、声调也不一样,她一顿,抬眼:“干嘛?” “怎么还生上气了?”楚弦见她拧着,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样,也不逗她了,径直伸手把她方才用的水杯拨过来,“好好吃饭。” 吃饭就吃饭,叫她做什么,梁又木才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垂头一看。 发现自己用的碗筷碟杯全是楚弦的。 还是人刚吃了几口就放那儿的饭,她倒是不客气,直接搂过来干了半碗。 “………………” 她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视线不远处,那根被遗忘的竹签上模糊的字迹变化,像无情滚动的字幕: 【长话短说,我觉得,男人,在挑逗我。】 【虽然他只是和往常一样,但那股独属于雄性的气息如浪潮一般将我包围,如果人真的有信息素,那我可能早就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像一只邀宠献媚的小兔,请求得到男人的垂怜。】 【他朝我挑眉——他竟然朝我甜蜜地挑眉!男人从来不懂自己的魅力是如何撩动人心,只要他轻轻一个动作,我丢盔弃甲,我溃不成军……】 “我吃饱了。”梁又木突然站起身,面色一如往常,“先回去了。” 袁莎莎被吓了一跳,懵然抬头:“哦好……你就吃这么点能饱吗?” 这不刚进来没多久么? 气都气饱了,梁又木点点头,转身离开。 众人的视线追随着她看起来有些莫名仓惶的背影。 半晌。 袁莎莎:“她手上没东西啊,为什么攥着走的。” 王凯耀:“而且还同手同脚了,发现没。” “怎么了?” “不清楚啊。” “……” 楚弦看着梁又木消失在门前的身影,微微蹙眉。 ***** “我是真的会揍你的,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棉花啾!棉花啾!不痛不痛!” “我去拿针线盒了。” “!!OAO!!” “又木。” 男声响起,梁又木看见贺永海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在等她,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笑,轻声道:“真巧。” 语气说的跟真是偶遇一样。 四周翠叶随风拂动,簌簌飘摇,晚间微凉,静谧非常,锦鲤在小池中摆尾攒动,以常人的角度来看,在这种环境下独处,的确非常适合增进感情,贺永海笑着朝她走来,梁又木也报以浅淡的微笑,开口却道:“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不适合聊天。” 贺永海笑意一僵:“?” 这什么?先兵后礼??丑话说在前头??还有这种交谈方式? “我先回去了。”梁又木对他点点头,就打算转身离开,怎料却被用力抓住了手腕,她眉一皱,抽手侧头:“还有什么事?” 她已经尽力没有在迁怒这个人——毕竟事情还没有敲定,不能就这么随意认为他就是罪魁祸首,但就算撇去滤镜的一串事情,他本身就已经很让梁又木不舒服了。 也就是这样,她才开篇提醒了一嘴。 “我有话想对你说。”贺永海把手放开,凝视着她的眼睛,“你难道就没有话对我说吗?” 梁又木:“……” 她突然觉得对方现在特别像微博上看到的那张“深情粉兔子.jpg”的表情包。 梁又木叹口气。 本来今天到这里就只是想放松一下的。 她近日里来积攒的不良情绪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既然这样,她就不客气了。 “有。”梁又木站定,瓷白的脸上无甚神情,甚至看上去有些冷淡,开门见山:“是我上次拒绝的不对,还是‘没有’和‘不行’在你这里是别的意思?” 她平日里温温钝钝的,除了在工作和原则性问题上锋芒毕露,其余时候都像是块没什么声音的木头——还是打磨完好一根木刺没有那种,温吞踏实,毫无攻击性。 贺永海正是着迷于她这样的反差,却没想过她会对自己摆出这样的直白神情,闻言一愣:“?” “从上次我就想说了。什么叫做‘我有了男朋友就放弃’?” 梁又木注视着他:“我不能表达我的拒绝,非要一个男朋友来帮我表达?凭什么?我的个人意愿最重要,我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请问这跟我有没有交往对象有关系吗?” 嗓音依旧轻,没什么波动,话中却带刺。 她的忍耐不是无底线的。 “不是。”贺永海觉得她语气很冲,眉头皱起,耐心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要真有男朋友了,我也不想去当第三者……” “这是病句。”梁又木道:“先问能不能,再问想不想。” 骂人还带拐弯的,贺永海平日里也是心高气傲的主,一下子就被刺伤了自尊:“你有必要说这么难听吗?” “还有更难听的。” 梁又木礼貌地问他,“还想继续听吗。” 她幽黑的眼在夜间泛着微光,眼尾微扬,或许这才是她原本的性格,界限明晰,分离彻底,甚至看起来有一些冷漠。只不过努力对自己看重的人包裹上一层糖衣,担忧自己在不经意间刺伤他们。 贺永海还从未见过她这一面,也没被人这样直言不讳过,倒来了气性,强忍着没拂袖而去,“我也只不过是对你有好感而已。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 “强迫别人接受的好感吗?” “你可以觉得不愉快,但你好歹要学会尊重。” “在你没有尊重我的情况下?” “……” 贺永海被她噎的无力反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自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向来只有别人来追他的份儿,想要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基本都是手到擒来,却在梁又木这里连续栽了好多次跟头。 可越是得不到就越容易上头,他原本也只是稍有好感,现在却真有点念念不忘的意思了。 梁又木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估计白眼能翻到喜马拉雅,不可能还这么心平气和地继续跟他说话: “我不觉得别人喜欢我是什么值得感激涕零的大事,我不缺爱,也不缺你这样所谓的喜欢。当然如果非要喜欢也无所谓,只要别困扰到我就好。” “?”贺永海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理直气壮的发言,这有点颠覆了他对女孩子的认知,甚至发懵:“你认真的??” 哪来的自信??她怎么敢说出口这种话?? “嗯。”她这么优秀,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梁又木点点头,客客气气道:“但是你让我很烦。请你停止。” “……” “难听吗?” “挺难听的。” “但我说的是真话。” “……” “我知道了。”贺永海深深看她一眼,最后分不清意味地笑了笑,“但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决定。” “…………” 梁又木攥着丘比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茫然道:“难道我刚才用的是鸟语?” 他听不懂? 还是开启了自动过滤功能,只选择性听取自己想要听的部分? 丘比特绿豆大的小眼也跟着一起注视着贺永海离开:“不知道啾。” 梁又木无名火冒:“这人怎么想的?” 这个丘比特倒是知道,它邪魅一笑:“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 “别给我装。你这个帮凶。” “嘤啊啊!” ***** 事情没解决,胃口不好,梁又木在房间里待了会儿,扎完小熊,想完办法,最终还是百无聊赖地起身,打开电视。 四个人之前的毕业旅游也差不多,王凯耀和袁莎莎是绝对的室外派,到哪个新地方恨不得24小时都待在外面,楚弦是计划派,负责兜底做攻略安排时间,梁又木的话,就是单纯的赶尸派。 去哪里都行,在酒店里躺着也可以,她就像是一具活尸,要她去哪就去哪,非常配合。 当然,负责赶尸的人一般都是楚弦,因为前面两个早跑没影了。 梁又木还在苦恼着,就听到走廊那边传来袁莎莎的声音,“UNO?还是桌游?” “扑克。”王凯耀道:“我刚找前台大哥拿了两幅。” “……”即使隔着门板,梁又木都能想到袁莎莎估计翻了个白眼,“谁稀罕跟你玩小猫钓鱼!好歹也是个斗地主吧!!” 声音愈近,袁莎莎道:“楚弦,你去叫下木头。” 王凯耀:“她会不会睡着了?” 梁又木从床上蹦起来,匆匆找拖鞋,趿拉着往前走,手还没够到门把,叩门声就响了。 轻轻两下,利落有力。 她打开门,果然,楚弦站在那里。 或许是穿着浴袍到处跑有伤风化,他换了件白T,外套半敞,黑发有些散漫地垂着,胸膛很阔,风一吹,轮廓若隐若现,能闻到一点点熟悉的气味。 少年和青年感在他身上矛盾又统一地混合着。 楚弦只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微微垂眼注视她的脸,嗓音有点低:“不舒服?” 长廊光线明亮,她的房间却是暗的,两人站在明暗交界处,离得很近,梁又木抬眼对上他懒散却隐隐关切的视线,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别扭。 ……明明之前房间都能随便进。怎么酒店和房间还有什么不一样? “没不舒服。”梁又木清清嗓子,也不知为什么把声音放低了。一墙之隔,旁边的袁莎莎和王凯耀没关门,嗓音震天,热闹的要命:“都说了不玩小猫钓鱼!!” 得亏这儿没别人。 “测体温了没有?”楚弦伸手在她光洁的额上抵了抵,察觉不太出来,“头疼?” 指尖泛着微微的烫。 梁又木往后退了半步,开玩笑道:“怎么跟来专家问诊的一样。” “还有功夫开玩笑,那就不是感冒了。”楚弦凉凉道,伸手递给她什么东西,“拿着。” 梁又木低头,透明塑料袋在他指尖悬着,勒出一点浅淡红痕,里头装着感冒药、棉条和卫生巾,不是自己常用的品牌,什么类型的都有。 “老板没想起来还有这茬,我临时去超市选了几个,先用。”楚弦手抵在房门上,准备离开,“要实在难受就先休息吧,别过来了。” “我没……”算了,备着也行,自己生理期大概就是在这几天,梁又木伸手接过,道:“谢了。” 楚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自己先走。 梁又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瞥见他绷紧的下颚线在眼前闪过。 “来了?” “又木呢?” “等会儿看看。” 梁又木抱着塑料袋,之前小柳说的想法在脑内一闪而过,像野草似的生根发芽了。 她做事一向效率为先,审时度势自然也很必要。 自她被滤镜缠上开始,大概已经过了将近半个多月。她的生活质量肉眼可见地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并且很明显影响的范围和程度还会越来越大——梁又木也是现在才发现楚弦在自己的生活中含量竟然这么高。 明明也只是改变了一个人而已。 再看,她不可能和贺永海在一起,拒绝多次也没有效果,梁又木真的想打110把这人关进局子里去,毕竟对方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在法律边缘试探了,比如这次跟到温泉来少说也算个跟踪骚扰,但她也知道这个方法可行度几近于无。 两条路都暂时堵塞,而她想要的是立刻回复平静的生活,那么就只能…… “来了?”袁莎莎听见关门声,抬头道:“饿不?” 王凯耀也抬头:“我这儿有泡面。” 桌面上一串牌撂得老长,袁莎莎嘴上说不要,最终还是玩起了小猫钓鱼。 “不饿。” 楚弦没参与这少儿游戏,懒洋洋倚在床头上看电视,长腿没地儿放,原本没个正形地敞着,见梁又木走过来,就收起来了,习惯性给她留了个半大不小的空位。 梁又木在他乖乖敛起来的腿根前坐下,不看电视,转头盯着他。 “……”挡着了,视线内全是梁又木认真的脸,楚弦澄黑的眼瞥她一下:“有事直说。” 梁又木:“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拜托你?” “你哪次不是这个表情?”楚弦伸手把她脑袋移开,掌心在头顶不轻不重地蹭了两下,柔软黑发沙沙作响,“说吧,这次又怎么了?” 每次梁又木这表情,都没什么好事儿。叼了鱼的猫似的,鬼精鬼精。 袁莎莎和王凯耀在一边坐着好整以暇看戏,手上动作没停。 梁又木:“我真说了?” 楚弦:“你说。” 梁又木:“你先答应我。” 楚弦无情:“那别说了。” “……好吧。”梁又木知道跟他扯这个没用,直截了当道:“你可以当一段时间我的男朋友吗?” 楚弦的眉目瞬间一紧。 室内安静了,电视还在播着没人想看的无聊综艺,袁莎莎和王凯耀目瞪口呆,“啪啦”一声,手里攥着的牌掉落到地上。 落针可闻。 “别误会,不是那种男朋友。”梁又木担心他以为自己有什么不良企图,连忙解释,“是表面上的,只要看上去像就可以了。” 之前贺永海就对楚弦好像很好奇的样子。 折中一下,既然说人话对方听不进去,她又迫切要解决事情,不让事情发展到无可收拾的余地,那么这个方法看来可以尝试。 楚弦深深看进她的眼里,配合地扯了扯唇角,只是笑意未曾入眼,看上去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就因为贺永海?” 以前有这样过么? “严格来说,”梁又木点头:“应该算是。” 其实主要是因为你。 “假装你男朋友?” “假装。” “但是不谈恋爱?” “不谈。” 那边的王凯耀倒吸一口凉气,楚弦半阖着眼,转头一望。 袁莎莎和王凯耀又开始继续打牌了: “对二。” “对三。大你!” “我去,你还藏着这一手呢?” “怎么样?”梁又木见他神色不定,决定加点筹码,“我也有用。你之前不是说老有人给你介绍人拒绝起来很难吗?你可以说你有女朋友了,然后一段时间之后还能说刚分手失恋了不想谈。这样又可以撑一段时间……” 安排的倒是明明白白,楚弦撩起眼帘,道:“嗯。挺好。” “所以?”梁又木往前面又窜了窜,紧张道:“你答应了?” 少女瓷白的脸微微仰着,楚弦甚至能窥见她细腻脸颊上的小绒毛和肤上透出的健康血色。 她在紧张,却不是为自己。 梁又木等了半天等不到回答,刚想继续问,自己的额前就杵了根修长的食指,轻且坚定地把她的脑袋抵远了几寸。 楚弦居高临下睨着她,简洁利落道:“不、要。” 拒绝的好彻底。 “啊?”梁又木下意识追问:“为什么啊?” “守了二十年的清白是这么容易拿走的?”楚弦起身,指尖触到手机,懒洋洋仰头灌了口水,“就我这姿色,卖身都得一堆人排队。” 梁又木嘟囔起来:“我不也……” “你买?”楚弦对她一挑眉,笑的肆意:“行。支付宝还是微信?” 第14章 植物 14 楚弦说不行, 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他一向说话算话,不会给模棱两可的回答。 梁又木也不至于很失落,毕竟这世界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必须得按照她的设想去做, 只是楚弦拒绝的这么干脆,还让她有点犯嘀咕。 楚弦把水放回桌上, 指尖漫无目的地摩挲瓶口, 问:“嘀咕什么呢。” 刚喝完水,说话间喉结连带着滚动两下, 嗓子有点哑。 该说不说,他的性感不是那种外放张扬的, 而是内敛着,时不时勾你两下, 本人还浑然不觉,王凯耀作为一个铁血直男都承认是真的撩。 这等姿色,不夸张, 下海去陪聊少说也得开三瓶格兰菲迪①, 丢健身房里一晚上都有八百个白袜体育生急着加他好友。 ……可惜他面前那位的榆木脑袋和这事儿绝缘。 “你不用这么害怕。”梁又木坐直身子, 一身正气道:“我对你没非分之想。” 是她考虑的不周到了。 代入一下自己, 这几天给楚弦带了个滤镜都够吓人的, 也难怪他反应那么大。 这么凝滞的场合,王凯耀还是没忍住吭哧一乐:“那你倒是有啊……” 梁又木蹙眉:“什么意思?” 楚弦凉凉看过去。 “没什么没什么。”袁莎莎在旁边把牌都捡起来, 开辟第二个战局, “不玩小猫钓鱼了!无聊。桌游闯关, 新卡组, 来来来先选角色牌。” 梁又木选了狂战士牌, 袁莎莎拿了牧师, 王凯耀选的辅助。 楚弦把水瓶放回去, 最后过来,指尖压住剩下的那张魔法师牌,抽走。 坐下时,两人的膝弯轻微碰触,梁又木毫无所觉,楚弦往旁边挪了点距离,道:“那开始?” “开始吧。” 袁莎莎看着梁又木认真的脸,又想到她方才石破天惊的发言,总感觉这事儿好像发生过不止一次。 当年的中考还需要填报志愿,也不是划片直升制,于是基本上升学就会换一批新的同学,四个人也不是每一次都在一个班级。 王凯耀的性子,从来就没愁过要融入新集体这件事;自己也还好,或多或少都能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楚弦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是在那段日子里,他也一直都在小女生群里很有人气。学生时期的少年们都还单纯,成绩好、体育好、长得好这三样只要占一样就足够受欢迎,更何况楚弦这三样全占了。 非常狠,非常不给同性留机会,高一军训时男女方阵见面的第一眼,众人看见一群黑煤炭里陡然攒出个楚弦,就知道校草格局已定,无需再议。 正巧,梁又木除了不喜欢体育之外,其他两样也是占了个彻底——她的不喜欢也不是不擅长,只是单纯不喜欢流汗,运动会的时候甚至可以客串帮忙跑接力和四百米。于是,才入学没几周,因为长的好看,就被一个理着寸头的“大哥”看上了。 那人有几个混社会的朋友,在学校里也算知名人物,在自顾自地看上梁又木后,就开始他认为的一连串追求行为,例如大课间的时候堵在门口盯人,又或者底下小弟见她就起哄叫嫂子,再或者强行塞给人糖果饮料,拒收就当场丢进垃圾堆里,跟着人一路回家…… 当时连谈恋爱都要偷偷摸摸的,那样大张旗鼓的行动还怪引人注目,有些女孩子甚至隐隐有些羡慕。 梁又木还是照常上下学,直到大哥在教室里当众告白,霸道地要求她做他的“马子”,她面对众人各异的视线,静静把东西收拾好。 第一句是:“你是谁?” 第二句是:“我不喜欢你,麻烦不要打扰我。” 这件事袁莎莎还是听梁又木班上的女生说的,对方说的时候一脸向往,道:“你不觉得超酷的吗!” 袁莎莎已经在替人尴尬了:“?哪里酷?” “我以为她就算拒绝也会说‘我现在只想专心学习’之类比较委婉的话。”女生道:“现在回想才发现,那群人不就是在赶鸭子上架吗,真无语……” 当然,那个寸头虽然颜面大伤,依旧没有放弃。 他第二次气势汹汹来教室的时候,最后一节课刚放学,黄昏映进窗里,有几个人留下来自习,袁莎莎正拜托楚弦帮忙打植物大战僵尸的关卡,王凯耀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他们在等。 寸头一进来就一拍桌子:“梁又木,你就给个准话行吧!” 正在做题的梁又木:“……” 她先转身跟后面的几个女生说,“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 “…不不不没什么。”她们坐梁又木后面就是为了问问题的,女生看着她垂下的黑发和白皙的脸,莫名有些脸红:“这本来也不是上课时间……” 真好看啊,女生也觉得好看。那种有距离感的好看,她们一开始还觉得梁又木很高冷呢,说话做事和回答问题却都慢吞吞地很有耐心。 袁莎莎眼珠子差点瞪出眶,楚弦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没说什么,视线回到了屏幕上。 好像不在意的模样。 “我不是说过了吗。”梁又木看向寸头,语气就没那么好了,“我不喜欢你。”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对我没兴趣?” “不试。” “梁又木,你就这么对我?” “怎么了?你来我家拜访的时候被豌豆打了?” 旁边楚弦手指一滑,“一大波僵尸正在来袭”的熟悉BGM响起。 王凯耀终于逃离班主任的魔爪回来了,一进门,愣在原地。 这什么情况? 桌椅声响起,楚弦起身,按了暂停,随手拎起梁又木收拾好的书包,低声道:“走了。” 寸头的视线盯在他手上,掌心几条深深泛白的疤痕,很醒目。 换了高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以前初中的人还是有的。 “不要再来班上了。”梁又木对楚弦点头,回头说,“你堵在门口其他女生都不敢往那里过,影响其他人。” “……你是不是已经跟他谈朋友了?”寸头突然道:“你要是给我个准话,我也不追了。” 梁又木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蹙眉:“谁?” 寸头看向楚弦。挺拔的少年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等他们说完回家,甚至垂着眼继续点开游戏,好像至始至终都对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感兴趣。 梁又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突然神色一动。 “我要是说是,你就不会再来了?”她确认。 楚弦没反应,但袁莎莎眼睁睁看着他错手在向日葵后面连种了两个土豆。 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梁又木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似乎有点烦恼,在权衡利弊间有些动摇,最后还是转头,道:“和他没关系。” 楚弦面无表情地把没种错的向日葵给全铲掉了。 袁莎莎在后面急得嚷嚷起来:“诶诶诶干嘛!!输了!后排那个都快偷到家里了!” “……急什么。”楚弦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莫名其妙地看上去有点不爽,“帮你打回来就是了。” 从那之后的第二天,寸头不知道被说了什么,突然就不再来了,这桩闹剧才渐渐消弭。 “通关了。”梁又木的声音把袁莎莎从回忆拉到现实,“我有点饿。” “……喔。”袁莎莎这才回神,匆匆去扒拉自己的手袋,“吃不吃手撕牛肉?有点辣的那种。” 王凯耀急了:“什么手撕牛肉我怎么不知道??掰我点。” “你跟她抢什么吃的?” “………” 袁莎莎看着小口咬牛肉的梁又木,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学生时代那个追的轰轰烈烈连老师都知道的寸头。 ……但至少有点进步了,之前还只会说和楚弦没关系,今天竟然都会主动征求楚挡箭牌的意见,虽然被拒绝了就是…… 对啊?楚弦为什么要拒绝? 不能理解!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在梁又木身边坐下,啧道:“你这烂桃花还真是一朵一朵开啊。” 王凯耀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还说她呢?” “我那是主动的,她这是被迫的,能一样吗?”袁莎莎白他一眼,分析道:“就那种男的,你越理他他越来劲。” 梁又木心想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要是平时她会直接放置不理的,可是现在不是平时。 此路不通有别路,办法总比困难多,她咬住牛肉一角,使劲扯了扯,镇定道:“先试试别的吧。” 楚弦:“什么别的?” “跟他说谈恋爱可以。” 梁又木在众人瞳孔地震之前,又缓缓深思道:“但是我家三代单传,祖上忠烈满门,外婆更是随军医生,所以对象必须帮我孝敬我的父母,当然,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偶尔过年初二可以回一趟自己家。生的孩子跟我姓,他的使命是替老梁家开枝散叶,提前三个月辞职回家备孕,这才是当务之急,接受不了别来。” 袁莎莎:“……” 王凯耀:“……” 楚弦:“……” “你们觉得,”梁又木谨慎道:“这样说他会放弃了吗。” 袁莎莎无言:“应该会连夜扛着火车站逃跑吧。” 王凯耀被脑回路震撼:“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招!” 用魔法打败魔法,竟然别有一番风味。 “……嗤。”楚弦靠着桌沿,只有他闷闷笑起来,梁又木转头,问:“笑什么?” “没什么。”楚弦轻轻拍拍她发顶,眼中笑意流溢,点评道:“就按这个标准找,挺好。” 第15章 发卡 15 梁又木回去休息, 睡前又和丘比特大战八百回合。 不得不说,她都怀疑这玩意儿是故意的了。从前她老是失眠,父母建议她做点运动更容易提高睡眠质量, 她就是不愿动,现在每晚睡前惯例殴打小精灵, 上窜下跳, 气喘吁吁,倒是间接达到了运动的目的。 一举两得。 “打个商量行么?” 梁又木终于逮到嗡嗡乱飞的黄金大苍蝇, 扑在床上喘了口气,才认真道:“晚上十一点到早上七点, 至少这八个小时不要发出声音。” 丘比特被她攥着,绿豆大的小眼眨巴, 突然张嘴唱歌,难听的要死: “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梁又木:“………………” 她恨这世界。 没法沟通, 她用小绳子把熊玩意五花大绑起来, 放进针线盒里, 对方仍在拳打脚踢, 折腾不休, 梁又木闭目半晌,被闹的无法入睡, 真的特别心累。 好像提前养了个不到一岁的熊孩子。 据老板说, 明天开放药浴和花池, 中午还有特色餐, 她本来打算今晚好好养精神, 现在只想连熊带盒一块儿丢出去。 打不过只能加入, 梁又木翻个身, 把耳朵埋进枕头里,闷闷道:“换首歌吧,这首听腻了。” 丘比特顿了一下,还真换了首歌。 温柔的男声在寂静的室内有些断断续续,似乎是日语歌,梁又木睁开眼,在床上把自己摊平成一个山东煎饼,越听越觉得这首歌有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却又辨认不出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在哪听过。 什么时候呢…… 音乐舒缓,她在勉力回忆中,昏昏沉沉跌进了梦里。 梦里,她戴着半边老式的有线耳机,蓝白色校服袖口有浅浅的铅笔痕迹,那首歌在静谧中响了一夜。 — 次日,梁又木醒的不算早。 眼看着也快到十一二点了,她也就没再吃早餐,想直接吃完午餐和袁莎莎一起去药浴,换上泳衣的时候,看到了床头柜上搁着的透明袋子。 里面的感冒药和生理用品没派上用场,梁又木把它收进柜子里,套上外套下楼。 下去的时候,袁莎莎正在和老板眉来眼去,聊的热火朝天,梁又木没上去打扰,跟个背后灵似的幽幽取了餐盘,又幽幽坐到附近,一边吃一边观察起老板的头发来。 讲真的,这个假发片的质量是真的很好,她都离得这么近了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未雨绸缪,她也要为自己以后做打算了。 身后又传来贺永海的声音,他笑着跟梁又木打了个招呼,“中午好。” 梁又木:“……” 为什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 她有时已经觉得自己相当自信,但每次都能在男人的自信里甘拜下风。 贺永海见她神色冷淡,笑容凝固了一瞬。 要说不挫败是不可能的。但唯一让他仍抱持信心的就是,梁又木对所有异性的触碰似乎都相当一视同仁。他几次试图拉近距离都被直接躲开或拒绝了,其他人也是同样。 男人哪有姐妹重要,袁莎莎看见这狗皮膏药来了,也歇了心思,匆匆坐到梁又木旁边来,“还有不舒服吗?” “没有。”梁又木摇摇头,眉上的发丝跟着微微晃动,“吃了两碗饭。” “……”袁莎莎信了,她盯着梁又木的小头帘儿,突然问:“你带夹子了没?” 梁又木:“嗯?” “等会出汗不把头发夹起来会很难受的,黏糊糊。”袁莎莎自己是没刘海的,当然也没有带发卡或者发带的习惯,见梁又木懵了吧唧摇头,起身:“我去问问老板有没有。” 梁又木心想大概是没有的,因为老板又不用梳头,但她没说。 袁莎莎刚起身,那边的王凯耀就悠哉悠哉过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醒啦?在你门口敲三次门没人理还以为穿越进异世界了。” 楚弦照例还是后面进来。 他昨晚似乎睡得不是太好,眼里有淡淡的血丝,见梁又木抬头看自己,对她习惯性弯了下唇角,又很快收回去。 要说敷衍吧,那清浅笑意是真心,要说不敷衍吧,视线一移开又回到平淡表情。 梁又木专属笑意。^ ^ “找什么呢。”他问。 “发夹。”袁莎莎道:“又木忘带了。” 楚弦看向梁又木,两人对视,他神色微扬,像是有些隐隐的得意,“就猜到了。” “?”梁又木刚想问猜到什么,就瞧见楚弦从口袋里摸出个粉色小发卡,朝她递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接。 就在这瞬间,梁又木余光发觉贺永海定定看着这里,尚未皱眉,面前的楚弦唇角微敛,脸色冷淡一瞬,然后径直绕开自己的手,在她略有些困惑的眼神中掰开发卡。 清脆的声响后,楚弦的指尖向她额前探来。 温热指腹撩动发丝的触觉轻微但鲜明,梁又木没躲,只感觉额前一空,冷空气袭来,楚弦把她的那搓小头发别好,轻按两下,满意地往后退了一步。 端详。 梁又木抬眼往上看了看,看不到。 她木木地问:“好了吗?怎么样?” 白皙的额头光洁,平淡眉眼暴露在空气中,但因为别发卡的人实在不怀好意,刘海儿被斜着偏偏夹到一边,看上去有点傻里傻气。 可爱。 而且她好像没发现自己很可爱。 “这儿不知道。”楚弦闷笑两下,“在我们村里排第一。” 梁又木:“…………” 无语! 她朝楚弦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扭头跟袁莎莎道:“走吧。” 袁莎莎这才惊醒,踉跄地跟上去:“…来了!” 二人在贺永海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擦肩而过,袁莎莎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轻声询问:“又木,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啊?” 刚刚那个气氛。都没人敢插嘴好吗! “嗯?”梁又木顶着那个粉红色小发卡,也不解歪头:“为什么?” 袁莎莎:“什么为什么?” 梁又木:“为什么要躲?” 楚弦又不是要来薅她头发。 袁莎莎对上她显然是认真困惑的眼神,张口结舌:“……” 这两人真是在无法理解这一块上堪称绝配。 *****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楚弦的目光收回,对上一旁王凯耀的视线。 对方没说话,却整张脸都在说话,挤眉弄眼,笑得春光灿烂。 满脸都在说“你小子——”。 楚弦懒得理他。 场上只剩下几个男人,贺永海皱眉看向这里,气氛一下子变的僵硬起来,老板在那边察言观色,很快端上茶来:“你们吃饭了没?来来来试试新品……” 楚弦走过去,贺永海站在道路中间没动弹,他顿了一下,二人的肩膀用力擦过。 在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贺永海发觉对方睨来的眼神,眼珠黑沉,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他身上忽觉一冷。 “……” 贺永海站在原地,有点气笑了。 如果楚弦是对梁又木有意思,那现在才在这示威做什么?当时IT交流会上,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他在出手,那个时候楚弦明明一点动作都没有,现在又开始一反常态了? 真是好笑。 什么青梅竹马,难道他给自己的定位是骑士?没有威胁就默不作声,有威胁就出来一副保护姿态,都是男人,何苦装什么大尾巴狼。 谁不知道谁的企图一样。 贺永海最后看了眼楚弦,阴着脸离开了。 那边的王凯耀落座,抬手先叫酒,“老板,有菜单没?算了,没菜单也行,这闷的,喝点啤酒。楚弦你呢?喝不喝?” “大白天喝什么酒。”楚弦指尖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点困倦,“随便吃点,我回去补觉。” 王凯耀一愣:“这地方你还睡不好?昨晚偷鸡摸狗去了?” 别说,这边空气质量是真的好,晚上连空调都不用开,他昨晚开着窗户,凉风习习,睡的不知道有多沉。 “……”楚弦没说什么,随口道:“认床吧。”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觉得扯。 洗漱完十一点就躺到床上,硬是挺到四点还没睡,眼看着天光乍亮,干脆洗把脸下楼算了。 因为他知道估计再躺下去也还是睡不着。 一闭眼睛都是梁又木趴在自己前面,仰着脸问“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的样子。单曲循环一样重现,脸颊在灯光下白生生的,神情还是那么淡定。 他也知道,就梁又木那个性,这句话跟高中说“楚弦,借我把笔”没区别。 ……但还是忍不住。 为此心折。 老板过来上了几听啤酒。 “你刚那夹子什么时候买的?还是你随身带的?”酒壮怂人胆,王凯耀还是忍不住暗搓搓问,“挺行啊你,这都能想到,够细心的。” 楚弦简要答:“昨天。” 买卫生棉的时候看到了,很小很粉的一个,突然想到梁又木,就顺手带了。 “你下次干脆买一盒给她得了。”王凯耀用筷子夹花生米,调侃道:“不然天天还要你劳心费神去别。” 没看刚才他给人别头发的时候,那姓贺的脸绿成啥样了,杰尼龟看了都要认亲。 楚弦轻嗤一下:“你以为我没买过?买几个丢几个,那家伙房间地板上有黑洞一样,最多三天就撒手没。” 这口气,还“那家伙”上了,明着数落,暗里不知道有多亲昵,王凯耀差点被花生酸倒牙:“哎哟哟哟哟哟哟!” 他灌了几口酒,又看到贺永海走过长廊,脸色不佳,像是打算离开了。 “楚弦,跟你赌吧。”王凯耀眯着眼睛道:“这人绝对坚持不了一个月。” 楚弦搭在杯沿上的手指一顿。 “唉。”王凯耀见他又沉默,道:“…不提这个了,干杯!” 只是有时他真不明白楚弦为什么不敢说。 当然,虽然现在看起来,梁又木好像多少有点不知好歹,多少有点不近人情,多少有点不明世故了——但实际上,她也不是拒绝所有人都是这样。 她只是边界感和自尊心都很强,并且对他人的行为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 比如高中的寸头闯进她的教室,让人做“马子”的行为,在她这里估计要扣个10分;不听她的意愿继续强行追求,扣5分;要是跟着回家被她知道了,估计扣……扣下来直接送到警察局包吃包住。 简单来说,别人尊重她,她自然也会尊重别人,用什么方式应对,全看那人怎么对待她。 梁又木也是有温柔拒绝别人的时候的。 在冰啤摇晃的气泡中,王凯耀又想起那次他和楚弦不小心看见的场景。 一中的晚自习前那段时间,校内会放歌。他大摇大摆地从班级后门进去找梁又木,结果在看到人之后吓的一个紧急倒退,把不明所以的楚弦也一起薅进阴影里—— 有人在跟梁又木告白,这挺常见。毕竟在那个年龄段的男生堆里,把年级第一又是个大美女给“拿下”是件值得吹一年的事儿,反正试试又不会掉块肉。 而且在他们的认知里,被他们追是对一个女生的最大嘉奖,又怎么能想得到会有人因此困扰。 但这次不一样的是,站在梁又木面前垂着脑袋的竟然是个女孩。 那女孩干瘦一小只,说话的声音都细细弱弱的:“可能、很突然……但我还是想说……” 太紧张了,语序颠三倒四的,但大概还能拼凑出一颗纤弱的心。 她一直以为梁又木这样的人不会注意到她,但有一次小测,老师说做不出来最后一道题的就别回家了,眼看着教室一个一个快要走空,她越紧张越做不出,都快咬着指甲哭出来的时候,梁又木在交卷时路过她桌旁,轻飘飘在桌上放了一张纸片。 是过程。 后来她吭吭哧哧地去找人道谢,梁又木愣了一下,好像都忘记这事儿了,第一反应竟然是:“那道题现在会了吗?” 她没想到梁又木会问这个,也愣愣摇头。 梁又木看着她,叹口气,抽出笔道:“拿过来吧,我给你讲讲。” 她拿着卷子,却根本没注意听,一直在看那双黑润的眼睛,直到桌面被笔端轻敲了两下,梁又木看着她,皱眉说:“看卷子,不是看我。” 窗外的钟声响起,夜幕逐渐吞食黄昏,室内二人安静,王凯耀都不敢呼吸了。 “只是一件小事……我很莫名其妙吧……但我只是想说。可能听起来太猥琐,对不起,但你真的是我见过笑起来最好看的人。” 那女生脸都快沁出血了,面对梁又木静静的眼神,还是一闭眼,结巴道:“没关系的,我、我是抱着被拒绝的勇气来的!” 一直沉默的楚弦陡然微怔。 那女孩子都已经准备好听“我不喜欢你”这五个无情大字了,结果听到的竟然是“谢谢”。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的信我收到了,字很漂亮。” 梁又木的语气仍是没什么波动,只是对着她浅浅地笑了笑,“现在还太小了,你还没见过多少人呢。以后会有更合适的,对吧?” 笑起来没了清冷气息,眼睛弯弯,果然很好看。 她是木,不是傻。 真心和假意,又怎可能分不清。 ……当然,现在回想起来,王凯耀只觉得有点适得其反了,他要是那女孩子估计还得惦记贼久。 看身边不就有这么个大冤种么,惦记十几年了,到现在小手都没得拉一下,待遇不如赵奶奶家的狗。 仔仔好歹还每天能被摸肚皮呢。 这样一想,昨晚拒绝梁又木也能知道理由了。无非就是那几个,怕憋不住,怕漏馅儿,怕被看出来,还能是怎么样。 楚弦恹恹地垂着眼吃饭,看起来胃口也不大好,王凯耀太心疼他这个发小,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 “楚弦,不然这样。”王凯耀勇猛地挺身而出,拍拍自己胸膛,“你也不用担心那姓贺的了,不用你来扮假男友,我来怎么样?我老王的人品你肯定还是信得过的!” 楚弦筷子一顿,抬眼凝视。 王凯耀觉得自己这方法简直两全其美:“怎么样怎么样?你说句准话,我明天就上岗。” 空气寂静了一瞬。 乌云似乎在翻涌。 王凯耀疑惑:“?” “这福气给你,你……”楚弦在王凯耀逐渐凝固的笑容中,面色不善地磨了磨牙:“你想得美。” 第16章 糖块 16 梁又木和袁莎莎在药池里泡了一下午, 筋骨都泡的酥软,感觉自己像只粉蒸包子。 她既怕冷又不耐热,泡到一半就出水了, 坐在池沿跟好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事儿。 “我这边还是那老三样。”袁莎莎这段时间还真没什么好说的,“跟我妈吵完跟我爸吵, 跟我爸吵完跟我哥吵……” 她一家的脾气都不太好, 嗓门又大,连带着普通说话都像是在吵架。 梁又木去她家里做过客, 直观感受是每个人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怒发冲冠,仿佛误入了狮子王国。对客人相当热情, 一转头又是怒吼:“老头!你死哪去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袁莎莎大学才去的国外。 “你呢?”袁莎莎把头发解开, 又扎高了一点,“最近有闲下来点没。” 梁又木一时竟不知道该回答有还是没有。 按理来说,在项目与项目开发的衔接期间, 本应该是稍微轻松一点的, 但现在…… 她看向正在温泉池里自由泳的丘比特熊。它可能是真把自己当成什么随身挂件了, 现在咕噜噜吐着气泡, 发觉自己的视线, 还贱兮兮地扭了两下屁股。 “……” 梁又木真的没眼看。 她现在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了。凡事没法阻止,只能再忍受, 至少这段时间只能忍受。事情再坏还能怎么样, 就这样吧, 大不了每天睡前跟自己祷告三百遍, 一切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不听不信不回忆。 现在就是有点对不起楚弦了。平白无故被她看光了身子,“男人”这个“先生”那个的,浑然不觉间被占尽便宜,真是抱歉。 “好久没跟你一起泡澡了。”蒸汽弥漫,天地空茫,袁莎莎突然想到一件事,乐出声,“你还记得我跟你第一次去大澡堂的时候吗?” 那时初中,跟她们一起玩的还有个叫周蓉的女孩,有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的模样。梁又木问她怎么了,原来是被后桌男同学开玩笑似的骂了句“飞机场”,就一直记挂在心上,觉得羞耻:“我真的……很平吗?我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看啊?” 天地良心,明明怎么看都完全是在正常范畴之内,可袁莎莎无论怎么安慰她好像都没能听进去,直到梁又木捧着章鱼小丸子,一脸平淡地说:“去澡堂吧。” 其余两人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南方即使是全寄宿制学校也大多是隔间澡堂。很多女孩子长到十四五岁,没有见过其他同性的身体,了解全靠杂志或网络。 大澡堂得去单独的开设地点,但梁又木既然这么说了,袁莎莎也赞同,三个女孩在周末时抱着澡盆,满脸不自在地打开门帘,然后在模糊的水雾中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大姐姐们相当自然地走来走去,更显得她们的局促十足异常,二人面红耳赤地挤进了一个隔间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梁又木抱着搓澡巾,道:“不管哪样都是女孩子。” 花有千种,人有百面,大家都是普通人,何必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下次他要是还敢用这种话来嘲笑你,你就先问问他有几块腹肌、鸡※鸡又有几两吧。”梁又木在二人诧异目光中,理所当然:“这是骚扰,你骂回去先。” 二人炯炯看着她居高临下发表完简短演讲,袁莎莎震惊道:“又木,你都不害羞的?” 说什么鸡……鸡的!当然这话她也不是没说过,只是从梁又木嘴里出来怎么听怎么怪。 “不害羞。”梁又木还以为她是在说自己现在没穿衣服,一脸正经:“我们现在是坦诚相待,所以什么话都可以说。” “……” 周蓉看她挺着白肚皮正气凛然的模样,噗一声笑出来,笑容里阴霾渐消,半晌,才若有所思道:“又木,你有时候像个哲学家。” 或者说,总是很从容的样子。 “我希望是个数学家。” “难怪楚弦……” “什么?” “没有没有。” 周蓉笑得贼贼,话题又陡然一变,悄咪咪起来:“所以初三的那个楚弦有腹肌吗?我看他以前天天打篮球,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看不太到了。又木你知不知道?” “?”梁又木没适应过来,茫然道:“不知道,我没看啊。” 楚弦有没有腹肌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可惜啊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你可以直接问他。” “……” 梁又木你…… 三人齐刷刷在澡堂里被阿姨搓的嗷嗷叫,待了一个钟头就灰溜溜夹着尾巴出来了。 三四点,盛午之后,黄昏之前,不上不下的时间点。去吃饭也嫌太早,在外头逛嫌太阳大,几个人在新华书店坐了一会儿,泡澡弄得浑身懒洋洋,于是决定各回各家。 周蓉和袁莎莎还没打到出租车,梁又木低头看了眼手机,十分钟后,楚弦就出现在书店的玻璃窗外,抽条的少年蹬着山地车,书包听话地倚在已显宽阔的背后,眸子跟透过树荫落在地上的碎光一般亮,正转头找寻着谁的身影。 画面实在太青春,路过的人专注看他,差点从路沿上摔下去。 刚刚才在背后议论过本人,周蓉做贼心虚地往后缩缩,“楚弦怎么在这里?” “他说他也在附近买书。”梁又木道:“顺带捎我一起回去。” 袁莎莎和周蓉缓缓张大嘴:“……” 附近,是多近?骑车十分钟的近?人都出汗了! 梁又木完全没注意到这点,跟她们好好告别后径直走了过去。楚弦在她靠近时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神色一扬,嘴上不知说着什么,伸手熟稔地拉着梁又木的卫衣绳子往面前一带。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梁又木也习以为常地微微扬起脖颈,两人鼻尖靠近到早就超过社交距离。 楚弦垂眼调整完女孩歪歪扭扭的领口,拍拍后座,道:“走了。” 山地车乘着风和影子离开。 树影摇曳,周蓉小声问:“这还没在谈吗?” “没有,只是邻居。”袁莎莎补充了一句,“楚弦说的。” 想到这里,袁莎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真的……” 那天周蓉瞳孔地震的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梁又木不知道她突然在笑什么,偏头回忆:“你说初二的时候?” “对,还有周蓉。”袁莎莎的笑意未泯,“好像到了高二她才转学,前几年跟她聊天,说到去了厦门,不知道最近回来没有。” 梁又木:“厦门挺好的。” “又木。” 袁莎莎突然也出了水,靠近梁又木,问:“一中的一百周年校庆,你要回去吗?” 她都收到邀请了,没理由梁又木没收到。 高中时期那些任课老师都特别喜欢梁又木,她现在的成绩又只高不低,回去也算给学弟学妹们立个榜样。 梁又木点头,“徐老师跟我说了。” “诶,你问问楚弦跟不跟你一块儿呗。”袁莎莎笑眯眯的,“绝对吓他们一跳。这么多年了你俩竟然还在一起。” 后半句她没说——而且竟然还、没、谈、恋、爱。 梁又木:“……” “不是在一起,”她瓷白的脸有点纠结,总感觉这话听着不太对,于是纠正道:“是住在一起。” 嗯?? 感觉怎么更不对了。 ***** 傍晚时,一行人启程回去。 梁又木得知贺永海先离开了,心情稍微好了些。 她脾气再好也不喜欢被别人用看珍禽异兽的眼神打量,更何况她脾气也并不好,连在闲暇时间多想起不相干人士的一丝精力都不想施与。 暮色昏沉,下起如酥小雨,梁又木和老板告别,正打算钻上袁莎莎的车,王凯耀就匆匆道:“我和莎莎有事情要讲。又木,你上车得睡觉吧?怕吵到你,不然你坐楚弦的车?” 袁莎莎愣了一下:“啊?” 还有这事儿呢? 梁又木不疑有他,说了句“好”,看向楚弦——对方凉飕飕的视线刚从王凯耀身上挪回来,对自己轻微地扯了扯唇角:“走了。” 梁又木开车门先去拽后座的抱枕,小被子,然后系好安全带,放平座椅,把苍蝇乱飞的熊比特丢出去,驾驶座的人一上来就看见个包的严严实实的蚕宝宝:“……” 车载熏香是淡淡的橘子味,和楚弦身上的气味有些相似,他上车先看了眼身旁人的安全带系好没有,然后一言不发地转动钥匙,平稳启动。 上高速前车窗留了条小缝,雨落不进来,湿润的空气充盈鼻端,窗外积水的柏油道路映着落日,闪闪发亮。 道路上没有别人,一片空旷,残阳如血,二人仿若乘着车往地平线私奔。 “我想换辆大点的车。”上车必睡效用发作了,梁又木昏昏欲睡间,听到楚弦低低问,“你觉得呢?” 他的车是大学时用大创项目奖金付的首付,虽说他开车习惯很好,从不在这种事关安全的事情上争胜发怒,但几年下来难免有一些小磨小擦,已经不那么新了。 “可以啊。”梁又木闭着眼睛,模模糊糊道:“想换就换,怎么还要问我……” 她不知道楚弦的财政水平如何,但对标自己,应该也是不缺钱的。就是花钱不那么大手大脚,甚至称得上一句节俭——他现在那部手机从大学开始用,已经四五年了都没换,王凯耀之前开玩笑,说里边的残留文件称一称都能去废品站卖了。 “不问你怎么行。”楚弦握着方向盘直视前方,像是又在嘴里含了什么糖块,说话也有些模糊,“除了你谁还没事儿会上我的车。” “……困了。” “行。不说了。” 车在红灯前停下,梁又木在临近睡着的前一秒,感到自己的衬衣领子被轻轻翻出来理好,楚弦低道:“睡吧。” …… 梁又木又一次做了梦。 梦里,太阳晒的人眼晕,她坐在楚弦的山地车上,风卷过她的发梢,脸颊发烫,背也跟着火辣辣地疼——搓澡大姨实在心狠手辣,要不是其他人在,她早就疼出声了。 梁又木还是很有包袱的。 “阿姨还好吗?” 楚弦沉默地在前面骑车,她松松攥着对方的衣角,生疏地没话找话,“还在和叔叔吵架吗?” “……还是老样子。”楚弦额角渗着点细汗,嘲道:“我都不回家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再吵什么。” 梁又木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只能轻轻“哦”了一声。 其实她想说,“你不要不吃饭”、“成绩落下去有点多了”、“学费的问题可以解决的”、“住在别人家还习惯吗?”,但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都太轻描淡写了。 这些道理楚弦还不知道么。 少年不知愁滋味,那也得是幸运的少年才行。 前方绿灯,斜刺里突然冲出个小男孩,楚弦马上按住车把,清瘦手臂上青筋浮现;因为惯性,梁又木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下意识抱住了对方的腰。 她的第一反应是,和女生的完全不一样。 ……好硬。 触感坚硬,楚弦一僵,车跟着晃晃悠悠,她怕自己摔下去,又抓紧了些,指尖微微陷进柔韧的肌理中,有些明显的凹凸感,让梁又木莫名地想起了新年时果盘里的薄荷巧克力。 或许是最近他没有好好吃饭的缘故,有些清减,肌理的触感更明显了。 刚刚周蓉的话又再一次回放。 梁又木陡然产生个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想法——原来楚弦是有腹肌的啊。 “……你摸哪呢?” 小男孩被他娘揪着耳朵边道歉边拎走了,红灯亮起,小山地车再度被车流包围,楚弦有些勉强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他甚至没有转头,“松手。” 梁又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搭在他腰侧,唰一声把手缩回去了:“不好意思。” 她有点尴尬。 “……” 眩目阳光更盛,空气都快被哂化,那边的车窗内透出大人们饶有兴味的眼神,两个小少年别别扭扭地不发一言,这三十秒被拉的好长好长。 直到下一个绿灯出现,楚弦才轻咳一声,“梁又木。” 梁又木抬头:“嗯?” “没不让你碰的意思。”他懊恼道:“…我就是,痒。” 之后的记忆只剩热风、炎气和被它们灌满的衣摆,还有楚弦那石榴般透红的薄薄耳廓,山地车骑过廊桥小巷,石砖红墙,然后对方对她说: “到了。” “到了。” 少年和青年的声音交汇,梁又木还有些浸在回忆里,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楚弦又叫了声,“梁又木,到了。” 眼帘外一片昏暗,估计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梁又木睡的发懵,反应迟缓,刚想睁眼,就听到那边传来衣料摩挲声,她也不知怎么,心一慌,赶紧又把眼睛闭上了。 也不知道是在担心什么。 楚弦在靠近。 梁又木又闻到他领口上的气息,还有唇角的柠檬薄荷糖味。她知道那是Hiaya的咸柠檬薄荷糖,赶项目的时候一天最多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有人抽烟提神,有人喝红牛,他不抽烟也不喜欢能量饮料,会在桌上摆一盒薄荷糖,吃完就算。 楚弦的口袋里也随时都有糖果放着,也不知道他吃这么多糖怎么牙齿还那么好。 本来梁又木不太喜欢这个味道的,觉得海盐味很怪,但吃多了也习惯起来了。 腰一松,楚弦伸手把她勒着的安全带解开了。 车应该是停在巷子不远处,雨已经停了,车窗关着,一片寂静中隐隐还能听到仔仔不满意的吠声,它到了点刮风下雨也得出去走走,不出门就闹,赖在地上像个黄色大陀螺。 梁又木感觉到楚弦在看自己,视线半晌未移。 她不知道对方又想干什么,警惕地正打算睁开眼,就听到楚弦微微吸气,然后挺轻地笑了声。 虽说是笑,但似乎没太多笑意,更多的是无奈。 “…让我扮你男朋友,梁又木,你怎么想的?”他对着一个睡着的人说话,像在自言自语,声音低的听不清晰:“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了……嗯?” 这信任于他,如砒※霜和蜜糖,因其欢喜也因其失落,追根究底还是太过在意她。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 可现在依旧如何忽视都枉然。 梁又木还在睡,面颊泛着淡淡的粉,可能是因为太闷,嘴唇有点干燥,但看起来还是很软。 她的上唇有颗小小唇珠,在弧度中央。 楚弦定定看了一会儿,绷着脸转头,又咬开一颗糖纸。 强烈的薄荷味瞬间侵袭了他的神经,也终于强行压下些秘而不宣的躁动和恼意,他熟练地将自己所有心绪整理收敛,握着方向盘,静坐了五分钟,再度开口:“梁又木,起来了。” 这次嗓音提高不少。 “还不起?现在睡了你晚上还睡不睡?是不是猪?” “……” “榆木脑袋。” “?” “梁又木大笨蛋。笨笨笨笨…” “我没睡,我只是在闭目养神。”梁又木骤然开口,神色警惕:“呵,就知道你要偷偷骂我。” 刚刚对方在那说了什么,她恨不得把耳朵凑过去听,结果还是听不见,正费解呢,果然,后招在这里。 她就知道,楚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骂她的机会。幼不幼稚啊?一把岁数了还玩这套。 “……”楚弦一下没控制住,咬碎糖块的声响清脆,不可置信:“几岁了你,整天就记得我骂你?梁木头我真服了,你能不能长点心?” 梁又木不屈傲立,梗着脖子:“你再骂?” 她从来就不会骂别人笨! 不远的路灯下,郑轩和姜梅正好出来倒垃圾,看见熟悉的车牌,正朝这里笑眯眯招手。 “……” “开门,下去,右转。”楚弦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找你爸妈去,别祸害我了。” 第17章 猫砂 17 姜梅欢天喜地把女儿迎进门。 也不知是不是只有她妈这样, 两个人永远只有异地登录的时候感情能够到达峰值,一旦待在一起形影不离的时间太久,姜女士就开始看小梁哪哪都不顺眼了。 小别胜新妈, 梁又木被摸摸脑袋,满脸疑惑:“妈, 你干嘛?” 楚弦去停车了, 梁又木听到声音,转头过去, 只看见挡风玻璃下他一张冷峻的臭脸。 她摇摇头。 真是奇怪。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郑轩把她手上的包接过来,笑道:“你妈周天又遇到隔壁家小欢, 现在连恨铁不成钢的劲头都没了,都快气死。” 他一说, 梁又木就知道是谁了。 谢欢比她小六七岁,今年还在读高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校外大她十岁的男朋友, 魂都快被人勾走, 每天书也不读净谈恋爱了, 快把她父母操心死。 梁又木和她算不上特别熟稔, 进出门遇到会打个招呼的关系。偶尔有一次谢欢钥匙没带, 来她家等父母回来,梁又木招待的人, 那时记忆犹深的是对方的手机壳支架是她男朋友的大头照定制的, 手机壳里塞满了两人的合照。 “又木姐。”谢欢说:“你比较年轻, 不像我爸妈那么古板, 你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 怎么谈恋爱还要管?” 梁又木并不知道她的具体情况, 便不好多说, 只道:“一定保护好自己。” “这个我知道。”谢欢甜蜜道:“那种事情我只会在结婚之后再做的……” 梁又木:“……” 行吧,也算是一种歪打正着。 就是记得结婚之前还是要来郑轩这儿挂个号。 “又怎么了?”梁又木转头问姜梅,余光看到那只阴魂不散的丘比特又在附近站岗似的飞来飞去,形容异常狡诈阴险,“最近不是暑假刚结束吗。” 九月多,高三大概已经开学一个月了。 姜梅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似乎是不太想再说别人小女孩子的不是,“没什么,就觉得我女儿真让人省心。” 梁又木直到洗漱完躺在床上看手机时,才知道亲妈为什么表情那样奇怪。 谢欢有加她的微信,她第一次刷到了对方的朋友圈,齐刷刷蹦出来好多条。 已经快要十二点,按照平常的作息,梁又木早就睡着了,她撑着眼皮往下一看,瞳孔瞬间开始地震: 谢欢:【男朋友今天给我买了爆米花。我胃口太小,吃了一半就塞不下了,他宠溺捏我脸蛋,沉沉说,别人跟女朋友出去看电影都是各买各的,他还愿意给我买进口的爆米花,他对我这么好,我还不感激。天啊,那么多人!要是那些人听到了怎么办!我羞的抬不起头,赶紧吃光光了。 】 谢欢:【男朋友说等我大学毕业就娶我。我说那可得三媒六聘都齐全,想要我哪有那么容易。】 谢欢:【男朋友今天又和我发脾气了。我真不理解,一件针织裙,又没有露多少腿,也只是周末穿,至于这么生气吗?还那样凶我。】 谢欢:【男朋友……】 那条针织裙的朋友圈下有共同好友回复: 【不重要的路人A】:他有病?管你穿什么?不会以为这样很苏吧? 【谢欢】:你骂他干嘛啊? 梁又木哽住:“……” 这可怖的熟悉感,和似曾相识的遣词造句。 她有了个异想天开般的想法,于是点进谢欢的朋友圈,迅速往下翻。 对方的朋友圈好像之前一直只对单独的人开放,现在全都开放了权限,长的几乎拉不到尾,梁又木在满目的“男朋友”间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内容—— 谢欢:【今天男人还戴了一副金丝的平光镜,很懂情趣,眼神全藏在镜片后,所有野兽般的渴求和狂躁都被很好地藏匿。我爱极了……】 梁又木:“。” 这是。 梦开始的地方。 她猛地从床上起身,看向那边桌沿正无聊晃腿的丘比特,无语道:“抄袭别人,侵权了你知道吗?” 怎么直接搬过来就用啊! 丘比特背着弓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夜晚的风徐徐,梁又木脑子一抽,又再一次尝试和它好好理论理论,“我之前就想问,你对人类之间的恋爱到底有什么误解?” 早就觉得奇怪了,丘比特的行动和它的说法不匹配。按照它的说法,假如现在把贺永海当做一号嫌疑人,那么它给楚弦套滤镜的行为实质是一种惩罚措施,督促她快点去解决事情。 但它之前又说什么“FALL IN LOVE”,难道真觉得健全的恋爱关系是这样可以促成的?加载的哪里的资料?好歹也找对参照对象啊。 丘比特:“这就是恋爱。” 梁又木:“这不是。” 丘比特:“就是。” 梁又木:“不是。” 丘比特:“就是。” 梁又木觉得自己智商又被拉低了:“不是…别人我不知道,但对我来说不是。” 丘比特:“?” “全身心依赖别人,自我不断矮化,把这份爱看得越高,砸下来就会越重。”梁又木大概能明白谢欢的父母为什么这么操心,只是早恋压根不至于如此,“如果结果不好,她承受不了的。” 丘比特坚持,“看人啾。” “看人?”梁又木说:“我有时候跟自己承诺第二天一定要早起都做不到,连自己都不能完全依赖,怎么敢随便依赖另一个人。” 丘比特:“有的人!不会这样!” “0.001%的概率。”梁又木把它捏起来,问:“你敢赌吗?” 月光照在她潋滟的黑瞳上,冷静如霜。 其实梁又木经常有这种想法,那就是即使世界上出现第二个自己,她也是绝对不想和自己这种人交往的。 “所以,”梁又木对着丘比特的黄豆小眼,终于把自己铺垫了半天的目的说出来,“你别再搞那些小动作了,对我没用。” 丘比特歪头:“咕?” 梁又木和它大眼瞪小眼:“…………” 看上去像个二傻子。 但还认认真真跟它说话的自己好像更像个二傻子。 她叹口气,把它一丢,想着明天还要上班,正准备关了手机闭眼时,上方跳出个对话框。 破天荒的,某人竟然这么晚给她发消息。 【楚弦】:睡了吗? 仔仔头像让他看起来有点憨。 梁又木稍微醒了醒神,心想他气还消得真快,回: 【梁又木】:干嘛? 楚弦那边“正在输入中……”半天,给她发过来一张有点模糊的动图。 梁又木蹙着眉点进去,画面加载一瞬,然后她看见了初中时期的自己——运动会上她临危受命跑400米,没穿合适的鞋,跑着跑着鞋子啪啪飞了两边,一脸严肃地栽倒在终点。 旁边的人笑的前仰后合。 楚弦紧接着又发了张动图,一只灰头土脸的暹罗猫飞奔而来,一头栽进猫砂盆里。 他点评: 【楚弦】:一模一样。 【梁又木】:…… 【梁又木】:你无不无聊?? 她真的怀疑有些人闲的程度啊。 楚弦手机里就都存这些玩意儿去了?这都多少年的事了,画质糊的跟打了马赛克似的,也得亏他还能找出来。 【楚弦】:还有 【楚弦】:看不看? “……” 这人到底存了多少她的黑历史啊?? 梁又木没回,而是直起身来,唰一下把床头窗子的百叶扇拉开,下巴搭在窗框上。 对面一片漆黑,静谧的夜空里,零星几颗闪耀,那边年老失修的路灯还在持之以恒地发出滋滋的细微电流声,在黑夜中,拉开百叶窗的声音很明显。 夜风吹来,几乎在下一瞬,对面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楚弦轮廓分明的脸在窗子后露出来,身后映着昏黄灯光,梁又木看见他的眼睛,跟星一样亮。 隔着一条路,小声听不见,大声太扰民,两人就这样无声对望,楚弦对她扬了扬手机,梁又木屏声息气,对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 ^ =凸 然后下一秒看见楚弦笑倒在窗前的沙发上。 丘比特还在那凑热闹,要挤过来看:“是什么啾?是什么啾?” “……”她把窗一关,笃定道:“是狗。” ***** 对成年人来说,该搬砖还是得继续搬砖。 梁又木周末是放松了,精神头还算不错,结果到了公司一看,小柳更加容光焕发,好像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了。 “怎么了?”午休时间,梁又木问她,“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这几天真的运气太好,基金翻了两倍。”小柳的嘴唇忍不住往上翘,喜滋滋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比什么护肤品都管用多了——” 梁又木定睛一看,还真是,手上钱一多立马皮肤都水灵不少,这可能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你呢?温泉好玩不?”小柳被她恭喜完,关心起她的假期生活,“我真的上一次去温泉都是两年以前了,要么没时间要么找不到人一起。” 门一开,贺永海进来了,在看见梁又木时,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小柳何等敏锐,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嗯?怎么了? “挺好的。”梁又木看着贺永海,平铺直叙道:“就是途中碰见他了。” 她还算给人面子,没直说是偷听之后跟着来的,但小柳知道他之前特地还推了周日的外派,还能不懂,立马嫌恶地皱起眉:“怎么这样啊……” 之前小柳对他印象还挺好的,毕竟脸长的好看的不多见了,没想到还是这样。 在对方没拒绝的情况下还好说,严词拒绝了还视而不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毫无尊重可言。 主要是别人追求好歹还会放低姿态,他就总给人一种咄咄逼人般“追你是给你面子你怎么能拒绝”的错觉,这福气给谁谁想要啊。 她正想好好痛骂一通,就听到梁又木用和方才相差无几的语气道:“他还是说,有个男朋友他就死心了,所以我去问楚弦,能不能假装一下我男朋友。” 小柳:“?!” 梁又木:“被楚弦拒绝了。” 小柳:“………………” 信息量太大,她一下子找不准重点,陷入了狂乱的问号中。 等等?谁拒绝了谁?谁又拒绝了谁?? “你跟楚弦一起去的?”她首先问,“两个人?还是有其他人?” “还有两个朋友一起。” “然后遇到贺永海?你拒绝他了?” “他说那是他的事情。” “然后你去问楚弦能不能扮你男朋友。” “嗯。” “所以。”小柳不可置信地捂着脸,道:“他为什么会拒绝?” 这说不通啊! 两人都是单身,如果真是从小到大的纯洁发小,那帮忙挡一下烂桃花举手之劳答应了又何妨;如果真像她所想的那样,楚弦对人有别的心思,那这样好的机会又为什么不答应。 想不通。 “拒绝也是很正常的。”梁又木还反过来解释,“毕竟这种事情比较麻烦,也没有具体的期限,还没有工资。” 小柳:“那他要是让你假扮一下他女朋友你干不干?” 梁又木深思后,道:“如果他需要的话。” 小柳:“那如果让你去找另一个发小假扮男朋友,你干不干?” 梁又木的眼前瞬间闪过王凯耀那喜庆的脸,下意识道:“不行。” “……” “……” “……” 答的太干脆,话说完,二人面面相觑。 半晌,小柳才轻轻道:“为什么不行。” 问得好,梁又木再度陷入了深思:“…………” 难道她其实也是个隐藏的颜控? 或者是王凯耀离自己家还是不够近,有些时候还是不方便麻烦? 可能是因为楚弦更像一点。 ……什么叫更像? 太可爱了,这两个人都是,小柳差点没捂住自己的嘴笑出声。 那边有人叫开会,大概是又要说一些跨公司合作的事情,之前梁又木就有听到高层的一点风声。贺永海走在最前面,离开时桌椅交碰声清脆,好像心情并不多么愉快。 小柳看梁又木真被她问到了,拍拍她肩膀,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去开会,一边收拾,一边提醒:“你得小心。” 梁又木抬眼:“小心什么?” “以姐的经验来说,大部分男的手段不过也就那么几种。” 小柳是见惯大风浪的人,侃侃而谈,“刚开始装对你好,不过得先评估你值得付出多少,再决定是用嘴的好还是用钱的好;后来发现你不上套,就开始孔雀开屏,炫耀自己条件有多好多值得依赖;最后一个大招,那就是卖惨。” 梁又木不明所以地皱眉:“卖惨?” “家庭不幸,童年悲惨,女友劈腿,心理阴影。”小柳捧心道:“我好脆弱,快来救我,遍地菩萨,只跟你说。” 梁又木震惊:“………………” 好、好强的文学造诣! “能怎么办,很多人就爱吃这套,不给别人当妈心里不舒坦。”小柳想必也是个有故事的,拿起电脑包,冷哼一声:“你脾气这么好,可千万别被骗了。” 梁又木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 她看了眼桌子那边一整天都意外安静的熊比特,慢吞吞道:“其实,我有时候还是挺刻薄的。” “你?”小柳上下打量她,“刻薄?” 她还记得自己跟梁又木刚开始组小组时,那段时间状态不佳,老犯一些低级错误,她都快烦自己了,梁又木还是没烦,甚至连闷气都没生过,每次都只是平静地指出来。 说热情似火肯定算不上,人就不是这个性格的,但是跟刻薄也没一毛钱关系啊。 梁又木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唇。 …… 会开了一个半小时,中间休息十五分钟,梁又木出去倒水的功夫,碰到了茶水间里的贺永海。 他手上拈着根烟,却没点燃,只是咬在唇角,不像偶遇,像是守株待兔。 梁又木有时不懂,他到底是所谓真的喜欢,还是什么胜负欲上了头。 反正和她没关系,如果不是那些灵异事件,她也根本不会在乎。 她刚想走过去,就听到贺永海叫她的名字,“又木。” “我向你道歉,是我做的不妥当了。”贺永海露出和往常一般无二的温润笑容,道:“我承认我不该跟着你去温泉,但我只是想创造一些和你的接触机会……” 他还就真的认了。 梁又木顿了一下。 “这是,自首?”她道:“跟踪骚扰,未造成严重后果,拘留十五天以下,当事人谅解从轻。” 贺永海哪想得到这个回答,直接噎住。 尬意在四处流窜,贺永海沉着脸,又很快勉强地苦笑开来,“又木,我觉得你对我有误会。” 梁又木一副“看看你要怎么说”的冷淡表情。 “是,我的家境是不错,但完全没有像公司里传的那样,是什么富二代。” 贺永海的语气有些挥之不去的失落,“而且,我小时候也并没有过的那么幸福。我父母都各自在外面出轨找了小三,几乎不怎么回来看我,所以现在,我才那么想要一段简单纯洁的恋爱。” 说到这,他看了眼梁又木。 “或许是因为童年不太美满吧。”贺永海道:“你应该能察觉到,我总是把外在形象经营地很好,我希望所有人都喜欢我……很可笑幼稚吧?” “又木。”他沉沉道:“这些话,我只有对你说过。” 贺永海说完,抬眼看向梁又木,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和开解。 梁又木很有礼貌地听他说完这一大串,然后眨眨眼,安慰。 “没关系,你做不到所有人都喜欢你,但你至少可以做到让所有人都很不爽。”她点头,转身离开,语气平淡地最后撂下一句,“自己加油吧。” “???” 第18章 燕麦 18 梁又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会议和她听到的内容差不多, 不过这次的性质特殊,开发的系统不是供给私企,而是略带官方性质的, 技术要求也比较高一点。 小柳正昏昏欲睡呢,看贺永海在后头跟着进来, 脸沉的能拧出水, 又精神了:“他又说什么了?” “……”梁又木想起一个多小时前小柳说的那串话,竟然和刚才贺永海的发言完美契合, 不由觉得对方多少有点神婆潜质。 她摇摇头:“没什么。” 小柳将信将疑的样子。 二十八岁的秃头小领导在上头点兵点将,说到最后扶了扶眼镜, 道:“又木,这个也交给你, 没什么问题吧?” 梁又木抬眼,应下来:“没问题。” “这边和你合流的团队就是隔壁的引潮,之前那个业内交流会也来了, 你们应该都见过。”小领导又扶了扶眼镜, 确认道:“没问题吧?” “没问题……” 梁又木应到一半, 才反应过来, 引潮不就是楚弦的公司? 没想到自己老板格局这么大, 以前就差和人线下快打了,现在竟然能化干戈为玉帛, 甚至都正式合作起来了。 那正好, 更方便了, 有什么新发现直接去对方家里就行。 小柳肯定是记得这个名字的, 凑到梁又木耳朵旁边, 小声说:“那不就是和你那个青梅竹马?” “不是青梅竹马。”梁又木总觉得她语气里带着点打趣, 纠正道:“是楚弦。” 小柳尾音很长:“对对对, 楚弦,楚弦。” 梁又木:“……” 看来不是错觉。 散会,众人起身,梁又木在余光里隐隐察觉一道幽幽的眼神凝在自己身上,她顿了顿,视若无睹地朝外走去。 小柳伸了个懒腰,终于能放松一会儿,又开始好奇了:“之后是要去那个共用办公楼吧?那你们这段时间工作时间也得待在一起,从早到晚都能看见对方的脸,不觉得很腻吗?” “嗯?”旁边有人神色匆匆经过,梁又木伸手揽了下她的肩,把她带过来些,垂眼道:“不会。” 如果要腻,早就腻了。 小学、初中、高中,就连大学的校区也都挨在一起,她见到楚弦的次数仅次于爸妈——甚至不止,大学时期她也只是寒暑假才回家而已。 她看习惯了楚弦耳垂上那颗小痣,手心上的长疤,互相知道一切大大小小的生活习惯,但和其他人的认知不太一样。 别人总是觉得相处这么多年,自己应该对楚弦了如指掌才对,但其实梁又木很多时候都不太了解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虽然梁又木一向对朋友来说没什么性别差异意识,但有时候果然还是觉得,男人心,海底针啊。 高中晚自习前那会儿,他俩迟到了,翻墙进的学校。梁又木坐在墙沿上,楚弦在另一边伸手来接,两人听到那边的树底下传来低低的声音,同时警觉地把脑袋转过去。 梁又木瞥了一眼,就把视线收回来了。 原来是一对小情侣正在亲亲蹭蹭。很纯洁的触碰,通红着脸握着指尖,亲吻时也只是贴贴唇角。 其实她觉得还好。毕竟学校四处都是监控,吃饭不能同桌,在路上牵个手要是被教导主任发现了都得拍照上传到班主任群里,这种东西哪里是禁止就能管得了的。这一对至少是找了没人的地方,要说起来,还是他们两个打扰到人了。 ……但果然还是有点尴尬。 楚弦握握她的脚踝,示意她往下跳,梁又木回神,蹬住他的手心,轻飘飘落在地上。 这种事情还是非礼勿视,梁又木正想让人一起快点离开,一晃眼就看见楚弦耳根突然红了,注意到她的视线,还侧开头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可能是因为肤色太白,楚弦其实很容易上脸,尴尬的时候连脖颈也跟着一起泛红,是并不鲜明,却也掩不住的浅淡血色。 “……”梁又木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张大嘴:“这你也要害羞?” 不就是不小心撞见别人亲亲了? 人家都没害羞,不知道楚弦害羞个什么劲。 楚弦瞥她一眼,破罐子破摔也不反驳了,转守为攻:“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梁又木:“明明平时脸皮那么厚。” “啧。”楚弦揪她脸,威胁道:“说谁脸皮厚?嗯?” “谁应说谁。” “……” 走到楼道门口,两人分道扬镳。 梁又木接过他放在口袋里的奶茶,道“谢谢”,却发现楚弦没松手。 他注视着自己,不知哪来的些微燥意,神色难明。 无人的楼道里,隔壁班级小声的细语钻进耳中,对面楼高二的物理老师占了自习,扩音器的声音大到整个四层都在回响:“这是送分题啊!你们高傲,送分的不要是吧?祖宗们!别这样看我了!能不能动一下,HELLO?还活着吗?” “那什么……梁又木。” 静默中,楚弦的神情掩在月白的光中,有些模糊,他摸了摸鼻尖,像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你就没想过要找个男朋友吗?” 声音轻的像笼着薄纱。 却又仿佛崩到极致的琴弦。 事情太久远,梁又木也不记得自己当时回答什么了。多半是“没有”,或者是“还没有”,只记得自己愕然,愣了一下,手上被对方一路体温捂着的奶茶发着余热,四角有些膈人,是统一的巧克力味。 ……明明前不久才跟自己说不要早恋。 听说有一个艺术生最近和他走的很近。他想谈恋爱了吗?所以要拉个同盟,这样被骂也不用挨双份? 不明白。 不清楚。 也就那时候,她才发觉,好像从升上高中开始,更准确地说是经历了那件事后,她就难以了解楚弦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比如离开时他面上那些许懊恼低落的神情,也不知是究竟是为谁而发。 …… “又木,晚上去不去吃叉烧饭?我请。”小柳的声音把梁又木从回忆里抽离,她微信发来一张新店开业图片,“感觉会排队,你去的话我就先预约位置了。” 梁又木垂眼一看。菠萝包、芝士蛋糕、奶茶,色泽都很鲜亮,装潢也比较清新,小柳每次都被这种华而不实的网红餐厅骗进去杀,屡试屡败,就是坚决不改,非常乐观的一个女人。 从食物的角度来看,价格不值,但梁又木还是点头:“好。” 小柳:“好好好~” 梁又木觉得朋友开心比值不值重要一点就是了。 ……反正应该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 傍晚的时候二人到了店,果然,食物乏善可陈,味道算不上好,但诡计多端的店家养了条大金毛在门口躺着露肚皮揽客,有人看着看着就走不动道了,腿也跟着拐进来了。 “这金毛成年没?”店内人不少,唯一可取之处就是隔断做的很好,小柳只吃了口菠萝包就没胃口了,一边吃饭一边左顾右盼,“雇佣童工犯法。” 梁又木一边说“反正也不给工资”,一边神色如常地绕过熊比特去取纸。 它抱着弓箭筒,长相很阴险。 这段时间对方没作妖,安静的可怕,似乎总是在思索着什么。 但梁又木并不信任它,并觉得它这么静悄悄肯定是要憋一个大招。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虽然尽力压着,但还是听着有点熟悉,“你怎么这样啊?有必要吗,就为这点小事?” 然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地争吵声,椅子挪动,脚步声离去,那女孩子开始嘤嘤哭泣。 吧台的隔断就在二人斜上方,小柳本来想装作听不见,结果嘤声不断,非常魔性,饭都吃不下了,梁又木坐在附近,把脑袋探出去看看究竟怎么了,然后误打误撞和谢欢对上了眼。 “……” 对方小脸通红,也吓了一跳,眼睛里还含着泪,小声道:“又木姐。” 因为那些朋友圈的缘故,梁又木现在看她总觉得有点怪,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点头道:“发生什么事了?” …… 五分钟后,谢欢坐到了她们这桌,抽抽搭搭地把事情经过给说了。 “他说开了家新餐厅叫我一起吃饭,我还很高兴的,正好今天不用晚自修…然后结账的时候我主动说AA吧,因为看到菜单上面还挺贵的,结果,结果……” 小柳聚精会神:“结果什么?” “他跟老板是朋友,有两张100的优惠券,我们一共吃了291,他用了券,付了91。”谢欢哽咽一下,悲从中来:“然后让我转146给他就行!” 梁又木一噎,小柳丝毫不给面子地放声大笑:“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凭什么啊?不就付了91吗?”谢欢声音渐趋微弱,“他竟然说亲兄弟明算账,券也是他出的,就算是一分钱都要掰扯清楚,这是原则,要我多学学……” “291除以2是145.5。”梁又木在旁边默默道:“他这还自动抹零了吗,往上抹那种。” 实在太有经商头脑了,吃个饭倒赚55,资本家都没他会算。 小柳绷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欢也跟着绷不住了:“嘤!!” 她哭得凄风苦雨,奈何在场的两位大姐姐都没有安慰她的想法,特别是小柳,笑得牙花子都快豁开了,最后笑累了,良心过不去,很自来熟地碰了碰谢欢的肩膀。 谢欢抽噎道:“没事的,我自己想明白就好了,他工作也不容易。” “不是,姐这里有三张优惠券,都送你。”小柳慷慨道:“等会他向你要你就把三张都发过去,让他给你找154.5,发红包就行。” 谢欢:“……” 梁又木吃了口菠萝包,慢吞吞问:“他比你大十二岁,怎么还要找你AA。” 谢欢支支吾吾半晌,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确实这事真的够好笑的,只是还在微弱反驳,“大十二岁也没什么吧……为什么大家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小柳和梁又木对视,沉吟一瞬,道:“其实,理解你。” 谢欢抬头,眼神希冀:“姐,你的男朋友也比你大很多?是不是很可靠?” “年龄差跟你们差不多吧。”小柳说,“就是我是比较大的那个。” 谢欢:“?” “他今年十二岁,不小了。”小柳远目道:“也马上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谢欢:“………………” 她一时间差点脱口而出“变态!”,但一想好像骂人就等于骂自己对象,如鲠在喉,差点把脸憋紫。 “宝贝,你还太小了,不明白一个道理。”小柳最后沧桑地做结,“给男人花钱倒霉三年,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同情男人倒霉三生三世。这顿我请你吃了,答应我,回去就大嘴巴子啪啪扇那个男的脸。” 梁又木一看谢欢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听不进去。 “好好念书。”她平静地在旁边补充,“你在外面吃饭花的也是爸妈的钱,该心疼的是父母,不是其他人。” “……”谢欢抿着唇,说:“下次不会了。” “我没有想教你的意思,如果不是刚好碰到,我应该不会和你搭上话。”那边吧台上摆的菜品根本没吃多少,全都凉透了,梁又木又抬手要了份餐具,摆好,“高三了——” 谢欢还以为她又要说那些发奋图强啊,马上解放啊,最后一搏之类的话,结果梁又木拍拍她脑袋,说:“吃点好的。” “又木姐。”谢欢立马开心起来了:“你真好!” 小柳:“……” 刚才梁又木是在一语双关吗,是不是在内涵谢欢那个我券二百的对象,还是她理解过度了。 终于能好好吃饭。饱餐一顿后,小柳和她们告别,梁又木打了辆车,准备顺便送谢欢回家。 谢欢坐在车上也不安分,侧头看梁又木因为难以忍受车内皮革味道而轻轻皱起的眉头。 她发色浓黑,顺着窗外的风一点点覆在眉上,中间的纹路很浅,嘴唇也是抿紧的,鼻梁上有浅浅起伏的驼峰。 傍晚天还余些光亮,打在她侧脸,更显得骨感清晰。 谢欢一直都觉得梁又木很好看——但不是普通的好看,是那一种,无法描述的,想不到谁能和她在一起的那种好看。 ……用一个词来说,那应该就是疏离感? 梁又木察觉到她的视线,睁开眼。 谢欢被逮个正着。 “谢谢又木姐请我吃饭。”她倒也不忸怩,顺势找了个话题,“下次我请你吧!” 梁又木说,“不用。” 让高中生请自己吃饭像什么话。 谢欢:“啊?那我该怎么谢谢你。” 梁又木的目光又落在扒拉在窗口上放风的熊比特身上,渐趋凝重。 很遗憾,在目前的几场战役中,她和这玩意的胜负还是0:4。也就是说,她现在完全找不出一点合理的方法能够去牵制它的行为,并且更退一步,她对于它甚至根本不清楚底细。 但梁又木一向是个倔强的人,八头驴都拉不回,她的斗志并没有因为失败和无能为力遭到丝毫湮灭。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至少现在她还知道了,熊比特的那些个咯噔文字都是从谢欢这抄来的。 那是不是可以试探下别的内容? “你……”她略有些迟疑,但还是继续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你的男朋友?” 谢欢愣了一下:“啊?” 问这个?? 这要怎么说?? “换种说法。”梁又木用和方才别无二致的表情,对她道:“在你眼中的对象和其他人有哪里不一样?“ 谢欢整个傻眼:“一、一定要说吗?就在这里?” 梁又木:“如果你想要谢谢我的话。” 这话说的,谢欢吃人嘴短,还能不说吗,只能清清嗓子,羞涩道:“就是,哎呀,有时候,他一点小小的很普通的动作,你还是会觉得很帅,很苏,或者有点撩……那种。” 梁又木瞬间就想到了金丝眼镜喝水的狂野文学,点头,“嗯。” “然后就是……”谢欢凝望着远处的人群,“就算在很多很多人里,你还是能一眼就看出他在哪里。就好像他自带光源一样,非常醒目。” 梁又木对应上了温泉时的柔光三闪OPPO滤镜,表情凝重了几分:“还有呢?” “还有就是,嗯……”谢欢被前边司机揶揄的善意目光盯得有点坐立难安,最后匆匆道:“在遇见其他男孩子的时候,老是不自觉地比较,结果还是发现他最好……又木姐,到了,我、我微信上跟你说吧。” 梁又木看着谢欢一溜烟跑回到自己家里去。 她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又木,站那干嘛呢?”王凯耀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他扶着个大工具包,穿着件裆都快掉地上的嘻哈裤,可能是担心弄脏里头的新衣服,外头还套了件浅色冲锋衣,朝这儿挥手,“来来来。” 他好像是来帮忙装什么五金零件的,老房子家具也不年轻,经常出点大大小小的毛病。 楚弦挽着袖口,站定,朝她看来。 笑。^ ^ 梁又木慢慢走过去,“什么时候来的?” “三点多的时候。”王凯耀脸一翻,戏瘾又来了,“你快管管楚弦吧,我过来帮他换零件换的满身大汗,累的都要虚脱了,结果到了饭点人家让我滚,你说这事儿合理吗?是不是卸磨杀驴?” 梁又木看楚弦,“有这种事?” “谁让你滚了,能不能别瞎嚎?不是你说你妈在等你吃饭的?”楚弦笑骂一声,进去把手洗了,朝梁又木努努下巴,“接着。” 一盒饮料朝自己飞来,梁又木伸手一接,朱古力味的燕麦奶,她以前最喜欢,这个牌子太老,都好久没在超市看到了。 “从哪买的?” “地上捡的。” “……楚弦你无不无聊……” “那你每次还笑?” 梁又木把燕麦奶拆开,咬住吸管,坐到王凯耀对面,有点含糊道:“你们部门发通知了吗?合作的事情?” “发了。”楚弦不很意外的样子,“其实我们这边就够了,没必要合作。” “真巧。”梁又木微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 王凯耀坐在一边,插不进话,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排挤。 梁又木还在思考刚才谢欢说的第三点。 “对比、比较,结果发现还是他最好”……? 什么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异样。 她视线所停留在的王凯耀的头顶处,一直有一个半透明的文字框在不断浮动。她之前没有注意,还以为是什么飞来飞去的昆虫,现在定睛一看,里面写着三个数字。 [181] 熟悉的字幕又出现了: 【楚弦,187。足足高,6公分。6!公!分!】 梁又木:“……” 她无语地缓缓闭上眼,咬住了吸管。 在这等着她是吧? 这夸就夸,怎么还非得捧一踩一? 梁又木深吸一口气,心想这下还好。 毕竟楚弦和王凯耀身高多少对她来说又没什么特别的。 她刚想移开视线,目光所至之处,一些数据再度浮现: [122] 【楚弦,103。是胸肌!胸肌啾!】 [90] 【楚弦,78。很细的!可以抱!】 梁又木:“?” 她呆了一下,缓缓看向楚弦。 ……胸围比她大好多……不是,干嘛要给她看这种东西啊?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楚弦的三围好吗? 不过丘比特还算善良,这功能要是个设计师应该挺想要的,裸眼鉴三围,多方便。 她如临大敌,结果来了个这,梁又木不由有些松懈。 “我妈给我打电话了。”王凯耀自那边起身,笑道:“那我先走了,你俩继续聊。” “行。” “嗯。”梁又木下意识地循声回头,视线直直对上了王凯耀嘻哈裤上的绑带,她心头一咯噔,有不详的预感迅猛袭来,瞬间瞪大眼睛—— 等等!! 但事情还是太晚了。 [jde^3s2n(涉及隐私)] 【楚弦,??,3d34^(dn#%h……】 丘比特那张形貌歹毒的小脸浮现在她面前,一人一熊深情凝视。 寂静中。 半晌。 丘比特铿锵有力:“梁又木,好色。” 梁又木:“…………” 她噗一声把燕麦奶喷了王凯耀一身。 第19章 碎冰 19 王凯耀措手不及, 被喷了个正着,顿时下摆上花了一片:“……” 这是他刚买的衣服。 还没穿热乎呢。 “木,你咋了。呛到了?”王凯耀颤抖道:“为什么突然这么不稳重, 这不像你。” 那边楚弦反应很快地去抽纸,王凯耀感激万分地看他一眼, 试图抢救自己的白衣服, 结果楚弦手臂一伸,从他的全世界路过, “赶紧擦擦。” 王凯耀:“???” 你小子! “咳!”梁又木接过纸,连视线都不敢再抬一下, 几乎像是在逃窜:“现在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吃饭再见——” 二人看着她消失在风里。 对门砰一声关上了。 “……” “……” 楚弦看着那边窗口没亮起来的灯,眉心皱出浅浅的纹路, 抿着唇道:“她最近到底怎么了。” 总感觉很异常。 “不知道啊,最近也没什么事啊?”王凯耀其实也没觉得梁又木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是挺正常的么, 能吃能睡能工作。” 楚弦很轻地摇了下头。 王凯耀疑问:“难道是生理期?” 楚弦想都没想:“她生理期也不这样。” “?”王凯耀斜着眼, 口吻挤兑:“你又知道了?” 楚弦不偏不倚地回视:“我不比你知道?” “草。”王凯耀每次跟他顶嘴最后都没话说, 只能从别的角度找补, 精准打击:“你有种在梁又木面前也别怂。” “……” 楚弦没答, 蹙眉望向那边仍是漆黑一片的窗口。 还没开灯? 在干什么? 此时的梁又木正在黑灯瞎火中跟丘比特对峙。 老屋的客厅墙上还有郑轩很早以前贴的人体穴位图,还有姜梅真实到青筋都很明显的人体模型, 按理说梁又木生长在妇科男科两圣手的熏陶下, 早该对这种事情无动于衷、毫无感觉, 看过就算, 但果然还是—— “做人要有底线。”梁又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这是非常隐私的隐私, 绝不能这么随便就……” 拜托!谁想知道发小的三围啊?!三围也就算了, 那什么都来了,其罪当诛! 连郑轩都知道要在没人的时候打病情交流电话!这是能这么直白标注出来的吗? 丘比特:“啾啾啾!” 梁又木厉声呵斥:“少给我卖萌!你再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试试。” 丘比特:“。” 梁又木:“停止性骚扰行为。” 丘比特:“你报警。” 梁又木:“?” “我可以,告诉你,第一个数字。”丘比特像是要安抚她,严肃地在她头顶转了几圈,伸出一根手指:“??的,第一位,是1哦。” “……还用你来说!是2或者3才奇怪吧!又不是在腰上缠了个印度飞饼!” 梁又木真的拿它没办法,就像是二维世界想要攻击三维世界,俩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这不是她能力的问题,完全就是这玩意在耍无赖。 手机屏幕一亮,有人发微信: 【楚弦】:怎么了? 【楚弦】:不舒服? 梁又木:“……” 她现在看到楚弦的名字脑子里就自动开始浮现出??,这绝不是一个很好的迹象,事情本不该如此。 她回了个【没事】,缩到懒人沙发上去,无语凝视苍天。 窗外夜色渐沉,熟悉的广场舞声音又来了,大婶儿们相当与时俱进,前几年播放的BGM还是《最炫民族风》,现在换成了动感舞曲,什么语言的都有,她上次路过小广场听到音响里传来清晰无比且洪亮的“IM F**KING TOMBOY”还愣了一下。 在和小柳出去吃饭之前,她就已经提早向父母汇报,看家里没人,估计老两口结伴去遛弯了。 梁又木双手搭在胸口前,想冥想什么冷静一下,转眼又看见自己木质床架上一条小小的划痕。 那划痕很浅,也很模糊,在红木质地上很明显。 她记得那是自己小学五年级时,楚弦划的。 瞬间。 她的记忆又不受控制地被拉回从前。 — 彼时两个人都在同样的私立小学,楚弦比她大一级,教室永远都在她楼上。 梁又木当时的班主任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教师,每天总是乐呵呵的,听说她本来被安排到了六年级,但因为家长觉得她不靠谱,被举报了,才被校长调到了五年级来。 而当时,学生中热议的话题,就是周五下午要开的“生理健康课”。 以前从来都没有过,也不知从哪来的小道消息,好像是什么秘而不宣的话题一样,同学们都异常躁动,果然,下午最后一节,班主任神神秘秘地进到班级里来,说:“男女生分开,都站一队,男生去会议室,女生去大礼堂,途中不要喧哗,好吗?” 梁又木被袁莎莎攥着手,对方的手潮热,汗津津的。 大礼堂里很快坐满了四到六年级的女孩子们,都在交头接耳,年轻的班主任戴上小蜜蜂,吹了吹扩音器,把礼堂舞台上那个元旦晚会或者合唱比赛才会用的大白幕布缓缓打开了。 上面五个斑斓的艺术字: 【什么,是女孩?】 “同学们,安静!”班主任稍微抬高了嗓子,面上满是亲和的笑意:“老师先问你们第一个问题可以吗?” 一片安静中,她问:“在场的同学们,有哪一些是来过月经的,举一下手好吗?” 场面又一下子混乱起来了。 “月经”这个词,实在太出格了。她们很少说这些,要说也是用“大姨妈”、“那个”来代替,卫生巾出现在班级是会被当稀罕物看的,梁又木没举手,反而看到了一旁袁莎莎抿着嘴唇把手举起来了。 “啊。”梁又木有些意外,“你没有和我说……” 袁莎莎闷里闷气道:“这种事情怎么说嘛。” “没关系,我们都一样。”班主任点了一下PPT,第二张图片就是两张清晰的异性身体构造图。 不是突然蹦出的小网站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人体,也不是人体比例失真的动漫图片,更没有打马赛克,就是正常的男女性身体,没有任何遮挡,似乎也不够美观。 底下一下子反而没有声音了。 鸦雀无声。 “不要害羞,这是我们需要知道的。老师再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认真观察过自己?” 班主任擦了把汗,非常自然地继续道:“我们的生※※殖器官由多个部位组成,如果你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能看到一圈中心有孔的薄膜,这就是阴※※道瓣。有很多人认为它和是否处※女挂钩,把它曲解为鉴定贞洁的工具,这是错误的思想……” 后来班主任还说了什么,梁又木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闷热的礼堂,底下坐着的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却依旧忍不住露出泛红脸颊的女孩们,还有袁莎莎始终攥着自己的汗津津手掌。 一节课只有四十分钟,很快就下了课,众人鱼贯而出。 “又木,你不觉得尴尬吗?”袁莎莎看她一脸淡定,道:“也是,你爸爸妈妈都是医生,肯定早就见过无数次了。” 梁又木摇头:“爸妈没说的这么详细。” “是啊,竟然还有男的科普!”袁莎莎吐槽道:“我以前一直以为男的蛋蛋半年一换是真的,还在想他们好可怜,那换下来的蛋蛋又要放哪里,直接丢垃圾桶里被狗叼走了怎么办。” “…莎莎,你都看什么网站了?” 下课,放学,袁莎莎和她告别,梁又木把书包收拾好,走到自行车棚里,等楚弦一起回家。 和往常一样。 脚步声传来,梁又木下意识循声望去,和楚弦对上了眼。 他正往这边走来,却在对上视线时突然顿住了脚步,像是在莫名犹豫还要不要走近,而就在这微妙的僵持后,他做出了最本能的决定——没办法直视她的脸似的,骤然转开了眼睛。 梁又木也愣在原地。 在这突兀的零点几秒间,时间被拉长,一个清晰却莫名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浮现。 ……刚才楚弦也和自己看了一样的内容。 “…饿不饿?”楚弦摸了摸鼻尖,若无其事地走到她旁边,握上车把,“走了。” “…嗯。”梁又木也垂着眼,又应了声,“走吧。” 一路无话,又好巧不巧,张振刚出门办事去了,刘诗也不在,楚弦家的房门紧闭,姜梅过来把人带进客厅里,往一人手上塞了半根青苹果味的碎冰冰,匆匆忙忙道:“小弦,你爸妈说今晚没空,你就在阿姨这吃饭行不?” 楚弦有点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梁又木钻进房间,他却没跟上去,而是板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那边姜梅忙碌着,还挺奇怪:“你去又木房间吹空调呀。她昨天起床不小心又把那个闹钟拍坏了,看看你能不能帮忙修一下。” “……” 五分钟后,梁又木咬着碎冰冰,看楚弦修闹钟。 他背靠着床尾,屈腿坐在地毯上,睫毛又长又直,侧脸挺拔,那根螺丝刀在梁又木手里不太听使唤,在他手里倒很稳。少年使力时白皙小臂上的青筋浮现,指腹泛白,梁又木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摊开手掌,比对一下,发现楚弦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比她大了。 现在身高看起来也是,明明三四年级的时候她还比楚弦高一截呢,现在也差不多了。 没有人说话,室内只余空调簌簌的出风声和窗外隐约的蝉鸣,窗帘拉了一半,酷暑下的每个过路人都行色匆匆,汗流浃背。 梁又木脑海里想七想八,什么都绕过一遍,实际上是在放空,但视线却看上去一直落在楚弦手上,直到她发现对方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乱,最后不慎脱手,螺丝刀的尖端“笃”一声在梁又木的红木床架上留下一条痕。 楚弦的动作彻底停下来了。 梁又木有些疑惑地抬头,一句“怎么了”未说出口,就瞧见少年人还浅薄的耳根处泛起了一片薄红。 是青涩到不能再青涩的颜色。 “修好了。”他没看她,而是匆匆把闹钟往她手里一递,“我先出去了,吃饭叫你。” “……” 梁又木抱着闹钟坐在那儿,看他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面颊也存烫意。 户外的风啊云啊还在转动,蝉还在叫,鸟还在飞,仔仔还趴在赵奶奶家前流口水,但在这刻意交错的视线和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好像总有什么事情产生了一点改变。 ……就好像现在一样。 客厅里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日光灯被打开,郑轩在接电话,语气很严肃:“8是正常范围内的,不用担心。什么?看看我的?麻烦您自重……” 梁又木:“?” 她一下子又回到了大人的世界。 就在这闭目养神的期间,谢欢也给她发了消息,梁又木点进去一看,差点脑袋发涨。 怎么说呢,这孩子在这方面也是相当实诚的,又或者是选修文科的习惯性答法,她竟然就【在你眼中对象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这一主题足足列出了十几条,每一条前面用序号标齐: 1.对普通的行为也总觉得非常帅气 2.在人群中总是非常醒目 3.总是忍不住将他和其他异性作比较 4.很多时候只能看得见他,看不见别人 …… 梁又木翻完,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不认识“他”这个字了。 她回了个“谢谢”,顺便把小柳委托的三张优惠券发过去,然后漫无目的地点开朋友圈,发现王凯耀发了一张自己的白色新衣服下摆上全是奶点的照片,文案附上个【微笑】表情。 袁莎莎在 莎莎:【谁干的啊?这么没素质?让他赔钱!】 王凯耀:【@梁又木】 莎莎:【其实这样看来有点艺术再创作的意思,让这件本来不咋地的白T有了别出心裁的气息。】 王凯耀:【@楚弦友情代赔】 楚弦:【钱打给你了,还不删?】 王凯耀:【你大爷的,发个250是啥意思?楚弦你给我出来!!】 梁又木的指尖在“友情代赔”上一触而过。 她最近总是频繁地想起年少的事。不是她主动去想,而像是外力驱使,让她在任何一个留存记忆的地方都能迅速回忆起往事,多半是丘比特在搞鬼。 梁又木觉得事情不妙,绝对不妙。 或许是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好像马上就要改变,又好像马上就要越轨—— 所以她最后还是给小柳发了条微信: 【你有没有贺永海的私人联系方式?】 第20章 茶叶 20 梁又木拿到贺永海的联系方式不过用了三分钟。 小柳可能都没仔细看, 直接就转发了,结果才反应过来是她要,立马发过来三个硕大的问号: 【小柳】:??? 【小柳】:你怎么突然要他的联系方式??怎么了?? 梁又木并不想让她太挂心, 只简单地回了句“有事”,然后从懒人沙发上壮士断腕般起身。 在这一刻, 她下定了决心。 这么多天了, 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她发现了, 逃避可耻并且没有用,这件事情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不能再拖,要是再拖下去, 就会…… 就会怎么样,她也暂时想不清楚。但,绝对很不妙。 虽然也不知道怎么个不妙, 但就是很不妙。 “怎么没开灯……”郑轩打完电话, 回头就看到自家女儿一脸正气地站在房间里一动不动, 差点吓一大跳, “咋了?你被裁员了?” “不会又在研究你那夜光闹钟吧。”姜梅把鞋柜放好, 直起身的时候,有点劳累地揉了揉自己的肩颈, “你妈这几天又开始倒霉了, 小棉袄赶紧过来贴心一下。” 梁又木把房间灯开了, 看向姜梅:“怎么了?” 姜梅这几天是真的破事儿一箩筐。 本来妇产科工作都已经够累了, 又因为职业特殊性, 还被迫要听一大堆狗血八点档, 更有甚者在产房外头就开始闹开了, 一群姑娘还得费体力去调解。 姜梅做主任的,一出去就看到外头吵吵嚷嚷成一团,自己年轻的小徒弟涨红着脸在人群里奋力沟通:“别吵了!不要再吵了!孩子是不是你的这件事情有这么重要吗?至于吗?” “……” 孩子,你这拱火技术真是一流。 最后是警卫把人拖出去的。结果来了一天,第二天还要再来,一个说要打,一个说不打,丈夫说不是我的我不要,妻子说这好歹是一条小生命啊你何苦这么残忍,两人说着说着又要开始厮打,姜梅赶紧上去阻止,不小心给糊了一拳,现在肩膀那一块儿青了;小徒弟见状赶紧上来帮忙拉开,女方抓紧机会啪啪哭着扇人巴掌,那男方砰一声撞板凳上了,当场昏迷。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众人皆喜提派出所笔录体验券一枚和警车接送服务一次。 “你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再挨一下估计也别上班了。”姜梅抱怨道:“最近是不是撞小鬼啊,这么倒霉?周末找个时间去一下上次那个庙吧,感觉还挺管用的。” “……”梁又木深有同感,她最近是真撞小熊了。 郑轩正拿着药膏给人揉呢,闻言笑笑:“你不唯物主义么?” 姜梅振振有词:“偶尔封建迷信一下也是必要的。哎哟轻点,你包饺子呢?……” 梁又木本来凑过去看她娘伤势如何的,突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对了! 庙? ……她好像想起来了。隔壁山头上的庙,上上个月家里人一起去的,当时郑轩还在吐槽这个建筑设计,说是供的招桃花的山神,结果柱子上雕着西方名画,不知道哪个中西合璧的天才想出来的,山神看了不得气晕。 西方……名画。 丘比特。 她拿起手机,贺永海很快就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发过来一个微笑表情,刚才那只匆匆瞥了一眼的头像现在清晰地浮现在梁又木眼前。 是一支爱神弓箭。 梁又木没有回复,而是继续点进他的朋友圈,往下翻,再翻,最后,成功翻到了上上个月的朋友圈: 【Sea】:偷得浮生半日闲。 配图是一张寺庙的照片,粉色花蕊铺了半池清水,许愿树上的红绸摸着风的尾巴,辽阔清远。 ……同一天,和他们去的寺庙是同一个。而她从没有在公司或者其他场所提过自己有去过这里。 梁又木的手一紧,眉目更严肃几分。 这无法用巧合来说明。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果然——犯人就是你,贺永海! 她缓缓把手机放下,心中那个PLANB再度缓缓浮现, 这是无奈之举。 但还是先道歉。 楚弦!又要对不起你了。 **** 在梁又木找机会和贺永海约定时间之后,谢欢还来了她们公司楼下一次。 市一中从梁又木那年就开始轰轰烈烈建起的封闭式新校区终于开始投入使用,今年升高三的学校不敢动,把新生先丢了进去。看家长的反应,估计状况绝对不少,这边的领导老师们忙着两个校区来回跑,反而对旧校区的管控松了许多,趁势溜出来一大堆玩心尚重的小鱼,就比如谢同学。 旧校区离这里还算近,骑个共享单车五六分钟就到了。 看着穿着校服的小女生站在门口守株待兔,梁又木的表情倒没有多少波动,只问:“又不上晚自习?” “不想上。”谢欢低头搓手指,道:“她们都排挤我。” 小柳站在旁边,大咧咧道:“是不是因为你整天都在说你对象的事?” “我没……”谢欢憋了半天,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好吧。” 她搞不懂。她说那些也只是想要和朋友分享喜悦,为什么好像她是故意的一样。 不远处的贺永海下了电梯,走出公司门,看到梁又木时,笑着朝她晃了晃手机,用口型说,“明天见”。 小柳的眼睛一下子又瞪大了:“又木?你?” “找他有事。”梁又木拍拍她肩膀,跟谢欢说,“作业带了吗?” “带了。” “书包拎上,走,去吃饭。” “……” 晚饭时间,谢欢心情不好,没吃多少,在餐桌上奋笔疾书写作业。 毕竟是高三了,作业没那么少,再不写晚上又得开夜车。 新高考不分文理,她选的是历史和化学,字迹秀气整洁,梁又木看到她被批改后的卷子上熟悉的“加油!”二字,问:“徐老师教你历史吗?” “对,她是我们班主任。”比起待在没空调的高三状元楼里,这儿环境反而更好,谢欢在密密麻麻的材料题里匆匆抬头,“怎么了?” 梁又木瓷白的脸上露出笑意,“她是我高一的班主任。” 文理还没分科的时候,一直都是她带着。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谢欢猛地张大嘴,震惊道:“啊——难道你……” “我什么?” “………不,没什么。” 谢欢只是想起来,班主任之前还找她谈过话,让她不要分心,至少成绩不能落下。还举了个例子,说你们前几届班上有对学姐学长,两个人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纪第二,到这样儿了当着校长面谈他都不敢说什么—— 又是这对学长学姐,班主任天天讲天天念,谢欢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难道…… 可看上去又不像啊? “你跟你对象的事情掰扯清楚没?”小柳看她面色纠结,忍不住问:“钱还你没有?” 她不关心别的,只是真的抓心挠肝想知道这钱最后怎么算。小柳是绝不吃亏的类型,别说这一百块钱怎么样,一块钱也别想从她那儿抠走。 “最后没让我出了,说他请客就是,这两天一直都在吵架。”说到这里,谢欢心情又低落下来,“我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啊,其实他平时对我都很好的。” 小柳:“具体好在哪?” “就是,会给我送小礼物,会带我去吃饭,伤心的时候会安慰我,还会在我不高兴的时候开车带我去兜风……”谢欢想到什么,又立马补充,“我去年生日的时候他还特意选了香水送我。” 小柳抱以慈爱的微笑:“我懂的。” 谢欢:“你懂的?” “我给我那十二岁的小男朋友五块钱让他去买咪咪虾条的时候,”小柳说,“他的笑容和你一样纯真。” 梁又木是真没憋住:“…好了,小柳。” 谢欢:“………” 谢欢没生气,只是别别扭扭地又说,“哪有……” 她有个优点,就是脾气好,至少当面脾气好,被怼了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委委屈屈地坐在一边,继续写她的作业。 和引潮的合作计划是在后天开始,下周一梁又木和小柳就要到西区的公共办公室报道。手机震动两下,她垂眼,发现袁莎莎给她的微信对话框里一言不合丢过来一串炸※※弹。 【梁又木】:什么事? 【莎莎】:明天晚上去不去陶艺店?新开的一家,工具很全,老板很帅,很好玩。 【梁又木】:什么很好玩 【莎莎】:老板很好玩。 梁又木:“……” 袁莎莎你…… 算了,反正和贺永海说完之后就可以去了,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她把预定的餐厅位置先发了过去,到时袁莎莎会来接她。 时间不早了,梁又木让小柳先走,自己陪谢欢又做了会儿作业——她逃晚自习来投奔自己,家肯定是没法回去,现在又进不了学校。 九点半,晚自习下课,梁又木带着人坐上车,说:“下次不要逃课了。” “嗯,我知道……” 谢欢背着书包,看着窗外微凉的夜色,手指不由得攥紧。 触景生情,她青涩的面孔上逐渐泛起了茫然。 如果不是在班上实在待不下去,她也不会这么突兀地来找梁又木。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却又安慰自己,为了爱情牺牲一些事情算是值得。 在谢欢自小到大的认知中,她人生最重要也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一个良人,像那些书籍影音里表现的那样,结局中,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HAPPY 第21章 捏脸 21 别看梁又木好像很冲动, 但此举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贺永海虽然在某些方面有种迷人的脑干缺失感,但在普通情况下至少还是拎得清的。 她这么说了, 第一对方不会闲的没事四处散播,第二, 要他承认自己输给了别人, 那是比登天还难。 其次,之前她询问楚弦的意见, 问他能不能扮自己的男友,回答是“否”, 所以她不可以用这个幌子。但谈恋爱需要双方,暗恋只需单方, 况且还对楚弦的风评没有丝毫损害,这样真是一举两得。 就是对不起楚弦了,在不知道的地方被她这么一通扯过来胡说。 但梁又木总觉得用这个去跟人报备怪怪的……“楚弦, 我要跟别人说我喜欢你了哦”, 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 而且力求逼真, 楚弦肯定也不能表现的太别扭。 公共办公室里贺永海肯定还能看见他, 暗恋暗恋,就突出一个暗字, 要是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来, 自然就不是暗恋了。 梁又木一套逻辑下来天衣无缝, 她说完, 挺满意的, 还想继续补充一下时间地点状语来增加可信度, 就听到一直安安静静的身后突然传来喷水的声音, 连带着窸窸窣窣争执起来。她有点困惑地蹙眉回头,却只看到远远的餐厅中央,两人好像在桌底找什么东西,唯一面对她的男性在立着看菜单。 一片宁静。 “……” 梁又木只好困惑地又转回头去。 那边的王凯耀拎着自己惨遭霸凌的新衣服,恨不得哭天抢地,却只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小声怒斥:“你们小两口就非得喷我小两口是吧?有没有天理了!” 楚弦幽幽飘来一句:“别乱说。” 袁莎莎在底下盲人摸象:“这种关键时候就别惦记你那破衣服了!” “靠!”王凯耀慌问:“什么情况?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听就是假的。”袁莎莎怎么不懂梁又木,当场判断道:“她平时说话能少说几个字就少说几个,会用这么多情感强烈成语的场合只有高中作文课。可信度0。” “那为什么不说我?” “别搞笑,说了你人家怎么可能会信?” “你再骂……” 两人身处紧张场合,潜意识就开始唇枪舌战,乱成一团,然后齐刷刷后颈一紧,缓慢抬头:“?!” 当事人楚弦一言不发,神色甚至有些难言的紧绷,他一手拽一个,缓慢地向外偏了偏头,“都出去。” 一个字一颗钉。 “…………” 身后那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梁又木没转头,只是克制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又瞥了眼时间。 袁莎莎的车已经停在外面了,她不能让人等太久。 贺永海察觉到了这仿佛催促般的视线,那点被戏耍的愤怒都没了,只剩下哭笑不得和茫然。 简单来说,就是气笑了。 “这不怪我误会,我看你女性朋友也不少。”贺永海挥挥手,示意服务员别上餐了,“你去问问她们,一个女的单独跟男的出来吃饭意味着什么。” 社交辞令的潜规则,还能怪他想太多了? 梁又木说:“意味着她愿意和对方吃一顿饭。” “就这样?” “仅此而已。” 贺永海看她平静的脸,心中的焦躁快要无处可释。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还没难受多久呢,梁又木反倒还问起他了,“你的微信头像是从哪保存的?” 怎么了,难道还要他换吗,贺永海茫然抬头:“看到就随便保存的。” “随便。”梁又木冷道,“是吗。” 贺永海:“?” 为什么是对待犯罪分子的口吻? “上上个月,六月底,你去了天马山的山神庙。”梁又木又道:“你和谁去的?” “……我和我前女友去的,但是现在已经分手了。”贺永海对上她锐利的黑眸,差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拷打,“这有什么关系吗?” 梁又木:“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吧。” 贺永海:“………………” 他看着梁又木自始至终没什么波动的神情,终于叹道:“行,我知道了。我会放弃的。” 他没那癖好,喜欢自取其辱。 梁又木终于表露出些许松快,就在这时,贺永海又道:“你也不需要骗我,我知道刚才那段多半是假的。” “?” “要真暗恋那么久,说这话不可能是那样的语气。”贺永海盯着她,“太明显了。” “……” 梁又木只能沉默。 她撒谎的经验确实不多。 贺永海看着她垂着的眼。双眼皮的褶皱顺着眼尾一同扬起,说是丹凤,又太圆润,说是杏眼,又太锋利,平时坐在那不出声音幽幽盯人的时候的确很像猫。 但只给喜欢的人摸毛。 难免有气,贺永海抱着闲着给人找点事儿的想法,直截了当将窗户纸戳破:“你不会觉得你们真只是发小关系吧?我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都不会这样。” 梁又木倏地皱眉:“什么意思?” “…你还没察觉到吗?” 他话音未落,骤然伸手,似乎想要触碰梁又木的脸,梁又木眉头紧紧一拧,下意识偏头,攥住了他的小指往外按,警告道:“干什么?” 贺永海被拧痛到脸一抽,“嘶”一声,把手抽回。 “除了楚弦。” “哪个人还能这样碰你?” ***** 梁又木出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门前的大榕树 袁莎莎的车停在附近,王凯耀在低头看什么,楚弦懒散地倚在树干上,看见她出来,扯了扯唇角。 这次的笑看起来有些勉强。 袁莎莎热情似火地扑过来,想问又不敢问:“又木,这么快就……不是,怎么这么慢才出来啊?” “多说了一点事情。”说好了两个人出去的,梁又木看着这买一送二的场面,有些失语,“王凯耀,你为什么把外套系在腰中间……” 现在是又流行起这种穿搭了么?她中学的时候好像流行过一阵。 王凯耀瞥了眼楚弦,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就喜欢这么穿,时尚不?好看不好看?” 袁莎莎实话实说:“看上去像刚从gay吧救火回来。” 王凯耀:“?” “现在去?”梁又木抬眼看向一旁没说话的楚弦,征求意见,“你们都吃过饭了吗?” 楚弦点头。 如果放在平时,梁又木应该很快就能发现他心情似乎低落,但现在,她自己也有些自顾不暇。 ……刚才贺永海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事情看上去告一段落,她本应该轻快,现在却被这个问题缠住了心神。 碰她?怎么碰? 说的是碰脸?还是其他? 直到坐到陶艺坊里,梁又木给自己系上围裙,坐下,手放在温温吞吞旋转的陶土上,她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放在平常,楚弦大概会和她说点什么,要么工作,要么生活,就算实在都电量不足,二人就静静不说话也待的舒服。但今天似乎他的情绪也不大高涨,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另两人的话。 “老徐的女儿前两天好像结婚了。” “这么快?和谁啊?” “就同事啊,天天坐一个办公室的。” “楚弦,你看到了没?” “……嗯。” 楚弦也看不出来听没听,不咸不淡地应了句,目光投在面前的圆盘上。 对陶艺坊的凳子来说,他有点太高了,只能微微弓背,衣物被宽阔的肩撑起弧度,后颈那块骨微微凸起。 想来他是对陶艺没什么兴趣的,现在心思也并不在此,右手散漫地触着陶土壁沿,随手扶出来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碗。 “梁又木。” 梁又木突然听到他叫自己,抬头:“嗯?” “没事。”楚弦的视线也没移,唇角稍弯,“闲着就叫叫你。” 梁又木:“……无聊。” 话音刚落,那熟悉的拉扯感又重返脑海,她再度不受控制地陷入时空漩涡。 —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惯例大扫除。 不知道这是一中的特色惯例,还是全国所有高中的惯例,但总之大家每周都得挪一次桌子、扑一次地板、擦一次窗台、再捅一次天花板。相当麻烦且没必要。 五班的规定是每周轮换两个小组,梁又木分配到班级外的卫生包干区。 她把已经完成的周末数学卷子收进桌肚放好、桌上的文具清空,拿着扫把和畚斗走到卫生区时,发现另一个组员人已经走出远处的校园门口了。 “……” 每次总有些偷懒的人。 梁又木倒不至于生气,这里并不大,扫干净不需要多久,而且有树荫能稍稍挡着阳光,很安静,不吵。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这儿都只有“沙沙”声,直到梁又木听到自己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梁又木。” 她下意识抬头。 楚弦站在教学楼的过道里,二人隔着透净的玻璃对视。 他面上含笑,清劲手臂搭在窗沿上,侧头看向外面,询问:“我帮你?” “不用。”梁又木站定,手搭在扫把上,稍稍抬眼:“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早就放学了吗。 楚弦说:“怕你无聊。” 梁又木否认:“我不无聊。” “我人都在这了,你就不能客气一下说你无聊?”楚弦往她那儿探了探头,“不然这样显得我很无聊。” 梁又木才不吃他这一套:“你本来就无聊。” “……” 两人隔着个窗台,在那小学生一样斗嘴,同样的话打羽毛球似的你丢过来我拍过去,梁又木唇角又没忍住微微勾起来的时候,她看见楚弦突然蹙了蹙眉,盯着自己的脸不放。 “怎么了?”梁又木刚想问,“有什么东西……” 她话音未落,头顶那耀目的骄阳就骤然一空,楚弦从略高一级的窗台内微微探身,伸手向她触来—— 梁又木没躲,就这么直愣愣地让人扣住了两颊,轻轻向右边一转。 视线也跟着偏移,她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徐班主任,眨了眨眼,端庄地往后退了三步,然后转身消失在边界。 风轻云淡,日色鲜明,篮球场上的摩擦声有点刺耳,无意洒落的阳光和楚弦掌心一般灼烫。 “不愧是木头。”下颚处被少年粗糙的指腹略重的一蹭,楚弦擦完,捏捏她的脸,还有空嘲笑她,“高中生了,笔画脸上三四道还没发现?” 梁又木千年难得一见地脸红了,不知道被晒的还是恼的:“……你真的无聊啊!!” …… …… “又木,又木?” 袁莎莎的声音传来了,梁又木骤然回神,懵道:“怎么了?” “你最近怎么老是突然发呆。”袁莎莎正搂着大鹏依人的陶艺坊老板,莫名道:“在想什么啊,这么入神。” 方才炎热的夏日仿佛尚在眼前,梁又木察觉到楚弦投来的视线,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不对啊。 这不对吧? 当时为什么没发现不对? 班主任是来找她说竞赛的事情的吧,怎么就走了啊? 这不对,这太奇怪了。 怎么她就没想起来过这件事? 梁又木很少陷入这么混乱的状态,她紧紧皱着眉,手上的陶土形状越来越抽象,泥点子肆意乱飞,女娲创世,毕加索复活,陶艺坊老板眉毛跟着跳动,就在这时,本来在和王凯耀说话的楚弦不放心似的瞥了她一眼,随即一怔,叹气。 ……真是。 “…可以把老的那部再翻修一下……”交谈甚至都没有中断,他只是短促地稍微回头,伸手触上梁又木的脸侧,熟练地用干净的掌弓拭掉泥迹,收手返回,最后低低丢下来一句笑语,“花猫。” 梁又木反应过来时,面前只有他宽阔的脊背。 脸颊还残留他轻蹭的余温。 她后知后觉地眨眼,陡然感到心跳漏失一拍,面上灼热。这感觉梁又木再熟悉不过了。肾上腺素、多巴胺、苯基乙胺的突然分泌,接下来要出现的就会是长达两百字的宋体五号字幕,多半以“男人”开头,以“沉沉”结尾…… 但梁又木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切是那样平常,好像方才只是错觉。 她的眼睛瞪大,因为她想起来了,贺永海说放弃了,那么按照最好的结果推断,丘比特会马上消失—— 熊形丘比特正坐在不远处的老板头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它身上没有泛出发作时的金光,注意到梁又木的眼神时,甚至缓缓地对她摊开了手。 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唷Ov< 梁又木:“………” 第一,嫌疑人选择错误,贺永海不是神秘人,失败了。 第二,根据贺永海刚才的话,结合小柳之前总是歪里歪气的眼神,加上欲言又止的郑轩,和总是制造机会的王凯耀。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真相。 聪明的梁又木同学,在此刻得到了一个异常恐怖的结论,那就是: 难道。 原来是她一直对楚弦存有这种不轨心思?!! 第22章 酒窝 22 毫不夸张地说, 这个结论对梁又木的冲击堪比爆炸。 用一个并不恰当的例子来说明,就像是某天突然天外陨石精准砸塌她家,从UFO里下来一个外星人说她其实不是她妈生的, 但两人依旧有血缘关系,然后在她困惑的眼神中看向她爸—— 而郑轩轻轻捧着肚子对她微笑。 梁又木:“…………” 常人在遇到这种自己无法接受的结论时, 第一反应就是会去否定。梁又木在记忆里掘地三尺, 却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可以用什么来论证的事情。 她,喜欢楚弦? 她, 不喜欢楚弦? 按理来说,她喜不喜欢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评判的标准也太模糊了。 梁又木懵着脸用那天谢欢发过来的标准来比对了一下——虽说有点不合现在的状况,但至少能有个参考, 然后她发现自己一条都没对上。 又或者是她没发觉?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 要把二十几年的认知一下子推翻是一件绝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事情,但梁又木一向非常擅长钻牛角尖。她面色纠结,陷入头脑风暴之中, 两只手却还放在陶土上, 那形状已经让人看不懂了。 有一种人类无法鉴赏的先进之美。 其余三人看着她, 再低头看看她手里的东西。 袁莎莎疑惑:“比萨斜塔?” 王凯耀肯定:“柏林墙。” “又木, 又木啊。”袁莎莎真的快憋不住了, 她从刚才就很想问贺永海的事情,但顾忌到楚弦在旁边, 她绝不可以暴露听见了的事实, “那什么, 你刚才是和谁吃饭啊?我总感觉好眼熟, 我认识吗?” 梁又木懵然抬头:“嗯?” 袁莎莎:“同事还是朋友哇?” 梁又木:“啊。” “‘啊’是什么意思。”袁莎莎木然道:“你压根就没有在听我讲话对吧。” 梁又木:“嗯。” 众人:“………………” 好熟悉, 那年期末考理综最后一道大题题目出错导致梁又木做不出来, 她那剩下半天都是这个“啊”“嗯”“哦”的状态, 考英语都像是在梦游,要是走路没楚弦帮忙看着,估计能撞十次树。 梁又木垂下头继续沉思,手底下的陶土越发自由,直到楚弦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侧身伸手过来,低声道:“别弄自己一身……” 距离拉近,二人指尖在泥里轻轻一触,平日里根本注意不到的动作。 梁又木闪电般倏地把手给缩回去了。 楚弦没发觉,而是专注地垂着眼把她的比萨斜塔给推回去,他没有靠的很近,侧对着她,手腕微微拦在她身前,防止泥土飞溅,一只宝石绿的机械表扣在腕上。梁又木能看清他眉间细微的纹路,和耳垂上那颗浅淡的小痣。 咸柠檬味。 他刚才什么时候又吃糖了? “又木,你一直盯着他干啥?”王凯耀在一旁瞧老半天了,没敢说话,“楚弦脸上有花呐?” “有什么花。”楚弦轻嗤一声,“大概又想着怎么谋害我呢。” 袁莎莎懊恼道:“你袖口溅一圈了。……我的锅,叫你来的时候忘说了要来这。” “没事,回去手洗一下就行。” 楚弦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余光瞥见梁又木又呆呆看着自己,一哂,忍不住又叹出口气。 他也真是没救了。 ……跟这木头有什么好别扭的?爱拿他当借口,当挡箭牌,当什么都好,只要在需要的时候能想得到他,做什么他都无所谓。随便。 他低落并不因为梁又木做了什么。 或许是那段话,让他突然发觉,竟然已经十年了吧。 好像很久了,又好像只是白驹过隙。 “还看我?”楚弦勾了勾唇角,没回头,对梁又木随口道:“你的衣服等会也拿过来,顺手一起洗了。” 王凯耀没忍住又在犯小贱:“有多顺?” 袁莎莎:“王指导,你让你嘴休息半天成不成?” “……哦,好。”梁又木看着他挺拔的侧脸,又生疏地补上一句,“谢谢。” 也就在这时候,她才发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好像,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至少接下来的长期一段时间内,她看楚弦的视角都无法回到从前正常的状态了。 ***** 最终又是楚弦送到家门口。 他一向都是送到玄关,看她进门开灯为止。晚上七八点,正是姜梅女士的出没时间,客厅的电视播着《亮剑》,炮声喧天,郑轩在研究食谱,看见楚弦立在门口,叫了声,“诶,来了?” 楚弦点头:“叔。” “小弦来了?来来来进来,吃点水果。”姜梅把头往后转,瞧见女儿游魂似的杵在那,又觉得纳闷了。 这都几月了,也不至于苦夏啊,怎么这几天都没什么精神。 等会赶紧帮娃看看,快中秋了,可不能病了。 “不用,阿姨,我回去了。”楚弦拍拍梁又木的肩头,示意她进去,“就顺便送她一下。” “少来,你那是顺便吗?跟个专属驾驶员似的。”姜梅说,“又木,赶紧谢谢人家。” 梁又木僵硬张嘴:“谢谢你。” “……”到底是怎么了,谢来谢去,楚弦微微躬身,把她的包一撂,看着她的眼睛,无奈道:“你再跟我说这俩字试试。” 梁又木往后一缩脖子。 她注意到了,郑轩的目光在她和楚弦身上飘。 左看右看,表情微妙。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回自己房间,梁又木把夜灯打开,房门关好,颓然坐到桌前;小柳似乎是担心她和贺永海的事,发来几条微信,问她到家了没,梁又木不想打字,直接点了视频请求。 对方没接,估计没看手机,过会儿会打回来的。 丘比特转来转去,又对她张嘴:“错误的!” “我现在没空理你。”梁又木用电蚊拍把它无情戳走,直白道:“走开。” 比起什么贺永海,什么滤镜的,她现在更担心自己的精神状况。 果然,小柳没过一会儿就拨了回来,她一接通,就看到梁又木差点把半张脸都怼到镜头前面,吓了一跳,“怎么离这么近?” 都能看见脸颊上的小绒毛了。 “哦。” 梁又木稍微离远了一点,她没有经常和人视频的习惯,几乎都是别人主动打给她的。 “怎么说?”小柳好像在泡澡,那边水雾缭绕,都快看不清脸,声音模模糊糊的:“贺永海没再说什么了吧。” 洗澡的时候还惦记着接梁又木的视频,看来是真不把她当外人了。 梁又木:“他说他放弃了。” “是好事啊。”小柳凑近了一点屏幕,笑道:“真少见,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啊。” 梁又木听她这么说,抬眼看了下自己的脸,和平常一样的平淡表情,没看出来哪里愁眉苦脸了。 “眉毛。”小柳猜到她在想什么,比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掉下去了。” 好吧。 梁又木:“……唉。” 天,梁又木竟然在叹气,小柳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到底怎么了?” “小柳。”梁又木微微皱着眉,第一次尝试场外求助,“是这样的,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和你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他其实一直对你有想法……你会觉得很生气吗?” 小柳一惊,差点从水里蹦出来:“谁?谁对谁有想法?” 梁又木义正言辞:“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这话说的,小柳差点当场爆笑出声:“……” 又木啊,你怎么这么呆啊!这不就是典型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那得分情况,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很久,是多久?有想法,又是有什么想法?”小柳难得当一次知心姐姐,要知道她情感咨询可是要收费的,“最重要的是,你怎么……你那个朋友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是很确定。”梁又木怎么知道楚弦在想什么,总之肯定不会太高兴就是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虽然她现在还一头雾水,但总有种欺骗他人信任的感觉。 “不能一言概之。” 小柳分析道:“还是要看看那个人在暗恋期间做了什么。如果只是默默付出,那再不喜欢再嫌弃,也最多只能说他一句自我感动,毕竟主观上没欺骗人的意图——如果是见色起意,还借着别人的信任占便宜,那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臭不要脸。” “占便宜?”梁又木骤然陷入沉思,“把他当主角写自己和他的两百字小黄文算吗?” 话题急转直下,小柳一愣:“蛤?” 怎么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梁又木:“以不正当手段观看对方二分之一裸体。” 小柳哽住:“犯、犯法……” 梁又木:“梦中杜撰亲密接触,还当面质问。” 小柳默然:“这完全是变态吧。” 梁又木:“嗯。” 小柳急了:“还‘嗯’,你赶紧报警啊!” “不是我。”梁又木真的没有在说谎,她正经道:“是我的一个朋友,但那个人也不是故意的。” “…………” 什么鬼。 到底这里面哪件事是可以不小心做到的啊!!这也太不小心了吧!! 挂断视频通讯时,小柳脸上的神情比当年坐在奥赛数学考场上还要茫然。 外头的李云龙还在放他的意大利炮,轰声震天,还有窸窸窣窣的聊天声响,房门被敲了两下,郑轩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小宝,楚弦说你晚饭没怎么吃,饿不饿啊?爸给你下碗面?” “不用了爸。”梁又木转头稍稍提高声音,“我等会自己煮就行。” 也就是这么一提,她才感觉到自己肚子有点饿。 但现在重要的事不在于此,梁又木并没有放弃挣扎,她甚至还打开网页,查询关键词,第一条就是一个帖子: ☆☆☆ 【我把认识八年的邻居当发小,结果TA竟然想睡我?】 楼主:如标题,我现在好迷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2L:天,想一下都觉得好可怕,你都不知道以前正常相处的时候TA其实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3L:楼主,快绝交吧,这种人好恐怖!说不定想潜移默化地改变你的行为,让你失去对正常关系的判断,然后对你下手 5L:歪下楼,问一下,楼主和发小的性别分别是?这样不好说啊。 …… 9L:是男是女或者两个都是同性都不妨碍这事儿的性质吧!就是单纯没安好心! 10L:楼主这么久都没发现不对劲吗?我也有发小,相处模式跟亲兄弟亲姐妹没两样,但就算是兄弟姐妹也要知道避嫌吧?两边都有锅,你也有问题 11L:10楼在说什么怪话啊,受害者有罪论?说不定楼主就是因为太信任发小了才没发觉的啊,这也能怪楼主吗? 楼主:我真的很生气,也不想再跟TA见面,可没办法,这么多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根本没法避免。 13L:算了吧,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想不跟另一个人联系还不容易?你不做不过是因为决心还不够罢了,楼主你自己想想,如果对象是你其他发小你还会不会这么纠结。 ☆☆☆ 梁又木:“……?” 太混乱了,她脑袋彻底转不过来了。 她应该没有到那么严重的程度吧,最多觉得楚弦身材确实挺好的,但是也没有很想…… 不对,为什么要想这个? 换一个角度想,如果被投放滤镜的是王凯耀,不是楚弦。 梁又木一想到那个画面,悚然一惊。 ……她大概会在发现异常的第一天就和王凯耀直接隔离吧,在事情处理完之前绝对不会再见面。 那为什么楚弦就不可以。 不行,她需要设置一下对照组,来确认变量…… 丘比特在电脑上坐着晃腿,久违地“咻”朝她丢过来一支木签。 「反转视野!世界,在此停顿。」 梁又木还没来得及去摸电蚊拍,就听到房门又传来两下轻促的叩门声。 楚弦的敲门声每次都是两下,利落干脆,敲完就停,一下就能分辨出不同。 他还没回去? 梁又木把木签塞回抽屉里,道:“进来。” 一开门,她就闻到了熟悉的葱油拌面和芝士饼干味,楚弦端着木托盘进来,往她桌子旁笃地一放。 还有一瓶朱古力燕麦奶。 “郑叔差点把厨房炸了。”他把身上沾有气味的外套熟稔地脱下挂好,袖口上还残存方才陶艺坊里护着她的泥点,嗓音里带着点笑意,“先在这吃,我去帮忙收拾。” “谢……嗯。”梁又木一愣:“我爸又怎么了?” “上次那果仁饼你不是喜欢么,他想学一下。”楚弦把袖口又卷起些,随口应,“但是好像烤箱出问题了。” 面前的拌面油亮晶莹。 她喜欢葱油拌面,但是面里面又不能出现葱,非常奇葩的一个爱好,所以一般都是自己做了自己吃,郑轩肯定是不会做的,她妈更不惯这臭毛病,所以这一看就是楚弦做的。 梁又木又一哽:“…………” “怎么了?”楚弦看她盯着那碗不放,还以为是嫌太多,“吃不完就放着。” 梁又木重复:“放着?” 楚弦:“还问?我不解决给仔仔解决吗?” 赵奶奶家适时传来馋嘴仔仔的怒吼:“汪汪汪啊啊啊嗷!!” 梁又木:“?” 不对。这样一想,王凯耀从来就不会吃她剩下来的饭! 她骤然感到一种难言的愧疚从心头泛起。 虽然时间太短,她尚未搞懂,但或许正像帖子里的回复所说,她习惯了这样不合理的距离,也连带着潜移默化了楚弦的判断,让他毫无所觉。 这可能是她的一己私心导致的结果。 至于二分之一裸体和大裤衩,三围和??,虽然不是她主动,但至少她确实是看了的,这个不应否认。 不论怎么说,楚弦和她。 都是受害者。 想通这点,梁又木幽幽叹出口气。 准备出门的楚弦一顿:“?” “楚弦。”梁又木平静地继续说,“我,对不起你。” 楚弦震了一下,手一松,杯子差点哐当掉地上:“…………” 世界仿佛安静了,姜梅也参与到收拾大队中,终于把《亮剑》关掉,话里话外声音隐秘: “小弦怎么进去那么久?” “聊天吧可能。” “……中秋的时候要不要……” “得考虑人家……” 梁又木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抿着唇,突然觉得气氛凝滞不少,正当她打算开口时,楚弦往这儿走过来了。 他把杯子往桌上利落地一放,梁又木跟着抬头,只能瞧见他紧绷明晰的下颚线,下一秒,视线就跟着转向。 衣料摩挲,楚弦半蹲在她椅前,右手放在膝上,抬眼探究似的看进她眼底,似乎试图读懂她的想法。 他的眼睛轮廓利落狭长,睫毛长直,这样自下而上地注视着人时,上目线反倒多了几分温柔意味,姿势却又是带有些攻击性的,矛盾感混杂糅合。 窗外夜色流过他漆黑的发,眸底发亮,像只蓄势待发却又被迫压抑着的大型犬。 两人离得太近,梁又木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鼻息轻轻洒在自己手背,略微发痒。 她挺不自在地动了动。 这个位置,也就仔仔才喜欢这样坐。 梁又木才不会往后退,下意识和他对瞪,直到楚弦忍不住笑起来。 那个痞气的小酒窝又若隐若现了。 寂静中,终于还是由楚弦先开口。 “这位……不高兴的梁同学,请问我最近做了什么错事吗?直说可不可以?” 他很诚恳地偏头询问,这段时间以来,梁又木实在太异常了,“就一个要求,你别叹气行吗,我心慌。” 第23章 金毛 23 梁又木的呼吸一顿。 夜晚有时太吵闹, 也有时太安静,至少这个时候太安静,让她这瞬间的迟疑更明显。 什么叫他做错什么了?不是她在道歉吗? “我没不高兴。”梁又木被他盯得不自在, 皱起了眉,移开目光, “你也没做错事, 是我错了。” “哦。”楚弦偏头,顺风见杆爬:“那你说你错哪了。” 梁又木:“?” 这能随便说吗?总不可能告诉楚弦“嘿嘿你已经被我看光光”“我好像对你图谋不轨”, 说了也不会信,还有可能会出大事, 她又何必浪费口水。 “说不出来?”见她不语,楚弦虚虚圈着她脚踝, 散漫道:“那就是我错了。” 掌心熨烫着热意,却没直接触碰。 怕她转移话题吗? 车轱辘话说不腻,梁又木原样返还, “那你说你错哪了。” 楚弦狡猾地一侧脸:“所以我这不是正在问你吗?梁同学?” “……”梁又木不想和他说话了, 她现在理亏, 至少自认为自己理亏, 只能再解释, “我没有生气。你从哪看出来我生气的?” 她明明脸都没红一下。 楚弦:“你数数你长这么大跟我说过几次对不起。” 吓得他差点东西都没拿稳。 梁又木思考一下,发现说的好像也是。 她好像的确没怎么跟楚弦正经说过“谢谢”、“对不起”, 特别是“对不起”, 主要是以他们的关系, 很少有需要正式用到这两个词的场合。 有时距离太近, 就会不禁忽略很多东西。 “好吧。你误会了。”梁又木只能干巴巴道, “我就是, 随口一说——刚刚不该把泥弄到你身上的。” 楚弦不是很相信地挑起眉:“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熊比特飞来飞去, 发出嗡嗡的声音,梁又木看楚弦还在注视自己,担心他还要继续问下去,“你还不回去吗?九点了。” 她需要时间来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来决定之后该怎么做。 “赶我?”她看上去不想说,楚弦也不再追问了,起身把筷子放好,“快点吃,不然凉了。” 梁又木:“……哦。” 楚弦:“别吃太多,等会睡不着。” 梁又木:“嗯。” 楚弦:“后天早上工卡别忘拿。” “……”梁又木都不知道他还有几条可以叮嘱,自己哪有那么丢三落四又迷糊,但最后只道:“知道了。” 她开始一筷一筷地吃面条。 “我先出去了。”楚弦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她黑茸茸的脑袋,拿着空杯子转身离开,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身上那件衣服记得拿过来。” “不用。”梁又木哪敢还让他手洗衣服,这也太奇怪了,“我自己搓掉就可以。” 楚弦淡淡:“你要能洗掉,我就不会说了。” 溅的泥点不好洗,要用单独的洗洁剂软化处理,梁又木家洗衣服都是丢进洗衣机放凝珠留香珠完事儿,单纯手搓更不可能搓掉了。 梁又木抿唇:“……” 唉。 楚弦越这样,她越觉得自己实在过分,竟然把人潜移默化到这种地步。 她还在思索,楚弦已经等半天了,催促:“梁又木?” 怎么又开始神游太虚不知天地何物了。 “?”梁又木倏地回神,呆道:“现在就脱下来给你吗?” 她话音刚落,世界又安静了。 像是已经收拾完了,外面的《亮剑》又开始播放,李云龙洪亮的声音穿透门板:“你小子,可真敢说啊!” 梁又木:“…………” 楚弦:“…………” 梁又木:“当我没说。” 楚弦绷紧着唇,“碰”地把门一关,“明天!” 也不知是不是色差的错觉,惊鸿一瞥,他的耳廓在黑暗中又显得泛上红来。 ***** 一整个周天,梁又木都窝在家里研究丘比特和自己。 如他所说,贺永海已经彻底放弃,不仅删除了梁又木的私人联系方式,连带着无辜的小柳也被一起删除拉黑,惹得小柳发消息来吐槽: 【小柳】:这也兴连坐的?不就是被拒绝了,他脆弱的男子气概是用玻璃做的吧? 梁又木好一阵低情商安慰,好在小柳很快又高兴回来了: 【小柳】:这样至少看出来别人都觉得我和你关系很好。(?_ _)? 但贺永海放弃了,丘比特仍未消失,说明目标错了,不是他。 不是他又是谁? 一想到事情乱麻一团,又要重新开始找起,梁又木心情也相当不好,特别是现在发觉大事不妙。 这样一想来,自己之前还怀疑过为什么滤镜偏偏落在楚弦身上,现在原因也明了。大概是熊比特自顾自认为她对楚弦爱而不得、情深似海,憋的快要七窍生烟,所以特意来制造机会来诱导她—— 毕竟要是被发现了就惨了。 “是啊。”梁又木又在床上把自己摊成一个煎饼,感叹道:“被发现了就惨了。” 就算她现在还没厘清自己的心情,也根本没想过想要和楚弦交往,但一旦被发觉一点苗头,现有的关系就会被破坏。 就好像两个很好的朋友,突然其中一个发现另一个似乎对自己有想法,只有两种可能,他不喜欢对方,于是开始生疏避嫌;亦或是他也有好感,于是两人再进一步。 但无论是什么,都没有两人继续维持从前关系的可能了。 梁又木一想到后面这些糟心事,就想一头栽进代码世界里不要出来。 但奇怪的是…… 她从枕头上抬起脑袋,发现丘比特还是背着弓箭筒坐在一边不动。它近来都乖的不成熊样,一点声响都没有,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这让梁又木开始怀疑,它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前几次它的动作也每一次都隔着一到两天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将近一周。 这说明什么? 沉思间,外面的姜梅在喊她:“又木,出来一下!” 这几天突然降温,终于给这座城市带来了点秋日冷淡的气息,梁又木那些毛毛茸茸的长短外套也有了用武之地。 空气微凉,阳光洒在地上,却没多少暖色,她出门,发现爸妈在开小型家庭会议。 “中秋你们放几天?”姜梅有点儿烦,她们科室只放一天还得调休,“我得去给你外公送点东西,估计回来都七八点了。” 梁又木的外公住在城市边界的一个小村里,平时种种地钓钓鱼,这边的线路只能公交车直达,大早上过去大晚上回来,半天时间都在路上奔波。 “我一起去。”郑轩扶了扶眼镜,“去年就没去看你外公了,好像说最近腰有点毛病,正好过去瞧瞧。” 梁又木听这意思,就知道自己又被放养了:“那我也一起去?” “别闹了娃,你晕车毛病多严重自己不知道啊?”姜梅笑了,“那个盘山公路晃来晃去几个小时,还是别受罪了,等你外公腰好点儿了来看你吧。” 梁又木:“那我……” 郑轩还是那句老话:“到你楚弦哥哥家待着去。” “……爸。”梁又木真是受不了,“我几岁了!” 她喊“哥哥”也就小时候那两年吧,多久的事情了。 算了。 反正楚弦中秋也一个人,她每年也是要过去的,都一样。 ……不对,今年不一样啊。 “行行行,就这么决定了,到时候吃饭自己解决,少吃那些垃圾食品。” 姜梅三下五除二结束会议,回手还给梁又木发布了几个新任务,“对了,记得去问下楚弦莎莎他们今年吃什么口味月饼;还有,等会儿你们几个也记得去一下城北那边,陈婆婆还记得吗?小时候抱过你们的,她马上要被接去国外了,最后见一次面……” 梁又木被念的头昏脑胀,最后被丢来一句:“多出去走走,别老窝房间里,听到没?” “……” 梁又木晕头转向地出门等其他人来了。 周天的下午,巷子里总是很热闹,这种天气也最适合晒太阳,她一路走过去,听到好多该听的不该听的东西: “小欢又跑出去了,她去哪了?你这个妈怎么一点也不上心!” “女儿,上次来我们家维修的那个水电工肌肉好大块,你下次还叫他来。” “我不想学这个……淘汰,行啊,不就是个电脑?那就让我老头子被社会淘汰就是咯!你别管!” “明明想做月饼,怎么突然变成戚风蛋糕了?” 老街坊的缺点在此,优点也在此。一群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对彼此生活轨迹都太了解了,但要是哪家出了点事,大家都会伸手扶一把。 似乎听到一点关于谢欢的事。 梁又木滑开屏幕,注意到谢欢这几天都没有发朋友圈,好像还在和她那个大十二岁的男友吵架。 梁又木瞥了一眼旁边同步变的萎靡不振的熊比特,若有所思。 金色的秋阳下,巷子那头,仔仔正躺在门口晒太阳。它被养的很好,毛□□亮结实,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每到这种时候,都跟个小型流动景点一样,谁路过都忍不住摸它两把。 反正都是等,梁又木在赵奶奶含笑的眼神中和她打了招呼,蹲下去摸了摸仔仔的脑袋。 大金毛见到是熟人,更有VIP待遇,咧着嘴四仰八叉地翻滚出毛肚皮来让摸,尾巴差点摇成螺旋桨。 梁又木的手机响了。 【楚弦】:在干什么? 通常这个时候,梁又木会回复【躺着】。 【梁又木】:摸仔仔 【梁又木】:你呢 隔了半秒,楚弦的回复就来了,附上一张照片: 【楚弦】:看你摸仔仔 【楚弦】:图片 照片里梁又木穿着毛毛外套蹲在狗旁边,这个二楼的角度,让她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团。 梁又木:“?” 她精准地抬起眼,对上了楚弦笑意弥漫的眼神,无语:“你无聊不无聊?” “……” 很快,无聊的变成了两个人。 但仔仔显然不太给楚弦面子,滚来滚去不让摸,梁又木干脆向赵奶奶借了把毛刷,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它刷毛。 楚弦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薄毛衣,肩背线条流畅宽阔,领口正好在喉结下,或许是犯困,看起来总有点懒洋洋的。 他在梁又木身边半蹲下,伸手交接任务,“我来吧。” 交接时,两人的指腹轻微一触,肩头也搭在一起,瞬间,整个社交领域都弥漫着他熟悉的气息。楚弦全然未觉,只有梁又木偷偷往旁边挪了一点。 悄无声息的,像小鸡啄米。 再挪一点。 再往旁边挪一点。 “你衣服我拿去晒了。”楚弦突然开口,“明天熨好了给你。” “谢……”梁又木停住,又要脱口而出,被楚弦一看,把剩下一个字吞进去,“知道了。” 不如说挪过了之后还是离得很近,都能看清对方瞳孔里头发乱乱的自己,梁又木转回头,百无聊赖地伸手把仔仔刚被梳过的毛给弄乱。 楚弦再梳好。 梁又木再弄乱。 楚弦:“……” 干嘛呢小坏蛋。 他轻握着梁又木的手腕,把捣乱的手拿开,“你再这样要被它讨厌了。” 仔仔眉毛抖动:“嘤……” 一旁赵奶奶拢着没牙的嘴呵呵笑起来:“哎哟,你俩真的是!” 袁莎莎和王凯耀的车还没到,估摸着王指导的拖延症又发作了,没等个一时半会别想到。两人肩并着肩蹲在大狗狗前面,满地浮光碎金,偶有微风吹过来,拂过梁又木凌乱的头发,她没去整理,而是慢腾腾把眼睛闭起来了。 感觉在这里,时间都是慢慢走的。 她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但楚弦对她来说一定是特殊的人,至少和他待在一起,她不用刻意去找话题,也不用担心其他事情,就像连呼吸频率都相合。 但梁又木现在想,这是不是因为另一方在迁就她。 而且迁就太多年了,迁就出来习惯了,也不觉得不对了。 “在想什么?” “没什么。”梁又木呆呆看着仔仔,突发奇想道:“好想吃猫耳朵啊。” 就是小时候路边摊上经常有卖的,带着点咸味的脆脆膨化食品,形状像猫的耳朵一样,一大包,大家可以分着吃。 她记得楚艺声会做这个,现在也少见了。 “猫耳朵?”楚弦继续慢慢帮狗刷毛,不假思索道:“现在上哪给你弄去,等会就得去城北了。” “没。”梁又木一愣,“我就是随便……” 就是随口一说,像“我好想去泡温泉啊”“我好想放假啊”“好想睡24个小时啊”,没什么实际意义。 那边传来王凯耀的声音,人终于到了,楚弦手上的动作停止,他安抚性地拍拍生气仔仔的脑袋,利落的把毛摘掉,起身。 “明天吧。”楚弦盯着她,挺认真地侧头询问,鼻梁挺拔,眼底迎着云天,泛起柔和光晕,“明天给你做,行吗。” “……” 走到袁莎莎旁边时,梁又木忧心地想,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不管是为他还是为自己,两个人之间确实需要拉开距离了。 袁莎莎今天心血来潮换了辆巨高巨大的越野车,差点卡在巷子门口进不来,现在有种劫后余生之感:“赶紧赶紧走了,怕来不及了,王凯耀我真的服你,你上个厕所要蹲二十分钟?!抽水马桶咋没把你吸进去呢?” “上厕所怎么就不能蹲二十分钟了?”王凯耀振振有词,“人有三急,稍微体谅一下你发小行不行?” “谁你发小,少在这里沾亲带故。” “别说这了,有味道了,那什么,楚弦你快去开车,又木啊,你俩赶紧跟上——” 没错,就是现在。 她要神不知鬼不觉、自然而然地疏远,不伤害到任何一个人。 梁又木清清嗓子,神色毫无异样,和往常一般平淡又冷静地开口,“我坐莎莎的车吧。” 好,语气也没有异常,非常普通。 但她话音一落,世界又安静了。 袁莎莎:“……” 王凯耀:“……” 楚弦:“……” “那什么。”王凯耀在跟袁莎莎交换完震惊的眼神后,搓了搓手,才小心翼翼道:“你是,和楚弦吵架了吗?” 楚弦没表态,只垂眼挽袖子,动作不太斯文。 梁又木顶着他微蹙的眉眼,分明没被看着,却好像自己被三百六十度控诉了一番,硬着头皮平静道:“……没。” 见鬼,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第24章 鼠标 24 车内。 窗外风景飞速变幻, 王凯耀坐在副驾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提前体验入棺氛围,清了清嗓子, 没话找话,“那什么, 今天天气挺好啊。” 最终梁又木还是上了袁莎莎的车, 他只能来跟楚弦一起坐了。 别说这副驾驶怎么位置调的这么紧啊?他坐着前胸都快贴车窗上去了,你小子是不是就没考虑过除了梁又木还有人坐副驾驶这件事?? 楚弦手打着方向盘, 指尖轻叩,应:“嗯。” 他又在吃糖, 糖块鼓在腮边,很快被咬碎。 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风景也不错啊。”王凯耀继续挣扎, “陈婆婆竟然要被孩子接去国外了,他们家那个,那个孩子, 今年是不是三十了……” 楚弦:“不知道。” 王凯耀:“……” 真没法说了。 “你俩到底咋了。”敞开天窗说亮话, 王凯耀就直说了, “多大人了还闹别扭呢。真吵架了?为啥?” 之前楚弦说梁又木不对劲, 他还觉得人想太多, 现在已经明显到旁人无法忽视的程度了。 这两人上次吵架还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楚弦逗她说就吃一口, 梁又木真信了, 结果嗷嗷把人整根冰淇淋给咬一半, 完事连着道歉了得有四五天, 但她很有原则, 就要自己那根, 赔她新的不要, 就生气。 生气的具象形式就是不理人,也不是完全不理,就是能不待一块就不待一块,疏离的非常明显。 跟现在一毛一样。 楚弦眉间细微的纹路又出现了,被问的烦了,神情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郁闷,“我要知道还至于吗?” 去问,问了也不说。 不问,跟个闷葫芦一样,不张嘴。 能把他气死。 王凯耀:“你做什么错事了你好好反思一下。” “……”楚弦早就反思过不知道千八百回了,就差反思到自己初中不懂事拦截其他人情书的事情是不是被发现了,想了半天,“因为我没给她买猫耳朵?” 王凯耀:“?” 心理年龄加起来有没有他鞋码大? 楚弦马上否认:“不可能。” 梁又木不是这种性格,也不可能就因为这种事情生气,而且她的异常也不是这两天的事,早就开始了。 到底为什么? “诶。”王凯耀突然坐直了身子,满脸凝重道:“是不是那个什么飞轮海跟她说了什么啊?我们上次就听一半,你就把我们赶出去……” 楚弦:“本来那一半也不该听。” “那不是不小心嘛。”王凯耀自觉理亏,但重点不在这里,“是,当时一听又木就是要去拒绝的,这没错。但保不齐那乌龟王八蛋自己不好受还非得搞点事,之后多嘴说了点什么。” “……”楚弦微微蹙眉,“能说什么?” “?”王凯耀也被他折服了,不可置信地转头道:“哥。楚哥,你不会真觉得自己藏的天衣无缝吧?” 这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的东西。 不能因为梁又木没发现就觉得别人也发现不了啊。 熟人没点破,是因为他们明白楚弦可能并不想让梁又木知道,也担心梁又木会因此烦恼;贺永海又不关心这个,结果怎样关他什么事,反正烂摊子不用他来收拾,别人不爽了他最开心。 楚弦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指尖有些泛白。 他没再回答,寂静在车厢内无言蔓延。 半晌后,王凯耀像是在犹豫什么似的,最后还是靠向后,同样直视着前方的车水马龙,缓慢道:“那什么,说句实话。其实,不管又木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也应该习惯了。” “她今年二十多了,要不要恋爱要不要结婚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现在没有苗头,万一要是有了呢?” “她就稍微疏远点你就慌成这样。要是以后找对象了,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别说疏远了,你一个月能见她一次算好的了。你说不定还要看她摆席,秀恩爱,以后万一要是还有宝宝了,你是不是得当干爹啊?就问你受得了吗?” “够了。”楚弦皱眉,绷紧着唇打断,“我说了我不会去……” “这话你自己信不?说的好听,到时候真遇上了就知道了。”王凯耀还不懂啊,“当时去体验那个什么分娩疼痛等级,我上去前还在振振有词没事儿开到十级别留手,结果到五级就跟杀猪一样被抬下来了,这事儿你不记得?” “…………” 前方红灯,楚弦一踩脚刹,车缓缓截停。 窗外下午耀目的秋阳洒进窗内,在他黑凝的瞳孔处反射出亮光,却好像失了暖意,有些难言的落寞。 寂静中,他定定看着前方,启唇:“……是吗。” 王凯耀差点晕过去:“我就知道你又是这俩字!” 楚弦:“我知道了。” 王凯耀:“你知道个der——” 他的话被楚弦伸手的动作打断,对方懒散地向上指了指,王凯耀下意识抬眼一看,那儿挂着块液晶提示牌: 【开车禁止讲相声】 王凯耀无语:“…………” 你小子。 真行! 如果嘴硬能申请吉尼斯记录,那楚弦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 而此时此刻,梁又木同学正在忙着抢救丘比特。 她和袁莎莎提前一点到了陈婆婆家,老太太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们俩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喔哟,几年不见,都这么成熟啦!” 房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难以搬动的大件家具,梁又木和房内一个戴眼镜的年青男性对上了视线,对方轻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是陈一凡。 当年也是一起住在巷子里的,陈一凡比她们大了三四岁,经常充当照顾人的角色,后来因为升学就搬走了,很快就断了联系。 当时玩的再好,到现在也只剩下谨慎和生疏了。 袁莎莎把准备好的伴手礼送出去,跟陈婆婆聊起众人近况,两人被迎到沙发上,也就是这时候,梁又木听到“啪叽”一声,最近一直乖巧充当小跟宠的熊比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垂直摔到地上,脑壳发出惊天巨响。 梁又木:“?” 趁其他人都没注意,她伸出两根指头,把丘比特从地上捞起来放在沙发上,对方平躺着,熊眼紧闭,呼哧带喘,胸口不断起伏,箭都握不稳了,一副马上就要驾鹤西去的架势。 再没有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看着感觉真可怜。 梁又木:“……” 她根据心中的猜测,打开微信,果然发现朋友圈那一栏有谢欢的新动态。 谢欢把头像换成了纯黑色,久违地发了好几条动态: 【谢欢】:我不明白为什么人心会是这样。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种话讲出来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那天我们两个人在寺庙里说的话发的誓你全就当放屁吗? 【谢欢】:我看透男人了。没一个好东西!我看透了!! 【谢欢】:分啊!分就分!以为我会挽留吗?我的姿态绝不会太难看! 【谢欢】:不再相信爱情。殇。封心锁爱了。 怎么没人点赞,好奇怪啊,平时不是都很多人点赞的吗。梁又木挨个点了赞以示安慰,很快朋友圈有了新提示,小柳也跟在后面挨个点赞了。 嗯? 小柳什么时候加到谢欢微信的? 梁又木无言地看了眼一旁半死不活的丘比特,仁至义尽地伸出一根手指,试图帮它做下心肺复苏,结果力气好像不小心用太大,按下去那个凹陷半天没弹回来,场面非常可怖。 ……忘记它是棉花做的了。 果不其然,跟她之前的猜测差不多,谢欢应该在同一天和她的对象也一起去了同一座寺庙,丘比特的力量也和她的恋爱程度呈正相关——虽然梁又木至今不知道这两方到底是如何联系起来的,但这对她不是很重要。 因为这样,她可以从中得到一个非常关键的情报。 解决滤镜的方法增多了一个,那就是让丘比特消失。 门口传来陈婆婆热情洋溢的声音,“哎哟,你们俩也来啦?小张,小王,都长这么大了。” “婆婆好。” “婆婆好。…那什么,他现在就叫楚弦,没姓张了。” “啊,那也挺好,挺好的。” 楚弦和王凯耀人也到了,正在玄关换拖鞋,往客厅这走过来,梁又木下意识就想给人让个位置,但屁股刚抬起来,又有点犹豫地坐了下去。 不要坐在一起比较好吧……? 她刚这么想,就看着楚弦从她旁边绕过去,顿了一下,拣了个对角线的位置坐了。 也没看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梁又木:“…………” 不会吧。 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为什么啊?因为她没有坐他的车吗? 不可能。 梁又木笃定地否定这个想法,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小学生了。 众人都落座了,过了几分钟,陈一凡端上来几杯茶,利落地放到桌前,“不好意思,家里都搬的差不多了,只有这种茶叶。” “没什么没什么。”王凯耀一挥手,问:“一凡哥,你在这儿能待几天啊?” “满打满算只有十五天。”陈一凡扶了扶眼镜,苦笑一下,“签证只给了十五天,再多就算滞留了,所以搬的比较急,后天就上飞机。” 他在外定居,拿了绿卡,也把家人接走,估计以后是不会再回国了。 陈婆婆当年在巷子里是人缘很好的,那时的孩子成天四处窜,谁家的饭都能吃上几口,梁又木记得自己每次和楚弦牵着手去她家里,都会被塞满满两口袋的小饼干,还有喝都喝不完的糖茶。 尽管很多年没见了,但他们也是该来看一下的。 袁莎莎:“那挺好啊,混血宝宝肯定很漂亮。” 陈一凡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老婆是模特,工作重要,这得听她的。” “不说我了。”模糊的隔阂在叙旧中逐渐消弭,陈一凡喝了口茶水,看向梁又木和楚弦,“你们呢?” “啊?”梁又木还在伺机观察熊比特生命体征,闻言抬眼,“我们?” 他们什么? 楚弦抿唇,袁莎莎瞬间接过话头,“我们四个都还是单身,哈哈,很惨吧,哈哈哈……” 这下轮到陈一凡表情诧异了。 但他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楚弦,笑了笑:“这样啊。” 陈婆婆在整理什么东西,把人叫去了。 梁又木见熊比特一时半会应该是死不了,把它捏起来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装着,突然想起姜梅女士交给自己的任务,问:“我妈问你们月饼要吃什么口味的。” “月饼?”袁莎莎思考了会儿,“莲蓉的吧,上次做的那个好吃。” 王凯耀平生最爱唱反调:“你什么品位?五仁天下第一!” “除了你谁还爱吃五仁啊……” 楚弦没说话,梁又木瞧他,问:“楚弦,你吃什么?” 他回过神,开口道:“随便,我都行。” 梁又木总感觉他心不在焉。 果然,她的感觉没错。 虽然楚弦平时这种场合也不太爱说话,但也不至于一言不发,问什么都是“都可以”、“随便”“都行”,其他人看不出来,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中途,梁又木去上了次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好撞到陈婆婆,对方眯着眼睛有点艰难地看着老年机,看到梁又木,眼睛一亮。 “小梁啊,听你妈说,你也是学电脑的吧?”陈婆婆慢悠悠道:“我刚还跟小……小楚说呢,我那旧电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开机特别慢,还老是容易卡死,又舍不得丢,能不能帮我看看?” 可能学计算机专业的永远逃不过被要求修电脑的命运,梁又木想着大概也不是什么难缠的硬件问题,点点头:“好。” 她按着陈婆婆的指路拐进书房,一顿。 门口站着陈一凡和楚弦,两人似乎在交谈什么,梁又木跟二人点头打了招呼,进去坐到电脑前面。 这台笔记本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份了,动辄拖拉机似的轰鸣,好不容易打开,梁又木发现里面音乐软件的缓存自买来几乎就没清理过,都快有150G了,垃圾文件和正经文件堆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也是劳苦功高。 “又木,电脑的事情我跟楚弦说了。”陈一凡对她有点歉意地笑笑,“实在不好意思啊,我妈就是不舍得扔旧东西。” 梁又木盯着屏幕:“没事。” 陈一凡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两人。 梁又木分神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走近,却在临界值顿下,半晌没动静了,她侧头,余光发现楚弦站在电脑椅后,像个背后灵似的。 也不说话,就看。 书房除了这的确没地方坐了,梁又木相当善解人意,“没事,我来弄,你出去吧。” 楚弦一顿,“有的文件不能删。” 行吧。 室内一下子只留下二人清浅的呼吸声。 梁又木先把那些一眼看上去就不对劲的东西删除,电脑运行很慢,她盯着屏幕,提早问:“C盘里这些照片说怎么办了吗?损坏一半了。” 楚弦垂着眼看手机,没抬头:“随便找个地方存着,他等会儿拿U盘。” 梁又木:“……” 随便,又是随便。 到底干嘛? 看梁又木半天没动静,楚弦还以为她没清楚具体是哪些,把手机关了,走近,皱着眉俯身下来:“我看看。” 鼠标被他控制着挪动,这个姿势,梁又木的后脑就像是靠在他肩上,就算抬起眼,也只能看见紧绷的下颚线和唇角,凸起的喉结滚动着,线条流畅。 “哦。”梁又木突然语气平淡道:“又是随便。” 她说话有那么点风吹草动的前奏,楚弦还能听不出来,他没动,只是越过挺拔鼻梁,斜睨来视线,“干什么?想找我吵架了?” 行啊,他今天奉陪。 吵架总比不搭理他好。 “谁想吵架,我从来都是讲道理。”梁又木有理有据,全都是真实案例,“问你月饼要吃什么口味,你说随便,问你中秋想去哪玩,你也随便,上次问你机票想坐什么位置,你也随便。不说具体哪个,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楚弦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视线又回到屏幕上:“随便的意思就是什么都可以。” 梁又木:“我不信你没有偏好。” 楚弦:“你定就行。” “又来?”看来楚弦这毛病不小,梁又木积怨颇深:“你明明喜欢吃咸蛋黄的月饼,机票喜欢靠窗的,你直接说不就好了,干嘛要人猜?” “不是,又木,我说随便真没有要敷衍你的意思……”楚弦解释到一半,顿住了,转过脸来:“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多了。”梁又木皱眉看他:“你喜欢你为什么不直接说?” 这也要迁就吗? 都多大了,又不是他选了咸蛋黄自己就没得吃了,飞机不坐靠窗也没事,她有那么小气吗。 还有这次也是,不就是没坐他的车吗?熊比特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发作,又扒裤衩又透视的,她为了克制自己不向楚弦伸出禽兽之手做了多么大的努力,他还在那里别扭,“随便”来“随便”去的。 楚弦被她问的直接语塞:“………………” 他垂眼,梁又木竟然还在瞪他。 还瞪他? 他都没说什么呢,现在竟然还自顾自生起气来了。 楚弦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软下声音:“行行行我错了,我下次不说随便都行了,你监督,这样行吗。” 梁又木大获全胜,不骄不躁,平静地转回脸:“哦。” 她视线回到屏幕上,听到头顶传来深呼吸的声音,还想说什么,就发觉门口站了个人。 陈一凡拿着U盘,立在原地,看上去神情有点错愕,视线却落在电脑桌上。 梁又木后知后觉地跟着楚弦一起垂头。 ……谁都没注意到,从刚才开始,楚弦的手就一直覆在她的手背上,非常自然地控制着鼠标,现在二人视线投向,上面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僵了一下,尾指轻蹭过她的指尖。 温热又发麻。 梁又木“嗖”一声把自己的手给抽回去了:“……” 陈一凡清清嗓子,道:“U盘拿来了,你们……?” 安静了半晌后,她听到楚弦把鼠标挪远一些的细微声音,他似乎离她远了不少,低道:“嗯。我来吧。” 第25章 毛绒 25 回去的路上, 梁又木坐在袁莎莎旁边。 和儿时一样,临走时陈婆婆还是不由分说给众人塞了满兜零食小水果,告别也告别的轻松愉快。 夜色已经逐渐落下, 袁莎莎少见地说起谢欢,“你们家附近那个小谢最近是怎么了?” “啊?” “之前碰到过一次, 她要打印东西没带钱, 加了我微信转我。”袁莎莎也纳闷呢,按照年龄算, 这不是都高三了,“前段时间她老爱发莫名其妙的朋友圈, 实在看的难受,我就把她给屏了, 昨天一看换黑头像了,她家出什么事了?” 梁又木:“……失恋了。” “?”袁莎莎差点方向盘没握住:“现在?!” 梁又木:“现在。” “唉。”袁莎莎没说什么,半晌才叹口气, “真是一摊烂账……” 梁又木垂眼看着胸前奄奄一息的丘比特, 心想现在谢欢的状态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袁莎莎的想法应该和她差不多。 这孩子虽然看着很让人觉得恨铁不成钢, 甚至想痛痛快快骂她几句, 告诉她你清醒一点, 不要再被骗了,为什么非得要抱着个垃圾货色不放, 但实际上, 梁又木现在能做的只有沉默。 巷子里没多少秘密, 谢欢的父母是相亲结婚的, 次年就生下了她, 当时二胎政策尚未开放, 多生被查出来是要罚款的, 从那以后,这对年轻夫妻就开始了漫长的互相折磨。 父亲缺位,出轨成性,母亲因没有安全感而非常暴躁,一次一次被迫原谅,“他肯回来就好了”、“没有离婚就是个好男人了”,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下,很难长出多么茁壮的花朵。 ……再加上近年,政策改变,父母又开始摩拳擦掌备孕,一定要凑一个“好”字,她或许也或多或少感受到了,自己在家里的位置只会越来越小。 所以才这么容易依赖他人吧。 花需要时间成长,途中难免会有害虫啃噬,梁又木能做的不是把她保护着放进温室,而是在足以折断她的狂风到来之前帮忙遮挡。 可能听起来有些冷血,但她是这样认为的。 “她还太小了。”梁又木发觉自己又犯了那个莫名其妙就开始分析别人的坏毛病,连忙晃晃头,不再想了:“说不定过几年回头看,会恨不得穿越过来把那些文字都删除。” “确实。”袁莎莎一乐,“我前几天翻我之前的朋友圈,翻到三年以前就受不了了。怎么能这么傻缺?” 梁又木微微弯起唇角。 袁莎莎上学时候的确非常冲动,而且在全校都是风云人物,主要是在同学言语骚扰后直接对着人裤※※裆两脚的女孩子确实不多见——她到后期几乎被全班男生孤立了。 但据袁小姐本人坚持认为,是她一个人孤立了全班男生。 “不说这个了。”袁莎莎打了个转向灯,转头道:“你刚和楚弦说啥了?我看他脸色怪不好的。” 梁又木:“……” 袁莎莎:“我刚刚说话很小声吗。” “不是。”梁又木直视着前方,手背微不可见地挪了挪,似乎上面还残留着某人的体温。她认真道:“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措辞。” 刚刚从书房出来,她和楚弦之间的氛围都快凝固了。 好吧,她承认,是她的反应有点太明显,像是在嫌弃对方一样,或许还不小心把他的手给甩到桌上了——总之她的确有听到一声不小的闷响。 可能是她没有马上询问“疼不疼”,让楚弦觉得不开心了吧。 但梁又木总觉得,楚弦也应该要明白了,这些儿时的习惯不能再沿用,很有可能会让她误会的。 “而且。”梁又木突然凝重地开口,“我现在发现我刚刚有点在借题发挥。” 袁莎莎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会听到如此惊人内容,眼睛瞬间瞪大:“什么,什么借题发挥?细说!” 要不是手还放在方向盘上面,她估计都得开始苍蝇搓手了。 “因为每次问他,他都说随便,都行,我就有点烦,让他喜欢什么直说就好了,不要让人一直猜。”梁又木的眉峰缓缓皱起来,她侧了侧脸:“但是这件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吧?” 袁莎莎:“?” 木头,她该如何回答。 “我觉得,”幸好梁又木并没有一定要听她给出答案,而是熟练地反省完成,郑重道:“我应该就是见不得他莫名其妙就在那生闷气。” “你有没有想过,”袁莎莎抿唇,强行把笑压下去:“你可以不管他的。” 人家生不生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又木:“我不能不管他。” 袁莎莎:“你可以。” 梁又木笃定:“我不能。” “他现在已经有很多朋友了,不是读书那会了。”袁莎莎强忍着笑,说,“他生闷气,心情不好,自然会有人来关心,又不是你惹的,你管什么?” 梁又木瞳孔地震:“………………” 为什么这么有道理?? 袁莎莎在前视镜偷看她表情,差点没笑到飞出去。 “况且。”她云淡风轻地再接上一句,“你又不是他女朋友,这么关心他心情干什么。” 梁又木想想,觉得对:“也是……” 袁莎莎这下真没憋住:“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像一只快活的小青蛙,迎风在夜色里飘荡,路上纳凉的行人全都侧目,梁又木不明所以地对上好友略显慈爱的目光,听她突然道:“楚弦好可怜。” “………” 梁又木想。 这跟楚弦又有什么关系? ***** 尽管是这样,后来的一周,梁又木和楚弦相处时都有些不尴不尬。 公共办公室人员流动快,小柳之前还很期待上班后贺永海看到楚弦时精彩的脸色,结果这人竟然主动退出了这个项目,被塞进来的是个新人,天天“柳姐”前“柳姐”后的,嘴特甜。 但小柳对嘴甜小新人的兴趣也就持续了半个工作日,敏锐如她,很快就察觉到了梁又木的不对劲。 楚弦在茶水间站着,垂眼接水,在旁边格子衫大叔的称托下更是俊的有点人神共愤,小柳偷偷摸到梁又木旁边去,问:“你们俩吵架了吗?” “?”梁又木真的迷茫了:“为什么你们都看得出来?” 小柳往外一指:“看到那个LED广告屏了吗?” 梁又木:“看到了。” 小柳:“就跟那个差不多显眼吧。” 梁又木:“……” 她真的很羡慕情商高的人类。她一度认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罕见才能,能够在人与人的交往之中进退有度,把控分寸,点到即止,各自心领神会就好,这点她实在很难做到。 打个比方,就是其他人能默契地跳探戈,她只会重重踩到另一方的脚。 水接满了,楚弦攥着杯沿从二人面前经过,看到梁又木时,轻轻扯了扯唇角。 笑,还是会笑的。 上班,也还是一起的。 看上去好像风平浪静的样子。 但梁又木就是知道他心情算不上好,也知道是为什么不好,但她想不到一个妥善处理的方式,能够两全其美—— 她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办公桌,丘比特还在上面躺尸。 梁又木怕它什么时候偷偷死掉了自己不知道,还用纸巾盒做了个临时小床把它放着,觉得自己实在已经仁至义尽。 毕竟这玩意确实只给她带来过困扰,但凡它要是长的再丑一点梁又木都不会管。 小柳在旁边还挺好奇的样子:“你们以前肯定也有闹过矛盾吧?” 梁又木点头。 “那当时是怎么解决的,现在怎么解决就行啊。”小柳笑眯眯的拍拍她肩膀,热心出谋划策,“加油!” …… 下班,楚弦送她回家,梁又木下车,把门关上,看他。 楚弦点头:“明天见。” 梁又木也点头:“嗯。” 然后就没有了。 距离不远不近,说是顺风车司机和乘客的对话都有人信。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四五天。 梁又木看着楚弦的房间亮灯,转身回家。 吃完饭回房,梁又木把电脑屏幕打开,盯着那头仍亮着的灯光,脑海里又忍不住浮现起小柳说的话。 矛盾肯定是有的,怎么可能没有。 不仅有,而且还挺多。 但和这次类似的情况,大概是…… —— 高二的暑假,班级安排暑期实践,全班分成若干个小组,组长选择活动主题,其他人自己选择组别加入。 梁又木对这种事情不大感兴趣,显然楚弦也是,但暑期实践强制所有人参与,她把笔抵在下巴上,呆道:“报什么好。” 宇宙天体运动?绿化带的类型总结?学生和老师的视角差异? 哪个都好无聊。 窗外的塑胶跑道差点被烈阳晒化,班级人太多,中央空调苟延残喘地吐着凉气,聊胜于无。 喧闹的课间,她戳戳楚弦的后背,问:“你选什么。” “随便。”楚弦没回头,好像在填数独,随口道:“你选什么我就选什么。” 斜后桌的女孩子羞答答拿着卷子来问他问题,楚弦目光从数独上移开一瞬,停留在卷上,拿笔,圈了个条件,再勾一条辅助线,“再看看。” 梁又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到那个女孩儿身上去,她是编导专业的艺术生,长头发,高马尾,眼睛很大,长的好漂亮。 最近年段里老是传她和楚弦的风言风语。 梁又木抿了抿嘴唇,想,明明她就在旁边,她教的还不敷衍,为什么不问她。 最后她还是在表格上写了“宇宙天体运动”,传给楚弦,楚弦看都没看,在自己那框写了个“同上”。 梁又木是1号,他是2号。 到快交表格的时候,许巍过来了,他哥俩好似的拍拍梁又木的肩膀,神秘道:“来不来我的组?” 梁又木抬头:“什么组?” “历年高考数学的题型鉴赏和猜想。”许巍说,“怎么样,比那些个什么绿化带什么天体要有兴趣点吧,给你留了位置,你直接改就行。” 对症下药,如果一定要选,梁又木确实对这个组要更感兴趣点,她点头:“哦。” 结果这下就出事了。 班主任把分组名单发下来的时候,楚弦发现梁又木的名字在别的组,当时眉头就皱起来了,“你怎么没和我说?” 梁又木解释完,他却好像更不开心了。两个人骑车一起回家,也不主动说“明天见”,梁又木说“再见”,他只“嗯”了一声。 梁又木后知后觉他可能是生气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值得生气,但总归是自己惹的,她说了“那对不起”,还找许巍又换回了原来的组,但楚弦还是不高兴。 他不高兴也不会对她撒气,最多只是话少了一点,可梁又木还是好烦恼。 到家的时候,郑轩问她怎么了,听她说完,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道歉了别人必须接受,总得让人有小脾气的,你这思维也太直了。” 梁又木还是不解:“可他自己说的随便……” “他说你选什么就什么的意思,是想和你一组。”郑轩笑道:“不是让你随便帮他选一个的意思。” 好吧。 梁又木更不理解了,但不理解也要尊重楚弦的“小脾气”。 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了一周,暑期如约而至,社会实践小分队要开始活动了,按照惯例,梁又木应该要直接去楚弦家里找他的,但梁又木也有自己的小脾气,她就是不想过去了。 不想过去,计划总得讨论,方案总得做,于是聪明的梁又木同学想到了办法—— 明明两人就隔着一条小路,她给人家打了个视频电话,楚弦接起视频的时候,表情甚至有些错愕。 他似乎刚打完篮球回来,领口和额角还带着汗,黑发有些湿润,呼吸声稍重,“梁又木?” 平时从未有过这么隔着屏幕的形式,梁又木板正地靠近了一点,说:“来讨论活动方案。” 没掌握好距离,大半张脸都怼到镜头前面,连睫毛和鼻尖上晒出的一点点红痕都看的清楚。 对面的楚弦:“……” 他似乎也失语了,咳嗽两声,快速眨眼,欲盖弥彰地伸手捂住唇角,“你离太近了。” 梁又木尽职尽责地坐远了些,又一本正经道:“来讨论活动方案。” “……” 气氛又别扭起来了。 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讨论完那点事情,楚弦身上的细汗都干了,梁又木把笔记本合上,笔放下,准备等对方说结束,就马上挂断电话。 但楚弦只是撑着头看她,没动。 目光很专注。 “……”梁又木说,“你怎么还不挂。” 楚弦坐直,淡色的薄唇又抿起来了,“就说这个吗?” 梁又木:“不然还要说什么。” 楚弦:“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梁又木说完,还觉得有点冤枉,皱着鼻子又悄悄补了一句,“我都已经说对不起了……” 这到底有什么值得别扭的? “你不知道?”隔着屏幕,却好像突然生起了平时面对着面不曾有的勇气似的,楚弦高高扬起眉峰,“许巍就是故意的,他……” 梁又木:“他怎么了?” 楚弦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了下来,恹恹道:“算了。没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窗外的星子在眨眼,小路对面的二人在转圈,你猜我,我猜你,两只小蜗牛迟迟对不上触角,急得快要翻天。 梁又木不知道说什么了,又来:“你怎么还不挂?” 楚弦抿唇:“你挂。” “我不挂。”梁又木坚持,“你要挂你挂。” 楚弦:“我也不挂。”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幼稚地静坐了半分钟,最终还是楚弦先丢盔弃甲,他望着梁又木不太服气的脸,更幼稚道:“梁又木,你有时候真的够笨。” 梁又木正想反驳,见他那边伸出手来,还以为他终于要挂断了,却听到屏幕那头传来闷闷的一声响—— 楚弦隔着屏幕弹了弹她的额头,轻声道:“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 “和好,行吗?” —— 梁又木的视线从书架上的毕业照上收回,看向对面亮着灯的小屋。 她又看了眼飞速跑动的代码,笨拙地找好一会儿要用的理由,点开那个憨里憨气的仔仔头像,发送视频请求。 下一秒,那边就接起来了。 楚弦的脖颈上还搭着浴巾,黑发湿润,轮廓比记忆中的少年时代深刻不少,他喉结滚动一下,看向屏幕,很懒散的样子,“什么事?我在忙。” “在忙?”梁又木下意识问:“在忙还这么快接。” 楚弦一下哽住,耳根瞬间泛起红来:“……………” 立竿见影到肉眼可见了。 梁又木说完才发觉自己又说了句很笨的话,她看着屏幕那端楚弦实在好生无语的脸,心头突然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快感。 一种好陌生的感觉。 像毛绒球堆堆挤挤磨蹭着心尖,痒意连绵,让她抿住唇才能阻止笑意流溢: “好吧,我有时候确实有够笨。” 梁又木在屏幕那头楚弦瞬间怔愣的视线中,一本正经道:“那和好,行吗?” 第26章 博弈 26 挂断电话, 梁又木把手机放下。 窗外已是夜色满天,风卷进一片黄绿的枯叶, 落在桌前, 凉气拂过脸颊,带着点秋日独有的淋漓湿意。 她伸手把百叶窗拉下,路间灯光缓缓流进缝隙,温柔又试探。 聊天框里的通话记录是16分31秒, 不长不短的时间, 梁又木用他的话问他, 得到的是和当年自己一样的回答: “行吧。”楚弦停顿一下, 突然把脖颈间的浴巾往上挪了挪, 镜头晃动,向上挪了不少, 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声音有点闷:“我没生气,你想多了。” 他的双眼皮很窄, 线条明晰, 末端敛入眼尾,或许是因为这样,让他看着总有点吊儿郎当的孩子气。 可这么遥遥盯着镜头, 认真又专注,眉眼浓烈,瞳孔漆黑,又丝毫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了。 甚至带着点进攻性。 梁又木学聪明了一点, 至少现在她不戳穿了, “哦。” 你说是就是吧。 反正谁别扭谁知道。 楚弦盯她半天, 突兀道:“你就说这个?” 梁又木不解:“不然还有什么?” 楚弦:“我以为你要说工作的事。” 电脑还摆在旁边呢。 “……” 滞了一瞬, 梁又木这才发觉自己刚开始确实是打算拿工作当理由的,但果然她还是不擅长这个,有点尴尬地清清嗓子,正经道:“的确有新发现……” “好吧。”那边传来轻笑的声音,镜头又拉远了些,露出楚弦同样湿润的额发和眼,他对着梁又木扯了扯唇角,笑的有点蔫坏,“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听这个。” 梁又木:“?” 这个人真的够奇怪。 自己提的,又不想听? 最后还是把人抓来聊工作,楚弦一边把头发擦干一边小声抱怨着去打开电脑屏幕,“你真是……” 后面那点亲昵的怨言被含糊带过。 梁又木除了“随便”,其实还很讨厌话说一半,但刚刚才说了和好,她不能再借题发挥,只能按下不表,十五分钟后,终于满意挂断:“好了,我说完了。” 最后能看见,楚弦在那边半死不活地鼓了两下掌,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梁又木觉得有点像隔壁赵奶奶家冬眠的小乌龟,挠它肚子它就会伸手扒拉两下,但是因为很懒,所以扒拉也扒拉的很敷衍。 “……” 梁又木出房间去接水,今天客厅播放的节目从《亮剑》换成了旧版《西游记》,屏幕里火眼金睛的孙大圣正在怒吼:“呔!妖怪,吃俺老孙一棍!” 看女儿出来,郑轩一愣:“怎么了?” 梁又木莫名转头:“什么事?” “这么高兴呢,有什么好事了?”姜梅道:“笑眯眯的。” 梁又木:“……” 她呆呆地转过去,在衣冠镜里看到了自己,唇角放松,看起来确实很高兴。 笑什么? “刚刚不是在和谁聊天吧。”郑轩随口一通猜:“莎莎?凯耀?楚弦?小柳?” “楚弦。”梁又木补了一句,“聊工作。” 郑轩:“哦哦这样啊~” 梁又木眼睁睁看着她老爸的嘴角也开始升起来了。 “……”她莫名觉得有点燥,转移话题,“你们刚刚在讲什么?” 郑轩的脸上还存笑意,“在说我跟你妈表白那会儿的事情。” 想来这件事已经不知道被他翻来覆去吐槽过多少遍了,姜梅“啧”了一声:“你这辈子是不是就忘不了了?” 梁又木微微坐直了身子:“什么事?” “你妈当年跟你一样木。”郑轩一边包饺子一边叹口气,“我那是明示了又暗示,暗示了又明示啊,愣是听不懂,叫师母去说,也没用,最后师父跟我讲,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这么耗着没意思,直说吧!” 姜梅大呼冤枉:“你那么委婉谁看得出来啊?” “我还委婉?全天下都知道我中意你,就你不知道。” 郑轩示意她别乱讲,继续道:“我想,师父说得对。那个年代,父母说媒的多了去了,万一哪天一看你妈跟人订婚了,那我上哪后悔啊?说干就干吧,深更半夜跑去隔壁村头山上摘花,含辛茹苦摘了一大捧小粉花,第二天早上送给你妈,心想这下她肯定懂了吧,那时候送花哪还有别的意思啊。” 梁又木微微瞪眼:“然后呢?” “她当时也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心想那应该是没拒绝我了吧。”郑轩深吸一口气,“回家,就差备好礼金了,第二天过去一看,花全不见了。我问咱们的定情信物呢?你妈大吃一惊,问我,那不是特意给她的草药吗?她还准备了一筐蘑菇当回礼。” 梁又木问:“那花呢?” 郑轩面无表情:“在你外公脚盆里泡一宿了,捞出来一股陈年脚丫子味儿。” 梁又木:“………………” “妈。”梁又木跟姜梅说,“你也太迟钝了。” 姜梅一噎,“你还说我。” 郑轩总结:“半斤八两,亲母女。”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有时候,”郑轩意味深长地道:“还是需要多想一点。” 梁又木望向窗外。 那扇灯还是没关,像是在向她眨眼。 ***** 直到中秋那天早上,袁莎莎和王凯耀这两个重度选择困难症患者才决定好要去哪里。 倒不是每年中秋都一起过,只是今年情况比较特殊。 “我上次差点把我爸气到中风。”袁莎莎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想喜事过成丧事,“就不去碍眼了吧。” 王凯耀的理由简洁明了:“催婚,烦。” 楚弦倒是都没什么意见,梁又木今年也被放养,于是袁王两人讨论了老半天,最后结果就是就近找个景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顺带拍个照。 “……”梁又木都坐车上了,还是想说,“是小学生吗。” 感觉像是秋游。 “调休一周才放个三天,就这夹缝里的假难不成还要去外地啊。” 今天是王凯耀负责开车,出行高峰期,他缓慢而坚定地跟在一辆共享单车后面,安全倒也不是很安全,容易被后方司机暴打,“也是我不用上班,我要上班估计只想躺家里。” 本来四个人一辆车是刚好够的,但今天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出来玩不要愁眉苦脸的。”袁莎莎戳了戳后座缩着的谢欢,“想什么呢?” 谢欢抖了一下:“……没什么。” 她不想待家里跟爸妈吵架,又找不到理由出去,看到梁又木要去踏青,病急乱投医说自己高三了得散散心,钻到车上才发现有陌生人,现在尬在原地。 楚弦的车跟在他们后面,梁又木没上他的车,他也没说什么,好像已经开始习惯了。 袁莎莎好歹跟谢欢见过几次,还有几句话说,王凯耀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亲切关怀道:“最近学习怎么样啊?” “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袁莎莎单刀直入,选择了谢欢应该最感兴趣的话题,“你跟你那个男朋友分手了?” 这下像是捅了马蜂窝,谢欢的话一下子就多起来了。 也主要是在场的三个人跟她的年龄差尚不算太大,也不会动辄开始说教,特别是她对梁又木还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依赖心理,现在有的没的全说出口了,听的前面王凯耀拳头捏的邦紧。 梁又木之前对她对象的唯一印象就是我券二百,没想到一个人竟然能这样精彩纷呈。 “他生日那天我用压岁钱送了他一千多的领带,我生日他就送微信的五十二个爱心表情,说是一个一个手打的,礼轻情意重。” 谢欢差点哭出声来,说完还不忘解释,“我生气,他还说我是拜金女……我图他的钢化膜钱吗?” “五十二个爱心?!”袁莎莎笑的魔音贯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欢:“……” 袁莎莎的笑声实在太有感染力了,她哭着哭着也忍不住笑出声:“呜呜呜嘎嘎呜……” 她不明白为什么没一个来安慰自己的,甚至同□□忾一下都没有,于是剑走偏锋:“凯耀哥,你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你是怎么想的?” “我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王凯耀握紧方向盘,缓缓道:“我庆幸你对象不喜欢男人。” 谢欢:“?” 袁莎莎笑的发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又木:“咳。” “为什么没人安慰我?”谢欢吸着鼻涕,甚至有些茫然:“你们不劝我跟他分手吗?” “nonono。”袁莎莎对她晃了晃手指,“我掐指一算,你得和他复合个三次才能分手。” 谢欢叛逆了,她奋力解释:“我这次是真的分了!我不会回头的!” 袁莎莎:“又木,你觉得呢?” “没那么夸张。”梁又木顶着谢欢炯炯的目光,淡淡道:“两次吧。” 王凯耀真有点听不下去了:“你俩好歹也劝劝……” 谢欢呜咽一声,捂住了脸:“我为了他,成绩都从年段第五下降到了第九……我付出了那么多……” 王凯耀:“?” 袁莎莎:“?” 学渣二人的笑容骤然凝固。 一中的年段前十,放在他们那届就已经是冲刺清北其他985随便挑的水平了,现在只会更强。 “所以,”梁又木静静地给谢欢递鼻涕纸,“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劝她了吧。” “……” 车厢内顿时出现了两个小丑。 下车时,袁莎莎沧桑的内心又受到狠狠一击。 怎么说呢,眼前的山确实是山,水也确实是水,风景勉强称得上一句怡人,空气也还算清新,但和小红书上面的景色图已经差的不只是几个像素了,完全就像是两个地儿;正值节日,人还特别多,放眼看过去全都是黑压压的头顶。 千辛万苦爬上山腰,她最期待的草坪也全都被塑料袋子野餐布占据,就差找不到下脚的地儿了。 她不可置信:“就这样?!” “早说了,就一个山头能长成哪样。”王凯耀累的喘气,“哪家山头自带饱和度加一百的粉色滤镜?就当个锻炼还行。” 袁莎莎冷酷:“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阻止我。” 王凯耀:“?!” 亲娘—— 梁又木没说话,克制地喝掉半瓶水,攥着瓶沿想找个地方放时,手一空。 楚弦站在她身后,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水瓶,喉结有些干渴地滚了滚,抬眼看:“这有售货机吗?” 他今天穿了件略薄的白色运动外套,拉练半敞,领口抵着锁骨,黑发没像工作日那样整齐,有些随意地支愣着。 梁又木感觉很多人在看他。 “好像没有。”两人的视线没有交汇,梁又木不着痕迹地转回视线,道:“你直接喝吧。” 好吧,或许她不喜欢矛盾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和好之后也要别扭那么一小会儿——毕竟人和人不是齿轮,能“咔嚓”一下就扳回到原有的轨道上。 楚弦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没喝。 指尖在瓶口缓慢摩挲着,有点燥。 山风划过,附带着喧闹气息。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站着,也不说话,梁又木又嗅到他唇角边的薄荷糖味了,带着点海盐的咸,忍不住嘟囔了句,“又吃糖。” “嗯?”楚弦懒洋洋用舌尖抵着糖块,换了个边,“吃糖也要管。” 梁又木一本正经:“站在客观的角度,吃多了容易蛀牙。” “不用操心。”楚弦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垂眼,对着她还挺得意地亮了亮虎牙,“好得很。” “……” 像小狗。 尖尖的。 想摸一下。 梁又木默默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压下去,两人默契又心无旁骛的插科打诨一阵,终于又顺利地回到了之前的相处状态,好像之前那些个不太好形容的事情全没发生过,直到袁莎莎在不远处叫起来:“又木——” 梁又木转身要走,余光瞥见楚弦往下顿了一瞬,又立刻站直起来。 “怎么了?” “鞋带松了。”他面无表情地触了触鼻尖,像是在掩饰刚才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绑一下。” 梁又木走过去,脑海里还在想方才楚弦的神情,迎面就看到袁莎莎炯炯目视着自己。 她刚想问怎么了,袁莎莎就悄悄指了指那边,谢欢正捧着手机,那张方才还愁云惨淡的小脸现在布满了由衷的喜悦。 梁又木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谢欢拿着手机羞答答过来了,开口就道:“又木姐,我果然还是……” 梁又木刚想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下一秒,就已经不需要问了。 在她口袋里连续躺尸躺了两周的丘比特瞬间绽出金光,蹦跳出来,再不复此前疲态,甚至在半空中生龙活虎地打了一套军体拳,随后站定。 它的短脖子缓缓转向梁又木。 凝视。 梁又木:“……” 在这瞬间,她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中当时谢欢发给她的第四条内容: 【4.很多时候只能看得见他,看不见别人】 果然,下一秒,她的视野再度变化,从此,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人—— 她谁也看不见了。 是真的,一个都,看不见。 旁边的一团空气还在喋喋不休,“又木姐,他说他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你说我该信他吗?” “又木姐,我要不还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这真的绝对是最后一次……” 梁又木机械地转过头。 一片苍茫天地间,只有楚弦站在不远处,二人视线触碰,又再度远离。 梁又木:“………” 好你个恩将仇报的熊玩意!!等着!! “……” 另一边。 王凯耀站在楚弦身边,沧桑地点了根烟,“怎么说。” 他也在想,自己之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让兄弟心里不舒服了,必须来安慰两下。 “什么怎么说。”楚弦瞥他一眼,“烟掐掉,臭死了。” 王凯耀:“?” 该忍还是得忍,他默默把烟掐了。 前方人群在看许愿池,不过可能它本身并不具有许愿作用,不知道哪个龟孙闲着没事往里头丢了枚硬币,从此它就被迫具有了这项功能;人挨人挤,密密麻麻,腿稍微长点的都怕迈步就踹到前排野餐哥们的秃头。 二人站的这位置,还算闹中取静,至少方圆十米内没几个人。 半晌,楚弦才注视着前方,没头没尾地冷静道:“你说得对。” 他是该开始习惯,甚至该开始退却了。 现在梁又木对他的信任与亲密是长年累月潜移默化出的结果,不是她的错,也不代表她对自己有任何的情愫,一开始越界的人是自己,是他利用了她的毫无保留。 她发现异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现在看来,只不过是自己一直抱着侥幸心理,和那点见不得光的一己私欲…… 楚弦又道:“我明白的。” 他会主动维持发小应该有的距离。 毕竟梁又木可能不明白,但他再明白不过了。 “唉……”王凯耀又欣慰又叹息地拍了拍他的肩,“你明白就好。” 楚弦紧绷着唇角,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腰际一紧,熟悉的熊宝宝沐浴露味道贴近,他侧头—— 梁又木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过来攥住了他的衣角,眉峰向下,看上去心情不佳,却又反常地贴得很紧,小声皱眉道:“楚弦。” 热意从女孩的手臂熨来,传达到四肢,他呼吸一顿,垂眼下去,专注观察着对方神情,嗓音也不自觉跟着放轻,低声道:“怎么了?” 语调柔软的不可思议。 一旁的王凯耀:“?” 谁?谁在说话? “我隐形眼镜出问题了。”梁又木又攥紧了一点他的衣服,仰起脸来,理直气壮道:“你带我到长椅上去。” 她的脸颊被阳光晒得发红,抿起了唇角,看起来相当苦恼。 ……也相当可爱。 楚弦没能去看她的眼睛,秋意喧嚣,风摇叶落,仿佛大地在跟着心潮起伏沸腾。 这是突然的依赖,还是笨拙的和好? 只是因为他离得近,还是认为他比较可靠? 一片如潮思绪中,他没能得到答案,只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所有的关系,本质上都是一场博弈。 而他在这场棋局上毫无筹码可言。 “……好。”楚弦喉结滚了两下,反手圈住了梁又木的手腕,犹豫一瞬,终于扣实,哑道: “抓紧点。” 第27章 浪漫 27 梁又木被带着坐到长椅上。 至少到现在为止, 她眼前还是一片安静祥和——如果这个功能放在十一黄金周的热门景点一定不错,但放到现在只会让她寸步难行。 她真的不想无意间踢到或踹到某个人,只能艰难地听声辨位, 扯着楚弦衣角的手忍不住用力了些, 直到坐下,才终于能松口气。 楚弦站在她身前, 垂头问:“眼睛不舒服?” “嗯。”梁又木随便找了个理由,揉眼睛, “可能是隐形出问题了。” 楚弦蹙着眉伸手抬她的脸, “我看看。” 指尖触着她的下巴,力道不大, 轻轻陷进去。 “?”看什么看, 梁又木压根就没戴隐形眼镜, 立马奋力下沉:“不用了, 我自己来就行。” 楚弦没松手, 语气怀疑:“你看的见?” 梁又木坚定点头。 “……”楚弦见她一副不想抬头的样子, 也算了,道:“行。有什么事跟我说。” “好。” 梁又木本来以为他要走了,还想打个预防针说“等会儿你把我带回去”,就看见楚弦整理了下外套, 不声不响地坐到了她身边。 也许不算身边。 长椅挺宽, 距离挺远, 两人中间还能再塞个王凯耀,楚弦背对着她,肩背宽阔, 手肘懒散搭在膝上, 屏幕微弱的荧光印在白衣上, 手指时不时滑动一下。 谁都没说话,梁又木也把手机拿出来,微信里堆满了袁莎莎和谢欢的消息,这两人不敢过来,打字倒快: 【莎莎】:咋了?被气晕了?中暑了? 【莎莎】:你没事吧?Are u OK??? 【谢欢】:又木姐,我错了TvT 【谢欢】:你别不理我,我真的只是…… 后面附赠一大串解释。左一个“他平时对我也挺好的”,右一个“其实他真的很浪漫”,两套经典组合拳下来,字里行间全都在帮那对象开脱,梁又木看着有点头疼。 丘比特还在上窜下跳,她看着过去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这事儿还得持续多久。 大概不会太久。 【梁又木】:我没生气。 【梁又木】:浪漫在哪? 她是真的想知道,虚心求问,说话语气平和,主要是现在也看不见其他人的神情,不知道谢欢在那儿蹲着,半晌,对方才发过来一条将近八百字的小作文。 梁又木抓取了点关键词,大致是确定关系前情人节的99朵玫瑰,下雨天屋檐下的热奶茶,自己编的银丝项链,仪式感和惊喜云云。 明明是一些挺小的事情,她却如数家珍,记得比历史教科书还牢。 【谢欢】:好吧,我对他还有希望很奇怪……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他了,真的,我可以不搭理他的。 她可能真的很担心梁又木不再理她,发过来好多个嘤嘤哭泣的兔子表情包。 梁又木看着那边活蹦乱跳的熊比特,心想哪里是真的。 【梁又木】:你自己决定。 她记了一下聊天记录最开始的时间,退出微信,打开计时器,发现从丘比特生效开始到现在,大概过了十五分钟。 大概快结束了。 楚弦还背对着她,长睫微垂,蹙着眉,模样专注,梁又木百无聊赖的视线绕过去,正巧对上他尚在不断滑动的屏幕,搜索框上列着几个显眼的关键词: 【隐形眼镜 日光】 【隐形疼痛】 【隐形眼镜溶解?医院】 梁又木:“……” 原来在搜这个啊。 她真的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 她莫名地感到有些发燥,转回视线,看那边无人的棉花糖小摊在风驰电掣地卷棉花糖。 一个青苹果的,一个草莓的,一个哈密瓜的;再来一个草莓的,一个橘子的,一个白糖的…… 在她数到第17个棉花糖时,空荡荡的棉花糖木签儿终于握上了手,小摊老板在那叉着腰中气十足地道:“真材实料!真材实料啊!” 结束了。 梁又木抬眼,袁莎莎正在跟谢欢说什么,王凯耀正往这儿递来幽幽的视线,她刚想转头,后颈就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下,“梁又木?” 大手扣着她的发顶,转过去。 “还疼不疼。”楚弦眼里带着点担忧,侧头看向她眼睛,愣了下:“嗯?眼镜呢?” 两人澄澈的瞳孔就这么对视了两秒。 梁又木没料到,疯狂眨眼:“呃……拿下来了……” 她语气还挺虚,楚弦顿了下,似乎是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视线往旁边移开一瞬,又很快移回来,对着她半阖着眼勾了勾唇,“行。” 又是“行”。 好像说什么他都说“行”。 “……” 被抓个现行,直到回去梁又木的耳根都尴尬的泛红。 谢欢提前被送回去了,她家门禁八点,六点之后就得汇报行踪,她母亲最近已经到了一种草木皆兵的状态,要不是今天带她出门的人是梁又木,大概都不会同意。 再加上梁又木一路上都在沉默——实际上她只是在和熊比特对峙,但或许是因为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总之,到家门口下车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臊眉耷眼的,看起来有点可怜。 王凯耀在等楚弦停车,袁莎莎问:“又木,你一路上想什么呐?” 看把人小姑娘吓的。 “我在想。”梁又木看着面前开始绕着背椅扭屁屁的丘比特,觉得自己的忍耐额度再次达到了上限,“你们认识什么靠谱的道士吗?” 丘比特磨蹭的动作僵住,悚然一惊。 绿豆小眼里满是掩饰不了的惊恐。 梁又木唯一庆幸的是,它的智商确实还挺低:“……” “…道士?”楚弦停完车,从另一侧开车门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微微皱眉,“怎么了?” 他们打算一起去吃个晚饭,也没人说想吃什么,跟往常一样,大街上开到哪算哪,随便挑个人不多的地方就行。 “没什么。”梁又木镇定地往旁边挪了一点,“这几天有点睡不好。” “睡不好?”袁莎莎这可就来劲了,“上个月我奶迁坟我爸好像就找了个大师,寻龙脉点穴什么的,听起来可厉害了。” “人睡不好你给推荐这个干嘛?”王凯耀乐了,“要给她造个龙穴?” “你懂个锤子。” 梁又木看着开始瑟瑟发抖的丘比特,鉴定了一下,发觉这熊玩意不值当自己花那么多钱。 去庙里随便拿点符水洒洒吧,先试试再说。 说实话,要是放在以前,她可能还觉得有些不堪其扰,但现在木已成舟,事情已经变味了。 她的视线不受控地移向旁边。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车里没开灯,楚弦的侧脸隐没在黑暗中,印着窗外的点点碎光,他侧眼瞥向自己,两人的视线再一次不经意碰撞。 这是今天的第六次了。 不知道是不是楚弦对别人的视线过于敏锐,每次梁又木看他总被逮个正着。 “确实。”楚弦手一动,袖旁的手机荧屏暗淡亮起,他道:“都有黑眼圈了。” “哪有黑眼圈?我怎么没看见。” “你靠近点才看得见。” “咱能不能借助点科学手段,比如吃点褪黑素什么的。我小时候把我妈那罐当糖嚼了,第二天头悬梁锥刺股都不带醒的。” “能不吃肯定还是别吃啊,你还不如让楚弦给人泡点蜂蜜牛奶。” “?你挺敢说……” 梁又木抿起嘴唇。 车内一静,她清晰听见身旁楚弦轻微的呼吸声。 就在一步之遥,像夜间的浪潮,稳重又温和。 “你喜欢蜂蜜?会不会太甜了。”他朝自己看来,商量的口吻,眉眼专注:“杏仁,行吗。” 梁又木:“……我都行。” 又是一片安静,不远处绿灯转红,车缓缓停下。但车停了,王凯耀还是停不住犯贱之心,“哥,我也要睡前牛奶,我不嫌弃太甜。” 楚弦啧声:“你自己没手?” 王凯耀:“?” 袁莎莎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 ***** 最后还是找了家寿喜锅。 装修不赖,很有情调,价格也相得益彰,但大众点评的分数不算太高,还没什么人排队,袁莎莎在上菜后的第一时间就沉痛发觉,自己这一赌是赌输了。 没人排队的唯一原因,不是因为太贵,可能只是单纯的难吃。 中秋节,街上多的是人,但天气不算好,月亮被掩在云层后面,梁又木隔着窗看了好半天,什么都没看到。 有点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她自小就有这个别人都不清楚的癖好,那就是看月亮,小时候在路上边走边抬头看,还差点撞到树干。 现在环境不比以往,夜里有几颗星星都算晴好,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完整的月亮了。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梁又木一回头,就发现自己面前堆满了菜,不由汗颜:“……莎莎,你点太多了。” “没事。”袁莎莎看的很开,“吃不完丢给他们就行。” 王凯耀悲哀:“就知道,当垃圾桶是我的命运我了解……” 楚弦垂眼给她夹了一筷子,“快吃。” 用的是公筷。 梁又木塞嘴里,嚼了两下,发现的确不好吃。她连郑轩的养牲食品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连她都皱眉,那就说明这家店的水准已经达到了一个顾客都是冤大头的级别了。 “这个不好吃。” “那给我。” “这个好吃。” “给你。” 两个人就看着他俩在那丢来丢去,欲言又止。 “怎么又是生的?”袁莎莎移开视线,实在无语凝噎,“这是三分熟吗,这家牛是不是刚烫伤了下就被端上来了……” 饭不好吃,那就只能聊天了。他们都不酗酒,只意思意思点了些酒精饮料,开车的喝橙汁,话题也相当健康。 “我已经寡到我爸暗示我是个男的也行的程度了,谁懂我?” “什么时候可以把高层踹了让我当?烦死了。” 电视上正播着别国的恋爱综艺,粉红泡泡满天飞,男二号抱着女一号转圈,身后烟花绽放,画面唯美,袁莎莎感叹:“好浪漫啊……” 说到浪漫,梁又木又想到了谢欢。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她低头点进朋友圈,发现谢欢竟然没换头像,而是在昵称后面加了个(已黑化),还发了条动态: 【谢欢(已黑化)】:世人的不理解……嘲笑……愤怒!我都明白!我都懂得!呵呵……这一杯苦酒,就让我自己承担! 还是只有小柳点赞。 梁又木也默默点了个赞:“…………” 越来越不明白现在的小妹妹了。 “又木。”袁莎莎还在看节目,突发奇想:“你觉得浪漫是什么?” “……”梁又木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沉思道:“999朵玫瑰花?” 现学现卖。 “收到花的确是很开心。” 袁莎莎通常是给别人送花的角色,她自己也清楚,“但是有时候其实送花或者送钱都只是最不想动脑筋的方法。懒得想对方喜欢什么,就送这些吧,反正没几个人会讨厌花。也没几个人会讨厌钱。” “那就是。”梁又木歪头道:“用心?” “嗯……”袁莎莎戳了戳王凯耀的肋骨条子:“王指导,你觉得?” 王凯耀正在奋力践行一个垃圾桶的使命:“我要知道我还能单身到现在啊……” 袁莎莎:“楚弦?” 楚弦对这个话题也没有过多参与,摇头。 他正在剥一个蟹钳,修长手背上青筋浮起。 梁又木想,在她的印象里,楚弦和这个词的确搭不上什么关系。 一年的节假日通常只记得春节和生日,最大的仪式感就是在礼物的原包装外面再套一层花纸的人,按照别的说法,大概就是所谓的浪漫绝缘体吧。 时间晚了点,又有一桌冤大头惊喜入座,和他们年纪相仿,七八个人闹得不得了;王凯耀吃撑了一轮,正瘫在位置上休养生息,随时准备再战;袁莎莎在臭着脸给家里人打视频:“我跟又木在一起啊?又木,又木你们还不记得吗?我最好的朋友那个……” 梁又木喝了一点点果酒,脸上有些发烫,出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发现楚弦没在座位上,而是待在不远不近的露台上。 三楼露台外一片湿气,外面像是下起了连绵细雨,窗没关严,雨滴洒落进来。 楚弦看见她,对着她勾了勾手指,“来。”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样子,梁又木皱了下眉,把鞋脱了,挪到他旁边的位置上去,“什么?” 楚弦:“再过来点。” 梁又木再挪过去一点。 这地方本来就没多大,装下两个人甚至显得拥挤,梁又木感觉自己已经挪到没有可以挪的空间了,二人的呼吸都快缠在一起,才感到楚弦骨节分明的手虚虚扶在自己腰侧,向外指了指。. 她下意识向外看去—— 或许是雨驱散了云,抑或是云躲开了雨,小雨停了,万物复息,那轮略显黯淡的圆月挂在夜空中,皎皎发光,如水洗过般纯净。 明明如月,何时能掇? 梁又木呼吸一顿,耳旁传来楚弦轻轻的声音。 “看。”他唇角痞气微扬,像是喜欢她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睛,也跟着无端雀跃道:“月亮出来了。” 梁又木却没看月亮,而是转头看楚弦,他眼里那轮月尚未散去,亮的让人心头一怔。 这样熟悉的神情,让她想起了从前。 高三开始,一中最后又分了一次班。 这次分班没有更换老师,而且一中老是这么分来分去,年段里的同学都是老熟人了,唯一带来的不便,就是把梁又木和楚弦分开了。 时间对不上,梁又木也不喜欢你等我我等你的浪费时间,所以两人不一起回家。 中秋节那天,正好撞上工作日,学校放了一个晚上的假——当天就不晚自习了,但该上课还是得上。 在这最后一年里,好像所有的不合理都可以用“高三了”来解释。 最后一节,数学老师拖堂,又正好轮到梁又木值日,她把讲台桌整理好,灯关掉,窗户关严,整栋楼已经没什么人了,出教学楼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 比毛毛雨大一些,能沾湿人的头发,触感鲜明;但是又不至于大到要成落汤鸡的地步,梁又木背着书包,抉择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给爸妈打电话了。 大不了回去洗澡就是。 天色昏暗,雨连绵不止,梁又木迈步出去,却没低头,而是仰头看天,动作看起来像只大鹅,呆呆的。 今天是中秋节。 虽然下雨了,但她还是希望能看到月亮——她从小都喜欢看,能趴在窗口一动不动地看半天。 下雨天,她就不骑自行车了,准备乘公交车回去。 教学楼里没有人,只有办公处昏暗的灯光,天际下云翻云涌,梁又木站在雨中,竟然还不觉得闷热,雨水沁凉,将她包裹。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月亮,雨反而渐大,正想失落放弃,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视野里突然被黑伞的一角遮盖,雨水被挡开,梁又木抬头,楚弦正撑着伞,垂眼看她。 “在干什么?” 梁又木老实回答:“想看月亮,没看着。” 好吧,听起来确实挺莫名其妙的,但是人有时候就是想在独处的时候做点莫名其妙的事。 “嗯……”楚弦却勾了勾唇角,“可惜,今天下雨了。” “是啊。”梁又木说:“明明是中秋节。” 楚弦道:“去年也是。” 梁又木:“我看天气预报,以为今天是晴天的。” 少年少女立在一把伞下,嘟嘟囔囔说一些只有他们懂的无聊的小话。 很像一颗风雨中的红蘑菇。 梁又木:“月饼要吃什么口味的?” 楚弦:“都行。” 梁又木:“又都行……” 伞在楚弦手上,梁又木在等他开口说走,也懒得问什么“你怎么在这里”之类的话。 多半又是被班主任留下来了,说竞赛的事情吧。幸好他还在。 梁又木在伞顶下,手臂轻抵着少年人温热结实的胸膛,百无聊赖地继续看天,直到楚弦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月亮什么时候出来。”梁又木道:“你呢?” “我在想。”楚弦接过她的书包,顺手擦掉她光洁额上那点淋漓的水珠,“……梁又木同学什么时候愿意跟我一起回家。” 梁又木被手冰的一抖,抬头看他—— 楚弦已显宽阔的肩湿了半边,正垂着眼看自己,那双眼睛含着光亮,正如唇角那点略带痞气的笑意:“感冒了怎么办。” 那时梁又木没发觉什么,只觉得他眼睛里好像有月亮。 就如同现在,她侧身坐在露台上,只是探出一点身子,全身上下都被楚弦密不透风地防备着,好像生怕她能笨到从这儿摔下去一样。 那边的小年轻还在笑闹: “你懂个屁啊你懂!就是不懂才那么一套套的,真喜欢上了,魂都没了,笨的跟猪没两样,还有闲工夫给你整什么浪漫?” “老张你们记得?就那个脱口秀演员,在他女朋友面前话都说不出来几句,天天‘饿了没?’‘睡了没?’‘吃饭了没?’笑死人了!” “……” “吃饱了么?”楚弦把她轻轻往后边拉了拉,示意她从露台上下去,“没吃饱回去再给你做点别的。叔叔阿姨不在家吧?” 梁又木这才回神,胡乱应道:“嗯…嗯。” 月亮仍无声无息地挂着。 是她的错觉吗。 她在刚才这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楚弦的浪漫。 ***** 躺上床两个小时,梁又木翻来覆去,愣是没睡着,直直瞪着天花板。 刚才的感觉太陌生了。 好吧。 梁又木又翻了个身,她想,她可能真的喜欢楚弦。 如果上次是猜测,那么这次大概就是肯定了。 她,竟然喜欢楚弦。 太可怕了。 但是…… 梁又木侧眼看向另一边瞬间害怕到缩成一团的丘比特,渐渐抿起了嘴唇。 她没有办法分辨,这究竟是她察觉了自己的感情,还是丘比特带来的错觉。 这段时间,她被迫或半被迫的将注意力和精力放在了楚弦身上,做梦、回忆、肢体接触,这是不争的事实,是不是这些因素才导致了她的短期误解…… 梁又木熟练地给自己找好退路和理由,终于放下心来,准备睡觉。 睡梦中,梁又木好巧不巧又梦到了高中时期,他们四个人一起翻墙出去看电影。她还记得看的是变形金刚,四个人坐在第一排,差点被音响震聋。 但这次的主人公不是楚弦。 正如之前每一次那样,梁又木伸手去拿爆米花,却不小心触到了一旁王凯耀的指尖,她转过头,正好撞上了对方三分深情四分隐忍两分不知所措的表情,王凯耀耳根红了,匆匆转开视线,轻轻道:“…又木,对不起。” 特别像深情粉兔子.jpg的Ps版。 梁又木直接垂死病中惊坐起:“……” 她睡迷糊了,记忆有点模糊,但那如鲠在喉的窒息感,脚趾扣地的愤怒却依旧那么清晰,让她在朦胧中抓起手机打开微信: 【梁又木】:王凯耀,你是不是有毛病? 发完满意睡去。 三分钟后,梁又木再次骤然惊醒:“……” 不对,这是梦! 她抓起手机,却发现已经撤回不了,只能抿住嘴唇: 【梁又木】:……不好意思,刚刚做了个噩梦,没有骂你的意思,对不起。 【梁又木】:暹罗猫脸着地.gif 第28章 握手 28 多了个喜欢的人, 对梁又木来说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她还是照常上班下班,努力工作,和楚弦的相处也与往常无甚区别, 最多就是更注意了一点。 小柳也很快注意到了, 又磨蹭过来,对楚弦努努下巴:“好了?” 她对于梁又木的交友情况一向比较关注。 不是出于八卦或是其他目的, 小柳对于梁又木的很多观点都相当感兴趣,两人很多的想法都有差别, 但在如此快节奏的当下, 看见慢悠悠的梁又木始终不紧不慢地往前挪,总让人觉得很安心。 虽然自己做不到这样, 但至少看到有人可以做到这样, 也是件好事。 梁又木点头:“嗯。” “我就说。”小柳道:“发小哪有隔夜仇。” “……” 有这句俗语吗。 梁又木的语文成绩不差的, 自然听得出来小柳在揶揄, 但她这时问心有愧, 也不反驳了, 道:“本来也没什么事。” 合作项目开了个不错的好头,原本梁又木还有些担忧两方人员交流不畅,结果一拍即合,点子层出不穷, 进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上几分。 至于别的—— 午休时间, 梁又木在和小柳下楼觅食归来, 在小巷子里看见了摆摊儿的赤脚神婆。 求签二十一支,解签五十一次,五百护身符药到病除。 一看就是忽悠人的, 梁又木原来都没想进去, 但是发觉丘比特呲溜一下躲到她背后, 就发觉这事儿似乎不简单。 小柳还以为她就是单纯想买个新鲜,一阵奋力砍价砍到了五十,还买一送一,神婆脸色不太好,给的护身符像是被脚踩过,粗声粗气:“治标不治本,你之后就明白了!” 丘比特自此蔫巴不少,老实的很了。 中秋假过,天气渐凉,一切步入正轨,学生们也终于收了心开始好好学习,谢欢的黑头像没变,但持之以恒地给梁又木发消息,什么鸡毛蒜皮都发,从早上吃的咸豆腐脑到晚自习时窗外飞进来的白蚁。 几年下来,一中的建筑物和景色都没变,梁又木有时候看着谢欢发来的照片还能想起当年自己在那儿做了什么,回的频率不高,但看到了几乎都会回。 这对她只是举手之劳,但对谢欢好像是极大的宽慰——她在学校的朋友太少,男友又不靠谱,跟父母的关系如同水火,也只有在梁又木这里能平和一些。 她似乎越来越依赖这个原本并不熟悉的“邻居姐姐”了,虽然梁又木并不觉得自己有帮过她什么。 【谢欢(已黑化)】:我发现了一个大!惊!喜!! 傍晚下班的时候,梁又木坐上车,收到她的消息,附件是一张图片,偏僻角落里被剥落下来的好几层火红色光荣榜里,梁又木的名字排在第一,楚弦在第二。 谢欢还怕她看不到似的,用手遥遥指着那个名字,但边角处竟然拍到了中年教导主任熟悉的半张脸。 正炯炯盯着镜头,杀意汹涌。 梁又木:“……” 这是什么新型恐怖图片吗。 希望谢欢人没事。 好吧,梁又木承认,她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勾起了那么一点点唇角,就这么一点点的空隙,就被楚弦发现了,“笑什么?” 在等红灯,车内音乐轻柔,前镜上挂着买一送一的灰色护身符,梁又木给的,当天就绑上去了,看上去依旧是被脚踩过那样,但竟然有几分古朴气息。 “隔壁的小妹妹。”梁又木把那张光荣榜照片挪过去给他看,顺便放大了教导主任的脸,“李主任还是这么……火眼金睛。” 楚弦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过来看,唇角也忍不住向上一扬,煞有其事道:“她完了,看这个表情,至少一千字检讨书起步。” 两人的脑袋差点搭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 “我翻墙被抓的时候他每次都这表情。”绿灯,楚弦回头,唇角笑意未泯,“写的检讨能打印出书了。” 梁又木仰天回忆,实在没找出几次自己写检讨的经历:“我怎么好像没被抓过。” 她唯一一次写检讨书是高一,周一还在国旗下公开检讨的,之后就再也没有写过了。 “这位木头同学。”楚弦沉沉道:“说这话之前,你再回忆一下每次殿后的倒霉蛋是谁。” 梁又木:“是你。” 楚弦:“答对了。” 梁又木:“奖励什么?” 楚弦认真:“奖励仔仔握手券一张。” “……”梁又木无语。明明每次楚弦在的时候仔仔反而不给摸好吗? 楚弦侧眼看着她语塞的神情,笑道:“仔仔的握手券不要,我的行不行?” 梁又木更无语了:“谁要你的!” 他偶尔笑会这样,带着点少年独有的顽劣,却又让人生不起气,或许校园总是对人有着独特意义,能够在某一瞬间把人拉回青春的花季。 明朗又雀跃。 最近梁又木的心情变好,他好像也跟着轻松几分,二人互相感染,梁又木回家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意。 “回来了?”郑轩头也没抬,“今天吃芋头饭可以不?” 梁又木点头,姜梅自沙发那儿越过来视线,又是老生常谈,“女儿啊,你那驾照是不是不能当荣誉证书使?买辆车吧,也不能老麻烦人家楚弦。” 梁又木还没说话,郑轩先说了:“没事吧,楚弦也不觉得麻烦啊。”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的动作还没停,一副随口一应的样子。 “那都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情。”姜梅估计是想说很久了,欲言又止道:“小弦今年二十五了吧?是不是差不多该找对象了?那要是女孩子天天看又木坐人家副驾驶,误会了可怎么办啊。” 郑轩手一顿:“……” 这是可以误会的吗。 通常时候梁又木都不说话的,但今天竟然还真站在玄关思考了一会儿,半晌才迟疑道:“他要这么快找吗?” 郑轩:“?” 嗯?? “哪里快啊!这都多慢了。” 姜梅说,“现在女娃多厉害,条件好的女孩子多,条件好的男孩子抢手,小弦这样的能这么久不谈我还觉得挺奇怪,按理说早就该谈了吧?” “隔壁家那个谁不就对小弦挺有意思的,过年那会儿还找人要了微信,不知道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所以我就说……” 郑轩屏声息气,在背景声里看着自家宝贝的眉头缓缓掉下来,嘴角也跟着抿紧。 不大高兴。 或许是因为没有掩饰表情的习惯,所以她不高兴也不高兴的异常明显。 “好吧。”梁又木进房间之前,闷闷道,“我知道了。” 郑轩:“………………” 老爸拿菜刀的手微微颤抖,差点老泪纵横。 终于……终于啊!!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啊!!! 终于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忍受这被迫噤声的苦果…… “芋头饭还没好吗?” “马上马上。” ***** 吃完饭,梁又木花了五分钟把情绪消化掉。 丘比特躲在纸巾盒后面,露出一双眼睛,默默注视她。 这感觉对她来说有一些陌生,但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梁又木并不排斥,甚至觉得有点新奇。 这是她这几天的日常。 她像一只对天伸出触角的蜗牛,势必要摸清自己的内心才踏出下一步。 那下一步是什么? 梁又木翻了个身,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词。 要告白吗? 可是好像还不到那种地步。 她喜欢楚弦,也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但她现在不可以表白,因为她不知道楚弦对此是什么态度。 同学之间,大不了三年以后分道扬镳;同事之间,大不了跳槽转业不相见;陌生人更是随时可以消失在对方的交际圈里,可要是楚弦拒绝她了,他们一定会回不到之前的关系,甚至四个人的纽带也会分崩离析。 这是她最担忧看到的局面。 梁又木又翻了个身,伸腿夹住了床上的小猪玩偶,深沉思考。 ……而且她也没有表白的经验,要买999朵玫瑰花吗? 不行。 这个不对。 梁又木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收到不喜欢的人的999朵玫瑰花,只会思考这个该如何处理。 残酷的事实在于,她不仅没有表白的经验,也没有喜欢人的经验。 如果把这当成一场单线程游戏,告白成功作为终点,她现在就处在最后一个存档点后,随便走错一步路就是BAD 第29章 发呆 29 梁又木被他一捏, 手有点酸,下意识轻轻往外抽了下,发现抽不出来。 抽不出来, 她也就不抽了, 抬眼看楚弦。 青年的神情隐在灯光里,看起来有点危险。 “……”难道生气了, 不就碰碰手而已,梁又木谨慎道:“来玩。” “玩?玩谁?玩我?”楚弦温热的指腹触着她的手背, 唇抿的很紧, “你在做什么实验?拍视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单纯突发奇想?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梁又木很少见他说这么一长串话,眼看局势不妙, 立刻转换思路:“呃……” 好像反应很大。 她还是太冒进了。 楚弦又捏了她一下, 催促道:“快点。” 梁又木体脂正常, 但不管体重如何浮动手上都有些软肉, 对方口头催促, 捏也捏的轻飘飘, 不像威胁,倒像在调情。 “玩游戏。”梁又木镇定自若道:“打手游戏,知道吗?就是你在” 楚弦:“………………” 两人对视。 梁又木目光极其诚恳。 半晌。 “你当我是傻子吗。”楚弦臭着脸把她手一松, “几岁了啊?” 剑拔弩张的氛围骤然消失, 他也没了拿桌游的心情, 转身回去,梁又木把手收回,手背还在微微发烫。 她看楚弦背对着人, 下颚线绷紧利落, 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还恶人先告状:“不玩就不玩……” 那么凶干嘛? “……”楚弦侧眼看到她还不高兴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忍耐半天,才克制地试图讲道理:“梁又木,你今年二十多了,我比你大一岁,亲兄妹还八岁不同席,你反思下你刚刚合适吗。” 梁又木坐着,他站着,对方抬眼看自己,表情似乎还很平淡。 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来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楚弦表情不大好,望了眼窗外,又道:“天都黑了,几点了知不知道?” 劲头过了,他现在开始担心梁又木是不是太没防备了。 今天是他还好。换别人呢? 梁又木还浑然不觉:“天黑了怎么了。天黑了不能来?” 那楚弦都有她家钥匙,她从来就没说什么天黑了别来这种话。 楚弦:“重点是这个吗?……不是,你又想吵架了是不是。” 梁又木跟他对视,楚弦表情严肃,眸色渐冷,好像是来真的。 他那张脸冷下来还真挺唬人,眉峰内敛,中间拧出细小的纹路,眼也跟着低垂,瞳孔黑沉。 梁又木啪的把手放人膝盖上。 楚弦严肃的表情瞬间破功,甚至维持不了五秒钟,深叹一口气,无奈地去抓她手腕,“啧,手别乱来……喂,你的叛逆期是不是来太迟了点?” 他拿人没办法。 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吧。”梁又木说:“那对不起。” 能听出来,她的“对不起”主要起语气词作用,真心含量偏低。 “……”楚弦脑袋都大了,罕见地起身赶客,“你该回去了。” 再待下去他怕会出事。 梁又木被板着肩膀呼噜噜小火车似的推到门口,换鞋的时候,回头站着。 楚弦没关门,撑着门框看她:“又怎么了?” “有个问题。”她说。 “什么问题?”楚弦揉了揉眉关,疲道:“如果是工作,明天再说…你又不是见不到我了。” 他今晚被捉弄的身心俱疲,尾音拖沓,听起来竟然有点撒娇意味。 梁又木:“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要说赶紧。我要睡了。” 睁眼说瞎话,这才几点,睡什么睡。梁又木抱着她的小笔记本,一本正经道:“你房间里的香薰什么时候换的?” 味道挺好闻的,正好她的香薰也快用完了。 楚弦:“………………” 面前风声一动,那扇木门在梁又木面前一晃,头一次关的死紧。 梁又木:“?” 怎么了?只是问问而已。 她站在毫无动静的门前,仔细咂摸了一下,竟然莫名有点开心。 虽然,试探——没有试探出什么结果,总之楚弦的手不让她摸,他会生气,但梁又木回忆起他无奈的神色,就是觉得很高兴。 也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她其实也是个恶趣味的人? 不管如何,梁又木走出门,侧身回头看,那扇窗户仍开着,透出莹莹的光,楚弦倚在那里,示意她赶紧进去。 隔着距离,看不清他的神色。 进门前的那一瞬间,灯影模糊,梁又木看见他垂头。 似乎伸手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耳根。 ***** 也就差不多过了一个多礼拜,那护身符对于丘比特的约束力就已经在逐渐减弱了。 当然,梁又木其实没法准确判断,到底是护身符的效用减弱了,还是谢欢小同学的恋爱脑功力又加强了,她一向不主动过问别人的情感状况,于是在晨起还模糊时,收到了对方凌晨三点的十几条消息: 【谢欢】:又木姐,我又eo了。 【谢欢】:呜呜呜呜呜,我的手机被老李收走,写了一千字检讨,锁了三天才肯还给我,这三天里面他竟然一次都没有过问我怎么了。每天就“早、晚安”,谁需要啊?!还不如小爱机器人!! 【谢欢】:为什么他就是不理解我呢?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 【谢欢】:哭了。真的哭了。痛哭流涕! 【谢欢】:[分享音乐-网易云《孤勇者》] 【谢欢】:[分享音乐-网易云《最爱你的人是我》] 【谢欢】:[分享音乐-网易云《伤心的人儿别听慢歌》] 【谢欢】:[一张哭脸照片] …… 【谢欢】:是不是,这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喜欢?是不是,自始至终,只有我在一厢情愿? 【谢欢】:又木姐。你说。喜欢,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为什么,为什么会让人,如此难受…… 最后一条是早上六点半发的,估计她起床准备去上学了。 【谢欢】:为什么撤回不了啊啊啊啊我看起来像个铁弱智。。。又木姐拜托当做没看到好吗求求你。。跪了!!! 梁又木:“…………” 她本来还有点迷糊的,看着谢欢深夜发的那张泪流满面哭到变形的本人照片,直接被笑清醒了。 是慈爱的笑。 有理由相信,三年之后的谢欢估计会恨不得穿越过来一拳打死自己,然后把这些聊天记录全部删除到不能再删除。 她非常体贴地没有回复——其实她也对这个问题想不出什么回复。 喜欢是什么?这也太抽象、太难描述了。 那么多文艺作品都能给出不一样的描述,这种主观的情绪能给的只有自己的答案。 可梁又木现在连这个自己的答案都说不太清楚。 …… 她上车时,她突然又想起前几天姜梅说的话,一时之间站在副驾驶前,有点犹豫。 后面传来声音,脸颊被温热的豆浆抵了一下,楚弦侧头看她:“罚站呢?” “我妈说,我天天坐你车会让别的女孩子误会。”梁又木接过他手上的豆浆和红糖馒头,“我坐后面吧。” 楚弦一乐:“有差吗?” 梁又木:“可能有。” “放心坐。”他瞥梁又木一眼,熟练地启动车辆,“没别的女孩子。” 梁又木:“我妈的意思是,潜在的对象会……” “潜在的也没有。”楚弦见她的尊臀竟然还没落到副驾驶上,指尖点了点方向盘,不由分说道:“赶紧,迟到了。” 好吧,其实梁又木也只是稍微客气一下。 到了公司,小柳才跟她说,对接项目的另一个主负责人终于从海外回来了,听说是个年轻海归,条件特好,一口流利法语,长得还俊。 梁又木对于俊不俊的倒是没什么特殊看法,俊也不会多给点钱,她主要在意的是这样的对接方会不会很难缠。 毕竟团队到了这个技术水平,已经不太能算在简单的打工人范畴里——她们不干可能真的没人可以干,再尖端点的都得甲方求爷爷告奶奶地供着,生怕一个不高兴把人惹恼了甩手不干,后续就找不到能顶上包的队伍了。 抱着这个想法,她傍晚到办公室时,才发现这个“很俊的”海归就是许巍。 高三五班的五号。 对方和高中时看起来没太大变化,只是轮廓更硬朗了些,穿着也更加考究了点,看到梁又木时愣了一下,眉眼弯弯,随即爽朗地笑开了:“看到项目组成员的名字,我就想会不会是你。没想到还真的是,好巧!” 梁又木点点头:“嗯,好巧。” 她依稀记得,许巍高考后没有报考国内任何一所大学的志愿,而是直接去法国留学了。 旁边的其他成员眼睛里透出八卦的光。 “老同学,高中一个班的,好几年没见了。”许巍拍拍她的肩膀,浅色的瞳孔里露出点探究,“那楚弦也……?” “嗯。”梁又木道:“我负责对接,跟我沟通就可以。” 许巍扯了扯嘴角,眼底却看不到多少笑意:“挺好的,那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简单的交流过后,梁又木没再多留,而是出了办公室。 落地窗外的天呈瑰丽的紫红,云层翻涌,落日余晖在钢筋水泥中艰难生存,折射出一点亮色。 傍晚前下了一场雨,空气水淋淋的,地面像镜子,印照出蚂蚁般忙碌的人群,有人在对着天空拍照。 难得的美景。 走廊前,她看见楚弦的背影,没做声,而是三步并两步偷偷跟上去,打算吓他一跳—— 就在即将追上时,楚弦却配合似的慢下脚步,二人的肩猝不及防擦过,梁又木转头,瞥见他含笑的侧脸:“干什么坏事?” 他手上还端着杯咖啡,应该是刚从茶水间出来。 “……”被逮个正着,梁又木停住:“你怎么发现的。” 楚弦老神在在:“谁还像你一样幼稚。” 他竟然还说自己幼稚。 没急着下班,梁又木把手搭在护栏上看云,下一秒,听到耳边传来衣料摩挲声,楚弦也跟着站在她旁边,抬眼看天。 梁又木好心提醒:“咖啡凉掉了。” “热的也没多好喝。”楚弦撑了撑太阳穴,随口道:“对接人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挺好的。”梁又木在斟酌要不要说,但反正也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挺巧的,是许巍,你还记得吗?” 她只记得许巍和楚弦高中时的关系不好。 但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楚弦应该不至于这么记仇吧? 楚弦的唇角一抿,漫无目的地微微移开视线,“记得。” 梁又木:“……” 看来还是很记仇。 二人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反正也不重要,而是默不作声地排排站,看天。 远处划过一道适时的飞机尾迹,紫红色调中凸现出割裂的白色,暮色愈发浓深。 梁又木突然开口:“我想起来——” 楚弦也道:“高三那天——” 两人声音碰撞,然后视线碰撞,最后湮没进笑里,像蔓延开的云。 高三的下午最后一节课,也是紫红色的云,梁又木因为竞赛的事情一直心情不太好。 处在人生的交界点,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选择是为了她好,即使是她也会心烦意乱。 所以梁又木拿着书到走廊上去待着了。 班主任对她一向是很有滤镜的,觉得她大概是担心在班级里背书吵到同学,所以也没有拦。 那天是夏季,天空火烧一片,艳红瑰丽,似乎连瞳孔都能印出亮光,她抬眼看云,飞机划过一条弧线,余光瞥见对面办公室的楼上站了个身影。 她看了多久,那个身影就站了多久。 梁又木刚开始以为那只是路过的人,但后来,在寂静的教学楼间,又突然觉得有一个人陪着好像也不错,至少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那么无聊,能盯着朵云看那样久。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遥遥站着,一个在五楼,一个在四楼,云卷云舒,直到天色渐晚,暮色吞没瑰丽。 梁又木转身回教室的瞬间,发觉对方也才动了。 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直到晚上在家自习结束,她收起两人写的学习时间计划表,才一怔。 5:15~6:15那栏,自己老实巴交写的是“发呆”,但楚弦那一栏写的竟然是“陪梁又木发呆”,笔迹还嚣张得可以,她皱着眉一翻,底下还有张模糊的照片,小小的自己仰头看天。 穹顶之上,火烧云伴着一道弧线,画面很美,唯一不美的是,她的表情实在很呆,而且还足足占了二分之一的篇幅,拍摄人之偏心天地可鉴,就是摄影审美太差。 那张黑历史照片至今还夹在教辅书里。 梁又木回忆起当时自己满心满眼的“楚弦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聊啊!!”,忍不住笑了:“你站那么久真的不腿酸吗?” “刚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就看到有个呆瓜杵在对面,还满脸不高兴。”楚弦接上话茬,“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能认出我。” “真的?你当时也不挥挥手什么的。”梁又木:“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你。” 楚弦嗤笑,逗她道:“我一直在注意你——这样听起来是不是特别不公平啊,梁又木同学?” 梁又木转头看他,眉眼弯弯,点头:“是!” 她好像真的很开心,笑意都活跃不少。 楚弦反倒愣了一下。 半晌,他捏捏她脸颊,偏头,语气状似轻松道:“你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开心啊?” 梁又木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开心不好吗?” 她才不会傻到直接说出口。 “当然好啊。”楚弦笑着注视着她的眼睛,低道:“……没什么是比你开心更好的事了。” 轻轻的音色差点消散在风里。 脸颊吹来微凉秋意,身旁人手臂温热,梁又木突然想,她好像、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答案了。 对她来说,喜欢像是捡起沙滩上自己曾经忽略掉的那些贝壳,再收藏回口袋里。 至少现在,她喜欢楚弦,也同样地喜欢着喜欢楚弦的自己。 第30章 反攻 30 当天晚上他们去吃了日料。 自从楚弦和梁又木上班场所短暂合并后, 姜梅和郑轩已经逐渐开始放飞自我,颇有种要放养的架势,恨不得早午晚都给人包了, 乐得个清闲。 梁又木其实很怀疑他们退休之后会直接跑到海南买个房子度假, 自己从此被流放,很悲惨。 随便选的店,味道还行, 梁又木嘴上吃着清淡的, 眼睛又瞧上了对面路边小店的烤全羊,油光锃亮, 还往下冒肉汁:“……” 另一个胃又饿了。 楚弦吃饭时倒都挺安静的,也没声音, 动作还轻。 不像王凯耀, 成天用脸追饭。 梁又木浑然不觉自己又突然拉踩了一下王凯耀, 捧着筷子时,桌面上的手机一震。 来了条新短信。 她垂眼看, 是陌生号码,挺有礼貌地自报家门: 【又木,我是许巍。已经很多年没回国了, 一回来就遇上你, 真的很高兴。 发短信可能有点唐突, 主要是你的Q※※Q号码是不是已经不用了?如果可以的话, 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这样以后工作交流也方便些。打扰了。】 梁又木看着短信, 眉峰微微皱起。 好吧, 对接人有自己的电话号码不算稀奇事, 但她真的不太喜欢把工作上的负责对象带到生活里。 况且…… “谁?”楚弦注意到她表情, 随口问:“皱什么眉头, 老陈又拜托你加班了?” “不是。”梁又木斟酌着要不要说,“……是许巍。” 楚弦眉一紧,视线跟着落到屏幕上。 看到那串号码时,紧绷的下颚线才微不可见地松了些。 哦。 也不过是个陌生号码。 “他找你干什么。”他问。 梁又木:“说是给一下联系方式,工作交流也方便点。” 说的什么屁话,楚弦道:“短信还不够他用的?” 现在彩信带图才几分钱。没事加什么微信? “谁知道。”梁又木撑着腮,往那边发了个语气平淡的“可以”,眼看着楚弦的眉毛开始挑起来了,才面无表情道:“要是之前不嫌麻烦,像小柳一样公私分账号就好了。” 真是怕了这种语气礼貌实质又强硬的所谓“请求”。两人现在是合作对接关系,难道她还能直说不吗? 楚弦:“现在也不晚。” “晚了。”梁又木:“他都知道我手机号码了,一搜不就搜到了。” “……”楚弦盯她半天,才淡道:“那让他加我吧。” “你?”梁又木这下是真的有点惊讶了,“你们不是……” 肉眼可见的关系不好吧。 已经不是可以忽略的地步了,当时班上的同学几乎都看得出来。 楚弦没说话。 但梁又木从他脸上读出了“那有什么办法”的摊手表情。 “你担心这么多干什么。”梁又木还觉得无奈呢,她本来不想提的,都这么多年了,容易显得自己很自作多情,“他跟我表白是高三毕业的事情,现在六七年了,能记得我名字就不错了。” 好吧,她还记得也不是因为许巍这个人给她留的印象有多深。 主要是她记得那天许巍还斥巨资放了烟花,烟花是米老鼠头形状的,梁又木那天一边看着夜空一边想,在中国放这种烟花,应该没有版权吧,会不会被迪士尼法务部警告? 至于对方当时说的什么“一起出国”、“竞赛”,她也就记住这两个关键词,其他一概忘个精光。 “哦。”不满意,楚弦不阴不阳道:“是吗。” “?” 这什么反应? 梁又木迷糊了,这个样子,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楚弦是不是有点吃醋了?还是她的错觉? 不行,再试探下。 她“啪”一声把自己爪子放上去,还没够到呢,楚弦侧面长了眼睛一样,捏着人软肉给人丢回去了,“手别乱碰,说过没有?” 异常无情。 异常冷酷。 宛如一座铜墙铁壁。 梁又木抿嘴:“……” 好吧。这样看来应该是单纯不喜欢她跟自己讨厌的人走太近。 怎么还跟小学生一样, …… 吃完饭,回到家门口,梁又木又自告奋勇问要不要一起散步。 天知道她之前一吃饱就恨不得就地翻身晾肚皮。 楚弦本来就一副受气包的样子,见她这么反常,愣在原地。 梁又木拍拍他的背,催促:“去不去啊。” 那边广场舞都已经开始了。 “去。”楚弦先应了,脚却生根地站在原地,他冷峻的眉扬起,半信半疑道:“梁又木,你最近有点反常啊。” 从之前就觉得了,但之前的反常是远离,近期的反常是靠近——他甚至都觉得有点黏过头了,跟个小豆沙包一样,差异太大,让人惶恐。 不至于蔫坏到耍他玩吧。 那到底是怎么了? 梁又木心头咯噔一下:“……什么反常?” 这么明显吗? 楚弦眯着眼睛自上而下看她,半晌,开口道:“你又把我乐高拆了?” 梁又木:“?” 楚弦:“又把我衣服烫了?” 梁又木:“没。我哪来的你衣服?” “那就是又答应别人帮忙要联系方式了?”楚弦抱臂,还端起来了,“如实供述,宽大处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梁又木失语道:“我在你眼里就这形象?” “不是。”楚弦解释道:“一直都是呆瓜没变过。” 梁又木不想理他了。 七八点时候,遛弯的人最多,梁又木好久没这个时间点出去溜达,都不知道巷子里竟然有这么多狗,每只都养得油光水滑的。 她每只都摸,大家也都很给面子,每只都给摸。 在这种氛围下,走路都变慢不少,最后一路摸到小广场,梁又木迎面对上仔仔含冤带怒的视线,竟油然而生一种心虚感。 赵奶奶看她和楚弦在一起,眼睛又笑成月牙:“出来散步哦?” 梁又木点头:“嗯。” 被塞了两颗自制驱蚊包,二人又继续往那边的路灯下走。 天气不晴,有些闷热,晃悠晃悠,两人又开始随便捡个话题就聊: “话说。”梁又木深沉道:“你的生日好像快到了。” 楚弦:“……明明还有两个月吧。你的才是快到了。” “也差不多。”梁又木真的对送别人礼物这件事一点都不擅长,试图投机取巧,“你最近有想要什么东西吗?” 楚弦没应,而是另开个头:“来玩游戏?” “什么游戏?”梁又木条件反射,“打手游戏?” “谁跟你打手。你能不能别惦记那手了?”楚弦笑骂道:“来测一下默契。我说三二一,我们一起报我想要的东西,看看能不能对的上。” 梁又木对此很有信心:“来吧。” “三二一。” 楚弦:“随便。” 梁又木:“手表。” 声音在空气中碰撞,梁又木倏地转头,死亡凝视:“你又随便?” “我才要说,你又手表?”楚弦垂眼,颇有点清心寡欲的无语,“祖宗,送几个了?我两个脚脖子都不够你戴的。” 关键是她送手表,自己每次都得换,别人看换那么勤,还以为是他本人喜欢手表,于是要送礼还是选各种手表——托这呆瓜的福,他家里手表都能出夜市支个摊儿了。 梁又木自觉理亏:“……” 好吧,她真的想不到楚弦喜欢什么,所以每次都送表。 但是每次送的都挺好看的啊?完全可以轮着用! “搞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梁又木不服气道:“那轮到你猜我的。” “三二一。” 楚弦:“人体工学椅。” 梁又木:“海鲜大餐。” “…………” “梁又木。”楚弦一噎,还恶人先告状上了,“你能不能想点贵的?怕吃穷我?” “你这不是完全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嗯?” 多说无益,梁又木一拳直捣黄龙,带着惊天之势打在他手臂上,楚弦节节败退,举白旗了:“错了错了……” 唇角还是翘起来的。 夜风轻吹,安静的小路末端,梁又木只觉得身心舒畅,两人足底传来沙土细碎的声响。 静谧间,楚弦开口了:“昨天收到老徐的消息了,问我去不去校庆。” 梁又木转头看他:“你要去吗?” “你去我就去。”楚弦随口道:“日期我看过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好。”梁又木道:“我跟你一起去。” “至于礼物。”楚弦像是没辙似的,也道:“两个都送,行吗?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梁又木:“好。” “我也不怎么会挑这个。”楚弦看着夜空,自嘲般勾了勾唇角,“前几天我妈说她孩子成年了,让我过去看看。实在不知道现在的高中生都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电子产品。” “……”梁又木看他一眼,谨慎道:“然后呢。” “第二天就在同城平台上看到了。”楚弦嗤笑道:“这小鬼,卖也不知道卖贵点,亏死了。” 梁又木沉默了会儿,才说:“那是他们不好。” “没什么所谓。”楚弦垂眼看她,语气是真的没什么所谓,“只要你别看不上就够了。” “啊?”梁又木下意识道:“我不会,我有钱。” 她才不会随便卖别人礼物,还卖那么亏。 楚弦:“………” 有时他真的想知道,自己喜欢梁又木这一行为是不是就是单纯想找点罪受。 说话间,丘比特一直不远不近缀在二人身后,嗡嗡飞。 梁又木有点警惕地看了它一眼。 这玩意已经有个两周没作妖了,大概已经快到极限了,她不相信它能这么老实。 但她现在也不是那么担忧了。 楚弦注意到身旁人飘忽的视线,蹙眉:“在看什么?” “没什么。”梁又木随便找了个理由,“昨天下完雨,这地还是湿的,记得以前总能在这附近抓到小青蛙……” 她话没说完,就瞧见不远处跟地缚灵一样在四处游荡的谢欢小同学。 估计是饭桌上被骂了跑出来的,脸上还有红痕,手上什么都没有,袖口沾着两点白米饭粒,也不知道在这游荡多久了。 表情相当倔强。 梁又木:“……” 说什么什么来,抓到一只四处跳的聒噪小青蛙。 就在谢欢抬头发现自己,眼睛亮起来的那一瞬间,后方的熊比特伺机而动,身上突然绽放出金色光芒,随即,梁又木感到身体一阵发软酥麻,眼前又开始浮现出那熟悉的宋体五号字幕—— 【男人……】 ‘男人对我很专注,即使身边有多少人,他的视线永远放在我身上。’ 但这次,梁又木只是顿了一下,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原模原样的缱绻内容: ‘他的视线是那样黑沉凶狠,暗含深意,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我这不知好歹的小狐狸按倒在地上,然后在我耳边沉声说,这都是你自找的。好吧,我承认我存了些勾引他的心思,谁让这世上只有我拥有男人的万千宠爱……’ 丘比特僵在原地,那张熊脸上头一次生动形象地体现出了何为茫然。 发生了什么? 谁抢它活干?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不用麻烦你了,好了没?”梁又木面无表情地朝它赶苍蝇似的挥手,淡淡道:“下去吧。” 第31章 喉结 31 丘比特悄无声息, 也不知道是惊的还是吓的,屁股一撅,没影了。 它走了, 另一个难缠的来了, 谢欢灰头土脸奔过来,像极了乳燕归巢,张口就要叫姐, 结果在黑黜黜的灯光下发现旁边还站着个楚弦, 立马话都憋回去不少。 在约会吗? 她还是不要过去了吧。 “谢欢。”梁又木站定了叫她,语气还是很平淡, “又没去晚自习吗?” “……没去。”明明只是个问句,谢欢就跟站在教导主任面前一样, 垂下了她倔强的脑袋, “书包在家里, 不想回去拿。” 梁又木看了楚弦一眼,楚弦懂了, “我去买水。想喝什么?” “柠檬茶。”她点了个单,还问谢欢:“你想喝什么?” 谢欢见楚弦也跟着注视着自己,慌乱道:“矿泉水……矿泉水就行。” “行。” 楚弦走了。 梁又木还没来得及说话, 谢欢这孩子果真记吃不记打, 吃瓜本色尽显:“又木姐, 你们这是……?” “吃太饱, 散步。”梁又木干脆利落地把话题丢回去, “怎么了?大晚上在外面喂蚊子。” 谢欢又蔫巴了。 本来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月考考了年级十九, 但她前几天生理期, 考英语后半段的时候痛到视线都有点模糊, 是有点影响到成绩了。 到这种成绩的人, 是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所估量的,考试名次上下浮动很正常,没有人能每次都第一。 徐班主任也特地来安慰她,让她不要太放在心上,家长和老师现在都觉得心态才最重要——谢欢傻乎乎的信了,回家上桌吃饭的时候,她其实早就感觉到爸妈似乎刚吵完架,神情都很难看,但问成绩的时候,她还是说了。 结果下一秒饭连带着碗都被直接扇到地上。 “考成这个样,你还有脸吃饭?” 也只是骂了这一句,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坐下来吃饭。谢欢狼狈地坐在空荡荡的桌椅前面,没有人再看她一眼,她却感觉那巴掌是扇到了自己脸上。 “然后你就跑出来了?”梁又木问。 谢欢:“……我只是觉得很莫名其妙。我的同桌,考了年段倒数第十,他爸妈都会高兴地给他多加一个蛋……我为什么不能吃饭呢?我也不想考差的啊。他们以后再生的孩子,也不一定考的比我好吧。包括我和人谈恋爱,他们也是觉得我给他们丢脸了,蒙羞了,骂我是倒贴货。如果家里有人能夸夸我,我为什么还要去外面找?” 她絮絮叨叨控制不住似的说了一大堆,抬头望梁又木。 黑暗中,对方姣好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她,没有一丝不耐。谢欢压抑着的委屈却突然像是山洪暴发一般,随着眼泪全涌出来了。 “好吧。”她沮丧道:“可能只是,一点点小事。” 梁又木伸手把她的眼泪擦了,认真说:“不是小事。” 谢欢一愣,哭得更厉害了。 昏暗中,梁又木看见她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最近应该是比较流行那种特别大的毛绒玩具手机链,谢欢的手机链是一只模糊的熊玩偶,旁边还栓着个画风别致的丑符。 明显出自天马山那座中西合璧的破庙。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梁又木还是叹了口气。 果然,不能随便乱拜庙啊。 “还去晚自习吗?”梁又木等她哭完,递纸巾,道:“或者等结束了再回去。” “不去了。我不想待家里,可以去你家写作业吗?”谢欢把脸擦干净,突然郑重道:“我大学报志愿一定要报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北方、南方,哪里都行。” “可以。你来,我电脑给你用。”梁又木问:“你想报什么专业?” 谢欢:“计算机……” 她一边说,一边暗搓搓看梁又木,想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那应该不能报很远了。”梁又木耿直道:“比较好的计算机专业都在我们省附近,最远也就五百公里。开车八小时能到吧。” 谢欢:“……” 她哀愁地想,喜欢又木姐的人要遭殃了。 楚弦买完饮料回来了。谢欢赶紧把脸再擦干净点去接水。 “咦……”她手一重,掌心还放了个三角形的饭团,抬头。 “没吃饭吧?”没怎么说过话的邻家哥哥正在帮梁又木拆吸管纸,随意瞥过来一眼,“不知道你吃不吃梅菜,随便买了个,先垫垫。” 谢欢愣了一下。 那边梁又木一摸,小声说:“都不冰了。” “跋山涉水带过来的,还嫌弃不冰。”他把自己的易拉罐往人家脸上贴,“这个够不够冰?” 梁又木改主意了,不由分说:“我跟你换。” “……就知道。” 楚弦虽然喜欢柠檬糖,可不喜欢柠檬茶涩涩的口感,但还是换了,一边喝一边蹙眉头:“小孩才爱喝这个。” 喝完嘴里还得留一阵柠檬红茶味。 梁又木还嘴:“喝可乐就很大人哦?” 刚说完头顶就被揉了。 “……” 谢欢捧着那个尚留余温的饭团,心想,她是不是被爸妈又给骗了。 她直到初中都在寄宿。回来的时候,父母告诉她,不要多和楚弦说话,也不要多来往,对她没有好处。 因为他是坏种,有暴力倾向,差点把亲生父亲打死,还为此真的进过拘留所。 ……可她现在看着夜风下楚弦低笑的眼,实在没看出来他到底和暴力倾向哪点沾上关系了。 ***** 转眼就到了国庆假。 梁又木下班时在电梯里偶遇了许巍,许巍对她浅笑一下,晃了晃车钥匙:“送你回去?” “不用了。”梁又木婉拒,“谢谢。” 对方加了她的微信也真的只是发发工作内容,偶尔转发点什么亲戚家孩子的投票,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话了。 等待电梯抵达的十几秒内,许巍又起了个头,“你和楚弦应该也收到校庆邀请了吧?我这几天一直在瞅穿什么呢。太正式不好,太休闲不行,到时候好像还得上台说两句。” 校庆其实还兼任个大学招生会的功能,底下观众都是学弟学妹,梁又木想确实不用太正式,道:“普通穿着就行。” “也是。”许巍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穿什么都挺好看的。” 梁又木:“……” 她不大喜欢这句“夸奖”。 电梯到了,许巍向她告别,梁又木走出门,也在想,确实也到了采购衣服的季节了。 当然,梁又木对于衣服、首饰这类物品的购物观比较奇特,她显然是那种“有明确目的”才会“执行”购买动作的人,不太会在路过某家店面时突然被吸引目光,只会在提前明确自己今天想买衣服时才会出门,而且一次会买很多。 一般的间隔是一个季度一次。这次还能顺便解决一下校庆穿着的问题,在互联网公司上班上久了,要找出点正式又没那么正式的衣服还真不大容易。 之前小柳还担忧,她这样一个下午一家家试能买多少件,但梁又木给的回答又挺让人意外的: “不买百搭款式。”梁又木指着一个账户的购衣搭配,认真道:“直接按照上面的照搬,一次一套。因为一旦买了‘百搭’款式,我就得每天花心思去搭,效果还不一定多好……不如直接成套放好就可以。” 小柳为之绝倒。 关键是仔细一想,好像还真的很有道理。 但这样谁还愿意跟她逛街!实在太没趣味。 说谁谁到,小柳和许巍擦肩而过,到这儿来了:“放假想好去哪放松了吗?” 她刚开始还对许巍有点兴趣,但很快那点兴趣就泯灭了。 不够蠢的有钱年轻男人,不夸张的说得有八百个心眼,没意思。 “没。”梁又木道:“到时候再想。” 今天放四天,勉强算是个小小长假。 小柳稀奇道:“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梁又木镇定道:“抓哪个小朋友陪我去逛街。” 再怎么样她还是想要个人一起的,不然进行机械购买运动也太无聊了。 小柳:“…………” 一季度一次的衣柜翻新活动又开始了吗?! “不然这样。”小柳眼看着梁又木那双慧眼就要落到自己身上,急中生智:“你叫楚弦帮你去拎袋子啊,反正他会答应吧?” 梁又木一惊。 对哦,可以找楚弦试看看。 - 果然楚弦答应了。 还是他开车,望梁又木报的那几个地点过去,一边开,一边还纳闷:“不应该是走到哪逛哪吗?” 他没跟别的女孩子出去逛街过,但买衣服应该是这样的吧,天天看同事抱怨自己女朋友爱逛街。 他那时候就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梁又木逛街压根不叫自己。 “那太慢了。”梁又木正忙着回消息,“这样效率高。” “……”楚弦看她缩在那边戳戳打打,异常专注,声音低了几度:“跟谁聊天呢?” “谢欢。”梁又木正在帮忙看一道数学题,“就是上次散步遇见那个女孩子。” 楚弦有点印象。 主要是没见过吃饭这么快的,那个饭团他自己吃都得分个四五口,一转头谢欢小同学手里就空了。 跟凭空蒸发一样。 “你真是。”楚弦视线注视前方,指尖敲了敲方向盘,散漫道:“天天到处捡人帮忙。” 梁又木认真道:“我没帮。” 读书人的事,这能算帮忙吗? 楚弦就笑了一下,唇角微微勾起来。 那有什么,反正他曾经也是被捡的那个。 天街亮着彩灯,车在红绿灯前缓缓停下,正值假期,路旁车流涌动,他正想开窗,手背又被梁又木轻轻扭了一下。 没用指甲,用指腹捏着点,细微的刺痛。 楚弦额角青筋一抽:“你最近就跟我手过不去了是吧?” 不知道最近这呆瓜是在干什么,不让摸就要敲,不让敲就卯足了劲要捏,反正就是得伸爪子招你几下,叛逆的不行。 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心里有鬼自己清楚,经不起这么逗。 “你觉得,”梁又木丝毫没有被他突变的语气威胁到,直接忽略他的问题,而是笨拙询问:“我穿什么比较好看?” 这问法很陌生,楚弦一动:“想要建议?” “可以给一点,我选择性采纳一下。”梁又木其实只是想知道他跟自己的审美对不对得上,催促地又捏了他一下:“你快点说。” 楚弦真的对这些流行不是很明白,但他明白再随便给人捏下去,梁又木以后真要闹翻天了。 他叹口气,揉了揉眉间。 这习惯形成了不好改。 梁又木:“快点。” “还催?我要不要想?”楚弦装模作样地想了会儿,勾唇道:“草绿色连体裤。” 说实话,那件郑轩重金从泰国带回来的连体裤让梁又木看起来像一株懵逼的海草。 梁又木:“?” 她回忆了三秒,默默道:“你认真的?” 楚弦在梁又木的死鱼眼中闷笑起来:“真的。…好吧,只能说,挺可爱的。” 梁又木最近挠人上了瘾,伸手又要捏,楚弦真是有苦没处说,他宁愿被真刀真枪地揍也不想被这么轻飘飘来一下,伸手握住梁又木的手腕,跟捏小猫咪似的,摆出投降状。 然后严肃道:“严禁干扰驾驶员。” “……” 祖宗终于大发慈悲,把手缩回去了。 绿灯亮了,车继续行驶,马上进停车场,关空调前,楚弦咬了颗糖,舌尖漫无目的地顶着,终于肯好好回答问题了,“好看?…前天那件灰色的裙子…大前天的橙黄色外套……一周前的米色衬衫……都好看。又瞪我?真选不出来,你知道自己最喜欢我穿什么吗?” 咸柠檬味在唇齿间扩散,一路灼到喉舌。 他有点难得的心不在焉。 为什么梁又木最近总是…… 他没法去想别的可能,但总让人挂念缘由,避不开逃不过。她一点细小的改变自己都得在心里盘桓过十几次,谨慎到过头的地步。 因为许巍?还是谁? 还是他最近又故态萌发,表现的太不够收敛。 楚弦眼睫垂下,直到身旁突然穿出声“能”。 楚弦有点意外地抬眸,“嗯?” 一片静谧且昏暗的停车场里,梁又木正侧身看自己,认真道:“我喜欢你穿寿喜锅那天的风衣。” 她的眼睛很亮,又浮现出前些天那标准的“试探性”神情,微微侧头,新奇地试图观察他的反应。 靠。 跟看小仓鼠的腮帮子有多能装似的,收敛都不收敛一下。 “就是露台上一起看月亮那件驼色的。”梁又木还伴以手势补充,挪到上面,“显得很挺拔很高,而且领口正好遮到这。露出来一点点喉结。我看的时候,发现你的喉结好突出……” 她对衣物的描述实在没多少储备,只能全用主观词汇,指尖还没试着挨到喉结,就被一下抓住了。 梁又木:“?” 她抬眼,越过绷紧的下颌线,发觉楚弦的神情有点变了。 他皱着眉,神情却又和恼怒不大相似,复杂难言,瞳孔黑沉,嘴唇绷直,梁又木清晰地看见他缓慢地咬了咬牙关。 “你之前要怎么样我都已经没意见了。”楚弦一副要算总账的口吻似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低低贴近过来,她闻到了柠檬的味道,“梁又木,没人告诉你这地方不能随便乱碰吗?” 梁又木和他对视。 ……然后故意戳了一下。 第32章 对策 32 指尖的触感很轻, 薄薄的皮肉掩着硬核,楚弦几乎同时吞咽了一下,喉结像是从梁又木的指尖逃开一瞬, 又回到原地。 他整张脸顿时一黑。 “为什么不能碰?” 梁又木偷袭成功,终于收回手:“和我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就是更突出, 更大一点。 好吧,她承认, 她本来没想戳的,但是看楚弦反应剧烈,心头那股叛逆突然蠢蠢欲动,野草一样疯长—— 楚弦之前说她叛逆期来的太晚, 梁又木不太觉得。她其实特别喜欢和人对着干。包括当年选计算机也是,原本她还在医学和计算机两个专业间纠结, 结果几天内听了不知多少句“女孩学不了计算机”、“当个老师考公务员最好”, 报志愿的时候想都没想就填了计算机。 而且, 反正楚弦也不会真生气。 “和你的没区别?再说一遍?”楚弦唇角绷紧,像是在克制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这几天玩够我了没?” 梁又木看着他皱着的眉。野性的眉峰敛着, 是能看出来的怒意。 她终于发现这次楚弦好像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意思了。 “什么玩不玩的,说那么难听。”梁又木自己手闲挠人,理亏在先,现在能屈能伸, 悄咪咪地转头,“快点停进去……” 她头转了, 身子没得转, 楚弦逮着不放。 手腕被握着, 力道不重, 却很强硬。 “别转移话题。”楚弦的鬓角隐在停车场的黑暗里,只有那双眼睛是亮的,又沉着些看不清说不明的东西,“你之前握我手是干什么?不许说打手游戏那套,糊弄狗呢。” 梁又木:“……” 楚弦:“说话。” 梁又木正直:“我有权保持沉默。” “行。这个不说。”楚弦像是今天打定主意非得从她口里问出点什么,又继续:“前两天蹭我小腿,是不是你?” “那不是蹭。”梁又木友情纠正,“那是踢。” “行,你踢我。踢我干什么?叫我帮你拿水果?你不会开口说?我哪次不是三分钟之内切好放你桌旁边?” 梁又木:“……” 她就想试试。 “又不说话了?”看来楚弦这些日子攒了不少憋屈,“还有昨天。说话就说话,碰我后脖子干什么?我是冬暖夏凉空调一体机?就非得挠我两下你才满意?” 梁又木都不知道他干嘛这么生气:“我又没打你,很痛吗?掐你都没用指甲。” “这是痛的问题吗?”楚弦咬着牙,道:“我也这么闲着没事儿碰你两下你开心不开心?” 不夸张,昨天被梁又木摸到后颈时,他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块儿跟被火燎了似的,发烫半晌。 梁又木:“随便。” 楚弦:“?” 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呆呆脸,往后一仰,又道:“你以为谁跟你一样小心眼。” 楚弦:“……” 小、心、眼?! 他那股火气是真冒起来了。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楚弦定定注视着面前的梁又木,喉结滚动一下,直接伸手,越过梁又木挽好的黑发,捏住了—— 捏住了她白薄的耳垂。 指尖还捻了捻。 梁又木眼睛睁大一瞬,有点不适应地微微挪了挪脸。 “小心眼?”楚弦磨牙道:“我这么捏你你高兴吗?嗯?” 空气寂静一瞬。 耳垂上传来触感。 梁又木和他自认为很凶狠的眼神对视,半晌,噗一声笑出来:“楚弦,你好幼稚!” 楚弦:“……” “要捏就捏啊。”梁又木还哥俩好地拍拍他手,“我爸以前做饭烫手就过来捏我耳垂,都没感觉的。” 楚弦:“…………” 梁又木贴心询问:“就这样?就这样就好了吗?” 楚弦:“………………” 气。 死。 两人对视半天,那点难得的气势灰飞烟灭,楚弦才不能再憋屈地收回手,抿唇道:“你就是仗着我……” “仗着你怎么样?”梁又木终于找好理由了,正直道:“因为我没有喉结,所以想试试触感怎么样。” “你没有就要摸?”这扯的,楚弦不假思索地啧了声,“那我还有——”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世界又安静了。 副驾驶适时传来一声平淡且幽幽的解释,“那地方我不摸。” “谁说要你摸了?” “你让我摸我也不摸。” “我没让你摸。” “我说了,你让我摸我也不摸。” “……” “梁又木,你就故意的吧。好玩不好玩?” “好玩。” “啧……” “喂!前面的够了没有!不要以为这里没有人,我眼睛要瞎了。停车!我要停车啊!!!” 一声鸣笛,车辆带着二人没入黑暗里。 ***** 到商城没多久,梁又木就开始后悔叫楚弦过来了。 最大的原因,当然是刚才的话根本没说清楚,虽然楚弦没找着机会再提,不好借题发挥,但总之两人之间的氛围变的相当怪异。 怪就怪在,正常交流可以,袋子包包也照拎,店照逛,人照等,但两人的脸基本不会同一时间处于同一方位,简单来说,就是谁也不看谁。 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只有两个当事人自己知道。 梁又木心想,这么多人选择在晚上做坏事可能是有点心理因素在的。 刚才在停车场里,乌漆麻黑一团,说什么好像都没太大心理压力。但现在到了商业街,四处灯火明亮一片,连皱个眉都看的一清二楚,她才后知后觉什么叫做怂。 ……什么叫好玩? 楚弦意思是自己在玩他?她哪有。好吧,可能确实很好玩,但是她的出发点根本就不是要玩楚弦——怎么越想越奇怪了。 第二个原因,就是楚弦实在有点太引人注目了。 假期的商业街,人流量本来就大,多是年轻男女。她进试衣间,楚弦就跟个门神似的杵在外面,手上还拎着一看就是个女式的包和几个袋子,透过玻璃橱窗能逮出来十几个眼神飘忽的,全是在看他。 主要是虽然表情不耐烦,但是他还是指哪跟哪,给啥拿啥,活像一个火系宠物小精灵……而且梁又木的直觉告诉她,他表情不耐烦也不是因为不想逛街,多半还是在想之前的事。 梁又木突然有点心里发虚。 不会真的要翻车了吧。 梁又木没察觉到,看她的人也不少。而且主要是女孩子偏多,特别是几个年轻小妹妹,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都差点放光了,还隔着玻璃组团一起看。 她从试衣间里出来,戴着领巾的导购连忙过来,盛赞:“非常合您的气质!” 梁又木试衣服只想知道合不合尺码,气质倒是可以再议。她试着动了一下,然后听到身后幽幽传来一句,“好看。” 梁又木:“……” 从刚开始就这样,明明脸都臭了,还是坚持试一套就在后面说“好看”。 要说别的具体评价,也没有,就是“好看”,非常质朴且有力的评价。但梁又木根本没让他评。 梁又木转头看他。 楚弦回看。 梁又木说:“你的好看根本没有感情色彩。” 好像一个冰冷的彩虹屁机器。 “就要夸。”楚弦往墙上一靠,“你打我?” 梁又木觉得他可能是太闲,决定给他找点事情做,“你校庆穿什么看好了吗?快去找找。” 听到关键词,导购小姐姐反应迅速,堪称本能:“男装区在那边。需要我把这款的情侣款拿过来吗?” 梁又木:“……” 楚弦:“……” 第三个原因,就是他们总是被错认为是情侣。 一路过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梁又木没作声,在等楚弦否认,结果等了半天,还是一片寂静,侧头一瞥,发现楚弦好像也在等自己否认。 好懒。 “我们不是情侣。”梁又木说,“让他自己去看看就可以。” 导购:“啊……好,请跟我过来。” 楚弦终于肯暂时离开一会儿了。 梁又木看着试衣镜里神情平淡的自己,伸手理了理袖口。 徐班主任为什么那么晚给楚弦发消息,她应该知道理由——和她一直说自己会和楚弦同去是一样的。 楚弦的生母刘诗,再婚之后的第二个儿子,现在也在一中的高三,和谢欢一个年段。成绩不算太好,脾气嚣张跋扈,一点就炸。到时候如果闹出什么矛盾,会非常难看。 再婚之后,刘诗应该没有在新家庭里提起之前的事,他道听途说了些内容,全是以前那些猖狂的风言风语,估计是信了,每次见楚弦都没什么好脸。 楚弦不想和孩子计较。虽然刘诗在他工作之后想修复关系的意图逐渐明显,但生分了就是生分了,他最多也就一年过去坐个两次,见面机会不多。 至于楚弦的父亲…… 梁又木垂眼。 那种烂人,永远也不要出现最好。 她一向浅淡的眼底刚涌上些厌恶和阴郁,楚弦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来了,“麻烦结账。” 梁又木突然被打断施法:“?” 何方贼人! 她倏地抬头,发现楚弦正懒洋洋站在柜台前面 ,立马一脸懵逼地走过去了:“你干嘛?” “生日礼物。”楚弦理所当然道。 “……”什么生日礼物提前一个月送的,她道:“不要。” “那这样。”楚弦像是一早就知道她肯定不要一样,熟练地抛出来个Pn B,“我买你的,你买我的,你提前两个月送我生日礼物。” 他把自己手上那个礼盒敞开。 梁又木看到了熟悉的花纹,和自己刚刚试的那套一模一样。 楚弦不看她,看天花板:“怎么样?” “……”她憋了半天,憋出来个毫无感情的:“好看。” 活像一个冷酷的彩虹屁机器。 谁也没笑,一个望天一个瞪地,只有柜员差点憋成可达鸭:“欢迎下次光临~” - 回程的时候,梁又木开窗吹着晚风,觉得有点困倦。 外出实在太消耗她的精力了,不是体力上的。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好像一颗电池,一旦跨出门外就开始消耗电量,遇到难缠的人电量消耗速度加倍,回家自动充电。 一开始独处,没其他人调和,她和楚弦的诡异气氛还在继续。 但至少还可以借着晕车什么都不说。 就这么一路无话,直到家门口的时候,梁又木被叫醒,她眨眨眼,去解自己这边的安全带。 “梁又木。” 楚弦突然叫了她一声,声音很低。 明明就一个全名,梁又木跟被逮着后颈的猫似的,警惕转头:“干什么。” 楚弦没看她,看着前方,似乎也在想该不该说,最后还只是叹了口气。 “好奇,新奇,或者觉得我可以信任,不论什么心理。”他转头,勾了勾唇角,无奈道:“总之你要对我怎么样,我是没办法了。” 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哪里来的什么对策,对梁又木有什么对策。 梁又木因风而被掖进唇角的长发被轻轻捋到耳后。 “但至少这种事情,不要随便对别人做。行吗?” “……” 今晚,梁又木又梦到了高中时代。 但,不太一样。和之前的梦不太一样,没有那么清晰,也没有那么多人,细节模糊一片,剧情也没有补充,没头没尾,甚至走来走去的同学她都不记得是谁了。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耳朵。 是短发。 那她就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一中是在高三教室才有空调的,至少她毕业之前是这样,因为太热了,梁又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剪了短发。 出门前她有和父母说过,自己去剪头发了,姜梅和郑轩还以为她顶多是剪成学生发,但没想到她一下子剪到了耳垂上面。 再高冷的人,剪成那样短的头发,都会看起来像个黑亮的小蘑菇,高冷气质荡然无存。 梁又木感觉失策了。 但失策不是失策在这头发让她看起来憨憨的,而是她以为剪了短发会凉快些,但并没有,甚至还更热了。 理所当然,星期一,梁又木顶着新出炉小蘑菇去学校的时候,一路都是善意的注目礼。 她就这么顶着一路视线到班级,袁莎莎看到她,当场喷笑出声:“又木!谁帮你剪的头发啊?!” 梁又木好脾气地帮TONY解释:“我自己想剪的。” 好吧,她平时要是用同一个语气说话,大概没什么人敢过来,但今天变成小蘑菇之后,自带一种无人能比的亲和感,平常不敢直视她的女孩子都凑过来了。 梁又木被围了一个大课间。 她没有生气,因为她知道大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就是实在太多人说话了,七嘴八舌,她都分不清谁是谁,隔壁的王凯耀都闻风过来,更是吵的翻天覆地,就在梁又木要他回位置的时候,一直被老师叫走的楚弦终于回来了。 他看到自己的那瞬间,眼睛先是诧异地睁开了一瞬,随后又很快弯起来,里面盈满了笑意。 “楚弦!”王凯耀唯恐天下不乱,“快看!” 梁又木就这么看着楚弦朝自己走过来,然后手掌在自己脑袋上碰了碰。她热的有点黏在脸颊旁的发丝被拢到耳后,然后他用那种很熟悉的、她一直读不懂的口吻说: “别听他们屁话。这多好看?” 班级里静了一瞬,然后装满了同学们的起哄声:“哦哦哦——” 梁又木被自己的心跳声吵醒。 窗外一片明亮,早晨十点,国庆假期的第三天,她打算自己去看看那座庙,带上丘比特和符咒一起。 她的视线落在一旁四肢朝天睡得香甜的丘比特身上。它甚至还在流口水。 她知道不是它在搞鬼。刚刚那个是她自己在做梦,梦的最后,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她在执着地问: 你喜欢我吗? 你是不是喜欢我。 窗外的仔仔又在怒吼,流水潺潺,邻居估计在洗衣服,秋日早晨的落叶飞到她窗沿,上面的虫眼像不规则的艺术品,赵奶奶的声音隔着窗响起:“小楚,又去找又木呐?” “没找。”楚弦遥遥地笑了笑,梁又木好像能看见他垂眼的表情,“就给她带个早饭。” 好吧。 梁又木呆呆地想。 她还是不知道楚弦是不是喜欢自己。 ……但是她好像更喜欢楚弦了,怎么办。 第33章 转移 33 兜里揣着楚弦给的两个热乎乎麻薯, 梁又木自己一个人再上了天马山。 本来她还打算带着谢欢一起来的,结果第三天她们就已经恢复上课了,遂作罢。 这种被突然一阵风带起来的景点, 最终也只会消失在另一阵风里,梁又木上次来的时候还到处是人头,现在就只剩下稀稀拉拉小猫两三只,四处空旷了。 秋日染黄树冠,一片萧瑟, 她沿着记忆中的木头栈道一路走到庙前。 然后她发现, 原来这座庙是保爱情的庙——虽然庙主非常体贴的在庙前老远就树了这么个牌子,但当时人实在太多了, 一行人就是单纯在顺着人流走, 木牌根本没有一个人看见。 ……要是知道是这个主题,她当初就不会进去的。 梁又木看了眼后面的丘比特。 自从踏进这个山腰, 它就处在一个非常焦躁害怕的状态中, 正在狂咬自己短短的尾巴,毛满天飞。 看上去脑干缺失的部分稍微扩大了些, 智商又低不少。 进了庙,更是冷清。坛前的香炉里插着的香已经烧到末端,光秃秃立在那里, 功德箱里面也空荡荡的, 根本没什么人再放硬币了。 当然,现在人出来几乎不带现金,要带硬币也是丢给许愿池的。 梁又木看着柱子上那只已经装都不装了的中西合璧丘比特,正在考虑现在打电话给□□举报处的可能性:“……” 这一看就是那种小说里的野山神啊!占山为王那种, 四处祸祸人。 算了。 再探探。 她继续往庙深处走。 当时, 好像是往这条路一直往前, 会有一个摆着小摊的僧侣,问要不要求愿签。有两种服务,一种本人说话对方代写,一种自己写在分发的小木牌上,然后再交还给他。 梁又木按照记忆往前走,那个小摊还在,上面的僧侣却不在;她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不远处的杂货摊里老板匆匆跑过来的声音:“姑娘,求签啊?自己写四十代写八十!” 梁又木回头一看,他手上还串着根尚未卖出去的热狗。 “……”兼职跨度好大,她指了指,“这个,在寺庙里好吗。” “没事,不杀生。”老板咧齿一笑,“都是合成的,没一点肉。” 梁又木被老板的诚实所折服。 “不求签。”她上次好像随便写了点就交过去了,梁又木转身,问:“当时给你们的木牌,都放到哪里去了?” “你想看啊?那地方本来不开放的。”老板见她不买,自己啃了口热狗,含糊道:“都在后面呢,用红绳系了挂在树上,你找找估计还能找到自己的。” 梁又木得了指路,又拐进深处。 寺庙后方,确实立着棵巨大的花树,但因为季节原因,开的并不繁茂,花苞小的可怜。树荫下,红绳系着一个个木牌,她绕着树干转了一圈,一眼就看见了谢欢的—— 原因无他,实在太明显了。 别人的最多就一两句,她的木牌后面写的密密麻麻,就差几百字小作文了,开头就是: 【祝亲爱的男人:BY你的小女孩……】 保护黑历史人人有责,梁又木没再看下去了,只确认这是谢欢的字迹,她上次见到过的。 她抬眼。 或许是因为风的缘故,谢欢木牌上的红绳和另一根红绳正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梁又木虽说最近突然喜欢上一个人,但最开始的思路逻辑还是没有忘的。这个滤镜找上自己,对楚弦生效大概是一种额外的惩罚措施,那么当时许愿的人就是重大嫌疑人,丘比特是来完成TA的愿望,才会发生后续一系列事端。 至于谢欢……按丘比特的反馈来看,有可能两人的红绳被绑在一起确实只是阴差阳错,但对方的恋爱脑力量太充足了,于是被抽调过来当行动能源,让本来可能没有那么强烈的影响被放大,所以谢欢已黑化那段时间丘比特才会蔫成一条死熊。 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推测,这么多红绳,这么多木牌,只按照概率也不可能只有零星几个人遭殃,那么达成召唤丘比特的前提有两个。 1.红绳正好缠绕到了一起 2.其中一人在期间是个惊天恋爱脑(谢欢)。 梁又木觉得现在终于稍微清楚了些。 所以现在,她想找到嫌疑人是谁,只要看这块对方遗留下来的木牌就可以。如果是自己写的,那就按字迹来找;如果是代写,那老板或多或少可能会有印象。 最好的结果,就是她直接把木牌扯走,丘比特消失,但这不太可能。 总之,终于有线索了。她在熊比特捂着脸惊恐的尖叫中,伸手把那块木牌干脆利落地扯了下来—— 掌心里那块陌生木牌是机器印刷出来的毛笔痕迹,上面只有四个大字:【心想事成】。 寺庙可能考虑到有些人就是写都懒得写,所以印了几个吉祥话放在旁边当模板。还有什么“恭喜发财”、“万事胜意”、“来都来了”之类的。 梁又木:“……” 她缓缓深吸了一口气。 拜个破庙而已,反侦察能力要不要这么强啊?! 绳子被跟着晃荡,旁边紧挨着的木牌转过方向,梁又木余光瞥到龙飞凤舞的熟悉字迹,一怔。 【建一座城堡】 城字的那个钩拉的很长,笔尖锋锐。 这应该就是楚弦跟她前后脚的木牌了,她知道他有写,但她没想去看过对方写什么。 ……怎么这么纯朴。 梁又木笑笑的想。 原来楚弦还是只小土狗啊。 ***** 那只小小的木牌被她收在口袋里,正如梁又木所想,下山时,丘比特没有消失。 但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太好,这回真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那张歹毒的小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时不时瞅她一下,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天大的事情。 梁又木现在不忙不慌,也有它已经黔驴技穷的原因。 熊比特没能跟上自己的版本更新,能用的就那几个技能,而且看来扒衣服和透视这个要用不少力气,现在谢欢恋爱脑力量不够,它是一个都用不出来。一来二去,她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能反客为主了。 唯一可惜的是,1?的?到底是多少,可能永远是个谜团了。 想到这里,梁又木微微一怔。 天呐。 她好像真的挺色的。 她骑着共享小电驴一路火花带闪电奔回家,途中路过一中。还是上课时间,校门口外一片清净,小摊小贩前都没什么人,只有两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正在贼兮兮的试图往后面走。 一中有一个奇葩的制度,那就是学生一旦迟到,就不能再进入校园,而是要由安保联系班主任,让班主任亲自来领人才能进去。不得不说,这招只对乖学生有效,大热天大冷天的要班主任多跑一趟,脸上挂不住,而稍微不乖一点的—— 就会去翻墙。 正好一中有一道墙后面就是居民楼,老校区在城区里头就这点坏处,条条规规和喧闹烟火就隔着一堵老墙,上边的青苔都快被学生们踩包浆了。 很久没经过校园,大门口上还摆着上一届的辉煌战绩,97.8%本科,76%一本,那两个女孩子牵着手,这么“生死关头”还在忧愁地问:“你觉得我能考上一本吗?” “怎么不能?别听你爸瞎说,还有这么久才高考呢,我也肯定能……” 青春的气息一下子铺了梁又木满脸。 虽然职场也很好,但她还是偶尔会怀念高中的校园。天大地大,烦恼一隅,每天都有再明确不过的目的,奔跑着前进。校园的变动也是最小的,唯一最大的变动可能就是在毕业之后迅速给全部教室覆盖上空调——但梁又木想起在状元楼里和楚弦站在一起背书,对方一边看着铅字一边漫不经心给她卷起试卷扇风,好像觉得空调也没那么重要了一点。 好吧,如果回到那时候,她应该还会选空调。 等红绿灯的时候,梁又木才发觉,她怎么又在想楚弦。 还是见缝插针的那种想法。 她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吓到了人行道前路过的小狗。 在假期里,偶尔想想应该也可以。 主要是,昨天被楚弦那么说以后,她反倒不敢再随便去挠人家了。 虽然楚弦那句话听起来像是同意的意思,但梁又木的直觉告诉她,她不能再这么继续试探下去了。 况且试探来,试探去,还是那个结果,手不可以摸,脖子不可以摸,背不可以摸,哪里哪里都不让碰。 梁又木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是先把那个模板木牌拿回去给楚弦辨认一下吧。和楚弦写的木牌离那么近,那肯定就是同一批的,最少也是擦肩而过,如果是认识的人,他肯定有印象。 …… 但事情往往会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进行。 梁又木到对门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楚艺声正在辅导楚霖林做数学作业,手头旁边放着瓶药片。 “又木来了?”她给梁又木开门,都不问她来干什么,“楚弦昨晚好像没怎么睡好,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在补觉呢。你进来先坐坐?” 楚霖林小声:“又木姐姐……” 梁又木进门,发现那瓶药片是降压药。 原来,强如女企业家也会被孩子的数学作业折磨。 楚霖林是非婚生子,谁也不知道他生物学父亲是谁,只知道楚艺声肚子大了,生了,然后大家拿着瓜果蔬菜小衣服来庆祝,也就好了。 楚艺声资产越来越多也没搬出去的理由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有人情味又少闲话的地方不多。 作业写了一半,楚艺声被电话叫走,走的时候,神情抱歉:“不用帮忙教,就看着就好,千万别让他去开电视!” 人走了。 楚霖林试图看邻居姐姐的脸色,越看越觉得梁又木长的好善良:“又木姐姐,我想休息一会儿……” 梁又木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去:“先做完。” 楚霖林顿时蔫成一小片黄花菜。 梁又木看着里面那扇还紧闭着的门,眉头缓缓皱起来。 没睡好吗? 早上过来给她麻薯的时候,好像眼睛里面确实有点血丝。 为什么啊? “又木姐姐。”不想做作业的时候狗都好玩,楚霖林扭扭捏捏道:“你裤子口袋里是什么啊,你有两个手机吗?” “不是。”梁又木看了眼自己的右口袋,里面装着“心想事成”的木牌,“是道具。” “道具?什么道具啊?” “一个木头牌子。” “哦。那你拿那个干什么啊?” “揍不写作业还问题多多的小孩屁股。” “…………” 楚霖林蔫成了一小片忧伤的黄花菜。 身旁的丘比特在到处飞,翅膀呼呼,撞墙撞窗,焦躁不已,特别是在楚弦紧闭的房门内开始传出声响时,更是到了一个峰值。 终于,门开了。 梁又木正想去摸自己口袋里的木牌,就发现丘比特碎了。 字面意义上的碎了。 像破布娃娃一样,碎成一片一片,棉花飘的四处都是,金光也跟着熄灭到无影无踪,整只熊瞬间在她面前湮灭,连最后一点布条都不见。 梁又木:“?!” 啊?? 怎么回事。 熊没了? 就这样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那为什么早上她扯掉木牌的时候不消失?这个还有滞后作用吗?! 她的手停在口袋里,实在满头雾水时,楚弦从门里出来了。 他穿一件简单的黑T,领口不是很正,衣摆随着伸展的动作隐隐露出底下肌肉的线条,满脸困倦,像是睡太久,还没醒过神来,看到梁又木时,顿了顿。 楚霖林如获救星,狂喜:“哥,你来打我一顿吧,我真不想做数学作业!” 梁又木:“……” 这娃怎么回事? 楚弦散漫地朝这里走过来。 梁又木以为他要来坐,自动让开辅导黄金位置,谁料肩上突然压上来一团暖融融的热意,楚弦身上浅淡的柑橘气味溢满整个空间。 他没全力压着,似乎怕把梁又木压坏了,而是一手撑在桌上,维持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轻轻把下巴搁在梁又木毛茸茸的发顶上,蹭了蹭。 贴贴。 “?”梁又木一呆。 昨天还不愿意给碰,今天怎么就自己蹭过来了? 睡迷糊了? 楚霖林吸引注意:“哥,哥,我不想写作业……” “你早上去哪了。”楚弦的声音懒懒从头顶传来,带着浓厚的睡意,“为什么不让我一起。” 梁又木都看不见灯了:“去爬山。” “爬山不让我去?”楚弦的声音稍微抬高了点,“算了,你每次都这样。” 梁又木:“哪样?” 楚霖林仍在挣扎:“哥,你怎么不理我,哥……” “梁又木。”话题又变了,楚弦笃定道:“你有时候真的很坏心眼。” “我哪有。”梁又木看着楚霖林,友情提示:“你弟在叫你呢,你理他一下。” 楚霖林夹缝求生,幽怨道:“哥……” 楚弦终于肯看他一眼了。 但也就是一眼,一眼过后,他把数学习题册翻到新的一页,“快点做。” 楚霖林:“?” 你—— “别理他。”楚弦刚睡醒的声音有点哑,他半阖着眼,用自己的侧脸亲昵贴了贴梁又木的额角,已经困到不能再困了,低低道:“……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做。” 梁又木第一次被他没刮干净的小胡茬扎到,麻麻的,倒是不痛。 她有点镇定不了,但还是在想,楚弦是不是真睡傻了。 楚弦又蹭她一下,催促:“吃什么?” 梁又木:“土豆炖牛肉。” “好。”楚弦起身,轻微地松了松筋骨,拍拍她脑袋,“等着。” 梁又木:“……” 起身。 就在走向厨房的这几步间,楚弦眼中的世界一点一点被剥离掉粉色泡泡梦幻色彩和三重朦胧效果,他的眼神越来越清醒,步伐也越来越僵硬,直到最后,立在原地。 后颈已经出冷汗了。 他刚刚干什么了。 他刚刚干什么了……疯了吧?! 他以为那是梦……梁又木很少会晚上来找他,刚刚的画面也…… 楚弦喉结滚动一下,唇角绷的笔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视野里突兀地闪出一道金光,还有尖细的声音: “任务失败!任务失败!” “反弹啾!反弹啾!” 抽油烟机下,一只拿着弓箭的光屁股丘比特正站在那儿看着他。 头顶还长着一对莫名其妙的小熊耳朵。 楚弦:“……………………” 靠。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第34章 指腹 34 半小时后, 梁又木吃着土豆炖牛肉,在餐桌前悄悄看楚弦。 楚霖林被放松了管控,但碍于哥威浩荡, 不敢随便动弹, 只能一脸凝重地把卷子上所有字母的空格全部用水笔涂黑。 等会儿楚艺声要是回来了估计又得含泪吃一大把降压药。 今天的土豆不够糯,牛肉也有点火候失调,不像是之前的水准, 梁又木没说话,看着楚弦的背影。 他已经背对着自己好久了。 不知为什么, 看起来有点莫名的紧绷。 “楚弦。”梁又木清清嗓子,叫他大名,“你不吃吗?” 就给了一对碗筷,她还以为是要一起吃的。 “你先吃。”楚弦的嗓音也是紧压着的, “我不饿。” “睡到现在还不饿?” 梁又木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 试图起身过去, “那你做这么多,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楚霖林在后边见缝插针:“我饿。” “那你过来。”楚弦还是没转身,道:“陪你又木姐一起吃饭。” 楚霖林欢呼一声, 小炮弹一样飞过来,非常自觉地去取碗筷,梁又木突然喜提一熊孩子, 只能又把屁股坐回去:“我给你拿饭。” “……” 而此刻,楚弦的视角里, 那只不知哪里来的玩意儿还在天然气那头上窜下跳,嘴里还在不断骂骂咧咧: “失败啾!失败啾!” “烦死了!烦死了!” 楚弦:“?” 顾及到梁又木在身后, 他动作不能太大, 只试探性地伸手, 那形似丘比特一样的东西却身经百战似的,异常警惕,咻一下飞开很远。 惊弓之鸟,好像以前被逮过不少次,身法才能如此娴熟。 楚弦:“……” 他喉结滚动一下,闭眼,再睁眼。 没变。 “木头。”他侧眼,示意上空,“你看到那有只蚊子没有?” 梁又木正在用筷子戳土豆,闻言莫名抬眼:“秋天哪来的蚊子?” “就是。”楚霖林说,“哥,你睡傻了吧。” 很好。 除了他没人看得见。 楚弦抿唇,视线缓缓凝下来。 梁又木看楚霖林用脸追饭,心思却有点飘到远远的地方去了。刚才额头被小胡茬扎到的地方还泛着细密的痒意,她在深沉思考,楚弦到底在想什么。 男人心,实在太难猜了。 昨天,义正言辞地指责自己摸他喉结不对。 今天,就过来用小胡茬扎她脸。 当然,她没有说不让扎,只是前后反差过大,就隐约有种只许州官放火的意味,凭什么? 睡懵了? 梁又木想着想着,想法又莫名其妙被拽到“吾好梦中杀人”那边去,直到楚霖林用手轻轻碰她一下,小声道:“又木姐姐,你快吃啊。” 她低头一看,土豆炖牛肉已经空了半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看来是她想太多了,原来楚霖林说饿是真的饿。 梁又木抬眼,楚弦还站在那,双手撑在台沿,隐约用力,腕间的青筋凸起,指尖有点焦躁地在台面上敲了敲。 左手的机械表带在腕上印下痕迹。 有点反常。 桌椅挪动一下,梁又木试图起身,“楚弦……” 楚弦突然道:“又木。” 语气低沉,他这样叫她的时候很少,梁又木定住,微微皱眉:“怎么了?” “你先回去,行吗。”他抬手轻揉眉间,这次语气不像是商量,莫名有些不由分说的笃定意味,“我有点事要处理。” “……”梁又木有点迷茫地起身,道:“好。” 这到底是怎么了? 楚霖林机灵地跑过去给她开门,临到门前,她又听到背后楚弦的声音,“等下。” 梁又木转身:“?” “忘了问。”楚弦没看她,视线停在不远处的窗台上,“找我有什么事?” 梁又木:“……” 她的指尖触到口袋里那个原封不动的木牌上,又跟着一起环视了四周。 目光所到处一片正常,没有光屁股丘比特,也没有什么金光。 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那就是丘比特确确实实的消失了。 “没什么事。”梁又木把木牌塞回去一点,那就没什么拿出来的必要了,“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门关了。 楚霖林把最后一口饭吃完,见面前人尚未转身,试图瞒天过海,安静地溜回自己的小房间里去,哪知才一动,楚弦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冷道:“回去。” 他瘪起嘴,好不委屈。 “哥,妈怎么还没回来啊。” “马上。” “哥,你昨晚唱的是什么歌?” “不知道。” “哥,我以后也想找又木姐姐这样的女朋友。” “还没醒?” “……” - 梁又木带着满腹疑问回家。 刚刚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有点太复杂了。 但梁又木一向对人际交往上的难题比较佛系,求知欲都留给工作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楚弦人又不会跑。 郑轩和姜梅又手牵手逛小广场去了,梁又木把蓝牙音箱打开。 这也是之前楚弦送的生日礼物之一。墨绿色的复古造型,音质很好,也不占地方,梁又木以为这更像一个益智小玩具,直到有次在朋友家看到同款,对方说了个意想不到的价格,让她感觉很肉疼。 能吃好多顿海鲜了。 也不知道花的楚弦的钱她肉疼什么。 国庆黄金周,虽说只有四天,但小柳也没闲着,朋友圈发了九宫格,梁又木趴在懒人沙发上,逐张批阅过后,点了个赞以示欣赏。 小柳知道她在线,私聊发过来一张她和金发碧眼男人的合照。 【小柳】:给你看看我新小男朋友。 梁又木:“……” 她总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于是点开聊天记录,搜索“新男朋友”关键词,发现相关结果有十八条。 但这次这个好像真的蛮年轻的。 【梁又木】:好看的。 到这里分享就算结束,梁又木一般不会去问“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因为什么在一起”“他对你好不好”诸如此类的问题,但小柳如果想说她应该也会认真听。 两人漫无目的地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梁又木身上。 梁又木慎重考虑良久,还是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始。 小柳听完,第一反应: 【小柳】:你的一个朋友? 【小柳】: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不小心看到对方裸体,不小心写200字小黄文,不小心进行肢体接触的朋友??到底是女的还是男的?? 梁又木:“……” 虽然感觉很怪,但她还是答“是,女的”。 小柳那边沉浸良久,像是也在消化这世上竟然真有此传奇人物的事实,半晌才给出郑重建议: 【小柳】:如果事情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我知道了。 【小柳】:你……你朋友喜欢的人对TA这么忽冷忽热,一边不让人碰,一边又主动来贴,这种人我可见过太多了。多半是个海王,就是想吊着人养鱼的!这可要注意了,不要被坏男人骗!!! 她一蹙眉。 【梁又木】:他不是那种人。 【小柳】:渣男两个字怎么可能写在脸上给你看。你要等着看,这种人的行动都是有规律的。冷着你,不让你碰,然后过个一天两天地再主动给你点甜头,让你觉得你有机会…… 【梁又木】: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小柳】:……你怎么还记得这个设定啊!! 话题在这里终结。 梁又木顺道去看了眼谢欢的朋友圈,发现谢同学的微信名被改成了相当富有年代感的“谢欢(数学考不上140不改名)”,看来她最近在学海中遨游无法自拔。 比在爱河中遨游无法自拔好太多了。 梁又木没问她到底和那个对象分手了没,但看丘比特现在都消失了,大概…… 她看向对门,楚弦房间的灯光仍是照常亮着,窗台上覆着一小堆鸟食,大概是他喂麻雀时洒的。 梁又木想,大概没问题了吧。 ***** 事实证明,梁又木那边确实是没问题了。 因为有问题的另有其人。 沈莺莺在工位上快乐地吃着薯饼,远远就看见楚弦走进来。 她一下就把二郎腿放下了。 有异! 平时楚弦不说作息非常健康,但也鲜少熬夜,现在那双狭长的眼点恹恹的神情—— “楚哥。”她不敢造次,把自己的咖啡上供:“昨晚没睡好啊。” 不会他的小青梅跟人跑了吧。 “自己留着。”楚弦把杯子推回,垂眼坐下,指尖在电源键上一触,显示屏乍亮,映出他有些紧绷的脸。 唇间都是薄荷强烈的刺激气味,楚弦用尖齿将糖块咬碎,顿时,连带着喉舌都镇到一片发麻。 他打开文件袋,面无表情地忽略掉了深处那只正被麻绳五花大绑还用胶布封了嘴的丘比特,拿文件的同时,还毫不留情地把熊玩意又往里头丢了点。 键盘上的左手骨节处淤青,是撞到桌角留下的伤口。 楚弦瞥了眼仍在刺痛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松动了一下筋骨,想,还挺难抓。 是不是练过? 昨天梁又木一回去,楚艺声就回来了,熊孩子喜提亲妈一顿揪耳朵。他回房,那东西也跟着晃晃悠悠飞进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除了对梁又木之外,楚弦着实没多少耐心,忍耐半晌,就听到几句语焉不详的断句: “没能源……没能源……” “加快啾!加快啾!” “禁止抵抗!禁止抵抗!” 那带着熊耳朵的玩意停在面前,一脸严肃。 “我,实现,你愿望。”丘比特磕磕巴巴道:“你,供奉我,发展信徒。好处,大大的有!” 楚弦:“……” 这语气怎么不像本国的? “我不记得我许过什么愿望。”他微不可见地俯低了些,视线定在对方身上,“你是什么东西?” 丘比特张口就要解释,怎料刚开口就掌风袭来,它悚然一惊,金光乱闪,瞬移到了旁边。 楚弦的左手落空,撞在桌角,他“嘶”了声,甩甩手腕,看不出什么表情,“挺快。” 那肯定,跟梁又木高手过招多久了。 丘比特有点喘气,骄傲地一挺胸膛。 一人一熊对视。 楚弦突然一扯嘴角,“还不跑?” 丘比特:“?” 一个木碗从天而降,精准的扣在它脑袋上。 “忘了跟你说。”楚弦模糊的声音传来,“我篮球队打前锋的。” 然后丘比特就一直被封印到现在。 在简短的交锋中,楚弦虽然看出来它智商不高,但也不觉得这种物理手段能对它有什么特别大的制约效果,至于他失眠,也不全是为了这个。 办公室门响动,脚步声渐近,楚弦键盘上的手一顿。 “……” 他昨天碰了梁又木。 现在回忆,她的肩都是僵硬的……他当时因为突发情况没解释。 他不是有意,但现在要怎么解释。 一定吓到她了吧。 “楚哥。”沈莺莺在后面凑来凑去,相当自来熟,“小木不是说好今天来我这演示下嘛,人呢?没跟你一起来?” 楚弦正在冷静地垂眼删空格:“给你五秒钟。” 沈莺莺:“?” 楚弦:“把这个称呼撤回。” 沈莺莺:“…………” 好个你小子,自己不叫还管别人叫不叫。 “我最近总感觉那个许总对小青梅特别关注,天天下班路上都能遇到。”沈莺莺继续道:“是不是有什么苗头?” 楚弦:“不懂。” 沈莺莺深沉:“要有危机感了。” “什么危机感?”楚弦敲完最后一个键,语气淡漠:“说了,她和我不是那种关系。” 沈莺莺:“?” 恭喜楚弦,成为2022震惊中国嘴硬王者! 半分钟后,梁又木揣着电脑过来了。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僵持一瞬,又很快移开。 梁又木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主要是听完小柳的话之后,她昨晚突然梦见楚弦正在往鱼钩上挂蚯蚓的画面,自己摆着尾巴张大嘴嗷嗷往上咬,吃一块不够,还要。 太无厘头了。 沈莺莺笑眯眯搬来个凳子,“来来来!” 身边传来熟悉的气息。 梁又木在他左边坐下,贴心地拉开了些距离,打开屏幕,“从这开始?” 沈莺莺:“都可以!你方便哪里都行!” 两人肩膀隔着半寸,怎么都碰触不到。 楚弦目光落在面前,视线却没聚焦,懒洋洋地撑着腮,放空听梁又木说话。 内容没听进去多少,光听声音了。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安定又冷澈,语气不徐不缓,很少有波动。 就在这时候,楚弦的心头突然一晃,但感觉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很快就平静下来,视野渐粉,一个像没了墨似的黑色字体框缓缓浮现: 【男……不,女人……魅力很大,喜欢……担忧被人抢走。小狐狸……谁是小狐狸?小狗汪汪……小狗摇尾巴,坐在门前一天,等她回头看我一眼。……等……什么时候…哭哭…!】 形如乱码一样的语句,卡顿的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楚弦蹙眉,逐字辨认。 耳边模糊的交谈声停了一瞬,他的手被轻扯一下,羽毛一般的力度,隐约听到一句无奈的“玩够了还我”,三十秒后,一切恢复正常。 喧闹的办公室,净白的天花板,透亮的落地窗,楚弦对上沈莺莺震惊的脸。 耳边传来一声轻咳。 他侧头,梁又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表情有点复杂。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楚弦垂眼。 在刚才的十几秒内,他一直在无意识地玩梁又木垂在桌面下的细长手指。跟小孩儿逗趣似的,指腹蹭着修剪整齐指甲的边缘,一点点磨,顺着摩挲到凸起的关节,手背,再缓慢地填进指缝里,收紧。 这事儿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可关键是,他俩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 他比梁又木骨架大了一圈,冷硬的机械表泛着幽光,在这种半公众场合,藏在桌下,指尖交错在一起,竟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狎昵气息。 梁又木又有些不适应地动了一下,指腹蹭过他的虎口。 楚弦:“……………” 他现在终于知道梁又木那句“玩够了还我”是什么意思了。 第35章 旧梦 35 梁又木的掌心一阵细碎发痒。 时值秋日, 办公室的冷气停止了运转,室内气温偏凉,楚弦扣着她的肌肤泛着热度, 熨烫着向她传来。 察觉到力度松动,她再收手, 两人指腹轻擦而过。 这回楚弦终于放手了。 “刚刚讲到哪里。”梁又木瞥了眼对方凝住的神情,心里那点疑惑水涨船高, 但还是正事为先,不然沈莺莺等急了, “是第五页吗?” 沈莺莺呆滞地注视着她的手:“啊啊,嗯嗯是。” 梁又木:“……” 感觉根本就没有在听……好吧其实她刚刚讲的也有点乱。 分心了, 干脆从头讲起。 演示途中, 梁又木注意到身旁的动静。楚弦的那只收回的大手覆在下巴上, 骨节凸起, 眼睫紧阖,沉默半晌后,突兀短促地吸了口气, 像是在忍耐什么难以忍耐的事物般,甚至听起来有点在克制不住的躁动边缘—— 然后斟酌着起身,和她再次拉开了距离。 这次直接去了另一个项目组办公室,连个背影都看不到了。 梁又木目送人匆匆离开:“?” 啊。 为什么? 她一下子陷入了茫然之中。 男孩子都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之前去买衣服, 嘴上还说的好好的,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然后不让人碰了。不让人碰,自己又蹭过来压她脑袋, 压完也就算了, 她都没说什么了, 今天又玩她手指,玩完就跑。 什么意思。 好反常啊,是因为工作上的原因? “又木啊。”沈莺莺也目送着背影消失,深沉道:“天干气躁的,楚哥最近是不是上火,感觉有点压不住了啊,你看他昨晚都没睡好。” 话中另有深意,可惜呆子无情。 梁又木摇头,“没有。” 上火?又不是夏天,哪那么容易上火。 沈莺莺这么说,那就不是工作原因了。 梁又木不是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的性子,她捧着电脑,熟练地换位思考了一下,发觉虽然不能理解,但是可以忍耐。 ……因为她想了想,自己前段时间的手欠试探行为好像也是这样,那楚弦都能忍,她也能忍。 梁又木垂眼看自己的指甲。甲盖透粉,甲缘修剪的短且圆润。 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仍不理解。 这有什么好玩的? - 午休时间,楚弦在茶水间里被梁又木堵了个结实。 半天没见,他脸色似乎更不好了,唇角平直,倚在窗边,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脸上那点情绪被迅速掩好,只留下往常的笑意,“怎么了?” 他的眼落在梁又木手上,一顿。 梁又木压根就没拿杯子,径直来逮人,走到他身旁。 他后退一步。 梁又木根本没察觉到,把他的手抓过去,往上面贴创口贴。 骨节处破了皮,颜色刺红,她一边低头撕包装纸,一边问:“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语气挺平静。 “没什么。”楚弦侧开头,垂眼,也不知在看什么。 梁又木手一紧,他很快抽回了手,垂在身侧。 “没贴完。”她皱眉,继续去拉。 楚弦动作轻微地向后避,“不用。” 这点小伤口,确实不怎么要紧,再晾个半天一天的都愈合了。 梁又木抬眼,语气威胁:“嗯?” 楚弦一顿:“?” 梁又木第一次警告:“还我。” 楚弦:“……” 他薄唇抿紧,半晌,还是皱着眉头把自己的左手放到梁又木张开的掌心里。 梁又木现在开心了。 楚弦也不说话,垂着眼看她慢吞吞弄来弄去,眉前黑薄薄的小头帘儿跟着动作晃晃悠悠,睫毛也跟着板直眨动,洋娃娃一样,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让他想往面前人瓷白的额头上恶作剧似的吹口气。 要是生气了就更好了。 口袋里传来除了他没人能听到的“唔唔”声,还有隐隐约约怒骂“八嘎!八嘎!”的声音,楚弦眼神一冷。 他一直在思考该怎么解释,但现在发觉梁又木好像根本就不在意。 人有时候也贱反正,楚弦觉得自己真挺无聊的,一边怕她在意想的太多,一边人真不在意了又开始心眼泛酸水,咕噜冒泡。 ……梁又木根本没把他当异性看。 活的不如仔仔。 手上的动作停了,梁又木用力捏捏边缘,固定好,抬眼看他。 楚弦把手插兜里,明知故问:“干嘛。” “你才干嘛。”梁又木黑白分明的眼转了转,面上忽然浮现些担忧神色,踮脚朝自己这边低声道:“是不是你爸……?” 想到哪去了,楚弦把她窜起来的脑袋按下去,顺带捏两下丸子头,“没有。别担心。” 靠太近了啊。 一点防备心没有。 梁又木困惑地挑起眉,“你的黑眼圈好严重。” “天气太热了睡不着。”楚弦信口胡诌,伸手去拿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之前也没听你说睡不着,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改了不习惯?”梁又木是认真在帮他找原因,“那个香薰?味道太浓了吧。我就觉得那不像你自己会买的。” 楚弦:“……” 他差点把水洒了。 “太热就开空调吧,温度开高点就是,被子睡衣也都换薄一点。”梁又木还在出谋划策,认真的可爱,“你穿睡衣吗?” 这都问的什么,楚弦啧声:“我穿不穿你不知道?” 昨天她坐楚霖林那的时候他不就穿着睡衣出来的。 “有条件的话,可以尝试一下裸睡,冬天很舒服的。”梁又木说,“实在睡不着,可以睡前三十分钟听点音乐……” “你再讲我更睡不着了。” “啊?”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比划一大通,最后楚弦还是及时打住,“没事,会调整好的。” 梁又木点点头,打算要走。 看上去是真的对他反常的碰触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反应是一回事,他做不做是另一回事,总不可能仗着信任就开始为所欲为,他叹口气,“木头,我这几天可能要加班,下班你自己回去,行吗。” 梁又木果然没反应:“哦。” “就‘哦’?”算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意个什么劲,楚弦瞥了眼外面探头探脑的沈莺莺,突然想起,“你别听沈莺莺管你叫什么,她有时候爱乱叫。” 不过应该梁又木还没听到。 “乱叫?你是说小青梅?”梁又木转头看他一眼,若有所思,“我本来就是。” 说完就走了。 楚弦:“………………” 人都走出去半截了,他耳根才后知后觉涌上热意,狠狠磨了磨牙。 靠…… 这玩笑是能随便开的吗? ***** 不管开没开玩笑,但楚弦真的被突如其来的东西打乱了计划。 他算好了时间。离梁又木的生日还有一个月,乐高71040的城堡大概拼装起来要20小时,他再改改灯光装一下线路,时间刚好。 其实他很多时候都是看到什么觉得挺好,就买下放着,礼物内容并不让他烦恼,烦恼的是要以什么名义送。 生日是最能名正言顺送礼物的日子。楚弦今年打算生日送出去的东西清点一下已经有七八件了。 但现在…… ㈧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他看着防尘罩里被胶带缠满,只留出来一双绿豆眼睛的丘比特,眉峰缓缓蹙起。 这几天尽量没和木头处在二人密闭空间里,也一直控制着距离,它想要借题发挥的机会没了。 金光一直在暗,动作也越来越小,之前它刚出现时也说“没能源了”,正常发展下去,它应该会因为能源耗尽而消失。 能源在哪? 丘比特破口大骂:“八嘎!楚弦八嘎!” 楚弦:“……” 到底哪来的口音? 本来一天没跟梁又木说话心情就糟糕,这种东西根本激怒不了他,他甚至懒得理会,冷肃着脸把防尘罩一关,声音瞬间湮灭。 楚弦看了眼对窗,那里灯光亮着,梁又木应该比他早不少到家。 梁又木…… 算了,不想了。 天已半黑,昏沉沉压在头顶。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间,眼底血丝有点明显。尚没有多少饥饿感,睡会儿再起也来得及。 也就在这浅眠的三十分钟里,楚弦少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的光线是明亮的,教室窗外樟树在艳阳里抖动,黑板上是一个个英文字母,英语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扩音器的音质不好,听着刺耳:“我再说一遍,没有带试卷的都给我出去!都初三了,还这么不清楚?听不懂话吗?……” 楚弦垂眼。 他木桌上有很多被涂抹过的黑色字迹,现在放着本英语书,还有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 「拜托你!!把信转交给初二的梁又木可以吗」 字条 楚弦:“……” 他下意识做了和当年一样的选择,面无表情地把那封信直接丢进了桌肚深处。 已经很久没回忆过初中时的事了。 奇怪,他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醒不来。 “张楚弦,你带了试卷没?”英语老师眼尖,怒道:“学习委员起不到带头作用,还当什么班委?你也跟着一起站到外面去!” 楚弦起身走了出去。 他记得,他不是没带,他根本没有做。 这个时候,张振刚被辞退不久,已经开始染上赌瘾,拆东墙补西墙。他校服袖口是旧版的,和周围人有细微的不一样,班主任暗示好几次要他买新的,学校要买新校服只能夏冬三套一起。 五百块钱,他暂时凑不出来。 走廊外的几个混子学生看他出来,眼神嘲弄。 “学委也没做作业啊?” “你说出来干嘛,人家跟你能一样吗?人家以后,可是要上清北的苗子……” “……” 英语课算是上不成了,他一路走上学校的天台。 说是天台,胜在清净,几乎没人来。其实并不太高,跳下去不至于当场死亡,但缺胳膊少腿应该免不了,学校在外头简单粗暴围了一大圈防贼似的铁刺。 没什么实际的防范作用,但好歹传递了个免责观念,那就是校方象征性地管了。 楚弦把手搭在栏杆上,看楼下花圃,不知从哪偷跑进来的小狗垂头丧气走在路中间,自上而下看,瘦的细细一条。 烈日之下,他有些头晕目眩。 其实这些记忆对他来说没什么回想的必要性,现在也不至于有什么波动,俗常的拖后腿烂人父亲,说着“如果不是你我早就离婚了”“为了你的前途我才不闹大”的母亲,电视剧里司空见惯,一本烂账,连说都没有说的价值。 但成年人和未成年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只是困惑,为什么会突然梦到这些。 天台的门传来脚步声,楚弦不可控地回头,梁又木站在那里。 初中的她还没有学会挽丸子头,绑着马尾,头绳用的是有小蝴蝶结的绿色发圈,夏日的短校裤下,小腿白皙,穿着一双还沾着点土的体育用基础小白鞋,那双尚未长开的圆润眼睛看着自己,呆呆地眨了眨。 瞳孔黑亮黑亮的。 可爱。 楚弦托着腮,还没看够,就感到自己的脑袋转了回去,目光重新定在花圃阴凉处的小流浪狗身上。 梁又木从旁边绕过来了,脚步轻轻:“你怎么在这里?” 楚弦听到自己的声音散漫回答:“英语试卷没带。” 他忍俊不禁。 原来自己那个时候,也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要把情书的事情告诉她的意思。 梁又木蹭到他旁边,两人的肩膀接近,不一样的袖口一碰,她很轻松地说:“这样哦。” 楚弦现在才发现她的声音里藏着点气喘和紧张,像是想伸手抓他的手腕,犹豫了一下,又收回去了。 “你呢?”他随口问,“也被数学老师罚站了?” 梁又木现在的那个数学老师以前教过他,特别喜欢答不上问题就让人站外边。 她不至于答不上问题,但她老爱发呆,比答不上问题更严重的是根本不知道问了什么。 楚弦余光看着初中的小又木黑绒绒的发顶,唇角微微勾起。 他记得她回答的是“嗯”。 可这次,直到下课铃突兀响起,人声随之喧闹,梁又木都没说话,她站在楚弦身边,小腿笨拙地晃动着,轻轻磕到了前方的墙壁。 “不是。”她垂着眼,快速地答了这一句,然后顶着阳光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阳光在她尚显稚嫩的脸上打下光斑,梁又木猝不及防,被晃的一闭眼,嘴唇跟着抿起来,但她还是迎着楚弦错愕的神情,有点懊恼地说,“……我是来陪你的。” “……” 铃声响起,《失忆蝴蝶》的前奏,楚弦惊醒,朦胧中拿起手机。 【阿呆】:我好饿 【阿呆】:你吃晚饭了没? 他回复。 【楚弦】:怎么了 【楚弦】:叔叔阿姨不在家吗 也就过了半秒: 【阿呆】:不是。 【阿呆】:想跟你一起吃晚饭。 楚弦:“………” 他只睡了半个小时,窗外夜色已然如墨,路灯悄然泛着暖光,楚霖林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板响起: “妈,什么时候吃饭?” “你选,把哥叫起来就吃饭,把妈叫起来就吃外卖……” 楚弦坐起身,□□的上身在昏暗灯光中勾勒出深刻线条,雕像一般静止。 半晌。 他伸手,覆住脸,深深吸了口气。 静谧室内,只余紧密心跳声音。 “八嘎!楚弦八嘎!” “啧。闭嘴!” 第36章 恼怒 36 梁又木的吃晚饭邀约被拒绝了。 虽然对方的理由相当站得住脚, 但拒绝了就是拒绝了,她放下手机,一墙之隔, 姜梅的经典怀旧系列电影仍在继续: “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轰隆!轰隆隆隆!” 菜香跟声音一起传进来,有种奇异的香菇味儿,梁又木听着外面“八嘎”来“八嘎”去,恍然自己身处军事频道,被炸的有点迷糊,又垂头去看屏幕。 【楚弦】:今天有约了 【楚弦】:下次, 行吗? 梁又木:“……” 有约?有什么约?白天的时候怎么不说。 她起身, 扒拉在窗口前看了一会儿,不久后,对门开了。 楚弦换了身灰色的卫衣, 额发散漫垂在额前, 车钥匙在指上挺不耐地转了几圈, 钥匙扣在如墨夜色下闪着微芒, 下颚线深刻, 整个人相当低气压。 梁又木目送他离开。 半晌, 头顶上冒出个几乎快具象形的硕大问号:“?” 到底什么意思? 连吃饭都不跟她吃了。 下次又是什么个下次法? 梁又木难得有点恼怒,对猜来猜去小游戏的耐心值不高, 正打算直接打破沙锅问到底, 也就在这时候,谢欢久违地给她发来消息, 问她饭吃了没有。 非常巧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又木暂时放下手中的活, 回复她。 和谢欢的聊天内容不多, 主要是她现在也逐渐有了高三的劲头, 手机一般只有在上课时间以外才用,所以很多时候两人的聊天并不是及时交互,更像是留言板。 看到了就回,或者想回了再回。 谢欢把自己新鲜出炉的成绩单发过来给梁又木看。 这次的英语考了147,总成绩班级排名第三。 就是数学比起其他科目的成绩还是差了点,拖后腿了。 梁又木发过去一排土土的“你真棒!.jpg”表情包,一边还在想,明明前不久才月考,怎么现在又考试了。 不过一中确实是这样。月考算大考,每周星期六下午是周考,以前还文理分科的时候,桌子一摆就是一个考场,考完数学接着考理综,中间就歇二十分钟,半天下来脑袋都疼。 她之前每次考完理综都会到自动售货机那买瓶汽水喝完了再走,青苹果味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得卖。 【谢欢】:我不给爸妈看,只给你看。 【谢欢】:考的差就不想看我的成绩单,那我考的好也不要看了 门外的郑轩拉长嗓子喊:“又木啊!不是说跟楚弦出去吃饭吗?怎么还不出门?快六点半了!” 梁又木道:“不出去了!” 姜梅也喊:“那你过来洗手吃饭!你爸这香菇做的太恐怖了……” 梁又木:“马上——” 她应完,回头一看,谢欢又叽叽喳喳发过来好几条,学习话题后就是恋爱话题,话语中带着几分微妙的喜庆: 【谢欢】:我不知道我和我男朋友现在算不算冷战阶段,还是只有我这样觉得? 【谢欢】:我们已经半个月都没联系了,他刚开始还会给我打几个电话,我没接,之后也没动静了。 【谢欢】:沉思。可是我为什么好像没有很伤心。 【谢欢】:是不是因为发现他给我绑的亲属卡其实里面一毛钱没有这件事,让我失望了……也不算失望,我当时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老抠门了,吃豆腐脑都能不加红糖。 梁又木:“……” 难道丘比特消失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梁又木】:十几天不联系的话,是默认分手了吧。 【谢欢】:??是这样吗??? 【梁又木】:我也不清楚。 【谢欢】:喜欢人真难。又木姐你觉得呢? 梁又木倒是觉得还好。 她从自己短暂的“喜欢人”生涯中,暂时没能尝到什么难的部分,可能是她并不执着于非要达成一个结果。 对她来说,没有结果的喜欢也是喜欢,不分成功或失败。 当然,这也是目前的结论,之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谢欢既然诚心诚意地问了,梁又木也好好回复她,怎料对方小小年纪经历过大风浪,言语间满是沧桑: 【谢欢】:又木姐,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高兴。 【谢欢】:因为据我所知,你能这样想,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喜欢的人也喜欢你,第二个可能,那就是他还没来得及找对象。 【谢欢】:人,可是会吃醋的生物啊!这是控制不住的本能。你太善良了,这件事,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 谢欢说着说着人没影了,估计被撵去上晚自习了。 梁又木:“?” 她放下手机,窗外的广场舞声准时播放,仔仔呼哧呼哧的声音伴着嗒嗒脚步声往这里前进,行到中途,传来了陌生的地狱恶犬咆哮声,异常凶恶,恐怖如斯。 哦,前几天隔壁新养了一只吉娃娃。 “又木啊!吃不吃香菇?其实还可以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 她切出对话框看了眼,楚弦后续没有再发新消息,最后一条还停在那个“下次,行吗?”上面。 梁又木面无表情地往后重重一倒,躺在大熊身上。 吃醋,那是什么? 她不知道。 ***** 梁又木那边暗潮涌动,楚弦这儿倒是风平浪静。 他连续做了两三个晚上的梦,什么梦都有。小学、初中、高中,每个梦里都有梁又木,却都说着梁又木没有说过的话。 明明知道是假的,可楚弦还是每次都中招。 他既然已经知道这些物理手段对丘比特来说没有用处,干脆全盘解除了,一人一熊坐下,友好交流一番。 看来丘比特也是个怂的,他手上缝衣针还没动呢,就叽里呱啦全说了。 关于什么起因,什么过程,楚弦一概不感兴趣,提取完消息,就只剩几个关键点。 第一,驱使它的动力的确一直在消退,消失只是时间问题,但目前未知具体期限。 第二,这玩意是真心实意觉得二人是合作关系,是在帮忙,所以说话相当理直气壮。 楚弦松了口气。 至少这段时间捱过去就行。 丘比特说完就站在那里,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洞,棉花哗啦啦往外涌,楚弦垂眼看半晌,嫌弃地伸手把它拎过来,大发慈悲缝好。 “早点回去吧。”他扯扯嘴角,毫不留情:“就这脑袋,你能干成什么事。” 丘比特惨遭双方打击:“………………” 车停稳,沈莺莺从后座上跳下来,“谢了啊楚哥!” 她这几天突然公寓老板跑路,只能临时跑去酒店长租,楚弦顺路帮忙运了点行李。 楚弦瞥她一眼,“没事。” “小青梅呢?你们这几天怎么都不一起回家了。”沈莺莺人走了,又返回来,“你不接小心被许总接走了,人家天天在办公室大楼蹲点呢,望穿秋水。” 楚弦:“……” 这算不算一种恩将仇报。 “说了别乱叫。”他抿住唇,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两下,警告道:“赶紧回去,话那么多。” “你俩吵架了?看着不像啊。”沈莺莺说着说着,突然发觉一个事情,“她不会吃醋了吧?前几天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太对,我还以为她对我有意思呢,刚想用和女朋友情比金坚来婉拒……” 楚弦一哂。 吃醋这俩字,能有一个字跟梁又木沾上关系吗。 她要真能吃醋,太阳都从西边升起来了。 他冷酷道:“想太多了。” 沈莺莺故技重施,“我那一米八八的弟弟……” 话还没说完,面前只剩下车尾气。 楚弦到家门口,没下车,把车灯调暗,去拿手机。 【王凯耀】:马上到马上到马上到! 【王凯耀】:最多三分钟!!! 他叹口气。 梁又木这几天像是对自己拒绝她耿耿于怀,一直执着于“下次”是哪次,她说话楚弦哪忍心直接拒绝,只能找借口。 借口用了几次也不好用了,有约,有什么约?跟谁约,去哪? 虽然梁又木压根就没问那么多,但楚弦看她幽幽眼神,不免心虚,于是,整天闲得发慌的王凯耀就成了最佳人选。 车门一开,王指导匆匆坐进来,还在抱怨,“兄弟俩都连续吃一周饭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别的也就算了,俩男人天天搭伙出去吃饭算怎么回事啊,他妈看他眼神都奇怪了。 最无语的是吃个饭跟地下党一样鬼鬼祟祟的!直接拒绝一下是会死啊,难道梁又木还能生气不成? 楚弦冷淡:“忍着。” 王凯耀一噎,反将一军:“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能忍?” 楚弦啧声:“……” 靠。 “吃什么。” “随便。” “我不会猜的,五秒钟内说具体内容。” “……哥,求你了,能不能把我短暂地当成梁又木一下?” 楚弦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档位上,尚未来得及点火,横生变故。 驾驶座的车窗被轻轻敲了两下,楚弦一侧眼,看到梁又木的下半张脸。 嘴角呈“︿”形状。 他心里咯噔一下:“……” 车窗降下,梁又木垂了头,那双黑亮的眼睛也露了出来,两人对视。 楚弦一勾唇,道:“怎么了?” 梁又木盯着他:“你们去哪里?” “吃饭。”楚弦隔窗挠挠她下巴,有点凉,“不是跟你说了吗。” “哦。”梁又木顿了一下,缓慢又平淡地看向王凯耀,又缓慢地移回视线。 “跟王凯耀?”她用陈述事实的语气道:“那还每天跟我报备什么,你去就好了。我还能不让你去吗。” 语气很平淡,楚弦解释:“最近我们有事……” 话没说完,人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楚弦:“…………” 王凯耀:“…………” 黑洞洞的车厢里,王凯耀被这捉奸一般的氛围震慑到,甚至不敢说话。 ……不是,刚刚这句话的语气也太像小女友了吧!!! 楚弦:“吃什么。” 王凯耀疯了:“……你还惦记你那吃什么!!!” 行车中途,谁都没说话,王凯耀收到条信息,咂了咂嘴,突然道:“又有个婶儿让我给你介绍对象,说是研究人员,也可会读书了,跟你一样大。” 楚弦只嗯了声。 下颚线冷淡地绷紧着。 “又拒绝?还是那个理由?”王凯耀察言观色,道:“都跟你说了,有喜欢的人这个理由不好使。人家介绍对象管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楚弦:“是吗。” 一看就不想聊这个话题,王凯耀屏声息气,咳嗽声:“你有没觉得又木刚刚生气了。” 楚弦对这个问题的反应明显大不少,扣在方向盘上的指尖一紧:“……她哪有那么容易生气。” “我确实没见过她这样。”王凯耀感叹,“以前她生气最多不理人。” 七十秒红灯。 车停。 楚弦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眉峰蹙起,心头思绪翻涌繁杂。 他当然知道梁又木心情不佳。 也知道她多半是不高兴了。 他不是不想解释……只是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这些不可控的因素他需要先排除。 他不能依仗对方的信任而做一些非他本意的事。 楚弦喉结滚动一下。 可。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的恼怒,和之前每一次都不大一样。 是他想的那样么? 还是依旧徒增心思。 躁乱心思间,手机提示音响起,楚弦被打断思路,蹙眉垂眼,伸手划开屏幕,随后语塞:“………………” 就在刚才的十分钟里,他支付宝里的小鸡被梁又木全拖出来暴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好不可怜。 【阿呆】:我生气了! 第37章 你啊 37 梁又木发完, 才觉得不妥。 仔细一想,她已经表现的很明显,该看出来的都会看出来了, 没必要还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 只是一件小事, 有些太鲁莽了。 是这么想没错,但梁又木还是没撤回, 只是冷静地将手机放下。 鲁莽就鲁莽, 她不舒服了就要直说。 大不了来吵架。 今天周五, 不巧,姜梅和郑轩全都在排班,梁又木只能独自一人挑起大梁,开始淘米做饭。 至于怎么淘米, 可以现学,电饭煲等厨具平时多看看也都会用了。她不是不会, 只是不大熟练,按部就班跟着教程做, 而且到现在也只会那几样菜,一只手数的出来。 红烧肉、煎蛋、炒空心菜、黑椒意面、土豆炖牛肉…… 想到这里, 梁又木又馋了。 她盯着案板上不安分滚来滚去的土豆, 想了想,拿出手机, 又点开支付宝,把楚弦的阳光能量全偷了个干净。 楚弦不太用这些东西,包括以前小学时期, 什么农场牧场很火的那一阵, 梁又木不想玩, 他也不玩,要是想玩,他会直接把密码账号全给梁又木,让她自己登。 偷他的菜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怎么还没回? 就在她生疏地往锅里加“少许盐”时,家门开了,姜梅和郑轩走进来,有点讶异:“怎么自己做饭?” “啊?”梁又木挡了挡飞起来的油,呆呆道:“我以为你们要回来吃饭。” “我们以为你跟小弦出去了。”姜梅眨眨眼,懵道:“吃完才回来的。” 梁又木:“……” 她默默把下锅的肉量精确地削减了三分之二。 爹娘吃的肚皮溜圆,瘫在沙发上,今天轮到播郑轩喜欢的频道了,他谨慎地调了会儿,调到了《三十而已》。 “你别看这个。”姜梅头也没抬地朝他挥挥手,“上次看到出轨那段害得我大晚上心梗,血压都上去了。” “好好……”郑轩听话地换回了《亮剑》,顿时客厅里又是“八嘎”“轰隆隆”,梁又木把菜出锅盛好,饭拿了两勺。 只能说尚能入口。不难吃,也算不上多好吃。 她神情仍是平静的,小腿蹬在高脚椅的杆上,颇不满意地踩了踩。 手机正面放在桌旁,屏幕突然亮起,有两条新的微信消息,梁又木马上打开: 【许巍130xxxx2443】:老同学,想问问你周末有空吗?[微笑] 【许巍130xxxx2443】:婉蓉回来了,当年高三的第五组这会都齐了,挺不容易的,他们想组个局,就叙叙旧吃吃饭,不喝酒,地点你定都可以。 梁又木还以为是某人的消息:“……” 婉蓉。 梁又木记得,是和她一组的艺术生,练了好多年芭蕾舞,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芭蕾舞团成员,经常会在各地巡演,眼睛很大,长发,很漂亮。 她想了会儿,回: 【梁又木】:行。 低头间,那边沙发上两个又开始了: 郑轩:“有没有搞错啊,给我女儿介绍这种男的?三十岁房地产老总很金贵吗?还先要照片再决定,选妃呢这是?他自己长啥样?” 姜梅:“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嗯这照片……看上去洗脸毛巾应该烂的很快吧。” 郑轩:“再介绍这种我真的要拉黑了。看不起人!” 姜梅感叹:“看来看去还是小楚最合适啊。从小到大的知根知底,还不用去别人家,长的帅智商高,身材好性格好,还会做家务会照顾人。唉,就是又木……” 郑轩:“这种事情也不能强求。” 梁又木:“?” 爸妈觉得他们很小声吗? 况且,现在就想结婚的事情也太早了吧。好吧,她承认,妈说得对,身材好性格好,她也蛮喜欢的,但是 …… 怎么就默认楚弦肯定也同意了?她又不能直接强抢民男。这事儿不由她说了算。 梁又木吃了口干巴巴红烧肉,终于又看到屏幕亮起来。 楚弦估计是在他的那一堆梁又木黑历史动图中艰难地发掘出了合适的表情,一只立耳德牧蹙着豆豆眉朝镜头打滚,雄壮且可怜: 【楚弦】:错了 【楚弦】:别生气 【楚弦】:明天跟你解释,行吗? 看得出来他没什么道歉的经验,更没什么哄人的经验,三句话没一句话有降火作用,梁又木看着那个“行吗?”,嘴角抿直了一点,刚想打字“哦”,楚弦又发过来一个动图。 可能是去哪个狗狗网站现找的,这次打滚的变成大金毛了。 梁又木:“……” 歪打正着。 梁又木淡淡回了个“随便”,冷静又平常地把手机放下。 反思一下。 她好像又像上次那样,有点借题发挥了。 楚弦本来也没有骗她,每次去之前都会提前跟自己说,尽管那天她根本就没有要他跟自己一起吃饭,这是他的正当权利,自己不应该阻止。 梁又木沉思一会儿,发现自己不止在借题发挥,好像还有点无理取闹。 这样一想,好像气就消了不少。 “又木啊,吃完了没?吃完放那碗给爸爸洗。” “坐的时候背不要驼,等会儿肩颈会僵硬,你看,你看看……” 梁又木把筷子收好,镇定地想。 虽然无理取闹,但是很开心。 下次还这样干。 ***** 对面的王凯耀看楚弦已经不爽很久了。 “你还吃不吃?”他受不了了,“从一开始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跟我面对面坐着对你来说有这么难以忍受吗?啊?” 楚弦没空理他。 王凯耀:“楚弦,你欺人太甚——” “随便,是什么意思。”楚弦打断他,视线却没从屏幕上挪开,“她说随便。” 王凯耀:“她?谁?” 楚弦:“还能是谁?” 哦,又木啊。 这小子,王凯耀慢悠悠夹了颗豌豆,道:“生气了呗。” 楚弦用一脸“废话吗”的表情看他。 “你应该高兴才是。”王凯耀酸溜溜道:“我就算跟别人出去吃一百零八顿饭,又木都不会在意,你看你才出来几天,她就不乐意了。” 上次大半夜还突然问他是不是有病。 虽然梁又木解释自己是做了噩梦,没有想要骂他的意思,但王凯耀还是觉得有一丝浅浅的心酸。 “赶紧想想吧,要怎么哄。”王凯耀忍不住幸灾乐祸,“个性不同,有的人生气过一会儿就自己消了,你猜猜又木要怎么消气。” 楚弦:“我道歉了。” “…这真的有用吗?”王凯耀一愣,“你自己想想,要是又木惹你生气了,道歉了你就气消了?” 听到这句话,楚弦皱着眉抬眼,似乎相当莫名,“我没事生她气干什么?” 王凯耀:“…………” 为什么明明没吃饭,却感觉好撑。 楚弦本来打算晚上回去就找人的,但天色晚了,这个时间点去不合适。 他那双干净的眉峰缓缓蹙了起来。 - 次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秋日的艳阳撇去夏日的闷热,只亮不烫,跃金似的洒了一地,有风过来,把落叶晒的波光粼粼。 睡前百叶窗没拉紧,梁又木是被窗外的光线晒醒的。 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她昨天和小柳聊天聊到半夜一点,也不是熬夜,就是聊着聊着都忘记时间了,放下手机才发现太晚。 难得的休息日,梁又木迷迷糊糊倚在床上,起身把百叶窗拉开了。 好天气大家都在外面晒衣服刷鞋的,赵奶奶尤其喜欢在这种天气晾被单,梁又木扒拉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远处趴着的仔仔眼睛一亮,摇着尾巴走过来了。 它走到哪被喂到哪,已经逐渐有煤气罐雏形,尾巴一甩,附近的落叶全都和尘土一起飞扬起来。 梁又木低头看仔仔,仔仔抬眼看她,用湿润的黑鼻子拱了拱她的手。 以前她跟楚弦玩过一个游戏,那就是谁跟仔仔对视更久谁就赢。梁又木永远坚持不过几秒,因为仔仔很有礼貌,每次对视几秒之后就会主动把视线移开,但每次都是梁又木赢—— 因为楚弦一主动去盯仔仔的眼睛,就会被毛爪子打。 梁又木突然很想笑。 一墙之隔传来姜梅的声音,“又木还在睡懒觉,我去叫一下……” 楚弦的声音有点低,似乎怕吵醒某人,“我在外面等会就行。” 梁又木蹭的从床上起来,拍了拍仔仔仍在期待的狗头,先洗漱去了。 忘了。 他说今天要“解释”,梁又木还以为最多微信里说两句,怎么还大中午的直接来啊。 她都已经不生气了,这下怎么办。 楚弦还在门口等着,半晌,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梁又木的脑袋。 她朝自己这边挥了挥手,脸颊白生生的,刘海用夹子夹起来,额头沾着点水珠,整个人跟个小竹笋一样。 楚弦发觉自己的词汇量很匮乏。 不管梁又木什么样,他都只想得起可爱。 “小声点。”梁又木把人偷偷摸摸放进来,“我妈知道我起来了,肯定要我和你出去吃饭……我闻到我爸的五谷杂粮饭味儿了。我不饿,你饿吗?” 楚弦莫名其妙也跟着压低声音,“不饿。” 梁又木:“那就好。” 门一关,姜梅站在拐角处默默看着,若有所思。 两人关了门,室内一片安静,反而有点不自在起来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不自在。 梁又木看楚弦站在门口,看起来竟然有点局促,抿唇道:“随便坐啊。” 以前进来不都能躺着就不坐着吗。 楚弦眉目有些紧绷,最终还是坐到了副桌上。 他有心说话,但不知怎么开头,也不知道梁又木什么想法,抿唇片刻,桌上被丢了本高阶数独。 梁又木填了一半没填,放在那一直落灰,拿来给楚弦玩儿刚好。 梁又木一边拧魔方,一边道:“要是实在无聊,玩这个吧。” 楚弦:“……” 他还真开始填了。 梁又木又看了眼窗外的太阳。 明晃晃的,有点刺眼。 高三的第五组……这个小组实际上存在了一年左右,挺不容易的,后来几乎后续发展都挺好的,她能记住所有组员。 其实要说起高三,她能想到很多事。 一中的教学政策几个月一变。刚升学的时候,学校搞什么小组互助自主学习,把每个组的位置围坐,意思是让学生们讨论——这个改动除了让爱聊天的泼猴儿们更加得心应手,和让每次都倒霉分到背对讲台桌的同学腰酸背痛之外,没什么大用。 一年之后,段长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又开始回到传统授课。老师在上面讲,学生在时候都看不下去。 再一年之后,段长又觉得不行,开始效仿隔壁的一带一方法,每个班的第一名带最后一名,这样好差配对,可以起到一个互相带动的作用。 但现实总是不如人意,梁又木有在认真教,但最后一名的婉蓉似乎并不想听。 尖子班的最后一名,放在普通班也至少前十了,况且她还是艺术生,文化课成绩已经非常厉害了,但她就是不喜欢梁又木。 梁又木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但她可以理解。谁都有几个讨厌的人,不喜欢就不喜欢,只要别因为不喜欢就做不好的事情,那不喜欢很正常,她也不好奇理由。 每次到最后一节自习,一对一互助的时间,婉蓉就会说自己去补习艺术课,梁又木没有了要教的对象,就安静地继续做题。 夏日尾声,热的人脑袋发昏,梁又木这周位置轮到窗边,更是被晒的蔫蔫,一抬眼,才发现对面坐了个人。 楚弦反坐着看向自己,清瘦的手搭在她桌沿,唇角弯弯,笑:“你同桌呢?” “去上课了。”梁又木道:“你同桌呢?” “被班主任叫走了。”楚弦泰然自若地坐下,指尖示意性地敲了敲椅背,“那这位置先给我。” 梁又木还以为他要讨论什么压轴题,草稿纸都拽出来三张了,才发现楚弦竟然跑过来就为了补觉。 侧脸搭在手臂上,闭眼。 鼻梁很挺,睫毛好长好长。 梁又木静静看了会儿,垂头继续做题,楚弦均匀浅淡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和她笔尖的沙沙声混在一起,慢悠悠,轻绵绵。 太阳在不断改变方位,前面的窗帘没拉好,有一点小小的缝隙,在某个时刻,那束耀目的阳光径直穿过缝隙,刚好映在梁又木的桌面和脸上,她有点不舒服地闭了闭眼。 题目也被照的很难看了。 她下意识想起身,却低头看了眼楚弦,对方还在浅眠,睫毛微颤。 梁又木:“……” 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她凝重地拿出一张大卷子,展开,抬高,挡在自己和楚弦中间,光线被遮了大半;梁又木正想收手,继续做题,就听到对面传来沙沙的声音,下一瞬,楚弦就从卷子下的空挡里钻了过来。 两人对视,这样的姿势,就跟她环住了楚弦的脖颈一样,距离有点太近。 梁又木看见他有些困倦的神色,睫和瞳孔一般漆黑澄澈,鼻头微皱,一脸被人打扰了清梦的不满,懒懒散散地睁开右眼,问:“干嘛?” “太阳。”梁又木呆呆说,“照到我眼睛了。” “嗯……” 他挺困地应了声,头也没回,侧身拉住前方的窗帘,轻轻一拉。 视线瞬间昏暗下来,只余教室里略显黯淡的白炽灯光。 “行了吗?”楚弦复闭上眼,把她还坚持抬着的试卷拿开,声音轻的甚至听起来像抱怨,“都看不见你了……” 按道理,梁又木当时应该接一句“你在睡觉哪里有看”,但她不知为何,却蓦然语塞了。 回忆抽离,窗外的艳阳随着午时越发热闹,几乎到了眩目的地步,梁又木侧眼看着垂头转笔的楚弦,他的轮廓脱离了少年的青涩,锋利冷锐起来,但思考时的小动作一直没变。 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她突然又生出来点幼稚心思,书架里拿了本巨大的速写本,挡在面前,好像在遮光。 左边出现楚弦莫名的眼睛,她迅速往左。 右边也出现了,她又迅速往右。 两人就这么过家家似的捉迷藏半天,终于,楚弦停住了。 梁又木在心里给自己计数。 三。 二。 一! “唰”一声,楚弦从速写本 梁又木“噗”一声笑出来,手臂就这么搁在他宽阔的后肩上。 真的啊。 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坐在旋转椅上,楚弦两手克制地撑在扶把,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什么事,结果看到一张出乎意料的笑脸,忍不住故作蹙眉:“……笑?” 他话语里也带了笑意。 梁又木还在笑:“哈哈哈!” “笑什么?”楚弦威胁似的抽手捏了捏她的两颊,“笑话我是不是?” “不是……”梁又木比划着他刚刚的动作,从底下“嗖”一声越过来,“你不觉得,很像仔仔吗。” 第二次被说像蠢狗的楚弦:“……” 又是仔仔。 这笨狗到底哪里好了? “哪里像?”他看着梁又木笑,自己也绷不住臭脸,差点漏馅,“怎么就开始笑了,某人昨天不是还生气呢?” 吓得他要死。 “不生气了。”梁又木摇头。 “不生气?”楚弦打了一晚上的腹稿,现在全落空了,困惑挑眉:“真的?” 他还没开始哄啊? “真的。”梁又木很有信誉,说不生气就是不生气了,很真诚:“也不用解释了,你没错。” 楚弦非但没松一口气,反而觉得后脖一阵发凉。 两人对视。 梁又木看着他一脸“是不是有诈”的神情,又忍不住笑了:“你真的,怎么那么好玩?” 楚弦:“……梁又木,你又故意的是吧。” 梁又木:“故意的。” 楚弦脸一黑,连带着眉眼都冷硬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梁又木跟他对瞪,怎料半秒后,手臂上的痒痒肉被挠,这下笑得更是停不下来:“停……犯规,你犯规了!还没说开始!” “谁跟你守规则。”楚弦不爽地去挠她手心,“那你也挠回来。” 那本速写本啪啦一声掉到地上,惊的丘比特猛然飞开。 楚弦下手有分寸,挠的都是些痒痒肉,不碰不该碰的地方,但梁又木跟鲤鱼打挺似的踹来踢去,两人本就很近的距离更是贴的更紧,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过火了。 两人的腰都快抵着,他甚至能感知到梁又木吸气喘气的起伏,和洗漱后清新的薄荷气息,他一僵,抬眼。 梁又木汗津津的鼻尖皱着,眼睛有点湿润,喘着气,不知是笑的还是痒的,二人之间距离几近消弭,似试探也似呼吸,见他停下,她也抬脸,神情有些莫名。 好像在说“怎么不继续了”。 继续什么? 他还能继续什么。 过界了。 楚弦,你过界了。 他把这个危险的想法斩断,喉结滚动一下,僵硬地往后退,就在这时,他试图松开退却的手被梁又木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楚弦胸口一紧,猛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 梁又木牵着他的手,笑眼弯弯:“来,握手。” 用的唤仔仔的声调。 丘比特身残志坚地飞上来,试图见缝插针,但力气已然耗尽,只能颤颤巍巍地在空中撒了点粉红色的泡泡,然后啪叽一声摔扁在地上。 楚弦:“………” 他深呼吸一下,把脸埋进梁又木的手里,是真的无奈:“你啊……” 到底要他怎么办才好。 第38章 情诗 38 那顿饭后, 王凯耀本来还挺担心楚弦和梁又木的状况的,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楚弦最近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不错,是很内敛的, 要熟悉的人才能发觉的不错—— “你到底在笑什么。”王凯耀真有点受不了了,“能不能收收啊?街上大姑娘小基佬的眼睛都看直了!” 赵奶奶没过多久就六十了。本地习俗, 六十过寿, 要办酒席, 到时候家里的小辈会抽空回来办,他们要提前准备一下寿礼。 要准备肯定得一起准备, 王凯耀把在外野了半个月的袁莎莎叫上, 拖着楚弦一起,结果这人不分场合招蜂引蝶,回头率实在有点太高。 主要是往常他表情不多,看着懒散无害, 实际上挺疏离没人气儿的,还真没几个人敢光明正大地一直盯着或者上来要联系方式;但这几天整个人都跟踩了棉花糖似的, 眉目柔和不少, 说话都不那么含尖带刺了, 甚至有空没空还对他笑笑。 这笑的, 王凯耀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挠挠都能掉地上。 奈何别人很吃这一套,目光唰唰往这儿扫, 这已经是第二十一个了。 楚弦抬脸,睨他一眼,“我笑什么?” “再说没笑?你摸摸你嘴角。”王凯耀万分狐疑, 视线往他手上瞄, “你不会在跟木头聊天吧。” “没聊。”楚弦没否认, 也不怕他看,“她就叫我带点零食回去,饿了。” 梁又木本来也想来的,但买个寿礼要四个人出动也太夸张了,正好谢欢又拿着数学卷子来投奔她,她干脆就留在家里等投喂了。 大学毕业都好几年了,高三的什么圆锥曲线什么立体几何都忘的差不多,谢欢是拎得清的人,当然不会找人来无偿补课,也不问,倒是梁又木被激起了求知欲,成天埋着头在那做题。王凯耀反正是不懂这些把数学题当消遣的人类,他看到数学他就口吐白沫。 聊天框里确实没什么东西,都是有来有回的“吃什么”、“来我家”,正直地有点过分,王凯耀看了半天,没发现不对,奇了:“那你高兴什么?” 楚弦把手机一收。 王凯耀:“楚哥你说句话呀。” 楚弦:“我还得跟你汇报是不是?” 王凯耀:“……” 终于有熟悉的呛味儿了。王凯耀舒坦了。 袁莎莎说是买寿礼,结果路上碰见家新开的店,又一头钻进去流连忘返,这也是她从来不跟梁又木一起逛街的原因,两人搭不上。 “前几天跟你说的那个介绍对象的大婶,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王凯耀一乐,他的碎嘴子向来不需要人搭茬也能稳定发挥,“我说你别老用那个理由了,明年就25了,那相亲还不是一场一场的来,防不胜防的。” “我没父母催。”楚弦眉眼冷淡,兴趣缺缺地拿了个最高处的新款肩颈按摩仪,“不急。” “你要实在觉得烦,有一招管用,保证之后没人再来介绍了。”王凯耀突发奇想,“你说你不行。” 楚弦一顿,凉飕飕看他:“……” 王凯耀犯贱未果,差点被按摩仪丢一脸,奋力躲闪间,心想,楚弦这个毅力真是一等一的。 他还记得高中时,三四楼男厕所维修,学生全涌到五楼来,卫生间门前排了好长的队。人有三急,这时候也不遵守什么小便池必须隔一个站的潜规则了,王凯耀站楚弦旁边,放水时无意识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他整个高中骤然蒙上阴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先天发育不全。 就连青春期最躁动那会儿,王凯耀都觉得自己某些男同胞成天发情不像个智人的时期,楚弦还是这副冷感的样子,直到现在还守身如玉,常人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又木跟你说没有?”王凯耀把丢过来的按摩仪放购物车里,道:“周末她要去同学聚会,就是许巍那几个人。婉蓉也去了。怎么这表情,你不会忘了吧?就是咱班的唯二两个艺体生啊,学芭蕾那个,老高了,又木的同桌。” 楚弦简短应:“说了。” “你要不跟着去吧。”王凯耀睁眼说瞎话,“万一又木觉得许巍人还不错,被勾搭走了怎么办。” “每天都这么担心,我还要不要睡觉?”楚弦觉得他吵,下巴一点,示意闭嘴,“买完了赶紧回去。” 王凯耀:“……”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平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刚想刨根问底一番,人行道外边传来一声巨大的摩托车轰鸣,连带着音乐声,迅速远去,旁边的人差点被擦到,吓的险些坐地上。 王凯耀往外看,心想,闹市区搞这么一出的都是什么傻X? 结果一看,还真是傻X。 刘诗的儿子正带着妹兜风呢,毛都没长齐,有驾驶证才怪,他相当不敬老爱幼地翻了个大白眼。 他真是对这对母子够无语的。 当年楚弦才初中,自己在家受了气就不让儿子也好过,半夜不让人睡觉,说多了自己还真信了,觉得要不是楚弦她早天高任鸟飞了,不恨老公,恨他,冷暴力搞得半大孩子都快抑郁;楚弦让她离婚,走,说自己应付那个赌鬼爹没事,她也答应了,把楚弦赶到外面住了半年,回来一看,不仅没离婚,甚至还怀了孕。 中考当天,别人家都恨不得把自家孩子当珍禽异兽生怕耽误了考试,楚弦考完一门回来就看见张振刚喝醉了酒,脚脚往人肚子上踹,血都淌出来了,疯子一样拉都拉不住,最终还是没忍住,拿梁又木送的马克杯把人脑袋开了瓢,头破血流,当场进了急救室。 这下好了,考试也不用考了,警车来接吧。 为了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案件细节到现在都没披露,但他最不能忍的就是刘诗竟然躲着一声不吭,任凭风言风语和脏水往上泼。巷子里的老邻居们怎么辩解都抵不过她一句话,哪怕解释一句,楚弦回来再读初三的那年境地都不会那么艰难。 然后生个儿子还继续在学校里信谣言,有鼻子有眼的,他毕业那年都进展到“流产都是楚弦吓的”这个阶段了,不知道今年楚弦在传言里有没有成为变形金刚。 唯一好处可能就是张振纲这欺软怕硬的窝囊玩意儿被吓破了狗胆,至今没敢再出现吧。 草。 每次回想都够心梗。 “喂,王凯耀。” 突然被叫大名,王凯耀虎躯一震,看楚弦两根修长的手指挺嫌弃地捻起袋乐事的黄瓜味薯片,“黄瓜味好吃还是番茄味好吃?” “那肯定黄瓜啊。”王凯耀不假思索,“黄瓜味天下第一好吗!” 楚弦点头,“行。” 然后王凯耀眼睁睁看他丢了包番茄味的进购物车里,“走吧。她刚说还要旺旺仙贝,也不怕上火……在哪?” 王凯耀:“……” 心疼这狗东西真的会倒霉一辈子。 ***** “又木姐,你在跟谁聊天啊。”谢欢问,“怎么笑眯眯的。” 她可喜欢来梁又木这做作业了。 有空调,还安静,气氛也好,刚刚姜梅进来的时候她还很忐忑的,结果也只是慢悠悠往她旁边放了盘水果。 安静,当然也没有自习室那么安静,隔着一扇门能听到隐约的电视声音,这里散发着一种和梁又木很像的“气味”,总是让人很安心。 梁又木抬眼,道:“我刚刚笑了吗?” “笑了啊。”刚做完一张卷子,谢欢松了松手腕,“好像很开心。” 梁又木又笑了一下。 她没回答,谢欢也不问了,而是有点累地趴在桌上,喝了点水。 “能收留我真是太好了。”她叹口气,语气都有点习以为常了,“我爸妈又在吵架。吵着吵着,就要开始摔东西。我刚开始还劝,到后面也不想劝了,毕竟砸也是有分寸的,都知道捡着不值钱的东西砸——那你说他俩这样砸有意义吗?吓唬谁呢。” 梁又木把手机关掉,看她,准备说点什么,谢欢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随便吐槽一下。已经习惯了,现在就想,至少我高考的时候这俩不要给我整幺蛾子了,那多重要啊……” “高考的时候可以住在我这。”梁又木道,“或者暂时住考场外面的酒店,得提前两三个月订。” 谢欢掰指头:“我的压岁钱只有几千多……能上的起大学吗?” “有助学贷款。”梁又木说,“现在不用担心这个。” “又木姐,你对我真好。”谢欢皱着脸,她倒是很快就乐观起来了,“等我一考完,马上就去打工攒生活费。一个月一千就够用了,我还去搜了,A大的奖学金有几千呢,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多少。” 梁又木道:“八千六。” 谢欢一愣:“你怎么知道?” 梁又木淡淡:“拿过。” 谢欢差点就地打滚:“…………” 呜呜呜呜!!她也想要奖学金!!! 两人又这么安静了半晌,谢欢又突然道:“又木姐,我想再去一次天马山。” 梁又木:“嗯?” “我当时好像在木牌上面写了很多……比较不成熟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被一起挂在哪个地方了,会不会有人看到。”她硬着头皮眺望远方,脚趾头有点开始动工了,“想把它摘下来,不然越想越尴尬,睡都睡不着……” 梁又木想起了那几百字男人文学,想笑,但忍住了:“行啊。” “你的进展如何?”谢欢想起梁又木之前好像说自己有喜欢的对象了,觑她脸色,“顺利吗?” 梁又木陷入了沉思:“……” 说顺利,好像也顺利。 说不顺利,好像也一直没什么进展。 她的试探大业失败后,就整个躺平,很不思进取,中间楚弦突然远离她,又生了个小气,然后前几天挠痒痒完之后,好像又恢复到了原点。 不前不后,不进不退。 但好像又有那么点微妙的不同。 这对她来说有点太复杂了,梁又木有时候真的很想直接问,“要不要当我男朋友”,可每每到了最后关头就咽下去了。 不管是去哪里搜索经验,关于对朋友表白这点大家都不建议,风险太大,更别提青梅竹马了。说是相处这么久都没在一起,那只能说明两人之间就没有火花,何必强求。 梁又木怎么看都觉得好有道理啊,可她就是想强求怎么办? 谢欢斟酌半天,终于问了:“是不是楚弦……呃,大哥啊。” 她都没怎么跟楚弦说过话,叫哥太自来熟了,只能往中间加了个大字,一下子就穿越到了水浒传片场。 “咦。”梁又木问:“很明显吗。” 谢欢:“?” 最近这还不明显吗!!瞎子都看出来了!!! 她想起之前楚弦的那些传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暗搓搓道:“那为什么不顺利呢。” 梁又木也不懂:“你不是说,不顺利才是常态吗。” 谢欢:“…………” 说的也是啊。 但是,为什么,就是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呢。 她正打算来一段爱的教育,遥遥的就穿来楚弦微磁的声音,伴着两下轻快的敲门声,“快递,开门。” 梁又木穿着睡衣就嗖地出去了。 楚弦拎着袋子站在路灯旁,见她嗖嗖跑过来,唇角微弯:“怎么就穿睡衣?” 披头散发的样子好像刚吹完毛的小拖把狗。 好吧,可爱。 他词穷。 “就出来一会儿,又没事。”梁又木垂头,见他手指都被勒红了,蹙眉:“怎么带这么多?” 楚弦下巴点了点,散漫道:“你家不是有小朋友吗。” 能看出来,在他眼里熊孩子谢欢不是十七岁,估计只有七岁,一律和楚霖林一样按照小孩子处理。 难怪买这么多果冻。 梁又木伸手去接,他往后一挪,“给你提到家门口。” “你确定?”梁又木仰脸朝他笑,眼睛亮亮的,“到了玄关也就别想回去了,我妈肯定要留你下来聊天。” “行啊。”楚弦有点想碰碰她表情坏坏的脸,忍住了,“我都行。” 梁又木又问一遍:“真的?” 楚弦:“你想不想我进去。” 他垂着的眼也含笑,在灯光下瞳孔暖黑,波光粼粼,长睫打下阴影,让人看起来更俊了几分。 梁又木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点头了。 “那你过来。”她说,“我刚刚在看19年的高考题……” 她还没说完,就感觉发丝被指尖探入,轻轻触了触,楚弦道:“又没吹干。” “差不多干就可以。”梁又木说几句,也忘记什么顺利不顺利了,伸手去碰楚弦的指尖,湿漉漉的,还有点凉,“别动它,一会儿自己就风干了。” 每次都这样,第二天又头疼,楚弦凉飕飕道:“想感冒可以用别的方法,没必要这么迂回。” 梁又木:“你当没看到不行吗?” “不行。”楚弦说,“你不吹我帮你吹。” 梁又木:“………” 两人吵吵嚷嚷走进客厅,姜梅不在。 一般这个时候她会自己去吹干,但是聪明的梁又木同学转瞬间就抓住了机会,一躺:“那就你帮我吹。” 跟个大爷一样。 楚弦看她赖那儿,真的没辙,熟门熟路去拿了吹风机,说,“坐好。” 梁又木:“不要。” 楚弦无奈:“你最近为什么老这么坏?” 他一边抱怨,一边把梁又木的头发细细拢起来,一点一点从发顶吹起。 梁又木心想,因为我就想折腾你,想看看你的底线在哪里。 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可是高中的时候…… 算了,不猜,直接问。 梁又木往后仰头:“你还记得婉蓉吗?” “……” 一门之隔,谢欢探出脑袋,小声问:“又木姐,我看到你书架上有高三的英语书,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不想回去拿。”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把那本英语书抽出来。 一看这本教材,就知道书本主人要么是学渣,要么是学霸。整本书跟新的一样,就没多少笔记,谢欢翻到中间那页,夹着一张快要氧化到脆黄的小提纲。 《每日美文阅读》 她有点疑惑地展开,是一首英文诗歌,对她来说不难: What I hold you with?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 desperate sus, the 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I offer you the bitterness of a an who has looked long and long at the lonely oon.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怎么好像是,情诗。 谢欢皱起了眉。 I give you y loneless, y darkness, the hunger of y heart; I a tryg to bribe you with uy, with danger, with defeat.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最后一句,是重复的标题: What I hold you with? 我该怎么留住你? 这首诗的尾端,有涂改过的痕迹,但涂改试剂也随着岁月变迁淡化,揭露出面纱后的真相。 那是梁又木的名字。 可她记得,梁又木的字迹不是这样的。 谢欢不禁屏息起来,心跳因奇妙的预感而剧烈发颤,她翻过了刚才一直被忽略的第一页—— 那里写着“楚弦”。 这是真正书本主人的名字,这本书或是错拿,或是无意,被混入了这里的书架,长达几年的封存,再无人发现。 青涩心思付诸东流,却在不合适的此刻被无意发掘。 梁又木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开门,拿着几颗草莓小果冻:“版本是一样的吗?” 谢欢下意识“唰”一声把书本合了起来,惊魂未定:“嗯……嗯!” 第39章 过渡 39 梁又木见谢欢脸色不对, 疑惑道:“怎么了?” 她头发被吹得蓬松,还没来得及梳顺,毛毛躁躁一大团, 看起来有点呆。楚弦大高个子缀在她身后,垂着眼,下颚清瘦利落,视线移到谢欢这儿,轻微地点了点头。 谢欢支支吾吾的,下意识就把身后那本英语书又给捂紧了些, 浑身都是不小心窥破别人秘密的窘迫:“……不是, 没什么……” “九点。”梁又木不疑有他,铁面无私地看了眼表,“该做第二套卷子了。” 谢欢一噎,楚弦笑了笑,“这么有时间观念?” 跟管理晚托班的小老师一样, 一套一套的。 梁又木不理他, 继续看19年的高考卷。越看越觉得全国卷每年都变来变去,为了有新意真是奇招百出,试卷题目是越来越长了, 看的人心烦。 她还记得自己高考的时候下暴雨,连带着空气都是湿润又闷热的,坐在教室跟坐在蒸笼里没两样,还正好在最后一排, 旁边的监考老师比她紧张, 腿一抖一抖的, 差点没把鞋都给抖掉。 响铃, 收卷, 一出教学楼,楚弦在门口等她,侧面清瘦消薄,脖颈汗津津的。还是那把黑伞,两人走出考点趟着水回家,鞋面溅了灰,全程就两句话: “根号13?” “根号13。” 最后一题的结果。 谢欢偷偷觑楚弦看梁又木的表情。 唇角含笑,眼睛水洗过般黑亮。 “出去了。”他把手上的零食放下,似乎是知道自己在这待久了谢欢会不自在,食指勾了下梁又木的头发,话里话外又是嫌弃:“赶紧梳一下,等会儿都闷出汗了。” 她头发又多又厚,不高高绑起来的话就会贴在脖颈后面,的确热。 梁又木没抬头:“知道知道。” 门关了。 谢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半天,竟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说不定那只是梁又木的提纲,结果正好夹进了楚弦的书里。 又或者他只是顺便帮梁又木写个名字……顺便个屁! 谢欢终于知道为什么梁又木说不顺利自己会这么奇怪了。 眼神。 楚弦看梁又木的眼神,一直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样。 “英语书怎么还在这。”梁又木看她一眼,奇怪她怎么还不坐下,“没用完吗?” “用、用完了。”谢欢说,“但是这本好像……是楚、楚大哥的书吧?我看名字写着他。” “那应该就是。”梁又木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俩书经常乱放,可能那时候收拾不小心弄混了。” 谢欢:“那……不还给他吗?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他的。” 梁又木伸手翻了第一页,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笔画锋利,清劲利落。 “是他的。”她道,“不还了,现在也没什么用。” 谢欢:“?” “用完了放回去。”梁又木催促道:“数学卷子还没做。” 谢欢:“…………” 别惦记你那数学卷子了!! 她眼睁睁看着梁又木把那本书放回原位,坐立不安,感觉椅子底怎么了。” “不是,我就在想,刚才的那个话题。”谢欢一向是有话说话,根本藏不住,哼哼唧唧又紧张地把笔身给攥住了,“又木姐,你有没有觉得楚……楚大哥是喜欢你的啊。” 真的,叫楚大哥怎么都叫不顺,特容易嘴瓢。但是她不能叫太亲热,这不大好。 这个问题对梁又木来说也很有难度,她道:“不知道。” 有时候觉得有,有时候又觉得没有。 青梅竹马实在太有迷惑性了。行动举止的界限被虚化至无穷,小时候能睡一张席,吃一碗饭,她和楚弦几乎没有能够分开成长的时间,友谊占据的地位太大,以至于那点萌生出来的暧昧很难看清。 简单来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多少年的交情了,就算她没脑一抽发现自己喜欢楚弦,对方要有什么事儿需要她她肯定会帮。 反过来也一样。 “那高中的时候呢?”谢欢兴冲冲道:“高三暑假肯定不少人表白吧。” 夏日,烟火,孤注一掷,想想就好浪漫。 “那都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的。”梁又木毫无浪漫神经,煞风景道:“我俩家都住一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逢年过节一串门,八方人马都来问‘你俩以前不很好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跟你楚弦哥哥聊聊天啊’,到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寥寥几句的画面也太真实了,谢欢沉默:“…………” 这俗语是这么用的么。 “不过那时候,好像还真不一定。”梁又木想到了什么似的,蹙眉,“我那时候还没决定要不要出国。” 校方正愁没招牌,恨不得把她拿个火箭发射过去。以她的成绩,申国外高校没什么压力,父母也开明,甚至支持她去读个本科或者研究生回来,梁又木那段时间在网上天天看土澳的巨型大蜘蛛和英国的黑暗料理,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没同意。 谢欢屏声息气,尊称都忘了,“是因为楚弦吗?” “不只是。”梁又木比划道,“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在我这儿,他是这个巷子和家的一部分。好像什么时候他都在。” 跟她眷恋的晚间炊烟、邻居话声和百叶窗外四季的落叶一样,什么时候都不会离开。 谢欢不大懂这种感觉,她入神思索:“……” 可是。 人也是会走的啊。 “九点十分了,休息结束。”梁又木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指尖敲敲桌面,“两个小时,能做完吗?” 谢欢又哽住了:“……能。” ***** 楚弦推门的时候,熊孩子二号楚霖林又在痛苦万分地做他的数学作业。 必须承认一个事实,世界上有脑袋灵光的,就肯定也有不灵光的,楚霖林自小数学就没好过,教也教不会,不开窍。 不会就是不会,有什么办法。 楚艺声坐旁边,眉头皱的特高。 “阿姨。”楚弦朝她点头,她神情柔和不少,“我先进去了。” “又去找又木了?”楚艺声笑笑,“你俩也是……” 后面那半句都心知肚明。 楚弦没说什么,勾了勾唇角,幅度挺浅。 进门的时候,楚艺声提了句。 “霖林也差不多快上初中了,到时候得想个办法把他转到市中心小学那块儿去,这儿的房子先放着。”她道,“你在和会区的那套已经交房了吧,到时候是跟我们一起住还是自己住?” 楚弦一顿,没说话。 “那边离你公司挺近的。”楚艺声背对着他,轻声道:“楚弦,你早就把我花你身上的钱都还了。……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不欠我什么。” 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小孩也会察言观色的,楚霖林这时候不说话了,也不喊着数学题难了,只是闷头啃着笔头子。 “到时候再说吧。” 楚弦开口,唇角微平,“不是还有两三年么。” 门一关,满室寂寥,楚弦在黑暗中静立了半晌,打开灯。 床旁的那把吉他旁边随手扔着张废稿纸,潦草写了几句歌词一样的东西,只能看出几个模糊的字迹: 【建一座城堡】 书桌上眼镜盒里躺着的丘比特嗡嗡响起来:“救……救……” 楚弦:“……” 竟然还有气吗。 前几天丘比特就这么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看来前段时间回光返照用光了它的能源,又没后续顶上,只能躺平呼呼喘气。 楚弦问过它,消失了会怎么样,丘比特指手画脚半天,往东边遥遥一戳。 “会回到……柱子里……” “达咩……达咩哟……” 回柱子?什么玩意,楚弦继续问:“会死?” “不会……但封印……不能动……”丘比特行将就木,躺在眼镜盒里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嘶吼:“我在……帮你!!!” “帮我什么?帮我耍流氓?”知道不会死了,楚弦一挑眉,拿张纸巾盖住它的脸,“安息。” 丘比特没声儿了:“…………” 楚弦善解人意地把眼镜盒打开让它呼吸下新鲜空气,刚拉开窗,消息提示又响起来了。 他曲着腿斜倚在床头,漫不经心划开。 【阿呆】:我再确认一遍。 【阿呆】:你刚刚是说,请婉蓉吃饭是为了让她帮忙,艺术节话剧黑幕你来演骑士,认真的吗?还是你在开玩笑? 楚弦嗤一下笑起来,笑的胸膛都发颤。 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怎么这么可爱啊。 刚才帮梁又木吹头发的时候,她突然仰过脸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突发奇想,竟然问自己当时为什么请婉蓉吃饭。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这么一本正经的提,他有理由怀疑梁又木是突然看到了自己的黑历史话剧,又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了。 那个改编的话剧还得了当时的一等奖,VCR现在还刻录在学校网站里面。梁又木演起义的公主,楚弦是她随身的骑士,戏份跟王子比起来少得可怜,最主要的高光就是吻着公主的手将她带下王座——这个优秀作品在今年又被一中官博发出来当示范,被转的满朋友圈都是。 【楚弦】:没逗你,真的。 【楚弦】:我的公主,能不能别信那些小道消息?我高中跟谁在一块都能被编排个二三四六出来,有那福气吗我。 梁又木在那边磨蹭半晌,又发: 【阿呆】:本来要我选我也会选你当骑士,没必要为难人家。 楚弦看了眼窗外,那边隐隐约约两个人影,有一个瘫在沙发上,没个正形,一看就是梁又木。 他垂眼,眉眼在灯光下清晰锐利。 【楚弦】:放心 【楚弦】:我高中没有喜欢的女生。 ** 同学聚会那天,梁又木没特意打扮,还是长裙白鞋,外头套了件防风的棕黄毛线外套,整个人站在路边时,看起来有点冷清。 外人看她的确觉得冷清,脸颊瓷白,唇淡红,没什么特别的粉饰,眼睛和头发又极黑,有种月白的色觉。 她按照微信的定位走到目的地前,抬头。 这家店开了很久,墙体装潢都有些老旧了,但依旧热闹。许巍选定这里的理由她大概知道,高三时最后的同学聚会也是在这里。 最后一聚,从此分道扬镳。 其他人还没来,她在等待的间隙,又翻回熟悉的对话框。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那里。 【楚弦】:我高中没有喜欢的女生。 梁又木:“………” 她眨了两下眼睛,呆呆地把屏幕按熄了。 “又木!这里!” 不远处传来许巍的声音,梁又木抬眼,看到了许巍,还有他身边站着的女孩—— 长直发,很高,那双眼睛还是很大,瞳孔亮且浓烈,在看到她的时候,唇角礼貌地牵了起来。 是婉蓉。 手机突然一震,梁又木下意识垂眼,却发现本该熄灭的屏幕上缓慢且卡顿地出现了第三张久违的签语: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月亮 但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 第40章 暗恋 40 两行字只出现了一瞬, 就很快消弭,随后,屏幕上有气无力地浮现出了熟悉的LOGO。 一只奇形怪状的丘比特小熊, 水墨一样, 很快就散开了。 梁又木一怔, 皱眉。 距离上次收到这种没规律的签语已经很长时间了,从一开始丘比特的出现,那条“忽略别人的喜欢是一种罪过。忏悔吧, 少女!”, 到第二条“反转视野, 世界在此停顿”, 然后就是现在的第三条。 还是一样的莫名其妙。 但梁又木以为丘比特早消失了。为什么现在还能影响到她? 没等她思考太久,许巍就站到了她跟前。 平心而论, 他一直都是大众眼里标准的“优质男性”。穿着得体, 家境优越,能力良好,就连最末一位的长相也清爽俊朗,总是含着笑意。 和楚弦不是一个类型的。楚弦也经常笑,但笑的不大端正, 脸侧着,唇角一勾,酒窝就露出来, 使坏时甚至看上去有点痞气。 “进去吗?”他站定, 笑道:“其他人已经先进去了, 我怕她找不到路, 所以出来接一下。” 婉蓉在旁边点点头。 她好像毕业后又长高了点, 身高已经接近一米七八了, 四肢和脖颈都很修长,看起来像只天鹅。 “嗯。”梁又木把手机放好,道:“进去吧。” - 几人选的地点名字叫“金迷”,听起来多少带点土气,但在六年前,这儿刚开业,对一群刚毕业的高中生来说,更像是“大人”的地方,踏进来一只脚就像是踏进了成人世界,洋气的不行。 这几年老板也努力与时俱进不少,可好像努力错了方向,梁又木进门时看到走廊两边那光怪陆离五彩缤纷的彩灯,差点把眼睛给晃到:“……” 怎么装修风格越来越像那种街边的小理发店了,还是TONY头发五颜六色的那种。 菜单上的价格还是一如既往的贵,跟偷偷进入了全面小康社会似的,随便一碟小菜就卯足了劲往七八十标,但凡加点荤腥就能三位数,酒水倒是正常价格。 许巍坐沙发上,扭头问她,“能喝酒吗?” 梁又木:“不能。” “西瓜汁?”许巍又问了婉蓉,“你呢,喝什么。” “纯净水就行。”婉蓉说话的声音有点哑,挺好听的:“过几天就巡演了,糖分太高的一律不行。” 对面的另两个同学开了话茬,“佩服,佩服。” 当年还没毕业的时候婉蓉就是这么保持身材的,她要艺考,对自己很狠。 梁又木视线扫过,在半空中和她对上了眼神。 两人从进来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 太久没见,梁又木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她和婉蓉同桌的时候,两人也基本没什么共同话题,这很正常,又比较罕见,因为两人的喜好竟然一个都对不上。 好歹别的同学都能找到个两人都感兴趣的东西聊上几句,但她俩同桌那段时间,每天交流几乎只有: “我去打水,你杯子也给我。” “去办公室的时候顺便帮你卷子拿了一下。” “这道题老师刚才说答案错了,选D。” “谢谢。” “不客气。” “……” 如此循环往复。 虽然这个成语用在当下语境中不是很适合,但梁又木真心觉得她们“相敬如宾”,每天相处方式跟结了十多年婚的夫妻一样。 菜还没上齐,其他人已经聊起来了。 这种同学聚会,主题一般只有两个,要么是竞相吹牛,要么是回忆往昔,正巧在场的五个人都不太爱吹牛,所以只剩回忆往昔这个选项: “我真挺想知道到底谁最开始把厕所叫做泰坦尼克号的?” “还记得陈老拖么,他经典名言我到现在都忘不掉,写不出来数学题就去厕所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马上就有思路了。” “那可太新鲜了!” “拍毕业照的时候徐老师都没去,真的可惜。那毕业相册花了一百多呢,结果搬个家一落地就摔烂了……” 梁又木伸手去拿筷子时,许巍往她这儿挪了一些,把筷子递给她。 两人的指尖擦过。 她抬头,对方笑意柔和,注视着她。 梁又木垂眼,没给反馈。 她也不是什么社交都不参与的。同学聚会如果叫上她了,她考虑一下时间地点,能去基本都会去。 很多人都忘不了高三这年。谢师宴的时候,班主任红着眼睛说,等你们踏进社会,至少肯定有一瞬间会想回到学校,回到这年——在梁又木的记忆里,高三就是满天飞的卷子,长到好像没有尽头的高考倒计时,炎热的夏季,晚自修窗外循着光源飞进来的白蚁,还有下雨天深一脚浅一脚走进教室湿润的裤腿。 要说怀念,的确怀念,但怀念的不是学校,怀念的是当初的自己。 酒过三巡,说话就开始更放开了。 “我之前闲着无聊统计了一下,靠,当初毕业那些小情侣没一个在一起的,全分的一干二净……” “没好结果是真的。那谁当时追人追的要死要活,现在老婆不是都二胎了吗?” “我当时真以为又木肯定会公费出国,看她留这还挺惋惜的。结果赶上好时候,国内这两年行业直接起飞,也没差多少……” “你这样说让我这个出国的很尴尬啊。” “怎么说句还喘上了?来来来,给许巍再倒一杯……” 梁又木有一口没一口啜西瓜汁,脚踝在凳腿上漫不经心地叩着,她没参与话题,心思暂时放在别的事情上。 楚弦在给她发微信。 梁又木本来看那条消息还不高兴着呢,都没回,他就自顾自开始汇报动向,说自己跟朋友去健身房,晚上不在家,有事打电话,九点半到家。 时间都精确到分钟。 梁又木平常就回个“1”或者“知道了”完事儿,今天气性不顺,开始挑刺: 【梁又木】:发这个,制造不在场证明? 楚弦估计在路上,很快回了: 【楚弦】: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他发了个小狗站岗的表情包,表情很严肃。 梁又木往上翻了点,又看到那条“我高中没有喜欢的女生”,对方显然发的真心实意,没一点拖泥带水,跟上一条的间隔时间不超过5秒。 梁又木冷静地把对方那条消息从自己这边的聊天记录里删除了。 其他人在聊什么话题,她抬头看了眼,婉蓉也没参与,而是低头在玩什么游戏,看界面像是2048。 很久远的游戏了。 梁又木看着那几个数字跳啊跳的,突然想到了什么,垂眼继续问: 【梁又木】:你X1那份资料放哪了?办公室还是家里? 【楚弦】:家里。怎么了? 【梁又木】:我等会儿能不能去拿? 【楚弦】:我回来拿给你。 梁又木眯起了眼睛。狐疑。 【梁又木】:你房间是不是藏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了? 她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楚弦发过来一条语音消息。 梁又木抬眼,悄悄把扩音器放到耳边,喧闹的场合里,楚弦微磁的声音流水一般侵袭过来,带着点难言的笑意。 “有。”他微微喘着气,声音清冽:“你的生日礼物。” 梁又木的耳际瞬间一麻,语塞:“……” 这样让她怎么说啊。 许巍本来在跟人说话,抽空看了梁又木一眼,眉峰疑惑地一顿。 ……怎么喝个西瓜汁都能红耳朵? 梁又木抿唇等了半天,又另起个话题: 【梁又木】:你在健身房了? 【楚弦】:嗯 【梁又木】:看看你 【楚弦】:?看什么 【梁又木】:没见过不穿衣服的男人,参考一下。 【楚弦】:…… 那边像是无奈了,半晌才发过来一条: 【楚弦】:谁跟你说我锻炼不穿衣服? 【梁又木】:那我去看别人了。 【楚弦】:…………………… 又是漫长的十分钟。 梁又木都快等睡着了,才收到新消息,楚弦发了张照片过来。背景是健身房的器械,他估计一直光顾着跟她聊天了,都没怎么出汗,只露出一侧干净锋利的下颚线和喉结;另一边,有人穿着短裤正在奋力抬举,楚弦用马赛克把人家糊了满身,连镜子里的倒影都没放过。 小气得很,毛都看不到。 【梁又木】:这能看到什么。 【楚弦】:你还想看什么? 【楚弦】:别太过分 眼看着对面要被她问炸毛了,梁又木见好就收,明智地结束这个话题。 关上手机之前,梁又木垂眼看着那个仔仔头像,还是再问了一次。 【梁又木】:你高中真的没有喜欢的人? 【楚弦】:? 【楚弦】:没有 梁又木镇定地关掉手机:“………” 她就想听点好话而已,平时不挺能说的吗,“天天跟你待一块儿哪有空谈”“你以为我一天48小时?”随便拿一句不行吗? 只会说没有,没有。心虚什么,她难道还会去找那个女孩子的事吗? 健他的身去吧,一百个人排队来看他不穿衣服都不关她的事。 其他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聊天,话题已经从徐班主任的孩子进展到了操场上那条天天睡觉的小黄狗。她喝了不少西瓜汁,肚子有点涨,于是起身去卫生间。这么多年,建筑的布局还是没有变,只不过镜子变成了半面墙,上面嵌着小灯,光线很柔和。 梁又木洗完手,烘干,出门,在拐角处看到许巍站在那,似乎在等人。 她甩甩手腕,走上前:“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许巍对着她笑了一下,感叹:“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企图。当年梁又木拒绝他的表白,他出了国,也照样过的很好;现在回来,又碰巧遇到从前喜欢过的人,又碰巧还是单身,最重要的是,条件和背景都和他相衬,所以动了心思,是很正常的事。 “年龄差不多了,父母一直在催,我也要开始找一个可以结婚的对象了。”他倒是开门见山,“你如果不想在这件事上耗太多心思的话,不如考虑一下我?” 梁又木没什么特别的神情,问:“所以你是觉得我的条件比较适合结婚?” “不。我肯定是喜欢你的。”许巍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看上去似乎对这种事不太热衷,如果想找个挡箭牌,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是你选择我,不是我选择你——我现在是在毛遂自荐。” “谢谢。”梁又木礼貌拒绝,“但是免了。” 如果人进入一个赌场,区别只是输的少一点和输的多一点,那只要不傻的都知道,最佳选择就是一开始不要踏进去。 况且才二十四怎么就到要结婚的年龄了?太早了吧? “好吧,我想也是。”许巍耸耸肩,不意外她的回答,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空气沉默半晌,他才摊开手。 ”我不知道楚弦有没有和你说过,但我还是想和他道个歉。”许巍微微抿起了嘴唇,“我那时候不懂事,说了挺混蛋的话……嗯,就是这样。如果方便的话,帮我转达一下吧。” “…………” 都走出去好几步了,梁又木还没想起来,到底是什么话。 所以他们关系不好就是因为这件事么? 她在思索中转了个弯,看到另一个拐角处站着婉蓉,也好像在等人。 梁又木:“?” 你们同学聚会现在都流行一个接一个堵墙角的吗?真心话大冒险? 她走过去,婉蓉站直身子,两人对视。 梁又木:“……” 婉蓉:“……” 尴尬的沉默后,婉蓉开口了,“我其实一开始没打算来的。” 梁又木:“嗯。” “但有件事,憋了几年了,实在不说,心里实在太堵。”她从口袋里抽出根纤细的烟,没点燃,只是松松衔在嘴里,唇瓣饱满红润,“特别是在看到你俩都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在一个项目组里,我更忍不住了。” 梁又木:“……嗯?” “你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喜欢楚弦吧?”婉蓉用饶有趣味的神情打量她的神色,“肯定知道,我那时候就差昭告天下了。” 她在追楚弦的时候好歹还是收敛了点的。以前的其他对象都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前科”,她对自己有信心,事实上也是,手到擒来的都有点麻木了,但楚弦不一样。 成绩好,体育好,长的又俊又高,常年蝉联女生私下里点评的TOP1地位,90分里唯一扣的10分就是因为家境实在太复杂,说不上好。 最主要的是,楚弦本人堪称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全方面立体防御,从哪儿都找不到可以凿进去的角落。 婉蓉更有兴趣了。而这份兴趣,终于在被明里暗里婉拒了不少次后,达到了巅峰,她那时是真的喜欢上楚弦了。 “所以,”婉蓉看着梁又木平静无波的脸,笑了笑:“你知道我最后为什么放弃了吗?” 纸醉金迷的室内扣着一盏窗。窗外,是和这里截然不同的漆黑夜色,若隐若现的半月在云层后游弋,皎皎光洁洒在地面,远处有烟火攒动。 - 可能每个学校都至少有这么个停电的瞬间。白炽灯骤然熄灭,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桌上的小电风扇还在尽职尽责地嗡嗡转动,整栋教学楼爆发出或大或小的尖叫声,偶尔还有个倒霉催的笨蛋脸映着手机的光,被教导主任当场拎到走廊一通痛骂,然后就是长达三四分钟的窃窃私语。 高三的日子实在太乏味了。乏味又重复,每天六点起来,十二点睡下,卷子、课堂,数不清的练习和测验,即使只有那么点微小的不同,也能让人兴奋不已。 教室一片漆黑,窗外反倒看起来亮了不少。 “都别说话了,安静!”段长的扩音器从走廊的这头传到那头,“有这时间不如多背几个单词!维修人员已经去启动备用电源了,很快就有电了,别想着放假,不可能——赶紧拿英语书出来背!” 王凯耀一向是很听话的,夹着声音尖尖道:“Abandon!” 全班哄堂大笑。 等吵完了,闹完了,视线也差不多适应了黑暗,能看到一些轮廓了。 婉蓉把刚刚差点露馅的MP4摸出来,电子书关掉。抬眼看向左边。 梁又木的做题过程并没有被停电打断,她有点烦,正努力地借着窗外那点微弱的月光把最后一个步骤算完,笔尖唰唰唰在草稿纸上滑动。 婉蓉:“…………” 有时候她真的会觉得活该梁又木148分。 但梁又木到底是没算完,巧也不巧,正好不远处的浅滩后头在举行一个什么烟火秀。夏天的烟花本来就多,但平时隐在灯光里,不大引人注目,现在一片漆黑,教室里倒成了绝佳观景台了。 特别是她们窗边的位置,看的清清楚楚。 烟火声响起时,梁又木终于把笔停下,揉了揉手腕,抬头往左看。 烟火恰到好处地蹦出来个爱心的形状。 一片“哇”声中,教室的同学们开始一点点往窗边这边靠近,讲台桌上的带班老师也很年轻,笑了笑,睁只眼闭只眼,没管。 夏夜,灼热的夏夜,没有风的夏夜,少年的胳膊腿儿都似乎要在热潮中融化,多动几下就要汗流浃背。黑暗中,人与人的气息更加浓烈,在聚集过来的人群中,有几只青涩的手触碰在了一起,又有几双心照不宣的眼睛,一切都好像是热乎乎汗涔涔的,透着熨烫的热意。 婉蓉的视线也情不自禁聚在烟花上,直到她听到梁又木说话的声音,对方用笔戳了下前头伏着的清俊脊背,“楚弦,看烟花。” 婉蓉这才回过神来。 黑暗好像会给人平日里没有的勇气。平时不敢多注视的人,不敢触碰的事,都能在此无比轻易地完成,她的视线转向楚弦,看着他直起身,侧面挺拔清劲的轮廓,看着他揉眼睛,看着他侧头—— 楚弦的目光只在天边绚烂的烟火里停顿了一秒,就回到了梁又木身上。 “停电了?”他问。 “嗯。”梁又木抱怨,“我最后一题都没来得及再算一次。” “不是算过了吗,你肯定是对的。”楚弦伸了伸懒腰,手肘抵在桌上,骨感指节撑着下巴,看她目不转睛的样子,从鼻腔里懒洋洋的笑了笑,“有那么好看吗?” “我在看月亮。”梁又木微微抬头,“它映着好多颜色,漂亮。” 月亮被烟火染上浅淡颜色,悬悬倒挂在天边。 梁又木在看月亮,楚弦在看梁又木,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习惯性动作,抬眼的时候淡红嘴唇也会不经意地跟着微张,目光专注到甚至有点呆。 婉蓉看着楚弦微微偏了偏头,他注视着看月亮的人,嘴角缓慢地荡起笑意来。 只轻轻一勾,很浅的笑,不大端正,带着点痞,但瞳孔却水洗过般纯粹黑亮,里头映着小小的梁又木。 黑暗中,他不加掩饰,近乎渴求地注视着对方,从额头到唇角。 不带一点其他意味,他只是看着,静默地注视,好像这样就足以。 “怎么样?”梁又木把他叫醒,自然要恪尽职守,寻求肯定:“漂亮吧。” “…嗯。”楚弦的笑加深了点幅度,眼都弯起来,“可爱。” 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夸月亮夸木头。 “可爱?”牛头不对马嘴的,梁又木真是奇怪,皱起脸,“你的形容词真的很奇怪。” “是吧。”楚弦不否认,低低道:“我要是能说更多就好了。” 烟火仍在一个接一个绽放,无人发觉的黑暗中,众人惊叹的杂声下,楚弦的笑意忽明忽暗,婉蓉注视着他的笑脸,在那瞬间好像明白了很多。 不是礼貌的笑,不是疏离的笑,是看到梁又木因为吃的东西掉了一半而愁眉苦脸的笑,是梁又木看向他皱眉时的笑,是和梁又木吵架拌嘴时的笑,是独属于一人的笑。 婉蓉坐在原地。 黑暗的确能鼓励人的勇气,让人去注视平日里不敢注视的对象…… 真巧,楚弦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那双眼睛里,除了梁又木,烟火、月亮、人群,其他的一切都再也塞不进去了。 - “结果你猜什么?后来楚弦终于看我了,因为他发现我逮到了他的小辫子。”婉蓉说完,看了眼愣在原地的梁又木,笑声逐渐变大,“你知道他怎么样吗?” 竟然真的不知道……天哪,这是什么纯种的木头? 木脑过载,梁又木还在处理信息中:“啊……?” “他请我吃了一周的饭,就一个请求。”婉蓉快憋不住了,“就是为了让我别告诉你……哈哈哈哈哈哈!!” 梁又木:“?” “啊,不小心说漏嘴了。不过都这么多年了,应该没事了吧?”婉蓉笑完,又回到之前的白天鹅状,优雅地捂了捂唇角,“但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去问问,他高中请我吃饭是为了什么?他敢说吗?” 梁又木彻底呆了:“…………” 呵,呵。 不仅敢说。 还敢撒谎呢。 第41章 可能 41 晚八点。 私教已经到了, 正抬手示意他过去,楚弦起身, 屏幕尚未熄灭的手机顺着指节滑进口袋里, 对面的陌生人兴致勃勃朝他递来个眼神,“女朋友查岗呢?” “不是。”他怔了一瞬,笑道:“发小。” 那人拖长语调“哦”了声,满眼不信。 哪门子的发小聊个微信嘴角能起飞的?以他多年观摩别人谈恋爱的经验来看, 可能还真不是女朋友, 但也就差层窗户纸了。 现代男女, 彼此心知肚明, 非要拉来扯去那么十来天半月的,才能显出自己那点特殊来, 这人长这么张招蜂引蝶的脸,一看就是个蓝颜祸水, 肯定比他懂。 楚弦不知道自己因脸帅的不够端正再一次荣登渣男宝座,单手拉着把上衣脱了,留着件无袖运动衣, 手臂清劲修长, 肌肉线条明显。 他体脂率本来就不高,平时作息规整, 口味也清淡, 不需要下多么重的功夫去练, 整个人修长一截,宽肩阔背, 侧面结实腰腹却是薄薄一片, 很有少年气的身材。 看到里面那件无袖, 瞬间明里暗里的视线都失望不少。 搞什么, 来健身还穿上衣?那么见外干嘛。 “哟,手臂保持的不错啊?”私教很不见外地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肱二头肌,挺硬,“这个月不是忙工作都没时间来么,平时也有练?” “嗯。”楚弦都被盯习惯了,松了松手腕,随意道:“家里有杠铃,丢着玩。” 私教:“行。你等下,我去申请下器械……” 楚弦站着活动了两下,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来的快,去得也快,跟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一样,咯噔一声。 上壁的炽光灯明亮,他干净的眉峰疑惑地扬了扬。 他第六感挺准的,一般有这种感觉时之后多半没好事。 忘了什么? 楚弦站那儿,天南地北想了一通,记忆都回溯到三天前拿冰罐子贴梁又木的脸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跟个小石块在喉头硌着似的,上不去下不来,梗的难受。 “……” 就因为这点心慌,明明定好了九点半,还没到九点,楚弦就收拾衣物回去了。 外头刮着不知哪来的歪风,凉飕飕的,他在健身房冲了个澡出来,头发草草擦两下,水珠沾在冷白的脖颈上,挂都挂不住,往他敞开的衣领里滴。 楚弦其实不大喜欢在这儿洗澡。从小就是,领地意识挺强烈的,在除了自己的地盘之外干什么都过分紧绷,出差住个酒店都认床;但主要是回去说不定会碰着梁又木,他不想自己一身臭汗给人嫌弃了。 也就这么清清爽爽的回来,迎面就撞上梁又木站在自己家门口,没出声,跟个背后灵一样。 “喂,这位女士。”楚弦拍拍她肩,“干什么呢?” 梁又木转过来,没说话,先是皱着眉头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眼神有点奇怪。 很难以形容,总之楚弦现在感觉自己像是块随时准备称斤卖两的猪肉,下一秒梁又木就要吧唧给自己盖个钢戳,他一顿,伸手把人脑袋上那点碎叶给摘了,语气缓和不少:“你不冷啊?” 估摸是回去之后洗了澡,真就屡教不改,头发披散着风干,还是那半湿不干的状态,睡衣外面裹着件灰色的毛线外套,楚弦在这莫名凝滞的氛围里,脑袋突然蹦出半句话。 小拖把狗穿新衣。 他成功把自己逗笑了。 “……”梁又木看他还笑起来了,唇角逐渐绷直,半晌,决定先礼后兵:“我来找你拿资料。” “拿资料?”楚弦把钥匙插到锁孔里,推门,下巴一点,让梁又木先进去,“你在房间里等着不行吗,我回来给你送过去就得了。” 家里一片黑暗,没人。 最近楚霖林和楚艺声在各大兴趣班和教辅班之间奔波。倒不是楚艺声想鸡娃,她亲自辅导了几天数学作业后彻底放弃,处在一个爱咋咋地的状态,甚至郁闷了好几天。楚霖林素未谋面的生物爹可是常青藤博士,这娃怎么能一点儿聪明基因没遗传到? 但楚霖林聪明基因是没怎么遗传到,奋斗基因倒是遗传了个全。报了小提琴大提琴管风琴还不够,现在还想学钢琴,一个周末下来脚都沾不着地。 楚弦在书桌上翻了会儿,拿出个文件夹递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梁又木看了眼,“嗯。” 她坐那儿,楚弦也没说什么,把其他两人忘收了的衣服搂进来,回头一看,梁又木还在炯炯看着自己,顿时沉默:“……” “我哪得罪你了。”他闭眼叹息,“要杀要剐给个准话。” 窗外的小青蛙呱呱叫起来。 梁又木旧事重提:“你高中真没喜欢的女生?” “没有。”楚弦手一紧,转头过去,无奈道: “你最近跟这句话过不去了是不是?问几遍了?” 只留了个背影。他前几天刚去剪了头发,后脖根那块儿推的短,青茬茬的,触感应该像小刺猬球。 想摸摸,怕被打手。 梁又木有点出神地看着他的后颈,平静道:“没有?” “没有没有,再问也没有。”楚弦啧声,“大小姐,不能现在手头宽松了点就忘记我高中什么德行了吧?一件毛衣正了穿完反着穿,草稿纸得用两次,穷的吃面都不敢加个蛋,哪来的女生看得上我啊。” 梁又木垂眼看屏幕,新加的朋友发来一条消息: 【婉蓉】:没骗你,这是17年我发的空间,你自己看吧。 图片里三张熟悉的食堂山东大煎饼,托盘上一张楚弦的饭卡,似乎看都能看到婉蓉悲愤化为食欲,怒刷煎饼时的表情。配的文案是:“紀念。我隨著煙火一同消逝的盛大暗戀。” 用的还是繁体字。那会儿好像觉得繁体字看起来要稍微有格调一点。 底下的回复也很有当年的风味:“女神怎么了?”“抱抱”“别难过了,不值得”“是谁?!哪个班的?你一句话,我让我哥去揍他!”。 梁又木看着图,再看楚弦。 楚弦背对着她,冷白修长的指节覆到后颈,挺不自在地触了触。 从刚才开始,话也异常多。 梁又木现在知道了,他心虚。 “……怎么又不说话了?”楚弦真是怕了她:“你这翻旧账的能力够诡异的,要么不翻,要么一翻揪着不放,你说你……”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风还在吹,卷进窗沿一片叶子,上边被蜗牛爬的坑坑洼洼,看起来有点心酸。 梁又木把仍在负隅顽抗的碎碎念当成背景音,也不想拆穿,只是到现在,被风一吹,一直蒸腾的心才好像冷却了下来。 甚至有点茫然。 楚弦喜欢她。 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或者准确来说,是高中的时候喜欢她——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因为什么,又结束了吗? 大手把窗掩上,风也跟着逃窜,消失在室内。 “还不回去睡觉?”楚弦终于转头了,轻咳一声,看了眼她的睡衣,又很快恢复面无表情,开始赶人了,“我这十点之后打烊,不接待过夜顾客。” 梁又木抬眼,幽幽道:“卖的什么?” “卖唱。”楚弦顺着她说,瞥了眼房间床头那把吉他,“五千一首,门票钱不退。” 还挺能要价。 梁又木都没听过他唱几首歌,沉默了会儿,实在没忍住无语,“单位是比特币还是听歌时能坐腿上摸腹肌?” 楚弦一噎,眼睛微微瞪大,像是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 空气凝滞半晌。 梁又木轻声问,还挺诚恳:“有腹肌吗。” 好像没腹肌就不值那五千块了一样。 楚弦:“…………” ***** 电视上正放着《欢天喜地七仙女》,那边门一响,脚步声往这儿近,姜梅看都没看,往后道:“又跑去干嘛了?” 梁又木无端出言调戏,后果惨重,差点被连人带沙发一起扫地出门,现在低头换鞋,道:“拿资料。” 郑轩正剥小番茄呢,闻言问:“那资料呢。” 梁又木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 啊。 忘在对面了。 她沉思着,估摸楚弦还在炸毛中,不会轻易给她开门,而且那资料本来也就不拿也罢,反正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不见,明天办公室还得一起开会——咦,怎么思路逐渐奇怪了起来。 “杵那做什么呢。”姜梅拿了个郑轩的小番茄,揉了揉自己肚子,“老郑,这儿好像又有点疼。” “哪?刀口那?”郑轩放下盆过去,撩起衣摆看了眼,“应该不是。明天去做个检查看看,是不是黄体有点问题。” 姜梅恍然:“难道是我今天吃了两张大披萨的关系?” “……”郑轩脸一黑:“赶紧吃点健胃消食片上厕所去!” 梁又木竖着耳朵听半天,听到没事了,才放下心,继续沉思自己的。 她高二那会儿,姜梅肝脏那长了颗肿瘤,说是良性的,但是也得调养之后动手术,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人一倒霉没个尽头,刚动完手术出来就碰上医院门口暴雨连环车祸,刀口那反复感染,重病养好去了不少元气。 也就自那之后,郑轩才开始研究那些个养生食品。 “又木啊,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又发呆?”郑轩掰完消食片,看她还站在那里,不由疑惑,“你刚不是去找楚弦了吗?” “嗯。”梁又木怔怔,突然提出个普通问题,“如果一个人高中的时候喜欢我,那他现在还喜欢我吗?” 郑轩:“……” 这“一个人”的别名是不是叫楚弦啊。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姜梅倒是没发觉,她还在专注看电视剧,尽心尽力道:“妈跟你说,别被骗了,如果这人嘴上说着喜欢你,结果六年找了八个对象,那肯定在放屁,还是特响特臭那种。” “没有。”梁又木耿直摇头,“他没找过女朋友。” “男的女的?”姜梅往嘴里塞个小番茄,“那先应该叫他去你爸那挂个号看看,熟人九九折。” 梁又木:“……” 不会吧,楚弦不行吗?看起来不像……但这个也看不出来,隐私她应该不能直接问,没有注意过,之后多找找机会。 “那就是说,”她默默道:“可能性不大了。” “那肯定啊。”姜梅笃定,“人毕竟是会变的嘛。三年都可以让一个人翻天覆地变了,更何况六年。对吧,老郑?” 梁又木:“…喔。我知道了。” 梁又木进房间了,姜梅沉浸在剧情里,说完半晌,才猛然发觉:“是谁啊?” 哪个高中同学?也没说啊? 她一抬头,看郑轩的表情堪称一言难尽,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绝望。 “怎么了?”姜梅灵机一动,把剩下半片健胃消食片递过去,“你也吃点?” “…老婆你……” 梁又木关门,把毛线外套脱掉,挂好,准备明天洗。书桌上那个迷你小音箱还附带夜灯功能,绽着浅淡柔和的昏黄光芒,她拍拍小天线,把灯关了。 回想起来,上次去楚弦房间的时候,他床头柜上好像也有个同款的蓝牙音箱。不过梁又木的是灰色的,他的是墨绿色的。 梁又木伏在桌上,看着淡淡的月亮。 那些课外班,在楚弦的爸没下岗之前,他也有去上的。吉他就是那个时候学的,但楚弦没去过太多次,他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有时梁又木也会在旁边看书,听他指尖拨出的不成调的乐曲。 他那时候还会写点东西,不确定,好像是歌词——好吧,其实他看起来张扬,本质上还是内敛的。梁又木想看,他从来不给,她扑上去,小少年会红着耳根把草稿纸藏到身后,一边躲一边咳嗽:“你别太过分了……” 也就那几年,之后他就没什么资格谈兴趣爱好了。 六年。 梁又木想,他有变化吗?她还能很快想到六年前楚弦的模样,和现在相似,却也不相似。好像只是青涩了一点,好像只是成熟了一点。 对窗的灯终于亮了。 梁又木起身,把自己房间的灯按亮又熄灭两次,然后转头。 那边也顿了一下,五秒后,也跟着她一起闪了闪灯光。 梁又木觉得自己真是有点问题,她竟然能从这迟缓的动作中看出点不情不愿。 手机一亮: 【楚弦】:梁又木,你今年几岁了? 【梁又木】:24。我回答完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楚弦】:?哪来的规则? 【梁又木】:所以,有吗? 她屏气等待。终于,那边发来两条: 【楚弦】:? 【楚弦】:再跟你说一句我就是狗 梁又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把灯关掉,没管对面的宣言,发了个“睡了”。 入睡的前一分钟,枕边的手机终于莹莹一亮。 【楚弦】:晚安 “…………” 次日,万恶的星期一。 小柳感觉自己随时都要睡死在办公椅上,睡眼朦胧间,看梁又木竟然还是那么精神饱满,不由惊叹:“还是睡饱有用,我一晚上吸八个男人精气早上都没你这么清醒。” 梁又木:“八个?” 小柳:“夸张手法,夸张手法懂不懂?” 那边的人又在拍手,小柳眼前一阵发黑:“又开会!到底有什么那么多会可以开?这些人是不是平时都没人听他们说话所以才要荼毒我们?” 她看许巍就讨厌,可能也有这份原因。没来之前领导都没这么喜欢开会,她恨一切给她制造多余工作的人。 “一周一次。”梁又木估算了下时间,“半个小时应该可以结束了。” 结果在会议场里,光天化日之下,小柳竟然真睡着了。 甚至领导还没开始讲第一句。 梁又木被她靠的肩膀发麻,抬眼,楚弦表情平淡地站在门口,视线扫了一圈,定在她身上。然后迈腿,径直选了她前面的位置。 沈莺莺屁颠颠找了个巨远的位置。 两人没说话,视线就交缠了一瞬,很快移开。 小高层示意梁又木把小柳弄醒,梁又木敷衍的戳了戳她的手,没戳醒,那就没办法了。 扩音器把声音传的很远,又是些听了浪费时间的口水话,无聊又枯燥,梁又木情不自禁把视线落在楚弦后颈上,青茬茬。 果然还是想摸。 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手欠的想法,因为她找到了一个更好玩的东西——楚弦今天穿了件薄薄的灰毛衣,跟她昨天的毛线外套色系一模一样。 梁又木坏瘾犯了,想悄悄揪他衣角。 她还记得,以前小学时她就是强迫症发作去揪楚弦毛衣的衣角,那是赵奶奶初学针织的试验品,被她揪的时候楚弦正好站起来去拿东西,那根毛线瞬间呲溜出来,毛衣当场变成性感小背心。 ……阴影太过深刻,从那以后楚弦就再也不让她碰他衣服了。说什么都不让。 他很警觉,也很敏锐,会在她伸手碰到的同时就发现,不管周围有多吵,也不管有多少人。 梁又木抬眼看了眼上面还在喝茶的领导,神情平淡到好像做坏事的人不是她一样,就这么平淡且悄悄地伸出手—— 指尖触到衣角的瞬间,一只大手逮住了她的手腕,轻松地把她紧张缩起的指尖全包裹起来,威胁似的晃了晃。 指尖在她手背上轻点,干燥的热度迅速传了过来。 梁又木猛地抬头,发现楚弦甚至都没往后看过一眼。 他就这么背对着自己,坐姿端正,腰背笔直,能想到,唇角也是绷紧的,冷静地注视前方,一派自然。 不起眼的椅背之后,左手却紧扣着她的手不放。 梁又木试着拽了拽,没拽动,开始在他手心里挠来挠去,试图兵行险招,结果挠了半天没挠动,前方的人反倒无声地笑起来。 没发出声音,只有胸腔微微震动。 “这儿不痒。”他往后靠,还是没转头,低低笑道:“你得挠别的地方。” 梁又木自认为动作已经放的够轻了:“你到底怎么发现的?” “我还不知道你?前科累累,题可以不做,毛线不能不拽。” 楚弦终于侧头了,眼睛漆黑澄澈,看着她,又很轻微地哼笑了一下,右颊上的浅酒窝让他看起来有点乖张,“你说是吧,梁又木同学?” 熟悉的称谓,熟悉的视角,熟悉的手掌,熟悉的话。 梁又木的眼中,二十四岁的楚弦在这一刻和十八岁的楚弦逐渐重合,最终落在同样的笑意上。 他是不大的可能性之一吗。 可,好像,真的一模一样。 梁又木被扣着手,却没再动,她又陷入了新的思考,回归到最原始的谜团: 楚弦喜欢我。 可他为什么不说? 第42章 继续 42 这事儿没困扰梁又木多久。 她一向就是个收放自如的人, 有什么烦恼的事,只要不是严重到必须第一时间处理, 那都能往后稍稍位子, 尤其是专注的时候,脑袋跟开了个防火墙似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她可能模模糊糊知道点为什么。只有一点隐约的头绪,不能深想, 深想下去又水面浮萍一样, 一触就散开了。 会议三十分钟后结束, 梁又木把小柳戳醒, “走了,打工去了。” 小柳终于肯把她的口水收起来了。 二人出门的时候, 楚弦还留在那里,垂头跟小领导说着什么, 神情平淡,在她出门时瞥了一眼,又转回头。 “这个月下旬差不多就能结束了吧, 这个项目。”小柳伸了个懒腰, 哼哼唧唧,“战线拉的真是够长的, 每天回家都在问自己挣点破钱真的值得吗?” “应该可以。”梁又木这样一算, 竟然不觉得这段时间有多长。 “天生劳碌命……算了, 从今天开始回家路上多买张彩票。” 路上她们遇到许巍。 许巍同学聚会又被拒绝了一次,难免有点小挫败, 但表面功夫不错, 掩饰挺好, 打了个招呼就走的人影不见, 梁又木看着,又开始想他那时候到底跟楚弦说什么话了。 从一开始他跟楚弦就不对付。梁又木一直觉得,天天说女孩子小心眼儿,其实男生的心眼也没多大,他看不惯楚弦,不是因为楚弦做了什么,就是单纯不爽。 从小都是人群中心,结果中途窜出来个楚弦,既不爱说话又每天摆个臭脸的,狗里狗气的不行,成绩竟然还能压他一头,别的地方也讨不到好,就连老师同学也都更关注对方,这一来二去,许巍就很难有什么好脸色,甚至还有点要拉帮结派的势头。 楚弦没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他一直都挺独狼,跟许巍压根一句话没说过,估计到现在都觉得怪莫名其妙的。 到底说什么了?他们不会打架了吧? “看路!”小柳眼疾手快把她从柱子前边拽过来,“梦游呢这是?” 梁又木一呆:“谢谢。” 都说知道结果更好推过程,她从来没感觉自己这么像名侦探柯南过,每天冥思苦想回忆高中的事情,就盼着能找到点线索。至于找到点线索之后能干什么? 梁又木想了半天,没想个明白,只能想到自己“啪”一声把这些资料都给拍到楚弦面前。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 “……” 也就抱着这点心思,下班之后她难得没去偷吃,先回了家里,把书架内层的灰都扫了干净。 虽然平时都有清理,但一直没有取出来过的书下层还是无可避免地落了灰尘,梁又木刷刷扫扫弄了半天,终于把最底下的那本又厚又重的毕业相册给抠了出来,用湿巾擦干净亮面书皮。 高三(五)班。 可能每个班都有这么本毕业留念相册,又大又厚,书角掉下来能把腿砸青,除了刚拿到的五分钟会随便翻一下,之后就再没有被打开过的机会。梁又木还记得那时候为了拍照还特地定了班服,班主任选了个醒目无比的西瓜绿,后头用劣质艺术字体印着“战必胜!”,自己还挺满意;结果后来被抗议的受不了,还是换成了普通且标准的白衬衫套装,女生短裙短裤任选,男生短裤。 年段选了周日下午来统一拍照。高中校区就那么点地方,假山上,草坪里,体育馆,游泳馆,到处都是齐刷刷的队伍,太阳毒辣,蚊子很多,梁又木还记得自己当时腿上被咬了八个包,最后还是楚弦帮忙涂的青草膏。 她翻开第一页。 照片墙的特效和排版都很老旧了,第一张是全班和老师的大合照,高的站在中间,梁又木记得自己站在第二排中间靠右,婉蓉的旁边—— 她还没找到自己,就找到了楚弦。 太明显了,虽然拍照时有人闭眼,有人刘海乱了,有人正好在张嘴,但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在看镜头。 微微侧着脸,唇角是勾着的,他那时的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短,皮肤倒是一直很白,头小脸小,鼻梁挺拔,整个人看起来比其他人往上拔了一截。 小柳之前一直说现在娱乐圈男星丑的花样百出,楚弦要是早点儿进圈说不定还能火个四五年的,梁又木之前不认同,现在一看也不是没道理。 重点歪了。 梁又木慢吞吞伸出指头,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一划,指尖直直戳到了照片上自己的脑袋。 她那时被太阳照的有点生无可恋,都快睁不开眼了,整个人看起来囧囧的。 梁又木:“……” 她怀着种莫名的挖宝般的庄重心情,一页一页往下翻。说实话,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对于过去的记忆有些淡薄,但现在却发现自己竟然能记起眼前的每一个人名。 像触到了什么复苏的介质似的,断续片段式的记忆慢慢浮现。 几十张照片,有她出现的大概有十张,她和楚弦一起出现的只有三张,包括一开始的那张集体大合照。 梁又木有些入神地看着最后一张照片。那时的天已经隐约黑下来了,但还是能清晰看见光线下的建筑,两人站在操场上,她发觉有人在拍,下意识对着镜头比了个毫无灵魂的V,楚弦被逗笑,右手捞着那现买的青草膏,左手揽她的肩,指节虚虚扣着,没真碰触到。 深蓝的背景下,远处是连绵的山,身后教学楼陆陆续续亮起了灯,二人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的神情轻松又清晰,白衬衫袖口亲昵地抵着袖口,形状像露水上振翅停滞的蝴蝶,只短暂一瞬却完美。 “又木啊,大扫除呢?”郑轩从房间那儿探出个脑袋,看她坐在书架前边的地毯上,“今晚吃空心菜好不好?” 梁又木回神,问:“花菜呢?” 郑轩委婉道:“那个尖锐湿疣的患者又回来复诊了。” “…………”真的辛苦了,梁又木把相册一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我去对面一下。” “晚饭前记得回来啊。” 郑轩看着女儿拖鞋都不换就这么出去,竟然从她穿着家居服的背影里看出来点雄赳赳气昂昂的意味。 他晃晃头。 想什么呢?真是够莫名其妙的。 ***** 开门的时候,楚弦正准备去洗澡,见她杵在房间门口,似乎不觉得意外,头也不抬地往里面一点下巴,“自己坐。” 梁又木:“?” 不是昨天才不让她进去吗? 她怀着这个疑惑,一走进去,就发现楚弦有备而来,把房间理过了。 礼品盒被摞在个角落里,无火香薰换了味道,小音箱天线竖着,音量很低,桌面上也干净的很,一点痕迹没有。 嗯?为什么有个空的眼镜盒?里面还盖着一张空白的纸……眼镜盒前面还点了个小香薰蜡烛。 莫名其妙的。 她看了一圈,决定还是先提前问楚弦意见:“东西我能动吗?” “随便。”楚弦垂眼,弯着腰把地上的小型哑铃丢回墙角,开始解右手上的运动手表,扣在桌上,“我去冲澡了。” 门一关,里面响起水声。 梁又木也没真想动什么,她走到角落里的礼物盒子堆那儿,发现里头有一张纸,掀开一看—— 上面用简笔画了一只小拖把狗,灰色毛线外套新装版本。 梁又木:“……” 虽然是一只陌生的小狗,但她为什么感觉自己被骂到了。 楚弦洗澡的时间还挺长,他一直爱干净,自己的地盘也都理的一尘不染。梁又木上的理工科大学,总有不爱干净的男生,说好听点是不修边幅,大冬天的坐图书馆里,头发的酸菜嗖味儿能把人熏晕。 她抬眼看书架,看到了那本同款毕业纪念册,高高的放在第一排。 十五分钟后,人终于从浴室出来了,连带着一身蒸腾水汽,沐浴露味儿淡淡的,很好闻。 “什么事?”楚弦擦了几下头发,拉开书桌,从桌肚里拿了点曲奇小饼干,丢给梁又木,“郑叔不是刚还问我空心菜要不要加蒜么,没吃晚饭?” 郑轩经常把他当百科全书兼家常菜大全使。 梁又木接着,摇头:“没吃。” 水珠从他发尾滴到书桌上,小小的弧面像盈着汪碧水。 楚弦又问:“什么事?” 梁又木:“。” 楚弦:“怎么没声了。” “我在想。”梁又木诚恳道:“现在编一个是不是来不及了。” “……”楚弦愣了下,没说什么,半晌抱臂道:“你最近怎么好奇心这么旺盛呢。我房间又不是热带雨林,再怎么蹿也没新物种给你发现。” 梁又木也不知道自己过来的具体目的是什么,她想过来就过来了,自然现在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眼睛移到吉他上面,突然道:“你唱首歌吧。” “现在?”楚弦一副她是不是被雨林大猩猩拍了脑袋的表情,“梁又木,你来找茬的吧。” 他话没说完,支付宝到账五百。 楚弦:“…………” 梁又木往后一瘫:“唱吧。” 楚弦:“是这个价么?” 梁又木眼睛往他腹部上瞟,意思明显:“剩下四千五是另外的价格。” 楚弦深吸口气,真觉得这茬是过不去了。 他还没开口,电话铃响了。 梁又木坐沙发上,看他的语气逐渐平淡下来,神情寡淡地应:“嗯。谢谢。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静谧的室内,听筒那边的男声漏音明显:“小楚,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女儿见一面?……” 电话挂断。 梁又木问:“领导?” “长辈。”估计被骚扰不少次了,楚弦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甚至有点清心寡欲的无语,浴巾丢椅背上,转身坐梁又木旁边,小嘴挺毒:“上了年纪就喜欢乱点鸳鸯谱是个什么癖好?自己都换第三任了,他女儿够倒霉的。” 沐浴露味儿更浓了,清新的柑橘味。 “嗯。”梁又木有同感,“除非看见你有对象,不然这种事不会停的。” 楚弦伸手去够床头的吉他,指尖绷直,青筋明显,漫不经心道:“我哪来的对象。” 梁又木:“你去找。” 楚弦:“不找。” 梁又木:“你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楚弦回答的很快,琴把架在锁骨上,指腹开始漫无目的地摩挲着琴弦,垂眼:“听什么?” 梁又木不信,而且觉得他在转移话题,“你刚刚不是说不唱吗?” “你想听我还不唱?”楚弦睨她一眼,不耐地催促:“赶紧,听完回去吃饭。” 脸上的不耐烦有点假,紧绷倒是真的。 梁又木挪到他旁边去,两人的腿靠在一起。 “………”楚弦第一次警告,“你离远点,挡着我了。” 梁又木:“哪挡了?” 楚弦:“你不热?” 梁又木:“现在是秋天。” 楚弦闭了闭眼,转头,表情还挺无语,指节在她脑门上弹了下,“能别这么贴着我吗?你几岁我几岁了?” “一首歌五百。”梁又木一本正经道:“我选个最佳观众席没问题吧。” 都没摸你腹肌呢,有什么好说的。 楚弦没辙了。 反正他也没什么时候有辙过。 “想去海边,会唱吗。”梁又木不仅硬贴着,甚至开始理所当然点歌:“快点,我肚子饿了。” “听过,没记谱。”楚弦伸手去勾旁边的手机,想都没想,在梁又木的视线下解锁开机,“我查一下……” 981125。 他手一僵,动作骤然顿住了。 空气安静到快要被抽离,反应过来后,心脏瞬间提速,沉闷地冲撞起来,呼吸也跟着升温,他唇角逐渐抿直,长睫颤动两下。 世界仿佛都在此刻静止。 就在这漫长到快要拉丝的时间里,梁又木终于动了,她好像完全没看见密码是自己的生日一样,悄悄地把自己的下巴塞进了他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 “继续啊。”梁又木的口气是明晃晃的威胁,“怎么不继续了。” 第43章 眼泪 43 他的发尾仍是湿漉的, 梁又木鼻端盈满潮湿的浅淡香气,下巴磕绊着他的颈窝,如此亲密的距离, 明明全身上下都被楚弦的气味裹挟, 可她却依旧仿佛占尽上风。 楚弦没动,拇指悬在屏上,手机壁纸倒是默认的水滴图纸, 寂静一点一点在这个湿热的角落里散发出来。 之前王凯耀就催过不少次楚弦换手机。他这部从大学用到现在,要是换了个不注意点的人都够摔个十回八回了,也亏他不喜新厌旧,能用这么久。 有些时候,肌肉记忆是很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潜意识,他几年前设置的密码,沿用到今天,各种APP,到现在已经不觉得这串数字有什么特殊意义了。 他手一顿, 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歌名。 成年人的心照不宣和表面平衡在这一刻体现到了极致。 楚弦自认不是绝顶天才, 但对梁又木语气神情再敏锐不过, 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可在此情此境下, 他难以细想, 只觉得大脑一片山崩海啸。 自乱阵脚。 “会唱吗?”梁又木看着他神情镇定,耳根却难以抑制地攀上红色, 二人触碰的地方连带着紧绷到僵硬, 现在倒是不让她离远点了, “快点。” 她轻轻蹬了蹬他的后脚跟。 “……”楚弦唇线抿起,紧闭着,像一条怎么扯也扯不开的锁链,终于开口,嗓音有点哑,“想听哪段?” “前半段我已经听过了。”梁又木看他,那双眼睛恹恹垂着,“后半段?” 楚弦侧头,梁又木的发顶和他的下颌轻轻摩挲了一下,一触即离,“什么时候听过的?” 梁又木:“就前几天。” “……哦。”他的指腹在琴弦上无意识滑动起来,顺着歌谱碰出几段破碎的调子,“是吗。” 这段弦外之音的简短对话结束,又是一阵不知如何填补的沉默。 像钢琴的黑白键,骤然停顿。窗外风倚着树枝,流水把叶送去,在昏黄路灯正式亮起来的前一秒,楚弦喉结滚动一下,认命地开口了,“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晴天……” 梁又木还真没怎么听过他唱歌。这么近的距离,几乎都快感觉到他喉结和胸腔的震动。 说实话,好听,又不大好听。 他嗓音低且不沉,尾音带点懒洋洋的磁性,按理来说很适合这首歌,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演唱者实在心不在焉的缘故,唱半句停半句,断断续续唱完半段,原唱听了都要变成原告。 唱完最后一个音节,楚弦利落地把吉他一收,开始赶人,“行了?回去吃饭吧。” 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他起身,梁又木手撑着沙发,就这么看着他一副找不到地儿下脚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恶趣味的大花猫,楚弦就像那被撵的无处可逃的小老鼠一样,这还是他的房间,他钻都不知道往哪儿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装聋。 梁又木也没想这样。她是没什么恋爱经验,但她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毕竟楚弦也没有经验,没办法指责她拿胡萝卜钓着人。梁又木就是知道,自己正儿八经直接说“做我男朋友”,楚弦答应是会答应的,但他这几年到底在想什么顾虑什么也会跟着翻篇过去。他能藏的这么好,之后就更不会说了。 不,楚弦绝对不会说的。要给他点周转的空间。 换个人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能在一起不就得了,管那么多过去的事情干什么。但梁又木从来不觉得在一起就是结局,而且他们的情况不太适用这句话—— 他们的过去是绑在一起的,十几年都是这样,分不开。 就像路上一道石头堆成的坎,不高不矮,虽然挡着路了,但完全可以忽略它一脚迈过去,但她还是想一块块把石头搬走,地面弭平。 慢一点也无所谓。 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对门窗户外有人在扯着嗓子喊:“梁又木!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楚弦背光的神情明显一松。 梁又木在他沉默的注视中起身,最后问一遍:“你没其他想跟我说的吗?” “……”楚弦抬手,指节蹭过鼻尖,“谢欢叫我转告,问你能不能周末带她一起出去。” 梁又木微微诧异:“谢欢?她手机又被收了么。” 难怪最近都少发消息。 楚弦摇了下头。意思是不清楚。 “好吧。”梁又木本来也没期望他的回答。这么久了,要说早就说了,“我回去了。” 楚弦没吭声。 梁又木又趿拉着拖鞋出去了,转头问:“你不送我?” 天地良心,就这么几步的距离还送个什么,但楚弦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来了,帮她拉门。 他手搭在门把上,梁又木却没动,客厅的灯光照在她脸上,透亮瓷白。 她不着五六的,突然用那种很平静的语气说,“从小老师就夸我有两个优点,一是目标明确,效率还很高;二是有话直说,交流比较顺畅。” 楚弦垂眼看她,发出点困惑的鼻音:“嗯?” “我觉得老师说的很对。”梁又木转身,这个角度,从外人看来她跟站在人怀里差不多。她在楚弦的瞳孔里笑了下,瞳孔很亮,口齿清晰道:“楚弦,你不会以为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吧?” 楚弦呼吸一滞,悬在半空中的手背顿时浮上使力的青筋,嶙峋清劲,眉峰也缓缓蹙了起来。 天快黑了,暮色四合,他没说话,神情带着那点狠劲儿,在梁又木眼睛里自动转换成漫山遍野竖起来的小白旗,飘啊飘的。 梁又木就这么盯他半晌,表情和往常没什么差别,终于伸手拍拍楚弦的脸颊,很轻,爪子挠似的。 “准备一下资料。”她还是好心地给了点囫囵的余地,说了句只有家里人才懂的话,“先去我爸那挂个号吧。” ***** 王凯耀进门的时候,差点被地板上那些四仰八叉的瓶罐给绊倒。 十一点多了,楚霖林都睡了,他接到消息,穿着睡衣就一路从五金店连滚带爬到这儿来,就为了获得最新一手消息,看门掩着,灯黑着,椅子上一个轮廓,心头一紧:“楚哥?神智还清醒没?要不要我帮忙打120啊?” 他啪一声把灯按亮了。地上刚踢到的纸盒子红彤彤的,旺仔牛奶。 “……”王凯耀真是不知用什么表情才合适,“借奶消愁是吧。” 楚弦斜斜靠在书桌上,神情又冷又颓,还有点想不通:“叫我去她爸那挂号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王凯耀说:“可能是关心你身体健康吧,毕竟坊间传言你不举很久了。” “?”楚弦无语,“谁不举?” “你。”王凯耀道:“谁叫你每次女生加微信都拒绝,相亲问有没有喜欢的对象又说没有,要么不举要么gay,选一个吧。” 楚弦已经开始后悔把这猪队友招来了:“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王凯耀:“现在更多人比较相信后一个。” 楚弦:“…………” 他真想把人拎着脖子丢出去。 “怎么说。”王凯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碎嘴子讨人嫌,相当自如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又木知道了?” 楚弦一顿,半晌,才道:“嗯。” “稀罕啊。”王凯耀没忍住自己幸灾乐祸的唇角,“我还以为她至少到五六十了才能发现,那会儿老头老太太还能来一段夕阳红。” “去趟同学聚会回来就这样了。”楚弦罕见地有点烦躁,他情绪控制能力一向很出色,“也不是,早就开始不对劲了。” 他看了眼眼镜盒里植物熊状态的丘比特,跳动的火光下,那张曾叱咤风云的歹毒小脸非常安详。 “不对劲就不对劲呗。”王凯耀拆了盒奶喝,模糊道:“我早就说你瞒不了多久的,能糊弄这么久还是因为人是梁又木,换个情商高点的至少得早个几年。” 楚弦没说什么,只是深吸了口气。 王凯耀:“她什么态度。” “……就那样。”楚弦说这话,颈窝里又传来点痒意,“没说什么。” 王凯耀:“那不就是不反对。” 楚弦:“嗯。” 王凯耀:“不代表别的女孩子啊,只是她这性格,要不喜欢早十万八千里就直接拒绝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纠结啥??”王凯耀差点把奶喷出来,左右手一阵摇晃,“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两情相悦,直接在一起不就得了!!” 这多难得的机会啊!这两人到底磨磨唧唧什么,急死他算了! 深夜里刺眼的白炽灯下,楚弦终于抬了抬眼,尾音短促,带着点自嘲,“她的喜欢跟我是一回事儿么。” 说来奇怪。 王凯耀一下给他问没声了。 “她可能觉得好玩,起了兴趣,对我有好感,觉得似乎在一起也不错,结果对面是我这样的,不可怕么。”楚弦把手放在曲起的膝上,笑笑,还有心思说俏皮话,“人家要电蚊拍你造个火箭炮,要菜刀拖过来艘航母,不吓到就不错了。” “谈够了,就得分手。”楚弦不像在跟谁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分的了,我分的了吗?” 王凯耀想了下,差不多等同于高高兴兴网个恋,结果对面见了面说其实我暗恋你十年了,确实非常惊悚,揪着吸管中气不足道:“还没谈呢你就想分手的事,说不定之后就结婚了……” 他说一半,自动把话咽进去了。 这话能劝别人,劝不了楚弦。楚弦那对父母摧毁了他对婚姻的所有正面印象,真正毁灭式的,一点渣不剩。 王凯耀酝酿下,又道:“你不要非得抱着长长久久的心思来谈恋爱……” 话说一半又没了。 这不是废话么,要是不图这点长久,楚弦高三那年写的情书早交梁又木手上了,还至于到现在么。 “你俩这情况实在太复杂了,我没辙。”王凯耀郁闷地踢了脚拖鞋,“那你打算怎么办?” 昏黑的夜里,楚弦倦怠的侧面印着灯,半晌,才嗓子微哑道:“……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和平时截然相反,他对梁又木的相关事情每次都抱有种微妙的逃避心态。这样才能不断说服自己—— “可你都喜欢这么多年了。”王凯耀比他还急:“草,多可惜啊!” 楚弦往后仰了仰脖子,感到后颈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他闭着眼,道:“是啊,很多年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在梁又木小的时候,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大一岁,是哥哥,所以要照顾妹妹,他也把这件事情做的很好。直到小学的生理课。他从那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和她都已经长大了。 然后就是朦胧青涩的情愫。他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看着她,频繁到异常。不一样,他知道不一样。这点情愫很快就被变故折断,他休学一年,再读一年初三,从大一级变成了同级。那时连他都觉得自己变了,变的阴郁陌生,然后……就是那天。 楚弦闭着眼,漆黑的漩涡中,倒映出初中烈阳下青绿的草坪。 - “那个就是复读的?初中也有复读生?” “小声点!” “我还以为他进监狱了……” “未成年人保护法就保护这种人呗,早该修订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从走廊中走过去。 青涩人群中,他的确很醒目,头发很短,脸色很冷,四处视线都朝他这儿扎过来,直到他被袁莎莎从中间拉过去,瞪了那个碎嘴的人一眼:“你这么懂,家里开法院的?” 袁莎莎很泼是共识,那男生缩一下,跑了,丢下一句趾高气昂的“好男不跟女斗!”。 “这些人真是有病。没见过人一样,整天看看看,上厕所不会也要看吧?初中了还这么幼稚。”袁莎莎扯他一下,若无其事道:“王凯耀说等会儿一起去吃午饭。” “没事。”楚弦说,“你们去。” 他其实知道自己脸色很糟糕,从内里透出来的干冷苍白,但他只能尽力不让它变得更难看。 其实没说错,张振刚醒过来就坚决要告他亲儿子,他档案上大概也真的写着少年犯三个字,改教期一年。 “对了。”楚弦侧头,“又木不在?” 袁莎莎一下噎住了,半晌,才在他灼灼的眼神中勉强道:“……被叫到主任办公室去了。” 楚弦点头,往那边走去,“我去等她一起。” 临走前,他停下脚步,道:“不用担心,我会自己调整好。” 袁莎莎:“可是……” “只是现在还有点不习惯。”楚弦对她笑笑,“去吃饭吧。” 主任办公室在另一边,中间隔着块草坪。是人工植被,所以茂盛青绿的有点刺眼,楚弦迈过走廊,转进无人的区域,步伐终于慢下来一点。 他回来后,梁又木对他的态度和之前没有差别。就像那一年不存在,照样跟他上学放学,买饭带水,她好像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但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是可怜他吗。 阳光漏过屋檐,在地面上洒下斑马线一样的光斑,楚弦垂眼,把心底翻涌的想法平静按下。 绕过墙角,办公室门没关,楚弦一眼就瞥到梁又木高马尾上绿色的发绳,和沾着点灰尘的小白鞋,紧随着来的就是教导主任震怒的声音:“你再顶嘴试试看!” 那绿色发绳轻轻一晃,梁又木平淡的声音传出来,“我是在讲理,不是在顶嘴。” 主任一阵呼吸急促,眼看气的够呛,楚弦的唇角刚干涩勾起,就听到梁又木提到自己的名字:“老师,你还没说,为什么把楚弦从表彰名单上面单独撤下来?” 他一怔,蜷紧指尖。 “楚弦关你什么事?这件事老师有自己的考量,你一个学生以什么身份来问?”主任嗓门更大,“表彰名单,三好学生,这都是需要结合别的因素考虑……” “我不是在说三好学生。”梁又木口齿清晰,“表彰名单很公平,一直以来只按照成绩来排,他考了第二名,凭什么直接把他撤下去?” “这是需要考虑到这个学生的特殊性和维护校方的名誉……” “校方不需要保护自己的学生吗?您明明知道事情经过是什么,他已经被孤立了,不作为就算了,撤光荣榜只会让别的同学觉得自己的行为被学校默许支持,之后会怎么样?” “梁又木,注意语气!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 “老师,人能承受的恶意是有限度的。” 那边的主任又是一阵抽气,楚弦却没了笑的心思。 他抿紧嘴唇。 “你说的我都理解,但这种事情不能忍耐一下吗?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当时他忍一忍就不会干出这种事,现在也是,他自己读他的不就好了,管别人干嘛?成熟一点!现在的小孩子,心理承受能力一个比一个差,这点事情就哭到天上去了。你知道老师当年怎么上学吗?天天走几里山路,狂风暴雨都不停,一天吃一个馒头,叫过苦叫过累吗,我……” “老师。”梁又木打断他:“你明明就不理解。” 主任一噎,没想到她会这么杠:“你说什么?” “说什么小孩子脆弱,成熟的人就不会这样,只是没把人看在眼里,没同理心而已。” 梁又木说着说着,语气越急,越发带着罕见的怒意:“婴儿饿了所以哭,你会告诉他不过是饿了没必要哭吗?在他的世界里饿了就是天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哭?老师你有烦恼吗?工作不顺利?家庭有矛盾?钱不够用?我到了七老八十,我能不能也告诉你,你不够成熟,你要是成熟一点这些都是小事——更何况,他明明没有哭!一声都没有!!” 空气停滞了一瞬,只有她死倔的声音不断回响,很快被另一道怒吼覆盖过去:“给我写三千字检讨,星期一国旗下讲话完上去念!!!” “………………” 在脚步声响起的同时,楚弦惊醒似的,匆匆退出走廊。 走廊外又是一片烧灼日色,瓷砖都被晒的发烫,他站在原地,竟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茫然。 午休时间,教学楼只有零星几个人,他却也不想上去,踟蹰一阵,在草坪上坐下了。 假草很硬,扎着他的脚踝和手掌,微微阵痛,他仰头看着太阳,光亮到无法直视。 过了几分钟,那边传来窸窸窣窣扒拉草丛的声音,梁又木像是知道他是等她吃饭一样,直接开口:“走了,今天有红烧茄子。” 楚弦没转头,问:“你去哪了?” “办公室。”梁又木说:“跟主任吵架了。” 楚弦:“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我头绳不美观,要我换掉,我不要,就吵起来了。”梁又木说完,快速眨了两下眼睛,“要我写三千字检讨,好烦。” 撒谎的标准表情,掩饰都不会掩饰一下。 “明明挺好看的。”为了增强可信度,她还转头给楚弦看,“主任最近应该是更年期了,我爸也这样,天天发脾气。” 楚弦“噗”一声笑了出来,笑的喘不过气,笑得肚子疼,往后倒在草坪上,被阳光照的一眯眼,伸出手臂挡在眼前。 “对。”在梁又木的目光中,他说,“……你说得对。” 他是真的没为此哭过,一次也没有。 蝉鸣声聒噪起来,眩目日光中,楚弦漆黑的眼前突然湿热一瞬,蓄着那点干涩的眼泪往眼角划去。 毫无痕迹,又悄无声息。 没有人会发现,他是这样想的,直到梁又木的气息靠过来,那滴不可见的眼泪被轻轻抹掉了。 到底什么时候这份感情变质成不可控的模样,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记得梁又木当时擦过自己脸颊的手,眼泪是热的,指尖是凉的——她甚至不会安慰人,只会笨拙地说: “晚上记得来我家吃饭。” - 楚弦的回忆被王凯耀紧绷的声音打断。 “这老狗竟然真敢回来??”他收到了什么信息,脸色肉眼可见难看的要命,“草,楚弦……” 楚弦心跳一沉。 “张振刚回来了。”王凯耀艰涩道:“……好像,是在找他前妻。” 第44章 白昼 44 张振刚,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在巷子里出现了。 只是隔了好几年光阴,依旧会作为反面教材从老人嘴里悠悠叹出来:“那个谁,真的造孽啊……” 年轻那会儿他在国企工作, 皮相一等一的好,穿一身制服, 高大健壮,和刘诗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结婚, 谁看了都觉得般配, 没几年就生了楚弦。 接下来就是电视剧里司空见惯的狗血剧情,罪魁祸首的赌鬼爹, 好巧不巧配上个懦弱的妈, 连离婚这最后一条能脱身的路也被堵死, 打怀孕老婆的过程中被儿子砸的头破血流,算他运气好留了一命,一睁开眼就惦记着把楚弦丢少管所去, 别人怎么劝都不行。 虽然表面上那副暴跳如雷的模样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但大概更本质的原因是他真的怕了。 “这东西还敢回来?当年不是跑的比谁都快吗?”郑轩皱紧眉,他一般不用这么严重的词, “现在在哪?” “好像住在街尾那边。”姜梅的口气也没多好。街尾那儿是廉租屋最多的地方,鱼龙混杂, 什么人都有, 很多刚来务工的流动人口和无所事事的小混混都喜欢往那儿挤, 拥挤又混乱。 看来张振刚这几年过的一点也不好。甚至很差,他多要面子一个人啊, 表面功夫做的多好, 打老婆都惦记着关着门打, 现在住在那的筒子楼里可难受了吧,多半也是过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六点多,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梁又木开门进来,见二人神情凝重,还以为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楚弦送你回来的?”郑轩问,“他没事吧。” “我自己回来的。”合作项目结束了,晚上就庆功宴,各回各公司,以后没得车蹭,梁又木把包和钥匙放下。今天楚弦一直情绪不大高涨的样子,她还以为是昨晚没睡好,莫名道:“为什么这么问?” 姜梅:“张振刚回来了。” 梁又木的神情一下子变的有点冷。 之前张振刚还跟他们当邻居的时候,就已经有点甩手掌柜的雏形了,麻将馆一坐就是到凌晨,烟一包一包抽,输红眼的时候谁去叫他回家谁就是他仇人。刘诗没有工作,要么去姐妹家聊天,话题永远围绕着哭诉自己看走了眼选这么个男人,要么就在美容院,楚弦放学回家基本吃不上什么热乎东西,有时候倒霉了还被锁门外。 有的人就这样,好事儿一件不干,给人添堵倒是源源不断。 梁又木都当他死了,现在又回来,想干什么? 她难掩厌恶地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郑轩神情挺严肃,突然一问:“楚弦没跟你提?” 梁又木往窗外看了眼,对门一片漆黑,想,他会提才怪,嘴比什么都硬,“没有。” - 花神清吧。 项目圆满结束,许巍请客庆功,选了这么个高消费的清吧,热闹,但不吵,灯光朦胧,人拢在黄昏下,都柔和不少。 楚弦倚在卡座角落里,被照的有点眼疼,把帽沿一拉,继续听电话那头袁莎莎嚷嚷:“他正找人打听你俩住哪呢。估计是觉得这么多年了你肯定不住原来的地方了,你知道吧,楚弦,我都不担心他要干什么,等会儿找到你公司那边去,就真的……” “没事。”帽沿下消薄的唇角一动,他语调还是懒懒的,嗓子有点涩,“由他去。” 丢脸倒没什么,他还怕丢脸么,张振刚真敢来找他,算胆子大。 楚弦没觉得这是什么需要如临大敌的事。顶天了就是烦躁。就跟癞□□跳脚背上一样,没多少杀伤力,就是单纯犯恶心。 旁边有个陌生人观察了半天,试探着走过来,“一个人?加个微信?” “抱歉。”楚弦把电话挂了,深吸口气,“在等女朋友。” 梁又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角落里他困意弥漫的样子。脸被帽沿遮了大半,只露出下半张清俊的轮廓,鼻梁骨挺拔,灯光下覆出片阴影,嘴唇颜色很淡,冷淡地抿着。 她走近的时候,莫名冒出个想法。 看起来好软。 “来了?”还差一步距离,楚弦开口,“这么晚。” 梁又木把裙摆挽着,坐他旁边:“在等谁?” 明知故问,楚弦啧声,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还能等谁?” 两人昨天跟敞开天窗说亮话也差不多了,最多梁又木担心他太应激,给戴了个小遮阳帽,彼此都心照不宣。 楚弦还想等会儿,也知道自己拖不久,梁又木知道他想拖,他也知道梁又木知道,同时两个人也都知道拖是拖不了多久的,现在就处于这么个微妙的状态中。 如果比喻成象棋,大概梁又木的兵离楚弦的将也就差那么一步了。 两人坐在这么个安静的角落里,相似气息交融,梁又木转头看他,楚弦没动。 她轻声道:“帽子拿下来。” 楚弦凸起的喉结一动,哑道:“不想。” 他是真不想。 待一块儿等会又开始了,他没那大心脏,经不起玩。 他这么漫无目的地想着呢,耳垂突然被一只手捏住揉了揉,他浑身一震,起来了,“干什么?” “我之前就觉得你适合打耳洞。”梁又木看着他神情不善的臭脸,镇定道:“有考虑过吗?” 楚弦:“手放开。” 梁又木模仿他语气:“不想。” “…………”他磨磨牙,伸手捏着人手腕,劲很准,还是那句,“别闹。” 梁又木朝他笑一下。有点小得意。 楚弦以前没考虑过耳洞不耳洞的事情,他转回视线,想。 喜欢这个? 没多久,人就到齐了。 梁又木去外边接小柳,她今天穿了件吊带,外面一件开衫,艳光四射,结果一进门看到这群最多把格子衫换了的眼镜男,差点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拾掇一下自己是那么难的事儿么??” 都跟审美没什么大关系了,哪怕有心找个穿搭博主照着穿都不至于现在这副复制粘贴的鸟样。 梁又木在想别的事:“怎么了?” 小柳简单粗暴:“看一眼没杏欲三个月。” 旁边同样一个艳光四射的大美女走过去,旁边搂着的男朋友还没她高,好像揣着个热水瓶。 梁又木:“……” 小柳:“……” “你说,我有时候觉得能打扮成这样,就说明她们的审美肯定是过关,甚至挺出色的。”小柳无语道:“那怎么这审美净往自己身上使呢,仅自己可见?” 简直丢女人的脸! 梁又木终于把差点掉头就走的小柳领进去。 庆功宴来来回回就是那点事。要么酒吧,要么纯K,一行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吃完就走。她不反感偶尔的团建,但最好不要超过四个小时,不然她的社交精力条就会耗空了。 许巍也来了,似乎挺忙的样子,过来敬了酒说几句,就笑着让大家随便玩,他有事先走。 小柳很忙地盯着他看,“洗洗眼睛。” 梁又木看了眼楚弦,他垂着眼,坐在不远处没动,指尖百无聊赖摩挲着杯口,透明酒液在灯光下闪着光泽,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翻出手机,给人发过去一条消息: -别喝酒。 -我没开车。 -不是因为这个 -? 梁又木百度了一下,把专家寄语截图给他看: 【精子常规检测前注意事项:检查前一周尽量不要熬夜,不碰烟酒,注意饮食……】 -…… 她发完,抬头,见楚弦盯着自己,迎着他不太敢相信的眼神肃然点头。 认真的。 楚弦:“……” -过来 -不想。 -??? 对面发过来一张狗狗生气呲牙的动图,梁又木笑的差点手抖把手机丢地上去。 “你俩就隔这么几步路,别浪费流量行不行。”小柳被夹在中间跟个景观标志物似的,真有点受不了了,明显到瞎子都能看出来,“过去聊,打字太限制了。” “不急。”梁又木把手机收起来,问:“你男朋友呢?” “哟。”小柳注意到她语气的细微变化,挑眉:“你……在一起了?” 不能这么快吧,看气氛也不像啊。不过这两人也不能用平常思路揣度。 “还没。”梁又木摇头,笃定道:“不过快了。” 小柳:“?” 这个语气怎么跟“交给我吧”是同款。 她想,可怜的小楚弦,估计是逃不过手掌心了。 小柳拿杯子跟她碰了一下,老母亲的慈爱心理开始泛滥,“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倾囊相授。” 梁又木顿一下,还真问了。 “他总嘴硬怎么办?” “亲他呗。保证一口下去老实了。” “这算强吻吧。” “你情我愿的事情算什么强吻?不信你去问他,能不能亲。” “他手都不让我摸……” “你们的相处方式到底还能给我多大的惊喜……” “……” 酒过三巡,其他人还是很热闹,十点左右,梁又木起身准备离开。 离开前,小柳还在玩桌游,她弯腰问:“有人送你回去吗?” “有,没事儿,你先走吧。”小柳百忙之中看她一眼,纳闷:“你就这么走?不叫一下那谁?” 梁又木一个人出店门,外面下着点毛毛雨,只能稍微打湿些头发,她在门口等了半分钟,后头就传来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在她身边停下。 楚弦喉结微动,把鸭舌帽摘了,戴她脑袋上,道:“回去吧。” 梁又木:“嗯。” 不用叫,他肯定不会让自己一个人走回去的。 夜晚的天气刚好,凉意微沉,道上没几个行人,只有一排沉默的路灯灼着光,纤细到难以看清的雨丝在灯下无所遁形,斜着纷飞。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楚弦落后半步,手插在口袋里,直视前方。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王凯耀惊天动地的大嗓门轰隆隆:“那老狗又来了!被我一个打狗棒法赶出门外,我去,要不是知道他今年五十几,看上去跟马上要入土一样,哥那一手砸的血值。” 梁又木抬眼瞥过来。 “……”楚弦手一紧,真是服了这碎嘴子:“知道了,跪安吧。” “欸,别挂啊,你之前问我的事儿我去搜了!”王凯耀浑然不觉,“郑叔那边挂号要查精子质——” 楚弦绷着脸啪一声把电话挂了。 又是一片寂静,梁又木没停,继续往前走,余光看着身旁人的神情。脸还是平静的,只是耳根红的发烫,伸手碰自己的后颈。 气氛焦灼起来,梁又木见他不说话,估计是要等着自己说,于是开口:“唱歌给我听吧。” “?”楚弦身形一顿,估计是没想到她说这个,“这里?” “嗯。”梁又木指了指前面,“反正又没人。” 楚弦叹气:“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有人也没事。”梁又木忽略他上句话,道:“你唱小声点。” 楚弦怎么越听这句话越怪。 最近为什么对唱歌这么有兴趣? “之前团建的时候,我最不喜欢去的就是KTV。”梁又木扶了扶帽沿,道:“主要是,华语歌里好听的很多是苦情歌,感觉听着听着心情很好都变低落了。” “是么?”楚弦想了想,似乎真的是,短促地笑了声,“你不喜欢这种?” “也不是不喜欢,好听的都喜欢。”梁又木道:“还是要看场合吧。” 特别是以前的室友,生日也去KTV。这边在欢天喜地切蛋糕,那边在撕心裂肺“最爱你的人是我”,总觉得很奇妙。 楚弦低低笑起来。 梁又木戳他腰,“快点。” 他抿着唇,半天问一句,“听得懂粤语吗?” 梁又木很诚实:“听不懂。” 只有一两个很像的词会听得懂。 她还以为楚弦会换首歌唱,结果楚弦停了一下,开口就是句听不懂的粤语。 梁又木:“……” 故意的吧! 青年低磁的嗓音在夜空中晃荡,曲调平淡,隐约间带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梁又木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想起来了,之前去温泉玩的时候,丘比特尚且生龙活虎,睡前播的那首歌跟现在调子很相似。 她竖着耳朵分辨歌词,只能勉强听出两句:“……路里穿梭/在旁为你哼歌/你…并非一个……” 就那么一小段,楚弦惜字如金地闭了嘴,“没了。” “再来点。”梁又木听得入神:“太少了。” “……”得寸进尺,谁天天在大马路上唱歌,楚弦无语地伸手把她帽沿一按,“要点歌回家找你的小爱同学点去。” 好吧。梁又木不强求,反正之后有的是机会。 细雨逐渐敛去了身影,前方的墙角处蹲着只黑漆漆的小青蛙,被两人的脚步吓的弹射跳开,静谧中,梁又木突然开口道:“我知道张振刚回来了。” 楚弦一顿,只应了声,“嗯。” “但是我不是很担心你。”梁又木背着手,道:“他不是什么值得需要你在意的人。要说不开心,也确实会不开心,看到他,就会想起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不止是你,我也是。” “不开心,也仅仅是不开心而已。对吗?我比他重要多了。” 前方红灯,她停下脚步,轻快地转头,对上楚弦略显怔愣的眼。 “这不需要向我隐瞒。”对面骤然驶来一辆汽车,车轮碾过积水路面的轻响声中,远光灯打在二人侧脸上,梁又木轻声道:“……楚弦,你有没有想过。就像你了解我那样,我也很了解你啊。” 她漆黑的眼里映着光,连每一根睫毛都看的清楚,灼灼如白昼。 在这瞬间,楚弦差点迷失在她眼里。 第45章 破绽 45 夜路再长也觉得短, 二人在秋风细雨里这么不急不缓地往回走,直到隐约看到巷子口中间那棵老榕树的树冠,越过墙半截,又愣又直, 跟个标志物似的。 这棵树从他们出生就在了, 夏天冬天都有人在底下搬个小凳子待着,聊天吹水听广播, 小时候没其他娱乐方式, 就老有皮猴在上面爬上爬下。梁又木也有爬过一次, 不过她不是为了好玩, 只是想试试坐在树桠上的视野是怎么样的,结果膝盖被树皮蹭得火辣辣一片,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 起床差点瘸了两天。 她抬眼,发现楚弦的视线也落在那簇树冠上,若有所思:“你以前不是天天坐在树 树根附近的有一块儿的植被异常茂盛, 她去爬树,楚弦就在下边坐着等。 “……是。”楚弦的神情一顿,颇为微妙:“我很早就在想,为什么只有那里能长出草坪,后来发现那是仔仔的厕所。” 他还记得,自己坐那儿一边画城堡一边等梁又木, 突然感觉衣角一湿,转头,仔仔正翘着腿满脸懵懂地看他, 甚至还吓得一激灵, 抖了抖。 那一抖, 差点尿出了整个盛夏。 梁又木差点笑出声:“有这回事??” “你没看我之后就换了个地方等么。”楚弦无奈道:“我到现在都怀疑它不待见我是因为这事儿。” “可能。”梁又木煞有其事道:“仔仔是女孩子,你撞见它上厕所了。” 楚弦:“怪我?” 梁又木:“怪你。” “行吧。”楚弦哼笑一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梁又木看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二人视线对上一瞬,他迅速转开了眼。 其实很多时候他们不聊沉重的话题。两个人都不想把一点负面情绪带给对方,所以宁愿什么都藏着不说,但基本上没什么效果,距离太近了。梁又木想,她有的地方和楚弦挺像的,但又很不一样。她说她了解楚弦,不是在说大话,楚弦从来都把自己能展露的都剖开来给她看了。 唯独初三那年,梁又木隐约有一点她要被推开的预感——也不算是推开,楚弦从来没试图推开她,只是一个一直敞开怀去接纳自己的人,突然往后退了两步。这太明显了。 快到家门口,梁又木把鸭舌帽摘下来,没急着还,而是摸了摸上头的刺绣,道:“戴着挺舒服的。” “喜欢?”楚弦没想太多,“买白色的给你。” “这样不好吧。”梁又木见缝插针,静静地说,“别人以为我们是情侣怎么办。” 楚弦:“?” 以前那同款还少了? 梁又木:“还是说又是生日礼物?” 楚弦:“…………”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呢。”又来了是吧,他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下颌线绷紧,喉结起伏两下,最后简短扼要道:“梁又木,谁跟你谈谁倒霉。” 他把梁又木送进门,瞥了眼路边昏暗的灯,转头,发现人换完鞋还没进去,站在门口对他浅浅笑了一下。 嘴唇轻轻勾着,甚至看起来不大热情。 有时候楚弦真怀疑自己是专业木语十级,就这么个笑,他每次都能分辨出来梁又木想表达什么,比如刚刚这个笑,更像是一种不拆穿,说夸张点,了如指掌。 自己那点口是心非的话从来在她这是没用的。 “走了。”他刚想说明天见,顿了一下,才想起来合作项目已经结束了,话到喉头拐了个弯,“早点睡,洗头记得吹干。” 梁又木:“嗯。” 楚弦转身,背对着朝她挥下手,“晚安。” “晚安。”梁又木用很平淡的口吻在他身后道,“准倒霉鬼。” “……” 等回了房,关上门,楚弦余光瞥到衣冠镜,才发觉自己原来也在笑。 幅度不大,却十足柔和,最主要的是他压根没发觉。 这下完蛋。 “……”楚弦把自己嘴角压了,一边去摸手机,单手抻着衣摆把外套脱掉扔椅背上,听耳边嘟嘟的提示音,冷着脸漫无边际地想。 王凯耀虽然天天不着四六的样,嘴上也没个栓,但好歹有句话是说对了。 他说楚弦你等着吧,小嘴叭叭还以为自己多牛呢,能撑个一周我敬你是条狗子。 “终于接了?你刚挂我电话干嘛。旁边有人在啊?”电话接通,王凯耀开口又是抱怨,“帮你打听你还嫌弃起来了,我就说你忘恩负义……” “能不能有点眼力见。”楚弦从衣柜里扯了条浴巾出来,顺手把湿了的头发捋到额后,露出来的眉目冷感清晰,“还问,你猜猜我晚上能跟谁在一块儿?” 王凯耀不说话了,估计脑补出那个场景,脚趾头已经开始扣地。 “好吧。”他憋半晌,道:“那你要挂号不?找郑叔问问就成。顺便做个体检,我最近老感觉头疼,不知道是不是熬夜熬多了。” 楚弦无语:“乖,挂个脑科先吧,啊。” “你打回来就为了奚落我顿是吧?”王凯耀恼羞成怒,“你能不能——” “没,有事拜托你。”楚弦随手开了个免提,把窗关了,“你有张振刚联系方式吗?” “…有,有啊。”王凯耀一下子声音弱了不少,“你要干嘛。” “过几天让他自己来找我。”楚弦掀起白纸看了眼丘比特安息的脸,又盖回去,冷清道:“整天打听来打听去,苍蝇一样不嫌烦么。” 别到时候敢烦到梁又木那儿去。 王凯耀犹豫半晌:“可是……” 他是真不想让这两人再见面的。 “去洗澡了。”楚弦真对这个提不起太大关心,挂断之前想起什么,还有心思嗤笑下,“跟他说,要实在怕,记得提前去买个电动车头盔戴来,免得吓出个好歹。” ***** 周末的时候,梁又木终于接上了一直翘首以盼的谢欢同学,准备履行之前自己答应的事,带着她去天马山。 谢欢坐在她的小电瓶车后面,总觉得有点奇妙:“又木姐,我老是觉得你应该开车才对。” “开车?” “就那种,都市丽人,冷冷地系上安全带,冷冷地扶着方向盘,蓝牙播放着工作进程,看上去特忙。” “我有驾照,也会开车。”梁又木从后视镜瞥她一眼,十足好脾气地让旁边那辆一路鸣笛好似撒泼熊孩子的车拐过去,道:“有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挺好的,坐在车里总是有点压抑。” 谢欢:“是,我也觉得。” 反正她说什么谢欢都觉得很有道理。 两人就这么一路嘟嘟嘟温吞地往山下走,途中经过一中,最近天气凉了不少,学校统一要求穿上冬季外套,一眼看过去全是黑白色块,放学的时候像一只只挪动的小企鹅。 “今天不是周末?”梁又木问,“怎么这么多人。” “开了个自愿参加的志愿讲座,应该是上一届的学长学姐回来宣传自己学校的。”谢欢没去,她的目标已经定下来了,“我想考A大。” “第二志愿呢?” “……没想。” “高考完再想都没关系。”梁又木的声音在头盔里有点闷,“来得及。” 谢欢天天在学校和家里都被紧锣密鼓地催,“你们还以为时间很多吗!”“时间紧迫!”“冲刺冲刺!”,也只有在这儿能听到这种慢悠悠的话了。 “又木姐,是因为性格的原因吗?”谢欢忍不住道:“你好像都没有很焦虑心急的时候,总是很淡定……” “跟性格没关系。”梁又木甚至还在严谨地打转向灯:“我高三的时候也很焦虑。” “啊?”谢欢都想不出她焦虑是什么样子,“为什么?” 她只知道梁又木最终没出国,放弃了公费名额,这点儿事被她爸妈翻来覆去地说,让她万一有机会可别做这种蠢事。 “除了一些固定鲜明的特质,人的性格应该每年都在变。”进了大路,旁边的车流瞬间稀少起来,撇除了各类杂音,梁又木声音清晰很多,“我一直都想把事情做到最好,包括高中的时候,所以出国这件事,我犹豫过很久。” 当时这座城市的产业还未露出此后日新月异的雏形,谁也没想到它能迅速走到今天这个程度,以当时的眼光来看,出国深造是肯定比留在这里要有前途的多,就算再如何,在很多人的眼里,出国镀个金再回来工作,怎么也不亏的买卖。 她对自己有自信,不是走不出巢的雏鸟,她有能力也有野心,可以飞得更远。 谢欢好奇地贴近了点:“然后呢?” 梁又木轻声道:“但有时候,就是会有很多意外。” 应试教育教会了她该如何处理难题,却很少有更沉重却随处可见的教育。 梁又木很幸运,从未直面过巨大的挫折。最大的波折是楚弦那年,她第一次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和难过,火灼一般。所以和很多人一样,她无意识间默认了自己会以理想化的状态一直生活下去。工作,为父母养老送终,然后走到属于自己的结局。 高考前的一个月,姜梅的体检结果出来了。梁又木其实很早就发觉了不对劲,她在这种细节上一向很敏锐。早些时候,姜梅的药瓶啊体检单啊都是随处丢的,郑轩每次都是一边抱怨一边跟着收拾,可那天,体检单被严严实实叠好丢进垃圾桶里,早早系起来了。 她问了,郑轩抿着嘴,告诉她,妈妈身体不大好,可能要做手术。 她问:“严重吗?” “不严重。”郑轩笑笑,“是良性的,你别担心,好好准备高考,啊?” 梁又木发现他在撒谎。 不是治不了的绝症,但也肯定没说的那么轻松,至少是个有一定风险的大手术,需要人陪前陪后的看护,那段时间郑轩请了假,一边跑医院一边回来给她做饭收拾,梁又木说可以自己搞定,他又担心影响到成绩,担心自己不在家万一人出什么事,整个人忙的心力交瘁。 也就那段时间,一直沉默着的楚弦看不下去了,他跟郑轩说,钥匙给他,他来。 用现在的话说,他们短暂地“同居”了一段时间,只有他们两个。 高三那会儿,楚艺声还在跑创业,那小公司命运多舛,动辄就要发不起工资,楚弦有时候给初中生当家教,多少能贴补点,再加上郑轩给的生活费,每顿都能吃好。 梁又木还记得他那时有记账的习惯。午睡醒来,就看他在书桌上迎着太阳,撑腮侧头,拿着自己的铅笔在草稿本上写写涂涂,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最后察觉到她的视线,把笔一撂,“今晚想吃什么?” 唯一幸运的是,高考后一个月,姜梅手术成功可以出院了,唯一倒霉的也是,出院当天遇上暴雨,有辆皮卡转弯的时候轮胎打滑,带起一连串追尾事故,现场照片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本地的朋友圈,梁又木在家里等他们,等了好久,没等到电话,打过去不接,然后在惨烈的现场照里看见了隐约的熟悉身影。 没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再冷静的人在这瞬间脑海也是一片空白,连呼吸都会忘记,梁又木唯一的理智让她起身进房间去找等会儿医院可能要用的东西,户口簿、存折、银行卡、手机、钥匙……有用没有她都尽量带上,然后去路口拦车。 拦不到。 她又试图去骑姜梅那辆小电瓶车,因为太久的放置已经没电了,况且她的手在一直打抖,根本没办法,梁又木想都没想,马上去敲了楚弦的门。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暴雨天,湿透的衣物,她雨衣之下缩紧恐慌的心,还有身前清俊沉默的脊背,有些瘦削,却帮她承担了一半的风雨。 “然后呢?”谢欢听急了,“叔叔阿姨没事吧?” “到了才知道没事,手机丢现场了,我爸手臂擦伤了点,我妈就是吓到了。”梁又木捏着车把,落叶随风飘去,隐隐约约能看见那边山体的轮廓,她笑了笑,“也就是从那之后,我才开始想,我大概一直都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这里,不想离开。 好吧,梁又木总觉得,现在回想,明明是她更需要楚弦一点,不知道楚弦图她什么? 不明白,但不重要,反正她已经决定了,就不会随意松手。 快到山脚,谢欢听得入神,攀着她的肩膀,无意识感叹道:“难怪楚弦哥那时候要挂那个牌子……” 车头一顿,梁又木:“什么牌子?” “就那个啊,心想事成……什么的,我当时还觉得好亏,怎么不写几个字。”谢欢浑然不觉,“原来是为了表达美好祝愿啊,是我格局太小了。” “……心想事成?”梁又木微微一眯眼睛,“他那天是和我一起去的,我怎么没看到你?” “啊?”谢欢懵了:“没有啊,那个时候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吗?我看到了,没敢跟他搭话,但你肯定不在。” 梁又木:“……” 她卓越的记忆力让她瞬间回想起了那天,楚弦那漫不经心的帅脸:“庙?不知道,没去过。……你要去?行吧。我陪你,就当散步了。” 好会装,那时候估计人刚从庙里下来,牌牌都还热乎着呢。 但更重要的是—— 心想事成的牌子原来是楚弦挂的。 这么一说,丘比特事件就迎刃而解了。某人实在太喜欢她了,忍又忍不住,气又气不过,但不敢对她说一个字,最多最多就路过个庙,还只敢挂个看不出来具体内容的祈愿牌。 真没见过这样的。没发觉的时候感觉是铜墙铁壁,只要戳开一条缝,里面四处漏风,破绽多的捂都捂不住。 梁又木忍不住笑了:“咳!” 谢欢一惊:“怎么了又木姐?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梁又木停车,把头盔摘下来,瓷白的脸上笑意如薄云:“只是又抓到条小辫子。” 第46章 拼图 46 下山容易上山难, 梁又木和谢欢一起哼哧哧爬了上去,那座庙还是安然无恙地在那儿,只不过右侧殿似乎被拆了,换成了个森林儿童乐园。 但尽管是这样, 带着小孩儿特意来山上玩的家长也不是特别多, 这一招没能挽回颓势,两人站在那儿休息, 顺便看了一会挖土机, 直到梁又木的肩膀被身后一个年轻女孩拍了拍。 她转头, 眼神疑惑:“?” “你们也是收到短信来的吗?”那女孩的眼神比她更迷惑, 默默拿出了手机,“我在这等了半小时了。” 梁又木侧眼过去,当场沉默:“……” 【你好, 我是丘比特,现在因特殊原因被冻结了,需要有人帮忙, 请在明天去这座庙里把所有牌子摘下来缠在一起,再往功德箱里放5200块人民币,再磕头烧三炷香,我便可以回来。事成之后,我会给你招三千朵桃花,保证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是骗子, 啾!】 谢欢很久没见过这种新奇的骗术,她挠挠头,“这是在开玩笑吧?应该是你朋友发的, 你再等等, 估计很快就到了。” “我问了我所有朋友。”那女孩一副迷茫神情, “都说没人给我发过这个……” “傻呀。”谢欢自信满满:“要真发了怎么会告诉你,就是要有惊喜啊。” 女孩一愣一愣的:“这样吗?” “……”梁又木实在看不下去,她道:“这里应该没别人了,早点回去吧,大概是发错了。” 没想到丘比特如此勤勤恳恳,贼心不死,不知道现在又在哪里高就,不过整天就惦记着这些歪门邪道,梁又木想,估计业绩肯定很不怎么样,都沦落到要发诈骗短信的地步了。 谢欢像她之前一样,进去把自己的那个八百字小作文牌子给摘了下来,仔细观看。 梁又木眼睁睁看着她的脚趾在运动鞋面上抠起一道拱桥。 “又木姐,我算了下,我的好友列表里也就一百多个人。”谢欢有点痛苦,她道:“得几年之后他们才能忘记我在朋友圈里发的那些东西?” “至少十年。”梁又木给出建议,“不然说自己被盗号了吧。” 其实她觉得谢欢的文学天赋还是很好的。短短几段字就能这么调动人的情绪,这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 “谁会盗号发这个啊!”谢欢险些落泪,恍惚道:“我早该知道的……” 梁又木本来以为她要把木牌丢了,但谢欢痛定思痛,最终还是决定带回去裱起来,日夜对自己进行精神上的严刑拷打。 “说真的,姐,我感觉年轻人谈恋爱实在太不靠谱了。你以后可千万别找小年轻。”她坐在回程的小电瓶车后面,深沉道:“包括我也是。你知道吗,我之前跟你说和他分手了,其实还是没忍住跟他见了一面,他又是一顿哄,我还犹豫了下呢,结果看他喷清新喷雾,好像想来亲我。我天,一张嘴看到四个大虫牙,群英荟萃啊,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在里面开会。” 梁又木:“?” “就这一下把滤镜摘了后,看他做什么都觉得无语。”谢欢继续快乐地道:“天天就出个嘴的,偶尔买个东西要问我三百次‘喜不喜欢?’,我朋友要送我东西都是直接‘地址发来’的好吗?他还图我什么,我朋友就图我开心。他不如我朋友一根脚趾。” 梁又木心情复杂:“……” 没想到最大功臣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她前男友的那四颗大虫牙。 不过也挺好的。 她又严谨地打了个右转向灯,小电驴人微言轻,旁边的车根本不理,梁又木艰难地在车流中穿梭,这个时候又开始觉得买辆车似乎也有一定必要性。 谢欢又道:“而且……” 话说了一半,旁边一辆货车突然无缘无故鸣笛,两个人耳朵都嗡嗡响,谢欢看着梁又木把车停下,冷静又镇定地转头,然后瞪了货车司机一眼,又平静地转回来。 谢欢突然有点想笑。 风里,她若有所思的想,自己好像走出了一个误区。 为了想被爱就不断改变自己去迎合别人,从本质上就是个不可能达成的事。被爱,是被动语态,只由他人决定,哪怕把自己改变成全世界最完美的人,该不喜欢的还是不喜欢,该喜欢的还是喜欢,一开始方法就错了,还是不要再白费功夫了吧。 况且,说到“爱”…… 谢欢前些天突然想起自己住校时偶然回来的事。那时她才十岁出头,没跟梁又木说过几句话,只是路过窗口时,看见那张书桌—— 十八岁的梁又木和楚弦穿着同样的夏季校服,梁又木正趴在桌上午睡,阳光暖洋洋的,照在她脑袋上,全部发丝都盈着金光。 楚弦撑着脸坐她旁边,拿铅笔在纸上涂些什么,像是简笔画,隐约看到一点城堡的形状。他侧眼,发现梁又木睡着的时候眉还是皱着的,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记忆模糊了很多,但谢欢一直对那时的场面记忆犹新,少年干净的眉峰也缓缓蹙了起来,他叹了口气,然后伸手,轻轻把她的眼眉抚了抚,舒展开来。 谢欢呆呆站在窗口看,小小的她很难理解这温存又珍惜的动作意味,像蜻蜓点水,她甚至都忘了楚弦和梁又木的脸,但现在陡然想起,又蓦然心头一空。 大货车走了,梁又木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就是,”她把脑袋往前面伸了伸,小声道:“楚弦哥是真的很喜欢你。” 梁又木说:“我知道的。” “嗯……”是吗,已经知道了啊,谢欢松了口气,过了会儿,又补充,“大概,比你想的喜欢还要喜欢喜欢很多。” 喧嚣声中,梁又木静了一瞬,道:“我会知道的。” ***** 再过几天,就到了梁又木的生日。 她没什么仪式感,也其没什么过生日的习惯,更多的是借着这个由头全家人一起出去吃个饭,再多就是互换礼物,当天一下班,就看到楚弦站门口,脚旁放了个箱子。 “……”梁又木还在想,不会吧,“这是什么?” “礼物。”楚弦自己还挺不好意思,手背蹭了蹭鼻尖,“不小心买多了。” 主要是他就连路过首饰店看见个发卡都会忍不住开始想梁又木戴上什么样。没办法。 梁又木:“也太不小心了吧?” “还有其他人的也在里面。”楚弦解释道:“我帮他们转交。” 梁又木信以为真,结果打开观察一番,发现袁莎莎和王凯耀两人的礼物加起来占地面积也就可怜的一只手,其他空间被恶霸楚弦挤的满满当当,全都包好了礼物纸,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都别是礼物了,看上去跟拆盲盒似的。 “楚弦。”梁又木观测完成,站起身,沉稳道:“你这个习惯要改。” 楚弦被她认真的神情逗笑了。 老气横秋的小拖把狗。 “干嘛。”他顺手把东西全都放角落里,垂眼一薅梁又木微微翘起来的头毛,轻笑道:“开始管我钱了?” “你要再这样下去,那肯定是要管的。”天天买这种不实用又花哨的东西,房间全被挤满了,梁又木让他坐下,道:“不能浪费。” “行啊。”楚弦曲腿坐着,手虚虚撑着两边,抬眼看她,煞有其事:“以后工资全打你卡里,还有副业的收入,你每个月给我发点生活费就行。我很好养活的。” 什么副业,她怎么不知道,梁又木迟疑了一下,道:“不行。” 楚弦:“怎么又不行?” 梁又木看着他含笑的眼,觉得自己说这话可能会有点破坏气氛,“结婚还是太早了点。” 那号都还没挂呢,进程太快,不行。 楚弦:“…………” 梁又木说完,就开始一个个摸索礼物,她向来都是当面拆的。拆到一个小小的发卡,上面是银质镶宝石的城堡,她有点困惑地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城堡?” 包括和她一起去挂的木牌也提到了“城堡”。 有什么寓意吗? 那边悄无声息。 梁又木转头,楚弦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下了,脸朝里,看不清神情。 她伸手去晃他一下,“楚弦。” “梁又木。”楚弦的嗓音里带着点被迫清心寡欲的无语,“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这能随便说吗? 梁又木:“我说什么了?我刚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城堡?” “……”楚弦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看起来甚至有点自闭。 姜梅和郑轩还没回来,自从肿瘤的事儿后,两口子的体检就从一年一次的单位组织检查变成了自费半年一次,现在估计还在医院等项目。 十一月底了。 梁又木看向窗外,天黑的很快,这会已经看不清路面了。这座城入冬向来只需要几阵风,一场雨,就仿佛不约而同跨到了另一个熬人的季度。 马上就是冬天。 梁又木一直不喜欢冬天。夏天好歹可以吹空调,但这儿是南北交界处,冷是够冷了,却没有暖气,就算开了暖风空调,也会□□燥到睡不着,只能每晚靠着毅力缩在被窝里。 “我跟张振刚说了,让他来找我。”楚弦突然开口,视线跟她一样落在窗外,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了,“你之前说得对。不开心,也只是不开心,他没你万分之一重要。” “但我不开心不只是因为那件事。”他察觉到梁又木落在他侧脸的目光,嗓音带着点自嘲的涩意,“人但凡过的稍微好了点,就不想再去回忆那点过去,我也是。” 他没继续往下说,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 张振刚给他带来的不仅只是一年的苦难,还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窘迫和难熬,这持续了一整个青春期。 父母没人愿意接收他,张振刚不知道人跑去哪了,估计去躲债了,刘诗在这年里马上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地址遮遮掩掩生怕前儿子来找她,说句好笑的,楚弦差点就卷铺盖去睡大街了。 姜梅和郑轩一直透露出他们可以让楚弦住进来的意思,甚至收养都没关系,他们也知道这孩子性格太倔太冷,所以一直在等楚弦说,但没想到他这么倔,到了最后关头还是咬死了不松口,直到楚艺声把楚弦领进去,约法三章。 第一,她也没钱,最多给他吃口饭,供他上学;第二,这些钱她都会记账,等楚弦工作后全部还给她;第三,好好学习。 楚弦应了。 他一直以来的物欲都不高,也并不觉得节俭度日是丢脸的事,可这一切到了喜欢的女孩面前,好像什么都变得狼狈起来,像短掉一截的袖口,捉襟见肘。 高三毕业前,许巍主动组织,让大家考虑一下自驾游团体毕业旅行,大家都开始讨论目的地。 “会不会太热了啊?” “就去隔壁省吧,好像有个景点能看到月亮,之前看到有人拍了照片,好漂亮。” “反正AA下来最多也就那么几百块钱,没事。” 梁又木听着,戳了戳他的袖口,眼神很亮:“去吗?” 楚弦说,“我约好实习了,没办法去。” “……嗯。”梁又木眨眨眼,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缓缓说:“我也不去。没什么好看的。” 楚弦知道她发现自己在撒谎了。所以她也在撒谎。 许巍过来问她:“又木,你想去哪里?” 梁又木:“我不去了。” 许巍听完,很快地瞄了他一眼。 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可那时收回手的卑意,酸涩,难言又没来由的愤怒,甚至茫然,像脱了线的劣质毛衣,用了两面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只有他没打勾的教辅购买表,缺席的夏令营,像拴在小象脚踝上的锁链,即使他成长到什么地步也难以挣脱。 那是他的自卑。 门外钥匙转动的声音传来,姜梅和郑轩回来了,楚弦自记忆中回神,对梁又木勾了下唇角。 “去吃饭吧。”他问,“我是不是不该跟你提这个?” 搞什么苦大仇深的,现在有几个人没点往事,就他把自己当块谱了。矫情的没天理。 梁又木也反问:“你不跟我提打算跟谁提?” “行吧。”楚弦愣一下,低笑起来,“这算是在撒娇吗?” “楚弦同学,你从进来到现在,一共就跟我说了不到十句话。”梁又木好生严谨地反驳,“从‘要管我钱了?’到‘不想回忆过去’,哪句算撒娇?” 撒娇要有撒娇的态度,这算什么。 “走。”梁又木跌跌撞撞把他拽起来,“吃饭。” 不管是不是撒娇,反正她安慰人的方式一般就是吃饭。 楚弦那么重一大个,跟棉絮似的被她拽出门,根本没法抵抗,也根本没想抵抗,还在那笑:“手不酸啊?” “不酸。”梁又木忙中不乱,“所以许巍之前让我转告你道歉,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给我放了个狠话,说等着看吧,你再长这么帅迟早被人打。” “…………” 梁又木一向知道,楚弦这人说话藏一半是经常的事。他要能开口说有点疼,那就是疼到无法忍耐的程度,心思十分,露出来的至多一分。 所以当她得知真实情况时,只觉愕然。 项目结束,许巍最后一次来到她们公司,他已经准备去外地发展,未来十年估计都要飞来飞去,临走前,听到梁又木的问句,那张端正的脸上难得浮现出点愧意。 “现在想想,的确是我处处被人压一头,心理不平衡,所以才非得找个由头赢回来才舒服。”他苦笑着复述了一遍自己年轻气盛的话,“连买个生日礼物都要紧巴巴从伙食费里省,我能和她一起出国读书,你借遍认识的人能不能凑出来一张廉航机票?还摆不正自己位置吗?” “……” “拿家境来压人,实在……我后来想过很多次……是我……问题……” 梁又木没有在听他说话,她只是发觉,自己好像一直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自始至终,她把这当做是一场愉快的拼图游戏,等到拼完了图,她喜欢楚弦,楚弦也喜欢她,自然会走向HAPPY 第47章 哄他 47 许巍还在说些什么, 梁又木打断,问:“他当时说什么了吗?” “……没有。”许巍停顿一下,“什么都没说。” 他那时还觉得自己足够手下留情, 至少把这种话留到高考结束后再说,说完看着楚弦无可辩驳而沉默的脸色,攥紧的手指,那点微妙的心理终于得到了满足。 成绩好又怎么样, 招人喜欢又如何?痛点和软肋放在一起,谁想攻击都轻而易举。 现在回头看,实在幼稚又恶毒,哪个地方都输了,还以为自己大获全胜。但他也知道,自己那点愧疚根本算不上什么,他要真很愧疚, 在金迷那儿同学聚会的时候就不会跟梁又木提起什么结婚的事儿。 毕竟他知道楚弦还喜欢梁又木, 那眼神就没变过, 最多更收着了点。 人怎么会喜欢另一个人这么久?不腻么?他真的一直不明白。 “你现在来问我,大概你已经知道了吧。那时候年轻确实不懂事, 做了挺多错事。”干脆挑明了,许巍道:“谢师宴那天楚弦没来,是知道我要跟你表白。” 坦白了说,那场声势浩大的烟火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需要烦恼的事,他是对梁又木有好感, 但也没到那种地步,目的比起要在一起, 更像是给自己的青春划上个他认为的完美句号, 答应了最好, 不答应也算,以后尚可以当做谈资,给自己形象添上几分浪漫色彩。 他输的起,有些人输不起。 不仅输不起,甚至连旁观都缺乏勇气。 微凉的空气凝滞下来,直到被话语再次打破。 “我下午四点的飞机,之后的校庆估计也不会出席了。”许巍笑道:“和你合作很愉快,至于之前的事,是我年少轻狂了。现在说出来,舒服很多,只能说,祝你们以后能开开心心的吧,别再耽误下去了。” 梁又木站在原地看他,瞳孔印着窗外的水光,冷静又疏离。 和高中时期的她别无二致。 最后,许巍仍问:“你不说点什么吗?指责我两句都好。” “不了。”梁又木摇头,平淡道:“你的祝福和你的道歉一样,没什么价值。” “…………” 晚些时候,一直游离在外的袁莎莎终于找着机会来梁又木家了,进门就问:“我送你那东西好看不?” 她给梁又木买了个戒指。没错,戒指,反正她是从来不考虑送这玩意可能会产生什么误会。有段时间学生间很讲究,说送礼不能送杯具,更不能送钟,说是谐音不好,但袁莎莎我行我素,从来不在意这些个在她眼里看来封建迷信的东西。 “好看。”梁又木试戴过了,上面的造型是个挺夸张的镶钻王冠,拍照可以,但戴出门估计是不大行,“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个?” “这个最贵。”袁莎莎说,“其他的入不了老娘法眼。” 梁又木:“…………” 在送礼上和楚弦真是一对卧龙凤雏,除了努力方向不太对。 “家里有可乐吗?不要无糖的。算了,什么都行,不是白水就行,渴死我了。我跟你说,这段时间我真是累得要死……” 袁莎莎在她老爸的公司蹲了段时间,成功上位踹掉表哥表弟若干,结果因为太得意忘形被人告了小状,暂时被下放到分公司去,应酬应的人头都大了。 “我爸说的好听,做生意的要学会装孙子。他装了半辈子,现在算是苦尽甘来了,还得让我继续装。咱就不能不是孙子吗?”袁莎莎骨碌碌喝了一大杯橙汁,打个嗝,“我越看这场面越眼熟,结果一想,大三那会儿楚弦不就这样么,学校里面那群老成精的真够烦。” 梁又木缓缓蹙眉:“大三?” 她是知道楚弦那会在创业的。当时学院鼓励学生自主创业,好像风风火火了一阵,结果到最后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少数几个还跟过家家一样,局限在摆个摊就完。 她那个时候已经在准备考虑考研或者就业了,各种考试实习忙的脚不沾地,只知道事情有段时间不顺利,但楚弦跟她说没事,最后也很快就解决完了。 “本来只想解决一下快件外卖送不到校内的问题,他不是编了个程序么,当平台之后就不用天天去二手群那里喊代取了,效率高很多。”袁莎莎说,“那会儿用户量已经特别高了,外卖多了,食堂人流量不就少了,结果校内领导层有人看不惯,开始使绊子卡渠道。解决不了,他就必须得顶着个笑脸去敬酒请吃饭,说话都不能大声……” 刚半只脚踏入社会就要受到一番毒打,恶意有时候就是没来由。单纯看你不爽,就能用那点你无可奈何的权力让你被灌酒灌到吐,肠胃炎,胃溃疡,偏头痛,越狼狈越痛苦越好。 再傲的人被这么一遭下来,脊梁骨也得压弯三分。 “幸好现在没事了。那段时间真的惨,太拼了,本来一滴酒都不喝,活生生酒量练出来的。”袁莎莎唏嘘,看梁又木愣神,也愣了:“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梁又木只想起那段时间晚上给他打电话经常都是过几个小时再回复的,“……他没说。” “也是。”袁莎莎道:“他跟谁说都不会跟你说。……等等,又木,你这个语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 梁又木之前听过一个名词,叫视网膜效应,似乎是说当你把注意力放在不常见的事物上时,你就会发现它突然变得常见起来,她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本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很多事情都不跟我说。” 报喜不报忧也不是这么报的。 袁莎莎就下放两个月,事情进展突变,她一惊:“你俩在一起了??” 铁树开花了啊!! “没有。”梁又木说,“他还有很多顾虑。” 没事,这也算突飞猛进了,不是你有顾虑就行,反正楚弦绝对撑不了多久,袁莎莎安慰自己,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梁又木:“打消他的顾虑?” 袁莎莎终于能把这话说出口了:“按理说是这样,你怎么看上去一副没信心的样子。喂,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爱你啊,外人都看不下去啦。” 梁又木:“……” “我本来还在想,六十岁之前能看到你们牵牵小手不,现在看来,还是我想的太保守了。”袁莎莎欣慰地一拍她肩膀,“下个月就是校庆,把人带回去给徐班主任看看吧。” 梁又木:“班主任?” 袁莎莎:“班主任每年问一次什么时候能吃到你俩喜糖。” “…………” 梁又木陷入了沉思。 袁莎莎看了眼窗外,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那张振刚?” 梁又木:“谁在乎。” “也是。”袁莎莎点头赞同,“说的对。” 谁在乎这老没良心的,要多远滚多远。 ***** 而此时的楚弦正在跟老没良心的进行历史性会晤。 人来之前,王凯耀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拍着胸脯道:“兄弟是你永远的依靠,你要哪里不爽了,喊一声,我出来就是一套军体拳。” 说得好像他们俩见面就得立马原地互殴似的,特别是楚弦看到张振刚本人,更觉得没必要了。 五六十的人,本该还算壮年,却被烟酒侵蚀到精神气全都散了,腰背是佝偻的,看上去比年轻时至少矮了半个头,皮肤又黑又糙,说话声音也虚,看人的时候神情都是缩着的,跟楚弦记忆里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差点没认出来。 “那什么……”他从兜里拿出个红包,老式的那种,封口用的米浆糊,“也很久没见了,这个你拿着……” “别了。”楚弦道:“拿回去。” 张振刚慢慢把红包塞回去,咳嗽两下。 空气变得有些沉默。 楚弦冷眼看他,只觉讽刺和一阵阵的没劲。 对,就是没劲。 这人真是自始至终致力把自己活成一摊烂泥。 “我回来没其他意思,你别多想。”张振刚眼睛抬了抬,眼白泛浑,“就是在外面待久了,回来看看你爷爷奶奶,毕竟……” “爷爷奶奶?”楚弦挑挑眉,神情冷淡:“他们现在在刘诗家里高就?” 张振刚一愣:“啊?” “如果不是,你打听她地址做什么。想要钱?不给就赖着不走?”楚弦道出他目的,凸起指节攥着易拉罐瓶,一下捏扁了,金属变形发出刺耳噪音,眼神带着点讥诮,“那怎么不来找我。怕了?” 张振刚吞咽了一下口水,手指微微颤抖。 他是真的怕。而且怕了很多年。 别人不知道,都以为楚弦当年是年纪太小慌了神,惊慌失措下为了阻止才无意砸中自己的,但张振刚知道不是。 那时候楚弦那个眼神,跟狼一样,又冷又幽,没发出一点声音,摆明了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一击即中。就这么看着自己在地上哀嚎打滚,手也被碎片割出长长一道口,血跟着淌在一起,旁边刘诗吓得发不出声音,因为楚弦也在看她。 表情太明显了,好像一种孤注一掷的报复。 不是说为了他的前途才不离婚吗?那他现在不要前途了,能放过他了吗。 张振刚抿着嘴,半晌,强笑着转移话题,“你跟那个…又木怎么样了?人家家里能同意你吗?我还记得你很早之前写的小学作文……” 楚弦的眉一皱,明显底线被触碰的厌恶神情:“别打扰她。” 张振刚又闭嘴了。 “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他颓然道:“我真没想干什么,是真的。我以前再动手有对你动过吗?我从来没。” “得了吧你,在这卖什么老呢,打的过我吗。倒是会掂量,专挑不反抗的打,挺好意思说啊,嘴上那窟窿眼跟底下装反了?”楚弦嗤笑一声,伸手一扣,扁掉的易拉罐精准丢进垃圾桶里,“你不需要被原谅,你只需要别出现就行。” “愿意当烂泥就当,别把别人也一起拉臭水沟里。”他实在觉得没劲,懒得多说,挥挥手准备走了,“多锻炼下吧,刘诗这么多年吃好喝好还免费捡个大儿子,要真见面谁被揍还不一定呢。” 张振刚笑容凝固。他自己过得不好不怕别人说,最怕别人说前妻过的比自己好,楚弦这一下直接戳他肺管子上了。 后面一直屏声息气待命的王凯耀差点笑出声。 能别这么损么? 楚弦插着兜进来,点点下巴示意王凯耀起开,挡路了,想起来张振刚说的小学作文那事,嘴一抿。 能怪他吗,本来小学那时女生长的就比男生快,特别是梁又木,从小又水灵又漂亮,一群小男生追她后面跑。 楚弦那时候还觉得怪不爽的。但他把这不爽的原因归结在自己身上,还觉得这些人够奇怪,他天天跟梁又木爬树抓虫有时还午睡在一屋的,怎么没觉得就有那么漂亮那么吸引人? 结果小学四年级,学校组织文艺汇演。四(一)班上场,楚弦看到最前面站着负责指挥的梁又木,穿着白色的公主裙,头上插着那时很流行的水钻皇冠,她生涩地拉着裙角上台,脸瓷白,唇嫣红,颊上还有点粉粉的腮红,表情平淡。舞台灯一打,音乐起,他坐在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梁又木穿裙子。他觉得全世界的公主就该长这样。 汇演结束,语文老师统一要求写作文。《长大后你想做的事》,在旁边同学一水的“我要当科学家”“我要当宇航员”“我要上清华北大”中,楚弦手一紧,没来得及想,笔下第一行已经出来了。 “我要建一座城堡,种很多很多玫瑰,送给我亲爱的公主……” 后来他才发现,以现在的房价,这个梦想大概比上清华北大还要难十个宇航员吧。他现在的身家,只够给梁又木买一栋复式小别墅,种玫瑰倒是可以想想。 说什么给的,也不准确。他想给,只怕梁又木不想要。 “楚哥,他走了。报告楚哥,他走了。”王凯耀在旁边小声汇报,“那个红包被压在 楚弦回神,看向不远处。 那个红包静静躺在桌上,边角已经破了,又被粘上,但还是留了很长一道痕迹。 他没看,道:“丢了吧。” 反正也没意义了。 “……” 晚上的时候,梁又木见楚弦慢腾腾从外面摸进来,还有点诧异:“你怎么来了?” 自从上次说开后,楚弦都是尽量回避二人独处的,好像生怕自己把他吃了一样。 今天竟然自己过来了? “……没。”他倚着门沿,随口道:“就来看看你校庆的演讲稿准备怎么样了。” “别找借口。想来看我就直说,两百字的发言能叫演讲吗。”梁又木正在换被单,房间里全是细密的香味,“倒是你,说好讲什么没有。” “没。”楚弦懒散地伸手帮她拽住个被角,“不知道说什么。” “很多可以说的啊。”梁又木没回头,“比如你大三时候的艰难创业史。” 楚弦:“……………” 咯噔。 她把被子换好,拍拍,下巴一点,“坐上去试试舒不舒服。” 楚弦顿了下,坐上去了,视线一下子变得一高一低,他无奈抬眼道:“又王凯耀说的?” 这大漏勺,就吃饭不漏。 “不是。”梁又木摇头。 “刚开始难一点也正常,之后就没事了。”楚弦说,“我没说就是不想让你担心。没别的意思。” 梁又木盯他,表情不太友善。 楚弦捏下她手背上的肉肉,“干嘛啊,那么凶。” “我没那么敏锐的,楚弦。”梁又木突然说,表情很认真,“很多事情,你只要稍微瞒一点,我就不知道了。” 楚弦:“……我就没瞒什么,真的,你别这样看我了。” “所以是因为我太相信你了才会这样的?”又在撒谎,梁又木问,“还是你觉得跟我说了也没用。” “不是,我真没……错了,行吗。”楚弦就没跟她能争执到有来有回超过十句过,熟练地举手认错,立马改正,“我今天见张振刚了。” “…哦。”梁又木看着他,说,“难怪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听她这么说,楚弦反倒一顿:“看起来?” 梁又木又回去铺被子了,“那么明显。” 真的吗,楚弦看她穿着软绵绵家居服的背影,短促地笑了下,“那我跟你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梁又木转过来,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脑袋,“别不高兴了。我在呢。” 没了。 “就这样?”楚弦一蹙眉,好生无语:“梁又木,你在这哄小狗呢。” “那你高兴点了没有?” “……” “高兴点了吗?” “……就勉强吧。” 第48章 荣耀 48 什么勉强, 梁又木抽空回头看他一眼,楚弦的眼神立马追过来。瞳孔黑曜石似的灼灼亮着光,看起来轻松不少。 哪还有之前那副不声不响的样子, 这不是挺有用的吗。 “继续。”她拍拍楚弦的腰, 示意他起来,然后把被子叠好, 坐到他旁边去,“你跟他说什么了?” 空间一下子变的狭小起来, 楚弦想,别的也就算了,一起坐床边算怎么回事, 干什么呢。 “没说什么,就让他以后没事别出现。”他起身, 神情在灯光下有些寡淡,垂着眼, 漫不经心地戳了下桌面上自己去年送的小音箱,似乎真不在意, 低声问:“梁又木, 你说结婚到底有什么好的。” 搞得鸡飞狗跳又一地狼籍。 他儿时也觉得, 结婚是爱人的结局, 婚纱礼炮,锣鼓喧天, 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可扭头一看, 回到现实, 又割裂又荒诞。 有人当交易, 有人当爱情, 最可怕的是一方当交易一方却当成爱情, 如果维持的前提是一定有一方在忍耐苦楚,那是否违背了初衷。 梁又木抬眼看他:“你要跟我聊婚恋观?” 用词还挺正经,楚弦看她穿着室内袜的脚晃啊晃的,很可爱,唇角一勾:“以前没聊过吧?” 确实没聊过。 梁又木回想,楚弦以前假正经的要命,袁莎莎要来找她聊点年级里小情侣的八卦,被他看见了都要制止,问就是尽量不要早恋影响学习,问就是现在还不成熟不能控制自己。 两个人待在一起无聊的时候连航母叫什么名字都能说几句,梁又木一提别的男生就是去上个卫生间等下再说,她也笑起来:“没聊过。但是确实有必要聊聊。” 两人视线一高一低,对视一瞬。 梁又木开口:“你想过要跟我结婚吗?” “…………”楚弦飞身下沙发,“我还有事先走……” “回来,跑什么跑。”梁又木抓住他的衣角,无情道:“不是要聊吗?” 楚弦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情:“说要聊这个了吗?” 估计又害羞了,他就那样,语气越凶越害羞,梁又木还不知道他。她才不管,只是径直道:“其实我想过。” 楚弦一僵,皱眉:“想过什么?” “我想过要跟你结婚。”梁又木语气平淡地补充,“但也只是想过一瞬间。有段时间老被别人催,说长这么大了不谈恋爱,以后去相亲会被骗的。我当时被催的心烦,就想,如果真要去相亲,那我直接找你结婚不就好了。”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她早就潜意识里知道点什么了吧。为什么就那么笃定楚弦不会找别人,为什么就笃定楚弦一定会答应她。 楚弦沉默地盯着她,神情看不出端倪。 但没一点恼怒的迹象。 “后来想,又觉得没必要。”梁又木接着道:“我父母已经是非常理想化的婚姻状况了。相互扶持到现在,确实很好,但这实际上是极少数吧。” 大学时期夜聊,六人寝来自天南海北的姑娘们总会说起这个话题。有的对婚姻仍存向往,有的已经打算不婚,但唯一一致的是,她们绝不希望自己以后可能的另一半是像父亲那样的人。 梁又木虽然很少说话,但她会认真听。她记得有个女孩说,如果有时光机,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去让母亲不要结婚,不要生下自己。 不因为爱而诞生的孩子,似乎出生就背着令人痛苦的原罪。 她那时想,楚弦也会偶尔有这种想法么?哪怕只有一瞬间。 沉默中,楚弦应:“嗯。” 梁又木问,“你觉得呢。” “……”楚弦沉默一瞬,先是无声地笑了,“别说,如果你跟我提,我说不定真会答应。” “结婚?” “至少你第一个先找我。” “不找你难道找王凯耀?” “这时候就别提别人名字了好不好?” “……” 梁又木不说话了,看楚弦佯装微恼的侧脸,干净的眉峰微微蹙着,她想,这叫生气吗。她都没见过楚弦真发怒的样子。 “其实,刘诗……”楚弦喉结滚动一瞬,在这时刻换了个称谓,“我妈。她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她爱美,他从小就知道。指甲头发永远是漂亮新潮的,说话也温声细语。后来变成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太陌生了。婚姻对她来说像一个容器,一个模具,强行把一团温柔的水磨出了浑身棱角,她每次发完火后就会开始哭,打着电话持续不断地哭诉,机械人似的,重复这个步骤才能好受一点。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楚弦不想再去批判谁先对谁先错,他只是担忧,无尽的担忧。 就像梁又木说的,万一她真的提了,他也真的应了,那他会让梁又木也不知不觉地被改变被塑造吗。就算他不会,环境会吗?他不想让梁又木变成任何她不愿改变的样子。哪怕一点也不要。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真够矛盾的。瞻前顾后,顾虑太多,却始终不敢迈出一步。 梁又木:“在想什么?” “我在想。”楚弦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样的,不适合结婚吧。” 梁又木看着他,站起身:“对自己没信心吗?” 楚弦:“……” 梁又木:“直接说就好。” “没有。”楚弦很快回答完,又略显狼狈地抬头看她,“但我不是……” 他也穿着家居服,额发松散地搭在耳际。最近被某人搞得方寸大乱,都没心思去修剪,发尾有点长,虚虚遮住一点漆黑的眼睛,像只被淋湿的大狗。 “不适合结婚就别结,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她也不想结,正好,真是天生一对,梁又木伸手抱他脑袋,把他毛茸茸的额发往后捋,镇定自若又掷地有声道: “那就谈一辈子恋爱吧。” ***** 都过一天了,梁又木那句话还在楚弦耳边晃。 “不是,她真这样说?”王凯耀刚搬过来一箱沙糖桔,看楚弦神情有点憋闷,差点笑出声:“好梁又木风格的回答。” 担心什么前前后后的?不爱结别结。 主要是这不是气话。她认真的,而且说得出就真的做得到。 楚弦不大想说话,曲腿坐椅里,冷淡的眸光突然瞥到什么,用指尖把那块儿盖了很久的白布给掀了。 里面的熊比特不翼而飞,只有眼镜盒前那支可怜的香薰小蜡烛还在发着微弱的光。 “……”什么时候没的,他诧异地一挑眉。 真回去了? “我说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也对她有点信心。”王凯耀拿了个沙糖桔剥皮,一边剥一边叨叨,“就她那性格,谁能改变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倔。三千检讨事件至今还是传奇,我表妹去上个学都还能听见这件事流传呢。” 楚弦心烦意乱:“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王凯耀剥完,相当不讲究地一口吞了,“你知道你还在这磨叽什么,人又木什么时候主动说过要跟人谈恋爱,你再磨叽把机会磨叽没了到时候别哭。” 楚弦看他在那嚼的风生水起,眉一蹙,嫌弃的要死:“东西咽了再说话,喷我一桌。” 王凯耀艰难道:“牛奶拿来给我送一送,有点噎着了。” “自己拿水喝。”楚弦面无表情地一点下巴示意,“牛奶梁又木的,别惦记。” 王凯耀:“…………” 狗东西真的死没良心!! 心碎的王凯耀没待多久就走了,走之前再度撂下狂言:“我还是那句话,你小子能撑一周我叫你爹。” 楚弦对凭空捡个儿子没兴趣,他准备换个衣服去找梁又木看展。说好的六点十五出发,六点了那边还没动静,估计是又睡着了。 梁又木午晚饭后特别容易犯困,有时候坐着都能睡着,一头栽桌上,楚弦那时候就得随时准备用手帮她接着下巴,免得磕痛了。 他又等了五分钟,才去找人。 出乎意料的,他一出门就看到隔壁的谢欢正抱着书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似乎也在找人,一顿:“找她什么事?” 谢欢一惊,转头过来,手上抱着本眼熟的高三英语书,还有张数学卷子,呐呐道:“还书,顺便问个问题……但是她好像不在。” “不是不在,睡着了。”楚弦走过去,眉眼平淡地伸手,“什么问题?” 谢欢迟疑了一下,把那道压轴题和水笔一起递出来,“就……就这个。” 楚弦扫了眼题目,发觉是去年的新题型,而且还是那种典型为了贴新题型而出的歪七八糟的模拟压轴题,做出来费神还没什么意义,但还是凝神看了片刻,抬眼:“辅助线这里比较合适点。…做到哪卡住了?” “啊,啊?”谢欢一问三不知,还有点紧张:“哦,这里这里……” 谢欢正绞尽脑汁现编呢,突然听见楚弦道:“你不是来问问题的,是来找她的吧。” 谢欢:“?!” “我以前经常这样。”楚弦垂眼拿笔简短写了几个步骤还她,用气声笑了:“不过要谨慎点,要是被发现你完全没看题就问,她要生气的。” 谢欢差点被他突然柔和的唇角吓到:“……” 怎么今天装都不装了! 他敲了几下门,没人在,才用钥匙开门,转头看谢欢,问:“进来吗?” “不用了,我问完了。”谢欢抱着书光速溜走,“再、再见!” “……” 楚弦进了玄关,门被掩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熟悉的场景,暮色四沉,昏暗的光线里,只有那个房间微微开着门。 正是晚自习前的时间,窗外有初中生经过,正和母亲抱怨:“妈,我明明没错,凭什么要我写检讨?是你说实在饿了可以偷偷吃早饭的!” “我让你吃早饭,我让你带三菜一汤了吗?你怎么不在班里摆个流水席?找打!” “。” 楚弦的侧脸隐没在昏暗里,他想到,梁又木整个学生时代就写过两次检讨——准确的来说是一次,第二次是他写的,两次都是因为他。 他的第一次中考只考了一门就中止,成绩没显示,第二次和她一起考,考了当时初中的最高分记录,两人的裸分一模一样,就连错的题目也一模一样。 当时还没有禁止宣传高分的政策,各大学校为了吸引生源,奇招百出,附中恨不得把这届出了两个并列状元这件事在全城拉满横幅,但可能是因为所谓的“影响不好”,楚弦的名字又再一次被抹掉了。 这就出现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状况。 宣传,是要靠你考出的分数来宣传的;名字,是提也不许提的,如果一定要提,就用张某、张**来一笔带过,不像是状元,像是什么犯罪分子,连夜赶制的喜报荣誉榜上,梁又木的照片在第一名,顶着一个小小的皇冠,旁边是空白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被迫消失了一次,而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做。 已经淡化的烙印再一次被提起、重塑,人在沉默中忍受,不被允许承受荣耀。 这委屈连大人看着都觉得过分了,姜梅和郑轩去学校里问班主任,班主任也只能摇头。 领导层这么发话,一个小老师无能去改变什么,他知道楚弦只是脾气冷淡了些,他知道是个好孩子,但他知道又有什么用? 王凯耀和袁莎莎气的要死,特别是王凯耀,自己考了个三百分他不气,成天气这个都要气饱了,看楚弦脸色还那么平淡,他真是不能理解:“你就不生气吗?!” “生气有什么用。”楚弦正在用色纸折玫瑰,熟能生巧,刚开始的时候歪歪扭扭,现在的已经像模像样了,只是颜色苍白,不够艳丽,他把纸玫瑰丢到梁又木的桌上,垂眼道:“不是什么大事。” 王凯耀看了眼那边同样面色平淡的梁又木,差点把脑袋挠秃。 他不理解。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都这么淡定? 暑假翩然而过,很快升入高中,很多人都知道梁又木是最高分进来的,但几乎没人知道楚弦同样。很快,新的地方产生熟悉的传言,熟悉的眼神,他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直到高一刚入学的那次本地电视台采访。 附中和一中一起合作,学生代表理所当然要接受采访,周五最后一节视听课,直播转播,大家都对秃头啤酒肚兴致缺缺,直到画面里出现梁又木才纷纷坐起来。 穿着学生衬衫的少女,在阳光中沉静的像一块玉,附中的教导主任扶着她的肩膀,对着镜头快笑开花:“我们附中的梁又木同学呢,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初中三年,没跟老师顶过一次嘴,没写过一次检讨,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在我们的师资力量下取得这个成绩,说句自信的话,我是觉得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 镜头前的年轻记者问:“据说附中今年升入一中的有两个状元?非常稀奇啊!” “啊,是啊,没错。双状元,两个人裸分一样。”教导主任噎了下,擦擦汗,“就是吧,这位同学,他比较低调,不太喜欢被人关注,甚至连名字都不太想公开,怕人打扰。确实也是有这种同学,比较成熟,对吧?” 他“对吧”是朝着梁又木说的,梁又木没应,只是静静站着,记者嘟囔应了两下:“原来是这样,真是荣辱不惊啊,厉害。” 王凯耀听着差点白眼翻到天上,咬牙切齿地凑过来:“他还真敢说?!” 过河拆桥都不是这么拆的! 楚弦一直看着电视里的梁又木,没应声。 镜头一路移到那个崭新的光荣榜。今年的成绩的确给附中拉了不少生源,经费都充足不少,大手笔做了个比以前都精致不少的榜单,坏了没得补,教导主任与有荣焉的声音在画外出现:“这是我们的光荣榜,在整个省都是前列。梁同学的照片呢就在最上面……喂,你干什么?!” 突然,风云突变,梁又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那边去,径直踮脚,伸手,“啪”的把一张不知道是谁的照片贴到了自己旁边去。 一直循规蹈矩到无聊的每年例行采访节目竟然出现这种突发状况,整个教学楼顿时骚动起来,“喂,醒醒,快看快看!” “不巧。”梁又木对着镜头清晰道:“那个比较低调的同学正好是我的朋友张楚弦,也很巧,正好跟我也在同一个班……啊。说漏嘴了,不好意思。” 教导主任:“?!” 全班:“?!!” 重名?名字听着像? 诡异的沉默中,众人震惊的视线第一次充满敬仰地聚过来。 雾草。 真人不露相啊。 楚弦:“…………” 还没结束,梁又木又开口了:“教导主任说的没错。张楚弦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初中三年,没跟老师顶过一次嘴,没写过一次检讨,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在雄厚的师资力量下取得这个成绩,我也觉得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 口齿咬的这么清晰,名字还特意拉长,重名或者音似都说不过去了。 奇怪,为什么明明只是在复述刚才那段话,为什么能这么阴阳怪气? 静默中,王凯耀发出一声忍不住的爆笑:“快看主任的脸!” 缺乏经验的年轻小记者仍在懵逼状态,镜头一动不动怼着拍,主任整张脸绿得仿佛窝瓜,试图制止:“别拍了!先关掉……” 有镜头在,他不敢伸手去拽,只能看梁又木又平淡地伸手,用指节叩了叩那块光荣榜,示意往这特写,“今年的光荣榜确实很精致。” 记者下意识放大,最上面的小皇冠下,梁又木的红底证件照旁边,格格不入地放了张楚弦的蓝底证件照。但可能是她没弄到高中拍的,只找到了小学六年级还有点愣的照片,看上去甚至有点诙谐。 两个人并排在同一时刻,贴的整整齐齐,好像本就该这样排布。 你本该有的荣耀,不管你是不在乎或是假装不在乎,都由我拿回来。 主任飞身一拦,上去试图撕掉,在那抠了半天,梁又木抱着臂,在旁边凉凉道:“用的502,不要太用力,整张都撕坏了就不好了。” 主任:“能不能先闭嘴?!关了没?” 记者连声:“关了,在关了。” 梁又木:“这是在采访,我不能说话吗?我是你钦点的学生代表。” 主任:“你跟老师说话就这态度??你有尊重别人吗?检讨……” 记者:“这个键怎么按了没反应??” “是您先不尊重他的。凭什么?”梁又木说,“而且我现在是高中生了,你不能让我写检讨。” 主任差点气到从窝瓜变成火爆辣椒:“…………” 场面混乱,鸡飞狗跳。 整栋教学楼瞬间发出一阵惊天爆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学生来说,敢这么离经叛道的人本来就少见,更何况戏剧的是这还是今年的状元,平时可望不可及的学霸级人物,真是肃然起敬,一般人真不敢这样。 王凯耀看着屏幕上主任的脸,转播关的不是时候,正好卡在他差点气死的表情上,笑的快要接不上气了:“楚弦,又木真的牛,不声不响出手就是大招……” 他转头,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身旁的楚弦没有笑。 比起说没有笑,更像是另一种极端,咬着牙,下颌线弦般绷紧,唇角平直,皱着眉注视着荧幕。 即使现在上面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他的视线很久没有挪动过。 明明那样肃然到甚至会令人误会是恼怒的神情,王凯耀却莫名觉得,他好像在忍着什么抑制了太久、到快要抑制不住的东西—— 三秒后,他眼底有光亮一滚,又很快敛进漆黑里。 快到谁都不曾发觉。 鸟叫声响起,在昏暗室内不曾疲倦地鸣着。梁又木的闹钟响了,楚弦回神,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他停住了。 相似的场景,卧室和客厅的交界线,不越雷池的默认,直到现在,他一直谨守着。 闹钟还在响,里面传来衣被摩挲的轻响声,楚弦深吸一口气。 走进去了。 小床上,梁又木缩在被子里,抱着一只熊睡的头发凌乱,脸红扑扑的,手机放在靠墙那侧,不间断响着,她皱着眉,好像被吵的烦躁。 楚弦微微俯身,单膝跪在床边,攥了攥她露在外面的手指,“梁又木,起来了。” 梁又木没声音。 “不是说六点半看展吗?”楚弦不知道她睡多久了,再睡下去估计晚上睡不着,又加重了一点点力道:“起来了。” 梁又木可能以为进来的是姜梅,严肃地闭着眼亮出五根手指:“再五分钟。” 楚弦:“……” 算了,睡吧。大不了等会儿晚点再进去。 他抬眼看向还在叽叽啾啾的闹铃,估量了一下距离,小心地把膝盖抵在床沿上,越过床上还迷糊着的人,伸手去关。指尖尚未触到屏幕,人就僵住了。 似乎是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梁又木把熊丢了,慢腾腾伸手抱住他的腰,环紧,脸颊在他锁骨上蹭了蹭,发丝扫过下颌,吐息和贴紧躯体一般温热,暖融融的。 “楚弦。”她闭着眼睛说:“我马上起来了,别关。” 楚弦:“……”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声有没有代替闹铃的作用,但在这瞬间,他突然想,看来王凯耀想让他当爹的美好愿望破灭了。 别说一周。 他现在就撑不住了。 第49章 限制 49 晚风拂来, 窗外的老榕树适景般枝叶微摇,凌乱形状透过缝隙映在百叶窗上,那点黄昏步伐很快地消失在天际, 很快,屋内屋外都昏沉成一片朦胧。 枝叶在摇, 人却静止,只能窥见隐秘一角, 藏有两人交叠的呼吸声。 一份绵长, 一份急促。 “…不是说马上起来了吗。”楚弦骨节修长的手无处可触般虚虚靠在床沿,青筋凸起浮动, 清隽明晰,哑道:“还赖着?” 他是真不知道手能放哪。 梁又木估计真把他当熊来抱了,嘴上说马上, 睫毛颤两下, 竟然合起眼来, 眼看又要睡过去:“……嗯。” “嗯什么嗯。”迷糊鬼,楚弦语气挺硬,动作却是软的,“松手。见谁都抱?” 他往后退,手臂克制地撑在人颈侧, 指尖勾到披散的黑发,又很快避开,还未起身,腰一紧—— 又被人搂回去了。 楚弦失了平衡,差点直接压在她身上, 些微狼狈地撑起身子时, 梁又木终于睁开了她那双睡懵的眼。 睫毛很长, 瞳仁很黑,印着楚弦的脸。 楚弦:“……” 梁又木:“……” 咦,好近。 两人就这么用俯卧撑的姿势大眼对小眼了片刻,梁又木开口就问:“几点了?” “六点二十。”楚弦答,“松手。” 梁又木抽了下鼻子,右手去拿手机,左手跟没听到似的,牢牢挂在人腰上,贴着隐隐绷紧的肌肉,“怎么不叫我。” “叫你了,你醒了吗?”楚弦第三次说,嗓子有点哑:“松手。” 梁又木抬眼,能看见他绷紧的下颚,冷静思考了一下,决定耍无赖:“不想。” 这招好用,用到以后不能用为止。 楚弦就知道她要这样,绷着脸反手去捉梁又木的手腕,梁又木见招拆招,手甚至还敢往下走,她倒是肆无忌惮了,他处处受制,差点气急,嗓音中带点警告:“让我起来。” 梁又木看着他微沉的视线,眨眼,突然笑了一下。 “不想。”她再一次环紧,很不怕开水烫,“你力气比我大吧?” 意思很明显,真不愿意就扯开她。 况且她一开始根本没用多少力气,怎么好像她把楚弦拷这了似的。有这能耐吗? 楚弦一顿,跟她对视,无奈地发现自己又是没辙。 连脸放凶点都舍不得。 他终于肯安分下来给人当抱枕,梁又木满意了,把脸埋进他宽阔温热的胸膛,觉得有点好闻,但不好多吸气,担心楚弦吓的回头飞奔三千米。 “我冬天睡觉的时候老是脚冷。”她调整了下姿势。被窝热乎乎的,就算只是蜷着也很舒服,“拿热水袋又太烫,电热毯又太干。” “穿袜子。”楚弦没看她,视线偏到旁边去,“室内袜,分趾的那种。” 梁又木稀奇:“你买过这种?你也脚冷?” “没买过,我不冷。”年轻人体温本来就偏高,楚弦基本没这困扰,他悬在那犹豫的指尖终于往下覆在梁又木手背上,一蹙眉:“手这么凉?” 梁又木:“刚刚手拿出来热气就跑了。” “……”楚弦心想让你闹,真是自找的,“赶紧塞回去。” “不是要走了吗。”梁又木终于肯从枕头上起来了,她还有点困倦,揉揉眼睛,说话声音挺闷,“莎莎说她先过去了。” 楚弦没看她,看窗外,“那起来换衣服。” “帮我拿下衣服。”梁又木在被窝里搓搓脚丫,能待一会儿是一会儿,“我穿那件白的就行。” 楚弦才不帮她拿。看到什么有的没的他晚上还睡不睡了,“自己起来,不然我给你拿那草绿色连体裤了。” 梁又木:“……” 怎么还记得那丑东西? 她眯着眼睛看楚弦游离的视线,问:“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楚弦随口应,肉眼可见地心不在焉,“快点。” 梁又木聪明地试图从侧面钻过去,头刚探去,就被楚弦掐着脸颊撇开了。他语气好像带点嫌弃,又矛盾地很认真,“发乎情止于礼懂不懂?你刚太过分了。” “什么叫我刚刚?”梁又木给他掐的一酸,还在说:“我现在手也没挪开。” 楚弦真是不知道她一到这事上怎么就这么心大,决定好好说说,深吸一口气,无语道:“梁同学,你知道,在你面前的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男性。” 说点精确的,二十五岁血气方刚还至今没吃过肉的成年男性,他对自己的定位不高,逼急了跟牲口区别不大,但凡再缺德点,等会儿喊着要松手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憋够份了要真放开,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二十四。”梁又木纠正,“你生日还有一个月三天才过。” 楚弦攒了那么久的气势呲溜一下全溜光了。 “算了,怪我。”他疲倦揉眉心,熟练地开始归因,“我不该进你房间,不该去关你闹钟——下次不会了。” 梁又木就坐他后面,顶一头毛燥燥的乱发盯他。 楚弦说完,见后边半天没声,转头没把控好距离,差点跟梁又木贴上脸。 就这么蜻蜓点水的一瞬间,梁又木清晰地看到他冷沉视线短促落在自己鼻子以下,又很快收回,喉结滚动,唇角跟着欲盖弥彰地抿直,神情有点不耐,“还起不起了?” “……”梁又木想,又在装,这人平时那么吊儿郎当懒懒散散的样子,这时候怎么这么喜欢装正经,“你刚刚想亲我吧。” 楚弦瞬间被戳穿,耳根差点能烧开水,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说什么呢?” “我看到了,你瞄我嘴。”铁证如山,梁又木没参考对象,只能按着自己想法直说:“虽然我们目前还不算是男女朋友关系,但是可以亲。” 反正迟早的事,先预支一个。 楚弦嘴唇又干又软,看起来挺好亲的,感觉是这样。 他可能不亏,但她肯定血赚。 “?”这话都说的出来,楚弦先是一怔,真是被她气笑了,“不是男女朋友也能亲?嗯?” 梁又木懒得管他又别扭什么,拽着他衣角把脸贴过去,因经验不足,方向失调,鼻尖磕到楚弦绷紧的下巴,懵了。 糟,撞车。 她还在尝试调整方向呢,就感到腰被单手扣住,骤然一紧。跟刚才的小打小闹天壤之别,她感觉自己被楚弦的手臂箍着使力,整个人跟着往上带,悬空一瞬,差点直接坐到人腿上去。 没给反应时间,楚弦比她高一截的脑袋重重压下来,两人鼻尖一蹭而过,梁又木一愣,还以为他真要亲,刚想往后缩,后脑就被制住,下一秒,脸颊传来阵细密刺痛:“?!” 她微微侧脸。 楚弦出门前刚又剃了遍胡茬,现在正拿这个狠狠扎她呢。 梁又木:“…………” 她一呆,捂住了自己惨遭□□的右脸。 “亲个屁亲。”就仗着他喜欢可劲作吧,楚弦终于长出口恶气,起身,面无表情道:“再赖床就把你连人带被子扔车里去——嗯?就红了?我没使劲啊?” “……楚弦,你现在就出去。” ***** 艺术展没什么好看的,两个理工科人看的昏昏欲睡,梁又木乏善可陈的浪漫细胞全用在怎么调戏楚弦上面了,现在看着那远处一大坨花花绿绿的气球,深沉:“这是什么抽象艺术?” 袁莎莎:“卖气球的摊,十五块一个,感兴趣叫楚弦给你买去。” 梁又木:“……” 袁莎莎看的入神,一转头,发现她侧脸红了一小块,纳闷:“你过敏了?怎么这儿红了。” “过一会就消了。”梁又木说:“被仔仔舔了。” 袁莎莎深信不疑:“我就说不能让大狗近身,一近身就是口水瀑布。看给你舔的,怎么这么不讲究?” 一旁楚弦咳了两声。 本来袁莎莎还叫了王凯耀,这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那欣赏水平,跑去帮五金店卸货去了,同行的还有几个年轻男女,讨论的热火朝天,梁又木听了一会儿,发现没怎么听懂。 她也就不强求了,就当看布景。有的布景单纯挺好看的。 袁莎莎看完一项回来,发现梁又木和楚弦一个天南一个海北,中间隔着十几米,不由狐疑地皱眉。 又干嘛呢这是? 她过去找梁又木,拿肩膀顶了下,“怎么了?还没成?” “还没。”梁又木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我碰他一下都不让,那么精贵。” 袁莎莎不做评价:“说具体点。” 梁又木说完,袁莎莎沉默了:“……” 还得是你楚弦,祖辈是忍者吧。 “人家没名没分的干嘛要让你碰?”袁莎莎说完这话都笑了,意味深长:“又木,你悠着点吧。” 现在仗着人不敢动手就四处撩架,以后有的还。 梁又木看了眼那边的楚弦,他站那抬眼看立体的黑白色块,神情还挺冷淡。 袁莎莎:“你俩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 “我有预感。”梁又木说,“很快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预感,但总的来说她第六感还算精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在此之前楚弦跟她表白,她会不会答应,想来想去答案大概都是YES。时间再往之前回溯,大学会吗?会。高中?大概会。初中……太早还是别列入比较范畴了。她那时是真心把楚弦当朋友。 但和现在不大一样。她现在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果是以前,更像是把她放到一个二选一的境界让她选出个结果:爱情,只能选择要,或是不要,因为不管选哪个,纯粹的友谊在说出口那瞬间已经回不去了。 对那时候的梁又木来说,她应该不太能接受。 梁又木并没有惋惜之前的这些年,因为她觉得现在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时候。水到渠成,慢慢悠悠——可问题是,这是她觉得。 两人的视角终究是不一样的。她不能用一句“现在是最好的时候”就把对方的隐忍和踌躇全磨灭掉,这太不公平。 梁又木觉得自己离楚弦藏着的内核又接近了一点,眼看就要碰触到了。 她俩在这说话,那边的楚弦遥遥看过来,见她站那就没挪过地方,眉峰很不起眼地蹙了下。 还不过来? 等半天了。 “……” 看完展,一行人去了家小众点的音乐餐吧,里头灯光也迷迷瞪瞪的,梁又木把煎鱼排吃完,那边又上了酒。 “你喝吗?”袁莎莎问,“这个度数不高。” 梁又木摇头:“不喝,喝了头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问题,不管是多贵的红酒、白酒还是最基础的啤酒,她喝起来要么苦要么涩,怎么都说不上好喝。她还是喜欢甜一点的饮料。 楚弦给她拿了杯橙汁。 梁又木问:“你不喝吗?” “我要开车。”楚弦瞥她一眼,“喝了谁送你回去?” 梁又木突然有点好奇:“你酒量怎么样?” 听袁莎莎之前说还可以,但主要是她跟楚弦在的场合基本上都没有酒出现。 “一般。”楚弦说,“比你好点。” 梁又木:“……” 她有酒量这么回事么,她基本都不怎么喝酒。就连工作之后偶尔要出去应酬团建,她也不喝。唯一一次喝醉好像是高三谢师宴,灯光实在太黑,她把白酒看成雪碧,一口干了一杯。 “你怎么知道我酒量?”梁又木道:“我又没喝醉过。” 至少在他面前没,谢师宴他都没来。 楚弦顿了一下,无奈地转头:“梁又木,不然你以为谢师宴之后谁把你拎回去的?” 旁边袁莎莎竖着耳朵听老半天了,差点笑出声。 不怪她,那个时候大家走路都歪七扭八的,能找出来一个一口没喝的人实在不太容易,郑轩和姜梅又在值夜班,梁又木喝醉酒了倒是神志清醒,就是走不了直线,差点一脑袋撞到电线杆上去。 打了电话没多久,楚弦就风尘仆仆地来了。 一直到毕业前那段时间,两个人都住在一起。其实也就持续了一个半月,但袁莎莎有时看着他俩,总觉得那层窗户纸已经快破的差不多了。跟梁又木没关系,单纯就是楚弦快憋不下去了。 他到那时依旧不知道梁又木要不要出国,也不知道梁又木对他的纵容到底代表了什么,就差那么一点点—— 无人的街道里,寥落夜灯下,袁莎莎扶着梁又木的手,把她放到楚弦背上,她很快就迷迷糊糊伸手环住了楚弦的脖颈,滚烫脸颊就这么贴在上面。 楚弦背着她,大手青涩地扣在她膝弯,在这瞬间,他和袁莎莎都听到了梁又木在说醉话。 她闭着眼,突然说:“楚弦,你一定不要…说出来。” 第50章 逼迫 50 在袁莎莎提起之前, 梁又木对这件事毫无印象。 一杯白酒对没喝过酒的人来说有点过量了,她只记得自己醒的时候头疼到恨不得钻墙,楚弦站她床头一边递水一边奚落:“喝之前没闻到呛味儿?这么虎。” 她就闷不做声地喝,喝完递回去:“喝都喝了……” 梁又木长这么大以来, 高三那段时间应该是她最低谷的时期。家里有长辈突然急病的大概能明白这种感受, 提心吊胆, 心力交瘁,还正好撞上最重要的大考, 甚至连去看望都只能挑着周日下午那短暂的两小时去,晚自习前再匆匆赶回来。用王凯耀的话来说, 那会儿一整天都看不见她笑,冰雕似的,就两个眼珠子在动。 梁又木表面上也只是不笑而已, 看上去还很正常,甚至有点太冷静了。但楚弦跟她朝夕相处, 他知道不是。 郑轩在瞒她,她也知道自己被瞒着了。人就这样, 知道还好, 越不知道越会把事情往坏的地方想,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梁又木会冷不丁窜出某个想法,怎么避都无法避开。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有没有后遗症?或者, 最坏的结果,她以后会不会见不到姜梅了。 她会不会以后就没有妈妈了。 她尽力在克制, 但每次这种念头产生, 就好像刚走出稚嫩的象牙塔, 头顶上遮风挡雨的天幕却轰然坍塌了一角,这是她从没敢想象过的。 楚弦不止撞见一次她晚上对着看见过的药瓶名字搜症状了,都说百度看病癌症起步,梁又木后来自己都发现自己太绷着了,再这样下去不行。不行也主要不是她不行,她知道郑轩比自己累多了,她得表现的正常点,不能让郑轩再费心。 满打满算,算上高考后姜梅手术完成待观察期,她和楚弦住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超过两个月,可回想起来,梁又木总觉得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界限已经被模糊。 “我那时候喝多了脑袋懵,还在想,什么说不说的?难道你有什么秘密让他知道了。听语气又不像。”袁莎莎叉了个小圣女果,一言难尽:“而且,当时楚弦的表情…… 挺那什么的。” 天色太晚了,她没怎么看清,就看到楚弦垂着眼,没听到似的,把梁又木稳稳地背起来走了一小段路,到了路灯下,光线立马亮堂起来,他伸手遮住她皱起来的眼,半晌才道:“好。” 袁莎莎那时候还没开窍呢,对什么情情爱爱的一律不感兴趣。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那时看着楚弦的脸,也跟着心头一涩。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 那应该就是落寞吧。 “打算什么时候走?”楚弦买单回来,附身在梁又木桌前叩了两下,这里音乐声太杂,他又靠近了些,瞳孔漾着幽暗的亮光:“你之前不是说要买围巾。现在去?” 按照梁又木的经验,提前买总比当季再买要划算点。尽管现在的天气还不到要围围巾的地步,但她还是未雨绸缪,做好了计划。 袁莎莎很懂事:“我不去了,你俩去吧。” 楚弦:“买完了就回去。选好了没,去哪?” 梁又木回想了一下,自己选好的那家品牌就在隔壁左转,过去买完可能不要五分钟,于是峰回路转,道:“没有,逛逛吧。” “……” 说要逛,实际上一直都是楚弦在拿围巾往她脖子上比划,梁又木心不在焉的,有点出神。 柔软的毛绒质感环过她脖颈,绕了好几圈,她往镜子那看,一顿:“你这是买围巾还是买毛毯?” 裹得跟蚕宝宝一样,还搭肩上一部分,都能当被子盖了。 “不挺好看的么。” 楚弦抱臂站在她不远处,绕着她走了一圈,满意,“最近换季,流感严重,裹严点总比没裹好。” 确实。梁又木这几天去办公室,已经有人开始戴口罩了,每年这季节总有几个中招的。 但这实在太夸张了,她把围巾拿下来,准备换个小点的,楚弦还在旁边凉凉道:“你衣柜里那些衣服也记得换厚点的,过几天降温了,小心挂鼻涕。” 梁又木无语:“……” 什么鼻涕啊,就跟喜欢的人这么说话吗? 她唰的把围巾往里一放,试图理论一番,就听到楚弦笑了声,“终于肯正眼看我了。刚刚又在想什么?” 梁又木:“嗯?” “阿呆,别发呆了。”楚弦曲起骨节敲了下她脑袋,“一路上没我牵着不知道要撞水泥杆几次,你是嫌自己太聪明了还是怎么?” 他一开始还怀疑梁又木就是想牵他,结果发现不是,是真撞,赶忙把人往怀里搂点。 这大宝贝每次出门就容易磕着碰着,痛感还很迟钝,经常过了那么一天半天的才发现身上多出块不知哪来的淤青,真不明白到底怎么做到的。 梁又木默然。 她一直在想刚才那句话。虽然没印象,但她知道肯定不是误会,自己就是那个意思。 她和楚弦住一起那两个月,正好是春天。其实现在让她回想,只记得每天都绷着,时间好像很漫长,又好像根本没做什么。 六点十分起床,她进门的时候牙膏已经挤好放在漱口杯上,两个人困乎乎地肩挨着肩洗漱,水永远是调到温热的。然后她去客厅放英语听力,楚弦把冰箱里的餐包拿出来解冻,垂眼问:“奶黄还是豆沙?” 吃完就去上学。有时候梁又木稍微睡迟了就会把包子带着在路上吃,坐在后座上慢慢啃,旁边几个同学骑着单车过去,看他俩在一起,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午饭食堂解决,晚饭自己做。晚上十二点上床睡觉,梁又木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出门去客厅喝水,能看见楚弦房门的缝隙下还是亮着光的,每当这时,她会突兀地觉得很安心。 她状态不对,每天都低气压,有时候一天下来说不了几句话。楚弦也跟着她沉默。他总是沉默。 他总是沉默,他什么都不说。 “……怎么了?”楚弦看她神情不对,蹙眉仔细分辨神情:“气什么?” 气我自己,梁又木抿着唇,摇了下头。 “要看看这边吗?这个颜色也很适合你女朋友哦。”导购员走过来,笑道:“她皮肤白,裸色驼色都适合,都是羊毛的,摸着很舒服。” “……” “谢了,不用。我们自己看看。” 最后还是买了那件蚕宝宝围巾。楚弦以身作则,自己也买了条同款不同色的,出店门的时候,外面下起细密小雨,凉风卷袭,连带水珠,刮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马上就要入冬了。 “正好。”他把自己那条铺开,盖头似的丢梁又木脑袋上,抻好,拍拍她后颈:“走吧。” 梁又木声音被掩在围巾下,有点闷:“你呢?” “就这几步路没事。”楚弦往左看,没车,扣住她肩头的手微微使力,“走。别踩到水了。” 车门打开,梁又木一言不发地钻进副驾驶里。 楚弦从另一侧上车,点火,挂挡,车缓慢地向前驶去,他瞥了眼一旁的人,道:“安全带。” 梁又木把安全带系上。 雨越来越大,路上行人仿佛在一瞬间汇入了车流中,消失不见,只有零星几点伞面还映着冷落灯光,楚弦指尖勾了下开关,雨刷器笃笃沉闷运行起来,视野从模糊到清晰,反复转换。 车轮碾过积水,倒影清晰,好像一汪巨大湖泊,车是小船,二人随浪驶去,雨声连绵,只有这一隅极静。 “十二月十号。”静谧车内,他突然开口,“再过一个月可能要下雪了。” 梁又木:“不喜欢冬天。” “不喜欢?”楚弦短促地笑了笑,“我挺喜欢冬天的。” 梁又木没说话。 七十秒红灯。 “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楚弦又问了一次,声音很低,“梁又木,你知道的。你不高兴我也高兴不了。” 风雨欲来。 梁又木看着前方,终于开口了:“楚弦,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我不够看重你?” 楚弦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一紧,呼吸停滞。 “你还是觉得我是因为好玩,新奇,想和你试试,不是你也没关系,反正总会有那么个人。我不是真心对你,至少没有你那么真心。”梁又木继续冷静地说,“你觉得我跟你在一起完了,过几个月,或者几年,新鲜感过了,就会跟你分手。要么继续找下一个,要么不找了——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个朋友是做不了了,是吗。” “说什么呢。”楚弦眉眼在昏暗中忽明忽灭,看不出神情,“你别……” “我在认真说话,别在那插科打诨。”梁又木打断他,“我最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你那么好,哪点值得你这么想?” “我天天分析这个分析那个,好像把别人都看的很透彻。结果到了自己,就囫囵过去,一点都没想起来。”她语调有点急,甚至带着点气:“谢师宴那时候,我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好吧,其实就是那个意思,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楚弦有些愕然地转头看她,半晌,眼一弯,还有点不敢置信:“梁又木。搞半天你在生自己气啊?” 梁又木:“不行?” 靠,实在太理直气壮了,楚弦无声地笑起来,靠到椅背上,胸膛都在微微震动。 梁又木转头瞪他,瞪了半天,没瞪来回答,只等到脸颊被人轻轻掐了一把。 “能别这么可爱吗?”楚弦声音里笑意未消,唇角半天放不下去,“有什么好气的,我早就不记得了。” “撒谎。”梁又木道:“我还没说哪句话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我到那的时候你已经醉了,就跟我说了那一句。”楚弦也认了,七十秒过,他手回到方向盘上,右手捏了捏梁又木的小指,安抚似的力度,“真没什么。至于吗,现在来生气是不是晚了点?” 梁又木把他手拎开。 楚弦:“……” 你看这人。来之前还抱着他不撒手,现在手都不让碰,这么喜怒无常的,跟公司的猫有一拼。 “就算是现在来想,也是我的问题。”梁又木抿唇,道:“你没来所以不知道,那时候郑凯跟林笛表白,被拒绝了,庞娟也分手了,都闹的……很难看。” 高三毕业,告白的告白,分手的分手,异地基本没结果。在这个人生最多分歧的节点上,勇气会像花火一样短暂爆发,再沉寂下去。 但现实没有电视剧里那么美好,不管不顾和孤注一掷不一定能得到回应。也不知道是梁又木迟钝,还是那段时间真的没心思注意这个,她一直以为郑凯和林笛只是形影不离的朋友,谢师宴却只来了一个。 “就,被拒绝了呗。”郑凯的眼睛里带着点血丝,心情绝对没表面语气那么轻松,“我也想开了。就算在一起,也就这三个月,之后大学异地四年,谁受得了。……我就后悔我说了,现在连走路都特么避着我走,躲瘟疫似的……” 他应该也清楚之后就是陌路人。 分手的那对闹的要更难看点,直接吵到快要掀桌,梁又木那时候看着他们彼此愤恨的脸,后知后觉有些茫然。 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和茫然。 她能隐隐感觉到,楚弦可能有话要对她说。姜梅的手术已经做完了,他没再留下去的理由,第二天就自己搬回了楚艺声的家里。 梁又木一直不明白自己那时复杂的心境,太难分辨。可现在得知酒后那一句真心话,大概就能推测出来了。 毋庸置疑,至少在那段时间,她非常非常依赖楚弦。但不是男女间的依赖,是一种抓住浮木般的信赖感。不明的前途里,她不知道自己以后和楚弦会是怎么样。会继续好好当朋友,做逢年过节互相招呼的发小;还是关系会发生变化。 她不想变化,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对那时的她来说,稳定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因为最坏的结果,就像这些说出口的人一样,形同陌路,从此分道扬镳,甚至恶语相向,闹得难看。 她感受到了,但无法确定,所以她下意识说“不要说出来”,不管要说什么,都不要说出来。给她一点想明白的时间。 暂时定在“朋友”这格,不要再前进了。 在最后一刻,她停在了原地,而楚弦察觉到了,开始慢慢往后退。 “…我就是这样想的。”他总是不说,那就她来说好了,梁又木呼出口气,道:“如果是因为这件事……” 楚弦一顿:“如果是因为这件事?” 看来他也没他所说的那么不在意,语气都松了不少。 梁又木:“怪我。” “对。”楚弦肯定,“怪你。” 梁又木:“…………” 虽然她知道,但她还是没忍住,立马垮起个脸。 楚弦看她表情变化,咳嗽两声,还是没忍住,闷笑道:“逗你的。不怪你,跟这件事没关系,别想太多好不好。” 梁又木:“真的没关系?我不信。” “就算有关系,也只有那么一点。”楚弦的语气不似作假,“所以没必要生自己气,我都没气你倒气上了?” 梁又木更生气了:“你为什么不生气?” 楚弦:“?” 嗯??啊??? “虽然是醉了,但我说了这种话。”梁又木一想都觉得挺生气的,“…很自私。” “哟,自私都来了?警告你别张口什么都说啊,这词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楚弦含着笑意,语气却认真:“我自己选的,没人逼我,你怎么还心疼上了,嗯?” 梁又木:“我不能心疼吗?” 车头驶入巷子。 暴雨来的快,走的也快,只留下前窗上那点淋漓湿润的水汽,雨珠一点点在窗上滚落,映出两人隐约的脸。 “到了。”楚弦伸手想把灯打开,哑道:“回去吧。” “别开灯。” 楚弦的手一顿。 落针可闻,梁又木又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对我还有什么误解。总是觉得我可以这样罔顾你的意愿,或者把你的付出放在地上踩都不心疼,你觉得无所谓,我觉得有所谓,我讨厌这样。” 楚弦狠狠皱眉:“梁又木……” “你还记得初中徐班主任给我的评语吗?优缺点那个。她说我有点急躁,太好强,还容易任性。王凯耀说简直离谱,我什么时候任性过。”明暗交界中,梁又木的神情很坚定,她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但其实班主任说的很对。” “楚弦,最后三天的时间。校庆前一天,你决定好了来找我,我们在一起。如果你没来,以后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继续当朋友。” 楚弦呼吸一滞,指节攥紧泛白。 寂静中,梁又木等待着他的回答,半晌,却只等到低低的笑声,喉结滚动,好像真的很开心。 “笑什么?”梁又木觉得自己的狠话放了个空,眉毛皱起来:“我正在逼你,你没听懂吗。” 楚弦还在闷笑,笑够了,轻轻地抽了抽气,转头看她。 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脸,此时此刻如彼时彼刻,情愫柔意未曾变更。 “梁又木,你自己再听听。”他问,“刚刚那段话跟表白是不是就差个‘我喜欢你’了?” 第51章 铁盒 51 次日又是暴雨天。 最近的气候很反常, 按照往年来说,暴雨一般都集中在夏季,现在都快入冬了, 寒风呼啸, 直接把一群措手不及的都市人们吹了个正着,感冒发烧门诊人流量暴增。 郑轩正在翻煎包呢, 见梁又木出来先打了个大哈欠,稀奇道:“昨晚没睡好?” “嗯。”梁又木到两点多才睡的。 主要是她一直在想楚弦说的那句话。这就算表白了?她觉得不是, 哪有人表白是这么表的啊, 找打吗。 睡也睡不着,干脆别强求了,梁又木失眠的时候就会去翻朋友圈,看到袁莎莎发了个校庆预热的动态, 说是请了个乐队到时候表演, 王凯耀在 【王凯耀】:这不是重金属乐队???到时候别把校长假发震歪 【袁莎莎】:安心,他们说拿了钱可以变轻金属,这都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王凯耀】:………… 梁又木差点又笑了。 她爬起来打开电脑, 突发奇想,把□□也登录上去,想用电脑批量删除一下僵尸好友, 结果对话框跳了几跳, 几年前的聊天记录也跟着蹦出来, 迟缓的运作中, 梁又木终于看见了六年前楚弦到底分享了什么歌。 《孤雏》, 一首粤语歌。 她后知后觉地点开, 喑哑夜里, 女声缓缓流泄出来: “你的开心/我会故作开心/至少心声比较接近/只怪自己口不对心/更怕你开始过敏……” 梁又木一顿, 发现这是那时楚弦唱的那首。 熟悉的调子,只不过他的嗓音更低更沉,咬字清晰,像在人耳边绕。 “怎么了?”郑轩利索地把煎包给翻个面,装碗里,示意梁又木去叫房间里呼唤一下她还在昏睡的娘,“这么心事重重的,难道你绩效被公司扣了?” “……爸,你觉得我除了工作之外就不能有点别的烦恼吗?” 梁又木去开门,叫了三声,姜梅一动不动似王八。她回来了,“妈不起来。” 郑轩:“你再多叫几次。” “肯定也不起来。”梁又木这点还是相信遗传基因的,“她听到了,想吃自己会起来的,我也一样,叫肯定叫不动。” 郑轩:“……有道理。” 梁又木:“嗯。” 父女俩坐下来吃早饭,郑轩一边给她夹,一边道:“楚弦好像感冒了,早上看他脸色不大好,多半要发烧。昨天体表温度那么低,他穿几件?” “?”梁又木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人把她包的严严实实还帮挡风淋雨,结果自己还是薄毛衣一件,最多就是个高领,“两件……吧。毛衣里面加一件白T,都不厚。” 摸着感觉就薄薄一层。 “嗯,那估计是了。受寒总比流感好点,最近流感可严重了,一个个都烧到三十九度。”郑轩道:“我给他拿了盒胶囊先吃,估摸明天出点汗就好了。” 梁又木一戳煎包:“爸,你不是男科医生吗?” 她还以为男科医生只会治鸡儿不会治人。 “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懂不懂?你等会记得去看他一下,小可怜脸都白了。”郑轩突然想起来,问:“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 梁又木:“隔壁的小可怜。” 郑轩:“…………” 楚弦,又是你小子。 “咳。”一家三口恋爱经验都没多少,郑轩也只能硬着头皮充当知心爸爸了,“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 梁又木也不知道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她反正话放了,但还是不解,不解在于为什么楚弦最后决定不说。她本来以为是因为自己的那句话,但昨天楚弦的语气不似作假,跟她关系不大。 说到底,好像听起来有点自以为是,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楚弦会那么那么看重她,就连那么一点的可能都不敢踏出去。 郑轩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只听到梁又木问:“爸,你很早就知道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郑轩还是马上就明白了。 他暗叹一声。 郑轩虽然从小看着楚弦长大,对他的品行有一定了解,知道他比他看起来成熟不少,才会答应那段时间让他帮忙照顾梁又木,但以一个父亲的角度,还是不免担心。 所以有一天他急着回家里取东西,正好是周六的傍晚。家里的锅在炖着什么东西,好像是银耳和红枣的气味,梁又木在沙发上睡着了,秀气的眉毛皱着,楚弦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在她面前沉默地蹲下。 两个人距离太近了,郑轩刚想上去,就看见楚弦的眉峰也跟着蹙起来,他定定看着,伸手用指节把梁又木的眼泪拭掉。 男科过去就是妇科,说句难听的,郑轩见了太多以为自己爱情感天动地的青少年了。闹着要殉情的,说着我为了你活为了你死的,当时多么轰轰烈烈,没过一年就全变成没人愿意提起的烂摊子,难堪又凄凉。 但当时他竟然从楚弦的神情里看出了心疼。 甚至不敢让梁又木知道的心疼,他不想再让她有任何一点压力了。 “嗯。”郑轩哑然,半晌才道:“唉,好好对人家吧。” “……” 窗外的暴雨还在冲刷着地面,路边花草被打蔫了腰,楚弦仰头把胶囊顺水咽下,被奇怪味道噎的一皱眉。 他把水杯扣放在桌上,伸手将额发往后捋。脸色确实有点苍白,但眉骨深刻清晰,神情冷凝,怎么也算不上郑轩口里小可怜的标准。 王凯耀还在那边吱吱哇哇,发过来几条60S的长语音: 【王凯耀】:张振刚他爹好像进医院了,被他儿子气的,我就说这人到哪都是祸害,坑爹坑娘坑老婆,坑完老婆坑儿子,真牛啊。刘诗好像跟她老公又在闹离婚,好戏好戏! 【王凯耀】:校庆那个乐队不然你叫莎莎还是想想吧。这种艺术对学生来说正好,但是对校领导来说还是有点先进了。 【王凯耀】:不对啊楚弦,你小子,我看了下聊天记录,我这几天问你俩怎么样你全在那打太极,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跟我说的???难道又木终于发现你是个狗东西这一本质了?? 楚弦:“…………” 但凡再犹豫一秒没拉黑,都说明他跟王凯耀的发小情谊真的够深厚。 他看向窗外,那儿路口停了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的自行车,被淋得七荤八素,前面车篮里的东西估计也遭了灾。 对面的百叶窗被敛上了。 楚弦勾唇笑了笑,他知道梁又木在那。 他昨天说跟梁又木那句话关系不大,是真的。是他自己选的,也是真的。 高中毕业后,姜梅手术做好了,他搬回来——说是搬回来,楚艺声给他留的房间都落灰了。她忙着出差,和处理楚霖林的事情,基本没什么回来的机会。 楚弦那天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改姓。 彼时他身份证上的名字还是张楚弦,拿着身份证明去户籍管理所排队的时候,工作人员抬着眼看他,见他满身学生气,问:“改名?” 高考后确实有很多人会来改名字。觉得名字不好听,或者寓意不好,都会在大学学籍建立前改掉,这是最方便的时候,以后就是新的开始。 “不。”楚弦说,“改姓。” 工作人员拿着户口本的手一顿,翻开看了眼,“改姓?你监护人在吗?他们都同意?” 楚弦:“我已经成年了。” 程序上确实是没问题,但往年涉及到姓的问题都容易出事,工作人员犹豫了会,见他神色不变,“改成什么?随母姓?刘?” “……”这个问题他想过了,楚弦平淡道:“直接去掉吧。” 带着盖了章的证明出派出所的时候,楚弦抬眼看着阴沉到快要拧出水的天色,突然觉得一阵没来由的讽刺。 从张改到刘,或者从刘改成张,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他这么做也没有意义,把自己的名字从姓氏里剥离出来,好像就能划清关系,经历也撇除,但这个名字不也是他们起的吗。 可能大家都察觉到会有暴雨来临,路上行人少了很多,昏暗天际下,楚弦却突然向回家的相反方向走去。 他知道刘诗住在哪里。她的继子很高调,看得出来家里条件不错,比张振刚好多了。 他只是隔着一层围墙,远远眺望玻璃阳台,那儿挂着熟悉的红色外衣,是刘诗最喜欢的颜色,没注视多久,手臂就被重重一扯。 楚弦转头,发现是刘诗,她的表情很奇怪,努力想摆出和善柔软的笑,却又克制不住真实的恐惧和憎恶,开口时话语都带着颤:“小弦啊,你在这…干什么呢?” 他想说他只是突然想来看看,没有想干什么,话尚未出口,就听到刘诗的声音。 “是不是最近生活费不够用了?妈这边每个月再给你点行吗,就是你别跟人说。”刘诗从自己包里拿出钱包,皱着眉:“你后爸他……不大喜欢以前的事情出现,不是针对你,就是……以后还是少往这里来点。要上大学了吧,学费有着落吗?妈给你介绍个工作?” 楚弦:“…………” 这种感觉很怪。 好像有很多话蓄在胸腔里,随便一句都不够好听,但没到喉咙口,又棉花一样轻飘飘落下去,觉得没意思,不说了。 他没拿刘诗的钱,他转身回去了。 已经开始下雨了,楚弦回到巷子里,绕过那棵大榕树,走到自己以前的房间那去。 张振刚人跑了,租金也没付,那房主也是个良善人,自认倒霉,没来父债子偿那套,很利索的收拾了东西,丢的丢扔的扔,旧的痕迹被抹除,很快来了新房客。 也是个幸福的一家三口,前几天正在搬家,窗子都敞开了在透气,楚弦远远看进去,小孩的房间里有尤克里里、篮球、洋娃娃,贴了很多海报,还有几张褪色的奖状,书桌上摆着全家福,她被抱着朝镜头开心地大叫,空豁豁的门牙看起来有点好笑。 雨越下越大,他回房,没开灯。 床收拾好了,其他的东西都维持着原样,连衣柜都是空的。楚弦的衣服放在一个行李箱里,搬到梁又木家那去就拿过去,要换衣服直接从里面拿,要走了直接一关拉链就能拉走。 很方便,很快,很……不像家。 楚弦坐在床沿,没说话。也没人跟他说话。 可能每个人都要有这么个瞬间,突然发现好像除了父母没人爱自己,也没人需要自己,就像突如其来的空茫占据了脑海。虽然这世界没了谁都一样转,谁都不算什么,但人免不了劣根性,总希望至少自己对某个人来说是特殊的,至少没了自己她不行,至少她会难过伤心,一个,有一个就行了。 就是楚弦可能还要更倒霉一点,他没有爱自己的父母,他只有梁又木。 新的开始?他现在连留在她旁边的理由都没了。 那他还算什么。 也就在这时候,他听见门被重重敲了两下,打开门,梁又木湿淋淋站在那里,没多余解释的话,他也没问,马上去拿钥匙。雨衣是单人的,梁又木缩在他身后,扶着腰的手在抖,一路沉默,只有风雨咆哮。 那家医院里全都是人。追尾事故波及不少,伤者众多,很多家属挨挨挤挤堆在走廊里,到处都是焦急询问的声音,不断有人被推进去,还有医护人员拿着话筒安抚的声音,混乱一片,好像一锅混杂的粥。 他跟在梁又木后面,沉默地看着她走到前台,开始从口袋里掏被水迹濡湿的证件、银行卡,摸出来一大堆,镇定地问:“请问刚刚有进来两个叫郑轩和姜梅的患者吗?郑,耳关郑,轩是气宇轩昂的轩,身份证号码是……” 医护人员低头开始帮忙查询:“嗯,有,在四楼18病房,你现在就要去?” “我现在可以去吗?”梁又木问:“还需要别的证件吗?户口本和我的身份证也带了,我是他们女儿。” “没事,去吧,不是什么大伤,别担心。”那护士大姐看了眼梁又木,啧啧嘴。 换她,出这大事早脑袋一片空白了,吓腿软都有可能,这小女生还记得带有效证件来问,声音都不抖一下。真的厉害。 梁又木上楼之前,往后瞥了眼,楚弦注意到她的视线,也跟上去。 姜梅很幸运,基本没什么事;郑轩手臂骨折,蹭到不少地方,现在刚紧急处理完,看到梁又木,吓了一跳:“怎么来了?” “打你们电话没接。”梁又木没说自己以为他们出事了,“我就过来看看。” “没事啊。我们没事,真的。”姜梅看她脑袋湿漉漉的,看了眼时间,还有点遗憾:“本来今晚想出院的时候一起出去吃顿好的……人真的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今天我们没办法回了,你一个人敢在家睡吗?”郑轩看了眼自己还被固定着的地方,无奈地笑了两下,“实在不行让楚弦再回来和你待几天……唉,也不能老这么麻烦人。” 楚弦:“不麻烦。” 梁又木:“没事,不用担心我。” 郑轩看起来安心不少。 接下来,她还是那副冷静的样子,告别,下楼,楚弦去前台把她忘记拿走的证件收回来,打算牵着她回去,走着走着,手却传来一阵阻力。 他回头,发现梁又木站在原地不动了,呼吸声渐渐重起来。 “……”他感到有点不对,走过去,轻声道:“又木?” 像是突然把一切都卸下来般,尘埃落定,她那些极力克制的负面情绪在这瞬间全涌了出来,后怕、恐慌、乏力,堆积爆炸,楚弦能看到她额角的冷汗层层滚落,整个人细微颤抖,嘴唇苍白,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甚至开始往下坠。 他马上扶她到旁边的长椅上去,只错开一眼,她的眼眶就开始蓄泪,冰凉的一滴,掉在他手背上。 楚弦指尖蜷动,呼吸跟着一滞。 不知所措。 她从来没在人面前哭过,眼神直愣愣的,也没有声音,就是眼泪一直往下掉。他难受的要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下意识就去擦,擦也擦不完,“别哭了……” “楚弦。”梁又木终于开口了,道:“我真的很怕。” 她很怕,她当然怕,但她不可以表现出来,因为她是大人了,不要再给人添负担。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万一……她不敢想万一,却不得不一直去想。 持续了几个月的胆怯,因为这根导火索彻底释放,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到底哪来的委屈,又哪来的底气,直到下一瞬,那只扣着她肩头的青涩大手迟疑着微微使力,梁又木顺着力气跌进对方怀里。 楚弦下颌顶着她的头顶,喉结滚动:“我知道。” “我做的很好了吧?”梁又木声音很闷,“我有按时吃饭,有努力学习,高考也发挥的很稳定,没给他们添乱。” 楚弦:“嗯。没事的。” 梁又木:“我就是……突然觉得很累。我没有随便乱哭。” “乱哭也没事。”楚弦也没好到哪去,只会一直重复:“没事了。别怕。别怕。” 梁又木抽了抽鼻子。多久没哭了,一来就停不下,楚弦胸口被贴着,温热一片,他抱着人,生疏地一点一点拍她的后背,周围人来来往往,角落里只有他们。 这么亲密地拥在一起,好像一对伴侣。 至少只有这一刻。 但楚弦心口那点空茫还是空着的,直到他的衣角被攥了攥,梁又木鼻音很重的声音响起来。 “我不去国外了。”她说,“我不想离开你们。” 楚弦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我不想走了。”梁又木没抬头,还是把脸埋在他锁骨前,睫毛湿润地划过,她哭的额角通红,脸还是白的,说话都有点混乱:“如果你不在,我可能也会好好处理完事情……但我会很难受。好像是这样。楚弦?你觉得呢?” 他觉得什么? “所以。”楚弦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是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朋友,是吗。” 半晌,梁又木才应:“……大概,是。” 微妙的断句,但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足够填满他的那点茫然了。 “……” 回程路上,他没再骑车。两人坐在计程车的后座上,车窗开着,湿润气息扑面而来,音乐声若隐若现,梁又木累了,在他肩上昏昏欲睡。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楚弦侧眼,发现她睡着了,默默把手指扣进她指尖。 车载屏幕上放着MV,好像是新出的歌,女声在寂静的车厢内回荡。 楚弦神色清明,前所未有的清明,他警告似的跟自己说,不要太卑劣,不要太趁人之危,她不是喜欢你,她让你不要说—— 可梁又木需要他,还是第一个。 最重要最迫切的朋友。最稳定的关系。 这就已经是最好的信息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他近乎残忍地体会着这带着酸楚的欣喜,一次又一次。 十指相扣,前方的司机打方向盘,跟着哼起来: “无人时别理亲疏/二人暂借星火/这分钟仿似伴侣至少并非孤独过” “若平伏你风波/便和睦似当初/你痛了先需要我……” “到了。”她瞥了眼后视镜里两人的手,了然一笑:“小伙子,要好好对人家啊。” 说来奇怪,人人都羡慕年轻情侣,却人人都不觉得他们会有好结局。 楚弦也跟着笑了笑,哑道:“……好。” — 梁又木是在晚上才发现那个铁盒子的。 藏在生日礼物堆里,上面画着只简笔小拖把狗,当时楚弦让她一天拆一个,今天正好轮到最后一个。 拆开礼物纸,熟悉的铁盒让她愣了一下。皇冠丹麦曲奇,蓝白配色,里面会装两层,小时候姜梅经常给他们带。 饼干? 那还让她等这么久拆,都坏掉了。 梁又木有点肉疼地掀开铁盒,一愣。 里面不是饼干,是很多零零碎碎的熟悉小玩意,“再来一瓶”的瓶盖,楚弦代笔的保证书,不小心被掰坏的发卡,还有一个小小的挂链布偶熊。 角落里用夹子夹了一大堆草稿纸上撕下来的小纸条,字迹熟悉: 【你别问他了,他哪里会?】 【那来问你?】 【等我过来。】 梁又木:“……” 这个,是高一的吧。 铁盒的最底下,垫着几张信纸。最上面的一张已经泛黄变薄了,小学作文,题目是《长大后你想做的事》,开头就是楚弦小学那鬼神不认的大字: “我要建一座城堡,种很多很多玫瑰,送给我亲爱的公主……” 梁又木:“?” 公主……谁? 她蹙眉,心跳开始隐隐加速,继续翻下一张。 很具有时代感的立体贺卡,里面还嵌着个八音盒,初中那段时间风靡整个学校,精品店里没点小金库买不下来,开头又是楚弦熟悉的字: 【我的公主:】 后面是一大片空白。梁又木看了半天,发现他确实只写了开头和落款,中间摘抄了一首小诗,落款还挺中二: 【没用的骑士】 梁又木:“咳。” 她忍不住唇角弯了一下。 高中的抒情作文不是写的很好吗,回回都是高分,怎么那时候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第三张,是一张淡蓝色的信纸。涂涂改改的痕迹很多,看来信纸的主人把它当做草稿来用了,不知道最后为什么用笔全涂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他不用公主了,换成了名字,简简单单的一个“梁”字,落款也没再写,梁又木顺着视线看过去,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句没来得及被涂掉的话: 【一想到你啊,就像心上缝了朵花。^ ^】 梁又木:“……” 她深呼吸一下,把铁盒重新盖了回去。 这些信纸本该在最炎热的每一个夏天送出,却每次都随着夏天的消逝而消弭不见,被藏在铁盒里,关在书桌里,埋在心里,不曾触动。 就像在无数关于青春的故事里,你唯独藏起了我。 第52章 HiMy love(在一起了) 52 铁盒被扣好, 紧密地契在一起,梁又木把它放到桌上,沉默半晌, 又拉开抽屉,塞了进去。 她不知道楚弦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个的。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准备, 他只是把这些东西放在了礼物的最下方,和她一起数着日期等待,直到今天。 ……不用她逼迫,他早已做好了决定, 他只是在给自己一点考虑的时间——给梁又木考虑的时间,让她随时可以反悔,随时可以退缩,他站在原地等, 等她把最后这一步跌跌撞撞走完,然后把心剖开给她看。 梁又木抬眼看窗外。 下了一整天的暴雨, 终于在晚间时候柔和了攻势, 草木也终于得以喘气,在连接着天际的雨幕中缓缓抬头。房屋各色的暖灯模糊朦胧, 有人在檐下, 有人在屋内,红墙砖地, 灰色街角, 万籁俱寂,唯有雨打叶声,像每一个忙碌寂静的雨天。 她下定决心, 往外走去。 姜梅在盛汤:“又木啊, 晚上喝萝卜排骨汤行不行……去哪?这都饭点了。” 郑轩看了眼, “去看楚弦吧,他感冒了。” “那是得去看看,等会记得回来吃饭。”姜梅想起什么似的,道:“要是小弦那没饭吃,你把他带过来一起啊。喝点汤暖暖。” 梁又木:“嗯。” “……” 她穿过小路,刚抬手准备敲,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楚弦手搭在门把上,后方一片昏暗,更显他肤色冷白。 可能是真的身体不适,他唇色泛白干燥,神情有些恹恹,鸦黑的长睫微垂着,在看到梁又木时有些诧异地一顿。 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瞬微妙的沉默。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沉默,如浮萍上的丝线,轻轻勾缠着颤动的心。 沉默中,梁又木问:“你准备去干什么?” “去找你。”楚弦把搭在门把上的手收回,错开她的视线,“你呢?” 梁又木看他:“来找你。” “……” 又是沉默,半晌,楚弦往后退了半步,道:“进来吧。” “吃药了没有?”梁又木跟进自己家似的,径直往他房间里走,“阿姨和霖林呢。” “去补习班了,今天轮到管风琴。”他把门掩上,捂唇轻咳了两下,瞳孔却黑亮,“吃了,好点了。” 房间里还是之前那样,桌上摆着空了一格的胶囊塑装,水杯搁在旁边。有一股新鲜的薄荷须后水味道,换下的衣服懒洋洋丢在椅背上,梁又木看了眼浴室,毛玻璃上沾着点湿润的水迹,还没被抹除。 他刚刚才洗过澡,剃过胡须,准备过来,找她。 “说好的三天,我本来觉得我已经够没耐心了。”楚弦站在她身后,微微侧头,嗓音中带着微哑笑意,“你怎么也是?” “你还没耐心?”梁又木语气听不出什么,“你实在太有耐心了。” 楚弦轻轻嘶了声:“我……” 梁又木一点下巴:“坐下。” 没辙,他摊了摊手,坐到床沿边,敞着腿往后一倒,毫不设防的姿势。额前发丝虚虚搭在眉际,专注的眼好像也跟着湿润无害起来。 这次梁又木跟着坐到他旁边,他没躲,只是往后挪出了点位置。 肩靠在床背上,腿微微曲着,看上去随时能把人圈进怀里。 “我好像知道了很多事情。”梁又木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底裤都被我知道了。” 楚弦唇角一勾:“是吗。” 他俨然已经有种破罐破摔的意思了,自己递出去的东西,自己说的话,想反悔已经反悔不了了。梁又木有反悔的机会,他没有,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再怎么粉饰太平也回不到从前,干脆全放开罢。 梁又木:“所以……” 雨声嘀嗒,楚弦侧眼看她,终于开口:“最近你说的够多了,是不是该轮到我说了?” 梁又木抿住嘴唇。 “好。” “我想想……”楚弦深呼吸一下,结实胸膛细微起伏,似乎在回忆什么,喉结滚动一瞬,“记得是八岁的时候吧,我抓着根狗尾巴草出去闲逛,一眼就看到隔壁墙上骑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在帮人拿羽毛球。我在树喊,说我怎么偷看人裙底?我尴尬死了,结果回家没多久,赵奶奶就牵着她过来,说以后大家都在一起玩,你是哥哥得照顾她……她叫梁又木,比我小一岁。” 梁又木一笑:“有那么瘦?” “瘦啊,但是晒不黑,就两个大眼珠子黑亮黑亮的,平时也不爱说话,抓虫叉鱼放鞭炮倒是很积极。”楚弦声音带着笑意,“我哪有跟女孩子玩过啊,每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跑,怕摔了热了冷着了,连吃带鱼都怕卡到刺,先帮你把刺啃了。回去被姜阿姨逮住,说下次不用这样了,我才知道这事儿不该我来做。” “我也被我妈说了。”梁又木道:“她怀疑我平时把你欺负成什么样了。” “欺负?你哪欺负我了。我乐意得很。” “上小学了。我还记得你数学每次都是一百分,偶尔考一次九十九把你给气的,饭都吃不下。”楚弦察觉到梁又木的手,他没动,“那时候很多小男生偷偷看你,藏都不藏的,我每天跟你一起回家,他们还过来问我,梁又木喜欢吃什么?梁又木喜欢喝什么?让我帮忙递情书的,苍蝇一样嗡嗡叫,挥都挥不开。” 梁又木:“你回答什么?” “我说关你们屁事,闲得慌。”楚弦啧声,“我就是想不明白,至于吗?我天天跟你待一块,没觉得多好看多可爱啊。当然,多半也是嘴硬,就是不想承认。五年级文艺汇演,你还记得那件裙子吗?” “记得。”梁又木回想起来,“我妈去找店铺租的演出服,按小时收钱,还给我打了腮红编了头发,往头上喷了什么闪片。” 她记得那个编发勒的太紧,都快扯着头皮了,有点不舒服。 “嗯?还有闪片?”楚弦一顿,“不记得了。” 他就记得看脸去了。不夸张,灯光一打下来,他感觉台上站了个天使。然后往旁边一看,隔壁那男生也盯的眼睛发直,他还特别不爽,看都不知道收敛点?什么玩意,真没品。 “那作文被老师打回来了,说楚弦你是真有志向,以后有城堡了记得带老师参观参观。” 梁又木也跟着笑。 两人的手扣在一起,楚弦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的虎口,找什么支撑似的,又开口。 “初中……我和你好好待在一起的时间算起来没多少。那会儿他们已经开始了,我有段时间住在王凯耀家。”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小孩子不是傻,知道对方家人不欢迎自己这个吃白饭的,“没住多久,又回去了。我以为再忍忍事情能变好,结果事情走到了最差的一步。” 他自嘲似的笑笑,“说真的,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我只担心你会不会也这么看我。你跟我继续待在一起,会不会让你也被连累,每天都在想这些,然后我发现你好像根本不在意。” 梁又木沉默地收紧手指。 楚弦吞咽了一下。 “我也觉得奇怪。”他笑笑,轻声道:“为什么每次在我快到界限的时候,你总会把我拉回来。” 那时克制不住的阴郁想法现在想起都觉得太过偏激,后来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最偏激的念想。 没了梁又木他可能真的会受不了。 “初中的信我没给出去,因为我写不出来。”楚弦茫然道,“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好像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梁又木:“嗯。” “好不容易上了同一个高中。梁又木,你真太受欢迎了知道吗?我就看你拒绝这个,拒绝那个,都用不着我。”楚弦道:“哦,也有一个,那个寸头。死缠烂打的,我把他拎到路边说,再来试试,看我揍不揍你。他立马跑的比狗还快。”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你身边纠缠不休的人都是这种能吓走的就好了。我好歹还有点用处。”楚弦说,“要是那种好人,我能干什么,我只能站旁边看,声都不能出。” 许巍就是。 “我也是那时候才发现,喜欢这件事不是看谁资历老就有优势的。” 楚弦垂眼,语气平淡:“而我什么都没有。” 年少时的怒火和卑意,不知午夜梦回多少次,忘不掉那时无能为力的虚弱感,现在已经成了轻描淡写可以说出来的话题。 “后来我想,这样就够了。当一辈子的朋友,没听说过几十年的朋友还能掰了的,再掰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最多我几年后回去,看你跟别人在一起,红包包的大点……” 话戛然而止,楚弦在梁又木的视线中往后一躺,手挡在眼前,闷闷道:“靠,不行。每次想都嫉妒到要疯了。” 真的要疯了,想都不敢想。 雨声渐大,半开的窗开始往内溅出水珠,风也跟着呼啸,可谁都没有要起身去关的意图。 梁又木跟着趴过去。 “王凯耀说得对,我说一套做一套。”楚弦察觉到她的气息,道:“真到那时候我估计会跑吧,去别的地方。” 要么憋不住要么逃跑,只有这两种选择。 梁又木:“去哪?” “你不在去哪不都一样。”楚弦说,“在哪不是活。” 梁又木又凑近了一点,两人的呼吸凑在一起,亲密无间。 她注视着楚弦挡在眼前的手臂,轻声道:“手拿开。” 这次楚弦没说“不想”,他迟疑了一瞬,缓缓把手臂移开。昏暗的天色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烧的原因,他眼尾泛着薄红,表情仍是恹恹的,看起来有点可怜。 梁又木在他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像浮在一汪冷泉上。 “嘴都说干了。”楚弦像是受不了这逼仄的氛围,又或者是等候审判般的难熬,起身去拿水杯,却被梁又木压的很死,动都没法动:“……” 胸膛贴在一起,再无间隙,心跳作鼓声,一下一下震颤。 他叹了口气。 “我嘴笨。梁又木,你知道的,在你面前我跟个傻子没区别。”楚弦承着她的重量,腹部发力,直起身,看进她眼里,“我还很难缠,很烦人,容易吃醋,脾气差,没你想的那么好。沾上就很难丢了,我绝对不想和你分开……分开也行。分开了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我们还是朋友。…好吧,不可能是吗?” “就一件事。”他的眼里带着点恳求,“到时候你不要不见我,行吗?” 不要不见他。不要把他当做陌生人。 梁又木说:“我们还没在一起,为什么就要想分手?” 楚弦:“你愿意吗?” 梁又木:“我愿意什么?” “…………” 他眉峰一拧,咬紧了牙关,在这静默到快要窒息的瞬间,眼底终于浮出像是孤注一掷般的狠意,下一瞬,梁又木眼前压来阴影,他的鼻尖蹭过脸颊,悬停在最后一寸暧昧的距离。 再往前进,就是爱侣。 “……我不想和你再做朋友了。”他哑道:“我喜欢你。” 很早就喜欢了,到现在也还喜欢,以后也会一直喜欢,心爱之物,心爱的人,经年未曾变更,只等这决绝一刻。 梁又木没动,也没闭眼,只是愣愣看着他。 呼吸交缠,楚弦最后问:“你不躲吗?” 雷声轰隆,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一瞬,梁又木眉眼浅淡一弯,最后答: “你以为我会怕吗。” 她抬脸,这次没有出错,唇角蹭过楚弦柔软的唇瓣,蜻蜓点水般触过即离。 亲密到什么都藏不住的距离,她感到亲吻的人呼吸骤然一顿。 梁又木退开,还有心思点评:“太干了,是不是都没喝水?” 俨然忘了是她刚刚把人压着不让人喝水的。 楚弦怔怔看她半晌,后知后觉地喉结一滚,没来得及思考太多,梁又木又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揽住他的脖子,吻过唇角,太不熟练,鼻梁磕磕碰碰的;下一瞬,她腰间的手骤然一紧,另一只大手扶着她的下颌,楚弦侧脸,生涩地重重碾过她的唇珠。 湿热气息在唇间交替,梁又木被覆着唇,眼前只能看见对方紧闭微颤的长睫,有点空白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句歌词。 “吻下来,豁下去,这吻别似覆水” “你何以双眼好像流泪” 当然,她很快就想不到歌词了。 上次没完成的亲吻这次讨了个够,楚弦可能发觉她在发呆,以为他过头了,停顿一下,开始主动往后退。梁又木觉得挺舒服的,再来会,又主动黏上去,磕磕绊绊间,梁又木在唇齿未曾碰触的间隙小声问:“就这样吗?” 楚弦也停住:“哪样?” 像在说悄悄话。 “就这样贴着?”梁又木:“好像果冻,就软软的。” 楚弦:“你觉得无聊?” 梁又木不跟他说这个,等会他又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开始尝试点新的,试着舔了舔楚弦凹陷的唇角。 就是薄荷味。那应该是下巴上的? 楚弦全身都绷紧了。 梁又木揽着脖颈坐在他腿上,很不计较地树袋熊一样挂着,他却手都不知往哪放,起初还能放腰上,后来也挪开了,双臂生无可恋地敞着,手心向上,青筋清晰可见,微微仰头侧脸,就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跟梁又木继续接吻。 每次梁又木都察觉到他想结束了,可每次自己一贴上去,他就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覆上来,就这么胶着地来来回回个几趟,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抵着她道:“感冒呢,别张嘴。” 鼻音有点重。 梁又木啄一下他鼻尖:“要传染早传染了。” 楚弦:“…………” 他就这么轻易地被说服了。 细微的水声掩在一角,最后,两人终于分开,昏暗光线里,梁又木看见他的脸仍是白的,只是耳根红了一片,太过明显,差点就跟着蔓到脖颈。 注意到她的视线,楚弦有点不自在地扭头,把唇角那点水渍舔了。 梁又木刚想说话,后脑就被一按,她脸埋进楚弦怀里,什么都看不见。 只听得见他仍未停歇下来的心跳声,咚咚咚。 “梁又木。”楚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会对你好的。” “……”梁又木察觉到不对,突然问,“楚弦,你是不是又要哭了?” “谁哭了。”楚弦声音懒洋洋的,很自然,“这时候哭什么哭。” 梁又木虽然被按在怀里,但还是很精准地伸出手,一下子触到了楚弦的脸——他眼角那儿泛着点湿润。 两人都没说话。 半晌。 楚弦:“……靠。” 梁又木:“噗!” 第53章 爱心 53 知道说不定再逗他就急了, 梁又木很善解人意地没再拆穿,只是把手收回来,继续趴在楚弦的臂弯里。 风雨如旧,也不知道这段雨季要持续个几天, 她趴着, 听到对方胸膛里逐渐稳定下来的有力心跳声。 昨晚没怎么睡, 她现在都快开始犯困了。 梁又木在犯困,楚弦的指尖划过她肩胛,无意识地卷着她散落的发尾,半晌才道:“就这样了?” 声音有点哑。 “什么就这样?”这次没被压着,梁又木抬眼,只看到一截他结实白皙的下巴,“还要哪样。你担心我反悔?” 楚弦抿唇,吞咽了一下,“没。” 又撒谎, 别扭什么呢, 梁又木叹口气, 往他脸上伸出个大拇指,楚弦接着,问:“干什么?” “你把你书桌那个红印泥拿出来。”梁又木淡淡说,“我往你脸上盖个戳就好了。” 楚弦一下笑出来了。 窗没掩好,凉风跟着溜进来,拂过梁又木的手臂, 她缩了一下, 察觉到楚弦按住她的肩头, 把她往里面带了带。另一只手去开灯, 小夜灯亮起来, 给他侧脸发丝眼睫都镀上层金边,他垂眼看着自己,整个人都是放松柔软的。 他托着梁又木不安分的大拇指,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啾”一声。 “那就这样了。” 都说人对身份突然的转变需要一点适应过程,两人安安静静趴了会儿,都在适应,过会儿,两个人又同时开口: “我会不会太重了?” “要和他们说吗?” “……不重。” “他们?”梁又木稍微直起点身子,“无所谓,都可以。” 她是觉得没必要刻意去说,当然也没必要去隐瞒,反正该知道的都会知道,随缘就好。 楚弦看起来挺赞同的:“嗯。” 没话说了,梁又木看着灯光下他色泽浅淡的嘴唇,心想是不是得亲一下再走——情侣是不是就这点事和朋友不大一样? 说起来可能有点色,但梁又木毕竟是个正常女性,对这种事情有点好奇心是肯定的。但不至于到有兴趣的程度,主要是爸妈职业缘故,她就算有需求也不会去外面随便找人,没意思。早些时候叫楚弦去挂号,他挂了没? 没挂早点去挂,出结果还要时间。 楚弦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净往自己鼻尖” “你技术就很好吗?”不都半斤八两,怎么还嫌弃上了,梁又木挺不服气,“刚牙齿还磕到我了。” “磕你两下记这么清楚?”楚弦凑近了给她展示证据,唇角旁边那地方深红了一小块儿,咬出来的,劲还不小,“看这。” 梁又木:“……” 什么时候咬的,她怎么完全不记得。 “下次慢点。”梁又木撑着他手臂起来,准备回去吃饭了,“你吃饭了没有?没有跟我过去,今天有萝卜排骨汤。” 楚弦迟疑了一下,“算了。” “算了?”梁又木一皱眉,“没吃就是没吃,吃了就是吃了,算了是什么意思。” 楚弦侧头看她,没回答,神情有点无奈,沉默一会儿,干涩地舔了舔嘴唇,一点下巴。 “照照镜子去。” 梁又木莫名地往镜子那一看,自己眼神还是清凌凌的,脸颊跟着嘴唇却都红润到有点异常。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过去,还能说是房间里闷,热出来的,要是再带个光荣负伤的楚弦,那就简直把一句话打在脸上了。 我俩刚亲了个翻天覆地。 衣领也蹭乱了,眼尾红红的,浑身都是刚接过吻的痕迹。 梁又木本来想说“这有什么”,可不知怎么,突然喉咙也开始发痒了,她跟着轻咳两下,道:“……哦。” 楚弦也:“嗯。” 梁又木:“那我过去了?我一会儿端过来给你喝。” “端过来?”楚弦摆手,“别了,不用。姜阿姨一会儿以为我瘫床上了。” “瘫就瘫。”梁又木不管这个,“二旬老汉瘫痪在床,女朋友不离不弃贴身照顾。挺好。” 楚弦一噎:“……” 靠。他还没缓过神来,这女朋友都已经叫上了? 能别这么淡定吗梁又木同学? “我走了。”梁又木说了第三遍了,楚弦扣着她的手还没松,她没扯,先揣测了一下,可能是还不满意,于是凑过去公事公办地问:“还来吗?” 楚弦:“嗯?” “亲一下再回去。”梁又木问,“还是直接回去。” 什么啊? 楚弦一顿,突然莫名生出点憋屈感来,把人往下一带,覆上来,侧脸含住她微微凸起来的唇珠,动作挺凶,嘴唇倒是挺软的,梁又木唇角一热,呆了一下,差点又把人咬了。 唇齿厮磨间,梁又木突然想起来。 “你不是说感冒了让我别张嘴?” “能不能专心点?” “你嘴唇好烫。” “……” ***** 也不知道是不是梁又木太正经的缘故,算算时间,这都快过了一天,还没有人发现她有男朋友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平时她和楚弦相处的模式跟现在没什么区别,最多今天早上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窗户就被敲了两下。 楚弦撑个雨伞站外面,垂眼说:“早饭。” “……”梁又木爬起来看了眼电子表,很晕:“这才七点……” 虽然今天是星期六,她上午要去公司加班,但是再怎么说这么太早了吧。 刚谈恋爱可能是这样,比较新鲜,梁又木能理解,她隔着窗把袋子接进来,素着张昏昏欲睡的脸问:“你不进来吗?” “不了。”楚弦挑眉,“就来确认一下。” 他伸手过来把梁又木的脸一掐。 梁又木:“?” 不该掐你自己的吗?掐我的干什么? 楚弦笑了。他感冒好的大概差不多,精气神很足,穿着件工装休闲夹克,拉链拉到顶,小臂线条结实有力,掐完就把手放回兜里,朝梁又木摇了摇,眼角眉梢都是带着点痞的笑意,“确认完了。我走了。” 梁又木:“…………” 现在谢欢都不这么谈恋爱了。高中生吗你? 被这么一搅和,她也没心思睡了,起来洗漱,出房门时把那明显买多了的肉包油条放到餐桌上,没过多久,郑轩就出来了,一愣:“你出去买了?” “没有。”梁又木说,“楚弦带的。” “这么早?他失眠了吗?”郑轩挺纳闷的,但还是没多问,毕竟楚弦送早饭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病好点没有,要是还没有我等会过去看看。” “好的差不多了。” 郑轩浑然不觉,姜梅更是重量级,她还在纠结女儿上次说的高中暗恋她的人到底是谁:“老郑啊,我翻到她的高中毕业照,看哪个哪个都不像啊?感觉毕业照里还是小弦最帅,怎么就不是我女婿……” 郑轩无语问苍天。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 工作间隙,休息时间,梁又木有一搭没一搭在群里聊天。 前几天嫌老是传话麻烦,袁莎莎拉了个四人微信群,四个人头像风格迥异,楚弦是幼年仔仔,袁莎莎是欧美人像,王凯耀是五金店广告批发,梁又木的是风景,没什么新意。 她指尖在头像上晃了晃,终于把用了好久的头像给换了。 换成只暹罗猫,就楚弦给她发的那个。 -明天就是校庆了!我请的乐队已经开始整装待发,第一首《死亡细胞》感觉大家会很喜欢。 -拉倒吧你,等会放大屏幕上只会变成口口细胞,你别惹领导了成吗? -你懂个屁。@弦,@又木,怎么不说话,又在窥屏? 楚弦在里面发了个句号,示意已阅。 梁又木也跟在后面发了个句号。 王凯耀和袁莎莎两人够热闹了,他俩就不插嘴了。 -又木怎么换头像了?挖煤猫吗这是?你想养猫了?养金渐层啊,多敦实。 -@弦@弦@弦,看到没有? 消息刷的飞快,梁又木看了眼电脑再回来,已经多出来十几条,往最后滑: 【楚弦】:滚 她突然有点想笑。 楚弦在群里一副不想搭理王凯耀的冷淡嘴脸,转头私聊发过来: -明天坐我的车? -嗯 -就“嗯”? 梁又木都能想到他表情了,叹口气,在表情列表里翻了翻,发出去一个粉爱心。 对面顿了一下,也发过来一个粉爱心,微信触发了特效,两颗粉爱心在屏幕中间汇聚,炸成烟花。 【楚弦】:……好土。 梁又木赞同,真挺土的。 每天就更新这些没用的功能,朋友圈连个动图都发不了,真是莫名其妙。 她手机放下,过会儿再去拿,没看准,只看到对话框里楚弦又发了个粉爱心,还以为他又开始了,也跟着发了一个,两个爱心碰完她才发现,那是群聊。 两个人都发错了。 四人小群沉默了半天,王凯耀默默发了坨屎,袁莎莎默契地接上一个炮弹,没用的特效又触发了,梁又木手机瞬间被炸了满屏幕粑粑:“…………” -你们够了没有,群聊里都敢发爱心了,私聊里说什么我都不敢想了! -不要造谣,他们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只是不小心手滑了而已。再造谣小心我举报你。 梁又木无言切回私聊。 -什么时候下班?我来接你。 -快了,估计再一个小时 -嗯。等我。 — 同一时刻。 楚弦把手机丢兜里,懒洋洋地伸手示意,那边一个篮球呼啸飞过来,他拦住,单手握住球体,在掌心里转了转。 室内篮球场有点闷,他外套脱了撂在那,手臂肌肉清劲有力,胳膊肘随意地往下一搭,球跟着手走,挺听话。 对面的队友吹了个口哨,“今天心情不错啊?” 确实心情不错,隔壁场的姑娘眼睛忍不住往这瞧,当然原因不只是因为楚弦人逢喜事精神爽,帅的有点离谱,还是因为对比太强烈了。 都不是高中大学生了,被工作蹉跎那么两年,能打球的机会也不多,赘肉小肚子都遮不住了,这么站在一块,楚弦更是脱颖而出,跟石头堆里面一根草似的,别人都是陪衬。 陪衬一号王凯耀拿着水回来,颇无语:“你这打着球呢还有空回消息?” “梁又木给我发消息我不回?”楚弦把球一定,道:“我不回我干什么啊。” “不对啊。”王凯耀琢磨出来不对劲了,“群里我叫你你不回,又木给你发消息你就回?” 楚弦没说话,满脸写着“不然呢?”。 王凯耀:“……” 他真不想搭理这牲口了,没料到他不惹人人来惹他,楚弦漫不经心地运了会球,开口问:“女孩子突然换头像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么?” “鬼知道。”王凯耀怪莫名其妙的,“就看腻了呗,不然还能怎么样。你知道?” 楚弦:“也是。” 王凯耀:“什么也是?” “没女朋友的人,肯定不懂。”楚弦勾了下唇角,拍了下他肩膀,语气带了点不明不白的微妙意味,“还得多学学。” 王凯耀:“…………” 没女朋友的人,肯定不懂? 你就有??你就有了??? 突然,他浑身一哆嗦,发现可能还真有。 在这瞬间,王凯耀终于明白了一切。很快,第一反应是激动,第二反应是又不是我谈我激动个毛,第□□应是竟然还嘲讽起来了,第四反应是—— “楚弦。”他虚弱道:“你真是个狗东西。” 第54章 张嘴 54 王凯耀还没哆哆嗦嗦再斥责几句呢, 那边就开打了,楚弦把他撂那,试试手感投了个三分。 球哐当一声进了, 他笑两下, 实在过于明显,其他人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哟, 得瑟啥啊?中彩票了今天?” “这不中一百万说不过去了。” “看好机会,就今天这样,球往他裆上传他都不生气, 是吧楚弦?” 楚弦指尖抵住篮球, 笑骂道:“去你的。” 半场换人, 楚弦下来,王凯耀终于可逮着人了,没管他在那仰头喝水, 着急盘问户口:“你真不地道, 前几天瞒着我就为了这个?有什么不能跟兄弟说的?什么时候确定的, 谁先开口的,什么契机?赶紧赶紧, 快点说。” 可把他急坏了。 “我先开口的。不然还能谁先开口?”楚弦一堆问题里就拣一个回答, 把汗一擦, 伸手去勾那边的外套, “走了。” 王凯耀:“去哪?” “她加班, 时间差不多了。”楚弦这时候倒不惜字如金了,“过去接人。” 王凯耀:“……” 坐个地铁回来要不要十五分钟?劳驾您这么兴师动众特意开过去接么? “黏吧,就黏吧, 看你这不值钱的样。”王凯耀阴阳怪气道:“最近几天晚上都别睡了, 乐都把你乐醒了吧?” “是啊。睡一小时乐一小时, 早上起来差点笑面瘫。”楚弦还真没觉得这有多黏,他都恨不得跟去加班,这已经是克制过的结果了。他淡淡怼回去,把毛巾丢王凯耀怀里,转头前想起什么,又道:“你之前说的林阿姨介绍,那个帮我拒了吧。” 王凯耀下意识抓住毛巾,张嘴:“啊?拒了?” 什么阿姨?还有这事?依稀记得是有,那都多久之前了。 那不早拒了吗,当时楚弦的说辞还是有喜欢的人了。 “就说。”楚弦对他正儿八经一点头,“我有女朋友了。” 脸还是那张俊脸,神情也挺冷淡,难怪以前一中校草不记名投票年年都当选高冷男神,但那语气一般人真的学不来,听着没什么,就差美的冒泡了,巨找抽。 王凯耀差点把手里的毛巾撕烂:“?” 能别这么欠吗?!啊?!! “……” 午时,楚弦的车终于接到贵宾一位。 梁又木上车的时候还抱着手机,在那跟谁聊天,楚弦过去把她安全带系了,兀自开车,等了半天没等到她抬头,终于不咸不淡道:“在车上看手机容易晕。” “跟小柳聊天。”梁又木还不知道他想问什么,看了他一眼,“她是第一个发现的。” 楚弦:“发现?” “她说我看手机的时候老是在笑,一看就猜到了。”梁又木还觉得奇怪,“很明显吗?” 她没觉得自己在笑啊。 “是吗。”楚弦单手握着方向盘,另只手指节轻快地点了两下,“下次我看看明不明显。” “你怎么看?都面对面了还聊什么天。” 她把手机放下,这才发现楚弦来的时候还换了身衣服,外套里叠穿了件灰色薄毛衣,下边是黑色运动裤,她越看越觉得眼熟,低头一看,跟自己今天的色系没差。 看上去就是一对。 “我刚去打球了,跟王凯耀他们。”楚弦察觉到她视线,“洗个澡再过来的,有点迟了。” “直接过来不就好了,你又不臭。”梁又木说。 她知道楚弦爱干净,但有时候也太爱干净了,一天洗三回,哪天洗破皮都说不定。她都没那么讲究。 “不臭?” 红灯了,楚弦伸手过来,指尖一点点蹭进她指缝里,浅浅笑了笑,“哪天打完球你就知道臭不臭了,到时候别嫌弃我汗没擦就来抱你。” 梁又木把他的手攥回去,仔细观察。 楚弦的手指比她长一截,骨节比较明显,掌心那道疤已经变成了浅淡的肉色,不仔细看都看不清。 路口有辆自行车正准备过人行道,黑白校服外套鼓着风,很醒目,一看就是一中的。 全市最丑校服这位置一中一直坐得挺牢。 “寒假是不是一月底才放?”梁又木若有所思,估计谢欢也放学了。她昨天才给自己发了消息,说周末过来还书,梁又木想如果她英语书真丢了,那本送她就行,她不要,一定要过来还。 “二月初吧。还有的等。” “二月初……” 梁又木听着日期,突然就想到,再过个十几天差不多就是楚弦的生日了。 她礼物本来已经选好了,新出的工艺表,但现在看来不大合适,送不出去。 毕竟已经是男朋友了,那肯定不能和以前送一样的东西,至少得换换。 送什么啊? 有的想了。 她在这想着想着,发觉车开的越来越慢了,半了,楚弦才问一句:“下午有安排吗?” 看着倒是很正经。 “……没。”梁又木心知肚明他那劲又上来了,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就没停过,好像生怕她会一觉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一样,“去哪?” 楚弦满意了,朝她一亮虎牙。 “去玩。” ***** 本来梁又木还以为两人出去玩能沾点颜色,结果并没有,楚弦跟她兴致勃勃玩了一下午冰球,就这么玩到天黑,手都快打酸了。 玩完冰球就去吃饭,吃完饭打道回府,回程的时候,梁又木躺在副驾驶上,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们这样跟以前没区别啊?”她直起身子,问:“好像都一样。” 楚弦帮她系完安全带,返回来在她脸颊上亲了口。 “嗯。”梁又木细心研究后得出结论,“就这里不一样。” 他点火起步,侧脸:“那你开心么?” 梁又木:“开心。” “开心不就行了。”楚弦漫不经心地转方向盘,好像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觉得无聊记得跟我说。” “我不是觉得无聊,我就是觉得……” 梁又木平躺在副驾驶上,手放在肚子上,面目平静:“不该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吗?” 楚弦听半天,听出点她含蓄的弦外之音,差点把方向盘拆回家:“……” “梁同学,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他语气勉力平淡,“这才多久,第二天,就惦记上别的事了?” 他都尽力没在惦记了,她竟然还惦记上了。 本来自制力就不怎么样,还成天闲撩乱扯的,考验谁呢。 “那要多久?”怎么搞得她跟什么始乱终弃的渣女一样,梁又木追问:“一个月够不够。” “还整上倒计时了?要不要买个日历让你撕。” “……小气鬼。” 梁又木系着安全带没法翻身,把头一拧。 半晌,才听到楚弦那边有点低的声音,带着无奈:“你不是让我去郑叔那挂号?我排的后天去。” 梁又木精神了,转过来叮嘱:“那你记得这几天不能禁欲,不然结果出来不准。” 楚弦:“……” 他真是做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大宝贝。 到家都已经七八点了,外头路灯昏黄了一路。天气冷了,小广场放音乐的不来了,人也少去,寒风卷着落叶,看着有点秋冬特有的萧条。 郑轩和姜梅都不在,梁又木把门打开,朝站在玄关的楚弦勾勾手指,“进来啊。” 她说完就去开房间的门,后面传来换鞋的声音,楚弦穿着拖鞋跟在后头,垂眼看她,明知故问:“叫我?” “不然叫谁。”梁又木把明天校庆的衣服提前拿出来放在椅背上,楚弦在那站了会儿,没事干,信手把衣服捞过来叠好。 “我妈昨天收拾房间,收拾出来高三毕业合照,我看了好久,发现有些人都已经不记得是谁了。”梁又木随口道,又起了个话题:“你最近有想要的东西吗?” 楚弦眼尾瞥她:“要给我送生日礼物?” 梁又木:“嗯。” “没事。”楚弦说的云淡风轻:“你不送都行。” 梁又木:“……” 在她面前就别再装了,还不送都行?那天她要真空手过去,指不定能把某人气晕。 门被敲了两下,楚弦起身去开,梁又木跟在后面,门口黢黑的夜色里,缓缓探出来一个小蘑菇头。 是谢欢,一开口就叫:“又木姐!” 她不知什么时候剪了个头,齐肩长发剪成了蘑菇头,就跟梁又木那时候同款。不得不说这发型威力依旧,本来挺活泼艳丽一个女孩硬生生压的安静不少,看起来特别刻板印象上的会读书。 “进来吧。”梁又木笑了。“什么时候剪的头发?” “前几天剪的,就是太长了洗头吹头浪费时间,干脆剪短点。”谢欢看了眼旁边待着的楚弦,很懂事,“不进来了,我就还个书,赶着回去写作业。” 她眼睛滴溜滴溜转,这个理由,梁又木也不能拦她了,伸手把那本英语书拿进来:“谢谢。” “我回去了!” 谢欢一溜烟没了影子。 梁又木把英语书拎着,走回房间里去,耳旁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笑。 她问:“笑什么?” “这个发型你是不是也留过。”楚弦碰下她后脑勺,比划出来一个形状,“我当时一进教室,就镇住了,这辈子没见过比你更圆的脑袋。” 梁又木:“…………” 有这么夸人的吗? 她刚想回嘴,那本英语书就突然掉出个什么东西来,像是书签一样的金属薄片,连带着一张灰色打印纸,她蹲下去捡,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自己的名字。 准确来说,楚弦的字迹,自己的名字。 What I hold you with? 楚弦见她半晌没声,以为说她脑袋圆还生起气来了,也蹲过去: “……” “……” 猝不及防。 空气又安静了,梁又木就这么好整以暇地拿着提纲,侧眼看过去——楚弦正在装没事人呢,舔了下嘴唇,对上她视线:“看什么?” “这谁的提纲?”梁又木说:“好像不是我的。” 还能是谁的,楚弦抿着唇,实在是忍不了了,伸手按住她后脑,两人的嘴唇又贴一起去了。 从昨天开始,少说亲了四五次。梁又木不讨厌这种单纯的触碰,甚至挺新奇喜欢的。感觉像是新的一种交流方式,消磨时间的方法,只能感受到对方温热清新的熟悉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过来,连带着读秒都变快了。 她觉得,楚弦应该也挺喜欢的。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旁边就是小沙发,梁又木仰头被碾磨着唇瓣,一时没保持住平衡,刚往后倒,就被捞了一把,后背抵在沙发上,吻的更深了一点。 呼吸相闻,梁又木嘴都快被压麻了,楚弦才退开。退,也没全退,他没看那张黑历史小提纲,把脑袋埋进了梁又木的脖颈里,闷声道:“你记不记得你昨天一进来说什么了?” 锁骨被硬茬茬的发丝蹭的有点痒,梁又木回忆了一下:“我好像说,你底裤都被我知道了。” “现在知道说错了?”楚弦干燥唇角在她白皙脖颈上一触而过,“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梁又木:“比如?” “我说了你别笑。” “我保证不笑。” “高三那封情书其实有张正式版的。搬回来那天我没去,把它折成个纸飞机,想着不管了,能飞多远就飞多远吧,就那么一丢。”楚弦靠了声,耳根泛起红来,显然现在想起来还尴尬的要命,“结果那纸飞机卡在门口老榕树的树冠里,风一吹砸郑叔头上了,第二天他给我送回来,什么都没说,就拍了拍我肩膀。” 梁又木:“说什么了吗?” “他说,”楚弦道:“小弦啊,我都懂。” 梁又木没忍住笑出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笑……” 楚弦抬眼,瞳孔黑亮,带着点没辙的意味,就这么无奈地看着梁又木笑。 也就是梁又木忙着笑没看见,旁边要是有人,都快溺死在他眼里了。 笑声渐息,梁又木眉眼仍带笑意,两人视线胶着在一起,静谧的室内,偶尔传来窗外浅浅风声。 梁又木的脸被抬起来点,调整到一个适合的角度,她闭眼,眼前阴影缓缓压过来,楚弦一只手撑在沙发坐垫上,俯身含着她下唇,有些模糊地低低道:“我感冒好了。” 梁又木:“……嗯?” “张嘴。” 长驱直入,舌根被卷缠的有点发烫,舌尖抵着,脸侧、轮廓、下颌都被指尖摩挲过,热意升腾,梁又木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脸颊也跟着烫起来了。 紧贴着的身躯也在熨着热意,心跳轰鸣。 练习几次之后,这次两人都熟练了一点,至少梁又木没再咬到他了,就这么鼻尖厮磨了不知多久,楚弦才及时退身。 他嘴唇上润着层水光,用指节抹掉,声音有点哑:“我先回去了。嗯?” “好。”梁又木目送他起身。 怎么看不出什么异常。 “明天九点我来接你。”他关门前,指尖勾了勾梁又木的侧脸,“早点睡。” 梁又木:“……噢。” 奇怪。 一门之隔,房间门口清晰地传来姜梅的声音:“啊哟,小弦,你怎么在这啊?都不跟我说一声。” 楚弦:“来……拿点东西。阿姨,叔叔,我先回去了。” 袁莎莎:“楚弦你……” 听这么说,郑轩也在,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出声,脚步声响起来,梁又木竖着耳朵听,分辨出楚弦走了,郑轩进卫生间了。 姜梅还站门口,突然发觉有点不对:“咦?怎么刚才门是关的啊?” 姜梅:“我好像还听见啧啧啧的声音。在里面干嘛啊他俩,又木诶——” “在亲嘴吧,阿姨。”袁莎莎木然道:“不然里面是有十个老太太在啃无骨凤爪吗。” 姜梅:“啊?!!” 梁又木:“…………” 第55章 年糕 55 梁又木没出去, 一掀被子在里头装死。 主要是她知道,姜梅脸皮估计比她薄,不会进来, 袁莎莎就不一样了—— “开门, 送快递的。”袁莎莎在那头敲了两下,气势仿佛时刻就要破门而入, “梁又木小姐在吗?” 梁又木下去把门开了。 袁莎莎飓风一样飙进来, 并没多问,只是看着梁又木, 未语先笑。 怎么说呢, 笑的不是太纯良,多少沾点作奸犯科。 梁又木被看的有点发毛, 静静问:“干什么?” “挺行啊你。”袁莎莎过来拱她一下,力道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掌握不好, 差点把梁又木拱地上去, “什么时候的事?” 梁又木:“前天。” 袁莎莎:“不错。” 梁又木:“……” 她默默地给袁莎莎让出个地方,心想, 怎么就不错了?按照一般来说, 不好”、“之后打算怎么办”,怎么袁莎莎一句都不问。 袁莎莎跟后脑勺长了读心器似的,道:“别的不问了, 人到手就行。” 还用问吗,废话就不要多说了。 两人静静坐着, 袁莎莎突然感叹一声, “这么些年, 可算是盼出头了。” 说实话, 这些年就以旁观人的角度来看,都够跌宕起伏的。刚开始知道那会儿,她还觉得挺好啊,反正梁又木对其他男生也没好脸色,如果非要找一个,那从小知根知底的多搭。后来随着一年一年过去,还是半点动静没有,她也跟着着急,再到后来,着急也没了,就剩下顺其自然了。 王凯耀和她也不是没试过去劝,但后来发现楚弦这家伙表面看着不像,其实还真跟恋爱脑脱不了关系,对他来说,这条道虽然看不到尽头,可也不会再有第二条了。 爱就爱了,管她给不给回应呢,没到梁又木张嘴指着外边让人滚的地步,他都能继续撑下去。 不过他也知道,梁又木绝对不会这么干。 梁又木看她神情,突然挺认真地起身:“莎莎……” “别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袁莎莎挥挥手,百无聊赖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啊?你谈你的。这么说吧,不管你是谈了,还是没谈,结婚,还是不结,之后规划怎么样,都不会影响我俩之间的关系。你对我也是这样,是吧?” 她也不是初高中小孩了,会因为朋友跟别人待的时间久了点就开始闷闷不乐的。要论资历,她认识梁又木还比楚弦早那么一两天呢,瞎担心什么。 梁又木:“嗯。” 袁莎莎就是过来送东西的。她妈最近身体不舒服,又不肯去医院,嫌麻烦,还是老姐妹姜梅出马把人劝去的,一查,更年期激素紊乱,难怪难受。她拎了箱东西过来当答谢。 “叔叔阿姨还不知道呢?”袁莎莎翻了个身,“看姜阿姨刚才那脸色,震惊的啊。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好震惊的。” 一男一女关着门能干嘛?总不可能真在里头啃鸡爪,更何况之前从来不关门。 不过还真是啊,动静怎么那么大呢? “我还没来得及说,但现在应该都知道了。”梁又木有点尴尬,但不是特别尴尬,亲吻对情侣来说本就很自然,而且还关门了。只是家里隔音太差了,下次还是去楚弦那儿吧。 袁莎莎刚想说,以后找个时间两家人吃吃饭,一想楚弦那个家庭情况,话到喉头拐了回去,“下次把楚阿姨叫来吧。” “嗯。” 袁莎莎走之前,还是那句梁又木已经在郑轩嘴里听过一次的话。 “对人家好点儿吧。” ***** 校庆十点半开始,梁又木九点准时上车,睡眼惺忪。 驾驶座上递来块薯饼,她就着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咀嚼,咽下去了才想起来刚才自己就吃了一碗粥,有点撑。 楚弦还往她嘴旁边喂,梁又木摇了下头:“不吃了。” 他没说什么,三两下把剩下的解决了,拿纸巾给自己擦手,擦之前没忘沾两下她嘴角,道:“这么困啊?”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容易困。”梁又木努力把眼睛睁开,“明明昨晚十一点多就睡了。” 后面的王凯耀看热闹不嫌事大,叭叭按两下喇叭,楚弦往后视镜那丢了个“别烦”的眼神,侧身把梁又木的副驾调低了点:“你先睡会。” 车辆启动,很稳,梁又木平瘫在那儿,突如其来一句:“楚弦,我对你不好吗?” “……”怎么听着那么怪呢,楚弦差点没反应过来,“梁又木,你这句话是不是说太早了,好歹也得处个那么三四五六年再说吧。” “我爸和袁莎莎都让我对你好点。”梁又木挺耿耿于怀的,“也是,我以前是对你不够好。” “那就是句客套话。” 楚弦被她那严肃的小语气逗笑,伸手掐了下她的手背。梁又木人瘦,也就手背上这点肉软软的了,手感很好,“不说让你对我好点,难道要说让你可劲糟蹋我吗?” 梁又木:“是吗?” 说的有理。 她终于肯安心补觉了。车内安安静静的,楚弦就这么开车,听着她逐渐绵长的呼吸声。 这么多年,太熟了,除了朋友以上的事没怎么做过,其他都了解的差不多了。楚弦可能会担心别的事,唯独不担心热恋期小情侣最容易担心的事——梁又木要嫌跟他待一起腻歪那也早就腻歪了,轮不到这会儿。 主要是。 他垂眼看下去,又很快收回来。 ……他不想太快做那种事。先不说时间长短,他也多少有点私心在——他能不知道么,现在梁又木就是单纯好奇,天天找着幌子想往他这儿贴,就凭这点,也得等着。 靠。他真是服自己了。 睡了十几分钟,梁又木醒了。 周末高峰期,路上堵起来了,看不到尽头,楚弦见她醒了,亲了下她脸颊,问:“昨天叔叔阿姨说什么了么?” “没说。”梁又木一脸懵:“我怀疑我爸早就知道了。你问我干什么,你直接过来不就知道了?” 楚弦说,“这算见家长吗。” 梁又木:“…………” 严格来说,都见过多少回了,还在这别扭什么。 赶在十点二十分,一行人终于进了新礼堂。校方给他们留的是第二排,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白校服,王凯耀转头一看,二楼上还坐着一群呢,差点吓一跳:“以前没觉得有这么多人啊?” 袁莎莎原来还新奇着,结果灯光一开,她差点被前排校领导的秃头反光闪到眼睛:“……” 祝词致辞还是一模一样的冗长,梁又木无聊到快坐不住,楚弦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她手指,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过几天跟我一起去天马山,把你和我的木牌都拿回来。” 楚弦都快忘了这么个地方了,但她要去就去吧,“行。” “什么天马山?”袁莎莎也凑过来,“哦,你说那个庙?我还给你挂了个牌子呢,又木。” “?”梁又木问:“什么牌子?” “最贵的那个啊,十全十美效果最好。我看了眼,财源滚滚、桃花满满、心想事成、世界和平……”袁莎莎道:“我说也不为难它了,能实现其中一个就行。” 梁又木:“……” 她又突然想起那只神情歹毒的丘比特小熊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在哪里发财?还冻结着呢?去庙里能看见它么? 她真挺怀疑就那个秦始皇同款诈骗技术,能骗到哪怕五毛二吗? 虽然阴差阳错,最后看似它也算达成了目标,但梁又木有理由怀疑在这种意外提前入土了的情况下,它一点好处都没得到,一个信徒都没发展到,反而被打了又打,揍了又揍,最后倒赔进去不少。 说起来好像还有点可怜。 说话间,台上的致辞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就轮到校友起来说两句。不多,顶天了就那么一两百字,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前边风平浪静,楚弦一起来,掌声起码热烈了五倍。 他一大高个站在那,看着胸背挺薄,但毫不干瘪,仔细了看,外套里面动作时的胸肌线漂亮挺拔,一看就有锻炼习惯,挺有料。握着麦克风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一丝不苟,人高,身材好,比例也好,脸更好看,除了冷淡了点之外都找不到什么缺点。 底下的窃窃私语也跟着热烈了五倍。 楚弦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只随口说了几句,欢迎报考A大——简直世界上最没用的废话,要不是他长得帅早被人打了。谁不想报A大,A大要他们吗? 接下来是梁又木。掌声又是一般热烈,她握着麦克风,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徐班主任。她现在还是班主任,正坐在自己班级的第一排争分夺秒批作业,听到梁又木的名字,停下手里的活,扶着眼镜朝这边笑。 老了挺多,学校的事情一直都是多又杂的,特别是班主任,当一年能累的不行。 梁又木一时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幸好她有打腹稿的好习惯,顺着之前的思路也说了几句,最后停顿一下,也道:“欢迎报考A大。” 一片玩笑的吁声,徐班主任一下子笑开了,楚弦跟着笑起来,亲昵地捏了下她的手。 前排穿着黑白校服的小企鹅们眼珠立马开始在两个人之间滴溜溜转来转去。 哎哟,有戏。 到袁莎莎,她一撩头发,倒是实诚:“没事啊,各位,学姐也不是A大的,现在已经成总经理了。” 掌声热烈,气氛就这么热热闹闹的,一转到王凯耀,立马滑铁卢。 王凯耀坐下后越想越气,差点把自己气脑溢血:“……我就是个顺带的是吧?!” “五金店那规模不错了。”袁莎莎善解人意,“少说也是个体户。” 王凯耀掷地有声:“再跟你们仨玩就是我犯贱!” 没人理他,他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校庆演出,袁莎莎女士请的轻金属乐队恪尽职守,好说没把校长的假发震掉,学生们唱山歌的唱山歌,跳舞的跳舞,最后竟然还有演话剧的,罗密欧朱丽叶的改编版本,台词改的很不错,梁又木往旁边瞥了眼,楚弦本来正专注地看着呢,察觉到她的视线,转眼过来:“嗯?” “你当时为什么不争取当王子?”梁又木问:“明明戏份更多点。” 楚弦已经习惯她跳脱的思维了,松了口气,朝她那偏头:“你说呢?” 梁又木:“我问你。” 楚弦眼睛弯弯的,带着点懒散,他好像真挺放松的:“不想让别人亲你手,这理由成立不成立?” 梁又木:“还有呢?” “我想亲。行了吧?” 梁又木满意了。 “……” 演出完,分成几拨人互相参观校园。老传统了,学长学姐们能怀念一下青春,顺便能回答下学弟学妹们的问题,也能顺便打破当年自己也深信不疑的美好幻想。 “到了大学就轻松了?”梁又木往教学楼后走,旁边簇着一小群人,“不,大学也不轻松。” “啊?为什么?” “累,跟高三的不一样。大学的累,要是没掌握好的话,就是一天下来明明很累却好像没做什么事,这样晚上一回顾,心更累。” “学姐,你是A大的也这样?” “我不是A大的,我在他们隔壁。刚进去一两周会这样。习惯就好了,做好规划。” “……” 虽然梁又木已经工作两年了,但对高三生来说,摆在她们面前的更多还是大学,这个坎过了才会开始考虑别的事,工作对她们来说还是有点太遥远。 “学姐,那刚刚那个A大的楚学长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梁又木一顿,看向后面,不知道是谁问的,没人认领,但大家眼中都闪着八卦的光。 她点头,瓷白的脸漾出点笑意。 “嗯。我男朋友。” 一片小型的混乱。 “啊啊啊!!” “……你跟着激动什么……” 参观时间只有半小时,很快,学生们陆续打道回府。校园里重回寂静。 梁又木翻出手机,正打算联系其他人,手一顿。 刚刚礼堂里光线太暗,她和楚弦的手机壳都是黑色的,大小差不多,两人互相拿错了。 她站在原地。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暖阳高挂,光线透过随处可见的树木碎金般洒在水泥地上,竟有种空气也是温热的错觉。 不知不觉什么时候走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很熟悉,就是她以前班级的卫生包干区,旁边是教学楼略高一级的窗户,窗明几净,无人的角落异常静谧,只能偶尔听见遥远处施工传来的碰撞声。 梁又木犹豫了一下,抿着唇,尝试输入自己生日。密码没改,锁屏应声打开。 壁纸是一张梁又木漂流时的照片,大概是大二暑假时期姜梅拍的,水珠飞溅,她难得表情那么明显,脸都皱起来了,鲜明又生动。 附近的APP图标被挪到 左上角有一个小正计时,3天。 梁又木:“……” 她耳根后知后觉一烫,心想,选照片都不知道选个好看点的,这张跟峨眉山的猴一样。 列表第一个联系人阿呆就是她的电话号码,梁又木没想多看什么,径直拨打过去,却听到默认的电话铃声就在不远处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了。 她没挂断,就这么等着,很快,楚弦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搭在了窗沿上。 他垂眼,梁又木抬眼,熟悉的角度,熟悉的人。 楚弦慢腾腾调侃她,嘴挺欠:“差个扫把。” 他以前整天就看见梁又木在这扫地。明明没人检查的死角,分到这里也就意思一下,所以每次她们组的人一放学都跑的没影子了,也就她每次都来—— 当然,他每次都跟来就是了。 “现在这不是我负责了。”梁又木朝他摇摇手机,“手机拿错了。” 楚弦不如何在意的样子,“嗯。” 梁又木:“不怕我看?” 楚弦:“怕你不看。” “壁纸太难看了,赶紧换掉。”梁又木说,“不然同事以为你找了只猴当女朋友。” “胡说什么?”楚弦真没想到她对自己够不客气的,“明明挺可爱。” “快换了。” “……那你选。” 上课铃响了。不管周几,不管寒暑假,反正它照响不误,响完还添两下钟声。 两人闭嘴了,视线在空气间接触。 “站那么远干什么。”楚弦微微侧头,哑然失笑,“过来。” 梁又木慢吞吞走过去,站在窗沿尾,半晌,还挺有礼貌,提前征求意见:“能亲你么。” 梁又木左右看了下,没人:“在这里?” 楚弦:“在这里。” 梁又木突然有点没来由的忧虑。这才三天,亲几次了?她嘴都要给嘬肿了,一碰就红,这样下去是不是很快就会腻了? 她点头。 楚弦微微探身出来,捧住她脸侧,梁又木感到他挺拔的鼻梁抵过自己脸颊,甚至称得上柔软地覆过嘴唇,就这么细密停留着,没再深入。 仿佛两只小象偶遇,礼貌且开心地互相缠了缠鼻子。 两人相似的气息在鼻间绕着,一点一点的轻蹭,耳垂也被微凉的指尖揉着,闭着眼依旧能窥见外头旺盛的阳光在逡巡,梁又木觉得自己像一颗珍珠,躺在云里,被珍惜地摩挲着,不带一丝别的意味。 她第一次睁开眼。 楚弦顺直的长睫落着,专注地吻着她,眉间微蹙,和那时没什么两样。 被包裹的温柔触感中,梁又木有点恍然,恍然到好像回到了那时。 天还是蓝的,山还是绿的,太阳还是热烈的,书页纸笔是发也发不完的,上课铃是响了一遍又一遍的。倒计时尚且挂在黑板最上方,小卖部的花茶还没涨价到五元一罐,她一边听着英语听力一边扫地,窗沿探出了时至今日依旧青涩倔强的人啊,他那时没能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跨越时间的间隙,终于在此刻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好像所有的缺憾都被填满。 “你对我很好。”温热呼吸间,楚弦啄吻了一下她的唇瓣,再次回答了那个问题,自嘲地笑了一声,“怎么办,越来越喜欢你了。” 梁又木开始给他起绰号:“年糕精。” 楚弦哼声:“不喜欢?” “喜欢啊。”梁又木坦然道:“人都喜欢,粘人算什么。” 他突然抿唇。 “别憋,想笑就笑。”梁又木准备往那边过去,“你要是喜欢听,我每天都可以说。” “……别,偶尔当个奖励就行,每天都来我受不了。” “……” 熟悉的角落,徐班主任没忍住脸上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不少。 她和那次一样,原路返回,心想。 真好。真好。 第56章 别急 56 梁又木担忧的事情最终还是没发生, 楚弦也就腻歪了那么五六天,就被迫中止黏人大业。 他得去出差了,隔壁省的高新论坛参会, 没一周回不来, 上级指派,推不掉。 他以前出差频率挺高, 单身又年轻, 效率拔群,要指派都中意他去, 楚弦也的确没拒过, 反正在哪不是工作—— “梁又木。”他站那儿,满脸是风雨欲来的架势:“我明天就要出差了, 你没什么话跟我说?” 梁又木正在拼他送的乐高街景系列,小颗粒零零碎碎摆了一大桌, 看的人眼晕, 她头也不抬:“你来不来?” 楚弦:“来什么?” 梁又木:“来一起拼。” 楚弦:“……” 梁又木拼完一个小部件,这才记得抬头, 见楚弦抱臂凉凉盯着自己后脖颈, 一副“我就看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神情, 她实在没搂住笑意,唇角向上弯了一下。 楚弦:“笑?” “又不是没出差过,几天就回来了。”梁又木把手里东西放下, 从小沙发上爬起来,慢吞吞抱住他脖颈, “不然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这话说的。什么态度? 楚弦把她手那么冷酷地一放, 不是很想抱回去, 撇她一眼:“行吧。” 还哼唧上了。 差不多行了, 梁又木看他那张冷淡的俊脸,要说真生气没多少,倒从里头看出点装腔作势的恃宠而骄味儿,她捧住脸亲了口,立马软化成一块年糕。 “你能不能态度好点?”他吮完她唇,把脑袋埋进清香的发尾里,还气上了,“我都没要你送我了,现在还这样。梁又木,我来这是看你搭积木的?” 他机票订的清晨五点,哪舍得梁又木大早上起来送他。 在这坐半天了,别的女朋友不说嘘寒问暖,好歹也问问行李收拾好没,什么时候回来吧,梁又木就惦记那乐高去了,他坐那跟个透明的一样。 靠,东西还是他送的。小没良心。 梁又木被抱得太紧,胸口压的发疼,手抵住他结实胸膛往外推了两下,突然发觉手感不错,停住不动了。 楚弦:“……” 梁又木:“……” 她捏了下,好新奇:“软的?” 她还以为肌肉都是硬的呢。 “梁又木。”楚弦黑着脸道:“我跟你说正事,你干什么?” 小手那么闲呢,哪都敢摸? 再逗真急了,梁又木虽然情商低,但她不傻,遂及时收手。 “我看好时间了,你回来正好是生日的前一天,我去接你。”她早都规划好了,道:“到时候一起过生日,好不好?” 楚弦虽然那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则异常好哄,也就几句话的功夫,气全消了:“嗯。” 梁又木其实还想继续拼乐高,但忍住了,问:“你说来给我送什么?” 她大概能猜出来一点,应该是检测报告。 前天郑轩回来那顿晚饭有点食不下咽。虽然都说在医生眼里患者就是患者,没什么区别,但医生毕竟也是人,是人就逃不过尴尬—— 特别是接诊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隔壁孩子兼女儿新晋男朋友时,那种尴尬简直微妙地让人难以忍受,皮鞋都快被他脚趾头凿穿了。他一边强装镇定,一边想小伙心理素质不错,结果递过试管的时候,眼看着楚弦脸还是冷白的,耳根子唰唰粉了半截,当即心里就是一个想法在翻滚着惨叫。 造孽啊!! 怎么那么听话呢,好歹换个医生挂号吧! 算了,他早该知道的,就冲九岁那会儿楚弦把带鱼刺啃掉码一排放梁又木碗里那股劲,他就知道这孩子以后多半是个老婆奴没跑。 楚弦无奈地看她一眼,把裤袋里那张薄纸递过去。铅印字有点模糊,梁又木把眼镜戴上,两人脑袋碰一起,观察。 “存活率88.21%,优秀,粘稠度适中,生石灰气味……这个是什么味?”梁又木虚心求问。 这让他怎么回答,楚弦生硬道:“就是生石灰味。” “5l,这个是不是太多了?正常值参考才2l。”不知者无畏,梁又木进行点评:“憋太久了吧。” 楚弦:“……” 怪谁? “没问题。所以你们就拿着试管进去……就好了?”梁又木把报告还给他,真的很好奇,“那里面会不会有一些杂志、影片之类的?医院持有这些算不算违法?你平时喜欢看哪种类型……” 她话没说完,腰就被人捞着摁在沙发上,视角翻越,后脑即将撞到扶手上的前一刻,被大手垫着,沿着发根向下,警告似的捏了捏她的后颈。 劲不大,倒很准,梁又木被捏的一麻,后知后觉地缩了下脖子。 痒。 “什么都想知道?”楚弦盯着她,眼底有什么在翻涌,“别问了行吗。” 梁又木呆了下,视线低了点,下意识去看自己领口。 她早回来的时候就洗完澡换了睡衣,在家里当然不穿内衣,秋冬睡衣布料厚实,不明显,可现在被换成了仰躺的姿势,领口凌乱交错,往下一瞥,满目细腻的白裹着道圆弧,形状清晰可见。 楚弦的视线跟随她向下,一怔,喉结霎时滚动。 气氛蓦然粘稠起来。 时候晚了,姜梅和郑轩早就各回各屋,不知道是不是给小情侣留了空间,窗掩开条缝,耳边只能听到一点点聒噪的虫鸣,流水声涓涓,载着落叶离去,细密又纤弱。 梁又木难得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但楚弦也不说话,总感觉有些焦灼,默默道:“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她有时候洗完澡还会多看几眼呢。 楚弦在一点点放低身子,嗓音变得模糊:“嗯?” 梁又木清清嗓子,道:“我也觉得……” 呼吸一顿,她下唇被人用虎牙衔着,舌尖一点一点填进来,进程慢又强硬,磨人且难捱,梁又木闭眼,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透过微红帘幕,仿佛在跟着世界旋转。 楚弦侧着脸,让两人的嘴唇能毫无阻碍地接触,梁又木能听到耳边一点交换的声音和轻微的鼻音,还有间隙细细的喘气,她才发觉,同样是亲吻,但男朋友好像每次表达出的意思都不大一样。 平常时候的亲吻,大概是用来代替那些暂时说不太出口的话,“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哦”“好喜欢你”,或者“没关系”“都好”,嘴唇单纯碰一碰,说完就好。 在特定场合的亲吻,比如学校里、办公室里、对方的家里,更像是填补过去的一些空隙,把每个熟悉的地方都覆盖上新的痕迹。 ……但现在这种更缠人的吻,梁又木甚至能察觉到对方好似干渴般不断起伏的喉结,他在渴求自己,但却在压抑着,并会一直这么压抑下去。 楚弦的手半轻半重揉着耳际,他往后退,梁又木睁眼,男性温热的鼻息落在颈侧,慢慢平息。 “梁又木,我知道你好奇,但好奇不够。”他哑道,“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你还没想明白,别总这么……逗我。知道么?” “我是好奇。但为什么你总觉得我没想明白?”梁又木承认了,“我成年很久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谨慎是因为不知底细,楚弦的底细她还不清楚么,报告都主动上交了。 “我的问题,不关你事。我就想慢慢来,一点事都别有,越稳妥越好。这才几天我就碰你,有良心吗?别来那套什么你也想要,我的风险跟你的能一样?还有……”楚弦没抬头,她看不清脸,嗓音里带着点躁动,怪不爽快,“在你面前我还是有包袱的,不想弄得好像就这么急……够丢脸的。” 梁又木也怔了下,半晌才道:“……哦。” 两人就这么在小沙发上抱着,安静中还带着点突如其来的温馨,梁又木颇不识风情,问:“那现在怎么办。” “你别动。”楚弦说:“等会就好了。” 真的吗?等会是要多久? 梁又木回手揽住他脖颈,心想,从明天开始,就要一周都见不到了。 唉。 感觉有点久。 她突然对楚弦说:“我会想你的,一路顺风。” “…………” “你知道吗,女朋友。”楚弦抬眼,眉梢带着点没褪下去的薄红,他短促一笑,“我坐这么久,就等你这句话呢。” ***** 年糕精上了飞机去出差,很快就体现了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梁又木忙完工作,每晚准时跟他视频,楚弦那边也不轻松,有时候七八点打过去,他在吃饭,很快扒拉两口,把手机摆正。 没什么有营养的话题,“吃了什么”、“工作内容”、“累不累”,想说就说,不想说了就停,分享日常是已经做了很多年的事,两人早就掌握好了最合适的频率和距离。 也就在楚弦去出差没多久,梁又木家庭里终于又开了一次小会。 三人正襟危坐,郑轩咳嗽一下,道:“你和小弦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呢,没什么好说的,你从小就独立,做好的决定就是最好的决定……” 姜梅在旁边横插一嘴,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怎么这么突然?” 正经不过三秒,郑轩闭了闭眼,差点没憋住:“到底哪里突然了!” 这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吗!! “确实很突然。”梁又木竟然还点头赞同,“如果不是一些事情,可能还要往后面移一移。” 郑轩:“……” 跟木头没法交流。 “艺声也知道了,她很高兴。”郑轩道:“你也知道,她这些年一直挺担心楚弦以后没法生活的问题。可能说起来有点夸张了,不是那种物质上的没法独立生活……她是真把楚弦当弟弟看,但霖林也大了,之后读书可能要去别的地方读,她担心楚弦一个人在这情绪不好,所以一直拖着没搬。” 楚艺声没比楚弦大特别多,虽然手续上是收养了,但比起母亲更像是姐姐,途中也放养更多。初三那会儿她刚把楚弦接回来的时候,他情况实在很差,印象太深磨灭不去,以至于现在还止不住担心。 “嗯。”梁又木点头,“我知道的。” “之后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就好。”姜梅伸手拿了颗坚果,全神贯注地凿,“我们就不管了。” 梁又木笑了下。 她娘一向的教育方针就是如此。管那么多干嘛,爱怎么样怎么样去。 郑轩没忍住揪了下姜梅越来越明显的双下巴。 姜梅很不客气:“你自己没下巴?” “……” 家庭小会开完,梁又木回自己房间。 日历上显示着十二月二十二号,正好是冬至节气,温度降了不少,已经有人开始穿棉衣戴围巾了,梁又木随手一看朋友圈,一连串相似的文案: 【冬至,你好。】 【又是一年冬天,请善待我。[微笑]】 【这个冬天会有心软的神吗?[太阳][太阳]】 就在这一大串岁月静好中,一条口气懒洋洋的朋友圈闯入她视线。 【某人说我壁纸选的不好。有道理没道理?】 底下附着三张候选图,都是梁又木之前选好发给他的,还很小气地只截了局部,女孩瓷白的脸看着镜头,笑意浅浅。 【王凯耀】:狗东西你真的够了没有,线下秀不够线上也来??一脚踹翻狗粮!上勾拳!下勾拳!龙卷风摧毁停车场! 【袁莎莎】:P2最适合当壁纸。但我这里还有更好看的照片,建议V我1000解锁。 底下一长串以前的同学、同事评论,翻都翻不到底: 【女朋友?!!靠啊你小子】 【真的是女朋友吗?不是真心话大冒险?】 【是又木啊……】 【是又木啊+1】 【+2】 【怎么说,竟然完全不意外】 【恭喜!】 最后一条是徐班主任发的,楚弦回了她一个笑脸。 【谢谢。^ ^】 梁又木看着那个小小的笑脸,嘴角微弯。 她点了个赞,将手机熄屏。 再过三天就是楚弦的生日。 其实这一周的时间对她来说刚好,让她能好好捋清自己的思绪,来准备礼物。 梁又木把桌面上的杂物挪开,铺好纸,提笔—— 五分钟后,那张洁白的信纸上只有一个名字。 梁又木是真写不出来:“……” 她有点头疼地咬着笔头,看向那个小小的铁盒,又想起小男朋友那一大堆文艺的诗啊歌啊词的,心想,难怪楚弦高中语文那么好。 情书都写的跟别人不一样。 第57章 想你 57 梁又木信没写完, 楚弦就提前一天回来了。 他也是真行,原本定的是九天的行程,觉得自己能压点, 跟梁又木报的是七天, 现在六天就把工作搞定了,机票买的最后一班凌晨, 差那么几个小时都等不及。 有女朋友了, 归心似箭。 梁又木在家里接他电话,那头在收拾行李, 嗓音带着点疲:“我厉害么?” 还邀上功了。 “你在那边睡一晚又不会怎么样, 这下又得赶晚机,太累了。”梁又木把信纸翻得哗哗响, 知道他不听劝,“十二点四十到是么?我一会儿跟王凯耀去接你。” “在飞机上不也是睡。你别来接, 睡你的, 我又不是找不到家门口。” 楚弦这边收拾着呢,还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 轻着嗓问:“你在干嘛呢?” 梁又木往外头看了眼。 楚弦的生日正好在圣诞节, 虽说前些年好一阵什么“不过洋节”的风气, 但就郑轩和姜梅那性子,别说洋节了,就连植树节他们都能掺和几下热闹, 现在正在客厅里含辛茹苦地组装圣诞树,星星灯铺了一地, 一闪一闪。 两人平时拿手术刀挺稳的, 榔头实在使不习惯, 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王凯耀在旁边蹲着,实在看不下去,一挽袖子:“我来我来!” “阿姨,让他来。”袁莎莎打包票,“这人专业的。” 专业的王凯耀一榔头下去差点砸到自己脚皮。 “我怎么寻思这口子本来就对不上呢?反了吧?” “……能别给自己挽尊了么王指导……” “没干什么。”她没说话,电话那头也只有轻缓的呼吸声,像随风微微波动的麦浪,“听到莎莎和王凯耀的声音了没?” 楚弦似乎换了个姿势,侧头把手机抵着,声音更近了,懒道:“听到了。又来你家避难了?” 梁又木含笑:“嗯。” 逢年过节就是被催婚催恋的高发期。袁莎莎还好,她深谙开窗不同意就把墙砸破的中国人折中法则,现在她爸催不了别的,只能催她别在外头玩男人了收收心吧,王凯耀才是被催的差点上吊。 主要现在也不是那种直白的催法了,润物细无声,说什么都能给拐到对象这档子事上,非常防不胜防,心理压力巨大。 “我怎么听着有点幸灾乐祸? ”楚弦微磁的声音绕着,也跟着低笑起来:“反正没人催你,是吧。” 梁又木装傻:“有吗?” “挺坏。”那边行李箱咔哒一声,轮子滚在酒店走道地毯上的轱辘声,关门,抽房卡,梁又木听着那边细微的声音推测,等候着,楚弦到上车的前一刻,才道:“我准备回来了。” 梁又木:“嗯。” “明早见?”楚弦道。 “明早见。” “……” 明明该挂电话了,可那边的忙音迟迟没传过来,梁又木等了一会儿,才试探性道:“楚弦?” “嗯。”楚弦懒懒应了,“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 梁又木听他那把好像真有点漫不经心的嗓子就想笑。 楚弦还觉得他自己可不好对付呢,动辄就拿性子放脸的,实际上梁又木没见过比他还好对付的人了。只要记得给他说早安晚安早点睡就行,就算实在忘了说,一整天没理他,他也不会真怎么样,一哄就回来,甚至用不着道歉。 梁又木有时甚至觉得,就跟只大狗在试探领地似的,伸出毛爪子比划两下,确认梁又木是喜欢他的就好了,再过分点的事他不会做。 连“生气”也气的很能把握尺度。 “回来了再跟你说吧。”梁又木朝话筒肃然转头:“我在家等你。” “……” 客厅传来鸡飞狗跳的喧闹声,电话终于挂了,梁又木把手机放桌上,探头出去瞧,袁莎莎正襟危坐,拿着榔头往下一锤,惊天动地一声响,顽固的关节处终于严丝合缝并在了一起,四人长出一口气。 “我就说了,是你技术问题,这不就进去了?” 王凯耀:“我去!!” 郑轩无言:“莎莎啊,我看了眼图纸,好像这两部件真的不是拼在一起的……” 袁莎莎:“我去??” 姜梅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沙发上,差点把橘子喷了一手,乐不可支,花枝乱颤:“啊哟喂!” 梁又木:“……” 最终还是她出手,把那历经沧桑的倒霉歪脖树给装好了。 事成,老两口继续琢磨彩灯彩带,另俩人倒不敢在掺和了,进了梁又木房间。 人有时候会对空间产生一点错觉,对太熟悉的地方记忆就固定了,比如现在,他们以前总觉得梁又木的房间挺大的,装四个小孩绰绰有余,现在王凯耀一进来,整个水位好像都上涨了一截:“……” “说吧,准备什么了。”王凯耀浑然不觉,还在那拽了歪歪地替兄弟打探情报呢,“后天就是他生日了吧?这次不可能再送表了!” 梁又木:“他那么嫌弃表么?” “别乱说。”袁莎莎白了王凯耀一眼,道:“这么说吧,你需要什么,我们俩管到。就躲着放礼炮啊、搞什么蜡烛什么惊喜的,绝对不推辞。” “礼炮,蜡烛?”梁又木一愣:“没准备这个。” 王凯耀:“没有?” 梁又木:“没有。” “没关系。”袁莎莎的口风变得也快,“你就是送块臭豆腐他都能给你吹成香的。” 王凯耀:“……” 还真是。 “正好赶上星期日,你们要不要出去看个电影什么的。”袁莎莎还在试图出谋划策,“最近不好几部新片上映么?” 拉拉小手亲亲嘴,不是刚好。 梁又木翻了下影片列表:“看《神探大战》?” 袁莎莎:“……” 王凯耀:“……” 三人难以言喻地对视一阵,就连梁又木自己也对自己的浪漫细胞不抱希望。就那情书,吭吭哧哧憋了好几天,就憋出来小几百字,引用更是一句没引,感觉通篇下来干巴到能在上面种高粱。 “没事。”袁莎莎还是那句话,“他爱你爱的要死了,你随便怎么弄他都高兴。” ***** 爱梁又木爱的要死的楚弦本人赶完晚机,抽空睡了几小时,清晨七点准时起来,给女朋友带了几张栈道旁阿婆的菜饼。 炸的酥脆,又香又薄,阿婆年纪大了,只出摊两小时,卖到九点就停,还排队,买到要看天时地利。他经过对门,见郑轩在那捣鼓盆栽,两人对上视线,同时一顿。 “……” 郑轩把脑海里瞬间浮现起的“88.21%”给抹掉,努力慈眉善目:“小弦,找又木啊?” 别说,这年轻人身体是真好,果然锻炼还是必要的。现在多少大学生,天天坐着吃外卖打游戏,那精子质量都差的要命,一脱裤子萎靡不振小鸡仔,不像咱准女婿,那叫一个……好,停,别想了!没完了,作不作孽啊你! “没,我就送个早饭。”这时间点梁又木肯定还在睡,他没想进去,楚弦轻咳一下,把塑料袋递过去,“叔,放进去吧。” 他背手轻触自己后颈,不自在占的分量不算太高,站姿挺拔,腰背一条直线。 “又送早饭啊?”郑轩接了袋子,扶扶眼镜,摇头嘟囔,“我说都别太惯着她了,天天送早饭,这以后要怎么办……” 楚弦挑眉,一哂。 大哥不说二哥,您不也天天做早饭? 当然他没笨到说出来。 楚弦送完早饭,把脖颈上那点跑动出来的薄汗抹掉,晨间空气太凉,天隐约有点阴,他侧头去摸手机。 之前发的那条壁纸的动态到现在还陆陆续续有人点赞评论。 楚弦的朋友圈自开了就没怎么用,八百年不发东西,偶尔转发点工作相关,为此还被王凯耀嘲笑看一眼都能性冷淡;现在偶尔发一条,口气这么明显的亲昵,底下还有人在锲而不舍地问: 【真的是女朋友吗?】 语气里看得出来忐忑和失落。 他加的人杂,也没有定时清好友的习惯,很多一面之缘的其实连备注都没有,人名和脸对不上号,楚弦垂眼,没去动这些,关了。 不远处传来关门的声音,他错眼看去,谢欢正背着书包准备骑自行车,塞着耳机,没注意到视线。 她不在梁又木跟前的时候表情平淡许多,甚至看着有点灵魂出窍,可能高三学到后面就容易这样,已经没什么精力去调动多余的情绪了,精打细算挤出来点也只给值得的人。 楚弦转回视线,想,梁又木当时比这还夸张点,恨不得浑身就俩眼珠子在动。 不行。 他服了自己。 怎么看什么都能想到梁又木? 看木桩能想到梁又木,看拖把能想到梁又木,看花、看草、看山、看水,没一个能逃过的,连做梦都是梁又木,多少有点过头了吧你,耍流氓啊? 手机一震,提示音响了。 楚弦摸出手机,梁又木打来的视频电话,他干净的眉峰有点诧异地一挑,接了。 梁又木正穿着她的睡衣在啃菜饼呢,睡眼惺忪:“怎么不进来?” 小拖把狗吃菜饼。 能别那么可爱吗,烦。 “我以为你还在睡。”楚弦干脆站定了专注看,“今天怎么这么早起来?” “我闹钟定的是十二点四十,你到了也不给我发消息。”梁又木把菜饼啃完,慢腾腾擦嘴,擦完嘴又差点去揉眼睛,幸好前一秒及时撤回,“早上六点又定了一个,起来等了半天,又困了,我刚刚听到你声音还以为在做梦呢。” “那么晚给你发什么消息,吵醒了怎么办?”楚弦本来想问她怎么不出来,想想还是算了。 她睡衣的布料他摸过,不算厚,最近降温降的厉害,还是好好待房间里吧,免得一会儿感冒了。 两人对望。 同样是隔着屏幕,楚弦还是觉得不大一样。现在踏实多了,知道人就在不远的地方,随时可以触碰到。 他那点悬而未决的心终于安了。 “那你赶紧再补会觉。”一会还得上班,楚弦打开自己房门,利落地脱掉上衣,垂头朝她短促笑了下,“晚上一起吃饭?” 既然知道晚上就能见面,他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了。 “嗯。”梁又木那边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他换着衣服,就听那边咕哝声,“楚弦,你昨天是不是问我还有什么话没说?” 楚弦一顿:“嗯?” “有想你的。”梁又木自顾自回答了,慢腾腾在那边朝他招手,“你过来抱我一下吧,就现在。” 楚弦:“…………” 靠。 当他没说。 第58章 玫瑰 58 郑轩开门的时候, 见楚弦去而复返,两人这么一高一低地对视着,又顿住了。 其实郑轩一点也不矮, 身高勉强四舍五入也有个一米八, 在以前年代一米八算稀罕的大高个了,只不过人到中年驼了点背;但楚弦实在太高,简单的白T运动裤,阔肩窄腰, 更衬得整个人挺拔高瘦, 海拔惊人, 看他都得半垂眼睛:“……郑叔。” 他在外人面前是挺冷淡的,但长辈跟前知道礼数,进退有度,垂着眼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挺乖。 虽然郑轩心里明白这孩子真实性格多半跟乖沾不上关系, 可看着就是舒坦。 “来找又木啊?她不知道醒了没有。”郑轩把自己的拖鞋拿一双出来给他, 心想之后是得找个机会买几双他的了,“怎么就穿一件,外头天这么冷。” 楚弦没让他弯腰,自然地伸手去接:“没事,她醒了。” 听到外头声音, 梁又木房门“吱呀”开了条小缝, 她把脑袋探出来, 小声叫:“楚弦。” 楚弦抬头, 往那儿迈:“来了。” 郑轩看不下去了:“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大清早把人叫到自己家里来?” 梁又木没应, 楚弦先说:“叔, 是我自己要来的。” 他进门了。 郑轩:“……” 真的很担忧你们的相处状态……算了他还是担忧一下自己吧, 今天要叫几次才能把姜梅叫起来。 房间内,梁又木还是穿着那件藕粉色的睡衣,最近天气冷了,她坐在床上,脚蜷在被窝里,暖融融的,对楚弦道:“先关门。” 楚弦没回头,手一带,房门在身后应声而关。 他就这么定定盯着梁又木,勾着唇角笑起来:“催我关门?” 怎么说呢,笑得意有所指、意味深长,带点少见的痞气,薄薄的双眼皮敛着,自上而下盯她。不能算得意,只能说有点扳回一局的嘚瑟——因为她一句话,外套都没来得及披就过来了,出的那点薄汗还挂在脖颈上呢。 梁又木也好几天没见着真人了,本来都打算站起来了,听这话,又不动了:“关门怎么了?” “没怎么。”楚弦慢腾腾走过来,一勾她耳垂,“你是不是想亲我?” “……”小天才啊,梁又木都没想到这层,她就觉得说话声万一吵到姜梅睡觉不好,“亲你又怎么了?” “也没怎么。”布料窸窣声响起,楚弦俯身抱她,手揽过腰,鼻梁都蹭到人脸颊上了,还在装模作样:“大清早的,白日宣淫不好吧。” 双唇相接,他身上新鲜的气息瞬间包围了过来。 很难描述这是怎样一种气息,梁又木在被覆着嘴唇的时候,还在努力分辨。主调是领口熟悉的洗衣粉和留香珠味,他习惯了用那个牌子,淡淡的柑橘香味;然后就是最近的须后水味道,可能刚刮完胡子,薄荷味儿有点呛,当然也有可能是舌头的味道——梁又木被搅的有点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了;最后就是相对陌生点的气息,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不难闻,是一种湿润却又蒸腾的人味……? “你刚刚出汗了吗?”她在呼吸的空隙中问。 “嗯。”楚弦啄着她嘴唇,漫不经心道:“臭吗?” “不臭。”梁又木看之前他那样,还以为出汗是有多臭呢:“跟理工科院校刚上完三节大课的味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 楚弦嗤一下笑出来:“把我跟生化武器比?太抬举你男朋友了吧?” 梁又木拍拍他脑袋。 嘴唇分开了,两人这么静静抱着,胸膛心跳一起震动。 七点二十了,窗外陆陆续续传来开火做饭的声音,隔壁家早上总爱煎蛋,酱油还总是加的特别多。梁又木最晚八点十分出门,还能再睡半小时。 “还困吗?再睡会吧。”楚弦最后在她额上吻了下,道:“我一会儿送你去上班。” “不困,不睡了。”梁又木被这么折腾一下,早不困了,但这姿势还挺舒服的,她往下躺了躺,后脑垫在楚弦的手上,问:“你送我去?不用去上班吗。” “不用。” 提早回来空的这一天,就当休假了,不然他这几天这么累干什么。 楚弦下巴磕在她锁骨上,瞥了眼书桌,上面除了菜饼什么都没有。 梁又木轻轻揪他脸,把他揪回来:“看什么?你的生日礼物?” “嗯。”楚弦好似全然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不给都行”,光明正大问:“在哪呢?” 梁又木实话实说:“没准备好。” 楚弦右眉梢微微抬起了点:“还没有?” 后天可就是了。 “没有。”梁又木摇头。 两人炯炯对视。 楚弦一口咬在她锁骨上,声势浩大,结果牙尖刚碰上就收了力度,不像是咬,更像是舔。 痒,梁又木把他脑袋推开,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楚弦满脸不乐意地耷着嘴角,冷脸道:“没事,不送也行,你忙我知道。” 好像多通情达理似的,话说的跟表情截然相反,谁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变脸这么快呢,梁又木一怔:“你再说一遍?” “你忙,我知道,我不要礼物。”楚弦这么说完,冷脸半晌,最后还是不情不愿补了句:“好歹送个蜡烛,我插蛋糕里总行了吧?不会连蛋糕都没有吧?纸杯的也行,门口蛋糕店八块一个,你去买。梁又木?梁又木,厉害啊,你就这么对我……嗯?还笑?躲什么,过来!” 梁又木差点笑的喘不过气来,扭头缩进被子里:“别碰我腰,手那么冰!” 楚弦无处下手,咬牙,真想把她裹成寿司卷一把丢自己床上去。 没礼物也就算了,现在碰都不让碰? 气、死。 — 楚弦这股气性持续时间极长,总计一天,四舍五入24个小时。 闲着没事,他傍晚去了趟公司,迎面就是一大群同事狼一样的目光,都快泛绿光了。 “有女朋友了就是不一样。” “当时合作期就感觉你俩不一般……啧啧啧……” “有没有感觉楚哥的气质发生了一点转变?就是那什么,一夜之间突然成熟不少,肩膀也不内扣了。” “草,你们聊就聊,怎么还带荤的啊!” “去你的。”楚弦淡着脸把文件往那人怀里一拍,“别羡慕了,好好工作。” “好好工作就能找到女朋友?” “不能。”楚弦朝他一勾唇,嘲讽力度拉满:“这事呢,还是看缘,急不来。” “?” 你说个屁啊!! 欠,是真的够欠。 他交接完资料,沈莺莺就神出鬼没地从旁边探出个头来,神情复杂:“楚哥,不是我说,你出门前有没有看过镜子?” 嘴唇右下那块地方明显被咬了吧,不可能没看见啊,顶着招摇过市的。 “你说这?”楚弦用指尖触了下,眉跟着一蹙,好像还挺烦:“她每次都这样,牙跟豁口了似的,净往这啃,我有什么办法。” 沈莺莺:“…………” 你特喵。 能不能申请一下把热恋期的男人给丢出公司啊,已经影响到同事的精神状态了!! “别说,你还挺抢手的。”沈莺莺划了下手机,道:“你发那条朋友圈之后,扫地阿姨都来明里暗里打探你是不是真谈了,我还得一个个回过去,这满地的芳心啊……我劳苦功高,是不是得给点辛苦费。” 楚弦信手把小领头桌子上的蛋黄酥丢过去。 “谢……这什么活化石,过期三个月了都!” 他坐下,懒散地往后一靠,修长指节扣着车钥匙转了两圈,有点百无聊赖的意思。 “等谁呢?” “没等。”楚弦说,“我在这待会儿就去健身房。” 沈莺莺:“干嘛不回去等啊?小青梅这会不是下班了么?” 楚弦:“你不懂。” 自梁又木去上班,她就没主动发过消息,好像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楚弦还是知道自己什么德行的,撑不了几会儿就开始倒贴了,简单说就是很不值钱。 他得给自己提提价。 沈莺莺:“?”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让梁又木看看这人在外人面前是什么样,再慎重思考下是否选择这位狗东西作为伴侣。 “……” 那边的梁又木手机没电,放那充半天了。 “数据线用久了就这样,充半天充不进去。”小柳跟她说话,一转头看见贺永海,还挺惊奇:“我怎么感觉好久没见到他了?” “合作项目不在一起工作,回来这个月他正好出差。” 贺永海没注意到她们,还是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一路沿着过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跟新来的实习生妹子在桌下碰了碰手指,眼中深情万分。 熟悉的深情。 梁又木:“……” 小柳:“……” “你懂的吧,我现在对他印象更差了。”小柳的脸色难以言喻,“如果说一个男人只能通过找一些阅历年龄都差自己很多的女孩子来彰显他的魅力,恰恰说明他根本一点魅力都没有。” 梁又木扭头:“小柳,你语言功底好强。” “还好,骂男人的时候发挥比较多。”小柳欣然悦纳。 梁又木看着贺永海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事情的开端,那只突如其来出现的背着丘比特弓箭的小熊,和粉红字幕,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画风清奇的签语,明明也就半年以前的事,却感觉过去了很久。 她想的入神,秀气眉梢缓缓蹙了起来。 ……不是,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指向性那么明显,不是一看就知道是楚弦吗? 如果硬要说干扰项,也只有两个。那就是她一直认为楚弦只跟她去过一次寺庙,以及正好撞上的贺永海……他那时跟着自己去了温泉,让她的怀疑上涨到最高点。 再然后,排除掉贺永海之后,本该马上意识到是楚弦的,但事情也并没有如熊比特想的那样发展下去,她很快找到了事情的关键——其实梁又木一直觉得熊比特消失的有点过于蹊跷了,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雷声大雨点小,不是它的风格。 它肯定之后又去哪里作妖了。 梁又木这么想着,把手机开机,给楚弦发了消息,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天马山。 对面秒回: -我不在家 -考虑一下。 不在家?不在家什么,她又没有问他在不在,发错了吗? 好吧,考虑一下,梁又木静待三分钟,问: -考虑完了吗? -嗯。 -陪我去吧 -好。 梁又木:“……” 明明一开始就要答应,干嘛还要考虑一下。 ***** 次日傍晚,两人去了熟悉的地方。 上次的一半被改造成了儿童乐园,这次的一半被改成了动物乐园,眼看着整个庙宇都要分崩离析,只剩下主殿一小块上香的地方和柱子,夹在中间好不可怜,特别像那种路过巷子里深处的服装店。 最醒目的装饰是捐款箱,里面只有几个硬币,梁又木看了眼,不知哪家熊孩子放进去的,上面印着迪迦奥特曼和铠甲勇士。 热情好客的烤肠师父又过来了,梁又木问:“之前那个挂着木牌的树呢?” “哦,那个啊,被拿去改了一下。”烤肠师父道:“最近也不知道风吹的还是怎么样,挂着牌的绳子老是用很奇怪的姿势缠在一起,我每天去扯掉一次太麻烦了,还容易磨损。而且人家俩陌生人的牌子缠起来算怎么回事啊?就改成那种展示柜型的木桩了,一牌一位,绝对不会再缠起来。” 梁又木:“……啊。” 只是小小的一步。 丘比特遭受重创,可能再起不能,就此失业了。 楚弦从昨天气到现在,气归气,水照买,东西照拎,见她看自己,懒洋洋道:“干什么?” 他大概明白梁又木已经知道他去了两次庙还嘴硬的事了。 能怎么办,丢脸还少么。 “没什么。” 梁又木绕过柱子,准备去意思意思上点香的时候,突然听到身侧传来一声清晰且中气十足的: “八嘎!” “?” 她转身,那块浮雕……不对,这本来是浮雕吗? 说来奇怪,楚弦的神情也跟着微动一瞬。 柱子上的浮雕熊比特还在破口大骂,新仇旧恨一起上,语序都颠倒了: “恩将仇报!恩将仇报!” “啾啾啾!死啦死啦滴!” “……” 山风吹来,两个人都没说话,神情竟然都很平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应该没听到? -木头听不见吧。 “走吗?”梁又木朝楚弦点点下巴。 “走。” 楚弦临走前,神态自若地给香炉前插了五柱香,很不巧,正好三长两短。 丘比特当场气晕:“……” 梁又木跟楚弦一起吃饭,回他房间里,联机玩了会Switch,聊了会儿有的没的,一看,时间已经快逼近零点了。 只要时针走到最上端,就是新的一天。 她起身:“我先回去?” “先?”楚弦曲膝靠着,勾了下梁又木的手腕,低声道:“再待五分钟。” 说句生日快乐就行,亲他一口。 他其实早就知道梁又木要送什么了,那块工艺表藏都不会藏,早八辈子就那么大咧咧放着。 没嫌弃,他怎么可能会嫌弃?他高兴都来不及。 梁又木顺着把他拉起来,道:“我不先回去也可以,就是等会儿可能要现场开灯了。” 楚弦挑眉,发觉话里话外有别的意思:“布置?” 布置什么? 深夜里,巷子里已经没了声音,灯光也灭的七七八八,一片昏黄暗淡,只有虫鸣河流仍在涌动。 梁又木牵着他的手,走过泛着湿意的地面,绕过门槛,开门,轻手轻脚地让他走在前面。 客厅也是一片黑,这时间点,姜梅和郑轩早就睡了,隔着门,偶尔能听见小小的呼噜声,客厅角落里的歪脖子树身上似乎少了点什么。 楚弦莫名呼吸一顿。 脚下好像踩了点什么东西,沙沙声。 梁又木的房间里没开灯,他站定,听到梁又木慢慢把房门关起来,然后蹲下,窸窸窣窣地捣鼓了一会儿,找不到开关,他就这么沉默地等候着,十秒后,地上的星星灯哗啦全亮了起来。 微暗的灯光中,地面铺着零散的玫瑰花瓣,桌面上一个没打开的八寸蛋糕盒,旁边也放着一大束玫瑰花,包的严严实实。 玫瑰红艳,香气些微。 “星星灯是我从圣诞树上面拆下来的,先用。”梁又木见他不动,有点不自在地回勾了勾他的小指,“你也知道,我不会这些东西。可能玫瑰很俗吧,但我只是在想。” “你说你想建一座城堡,种很多很多玫瑰…城堡你已经送给我了,那玫瑰应该轮到我负责了吧?” 城堡送给公主,玫瑰就送给公主亲爱的小骑士。 “生日快乐,楚弦。” 第59章 礼物 59 她放开手, 小心翼翼地蹲到桌旁,把蛋糕盒的盖子掀开了。 蛋糕是个小城堡的形状,上面站着两个翻糖做的小人, 还有几条小狗, 奶油玫瑰绕了一圈,足足两层,非常华而不实的造型,只适合摆橱窗里供着——梁又木之前还跟他吐槽, 说这种蛋糕只能看不能吃, 用料还少, 好不划算。 “插六根蜡烛可以么?”梁又木抬眼,脸颊在昏黄灯光下十足柔和,“二十六根全放上去,就变成马蜂窝了。” 楚弦没应。 梁又木就当他默认了, 把蜡烛插上, 打火机点燃。凌晨屋外寂静无声,风卷窗纱,室内点点火光跳动。 顺着突然亮堂起来的光线,她窥见角落里楚弦清隽的下颌线,随着喉结滚动绷紧。 好像在压抑什么。 “过来啊。”她禁不住笑了笑, “王凯耀说这蛋糕不禁碰, 他从街上拎过来跟怀里揣了个导弹一样, 一堆人看, 特别二。” “……”楚弦哑然道:“我以为没有。” 声音很轻,仿佛怕打碎些什么。 “没有什么?”梁又木道:“我只是说没准备好, 哪说过没有。” 她是真的没准备好。 几封信删了又改, 想说的话很多, 很难缩在信纸的空间里。也就是写信的时候,她会不禁回忆起那时的事。无人的学校、初次走进的游戏厅、巷子的每一个角落、独处的房间,好像每个地方都能写出不少,可真要落笔只余轻笑。 文字也需要天赋,她如果感受力跟楚弦差不多,可能也不用兜兜转转那么久了。 楚弦仍是立在那里,似乎怕踩了花瓣,梁又木抓住他的手腕,往这里一带。 没用多少力道,他迈一步过来,俯身把人埋进怀里,呼吸声有些沉重。 梁又木被温热地拢在怀里,看不见东西,额抵着他的喉结,感受到急促的鼓点,和着心跳一起涌动。 为了布置,她房间的沙发和桌椅都被尽力挪到了边角去,中间放着蛋糕的茶几不算太高,两人一起蜷在坐垫上,坐姿不太舒服,却没人有想要动弹的意思。 这才哪到哪呢,梁又木说:“还有呢。” “还有?”楚弦垂头亲了下她耳廓,低低:“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那刹那的怔愣仿佛很快被藏起来了,语调恢复了平常,又或者是尽力恢复了平常,只余胸腔还在缓慢起伏,两人躯体密不可分贴在一起,梁又木能感到另一人熨烫的体温。 像温热的火苗,源源不断。 脸被半抬起来,楚弦克制地吻她唇角,蜻蜓点水似的,轻轻覆着,却没要放的意思,十足缠人。 刚刚在家里吃了奶糖,唇齿里都是大白兔的甜味。 梁又木仰着脸到脖子都酸了,余光瞥到那边的电子表,拍拍他揽过腰的手臂:“放一下。” 说了也没用,他手半松,恋恋不舍地扣着,梁又木无奈,只能就这么往旁边挪了点,从桌下拿出什么东西,“啪”一下放在桌面上。 工艺表的表盒,墨绿色。 楚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又拿出来一个狭长的盒子,继续放在桌面上。 上面系着缎带,看形状像是钢笔。 还有。 一个看上去比八寸蛋糕还大的礼品盒、香水瓶、领带…… 垒的特别高,摇摇欲坠。 “……这么多?”楚弦还没感动多久,都快被这大宝贝弄得哭笑不得了,短促地轻笑一声:“叠杀人书呢?” 不至于要计较到他送多少她也得回过来吧? “先澄清一下,我跟你不大一样。”楚弦那是看到什么买什么,梁又木还正经说明缘由,“我实在想不到送什么合适,所以多给自己几个踩分点。” “什么踩分点?谁敢给你打分,不要命……”他话说了一半,又戛然而止。 熟悉的铁盒摆在桌上,摇曳火光下,铁皮表面薄凉的光泽都似有暖意,梁又木打开盖子,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放置着。“再来一瓶”的瓶盖,保证书、发卡、挂链小熊,唯一有一点不同,就是外面都被套上了防尘的塑封袋,干干净净的,就连熊耳朵上那点灰尘都被洗掉了。 最上面是信封,信纸雪白,和 “……” “其实本来想早点放到你房间里去,让你自己看的。”梁又木摸了摸鼻尖,总觉得这凝滞的氛围有点难捱,“现在给你,像老师当面批改作文……但实在没写完。” 她慢慢往外挪了一点,楚弦手一顿,先看最 是他熟悉的小学作文,自己的字迹,《长大后最想做的事》。 后面夹着一本不知是谁的同学录,很早以前的风格,花里胡俏的贴纸,角落里还有超级女声的明星近照,翻开封皮,里面的问题也很有年代风格,其中最后一个问题是: “敢问你的理想型是?男生女生都可以哦!” 那几年的暑假档期基本都是还珠格格和仙剑奇侠传来回重播,再加上韩流男团大势,女孩子们在这里填的名字当年都很眼熟,“白豆腐”至少出现了五次,楚弦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梁又木一板一眼地用水笔写下自己的大名—— “张楚弦”。 “莎莎小学时候的同学录。”梁又木自己也是前几天才想起来的,“当时我想不到,她跟我说,不可以空着,一定要写一个,上课前必须还她。结果后来翻了一整本同学录,只有我是写身边人的。” 只不过当时两个人都以为她就是单纯写个人凑数罢了。 楚弦看着那尚显稚嫩的笔迹,静默不语。 初中的空白贺卡对应的也是一张贺卡,但梁又木买的那张贺卡很朴素,上面也什么都没写,只写了名字和“祝你天天开心”。 “本来想等你中考结束送的。”梁又木说,“没送到。” 最后一封信,背后能看到水笔密密麻麻的字迹,楚弦捏着边角,手背上青筋嶙峋,他的手在颤动。 和心跳一起。 信纸展开。 【Hi,楚弦。这个开头会不会很老土?抱歉,我没写过信,你稍微忍一下。】 【从八岁开始,我们已经认识十六年了。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大学在隔壁,这样看来,距离最远的反而是开始工作时,我们的公司隔了十几公里,和很多人正好相反。我已经习惯了,但其实这很难得。】 【十六年,占了人生的三分之二,就因为太亲密了,我没想过你也有可能会走。你永远在巷子里,春天摘梧桐,夏天盛绿豆,秋天扫落叶,冬天捣冰糖,我只要叫一声“楚弦!”,你每次都会慢慢过来拍我脑袋,问我“什么事?”,你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里,却又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你什么都不说。】 【那天蓝牙音箱随机播放,放到了我以前在你MP3里听过的一首歌,《胆小鬼》。你觉得自己是胆小鬼?我不觉得。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会变胆怯,你一点也不胆小,你只是太喜欢我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发现——这个决定还不够胆大吗?都有点吓人了。】 【开玩笑的。我也没那么木头,你看现在不就发现了吗,对吧?虽然好像用的时间有点久。】 【我最近还发现一件事,你总是好像很感谢我,用一种很低的姿态。你那叫生气吗?你那根本不叫做生气,你在担心什么?】 【我说过,我很了解你,这是真的。】 【楚弦,我不是因为同情或者感动才跟你在一起的,只是因为喜欢。因为我喜欢,因为我记得。“再来一瓶”的橙汁瓶盖是小学时做活动,我总是抽不中,你想了个馊主意,把中奖的瓶盖挪回去让我开,被我一眼识破了。代写的保证书是你交给教导主任的,那天在办公室的话你其实听到了吧?还哭鼻子了,眼泪是我擦掉的。发卡是你帮我绑头发的时候不小心掰坏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以为我生气了,急的逃课翻墙去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给我;挂链小熊……】 【是你高三送我的生日礼物。标签被摘掉了,不能退,但我知道那个好贵,要一百三十九,说是国外进口的品牌。我在店里跟莎莎说,脸都缝歪了还敢要那么贵?哪个笨蛋才会买这个,莎莎说哄女朋友的笨蛋才买,回头就看到那只熊被挂在我书包旁边。你都不敢当面送,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知道吗,我下雨天都不敢把它拿出来,就怕淋到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我回家也忍不住哭了。为这个丑小熊你吃了多少顿素的?它根本一点都不值。】 【我全部都记得。不管怎么说,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我确实迟了,还迟了很多,这是没法弥补的。】 【我不是公主,更不是天仙,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我对爱情一直没什么多余的想象力,想象不出除了你之外的人站在我身边的样子。所以请你别再胆怯,别在乎界限,别担忧尺度,大胆一点,再大胆一点……】 【我想给你任性的机会,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是对我,楚弦。】 【你信我吗?】 【我永远相信我自己。】 蛋糕上的蜡烛还在静静燃着,火光点点跳动,橘黄光晕印在最后一行字迹上,修长指节不断收紧,直到那薄薄的信纸即将被攥出折痕的前一刻,才如梦方醒般收手。 房间里一片静谧,只有电子表还在尽职尽责走动的声音。 楚弦看的仔细,每个字都看一遍,梁又木在旁边如坐针毡半天了,她真的不太擅长对付这种场合,高中要不是硬性要求抒情文都写不够八百字,刚准备起身去把窗缝也关紧,就听到极细微的抽气声,她吓了一跳,无所适从地去掰楚弦的脸:“啊,别……” 都没用多少力气,楚弦几乎像是顺从地转过脸来。 看起来没哭。 光线太暗,梁又木慢吞吞摸他的脸,没摸到眼泪,手背却被另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轻轻覆住了,拢进手心里。 楚弦是没掉眼泪,整张脸跟定住了似的,止不住眼热,眉峰深深蹙着,他深呼吸,喉结不断滚动,忍道:“没哭。” 声音哑的不行。 “那就好。”梁又木碰碰他紧绷的下巴,“写这个真费劲啊,比写检讨难多了。你当时的情书里写了什……” 楚弦圈住她手腕,往怀里带,言简意赅:“再问真哭了。” 梁又木:“……” 她伏在他结实胸膛上,感受衣物下熨烫的体温,楚弦把脸埋进她有些蓬乱的发丝里,手臂收紧,低低道:“让我缓缓,好不好。” 好吧。 缓了五分钟,梁又木终于察觉他有平静一点的意思,抬手敲敲他的肩膀。 楚弦把手松开,她抬头,他低头,两人终于对视了。 昏黄中,梁又木看见他微红的鼻尖,湿润的眼,执着又肃然,唇抿成一条直线,莫名觉得他还有点委屈。 还委屈啊?这么委屈? “没有礼物了,就这么多。”梁又木采访当事人:“我浪漫吗?” 她一转脸,楚弦的唇就追上来,嘴唇有点干燥,笃定着叹息:“这辈子没见过比你还浪漫的人……” 怕碰倒蛋糕一片狼藉,梁又木被捞过来坐在腿上,垂头接吻。这次和之前小打小闹不大一样,她的唇瓣被吮的发疼,气势汹汹,连急促呼吸都被攫取,水光尚未溢出就被舔舐干净。 梁又木手没地方撑,又触不到地面,在他绷紧的腿上胡乱摸索了两下,最后还是驾轻就熟地往人脖颈上一搭。 这个位置最合适,她想继续就可以继续。 唇齿胶着的间隙中,她迷迷糊糊听到楚弦叫她名字:“梁又木……” 梁又木:“嗯?” “我每次以为这就是极限的时候,你都能让我更喜欢你一点。”他苦笑道:“怎么办,我会非常麻烦……你做好心理准备没有?” 太浓烈的感情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看不见度了,他控制不住,没承诺永远,他却渴求永远,谁也不能分开他们,除了梁又木。 梁又木:“会怎么样?” 楚弦感到她的手按在自己腹部,是无意的,他仍是控制不住绷紧了肌理,“会甩不掉的。” 会变成粘人精,狗皮膏药,口香糖,一切讨人厌的东西。 “又来了。”梁又木一拍他脑袋,“反思一下,这种话以后还说不说。” “……”楚弦抱紧她,“不会再说了。” 对视之后又是唇齿相接,无止境一般,梁又木手拽着他的衣角,拉不安稳,下意识想找到着力点,衣角被拉起来。昏暗黑夜里,楚弦拱起的宽阔脊背山峦般惹人攀登,她伸手,触到了微微凸起的脊骨,体温热烫,呼吸急促,空气都被抽干。 这次楚弦没有制止,或许他也没有余力再去制止,指尖微微陷入薄薄的腰间,他唇瓣覆上眼前人的脖颈—— 客厅的灯突然亮了,郑轩的拖鞋声响起来,大概是起夜喝水。 啪嗒啪嗒,咕噜噜噜噜,然后传来一声“咦”,似乎在想为什么女儿门缝 梁又木:“……” 楚弦:“……” 两人瞬间停了,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对方,这个距离,面孔上一点点神情都无比清晰。 然后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没事。”梁又木还挺正经,“我爸会以为我晚上偷吃鸡爪。” “……”楚弦无奈了:“过不去了是不是?嗯?哪来那么多鸡爪?” 啃一宿不停呢还? 郑轩没发现异常,把水杯一撂。啪嗒啪嗒,咔哒,客厅暗下来,房间门关上了。 梁又木这才从楚弦身上下来。 “蛋糕放冰箱里,明早起来当早饭。”反正是星期天,梁又木不嫌腻,姜梅只会狂喜,“你现在要吃吗?” “明天来吧。”楚弦把玫瑰花瓣捡起,擦了下泛红的唇角,“收拾好了我就回去,太晚了担心吵到他们。” “回去?”梁又木小手一挥,“回去什么回去,这都快一点了,就在这睡。” 楚弦:“…………” 这哪有他能睡的地方啊?他睡地上。 梁又木:“你钥匙没带吧?吵到霖林和楚阿姨怎么办。” “我翻窗。”楚弦多少有点不自在了,“而且我没带睡衣。” 梁又木:“我去阳台偷一下我爸的,你先穿。” 楚弦下最后通牒:“梁同学,你在邀请你男朋友一起睡,而且他忍不住就要答应了,再给你五秒钟时间考虑,随时可以反悔,五……” 梁又木头也不回地去阳台了。 她想,谁还不知道似的,楚弦能干嘛,最多摸摸小腰,躺床上跟僵尸入殓似的,绝对。 五分钟后,梁又木和人形木板一块躺在被窝里。 她本来还脚冷的,被楚弦用手捂了一会儿,浑身都发起热来,暖融融的,很好睡,于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人。 很快,看似熟睡的木板动起来了,被子动了两下,被角被小心压着,不让冷风进来,一阵温热,身后胸膛抵着她的肩胛。 熟悉的气息拂在她耳后。 “楚弦。”梁又木闭着眼睛,开口问:“年假那会儿我和爸妈回去看外公,你陪我一起么?” “没别人,就你,我爸妈,我,一起。” “还要考虑一下?” “……考虑个屁。”楚弦在她揶揄的语调中,一口咬上她后颈,闷闷道:“我要去。” 第60章 喜床 60 时间似慢又快, 元旦假过后就到了年底,工作量一下子就上来了。 梁又木照常忙的脚不沾地,按照她的情况, 楚弦肯定也清闲不到哪去, 日子飞奔,最忙的那段时间,他俩见面都像地下党接头,来去匆匆, 宛如鱼缸里一对夭寿的接吻鱼, 啵下嘴然后转身就走。 但好歹是到了新年。 两家公司的年假都放的有点抠搜, 前拼后凑再调休的也不过堪堪弄出来那么十几天,等到真放假前,大街小巷已经开始染上年味了,各大超市的八排音箱蓄势待发, 随时播放“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前阵子还下了一场大雪,冰碴子落满地,姜梅准备了好几条红秋裤上山穿。 次年就是她的本命年,姜外公住在山里,没暖气, 不穿几条秋裤绝对冻的直哆嗦。 “过年有准备去哪吗?”小柳收拾桌上的东西, 抬眼问了她一句, “那谁呢?” 朋友之间好像可以用“那谁”“那谁谁”来代指一切她们想要代指的人, 梁又木看了眼黑着屏的手机,道:“去看外公, 他一起。” 小柳笑眯眯的:“要开心啊。” “嗯。”梁又木说:“你也是。” 本来这个话题就该掠过了, 小柳在角落里窸窸窣窣吃了一包奥利奥,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们家隔壁那个女孩子呢?是不是叫谢欢的?她最近怎么样了,还跟那捞男在一起?” “没有了。”梁又木诧异小柳竟然还记得,毕竟两人只见过一次面,“她早就分手了,在好好学习,前几天成绩回前十了。” 高三生的寒假更是短的有点离谱,好像只有十二天,卷子能堆成山了。 小柳瞬间心情舒畅:“这年底的,怎么都是好消息啊!” 梁又木:“还有什么好消息?” 小柳:“我把我男朋友踹了,因为他不肯剃毛。” 梁又木:“……” 她要先思考一下这个话要怎么接。 手机一响,短信来了,引潮的年终奖发的总是比较晚,梁又木心如止水地看了眼数额,挺满意。 虽然她的确没什么特别需要花钱的物质需求,但谁看着卡里余额越来越多都不会不开心的。 “最近芜香园是不是又开新楼盘了?就在世纪大道那过去一点,已经开始建了好像。” 小柳最近在看房子的事,正观望着呢,“你有考虑弄个首付么?要是买一块儿说不定之后还能做邻居。” 梁又木之前还真的一直没想过要自己买房的事,她住巷子那住习惯了,似乎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但最近开始有不方便的事情了——老房子门板薄,隔音实在太差,动作稍微大一点在外面都能听到声。 她倒是还好,主要是知道楚弦肯定受不了,他平时开着门都不让她亲。 “是该考虑一下了。”梁又木正经道:“具体地址在哪?” “……” 另一边的楚弦正好也说到这个话题。 “霖林手续办好了,下个学期就得搬到那去住了。最近的学区房真是,基础设施破烂的要死还敢卖那么贵……” 楚艺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背对着抱怨,楚霖林站着吃橘子,一个学期操劳过去,成绩没提上来,小胖墩倒是瘦不少,眼看着有点抽条的样子了。 小孩子日新月异,长的飞快。 “嗯。”楚弦敞腿坐沙发上,应了声,信手伸过去,跟楚霖林道:“给点。” 口气还挺匪,跟收保护费似的。 就没剩多少了,楚霖林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小气吧啦地挑了个最丑的放他手里,然后看着楚弦转手就把橘子放茶几上,顿时脑门冒火:“你不吃你找我要?!” “不吃就不能要了?”楚弦睨他一眼,“火气还挺大。” 楚霖林:“…………” 这哥怎么那么讨厌啊!! “你别逗他了,他最近变声期呢,一张嘴跟鸭子夺舍了一样。”楚艺声收拾的差不多了,转身坐下,询问楚弦意见:“那这边的房子是给你留着?” 她以前是断断不敢提这话题的,现在也能光明正大说了。 主要是这两个月楚弦肉眼可见的滋润,精神气都不一样,以往那点藏挺好的颓也见不着了,舒眉朗目,时时含笑,眼睛跟装了星子般亮。 俊的有点太外放,孔雀开屏了,据王凯耀言,方圆一百里内就找不出不知道他谈恋爱的幸存者。 “您直接卖了也行。”楚弦垂着眼剥橘子,“公司附近那套应该年后会交房。” “说的也是。”楚艺声没想过卖,她之后还得回来呢,笑着揶揄道:“说不定你之后就住对面去了,是吧?” 楚弦手一顿,唇角跟着勾起来了。 “那也得看她愿不愿意让我住啊。” 上交工资都不要,年终奖划她卡里也不要,楚弦手里东西给不出去,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这要再占人家便宜可说不过去了。 楚艺声笑开了,余光突然注意到他的手,修长指节上贴着医用纱布,环了一圈,像是切菜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 “诶,你手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楚弦看了眼,没答,起身挽袖子,“还有什么没整理好的?我来吧。” ***** 除夕前一天,一行人直奔山上。 梁又木很早就和父母说了楚弦要来的事,姜梅和郑轩都没什么异议,甚至还挺欢迎。主要是楚弦和他们太熟悉了,这次去看姜外公才勉强有点见家长的样式。 姜外公住在老村里,实在太偏,公交直达不了,得在路上兜兜转转一个半小时,再转县城里的黄包车或者摩托才能到,他老了,腰也不好,进去出来一趟都够费劲的,他们现在下午出门,也要晚上十点多才能到。 “小弦啊,你东西都带好没?”姜梅把三两包行李塞好,抽空朝楚弦喊了声,“该带的都带上,那边条件有点艰苦。” 楚弦勾拉链的指尖一顿,抬眼:“没水电吗?” “不至于不至于。”一旁的郑轩心想这孩子还挺有忧患意识,“就是信号不大好,没暖气,温度有点低,到时候多给你抱几条棉被就行。” “不用,我抗冻。” “怎么说的好像要带你露营似的,没那么恐怖……” 梁又木从门口出来,背着包。 一月底,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把昨夜的积雪晒化了一半,光线都是剔透的,更显得她唇红齿白,鬓发乌黑。她穿的看似不多,羽绒服雪地靴,长裙到脚踝,一点都不臃肿。 郑轩和楚弦同步皱眉,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楚弦就过去了:“不冷?” 郑轩把快出口的话吞下去,看梁又木慢腾腾掀开长裙展示怎么说。 唉。 姜梅最后出来,一行人上了专线公车。 年底回老家的人挺多,公车坐满即开,梁又木一上高速必须睡觉,不然就会晕车,她在喧闹声中艰难地酝酿了半天睡意未果,攥了攥楚弦的手。 对方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把她冰凉的手拢进掌心里,指腹摩挲着手背,有点痒。 楚弦垂头看她眼睛,鼻音询问:“嗯?” “手怎么了?”她看向那一小块纱布:“之前看还没有的。” 楚弦笑了下:“不小心弄到了。” 梁又木:“疼?” “不疼,已经结疤了,就一小伤口。”他看了眼那边正口悬若河打电话谈一千万小项目的秃头,从包里摸出对耳塞,“睡不着?要不要躺我腿上。” 梁又木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往人大腿上一赖。 她不喜欢靠着楚弦肩膀睡。不知道影视剧里为什么都喜欢那么演,真有人那样能睡着吗?之前试了一次,楚弦肩膀那块骨头又硬又硌人,额头都能在上面印出红来,跟靠着车窗睡也没什么区别了。也不知道只有楚弦这样还是大家都这样。 楚弦坐直了点,大手扶在她后脑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睡吧。” “……” 她闭着眼,还是有点睡不着,遂找茬:“你今天没穿秋裤?” “……”怎么那么好奇呢,楚弦无奈:“你男朋友还在血气方刚的青年阶段,用不着那玩意。” “好了。”梁又木还幸灾乐祸,“等下有你冻的。” 他没用多少劲地捏了下她的耳垂:“还不睡?马上上高速了。” 梁又木翻了个面:“你还准备了什么?” 她看他那个包装了不少东西。 “晕车药,晕车贴,眼罩——你现在用不用?感冒药,护垫,面包,一堆有的没的。”楚弦清点一番,没什么表情地一撒手,“该带的都带了。” 梁又木笑:“我们是去外公家,不是去荒野求生。” 楚弦:“……我以为是那种没水没电没网的地方。” “你以为我外公住山洞里?” “梁又木,你还睡不睡了?不睡换我。” “你要躺我腿上?够躺吗大脑袋,不然先试试?” “闭眼,睡觉。” 两人又磨磨蹭蹭一会儿,梁又木闭着眼睛,最后问:“楚弦,你是不是紧张了?” 楚弦没说话,半晌才摸摸她的脸,低低道。 “是啊,紧张死了。” 这时候梁又木已经睡着了。她最近一段时间没去管头发,发尾长不少,都快留到肩下一寸了。出来的急,没用发圈绑好,只用了鲨鱼夹随手一固定,现在躺着一看就不舒服。 楚弦定定看着她侧脸一会儿,伸手把她的夹子取掉,头发一下子散开,落了满膝。 车开的不算平稳,时不时经过急弯,周围人吵吵闹闹的,用本地方言的多,还有小孩在叽里呱啦,阳光透过窗溜进来,他拉紧帘子,手自然垂落,安静了没一会儿,开始在梁又木脑袋上编小辫。 那种小小的麻花辫,没什么技术含量,就靠一个细心,楚弦还坐她后桌的时候,经常在她睡觉时这么编小辫,以此来推断睡眠时间,多年下来,熟能生巧,都能一心二用了。 楚弦唇线抿得平直,外人看着有点冷峻。 他在想事儿。 他当然紧张。就算谁都没明说,但他肯定知道,虽然自己也算是梁又木父母看着长大的,可该走的流程不能少,双方都是动真格的在谈,奔着长久去的,那就肯定不是两个人的事了。 对隔壁家孩子的标准和对女儿男朋友的标准天壤之别,信任他为人处世不代表信任他一定会对人好,这一趟是肯定要走的。他得让人信自己,需要被接纳。 楚弦都多久没这感觉了。被谁接纳这种事在他看来一向是随缘,反正谁也不欠谁的,但一切事情对上梁又木就不一样了。 他薄薄的双眼皮敛着,正漫无目的思索呢,突然觉得有股目光凝在自己身上。 楚弦往旁边一看,车窗上反射出郑轩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 怎么形容呢,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相当复杂。 楚弦:“…………” 他默默把梁又木脑袋上的手松开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之,尽他所能克服一切困难—— 楚弦这句话说出去还没到半天就不算话了。 老村里的路灯隔着一百米才有一盏,别说十一点多,晚上才八点多街道上就没什么人了,郑轩和姜梅领着他,他牵着梁又木,一路走到那栋二楼的平房前。 有只野猫嗖一声跳到了底下的鸡窝里,引起咯声一片。 楚弦问:“要敲门么?” “不用。”郑轩往内一推,门开了,蹑手蹑脚走进去:“你外公睡得早,提前说一声让他留个门就行。来,你俩今晚睡这,床铺好了,橱柜里面还有几床棉被……” 老旧的白炽灯挣扎几下,终于亮起。 房间里面一张结实的大木架床,被单是艳红色的,棉被的被套也是红色的,上面绣着古早的鸳鸯戏水,正对面是老式电视机,上面挂着一副有点黄化的结婚照相框。 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一眼只能看到那张红红火火的大床。 楚弦:“……” 满头小辫的梁又木:“……” 其实他们只有在楚弦生日那天睡过而已,盖棉被纯聊天,也就只有那一次。 还是什么都没有做的。 “我们先过去洗漱了。”姜梅坐了半天车,累的慌:“怎么了?这被子太薄了?” 楚弦:“……咳,嗯,没事。” 梁又木:“妈,晚安。” 第61章 乌云 61 房门关了, 室内一下安静了许多。 这房间大概是从前姜外公的婚房,摆饰陈设都隐约有着半世纪前的陈旧感,但都擦拭打扫地很干净,棉被蓬松柔软, 床头淡淡清香。 但那张床实在太大也太醒目了, 还是实木架子的, 存在感难以忽略,梁又木等了会儿,见楚弦还是没说话, 半晌, 才听到他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多少有点欲盖弥彰了。 “累不累?要不要先睡。”他垂眼把梁又木手上的包提开放好, 问:“卫生间在哪?” 梁又木指了下那扇小门,说:“热水往左拧就有,不过要等一会儿,等凉水放完了才有热的出来。热水不多,得省着点用。” “嗯。”他没看梁又木, 把行李箱里两人的睡衣都摸出来铺在床上, 抬手看了眼表,十一点半, 还挺淡定:“差不多了,你先去洗澡。” 梁又木:“……” 楚弦:“……” 两人同时沉默, 心中想法涌动。 -靠, 怎么说怎么奇怪。 -他还害羞啊?好吧, 其实她也有点。 梁又木乖乖拿了睡衣,站在原地不动了。 “你去洗澡, 我去再拿床被子。”楚弦揉揉她脑袋, 风轻云淡, “干什么,嫌冷不想洗?” “不是。”梁又木指了下他身后的书包:“内衣还没拿。” 楚弦:“…………” 在他头顶冒气之前,梁又木体谅人脸皮薄,最后还是没让他帮自己拿,放人走了。 两人都洗完澡躺进床上已经快十二点半。老棉被暖烘烘的,明明很厚,压在身上却不觉得重。灯也关了。山里的夜是真的黑,附近人家也都早早关了灯,不像城里还有各色萤灯在闪,人声是没有的,只有偶尔几声狗叫,安静到有点像另外一个世界。 被窝里,梁又木靠在楚弦的胸口前,无聊地一点点数他坚实的心跳。一,二,三,挺绵长,四五……嗯?怎么还快起来了? “脚挪开点行吗。”楚弦用下巴磕磕她头顶,嗓音清明,没多少困意:“不挪开也行,别动来动去的,哪都碰。” 梁又木很不配合,把大腿哐的架他腰上,楚弦鼻音挺重地轻笑,伸手扣住她膝弯,往自己那儿再带了带:“要架就架稳点。” 二人紧密贴合,他指腹带着薄茧,触感粗粝,掌心火热,梁又木被碰的一麻。 “我睡不着。”梁又木拱了拱,道:“下午在车上睡太久了。” 楚弦逗她:“回趟老家还要调时差?” “你呢?你为什么不睡。” “……我?”脸被抬了抬,楚弦在黑暗中缓慢地磨她上唇,若有所思,“你外公平时性格怎么样?他喜欢什么?” 原来在做功课呢。 “明天你就知道了。”梁又木配合地将唇微张,气息填满浓烈,“他前年喜欢看球赛,去年喜欢做木艺,今年听我妈说,好像又迷上钓鱼了?别担心,他会喜欢你的。” “会喜欢我?”楚弦手指收紧,舌尖更深入了点,舔吻着她唇珠,低低问:“…你说真的?” 梁又木被那样缠人地亲着,却突然有点忍不住笑意。怎么这么可爱,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难道要她写个保证书签字画押吗? 被角外的空气凉意逼人,两人交换的气息灼热发烫,隐约有些溢出去的声音,二人就这么亲昵地接了会儿吻,楚弦退开,哄小孩似的轻拍了拍她的背。 “闭眼,一会就睡着了。” “你为什么不抱我了?” “睡你自己的去。” “不行。” 被子里一番混乱,梁又木被压着手腕按好,楚弦万般无奈的声音在静谧中传来: “再动真硬了。” “真的?!给我看看。” “……你看个屁你看,睡觉!” ***** 次日就是除夕,梁又木睡了个好觉,日上三竿,她是被楚弦捏脸捏醒的。 同样是叫人起床,他用的方式就跟姜梅不大一样,姜梅如果实在叫不醒,就会干脆利落把她被子一抽。梁又木在脸颊微微的痛意中迷迷糊糊睁开眼,张口就问:“几点了?” “十点。”郑轩在后面凉凉道:“你外公鱼都钓回来一桶了。” 梁又木:“……” “爸。”她坐起来,还怪不乐意:“你干嘛突然进房间。” “你问你男朋友。”郑轩语气微妙:“我六点半就让他来叫你,怎么回事,叫到十点还没起?你俩沟通用的是声波?” 楚弦摸摸鼻尖:“我看她睡挺香的。” “……”木头误事啊,郑轩痛心疾首:“要是睡的不香还要人来叫?” 梁又木洗漱完在那吃鸡蛋,才知道自己睡过了小团建,他们一大早就去水库钓鱼了。 姜嶙竹穿着件棉袄,大冬天的看上去也不冷,正在那刮鳞片,鱼鳞飞溅闪闪发光,见梁又木出来,扯着嗓子在灶台那问:“乖囡,晚上想吃红烧的还是葱爆?” 他叫一声乖囡,姜梅也跟着抬头,才发现不是在叫自己,忍不住笑:“怎么不问我?” “两条,我知道你要清蒸的。”姜嶙竹菜刀一转,脸好像什么时候都是泛着红的,相当精神:“吃什么?红烧?” 梁又木也对外公笑:“红烧的。” 姜嶙竹做个手势:“O——K——!” 晚上就是除夕,按理是该从中午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了。客厅的大茶几上面放着果盘,摆着小包装零食和那种一大块一大块的土红糖,吃两口就能腻到齁。 梁又木拆了袋坚果,小声问楚弦:“你今早也去了?” 楚弦在她身边坐下:“嗯。” 他今天换了件轻薄的长羽绒服,线条干净利落,坐下时把外套脱了,没放,而是搭在臂上,侧脸看她。 “怎么样?”梁又木问:“他挺喜欢你吧。” “还好。”楚弦煞有其事地回忆了会儿,道:“主要是我说我能帮他一起挖蚯蚓,他立马就开心很多。” 梁又木:“真的?” 楚弦:“真的。”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老爷子钓鱼喜欢用自己抓的鱼饵,蚯蚓当然是最好,夏天的时候还可以抓点知了啊瓢虫的,但她爸妈都特别怕虫子,更别提抓了。楚弦这下子算是投其所好? 有人来串门,身后带着一串小孩,男孩女孩都有,见门闭着眼睛就一顿叫:“叔叔阿姨好!公公婆婆好!” 训练好的,有备而来。 “哎哟,都长这么大了?”姜梅跟进来的花白头发奶奶挺熟,“今天家里没什么吃的,你们拿点零食。” 梁又木叫:“周奶奶。” 这是她外婆生前的好朋友,经常来走动。 周奶奶朝她慈爱地笑笑,视线落到旁边的楚弦身上。 梁又木说:“这是我男朋友,叫楚弦。” “怎么样。”姜梅跟炫耀什么似的,问:“帅吧。” “帅,真帅啊,跟明星也差不多了。”周奶奶啧嘴:“怎么长的有点像我娃年轻时候……” “拉倒吧!”姜嶙竹在那头也要扯着嗓子喊:“你儿子俩眼睛加起来有他一个大么!” 郑轩在那切年糕,也跟着乐呵呵。 楚弦坐那儿,对上梁又木含笑的眼,反倒不知说什么,心里一阵陌生的暖意冲刷涌动,难以描述。他抿了抿唇,最后也只是默然收紧手指。 梁又木没什么抵抗地就和他十指交握。 冬天日头黑的晚,逐渐昏暗的天际下,客厅里的大电视早就打开了。这年头的春晚更像是个气氛组,开着听个响,眼熟的不眼熟的明星在大屏幕里晃来晃去,开口全是吉祥话。灶台那烟火缭绕的,鱼肉油脂的香味开始遮不住,梁又木跟着楚弦过去一起端盘子,差点被烫个够呛,还是坐着不添乱了。 楚弦把最后一盘红烧鱼端完,姜梅悄声过来,道:“小弦,你那酒带了没?” “带了。”他接收到眼神暗示,有点迟疑:“不是说收藏?” 哪有来见家长不带礼的。 “酒不拿来喝收藏个什么,怎么也信这些。”姜梅拍拍他胳膊,“年夜饭喝几口没什么,去拿去拿。” 楚弦:“啊?” 他记得又木说过她妈得少喝酒? 郑轩在后面瞅呢,小眼镜边闪着亮光,楚弦跟他对上眼,见他苦大仇深、勉为其难地那么一点头,才道:“嗯。” 梁又木那头,袁莎莎正给她打电话,嚎的人神共愤: “我以为至少能和我爸撑到大年初二,结果连除夕都撑不过就得骂我,你说他是不是有点毛病?还是中年色衰了看不得年轻男人?我做什么他都不爽,小肚鸡肠的。迟早把他捋下去,到时候还敢跟我生气,我停了他卡!气死啊!” 袁莎莎完了到王凯耀,不过他没打电话,只是在四人小群里发了段堪称地狱的语音: “叔叔,你怎么还不结婚啊?我妈妈说你还没有女朋友,真的吗?不会有人真的二十多了还找不到女朋友吧叔叔?” 【王凯耀】:@弦 @又木你俩带我走吧,没有你俩我可怎么活啊! 【弦】:想的美。 划下来,全是王凯耀和袁莎莎在微信群里疯狂炸粑粑,愤怒在燃烧。 梁又木:“……” 怎么还有功夫发消息呢,楚弦。看他那个紧张的样子,从天一黑连手都不让碰了,生怕外公误会他是个登徒子,自己泥菩萨过江不耽误嘲笑别人,心理素质实在有点飘忽。 年夜饭,五人围坐在桌旁,一桌好菜,几两小酒,刚开始气氛还生涩,几杯下肚立马热烈起来,姜梅问:“又木,你不喝?” “不喝。”梁又木单独拿了瓶橙汁:“我吃菜。” 楚弦给她夹了块鱼肉。 没人敬他酒,他总不可能一个人闷头喝,当然他也知道,今晚是必须得喝的。对有些人来说,话题只能在酒后能摊开来说个清楚明白。 姜梅跟姜嶙竹乐乐呵呵说着什么,郑轩在对面闷了两杯,脸色已经开始有点发红了。 “乖囡,你今年是不是很忙?都说那个公司事情要是太多就请假回外公家,在村里花不了多少钱。” “我还想攒攒钱以后来村里盖个平房呢。” “最近去镇里抱了很多兔子回来养,隔壁家小孩塞它嘴,手指给啃破了。你外婆以前好像也干过这事,特逗……” “真的啊?” 郑轩酝酿完毕,终于朝楚弦一放酒杯:“来,我敬你!” 楚弦放下筷子,端起杯,跟他一碰。 玻璃杯子在半空中发出震颤的脆响,他抬脸,把酒液一饮而尽。 郑轩也干了。 梁又木和姜梅都知道,他的酒量可以用啤酒为单位来计算,也就是压根不会喝,还想压着点,郑轩就开始了,一抹嘴,还带官腔的:“怎么说呢。你和又木的事情,我可能是最早知道的。撇开其他一切事情,我乐见其成!这杯就算恭喜你们的!” 楚弦:“谢谢。” 又各自干了一杯。 “就算不用这个角度,我也是一直看着你长大的。”郑轩又肃然道:“很辛苦,不容易。” 他脸色严肃,绷得很紧,不像在喝酒,更不像在夸人,像在逼供。 楚弦舔了舔唇,简短道:“不会。” “我知道你很聪明,你也明白。要只是朋友,我巴不得又木身边多几个你这样的朋友,品行又好,关键时候还靠谱能帮忙,懂感恩知道进退……”郑轩叽里呱啦夸了一大堆,先抑后扬:“但是!” 他又喝了一杯。 姜梅人看傻了。以前主要是她喜欢喝酒,郑轩管着她不让喝,他自己以身作则当然也不喝,现在竟然发挥这么超群? 这可是洋酒啊,度数挺高的,不是啤酒。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楚弦也跟着喝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喝。或许他喝酒本来就习惯沉默,梁又木坐在他身边,看他仰头一饮而尽,下颌线清晰,喉结跟着滚动,再把空杯置到桌上,指腹随意抹掉唇角那点沾染的水光。 楚弦喝酒不上脸,只上耳朵,脸还是平常神色,耳朵却已经红起来了,连带着脖颈也泛起薄红,声音也带了点哑,梁又木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峰,和凸起的喉结,突然觉得。 怎么有点性感。 “但是,对象的话,那肯定就,呃,不一样了。” 郑轩一杯喝完,脸已经红成西红柿了,还在义正言辞:“我知道你很好!人很好!但这社会就是这样,谈恋爱受苦的大部分都是女孩。我和你妈……不是,嘴瓢了,我和你阿姨,虽然从小把女儿养在身边,但我们俩从来没觉得她是什么……所有物一样的。你明白我意思吗?我们只想让她开心,幸福。如果你做不到,就换人。如果换人也不行,那就自己来。咱不缺人。” 姜嶙竹一边吃鱼一边点头:“说得好!” 梁又木本人还坐在旁边呢:“爸,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小孩子。”郑轩话锋一转,“小孩能半夜带男朋友回家?” 姜梅:“啊??” 姜嶙竹:“哈哈哈哈哈哈!!” 姜梅:“爸,你笑什么?” 姜嶙竹:“我当时看小郑也差不多,主要是你喜欢,不然早给我踹出去了,烦都烦死,整天跟苍蝇一样转来转去,还以为谁不知道呢。” 郑轩:“?!” 楚弦:“……” 梁又木:“……” 果然上次还是被发现了。 “我明白。”楚弦应了,又敬了郑轩一杯,重复道:“……我清楚的。” 郑轩肃然点头。 本来这话题总算是过去了,皆大欢喜,梁又木筷子还没拿起来,就听到郑轩略带颤意的声音:“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还是……” 众人:“……?” 郑轩:“好难受!” 姜梅:“老郑,你喝醉了吧?” “我没醉。”郑轩又去抓酒杯,已经变成西红柿的样子了,“我就是不服,这世界上竟然有比我还关心她的人,我不服,我难受哇!” 梁又木:“这也要争?” 楚弦:“对不起。” 姜嶙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 姜梅:“你笑啥呢爸?!” “……” 晚上八点整,这顿年夜饭以烂醉如泥的郑轩被抬进床上告终。 姜梅跟姜嶙竹也喝了不少,跟着几个人一起把残羹收拾好之后就各自回房了。老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要么早睡要么玩手机要么找人聊天,一般选第一种,因为手机信号不好,聊天凑不齐人。 房门关上,梁又木看着浑身酒气的楚弦,问:“醉了没?” 楚弦坐到床上,抬眼看她,摇头。 梁又木看他神色跟往常没什么区别,试图用土办法验证,伸出三根手指:“你看这是几……” 她话没说完,腰一紧,就被捞着抱到人腿上去了。 楚弦跟抱着毛绒大玩偶似的,深深把脑袋埋进她颈窝里,亲了下她脖子,隐隐有点要拿她锁骨磨牙的意思。 “……要咬可以,别咬脖子,明天不好遮。”梁又木友情提醒,揪了下他的耳朵:“还说没醉?” “醉了。”楚弦火热的吐息打在她下颌,“醉了一半。” 他就这么抱着不撒手了。梁又木要起来,他倒也不拦,就跟着一起,抱着腰黏在人身后跟背后灵似的,这么冷的天,梁又木活生生给黏出一身汗。 “醉了赶紧睡。”梁又木说,“再熬夜明天头疼。” “不行,没洗澡。”楚弦问:“我身上臭吗?” 梁又木被黏的难受,往后推了一把,楚弦顺势又坐回去了:“算不上臭,就是酒气有点重。” 后面半天没声音,梁又木转头一看,他正盯着自己呢。 梁又木:“干嘛?” 楚弦:“你别推我好不好?” 梁又木:“…………” 这酒槽年糕精还能不能好了,她顺着人张开的双臂坐回他腿上,拍拍后背:“行了,洗漱下就早点睡吧,我跟你一起。” “不想睡。”楚弦眼睛都已经敛上一半了,哑道:“能亲你吗?” 每次都要问一句。 梁又木唰一下把被子给他盖上了。 也就会亲了,让看看都不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行。 两人迷迷糊糊睡到深夜,大概十一点多时,门外传来呕吐的声音,挺久没停。多半是郑轩回过神来了。 梁又木先醒的,楚弦也跟着醒了,没开灯,下床在找什么。 “找什么?”她把灯开了,揉着眼睛问:“应该是我爸,他不会喝酒。” “嗯。”楚弦示意她继续睡,“我带了解酒剂。开水壶在哪?” “在黑桌上面,小的那个。” 梁又木看着楚弦赤着上身出门,心想他说的是真的,醉了一半。还能清醒思考,能做事,但没那么谨慎了。她就没在其他时候见过楚弦光膀子。 她睡意全无,也下床穿了拖鞋,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里面没什么声音。 姜梅一喝酒就睡得很死,郑轩应该在卫生间里,吐完消停多了,楚弦一手提着开水壶,用牙撕开药剂包装,叼着边角兑水。 朦胧光线下,他颀长的结实腰腹也泛着暖光,阔肩窄腰,胸肌腹肌明显,肌理线条利落干净,能看出锻炼痕迹,卡在刚好的那个平衡点上。 再往下,深灰睡裤松松垮垮卡在胯部,露出一点边沿。 梁又木一边看,一边感觉好冷。 他很快把解酒剂送过去了,郑轩休息了一会儿,好了不少,有气无力地回房,像个报纸僵尸。 楚弦转头,看她站那:“饿吗?” “有点。”梁又木一愣,“你怎么知道我饿?” “刚刚饭你都没吃几口,不饿才怪。”楚弦试了试天然气,“想不想吃面?” 梁又木:“哪来的面?你带了?在哪?” “带了。”楚弦小得意地朝她勾了勾唇角,道:“最右边那个夹层,有两包。” 梁又木呲溜一下溜进房间了。 她一边去找那个夹层,一边在想,楚弦到底带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一翻,藿香正气水。 再一翻,野外行军杯。 再一翻,一个小面包。 梁又木翻了好一会儿,没找到面,指尖倒是触到了一片薄薄的东西,被放在特别浅的地方,混杂在一起。 她捞出来。 是个套。 梁又木:“……” 她几乎都能想到楚弦那时纠结的表情了。要带,还是不带?说不定能用上的东西他都带上了,这要带么?到底带不带?……最后还是丢进去了,拉链一拉,他估计都忘了。 门外脚步声响起来了,楚弦:“等等……” 迟了。 梁又木把那个小小的方片丢到床上,抬眼看他。 楚弦止住步子,抿唇,明明没喝酒,耳根一下又红了。 空气凝固,却又好像夹杂暗火丛生,梁又木用陈述的口气问:“该带的都带了?” “不该带的也带了。”楚弦几乎尴尬了,视线都不往那儿放,“收起来吧,放着干什么?面呢?” 梁又木没收。 意思很明显。 楚弦喉结滚动两下,意似询问:“嗯?” 梁又木听到衣料和被单摩挲的窸窣声响,楚弦像只黑豹般缓慢地靠近,单膝跪在床面上,看向她的眼睛。 她看到了压抑着的渴求和情※欲,很熟悉,仿佛乌云压城之前那一刻,只等她的一声号令。 “正好我也想带的。”梁又木问:“但一个是不是太少了?” 话音刚落,她就被人凶狠地咬住了唇角。 第62章 END 62 唇齿相接, 梁又木被抵着肩压在枕上,呼吸急也重,威士忌的酒味喷洒在她唇边,一点一点被吞咽进去, 她似乎也跟着醉了, 耳热眼花, 心如擂鼓,难以平息。 昏沉中,窗外一片空寂, 她在激烈的亲吻中余光瞥到墙上圆钟, 努力分辨出时间。十一点十分, 他们也没睡多久。 “就拿一个?”喘息中,她指尖摸索到那薄片,一点点扒拉过来,问:“你会用吗?” 楚弦一顿,没退, 鼻梁抵着她脸颊, 闷道:“……会。” 梁又木:“你用过?”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侧脸,唇瓣在白皙脖颈上轻蹭, 自嘲:“二十几的人了,买个套跟做贼一样, 吓的那店员就差拿黑袋子给我装了。” 他的手扣在腰上, 不自觉地轻重揉着, 梁又木腰眼一麻,轻声问:“什么时候买的?” “查户口呢?”楚弦嘴上这么说, 还是答了:“就, 来之前一天。” 梁又木没话找话:“尺寸看好了没?” 楚弦:“……随便买的。应该没错吧。不知道。” 两人耳朵都红的滴血, 语气还一个赛一个镇定。梁又木本来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楚弦更是就穿了条睡裤,什么都藏不住。气氛有点怪,谁都知道,这情况是没法收场了。 不可能再亲亲抱抱一下就混过去了。 最后,楚弦准备动的同一刻,梁又木才慢腾腾道:“来试试?不过错了应该也不能退。” 她也紧张,腰有点僵,难免的。 楚弦差点漏气:“这怎么退?打个结退回去?” “你那个应该也不至于不值钱。”梁又木记得可清楚,“88.21%,多少人没有这个数。” 还惦记那报告呢,楚弦俯身把她嘴堵上了。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很快,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吮吻声,风雨似的连绵。喘气声渐重,白皙手腕被扣着,半晌才有点脱力地挣脱,攀在青年宽阔平直的肩上,指尖微微陷进热意盎然的躯体,烧灼般滚烫。 楚弦伸手,把灯按灭了。 瞳孔一下子不能适应黑暗,梁又木感受到他的嘴唇一点点向下,越过衣领,停在锁骨上。 “梁又木。”他哑道:“再确认一次,你没喝醉吧。” 梁又木一脚蹬向他大腿,“我一晚上喝的都是橙汁,你想什么呢?” 楚弦被蹬的一疼,却闷闷笑起来,鼻息渐重。 黑暗中,她能看到隐约的轮廓,衣衫摩挲着,楚弦毛茸茸的头顶还在向下,一路轻吻,难舍难分,最后在肚脐停留一瞬,直到腿根,那双泛着光亮的漆黑瞳孔印着她有些怔愣的脸,他亮出虎牙,勾起布料前方那个小小的蝴蝶结。 微凉空气涌进,梁又木没想到,下意识往后一缩,楚弦扣紧她腿弯,眉梢挑起,难得笑的这么有攻击性。 “那就从这里开始。……别躲!” “……” “……” “……” “……” 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楚弦披着外套拧热毛巾,糊在梁又木的脸颊上,蹙着眉擦拭。 梁又木裹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平躺着昏昏欲睡,有点四大皆空的意思了,就由着人那么擦,半晌才道:“你说大象为什么会有两个鼻子?” 楚弦:“不懂。” 垃圾桶里的东西打着结,手法很生疏,量倒是挺多的。梁又木刚刚舒服了,舒服之后就很困,正打算闭眼,就看楚弦脸色还是不大好。 她看了眼墙上的钟。十一点五十分。 “别生气了。”她把手伸出被子,安抚性地拍了拍楚弦,拍小狗似的,“四十分钟,你已经打败全中国99%男人了。” “……”楚弦脸一黑,还要她来安慰,“能不能别擅自把用嘴和手的时间都加上去?这么贴心?” 这数据哪来的?还99%,他服了。 梁又木看他正生自己闷气呢,就不火上浇油了。 但其实真的还好,时间也没那么重要,而且初来乍到不是很熟练,这已经非常优秀了。 楚弦帮她擦完脸,又伸手:“手拿出来。” 梁又木不太想拿,外面冷:“我刚没用手。” “还没用手?就差掐我了,别闹,赶紧擦完睡觉。” 擦完手,楚弦一言不发又进卫生间了。 看这难受的,怎么第一次就对自己要求这么高,梁又木觉得不能这样放着不管,于是提声道:“你那是有原因的,找了那么久,很累。” “梁又木,你让我静静行不行?别管我了。” “不然下次开灯找吧,太黑了看不见。” “…我是不是还得拿个手电筒慢慢找?” “那还是得快点……” “能不能睡你的觉,累不累啊你。” “我不累,我又没动。” “……” 楚弦毛都炸了,带着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走出来掐着梁又木的脸就亲,亲了没一会儿,梁又木艰难在底下溢出一句:“你就带了一个。” 在新年的前十分钟,她差点成功把自己男朋友气晕。 索性都已经快凌晨了,就当守岁了,楚弦找了会儿遥控器,把老电视打开。 今年的春晚还是没什么可看的,而且只剩几分钟了,已经快进入倒计时阶段,两人开了夜灯,头靠着头看。 荧光屏时亮时暗的光线印在脸上,梁又木突然爬起来,把侧窗打开了。 从床头看过去,能看见远处青黑的群山,和隐约细长的山路,天黑的纯粹,洗过一样,一颗星星也没有,她有些失落地回头,被揽进怀里,热意瞬间覆盖了凉意。 “其实我小时候有住在这里过。”梁又木说,“我出生之前外婆就去世了,外公说他一个人躺在这里就难受,不能住,所以从来不在这里睡。我那时候才几岁,根本不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只记得这个侧窗打开每次都能看到好多星星。……你见过我外婆没有?” “嗯。”楚弦说,“见过。我看到里屋的照片了,你的眼睛和她很像。” “是吧,我也觉得。”梁又木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我外婆叫梁幼梅。” “嶙竹,幼梅。”楚弦勾了勾唇角:“那时候名字起的真好。” 喜庆的背景音还在继续,眼熟的女主持人笑容真挚,昏黄的室内,二人闲话家常。 “其实我也没怎么见过爷爷奶奶。我爸和他们关系不好,就见了一次。”梁又木皱起鼻子,她不好说长辈坏话:“他们应该不喜欢我。” “好巧。”楚弦学她皱鼻子,“我也是。” 梁又木一巴掌拍到他胸口上,没使多大劲,楚弦跟受了内伤似的,往她那儿一歪,又黏过来了:“怎么睡完我就翻脸不认人了?” 明明体型差的有点多,他还是特别喜欢把脸埋进她脖颈里。 黏叽叽,沾乎乎,那么一大只。 梁又木:“……” 热的要死,火炉一样,真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马上就新年了。” “嗯。” “有新年礼物吗?” “有红包。还想要什么?” 梁又木反倒一笑,有点神秘:“我准备了。” “嗯?”楚弦蹭了蹭她,“是什么?” 分钟即将走到十二,秒钟也争分夺秒地赶上,几乎同时,屏幕里陌生的人们也在齐声倒数: “十!” “九!” “……” “三、二、一!!” “新年快乐!!!” 侧窗外一片漆黑的天幕瞬间漫上斑斓七彩,在烟火划破天际的嘶声中,各色盛大流火攒动四涌,宁静流水都染上色彩,还有不远不近的鞭炮和欢呼声,在这一瞬,黑夜也如白昼,短暂地照亮了一瞬楚弦微怔的侧脸。 好像一场诀别的仪式,阔别前一年,下一年一定是令人喜悦的,即使还前路茫茫,无边无际,但当下必须快乐。 “我好像听见隔壁家小孩子的声音了。”梁又木在烟火声中靠近他耳边,“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楚弦懒懒道:“玩摔炮砸到脚了,正嗷嗷哭呢,周奶奶在说大过年的别逼我揍你。” 梁又木:“噗……” 两人放在床头的手机不间断闪烁,应该都是卡着点来祝贺的消息。 梁又木翻开: 【袁莎莎】:新年快乐!My Best Fri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