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刊载禁止》作者:長江俊和 内容简介 ◎以下內容,考量社會觀感,本社決定不予刊載 【原罪秀】 網路上瘋傳著「死亡旅行團」的傳言,據說主辦單位會帶旅行團成員參觀「人死亡的瞬間」,包括意外事故、自殺,甚至是殺人事件!!! 【公寓狂人】 亨快回來了。我洗好餐具,關上暖氣,躡手躡腳地爬回我在天花板上的「家」。亨並不知道,我成為他的「室友」已經三個月了,而且打算一輩子住下去。直到那天,他帶回來另一個女人…… 【森林囚徒】 「聽說這裡發生的多起殺人事件,都和一名新興宗教教主在此舉行活人獻祭有關……」每當我說到這裡,哥哥便會勃然大怒。我知道他在裝傻,他就是那位殘忍的教主,但他不知道,我其實也不是他的妹妹…… 【這麼一來,就達成完美犯罪了】 希和子離開男友阿涉,重回我的懷抱,我深深相信這就是奇蹟。她為我料理三餐、打點我的生活,一切再美好不過。某天早上,我為她準備了早餐,想不到不曾對我發過脾氣的希和子竟歇斯底里了起來…… 【刊載禁止】 匿名人士將這篇小說寄到某出版社,出版社原本打算刊登在雜誌上,但網路上卻出現一支與小說情節相符的影片,而且影片的內容非常血腥…… 好书尽在【八零 电子书】 https://www.txt80。Com   原罪秀   目睹那画面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颤栗感蔓延至我的全身。   在没开灯的中型巴士中,乘客个个屏气凝神,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窗外。车上弥漫着一股沉重的宁静,没有人出声,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似的。我下意识地用左手用力抱住手提包。包包里的针孔摄影机有没有录到眼前这惨绝人寰的画面?我好想立刻打开确认,然而,此时此刻的我却无法这么做。   一想到有摄影机,心中的不安与畏惧就稍稍缓和了一些。不,正确来说,应该是摄影机唤醒了我的专业意识,进而抑制了我的“恐惧”。大小仅有三十公分的四方形车窗外,正上演一场常人无法想像的秀。任何精神正常的人都无法直视那画面,然而,我却无法移开视线。因为我必须见证眼前的景象,向世人揭发这一切……没错,我正在追踪一条独家新闻。这将是我记者生涯中最有看头的独家新闻,所以我必须冷静。冷静——我不停这么告诉自己。   Ki   这个诡异的旅行团,是我在某个网络论坛上发现的。该论坛其实不怎么有格调,常有人在上面张贴都市传说、不为人知的地下案件、演艺圈的丑闻等资讯。但我为了寻找节目的制作灵感,还是经常浏览该网站。   被调到电视台的新闻部已有四年。我虽然个头娇小,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公司大概是看中我这项特质,才把我分配到采访组。不过,在今年四月的内部人事异动中,我又被改调到企划组。老实说,是我自己要求调到企划组的。企划组主要是负责新闻节目最后十五、二十分钟播放的“企划性单元”,像是《小偷克星贴身追踪》、《违法地下钱庄大追击》、《大量出现!胡蜂驱逐日记》等等。而采访组主要是负责大型意外事故、大型社会案件等重大新闻的最前线采访工作。采访组的工作刺激是剌激,却随时都得跟时间赛跑。为了赶上当天的播出,一采访完就要立刻剪辑。相对的,企划组不但有思考主题的时间、拍摄的时间,还可以仔细剪辑制作影片。   我是一个人住。一天深夜,我坐在书桌前上网乱逛时,看到了这么一段对话……   “你们听过死亡旅行团吗?·”   “听过听过!就是那个带你坐巴士目击杀人现场的旅行团嘛!”   “拜托-怎么可能有这种旅行团?”   “真的有啦,我朋友参加过耶,他说看了超~兴奋的!”   起先我以为这只是个无聊的都市传说,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上网查了个究竟。这才发现,除了那个论坛,还有很多网站提及这个“见证死亡的旅行团”,在网络上引发了不小的话题。   隔天上班时,我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企划组的调查专员IK小姐。“调查专员”是负责深入调查节目的主题和素材的专门人员。   “见证死亡的旅行团?喔,这个我有听说过,网络上还炒得满热的。”   “我在想,这能不能当作企划题材。”   我今年满三十岁,K小姐小我两岁。相对于平常不化妆的我,她总是带着一脸全妆,是个五官端正的小脸美女。因为职业性质的缘故,她的见闻相当丰富,调查又快又准,是相当靠得住的同事。硬要挑缺点来说的话,就是她讲话很没大没小。   “这么恶的主题,真的能成案吗?   ”   “如果只是空穴来风的传闻大概很困难,但如果真有网站或团体在经营这样的旅行团,就很有机会被采用。而且,如果能够潜入旅行团偷拍实况,就能以‘社会病态现象’的观点切入,发展出一个充分的新闻主题。你能不能先不抱任何希望,帮我调查一下?”   K小姐手上还有很多开会通过的案子要处理,硬把这个未经开会讨论,而且成案希望渺茫的工作塞给她,其实让我有点愧疚……   “好吧,我来查查看。毕竟是工作嘛,没希望也得做。”   两天后,K小姐将调查结果用电子邮件寄给我,里头汇整了网友参加后所分享的亲身经验,内容大致如下——   *该旅行团有一主办单位经营的官方网站。   ·想要参加行程,必须透过官方网站报名。   *报名似乎相当踊跃。   ·并非报名就能参加,必须经过抽选。   *团费约在五十万日圆上下。   *行程是在巴士上进行,主办单位会提供豪华便当和茶水。   *似乎有很多回锅客。   ·旅行团所参观的“人的死亡”,包括“意外”、“自杀”、“杀人”等各种形式。   ·当天参观的内容,要到现场才知道。   ·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无法见证“人的死亡”。   *出发前,主办单位会要求参加者严禁向外界透露旅程中的所见所闻。   ·网络上搜寻不到官方报名网站(网友提供的网址都是无效连结)。   看完后,我开始怀疑这个旅行团的真实性,尤其是搜寻不到官方网站这一点特别可疑。如果这个消息只是都市传说,自然无法做成新闻企划。正当我心生放弃之念时,手机响了,是K小姐打来的。   “你看完调查结果了吗?”   “嗯,谢谢,我刚看了。看来成案的可能性很低……”   “是喔,我刚又寄了新的调查结果给你,你去收一下信。”   K小姐说话的步调很快,常常不等别人把话说完就急着插话。   “新的调查结果?有什么进展吗?   ”   “我找到官方网站了。”   “咦?!怎么找到的?   ”   “有一条原本连不上的网址,其实就是旅行团的官方网站,只要在网址里输入关键字就可以连上了。邮件里有连结教学,你试试看吧。”   K小姐劈哩啪啦说完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迫不及待地点开邮件,试着连上官方网站。我照K小姐在信上写的,先输入一串网址,待萤幕出现错误画面后,在网址尾端输入由文字和数字组成的关键字。   用我惯用的左手按下输入键,稍待片刻后,萤幕上便出现了网站的画面。   那是一个缺乏色彩的网站,上面没有任何照片和图案,就现在的网站而言,实在没什么吸引力。该网站叫做《为了活下去的死亡》,标题下方有一篇写着“前言”的文章,内容如   现代社会充满了不确定性。政治混乱-永田町一起不了作用,我们的社会生活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在经济方面,全世界景气一片低迷,至今仍不见任何恢复征兆。不仅如此,气候异常等地球环境变动问题也不容忽视。我们无法预测身边何时   L日$京都千代田区南端的地名,许多S要中央机关皆位于此处,是日本的政治中枢地区·   会发生社会案件、意外,又或是灾害。想要防止现代文明走向灭亡,唯一的方法就是唤醒人类对“生存”的重视,让大家有所自觉,即便身处于这样的环境,我们还是得坚强地活下去。希望各位参加本行程后,能够重新品味生命的重量与尊严,了解生命有限的道理,体会当下还活着的感受……   主办单位不断在文中为自己的反社会行为辩驳。   参加这个旅行团,能让你见证“绝命一瞬间”。或许这么说有些不妥,但就某层意义而言,这其实是一种终极娱乐。不过,有几点要请各位注意。第一,请勿向他人透露本旅行团的存在,违反者我们将采取报复措施。第二,说来遗憾,我们无法保证每次出团都能目击到“人的死亡”。若您同意以上两点,请填写下方的报名表。经过公平公正的抽选后,我们会以电子邮件联络中选的人。   网页最下方有姓名、地址、职业、手机、电子信箱等填写栏。烦恼了一阵子后,除了电子信箱外,我全都胡诌乱填。而且我填的是私人电子信箱,因为工作信箱带有公司名称,对方一看就会发现我是电视台的人。   八天后,我收到一封没有主旨的通知信。我半信半疑地打开邮件,上面写着“恭喜您中选!获得本次出团的参加资格”。   出团日是一个月后的七月十日,集合地点是新宿站西口的A大楼前。中选人必须在收到通知后的一个礼拜内,将团费三十二万日圆汇至指定户头。也就是说,实际上的参加费用比K小姐查到的五十万便宜。   隔天,我向夜间新闻节目的制作人——1上司报告了这件事。   “嗯,好重口味的企划喔。”   从新闻组小会议室的窗外望出去,单轨电车正驶进沿海车站。一戴着银框眼镜,用细长的双眼测览我熬夜写的企划书。为了拯救收视率下滑的问题,公司在去年秋天把一从剪接组调了过来。虽然一未满四十岁就已满头白发,但他凭着冷静沉著的工作态度、绅士的外表,在女性之间相当受欢迎。公司里甚至传言他和好几位女主播交往过。   “‘人死亡的瞬间’?具体死因是什么呢?自杀吗?还是意外事故?”   “都有。根据网友的说法,有‘自杀’也有‘杀人’。”   一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他面无表情看着企划书,令人无从得知情绪。   “其实我也很怀疑,参加这个旅行团是否真能看到‘人死亡的瞬间’。不过,如果能让我带摄影机潜入调查,实际拍摄出团时的状况,应该满有看头的。”   一看完企划书后,翻了几下说:“也是,那就先拍再说啰。”   “好的。”   “先拍再说”的意思是,遇到不知能否成案的主题时,先派员到场拍摄,再依拍摄到的内容决定是否要播出。   “总之,你就去参加看看吧,否则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还有,请你务必小心,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立刻撤退。”   一虽然没有正式答应,但还是用节目制作预算支付了旅行团的参加费用,并请会计拨了三万日圆的零用金给我。   此外,一要我们先不要在企划会议上报告这件事。唯一知道我在采访这个主题的,只有一和K小姐。   出团前一周我接到K小姐的联络,说是有事要跟我说。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   我和她约在电视台三楼的咖啡厅。时间刚过五点,店里的人潮正要退去。K小姐才在位子上坐下来,也不等店员来点餐,立刻开门见山进入正题。   “我听别的调查专员说,有电视台也开始采访这个案子了。”   “哪家电视台?”   “‘筑地’。”   “筑地”是我们媒体界的行话,意指多年前搬到“筑地”的G电视台。我脑中浮现出“筑地”一位男导播的脸,他快狠准的采访方式和独家连环爆在圈内相当有名。顺带一提,我所任职的Y电视台因位于有明,所以同行都用“有明”称呼我们。   “既然其他电视台也出动了,就代表这条线应该满可信的,很可能会变成大新闻喔。”   这时服务生前来帮我们点餐,我点了抹茶拿铁,K小姐则点了花茶。   服务生才离开,K小姐就立刻前倾身子、压低声音跟我说:“可是,这条线似乎很危险耶。”   “咦9·是吗9……你听到了什么风声是吗?”   “没有,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她第一次凭着“预感”跟我谈事情。   “别担心,反正我又没男朋友,就算发生什么事,也不会有人伤心难过。”我笑着回道。   Ten   到了十号出团当天----   傍晚五点,我从JR新宿站的西口出站。刚进入傍晚尖峰时段,新宿西口的地下广场里人山人海。虽然已进入七月,梅雨季却还没结束,今天下午也下了一场突发性大雨,到了傍晚仍非常闷热,现在空气里也弥漫着沉重的湿气,一副快下雨的样子。   我很犹豫要穿什么衣服出任务,最后还是决定像平常一样穿休闲服装去。于是,我用牛仔裤配上白色短袖衬衫,头戴平时采访戴的灰色报童帽,压低帽檐遮住眼睛,将日本品牌的手提包背在左肩上,往集合地点A大楼前走去。   手提包里有钱包、手帕、手机、记事本、文具、折叠伞,以及镜头大小仅三厘米的特殊针孔摄影机。我在包包侧面开了一个拍摄用的小洞,在黑玫瑰图案的掩饰下,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再加上包包外面听不到摄影机的运作声,照理来说应该不会露馅。这台针孔摄影机因内建有硬碟,可以连续拍摄十个小时,但麻烦的是,电池只够撑四个小时,如果录到一半没电,我就必须偷偷找机会换电池。   傍晚五点五分,我到达西口A大楼前。离集合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因有些口渴,我到自动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A大楼位于西口圆环旁,常有旅行社将这里作为观光旅行团的集合地点。电视剧、电影的外景工作人员,也经常约在这里集合。   傍晚五点二十五分,我启动摄影机开始拍摄。大约过了十分钟,一台中型巴士开到A大楼前,挡风玻璃上方挂着写有“神奈川县立绿川中学第二十三届同学会”的牌子。是这台车没错,主办单位寄来的通知信上说的就是这台车。我将手提包侧面的镜头转向巴士,那是一台小而精美的中型巴士,从车牌可得知这台车是租来的。   开车的司机身穿白衬衫,身材微胖。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位年约四、五十岁,瘦得像皮包骨的男子,他穿着橘色POLO衫和白色长裤,脸上戴着水滴形墨镜,正和一旁的司机说话。见其他团员还没到,我走至已拉下铁门的银行角落,打算再拍一下巴士。   傍晚五点四十二分,第一个疑似团员的男人到达现场,他看上去约六十岁,一头白发上戴着褐色的猎人帽?在这炎炎夏日,他却穿着整套西装。男人看了看巴士的牌子,敲了敲巴士前门。电动门打开后,他和前来迎接的墨镜男交谈几句就上车了。   傍晚五点五十二分,来了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他白白瘦瘦的外型是标准的“草食男”。和刚才一样,墨镜男把他带进了车里。   时间来到傍晚五点五十五分。巴士已经来了二十分钟,我也差不多该上车了。   我将所剩无几的矿泉水一饮而尽,把宝特瓶丢进回收筒。一边留心镜头的方向和角度,小心翼翼地往巴士走去。走着走着,我不禁感到有些紧张,对方看到我一个女生来参加这种旅行团会怎么想呢?我故作平静地敲了敲巴士的车门,门应声而开。   “不好意思,我是旅行团的团员。”   “您好,我们正恭候大驾呢。请问大名是?”   墨镜男本来在整理入口附近的保冷箱,一见到我来,便亲切地上前迎接我。我报上当初乱填的假名后,男人拿起一旁的板夹确认乘客名单。   “佐藤芳子小姐,感谢您参加我们的行程,座位请自便。”   “谢谢。”   我沿着楼梯走进车内,先到的两个男人把注意力全放在我的身上。我若无其事地将包包对着座位方向,选在第二排右方的双人席坐下。前方的位子比较有利拍摄,如果坐在后方,不但只能拍到乘客的背影,还可能会录不到前方主办人员说话的声音。初老男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右方,年轻男子坐在倒数第三排的左方。初老男已脱下猎人帽,但我为了不要太显眼(话虽如此,一个女生独自来参加也够显眼了),打算全程戴着报童帽。   在我之后就没有人来了,时间就这么来到出发时间——傍晚六点。   这时,墨镜男突然起身,一脸愧疚地宣布道:“到出发时间了,但因为乘客还没到齐,还请各位稍作等候。”   他声音宏亮、咬字清楚。车上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出声抱怨。   傍晚六点七分,车门打开了,一对中年情侣冲了进来。   “抱歉,我们来迟了。”   说话的是介于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的女性。看得出来,她试图用高亢的声音掩饰自己的紧张。她的另一半看上去年纪大她一轮,该男皮肤微黑,留着胡子,发线有大幅后退的趋势。女性顶着一脸浓妆,她上车后,车内瞬间充满浓浓的香水味。   两人分别向墨镜男报上姓名后,在第三排的左方坐下。   墨镜男看了看名单后说:“让大家久等了。这样人就到齐了,我们出发啰。”   他没有说要出发去哪里。傍晚六点十分,巴士开动了。这次的团员只有五人,   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少。过了几分钟,巴士塞在甲州街道:的车阵中。   原本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墨镜男站了起来,跨过浅棕色的塑胶盒,打开保冷箱,宏声对大家说:“大家要喝点饮料吗?如果想喝酒,我们为各位准备了啤酒,还有葡萄酒喔。”   “我要喝葡萄酒,有白酒吗?”   只有中年女性点了葡萄酒,其他团员包括我都点了啤酒。虽然我是在工作,但不喝似乎不太自然,况且我也不是不会喝酒。发完饮料后,墨镜男再度起身,高声向团员说明这次的行程。   “各位贵宾,感谢您参加我们的行程。今天各位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刺激体验,有客人跟我们表示,参加这个旅行团扭转了他的人生观,希望今天的行程也能让你们永生难忘。有两点还请各位注意,第一,请不要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第二,碍于我们行程的性质,有可能无法满足各位的期待。倘若碰到这样的情况,我们会将三分之二的团费退还至各位的户头。我们预计在两小时后抵达目的地,这段时间请各位自便。”   他说这段话时,中间完全没有停顿,想必每次出团都在重复说明一样的事吧。   一想到他们可能经常出团,我不禁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巴士从初台;开上首都高速公路四号新宿线,往名古屋方向前进。为了拍摄团员,我将手提包装有镜头的那一面向着背后。点葡萄酒的女性团员貌似喝醉了,正和男伴抱怨工作的事。从对话听来,她从事的应该是酒店业。初老男面向前方,手上拿着一罐啤酒。草食男戴着黑色耳机,拿着手机不知道是在打电动还是传简讯。   巴士开过高井户,在中央高速公路上急驶前进。过了调布交流道后,我将包包对着窗外的高速公路。夕阳开始西沉,有些对向车道的车辆已开启车灯。   傍晚六点五十分,巴士中途停靠休息站让团员上洗手间。所有团员都下车如厕-我在女厕的隔间内帮摄影机换了电池。一走出洗手间,就看到被夕阳染得通红的富士山,我用包包里的摄影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2. 从$都迎往山梨县的道路·   3. 束京涉谷区的地名·   晚间七点二十分,巴士开下山梨的长板交流道,从国道驶进山路。这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对向来车也变少了。因我不方便一直向后看,所以不知道后方的乘客在做什么。不过,车里已经安静了好一阵子,刚才喋喋不休的中年女性似乎睡着了。   巴士在昏暗的山路上行驶了约半个小时,对向已几乎不见来车。自出发后,我就打开手机里的地图软体,随时用GPS确认目前的位置。刚才墨镜男说过车程大约两小时,我想差不多快到目的地了。   几分钟后,巴士在路肩停了下来。从窗户向外看去,只能看见死寂的对向车道,以及一片茂密的森林?我不禁怀疑,在这样的荒山野地,真的能见证“人的死亡”吗?   巴士停止后不久,副驾驶座的墨镜男就悄悄起身。   “各位责宾,我们到了。因为还要稍等一段时间,各位可以在等待期间享用我们特地准备的便当。”   墨镜男说完后,从副驾驶座后方的浅棕色塑胶盒中,拿出两段式高级漆器便当盒。我起身从他手中接过便当。   “不好意思,很重喔。”   他轻轻点头示意。   墨镜男一一将便当和瓶装茶发给团员,我若无其事地将印有“美味亭”的筷套收进包包。便当菜色相当豪华,有菲力牛排、带卵甜虾煮白萝卜,还有鲍鱼蒸饭。   味道是不差,但一想到高达三十二万的团费,就觉得有点心痛。不过,这笔钱也不是我出的就是了。   时间刚过晚间八点,大家用完餐后,墨镜男请大家把灯关掉。在不能看报章杂志的情况下,沉默立刻支配了整个车厢,团员就这么在黑暗之中等待“某些事”的发生。   九点了,大家在黑暗中默默度过了一个小时。“看来今天什么也没发生,回去吧,我们会将三分之二的团费退还给各位”。我之所以一直将镜头对准副驾驶座,就是为了等他说出这句话。这就是现实,“参观人类死亡瞬间的旅行团”根本就不存在。看来网络上的那些留言,都是听说这个诈骗旅行团的恶质行为后,再自己加油添醋的产物。不过,就踢爆网络谣言这一点而言,也算是一种收获吧,这应该可以剪成二十分钟左右的影片……正当我这么想时——   “来了。”墨镜男压低声音说道,“在左边,请各位到左侧窗边观看。”   我赶紧抱着包包,坐到左边第二排的空位,也就是中年情侣的前方。过了一会,和我一样坐在右侧的初老男也移到左边。原本就坐在左边的中年情侣和草食男,则从位子上拉长脖子看向窗外。   墨镜男难掩兴奋地说:“各位,秀即将正式开始。请你们千万保持安静,当然也严禁下车。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以打开窗户,不要打开阅读灯,还有绝对不可以拍照。”   没有人出声回答,团员个个望眼欲穿。我凝视着窗外,调整了一下歪掉的报童帽。   窗外是一座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漆黑一片,一开始我还看不太清楚,在眼睛习惯黑暗后,才看到悬崖下方约二、三十公尺处有一块空地。看起来像是工地,然而只见地上郁郁葱葱的杂草,没有任何货车又或是重型机器。大概是开发到一半就破局的废弃工地吧?我将包包对着空地拍摄,但天色这么暗,拍得到吗9……应该有点困难。   过了一会,远方一个灯光慢慢接近空地。定睛一看,是一辆轻型货车。那辆车驶进空地后便停了下来,车头灯把空地照得微亮,这么一来摄影机或许就拍得到了。   一个男人拿着手电筒下车。我很想看清楚他的长相,无奈距离太远、灯光太暗,实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这个男人相当高大,头戴工作帽,看上去像个农夫。   农夫走到货车后方,把手电筒放在地上,打开货物架的锁,放下后方的车板。   接着他爬上货台,把上头的深蓝色帆布掀开。帆布下方是一个跟农夫差不多大、用卡其色毛毯包着的块状物体。农夫想要将块状物体搬下车,却因为太重而搬不动。   后来他一鼓作气将块状物体推到地上,只见块状物体在斜坡上滚了几圈后,停在离货车两、三公尺远的土堆上。   农夫捡起手电筒,急急忙忙跑向块状物体,粗鲁地打开毛毯用手电筒照了照。   手电筒的亮光照在一个……人型物体上?而且还是个男人。是人偶吗?还是模型?   不,都不是,如果是人偶或是模型,农夫也不会抱得这么费力。   仔细一看,人型物体的脸上沾着黑黑的东西,看上去像是血。毛毯里的应该是人,但碍于天色昏暗,我看不到他的长相和穿着。   “各位贵宾-秀要开始啰,请不要错过稍后的画面。”墨镜男刻意压低声音说。   我不禁抱紧手上的包包,中年女性紧握着男伴的手,初老男、草食男也都屏气凝神地望着窗外。   农夫踹了一脚浑身是血的男人,确认男人没有动静后,便转身走向货车。半晌,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还活着!他果然是活生生的人!   农夫并未注意到男人起身。满身是血的男人打算往货车的反方向逃走,然而,大概是因为受伤的关系,他走得力不从心,终究还是被农夫发现了。农夫立刻从车里拿出金属球棒,跑向男人身后,毫不留情地往他的头上敲了一记。只见当场倒地的男人,以及不断挥舞的球棒残影。   即便在门窗紧闭的巴士中,也能微微听见男人的惨叫声,那画面令人目不忍见。   农夫停手时,男人已被打得双手抱头,站都站不起来。接着,农夫像撑着拐杖似的,把重心放在金属球棒上,冷眼看着在地上呻吟的男人。几秒钟后,农夫的头开始上下抖动,两人似乎在对话。当然,巴士里完全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内容。说完话后,农夫慢条斯理地走向货车,男人则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也没有要逃跑的迹象。   农夫从货台上拿出一个橘色塑胶蓄水桶,抱着笨重的桶子慢慢往男人走去。好不容易走到后,农夫先把蓄水桶放在地上。过了一会,他打开桶盖,粗暴地将桶里的液体浇在男人身上,男人看起来十分痛苦。浇完,农夫往后退了几步,稍微远离全身湿透的男人,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火,毫不犹豫地往男人身上一丢。随着-   声闷响,男人瞬间被火焰包围,原本昏暗的空地也被火光照得发亮。男人被烧成一团火球,反射性地站了起来。   就连在巴士里都能听见他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听到那惨烈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人世的声音,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支配了我的全身。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全身着火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男人不断挥舞手脚,拼命想要拍掉身上的火,火势却毫无减退的趋势。我好想别过头,然而,我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直盯着那团火球。   在人形火焰的燃烧下,男人的肉体开始出现变化,皮肤被烧得又红又黑。不久后,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身上的火焰随风摆动,火势越烧越猛。他是死了吗?不……   我这才恍然大悟,他是在看我们。全身是火的男人,很明显是在往巴士方向……不,是往我这边看。我无法逃避他的视线,因为如果这时别过头,我一定会深陷罪恶感中无法自拔,进而精神崩溃。   接着……   不久后,男人,不,是人形火球一头栽进草丛中,激起一阵零星火花。旁边的草也开始起火,飘出阵阵白烟。   我捏了捏握在手里的包包,摄影机是否有录到眼前这骇人的景象?没问题的,火焰这么亮,应该有录到才对"没错……我是在追踪独家新闻,这将成为有史以来最棒的独家画面。一想到这里,心中支配我的恐惧感才稍微缓和了一些。我偷偷瞄向其他团员。   草食男看着窗外,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虽说我跟他才刚见面四小时,但我猜想,这一定是他至今人生中最有生气的表情。   初老男睁大他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悬崖下的火焰。他的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表情,既非愤怒,亦非欢喜,也不是悲伤。   中年情侣档的女性背对着窗户,紧紧搂着男伴因打高尔夫球而留下晒痕的脖子不放。然而,她这么做并非单纯因为恐惧。仔细一看,男人的唇上、甚至嘴边都沾着口红。他们为眼前的骇人景象感到害怕,进而将畏惧升华成欢愉。   原本站在乘客身边的墨镜男,不知何时已回到副驾驶座。从我的位子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够确定的是,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看。   我再度看向窗外。火势慢慢减弱了,空地也慢慢回到原有的黑暗。不知不觉中,轻型货车和农夫都消失了。看到火势渐微,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来,就不用看到男人被烧得血肉模糊、变成焦红色的模样了。   这时,墨镜男突然起身。   “各位贵宾,还满意吗?这场秀差不多要进入尾声了,等等巴士就会开回新宿。”   晚间十一点多,中型巴士回到新宿西口的A大楼前。   回程的路上,车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我自己也进入某种失神状态。巴士停车后,墨镜男向大家宣布旅程结束。门才打开,草食男便飞快地冲下车。接着,中年情侣档的男人搀扶着腿软的女伴,一起下了车。初老男跟在他们身后,最后才是我。   下巴士时草食男已不见踪影,戴着猎人帽的初老男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车站的地下道走去,中年情侣档则走到路边叫计程车。为求保险,我想再拍一次巴士的车牌号码。我假装要叫计程车,绕到巴士的车尾,将包包的镜头对准车牌拍摄。过没多久,巴士打出方向灯驶离现场。   我叫了辆计程车,本想直接回位于芝浦的公寓,开了一段路后,又请司机改开到惠比寿车站。毕竟对方有可能会派员跟踪,还是小心为上。   确定没人在跟踪我后,我打开包包,按下摄影机的停止录影键,将模式从“录影”调成“预览”,准备确认刚才录到的影像。几秒钟后,摄影机的液晶萤幕上出现自动分割好的三段影片,以及各自的录影时间。   第一段影片是从傍晚五点二十五分,也就是巴士来的稍早之前开始,片长约一小时半。   第二段影片是从傍晚七点前,我在休息站换完电池后开始,片长长达三个小时以上,而“重点画面”就在这段影片之中。   第三段影片,是从我在回程休息站的洗手间里换完电池后开始,片长只有一小时多一点。看来机器并未出问题,录影都没有中断,剩下的就是品质问题了。我点开第一段影片。   萤幕放映出新宿西口人来人往的影像,因我是边走边录,画面摇晃得很厉害,不过都还算看得清楚,详细的确认工作等之后再说。我接着点开第二段影片,一边确认画面上方显示的时间,将影片快转至晚间九点多的地方,再调至正常的播放速度。   镜头对着窗外,角度也有抓好,空地正好在画面的正中央。果然光线还是太暗了,虽然隐约看得到空地,但看不清楚空地里的状况。就算用剪接机调整亮度,可能还是不够清晰。值得庆幸的是,轻型货车开进空地后,在车头灯的照映下,勉强看得到周遭的影像。不过,农夫的脸还是非常模糊。他把毛毯包住的块状物体推下货车,块状物体一度因此跑出镜头外,镜头连忙追了上去,好不容易才在画面的左下角捕捉到块状物体。我将影片快转——农夫用金属球棒殴打满身是血的男人、把男人打到痛苦地蜷缩在地、农夫从货车上拿出蓄水桶、把液体浇在男人身上……这些都是两小时前在我眼前发生的事。一想到当时的感觉,我不禁有些作呕。农夫在男人身上点火的那一瞬间,摄影机的曝光补正功能来不及作用,画面呈现一片白光,但很快又自动调回正常画面。男人死命地挣扎,想要拍掉身上的火。火势越来越大,虽说镜头有些失焦,但无论如何,还是录下了当时的情况。   在惠比寿站下车后,我刻意在车站附近绕了一圈才搭上山手线。随后在田町站下车,从第一京滨闹区的反方向岸方向出站。车站离我住的公寓约十分钟路程,时间已超过半夜十二点,路上很暗又没什么人。我想,对方应该没有派人跟踪我。   我边走边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我不是在作梦,而是真真切切拍到了男人全身着火的影像,目击了一场杀人事件。任何有良知的公民都应该立刻报警,然而,此时此刻我却犹豫了。   原因有二。第一,若在这时报警,就必须将千辛万苦拍到的影片交给警方作为证物,甚至有可能被禁止播出。这么一来,今天的心血也会付之东流。   第二,今天发生的事可能是假的。巴士的停靠位置是俯视空地的绝佳地点,主办单位要如何预测悬崖下空地会发生命案?而且巴士到达现场后,等了一个小时才发生杀人事件,致使我们目睹了全程。若要说这是偶然,也未免太巧了吧?所以我在想,今天发生的事,会不会是主办单位为了取悦团员而演出的戏码?凶手和死者其实都是演员,在我们面前“演”了一场杀人秀。有一种特技行业名叫“火人”,也就是一种在身上涂防火胶,演绎“火烧身”的特技。我所看到的,可能就是该手法所呈现出的“点火杀人”。人真的有可能被活活烧死吗?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只要查一下就会有答案,只是……   那男人临终前的眼神,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那实在不像是演出来的。还有他被烧得血肉模糊的焦红肌肤,如果这一切都是作假,实在很难令人想像到底使用了何种手法。难道说……   不可能,那不是真的,希望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一边从包包中拿出钥匙打开公寓的电子锁,一边衷心祈祷着。   K2   然而,天不从人愿。   上午九点多,新闻部接到警察厅记者室的来电,说今天早上山梨县山中发现了一具男性焦尸?案情概要如下——   十一日早晨,警方获报山梨县X X山中发现焦尸。报案人是当地的男性,他当时正准备进入山林内伐木。因尸体焦黑难以辨认,从现场找到的遗物来看,死者应是住在神奈川县大和市鹤间的加地六郎(五十三岁)。加地本身经营一家公司,据本案的搜查总部^梨县警察局表示,加地很有可能是遭到仇杀,警方目前正积极扩大侦办当中。   我所目睹的真是一场杀人案,倒地的火球、临终之际的凝视都不是演出来的。当时的颤栗感再度充满我的全身,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拍到非常不得了的独家画面。   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了,我立刻打电话给上司一。现在是上午九点三十几分,一负责的是夜间新闻,平常都是十一点后才会进公司。我简单说完事情原委后,一表示他会立刻赶过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一来了,我和他一起来到新闻组的会议室。   一进门,我立刻向一报告昨晚的事情经过。我以为他会责怪我为何没有即时回报消息,然而,他只是静静听我把话说完。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给我看昨天的影片。”   我打开特地带来的笔记型电脑,点开事先传好的影片备份。一目不转睛地盯着萤幕,影片即将进入男人遭放火杀害的段落。   “好夸张。”   一说完后,看着萤幕里被烧成火球的男人,仿佛是在沉思。   “我们是不是报警比较好?”   一没有回话,只是盯着电脑萤幕看。我不等他回答,迳自说下去。   “旅行团是在绝佳的时间和地点观看这场杀人案的。也就是说,主办单位早就知道加地六郎会被人活活烧死,甚至连犯案的地点、时间都非常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昨天还以为一切都是作假,但事实证明,这是一宗货真价实的烧杀案。所以我怀疑……”   一盯着萤幕不放,从头到尾没看我一眼,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但我仍自顾自地继续说。   “这宗烧杀案,其实是主办单位策划的。”   “确实有可能。”一沉吟道。他终于将视线移开电脑,用戴着银框眼镜的细长双眼看向我,“其实,我刚收到警方的内幕消息。”   “内幕消息?”   “他们已经锁定凶手了。”   “咦?”   “最慢明天就会发出逮捕令?”   “凶手是谁?”   一翻开记事本,朗读笔记内容。   “木下守,四十八岁,约在十年前与死者加地六郎的外甥女结婚。他以创业为由向加地借了不少钱。然而,前年木下因经营不善而欠下一屁股债,夫妻也就此感情破裂而离婚。自木下离婚后,加地开始以紧迫盯人的方式向他讨债。老实说,加地的公司也不怎么正派-听说他还找讨债公司对木下暴力讨债。”   “所以,木下是为了不想还钱才杀害加地的啰?”   “警方已在木下位于松户市的公寓,搜出疑似沾有加地血迹的金属球棒。虽然他本人矢口否认犯行,但警方还是打算予以拘留。”   警方已锁定嫌犯身份——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也就是说,杀人旅行团的主办单位,早就知道木下会在昨天杀害加地?”   一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向萤幕。   “我觉得还有一个可能——主办单位教唆木下守杀害加地六郎。”   一还是盯着电脑萤幕。影片里的男人卧倒在草堆里,燃起一片熊熊大火和火花。   “要我说的话,”一看着萤幕漠然开口,“那根本就不重要。”   他的口气不带有一丝感情,停了一拍又说:“找出凶手不是我们的工作。”   “是。”   “比起这个,我们更应思考如何用影片引发大众的兴趣。当然,就现在的节目尺度而言,我们不可能直接播放当时的画面,得经过特别的处理。但即便如此,你拍到的影像依然具有相当的冲击性。我们现在的首要之务,是思考如何将这段影片以最有效的方式呈现在观众面前。”   ,   一的语调非常平静,口气中却暗藏着尖刀般的锐气。   “现在的问题是,警方已经锁定嫌犯了。就报导价值而言,这个案子应该在今天或明天就会破案。因此,若在这个时间点急着播出这段影片,将缺乏画龙点睛的效果。另外一个无法立刻播出的原因则是……”一停顿片刻,看着我说:“你才采访到一半。”   我凝视一的双眼。   “目前我们对主办单位的了解太少。是什么人在经营?为什么要开办这样的行程?背后有没有黑道势力?影片的爆点太小了,跟网络上的流言蜚语并无两样。所以,我希望你能进一步踢爆这个旅行团的内幕。你拍到的影片是非常重要的独家画面,然而,要将这些影片以最劲爆的方式呈现给观众,我们还需要更多内幕消息。   若能用这部影片当主轴,制作一部踢爆犯罪的纪录片,肯定能引起轰动,到时再将影片交给警方也不迟。”   和一讨论完已是十一点多。之后,十一点半的新闻节目用短短三十秒的时间,报导了该案的首波消息。一说得没错,这虽然是一宗杀人案,却没什么爆点。身为媒体人士,我有义务将这个案件“做大”。于是,我开始准备进行内幕调查。   隔天,我们接获木下守被警方逮捕的消息。木下公寓里找到的金属球棒,上面的血迹和加地六郎的DNA一致。现场附近找到的轻型货车上,也发现了木下的指纹。警方开始往木下犯案的方向侦办。   之后,我带着丧礼穿的西装外套和洋装前往神奈川县大和市,采访加地六郎的守灵式。中午十二点多,我在小田急江之岛线的鹤间站下车。因离守灵式还有段时间,我决定利用这段空档到加地家看看状况。经过十五分钟的公车车程,我在一座新兴社区下车,依手机地图指示走了约两、三分钟,来到一栋西式风格的三层楼豪宅前。门口的大理石名牌上刻着“加地”,门口贴着“丧中”二字。屋里没有人声,大概都到殡仪馆去了吧。   加地是大和市的大地主。他用土地作为抵押跟银行贷款,在其他地方也拥有不少不动产,据说他与黑道之间也关系匪浅。   我向附近邻居询问加地的为人。邻居说的几乎都是不怎么重要的事,唯一派得上用场的是附近肉店老板所说的一段话,他说,加地看似阔气,但其实最近公司经营得并不顺利,投资的公寓大厦接连陷入经营危机,导致加地欠下大笔的债务。我想,他之所以对木下暴力讨债,大概也是因为被逼急了的关系。   我再度搭上公车,到鹤间站附近的女厕里换上丧服。随后走到附近的殡仪馆,参加加地的守灵式。我在柜台递上名片,向家属致哀。   加地和妻子育有二子,目前分别就读大学和高中。这几年他似乎很少在家,大多时间都住在青山一栋登记在公司名下的公寓大厦里,和妻子几乎处于分居状态。   失去一家之主,他们家人的反应显得有些冷淡。加地是运动好手,个子又高,据说还经常流连风月场所。   走进灵堂后,我在加地的遗照前双手合十。大概是因为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缘故,棺木上瞻仰遗容用的小窗是关着的。我的脑中再度浮现出他临终前的眼神,一想到棺木里躺着的,就是那个烧成火球、发出惨叫的被害人,我就感到于心不忍。   席间我向不少人打听加地的消息,无奈并未获得什么突破性的情报。   隔天,我为了调查木下守的相关消息,坐常盘线电车来到松户站。从车站走了约二十分钟到工业区后,我来到一栋位于河边的木造公寓。这栋公寓的屋龄应该有超过四十年,虽然入口的招牌文字已褪色到难以辨识,但应该就是木下的住处没错。   我爬上楼梯,来到木下没有名牌的房门口敲门。我知道木下目前被警方拘留,但如果他有同居的女朋友,也许就能打探到一些消息。不过如我所料,并没有人来应门。   因正值上班时间,其他住户都不在家。我不想空手而归,于是决定晚上再来一趟。   根据警方提供的消息,木下原本是厨艺高超的义式料理师傅。他以前在东京一家义式餐厅工作,而加地的外甥女是那间餐厅的常客。两人在餐厅内认识、交往,最后结为夫妻。他之所以跟加地借钱,就是为了要开自己的餐厅。然而,木下是个好主厨,却不是个好老板。他开的意大利餐厅因为生意不好,只做一年就收起来了。之后木下唯一剩下的,就是超过五千万的债务。   我想,木下和死亡旅行团的主办人一定有什么关联。会不会是旅行团为了举办杀人秀,才唆使木下杀死债主加地呢?若能找到旅行团和木下的共通点就好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往龟有站走去。据说木下以前整天泡在那附近的一家麻将场,我要去那里向他的赌友打探消息。   四天后,我和K小姐在新闻组角落的会谈区开会。   参加死亡旅行团归来后,我把来龙去脉都跟K小姐说了一遍,并请她帮我进一步调查主办单位的消息,看看能不能揭穿他们的庐山真面目。   然而,这天才坐下来,她就一脸不悦地说道:“这件案子真的不好查,上次那些资料已经是极限了。”   “是喔。”   “是啊,就旅行团的性质而言,主办单位应该很忌讳走漏蛛丝马迹。现在最有利的情报应该就是你偷拍的那些影片。你有从那天的公车查到什么吗?”   “嗯,我跟相关交通单位询问过那辆巴士的车牌号码,他们查出那辆巴士是荻洼一间汽车出租公司的车。我向出租公司询问租车人的身份,但他们基于保密义务不肯告诉我。”   “这样啊……”   “另外,那天主办单位在车上发给大家的便当,筷套上不是写着‘美味亭’吗?我也跟这家店联络过了,他们说,订便当的人叫做‘大桥’,就只跟他们订过那么一次。我跟他们要了‘大桥’的电话,但打过去是空号。”   “哇,真是谜团重重耶。那凶手呢?你有找到凶手和旅行团之间的关联吗?”   “嗯,我询问过木下以前工作的餐厅、赌友、前女友等人,但都没有相关线   索。很遗憾的,目前尚未发现任何木下和旅行团之间的关联。”   “是喔……”   K小姐说完,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   “如果木下跟旅行团没有任何接触,那主办单位到底是如何得知木下杀害加地的时间与地点呢?”   “就是说啊……”   该试的都试了,再继续这样旁敲侧击,似乎也不会有什么进展。看来,就只剩下那个方法了……   “看来……只能问问看了。”   “问谁?”   “旅行团的主办单位。”   我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笔电,试图用之前的方法连上旅行团的官网。   “希望网址没改……”我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按下确认键。经过十几秒的等待后,见到网页还在,我不禁松了口气。我将浏览器拉到网页最下方的报名栏开始打字,然而这次不同的是,我不是在报名,而是采取“正面攻势”,留下电视台的名称和我的姓名,向主办单位邀访。我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回复我,而且……即便对方真回了信,也难以预估会带来多大风险。但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肩负报导这个案件的义务,无论如何,我都得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公诸于世。而且……   我忘不了被害人死前凝视我的那双眼睛。为了让死者能够瞑目,即便赌上自己的记者生涯,我也一定要揭发真相,无论前方有多少危机在等着我……   show   一走出JR五反田站,天空就飘起了小雨,我到车站旁的便利商店买了把透明伞。其实,平常这种大小的雨我是不会撑伞的,但今天不一样,因为我的包包里有摄影机。   不知不觉又到了新的月份,还已经十号了,距离我参加那个令人作呕的旅行团,正好过了一个月。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虽然下着雨,五反田站附近仍非常热闹,处处可见上班族和学生。走进商店街后,雨开始下大了。我从沿路都是速食店、柏青哥店的路段,进入充满酒店、色情行业、宾馆的风化区,沿路不断有皮条客缠着我,我对他们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转进小巷中。   走了一阵子后,随着路越来越宽,我进到一座公寓大厦、透天厝林立的住宅区。我停下脚步,用脖子夹住伞,从侧背包夹层中拿出事先印好的地图,确认自己有无走错方向。   在雨中走了五分钟后,一栋高雅的红砖公寓大厦映入我的眼帘。这栋公寓共有十楼,虽然屋龄已高,却没什么岁月痕迹。是这栋公寓吗?我对照一旁电线杆上标示的住址,看来应该没错。我走进斜前方的小型投币停车场,躲在厢型车与轻型货车的中间,拿出包包里的摄影机。我的摄影机是磁带式的旧机型,新出的那种硬碟式摄影机我实在用不顺手。启动摄影机后,为避免机器淋到雨,我用左手撑着伞,拍摄公寓大厦的全景。这时雨势开始转为谤沱大雨,大得连雨伞也挡不住,我急忙冲进公寓门口。   我从口袋中拿出手帕,擦拭机身和脸上的雨水。四周空无一人,管理室前贴着   “外出中”的纸条。我走到对讲机前,拿出包包里的记事本,输入我之前抄在上面的房号。铃声响了一阵后,对讲机传来沉稳的男声。   “你好。”   我报上姓名后,对方直接从楼上帮我开门?我走进电梯,按下七楼。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因为我终于得以采访《为了活下去的死亡》的主办人。我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回我信,而且还答应受访,说是想要透过媒体宣传自己的主张。但他们开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不愿曝光身份,采访过程中可以录影,但不愿露脸,且声音也要经过变声处理;二是记者必须单独前来。我依照约定独自上门拜访,没有带摄影师或其他工作人员。我有过好几次冒着生命危险采访的经验,之前参加旅行团时,也是单枪匹马上阵。何况如果不照办,对方很可能会不愿受访,这么一来就前功尽弃了。   到七楼后,我沿着露天走廊找到房号。先做了个深呼吸,稍微伸个懒腰后按下门铃。对方没有用对讲机应门,一会,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西装裤、留着长发的胡子男映入我的眼帘。   “雨下得好大喔,您有淋湿吗?”   “没事,我没淋湿。”   “快请进。”   男人满面笑容地邀我进门。他应该跟我差不多高吧?年纪看上去不超过三十五岁,虽然蓄着长发和胡子,却不会给人邋遢的感觉。我们沿着屋里的走廊,走进位于走廊尽头玻璃窗旁的四坪大客厅。朴素的木板客厅中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放电脑的桌子和两人座的沙发组。我想,这里大概是他的工作室。   “请坐。”   男人请我坐下。我把包包放在沙发上,从外套里拿出名片盒,取出一张公司的名片递给他。他客气地接过名片,却没有要给我名片的意思。   走进客厅后,心跳便慢慢缓和下来。往窗外看去,刚才的倾盆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我坐进沙发,简单向男人说明这次采访的目的,他则一直面带优雅的笑容。   “我可以装设摄影器材吗?”   “当然可以,请便。”   男人说完便起身走出房间。我将摄影机装在三脚架上,正当在调整拍摄角度时,男人用木制托盘端着茶具走了进来,红茶杯口正冒着袅袅白烟。   “请您趁热喝。”   他将红茶放在我面前的玻璃桌上。我向他道谢后,搁下手边的装设工作,先啜饮了一口红茶。房里顿时充满了伯爵茶的焦香味。   装完摄影机、确认完里面有无磁带,一切都准备就绪。   “我在信里有提到我不想露脸,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我看了一眼摄影机萤幕,长发男在画面正中央,而镜头只照到颈部以下。   “还有声音。”   “声音我们也会做特殊处理,让观众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谢谢。”   他露出满意的微笑。   “那么,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   “那我开始录啰。”   按下录影键后,磁带开始旋转。在安静的客厅中,只有摄影机的运转声微微作响。   “首先,请问您的大名是?”   被我这么一问,男人轻笑出声。   “我们不是说好不透露姓名的吗?”   “对喔,不好意思。”   其实我没有忘记,之所以故意这么问,是为了录下他不愿透露姓名的片段。   “我想跟您确认一下,您是《为了活下去的死亡》旅行团的主办人,对吧?”   “是的,没错。”   “您是从何时开始举办这类活动呢?”   “大约五年前。”   “您为什么要开办见证‘人的死亡’的旅行团呢?有什么契机吗?”   “关于这个问题,您看官网里的前言就知道了。在这个令人喘不过气的社会里,很多人都失去了希望-我希望能借由这样的活动赋予他们活下去的动力。”   “见证死亡和活下去的动力有何关联呢?”   “目击别人的死亡,能让人重新衡量生命的尊严。‘死亡’在现代社会已被虚拟化,导致世人对这方面的观念越来越淡薄。所以我才会希望大家来参加我们的行程,重新认清生命有限的道理,感受活在当下的滋味。”   “我明白了。下一个问题,你们总共有几个人在经营呢?   ”   “很遗憾,这个我无法回答。”   “……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好意思,这个我也无法回答。”   “你们多久出团一次呢?”   “不一定。有时候一个月三次,有时候半年一次。”   “网站上写说,‘参加这个旅行团,能让你见证绝命一瞬间’。请问是真的吗?”   “就像网站上写的,我们无法保证每次都能看到。毕竟天有不测风云,若发生突发事件,我们会退还部分团费给参加人。”   “那么,具体而言,能目击到什么样的‘绝命一瞬间’呢?”   “不一定耶。”   “像是?”   “有些团是参观自杀全程,有些团则是参观因意外而丧失宝贵生命的瞬间。”   “……还有呢?”   “人杀人之类的……”   “您是说……杀人吗?”   “是的。”   “可是我有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怎么拿到这类情报的?无论是意外、自杀,还是杀人,都必须事先接获消息,否则无法出团。可是,你们每次出团都是在一个月前就决定好。那么,你们到底是怎么预测哪里、什么时候会发生死亡事件呢?”   我知道自己的口气很激动。但男人却无动于衷,脸上依旧带着从容的笑容。   “我无法回答。”   他用淡定的微笑说完后,停了一拍又继续说。   “我很想这么说,但您大概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吧?我就稍微透露一点好了。我们有一套特别的资讯网。自杀和意外是采取先分析数据再算出百分比的方式,日本目前每年都有三百万以上的人自杀,而这样的情况已持续了十三年,每天都有近百人自我了结生命。我们不过是分析过去十年的数据,加入目前的社会情势等要素,算出自杀频率较高的地点、时段,再加以预测罢了。意外死亡也是用差不多的手法处理。”   “原来如此……那,杀人呢?”   “这个也是利用特别的资讯网做详细分析。为了获取情报,我们在警视厅、警察厅、政治团体、黑道、地下钱庄多方设点,花大钱买通每个机关。最可靠的来源是地下组织,我每天都会收到很多情报,像是谁现在卷入了纠纷、谁又恨谁。经过不眠不休地分析,才能锁定杀人的地点和时间。”   “真的吗?不可能吧。光凭这种方法,就能预测杀人案发生的时间跟地点吗?   ”   “您说的是。光凭这些条件,当然不可能预测‘人的死亡’。其他还有很多方法,但很遗憾,我无法告诉您。”   见他依然一脸从容,我决定放手一搏。   “其实,正好一个月前,我参加了你们的旅行团。”   “喔……”   “然后目睹了凄惨的杀人现场。”   “实在太怵目惊心了。巴士一到目的地,就见到那样惨绝人寰的画面。于是我就在想,你们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够预测杀人案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我就直接说结论好了……”我一口气说到这里,先是停了一拍,再对着眼前的男人说道:“这一切都是你们主使的,你们教唆凶手于指定时间到那座海岸杀人。”   “这样啊……”   男人本来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然而,说出这句话后,他瞬间换上如刀刃般锐利的眼神。   “您答对了。”   他杀气腾腾地说完,下一秒又立刻换上原来的笑容。   “这么说您满意吗?”   “不……”   我瞬间失了言语,他的魄力令我瞠目结舌,但我可不能就此却步。   “不愧是一流电视台的新闻人员。但很可惜,您的推理只对了一半。正确来说,我并没有教唆他们。”男人再度开口。   “没有教唆……”   “您说您在巴士上亲眼看到凶手与被害人。但您有没有想过,新闻所报导的死者真的是那名被害人吗?警方逮捕的,又真的是那名凶手吗?”   “什么意思?”   “让别人背黑锅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那……我在巴士上看到的是……”   “人啊,先入为主只会作阄自缚。您那天看到的凶手和死者,跟新闻报导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死者……啊,我是说新闻报导的死者,其实是我们的委托人。他因为某些原因,想要消除自己的户籍,换成别人的身份。所以我们才帮他一把,请另一个人假扮成他,在案件中被杀害。这么一来,他在社会上就已经死了,即可化身成别的身份,展开第二人生。而我们也可以举办秀,一举两得。”   “你们找来的‘另一个人’是什么人?”   “……你是说这次的吗?我不记得了。”   “实际上的杀人凶手又是谁?”   “您何必说得那么庸俗呢?”   看着他的笑容,我心中一把无名火越烧越旺。   “你们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竟然自己制造杀人案,拿生死作为卖点。在日本这个法治国家,是不容许这种事发……”   “您在说什么?你们这些媒体,不也是以别人的生死作为卖点吗?”   “什么?”   霎时,我感到背后一凉,非常后悔自己来到这里。原本满面笑容的男人,突然换上凶神恶煞的表情,大吼道:“王八蛋,你给我好好悔过!”   感到背后传来一股杀气,我转头一看,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个手持金属球棒的男人——是那天带我们出团、瘦成皮包骨的墨镜男—·说时迟那时快,他举起球棒奋力往我头上一挥,我还来不及逃跑,就感到头部一阵剧痛,一股不协调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当场倒地后,头部又感到第二波剧痛。我的全身开始麻痹,头上流下一股暖意。意识朦胧之余,我看见长发男正捧腹大笑,墨镜男举起球棒,再度给了我-记重击。我终于失去了知觉。   周遭一片黑暗,我感到自己正在翻滚。口中尝到血味,有好几次差点吐出来,但我都拼命忍了下来。过了一会,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缠在我身上的布被解开了,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失去意识。那人推了我好几次,见我没有动静,便停下了动作。不久后,身边传来脚步走远的声音,我再等了一下,才战战兢兢地张閛很主目。   BTHnfn……T4空气里充满令人难以呼吸的湿气,无尽的黑暗中飘着树木的气味。我悄悄往脚步声走远的方向看去。这里似乎是山间空地,一个头戴工作帽、貌似农夫的男人背著我站在一辆轻型货车前,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好像看过那辆货车……我想起来了!那辆车原本停在公寓前的投币式停车场里。我得逃走,马上逃离这里!   我一鼓作气站了起来,往货车的反方向拔腿就跑。然而,大概是因为头伤的关系,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别说跑了,就连走都走不快。我在泥泞上蹒跚了-阵后,突然感到头顶一记重击,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双腿一软,当场抱头倒地。我这才意识到,我被人从背后攻击了。农夫毫不留情地用球棒痛殴我,直到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才停手。他把球棒当拐杖撑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这才发现,他是之前在公寓跟我见面的那个主办人。   “您现在的心情如何呢?”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使出最后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挤出回答。   “为了供应需求啊,大家都喜欢重口味嘛。断头台和江户时代的公开行刑不也是这样?你们媒体每天不也都在报导杀人案,跟我们有什么两样?大家都看得开心不已……因为对人类而言,欣赏‘他人的死亡’是一种快乐的享受,其中又以‘杀人’为终极娱乐。大家都想看,大家都想一睹‘杀人’的画面……没办法,这是人类的原罪。”   我已经无力回话了。   男人弯下腰说:“恭喜您被选为今天表演秀的主角!”   说完,他慢条斯理地往货车走去。我已没有逃跑的余力,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突然间,黏稠的液体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汽油味。汽油渗进头上的伤口时,我感到一种和刚才不同类型,却同样难以忍受的痛楚。我好想解脱,好想快点解脱!正当我这么祈祷着时,周围突然陷入一片白光,火焰瞬间爬满了我的全身。好烫,好烫,好烫!身体不受控制地跳起,想要逃离这令人痛不欲生的灼热。烈火摧残着我的身躯,我能听见皮肤烧焦的声音。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   在悬崖的上方,停着一辆中型巴士……在那辆巴士中,肯定有人在看着这一切,欣赏……我被烧成火球的画面。我仿佛能看到,那一双双等着我被烧成灰烬的眼睛、眼睛、眼睛。   随着身上的火势越来越大,周遭也越来越亮。就连离我十几公尺远的巴士也照得到火光。   透过中型巴士的窗户,我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脸庞,一个戴着灰色帽子……报童帽的女性——“她”是“有明”的女记者!我曾和“她”在案发现场打过几次照面。   意识离我越来越远,脑中浮现怀孕的妻子,以及明年即将上小学的儿子的稚嫩脸庞……   我就这么看着车上的“她”,直到被大火燃烧殆尽。   ※此篇各段标题的“Ki”、“Te nJ、“K2”、“sh OW”,各为日文“起”、“転”、“结”、“承”的谐音,即“起”、“转”二合”、“承”之意·   天色暗下来了。   白天还没什么感觉,但一到傍晚气温就开始下降。十一月就要结束了。   秋庭祥子从沙发上起身,按下电暖器开关。   外面传来小朋友的喊声。这栋公寓旁边就是儿童公园,常有小学生放学后来这里玩耍。这一带平常很安静,然而一到傍晚外面就很热闹,就连这间位于五楼的房间,都听得到孩童的嬉闹声。   因天色有些昏暗,祥子决定开灯。拉下拉绳后,萤光灯发出“唧唧”的怪声才亮起。厨房里的电锅灯号跳成保温,看来是饭煮好了。   祥子从冰箱里拿出滑菇的玻璃罐头和腌酸梅,迅速解决了晚餐。又从橱柜中拿出杯子,喝了一杯牛奶。   饭后,她仔细将餐具洗过一遍放回原位。   不知道今天亨会几点回来。   亨在建设公司上班,又隶属于业务部,所以下班后常得跟客户去喝酒,回家时间很不固定。   祥子关掉暖气,离开客厅前,她瞄了旁边的房间一眼。   那是一间三坪大的卧房,窗帘拉得紧紧的,窗户旁的小型双人床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祥子之所以往房间看,是为了确认淡紫色棉被掀开的角度,是不是跟亨早上起床时一样。   祥子关掉客厅的灯,走出通往大门口的短廊,转入左手边的盥洗室,走进用毛玻璃隔开的浴室。   这间浴室约一坪多一点的大小。   里面有浴缸,旁边冲澡的地方放了一架绑着绳子的梯子。   祥子将绳子绑在手腕上,爬上梯子,转开用来固定天花板检修口的螺丝,把检修口外面的板子拆下来,放到天花板上方。这块板子有着防止螺丝掉落的特别设计,板子拆掉后,螺丝依旧留在天花板上。   她从牛仔裤口袋拿出一支手电筒,打开开关叼在嘴里,上半身先进到检修口,再将下半身滑进天花板中。待整个人进到天花板后,她回头用绳子把梯子拉上来,虽说是轻铝梯,但拉起来还是有些重量。   将梯子收好、藏进天花板后,祥子开始把板子装回去。之前她一直不太顺手,但最近已是驾轻就熟。   祥子弓着身体,把叼在嘴里的手电筒改拿在手中。   天花板上布满了导管和电线,祥子在其中匍匐前进。这里介于五楼的天花板和六楼的地板之间,高度不超过五十公分,稍微起身就会撞到头。祥子一边拨开电线一边往前移动。   爬了一阵子后,进到一个较为宽阔的空间。这里位于客厅的正上方,高度也比较高。祥子躺在原本就放在那里的睡袋上,打开枕边的电池式夹灯-关掉手电筒塞进口袋里。睡袋旁放着点心、水壶,甚至还有书跟杂志。   这里是她的生活空间。   她拿起其中一本小说,翻到上次看到的页数读了一会,突然感到一阵睡意,便钻进睡袋打算小睡片刻。   一边想着深爱的他……   关掉灯后,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祥子之所以会过上这种诡异的生活,可想而知,是因为铃木亨。   她以前和亨在同一间建设公司上班。二十九岁那年,祥子被调到业务部,在那里遇见了他。亨大祥子一岁,两人年纪相仿相当投缘。因此当祥子回过神时,两人已经在交往了。   亨占领了祥子的身体,也占领了她的心。   在遇见亨之前,祥子即便遇到不错的异性,也从未认真交往过。和同年纪的女性比起来,祥子的外表并不逊色。她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身材苗条,皮肤白皙,又因爸妈是大地主,从小就过着衣食无缺的生活。然而,命运总是弄人,在近三十年的岁月中,祥子从未遇过令她深爱的男性。   在祥子的心中,亨简直无懈可击。亨长得并不特别帅气,他学生时代参加的是柔道社,高大魁梧的身材,给人一种大老粗的感觉。对文组出身的祥子而言,亨是她以前避之唯恐不及的男生类型。   然而相处过后,祥子发现她与亨无论于身于心都是天作之合。随着交往的时间越久,祥子越是觉得,自己能遇见亨简直就是人生中的奇迹。她真的好爱好爱亨,亨的声音、偶尔在她面前露出的腼腆表情、亨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亨的体味,怎么爱都不嫌多。   因此,当亨向祥子提分手时,她只感到眼前一片灰暗,脑中一片空白。   她一直无法理解亨为何要与自己分手。但是现在,她大概知道原因了。   祥子的爱情攻势太过猛烈,对亨而言,她的爱太沉重了。然而,在与亨交往时,祥子根本无法冷静思考这一切,因为她的眼里只有亨,亨是她的一切。   祥子也曾试着要忘了他。然而,光是跟亨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都令祥子痛不欲生。正好在这时候,祥子因父母去世而继承了一笔遗产,她把心一横辞去了工作,打算与亨断绝往来,然而,却断不了对亨的思念。   她好想感受亨,与他有所关联。   还记得那是枫叶初红之时——   祥子来到亨住的公寓前。那栋公寓位于闲静的住宅街,才刚建没几年,外观干净整洁,白色外壁新得刺眼。她站在远处,偷看亨早上出门上班的身影。   隔天、再隔天,祥子都有来。   不只早上,有时祥子傍晚也会特意前往公寓,躲在一旁的公园等亨回家。   一开始,祥子觉得远远看着他就够了。然而过了一阵子后,她发现光是这样根本满足不了自己,她好想感受亨,好想靠近亨。   祥子有亨家的备用钥匙。分手时,她把钥匙还给了亨,但亨不知道的是,她早就偷打了另一把钥匙。   那天早上,她目送亨出门后,双腿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不听使唤地往前走。确认附近没人后,祥子走进公寓,搭电梯上五楼,往亨的住处走去。   祥子紧张到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但这时若鬼鬼祟祟的,反而会让人家觉得她很可疑。所以,和住户擦身而过时,她刻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她本来就住在这里似的。   好不容易来到亨家门口,祥子将紧握在手里的钥匙插进钥匙孔,随着一声金属音,锁转开了。她一鼓作气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冲进屋里。   一关上门,祥子立刻勾上内锁,随后深吸一口气,脱鞋进入家中。她已经三个月没来这里了,眼前的一切是如此令人怀念。   屋里乱七八糟的。厨房流理台的洗碗盆中杯盘狼藉,看来有好几天没有洗碗了。餐桌上有泡面的盒子,还有东一叠、西一本的报章杂志。客厅的沙发上有随手乱丢的T恤,以及他平常睡觉穿的水蓝色运动衫。   祥子下意识地拿起运动衫闻了一口,上面有她梦寐以求的亨的味道。她将衣服紧紧握在手里,心中百感交集。   然而在此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大意了。她不应该乱动屋里的东西,否则亨回来后,可能会发现有人来过这里。   她蹑手蹑脚地将衣服放回原位,小心翼翼地坐进沙发。   看到亨家里的状况,祥子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最近没有女人来过。他现在应该没有固定交往的女友吧?她好想像以前一样帮亨整理房间,却只能不断压抑自己的冲动。   祥子从沙发上起身,打开隔壁房间的门。那里是亨的卧室,他们以前进行鱼水之欢的床依然放在窗边。   她跪在床前,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亨乱丢在床上的被子,将脸埋进深绿色的床单里,享受被深爱的人的味道所包围的感觉。   然后潸然泪下。   那天,她在亨家待到太阳下山。   1群戴着棒球队帽子的小学生在一旁的公园里嬉闹。祥子不想离开,但再这么待下去,亨就要回来了。她走出亨家,若无其事地锁上门,回到一个人住的公寓。   从那天开始,祥子便不断故技重施。早上算好时间等亨出门上班,再用备用钥匙进入他家,待到太阳下山才离开,在深爱的人的家中度过每一天。   慢慢地祥子发现,光是这样已无法满足自己。她想与亨结合、一直待在亨的身边。“如果可以躲在这个家里就好了……”于是,祥子想到了一个地方。   她进到浴室,确认天花板上面有没有检修口。   检修口是通往天花板上方的开口,主要用途是供木工或水电工进入天花板装置导管和电线。房子盖好后基本上就不会用到检修口,也很少有房客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因祥子曾在建设公司工作过,才知道公寓的检修口大都设在浴室。   若能从这里进到天花板上方,说不定就有地方可以躲了。但是,要怎么爬上去呢?就算站在浴缸的边缘上,祥子也只能稍微碰到天花板。看来,她需要一个塾脚台。   于是她立刻前往最近的五金行,买了梯子、手电筒、绳子,为了怕弄脏衣服,还特地买了棉纱手套和便宜的运动服。   回到亨的住处后,祥子迫不及待地换上运动服,把梯子搬进浴室,爬上梯子转开检修口的螺丝。检修口的板子相当好开,她用手电筒往里面照去,里面布满了导管与电线,空间非常狭窄,但高度勉强可以让人爬进去。她爬到梯子的最上方,蹑手蹑脚地钻进开口。   上面比想像中的干净。原本祥子还担心有害虫,幸好这栋公寓还很新,没有这个问题。   她匍匐前进一阵子后,发现了一个再适合不过的空间。那里位于客厅正上方,大小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周围都是导管和电线。   祥子回到下方,仔细消除自己的痕迹,并将包包、衣服、门口的鞋子收进五金行的塑胶袋里。   她再度回到浴室,钻进检修口,用绳子把梯子拉进天花板藏好,再从上方将检修口的板子盖回去。   祥子决定在天花板上等亨回家,一想到等等就要见到亨,她就难掩兴奋。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下方传来开门的声音。祥子下意识地屏住气息,随着脚步越来越靠近,祥子开始感受到地板传来的震动。   脚步声停在正下方的客厅。   祥子几乎要喘不过气,她梦寐以求的亨,此时此刻就在她的身边。她好想立刻离开天花板,扑进他的怀里。然而若真这么做,就前功尽弃了。   这样就够了,这样感受亨、与亨有所关联……就够了。-   祥子无法抑制自己雷鸣般的心跳。亨就近在咫尺,会不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呢?冷静!冷静!我要冷静!   下方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观众被当红搞笑团体的表演逗得哈哈大笑。亨现在一定在萤幕前喝啤酒吧?祥子感到心痒难耐,明明亨就近在咫尺,却无法一睹他的风采。   为了弥补看不到的遗憾,祥子全神贯注地聆听下方的动静。在屋里走动的声音、和人讲电话的声音、淋浴的声音。每当祥子闭上眼睛,脑中就会浮现出亨的模样,一股幸福涌上心头。   不久,下面没了声响。   大概是睡着了吧?祥子在黑暗中竖起耳朵,竟也开始打起盹来,进入了梦乡。   隔天早上,亨出门上班后,祥子从检修口回到下方。她必须把大概有一公尺长的梯子藏起来,而唯-能藏的地方就只有天花板。她站上浴缸的边缘,踮起脚尖,好不容易才将梯子放进检修口。将检修口盖好后,她整理了一下仪容,随后回去自己的住处。   回到家后,祥子仍无法忘记昨晚的亢奋与快感。   隔天,当她回过神来,自己已在前往亨家的路上。她故技重施,趁亨不在时进到屋里,在天花板上度过一整夜。   一整晚已然无法满足她的欲望。于是她变本加厉,将睡袋、食物带进天花板上,开始在那里生活。慢慢的,她越来越少回家,把亨的房间作为生活的大本营。   每天早上亨出门后,祥子就会下来,到客厅看电视、去浴室洗澡,有时还会到房间睡午觉。   饮食方面,她会用电锅煮饭,配上亨放在厨房或冰箱里的食物。因担心亨发现,她每次吃的量都很少。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也会到附近的超市买自己的食物,补充变少的米量。   除了买食物,祥子几乎都不出门,在亨家过上一整天。   她因此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个家里处处都有亨的痕迹,他的衣服、他的内衣裤、他的牙刷、他的书报、CD、录影带、食物处理机、旧相簿……   祥子常会捡亨乱丢在家里的衣服来穿,想像自己躺在亨的怀里,享受被亨的体臭包围的快感。   她也经常翻垃圾桶,检查里面的卫生纸团,当发现有精液味道的卫生纸时,她就会拿起来闻一闻。   这么做让她觉得自己就在亨的身边,与深爱的他一起生活。   每当太阳下山,祥子就会急急忙忙回到天花板上,因为亨随时都会回来。虽然他几乎都很晚回家,但凡事无绝对,小心驶得万年船。   祥子躲起来前,一定会巡视家里一遍,仔细检查家具的摆放方式、床单的绉折是否跟早上一样。她用完东西一定会立刻放回原位,以免最后检查时有漏网之鱼。   确认屋里没有自己的痕迹后,祥子就会回到天花板上,静静等候亨回家。   她甚至在天花板上动了手脚,在好几个地方钻了用来偷窥的小洞。   因为祥子受不了只能听声音的生活了,她无论如何都想欣赏亨的英姿。   于是,她从附近的五金行买来简易型锥子,在客厅钻出四个、卧房钻出两个不到一公分的小洞。   这间公寓的天花板是深褐色的,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到洞。也多亏这几个小洞,祥子才能全程参与亨的生活,将深爱的人的身影一1收进眼底。   喝得醉醺醺的他、脱掉西装换上运动服的他、独自吃饭的他、喝啤酒喝得津津有味的他、筋疲力尽上床睡觉的他……   这个男人是祥子人生的全部,如今祥子离他不过数公尺的距离。她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够了,一辈子和他维持这样的关系就够了……这让祥子感到无比愉悦。   祥子就这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直到有一天——   那是祥子住进亨家半年后的冬春交接之际。   那天祥子一如往常钻进黑漆漆的天花板上方。晚间十一点多,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亨回来了。   然而,这天却和平常不一样。下方传来说话的声音,亨带了客人回来,而且还是个女人。两人从门口走向客厅,祥子能感受到他俩走路的震动。   亨打开电灯,几个小洞同时从下方透出光线。祥子爬出睡袋:把脸凑近其中一个小洞。   亨把女人带进客厅。   祥子并不认识她。那女人留着妹妹头短发,身材娇小,一脸正经。亨请她坐在沙发上。   “不好意思。”   女人娇滴滴地道过谢后,坐进了沙发。他们刚是去喝酒吗?两人的脸都红通通的。   亨走进厨房,过了一会,拿着两个茶杯回到客厅。   “这里离车站很近吗?”   “不近喔-大约十二、三分的路程。”   两人显得有些拘束。   仔细一看会发现,这个女人虽然打扮得很年轻,但应该有一些岁数了,说不定还比祥子大。   片刻,亨把手搭在女人的肩上。女人并没有反抗,两人顺势亲吻彼此的唇,女人的双手在亨的背上游移。   当然,他俩并未就此停止。   那画面令祥子不忍直视。   然而,即使她闭上眼睛,还是能听到女人的娇喘声。祥子不断扭动身体,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亨竟然在自己的眼前抱另一个女人,她好想直接下去阻止他们,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祥子不是没有预想过此情此景。毕竟亨也是男人,带女人回家过夜是很正常的。祥子早已作好心理准备。   她拼命告诉自己,亨跟这个女人只是一夜情,他对这个女人根本没有感情,只是把她当作泄欲的工具。   这么说服自己后,祥子心里好过多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继续观看下方的一举一动……   下午五点多,久住初音走出她所任职的内科诊所。   今天她上早班,难得可以在太阳下山前下班。   她在这间JR车站附近的诊所待了四年,虽说和以前那间综合医院比起来,这间诊所能准时下班,在时间上比较轻松。但初音下个月即将满三十五岁,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无法负荷护士这个工作了。   初音绕到超市买了绞肉和高丽菜,往公寓走去。她拉紧外套领口,虽说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但每到傍晚气温就会骤降。   走着走着初音突然想到,自己和他同居要满一个月了。   他们是在联谊时认识的。那晚……他邀请初音去家里玩,并发生了关系。虽说他并非初音喜欢的类型,但初音还是把身体献给了他,然后展开这段兴致缺缺的同居生活。   初音并不后悔,毕竟为了达到目的,她只能极力忍耐。   走到公寓时夜幕已低垂,对面的儿童公园里已空无一人。这栋公寓的外壁有点脏脏的,初音坐电梯到五楼,用男友给她的备用钥匙开门。   屋里没有开灯,看来他还没回来。初音拿起墙壁上的遥控器打开电灯,随后走进屋里。   屋里比想像中的还要温暖,初音不禁心想,是因为自己刚从外面进来吗?还是早上开的暖气尚未散去呢?   她将买来的菜冰进冰箱,随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四十英寸大的萤幕瞬间播映出新闻节目,专家正在讨论消费税是否该提升到百分之十。   她突然心一惊,紧张地左顾右盼。初音很不喜欢这间屋子,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每次独自待在这里都感到心神不宁。   更怪的是,每次下班回来,橱柜里的杯子、餐桌椅、笔记型电脑、家具的位置,都和早上出门时有微妙的不同。她不断告诉自己别太多心了,但还是惶惶不安。   听说这栋公寓曾发生过杀人案。难道就是这间?会不会这间屋子其实是凶宅,死者的灵魂成了地缚灵在这里飘荡?   其实,初音不太相信鬼魂之说,家里闹鬼、鬼魂乱动东西这些事情,都是她从一个迷信的友人那里听来的。可是,每当单独待在这间屋子时,初音都感到坐立难安,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有人正看着她似的。   初音停止胡思乱想——这不过是错觉,我都已经是个大人了,怎么还会相信世界上有鬼?真是个笨蛋。   我还有计划得完成。   这么告诉自己后,初音打开暖气,走进厨房。   那女的走进厨房了。   祥子从小洞偷看客厅里的情景。厨房传来水龙头的声音,她大概是在准备晚餐吧。   不久后,亨回来了。   祥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互动——他们亲昵地坐在餐桌旁,吃着女人做的高丽菜卷。   “好吃吗?”   “好吃。我最近吃太少青菜了,正好补一补。”   那高丽菜卷的颜色像是有毒的番茄酱,令人看了食欲全消。可怜的亨,一定是硬着头皮吞下去的吧。   我有好几次……都想杀了那个女人,夺走我深爱的亨与生活的可恶女人。   祥子抬起头,内心的恨意让她全身颤抖不已。   夏去秋来。   亨与那个女人已同居超过半年。祥子一直以为,亨跟那个老女人只是玩玩,很快就会分手。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一天早上,两人一起到区公所登记结婚。回到家时,那女人还感动到哭了。一想到他们竟正式成为夫妻,就令祥子痛心疾首。从那天开始,祥子改为“欣赏”他们的夫妻生活。   有好几次,祥子都想离开这间房子,但她做不到。因为她不想失去与亨唯一的羁绊,对祥子而言,那比上刀山下油锅还要痛苦。任何形式都无所谓,她只想与亨有所关联,想待在他的身边,欣赏他的英姿。“亨是我人生的全部。”祥子心想。   所以,即便亨娶了那个女人,祥子还是留了下来。幸好祥子不用烦恼钱的问题,父母留给她的遗产还没花完,就算花完了,再卖土地补贴就好。   一开始祥子总是小心翼翼,不要在家中留下自己的痕迹,最近却有点腻了。她开始耍一些小把戏,在他们出门后稍微改变物品摆放的位置,又或是在床上留下自己的头发,藉此暗示自己的存在。   亨与那女人大概作梦都没想到,家里竟有个人在偷窥自己。事实上,祥子看得可起劲了,他们夫妻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天花板上的那双眼睛。   边吃饭边说笑的他们、热情拥抱的他们、在床上翻云覆雨的他们……   随着两人打得越来越火热,祥子心中的妒忌与憎恶也像雪球般越滚越大。   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我太爱亨了,我的眼里只有他。我没有做错事,深爱个人何错之有?   在昏暗的天花板上方,祥子独自陷入疯狂的爱之中,无法自拔。   “啊,他笑了,看着爸爸笑了。”   他满面笑容地抱起三个月大的孩子。   “真的啦,他刚才看着我笑了。遥人,早安,我是爸爸喔。”   看着丈夫逗弄遥人的模样,初音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遥人在爸爸的怀里露出可爱的微笑,没多久,竟开始哭了起来。   “他差不多该喝奶了。”   初音说完,一把从丈夫手中抢过孩子,开始喂奶。挂在阳台窗边的风铃轻鸣。虽说九月已过了一半,外头却仍是夏日炎炎。怀里的遥人用力吸着妈妈的乳房。   今年六月-初音回到娘家,在家附近的妇产科生下遥人。她在产房里奋斗将近二十小时,终于生下三千九百克的男婴。之后初音在娘家住了两个月,才带着遥人回到丈夫家中。   初音发现,丈夫在她回娘家的这段期间,曾带过女人回家。   她生完孩子回家后,总觉得丈夫的态度有些可疑,于是便偷偷检查了他的手机。她在手机里发现丈夫赤裸裸的外遇证据——令人脸红心跳的讯息对话,甚至还有寡廉鲜耻的咸湿照片和影片。对方是年轻上班女郎,看起来是丈夫的下属。   重点是,这些行为都是在“这个家”发生的。她在产房里受苦的期间,丈夫居然带其他女人回他们的爱巢上床。   然而,初音非但一点都不生气,还在心中暗自窃喜。这男人本就是个劈腿惯犯,初音早就猜想到他会这么做了。   “那我去上班啰。”   他换上西装后,亲了一下正奋力喝奶的遥人。初音有股冲动想推开他的脸,但还是按捺住了。   再忍耐一下就好,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可以达到目的了,我必须跟那个人联络“路上小心喔。”   初音对着丈夫出门上班的背影,投以一个毫无感情的微笑。   亨与太太生下孩子后,祥子的生活也出现了变化。   那女人开始放育儿假,每天都待在家里。   导致祥子只有在她带小孩出去购物或散步时,才能离开天花板。无法像以前一样悠闲地洗澡,又或是在房间吃饭。   有时祥子还会离开亨的住处,回自己的公寓住上好几天。她甚至怀疑,这样的生活或许已经到极限了。   然而有一天,却发生了一件惊人的事,让她打消了放弃的念头。   那天下午,祥子躲在天花板上观察屋里的动静。   女人正在卧房里哄孩子睡觉。看着宝宝可爱的脸庞,祥子好想跟那个女人一样,与亨结婚生子,享受天伦之乐。正当祥子沉浸在幻想中时,下方传来了敲门声。   “来了。”   女人小声回答后,轻手轻脚地将睡着的孩子放进婴儿床,往门口走去。   听到女人引人进门的声音,祥子改到客厅的上方偷看。   进门的,是祥子从未见过的男人。   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全身散发出不正派的气息。他顶着一头棕色短发,黝黑的皮肤,淡淡的眉毛,还穿着一件难看的黑色外套。   女人送上咖啡后,在男人身边坐了下来。他们先聊了一下共同朋友,又聊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之后男人终于按捺不住,将女人强行抱入怀中。   “不行啦,孩子在房里睡觉。”   男人没有因此而罢手,他一边吸吮着女人的唇,一边褪去她的衣服。女人没有反抗,不,正确来说,她也回应着对方。   祥子别过眼睛,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不知羞耻的烂货。都已经嫁人了,居然还带男人回家上床,也不管宝宝就在隔壁房间。   半晌,下方不再传来肉欲的声音。祥子再次往小洞看去。   两人完事后坐在沙发上。见男人要点火抽烟,女人赶紧出声制止。   “别在这里抽,小孩子在隔壁睡觉。”   “喔,我都忘了……你以前也抽烟不是吗?女人当了妈妈以后果真不一样。”   男人露出苦笑,老实地将香烟收回盒里。   “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别跟我打哈哈了,你差不多该动手了吧?”   “原来是这件事啊……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了。”   “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也不是。”   “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这件事是你提议的不是吗?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他结婚?我对那个烂男人一点感情都没有,你知道吗?他好像还带女人回家耶……   我已经忍到极限了,我要他立刻消失!”   祥子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失手怎么办?”   “别担心,我们的计划很完美,绝不可能失手。你就当是为了我们两个,不,还有那孩子,为了我们三个人的将来……”   女人兴致高昂地说起具体的杀害方法和动手的日期。听起来,她是为了诈领保险金才接近亨的,而且一直在等待下手的机会。   他们听起来是认真的。   怎么办?   这样下去亨会被杀掉的,我得阻止他们的计划……   亨真是太蠢太没用了,居然娶了这么个恶婆娘,他的眼光果然很差。   祥子担心之余,一股痛快油然而生。   她这才恍然大悟,如今亨的生死大权操控在她的手上,这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优越感,觉得自己是神。   我深爱的男人娶了一个愚蠢至极的女人,因而将自己置于死地。   我是要拆穿那女人的杀人计划,救亨一命呢?还是要顺应天命,让亨得到应有的惩罚呢?亨的命运,全凭我说了算。   祥子缓缓抬起头来。   下午三点多   正在喂奶的初音,轻轻摸了摸宝宝栗色的头发。   丈夫说今晚九点左右会回家。而就在今天,初音就要执行她的计划。   她其实有些紧张,但还是努力保持冷静。太过感情用事是会功亏一篑的,她必须在丈夫回来前作好心理准备。   遥人吃饱后昏昏欲睡。初音将他放进婴儿床后到阳台收衣服,几个放学的小学生正在隔壁儿童公园里踢足球。   初音回到客厅开始折衣服,因这几天阴雨绵绵,所以衣服特别多。看着丈夫的内衣和衬衫,初音不禁感叹,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帮他折衣服了。   想到这里,初音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感觉又回来了……从初音搬进这里后,一直让她觉得不舒服的那种感觉。   初音顿时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遥人……   “我要见遥人,我突然好想念遥人。”初音拿着刚折好的袜子,缓缓地起身,打开卧房门。   往婴儿床里一看,初音不禁面色惨白。   遥人不见了。   婴儿床里没有遥人天真无邪的睡脸。   初音手中的袜子瞬间掉落,膝盖颤抖不已,仿佛身体里的血液全被抽干似的。   我是不是在作梦?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一场令人胆战心惊的恶梦……   “……遥人。”   初音咕哝完,开始疯狂寻找遥人的身影。大人的床底、房间的角落……全被她扫视了一遍。然而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是不可能自己爬出婴儿床的。   “遥人!遥人!遥人!”   仿佛在念咒语似的,初音拼命唤着遥人的名字。然而,到处都不见遥人的踪影。是她亲手把孩子放进婴儿床里的,不过去阳台收衣服一趟回来,孩子就不见了。   是不是被人带走了?可是大门有上内锁,照理来说不会有人闯进来。   初音冲出卧房,大喊遥人的名字。   “遥人!遥人!遥人—·遥人!”   然而,无论初音如何奋力叫唤,都听不到遥人那充满生命力的哭声。唯一听到的,只有儿童公园里的喧嚣。   初音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无法面对孩子突然不见的事实……就在此时,她注意到盥洗室微开的门。   门没有关好。   她很确定之前门是关好的。初音冲进盥洗室,在浴室里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   浴缸旁边放了一架梯子。   这里怎么会有梯子9……初音颤抖着双唇,战战兢兢地走进浴室,然而,映入她眼帘的是更不可思议的情景。   梯子正上方的天花板被拆了下来,露出一个可供人进出的小洞。这是什么东西?正当初音感到一阵混乱时,她听见了宝宝的哭声。   是遥人的声音。   这绝对不是幻听,初音听得很清楚,声音是从天花板上的洞传来的。   “我得去救遥人!”初音反射性地爬上梯子,钻进天花板里。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布满导管和电线的未知世界。   这里的高度仅有五十公分,连头都不能抬一下。初音朝着遥人声音的方向匍匐前进,周围四处可见蜘蛛网,以及年久失修、脏兮兮的柱子和导管。   爬了一阵子后,初音来到浴室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她并未因此而退缩,为了救出心爱的孩子,她奋不顾身地在黑暗中前进。   爬着爬着……初音看见一个微微发光的角落,遥人的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一想到遥人就在那里,初音更加奋力地往发光处前进。   初音绕过柱子和导管,好不容易爬到目的地。   遥人却不在那里,只闻哭声不见人。   天花板上居然有这样一个空间。地上放了一盏开着的灯,角落放着睡袋-满地都是吃完的便当盒、面包袋,以及空宝特瓶,甚至还有个携带式厕所。   这里有人?有人住在这里?   初音感到心惊肉颤,背脊一阵发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就在此时,她感到背后有人。   转头一看——   一个女人匍匐在地。   那是个……老太婆,一个瘦得干巴巴的白发老太婆!   老太婆顶着一头乱发,皮肤上浮着青绿色血管。她用瘦到只剩皮包骨的手臂把遥人抱在怀里,一脸疯癫地看着初音。   她拉下一边内衣,将皱巴巴的乳房压在遥人脸上。   初音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但此时此刻,她已顾不得害怕。   “住手!把遥人还给我!”   初音大喊一声,往老太婆的方向冲去。   大门锁应声转动。   传出一声金属闷声后,门开了。   家里空无一人。大贯信彦打开电灯走进客厅,没脱外套就全身无力地坐进沙发。   妻子初音还在住院。前天,他发现初音昏倒在天花板上方,头部有被人殴打的痕迹。   根据初音清醒后的说词,一个躲在天花板上的老太婆把遥人带走了。他们在天花板上发现许多生活痕迹,年纪较轻的初音之所以会被老太婆打昏,也是因为不熟悉环境的关系。   一想到家里的天花板上竟住了个不认识的女人,信彦就感到毛骨悚然。他很想立刻逃离这里,但最快也要等到警方搜查告一段落。   自从遥人被带走后,初音的精神变得很不稳定。刚才信彦去医院探望她时,她还口不择言地对信彦说,遥人被带走都是他的错。   案发当天,她本来要向信彦提离婚的,甚至预计当晚要请律师到家里拟定离婚协议书。信彦这才知道初音偷看了自己的手机,发现他的外遇行径。   初音还说,她从未爱过信彦,之所以跟他结婚只是因为想要小孩,再找有利于自己的理由办离婚,带着小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没想到初音和自己在一起,只是为了获取精神赔偿和赡养费……信彦大受打击。   信彦举起双手,用力搔了搔头发。   他是外遇没错,可是,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很不负责任,但他真的只是玩玩而已。他很爱自己的妻小,跟躲在天花板里的老太婆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初音怎么能把遥人被带走的事情怪在自己头上呢?   根据警方的调查,那个老太婆在信彦搬进来之前就在了。没错,从这栋公寓刚建好的三十年前,那老太婆就一直住在天花板上……   信彦实在想不透,她为什么要带走遥人?   警方查出那老太婆名叫秋庭祥子,今年六十岁。但初音说,她看起来至少有八十岁,大概是因为长期住在天花板上,老化得比较严重吧。   就现阶段而言,别说秋庭祥子和遥人的行踪了,就连查都不知道从何查起。   好可爱的宝宝呀。   一开始他还经常哭闹,如今却越来越黏我,甚至在我的怀里呼呼大睡。   夜晚,祥子抱着宝宝,坐在空无一人的车站月台上。   她早已算不清今天是几月几号,也不知道亨死了多久。   他被杀害的那一天,祥子在天花板上方目睹了全程,亲眼见证自己心爱的男人被人凶残刺杀的画面。   祥子对亨见死不救。   亨是祥子全心全意深爱的男人,然而,他却毫不留情地抛弃了祥子,选择一个为了保险金而接近他的女人,进而被妻子与姘头残忍杀害。祥子选择顺应天意-并未插手改变亨的命运。   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想要目送亨走完最后一程。   所以,她眼睁睁看着菜刀不断在亨的身上抽插,看着可怜的亨悲哀地倒卧在血泊之中。   那男人杀完亨逃走后,祥子为了避开嫌疑,也立刻销毁屋里跟自己有关的行迹,逃出了公寓。   然而,一切都是祥子的杞人忧天。亨的妻子与姘头因计划漏洞百出,很快就东窗事发,遭到警方逮捕。   案发后,祥子先是回到自己的住处生活了一阵子,在风头过后,很快又住进了那间屋子的天花板上。   亨已经不在了。   可是祥子总觉得自己还能见到他,只要从天花板的小洞往下方看去,就可以看到心爱的他……   因此,她又故技重施闯入那间屋子,即使中途换了好几个住户,她还是一直待在天花板里。   不知不觉,就这么过了好几十个年头。   这个孩子让祥子想起亨的小孩。   回过神来,她已经把孩子抱进天花板中。起初祥子只是想抱抱看而已,却被那个女人发现了。   无计可施之下,她只能逃出公寓。   拼了命地逃得远远的。   “我要跟这个孩子一起展开新生活,我终于可以摆脱亨的束缚了。”   祥子心想。   随着车站的广播,电车进站了。   祥子看向怀里的宝宝。   不知不觉中宝宝已经醒来,对祥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第一天——   摄影开始。   镜头自动调整焦距后,萤幕播映出地上的枯叶。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一双男用褐色休闲鞋出现在画面中,踩在枯叶上。   “你在拍什么?”   镜头循着说话的声音拍过去,画面映出一名年轻男子,他拿着小型皮制波士顿包,穿着淡蓝色的外套,一头短发给人一种俐落的感觉。   “没什么,只是想留个纪念。哥,别问那么多了,快开门吧。”   “好啦好啦。”   年轻男子从长裤口袋中拿出钥匙,打开门锁。远方传来鸟叫声和波浪声,两人一同走进这栋位于森林里的两层楼木造别墅。摄影结束。   摄影开始。   “嗯,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们两兄妹的家了。”   拍摄者边环拍屋内边介绍道。别墅的客厅大小超过十坪,墙壁是焦褐色的木板,木制地板上铺着一张绒毛圆地毯。阳台正对着庭院,阳台门边放了一套枣泥色的皮沙发组,开放式厨房前有一张全新的木制餐桌和两张餐椅。   楼梯间传来下楼的声音。   “美知瑠,你还在拍啊?”   美知瑠将镜头转向走进客厅的年轻男子。   “这是我哥哥孝雄,今年三十一岁,单身,正在征女友。”   “我有女朋友好吗?”   “真的?!”   “那当然。”   “哇我第一次听到耶,是谁是谁?快告诉我。”   “秘密。”   孝雄对着镜头说完后往沙发走去,美知瑠追着他拍摄?只见孝雄坐进沙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话说,这栋房子还真不错,清静怡人。”   “对啊,还听得见海的声音呢。”   “是啊。”   夜幕低垂,孝雄与美知瑠在餐桌上共进晚餐。两人吃饭的情景,全被客厅柜子上的摄影机录了下来。这是美知瑠第一次出现在镜头前,皮肤白皙的她脂粉未施,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一头长发简单扎成马尾。   孝雄和美知瑠安静地用餐。餐桌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大玻璃盘,上面整齐摆着鲔鱼、鲷鱼、乌贼等生鱼片。孝雄吃得津津有味,从头到尾筷子都没停过。   “这鱼好好吃喔。”   “嗯,这是我从附近港边的鱼市场买来的。鱼贩说,春天是鱼肉最好吃的时期。”   “是喔,这乌贼和东京吃到的鲜度完全不同呢。”   “太好了。哥,你很喜欢吃乌贼对吧?”   “对啊。”   “还好有搬到这栋别墅。”   孝雄享受乌贼的美味之余,瞄了一眼柜子上面的摄影机。   “你还在拍啊?”   “喔,对啊。”   “可是我们在吃饭耶。”   “又没关系,我想拍嘛。”   “吃饭有什么好拍的?”   “说得也是。”   美知瑠放下筷子,起身走向柜子,拿起摄影机按下停止键。   一楼,孝雄的书房兼卧房——   书柜阴影处的针孔摄影机,正俯拍这间四坪大的日式房间。   画面上方正好照到放在角落的书桌。孝雄坐在书桌前,穿着全新的灰色睡衣专心对着笔记型电脑打字。   昏暗的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孝雄全神贯注地敲着键盘。书桌后方已铺好套单人被组,远方传来微微的潮汐声。   第二天——   摄影机一启动,就录到美知瑠高声叫唤孝雄的声音。   “哥,你来一下……哥!”   画面映出别墅的庭院。这里宽敞得像座小公园,但因为尚未整理,地上长满了杂草,看不出庭院和后方森林的分界。   半晌,孝雄走下阳台。   “怎么了?”   “我本来想整理院子……结果发现了这个。”   美知瑠往地上指了指,同时将摄影机往同一方向拍摄。   除草除到一半的地面,草堆中露出一块沾满泥土的灰色石头。   “这块石头本来被草盖住,我把草除掉后才露出来的。哥,你看,这是什么啊?”   石头表面处处可见一点一点的黑色飞沫状痕迹。   孝雄默默地盯着地上的石头。   “哥,这些黑点是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耶。”   美知瑠将摄影机放在地上,席地而坐。   “会不会是血?”   “血9……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觉得这是血?”   孝雄走到美知瑠身后,探头往石头看去。   “这种喷溅的方式,怎么看都是血。”   “是吗?也有可能是前住户在擦油漆时溅到的啊。”   “是吗……希望如此。”   见美知瑠如此反应,孝雄不禁失笑出声。   “没事啦,别想太多。”   孝雄笑着走回屋里。美知瑠拿起地上的摄影机对着石头拍摄,画面停在表面沾满诡异黑点的石头上,大约三分钟后才结束摄影。   第三天——   摄影开始。   画面呈现手拿式摄影机特有的晃动,镜头穿梭在险峻难行的竹林中,不断收录到踩踏草木落叶的声音。   早上六点多,美知瑠从院子走到后山的竹林。初春的早晨相当寒冷,吐出的气都化作了白烟。从竹林的缝隙能看见海,虽然今天是阴天,海面却比平常平静。   在竹林中走了一阵后,前方突然出现一条通往空地的路。空地里没有半棵竹子或树木,角落有一口吊桶式古井。大概是昔日居民用的水井吧9·美知瑠拿着摄影机慢慢走到井边。   吊桶的绳子已呈黑色,古井的木盖也长满了青苔,处处可见腐朽的缺角。美知瑠将摄影机放在地上,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木盖打开了。   她拿起摄影机往井里拍摄,然而因为光线不足,镜头费了一番功夫才对到焦。   再加上光透不到井底,所以只拍得到水井的边缘。   摄影到此结束。   摄影再度开始。   放在别墅餐桌上的摄影机,正在拍摄孝雄和美知瑠吃早餐的画面。   “哥,今天的早餐好吃吗?”   “喔,很好吃啊,食材本身好得没话说。”   “你也评论一下我的厨艺嘛!”   “喔,你的厨艺很好啊,不过食材真的很棒。”   孝雄吃得眉开眼笑,一脸享受地咀嚼竹笋和海带芽。   “竹笋是我刚才从后山采来的喔。”   “是喔。”   “很新鲜吧?”   “是啊,鲜脆的口感令人上瘾。”   两人在餐桌上的互动全被镜头拍了下来——津津有味地吃着竹笋的孝雄、欣然看着孝雄的美知瑠。   “我刚才在市场里听到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哥,这间屋子曾出过事……你知道吗?”   “出过事?”   “他们说这间屋子曾发生过杀人案,而且不止一次,是很多次。”   孝雄听完,突然噗哧一笑。   “你笑什么?”   孝雄笑得停不下来。   “你还真的相信啊?”   “什么?   ”   “我是说,你还真的相信这间屋子死过人啊?”   “我是认真的。”   “到哪都有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言。”   “希望如此。”   “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相信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   “什么一把年纪,人家才二十几岁好吗?”   “那不就是一把年纪了吗?”   孝雄捧腹大笑。   摄影开始。   画面映出后山的古井。从树木之间可看见乌云密布的天空,一副快下雨的样子。被放在地上的摄影机,于落叶枯枝之间拍摄美知瑠窥视古井的样子,然后——   “你在做什么?”   孝雄从竹林方向走过来。   “没做什么啊,我只是在想,这里的井水能喝吗?”   “哇,这种地方竟然有水井。”   孝雄站到美知瑠身旁,往古井里看去。   “还没干掉吗?”   “井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   “是喔。”   孝雄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头往井里一丢,听到井里传来扑通一声,两人相视而笑。   “有水是有水,但不知道能不能喝。那个吊桶还能用吗?”   “这里有水桶,用这个吧。”   “好。”   全新的金属水桶看起来和古井毫不相称。孝雄将水桶装在吊桶中,用拉绳降至井底。   美知瑠凝视着孝雄。   “好令人怀念喔。”   “什么?”   “哥,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常在奶奶家的水井附近玩。”   “喔,对啊,好久以前了耶。”   “奶奶家的井水很好喝。”   “对啊,很好喝。你记得好清楚喔,你那时候还很小耶。”   “我印象深刻。”   “是喔……嘿!”   孝雄吆喝一声,奋力一拉,将吊桶拉了上来。   他把水桶提出吊桶,端详里头的井水。   “看来水没有臭掉。”   水桶里的水清澈而明净。   “好想喝喝看喔。”   美知瑠看着水桶说。   “能喝吗?”   “应该没问题吧。”   美知瑠掬了一口水送进嘴里。   “好好喝喔。”   “真的吗?”   “哥,你也喝喝看嘛。”   “好。”   孝雄也浅尝了一口。   “有点咸。”   “因为这里离海很近吧。”   “是喔。”   “啊……”   “怎么了?”   “下雨了。”   雨水一滴一滴落在两人的脸上。美知瑠急忙冲向摄影机面到此结束。   一楼日式房——孝雄的书房兼卧房。   外头传来雨声。房里开着台灯,书架阴影处的摄影机正拍摄孝雄在桌前打电脑的身影。   这时,从房间外传来美知瑠的声音。   “哥,我可以进来一下吗?”   孝雄停下手边的工作,看向通往客厅的拉门。   “进来吧。”   美知瑠拉开拉门走进房间,手上抱着一本黑色的文件夹。   “抱歉,你在工作啊?”   “对啊。”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怎么了?”   “你看这个。”   美知瑠打开黑色文件夹。里面的透明资料夹中,装着几张书页和报纸的影本。   “这些资料,是我今天下午去附近图书馆影印的。”   美知瑠将其中一张当地乡土史的影本递给孝雄。   “你知道吗?这块地在这栋别墅盖好以前,本来是座神社。”   “你怎么还在说这件事啊?”   “进一步调查后,我发现这里真的发生过好几次命案。你看这篇报导。”   美知瑠从资料夹中拿出几张报导影本开始朗读。   “一九三七年,神社祭司的太太杀光全家;一九六二年,祭司全家集体服毒身亡;一九七四年,当时的祭司念祈祷文念到一半突然发疯,杀死邻家一位农妇。神社废弃后改建为这间别墅,一九八九年后,一新兴宗教将这间别墅作为据点,该教教主……”   “够了,别念了!”   “哥,这个地方真的怪怪的,竟然接连发生这么多命案,一定有什么内情。”   孝雄沉默以对。   “哥!”   “那又怎样?”   “哥,你难道不想知道,这间屋子到底发生过什么……”   “烦死了!”   孝雄突然大吼出声。他乍然起身,抢过美知瑠手中的报导丢在地上。   “你有完没完啊,叫你别念了听不懂吗?我不想听这个!”   见孝雄对自己破口大骂,美知瑠也不饶人地反驳。   “你干嘛啦!为什么不肯听我说?哥,这栋房子出过事耶,而且还是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你不觉得毛骨悚然吗?我说的都是真的!”   “烦死了!闭嘴!别吵我工作,滚出去!”   孝雄揪着美知瑠的肩膀,把她推出了房间。   “滚!给我滚出去!”   孝雄“碰”的一声关起拉门后,无力地滑坐在地,用头顶着门泣不成声。   而这一切,都被房里的针孔摄影机拍了下来。   摄影开始。   画面播映出美知瑠位于别墅二楼的房间。这间木头地板房间约四坪大,房里没什么家具,只有-张木制单人床。   美知瑠按下录影键,把摄影机放在桌上后,坐到镜头前方。她今天依旧脂粉未施,随手扎起的马尾散发出红颜薄命的感觉。她对着镜头窃窃私语。   “以下是今天的报告内容。从我扮成他的妹妹开始拍摄已过了三天,刚才我去他的房间,拿这栋房子的血案报导给他看时,他突然变得非常激动,甚至对我破口大骂。不过,目前他仍坚信自己是译者丹羽孝雄。”   美知瑠对着桌上的笔记本振笔疾书。   “刚才所发生的事,他房里的针孔摄影机都有拍到。他的所有发言、行为也都1 一被我用摄影机记录下来,这些都将成为今后法庭上的重要物证。”   美知瑠既冷静又从容。   “今天算是有很大的进展。当我试着跟他深入谈论案件时,他立刻情绪失控。   老师,您的假设是对的,在面对失去记忆的罪犯时,可使用这种从顺势疗法4衍生出的精神医学冲击疗法,刺激他们案发当时的记忆。本次案例证明了这个方法非常有效,但我知道,治疗不过是过程罢了,真正的目的在于唤醒他犯案的记忆。现阶4.Homspathy-一极主张“以同治同”的自然疗法,段,他仍不愿想起自己在这栋房子里所犯下的案件。但我不会放弃的,我绝对会让他想起自己是越智修平,让他想起自己曾以宗教教主的身份,打着宗教仪式的名号,用残忍手段逼死了多少信徒。”   美知瑠压抑着情绪,淡然对着镜头说。   第四天——   摄影机放在客厅的柜子上。画面左方照到柜子上插着紫罗兰的白陶花瓶,美知瑠和孝雄正在餐桌上吃早餐。美知瑠穿着鹅黄色的针织衫和牛仔裙,孝雄穿着熨烫整齐的深褐色衬衫和长裤。雨停了,窗外是一片蓝天。   “这个腌乌贼真好吃。”   “是港边渔夫送我的喔。”   “是喔。”   “哥,昨天很抱歉。”   见孝雄心情似乎不错,美知瑠赶紧向他赔罪。   “我也有错,我不该那么凶的。”   “都怪我,拿那种奇怪的报导给你看。”   孝雄微微一笑,吃了一口饭。   “美知瑠,你会在意吗?”   孝雄慢条斯理地问道。   “在意什么?”   “这栋房子的过去。”   “嗯……”   美知瑠沉思了一阵。   “一想到我们住的地方曾经接连发生惨案,我就有点不舒服。”   “是喔,你果然还是会在意。”   孝雄说完后,将碗里的味噌汤一饮而尽。之后摄影机又继续录了九分钟,期间两人并没有聊什么重要的事。   美知瑠突然放声尖叫。   摄影机放在客厅柜子上,拍摄的角度和早餐时一样。只见美知瑠呆站在镜头前,愕然看向画面左方破掉的花瓶,双手捂着嘴巴直发抖。   “怎么了?”   孝雄急忙从房内飞奔至客厅。   “破掉了。”   美知瑠指了指柜子上的花瓶。   “怎么会破掉?”   孝雄看着花瓶的碎片问。   “刚才我要打扫家里的时候,它突然就自己破掉了。”   孝雄徐徐转过身,直瞅着美知瑠。   “真的吗?”   “真的!”   孝雄凝视美知瑠一阵后叹了口气,转回花瓶的方向。   “有受伤吗?”   “没有。”   “小心喔。”   见孝雄开始徒手整理花瓶的碎片,美知瑠不忘叮咛道。   “好。”   孝雄一边小心翼翼地收拾,一边端详碎片的状态,美知瑠则在背后观察孝雄的反应——此时萤幕突然出现杂讯,画面开始扭曲。   美知瑠将摄影机放在厨房,越过餐桌拍摄客厅全景。阳台洒进来的阳光已染上金红。   孝雄一屁股坐进沙发,看向前方的柜子。美知瑠正在做饭,不时走过镜头前。   孝雄则一动也不动,直盯着原本摆花瓶的地方。   夕阳残光从窗帘缝隙流泻进来,形成一条一条的光束。接着萤幕出现短暂的杂讯,画面开始扭曲。   萤幕切换到另一个画面。   太阳下山了,孝雄和美知瑠不发一语地吃着晚餐。一片安静中,只听得见两人夹炖鱼时筷子碰到盘子的声音,以及微微的潮汐声。   孝雄冷不防地开口。   “那只花瓶真的是自己破掉的吗?”   “什么意思?”   “不是你打破的吗?”   孝雄的口气像是在质问美知瑠。   “你是在怀疑我吗?难道你觉得我在说谎?”   美知瑠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匪夷所思。”   被美知瑠这么一凶,孝雄放软了口气,变得有些支支吾吾的。他吸了一口气,换上一脸神秘的表情。   “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是说?   ”   “我觉得这间屋子真的怪怪的。”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不但接二连三发生命案,花瓶还会自己破掉……美知瑠,你觉得呢?”   “什么觉得不觉得的?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这间屋子很奇怪了吗?”   “对喔,我都忘了。”   孝雄看着美知瑠,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美知瑠……”   “什么事?”   “不,没事。”   孝雄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孝雄吃饱回房后,萤幕进入全黑画面。   摄影开始。   美知瑠将摄影机放在桌上。深夜,美知瑠的房间只点了一盏台灯,她穿着米色棉质睡衣,一脸严肃地看着镜头。   “事情有进展了,今天他显露出越智修平的人格征兆。我故意打破花瓶,假装成超自然现象,他对这件事情反应很大。这栋别墅以前是座神社,越智修平将这座神社作为邪教信仰的大本营,主张这里是超越人知的‘巨大恶意’集结点。根据信徒的证词,这里经常出现骚灵现象等灵异事件。当然,我并不相信这种没有科学根据的说法,不过,从他对我的装神弄鬼行为表现出强烈反应这一点来看,他已慢慢开始恢复越智修平的记忆,这在本次疗程中具有重大意义。这次治疗的最终目的,是要让他恢复原本的人格——越智修平,并承认过去犯下的罪行。我一定要将他送上刑事法庭,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这也是为了那些被他杀害的冤魂……”   第五天——   美知瑠将摄影机放在庭院的草地上。   镜头对焦到前方的草株,正在远方除草的美知瑠则为失焦状态。   美知瑠在艳阳下专心除草。她穿着牛仔裤、戴着草帽和棉纱手套,偶尔用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她将已在土里生根的绿草用镰刀割除,枯草则用手拔掉,放进一旁的透明垃圾袋中。画面中的她不断重复这些单调的动作,期间有几只苍蝇飞到镜头前,烦人地转了几圈后又飞走。   “好了。”   美知瑠起身拿起摄影机,拍摄刚才她除草的地方。   镜头自动对焦,照映出那颗沾有黑点的石头。美知瑠已将周围杂草清除干净,完整露出约五十公分大的石头。   美知瑠将镜头拉近,仔细拍摄石头上的黑点。从各种距离和角度拍摄一遍后,她放下摄影机,开始帮其他地方除草。萤幕播映出美知瑠奋力除草的背影,直到二十分钟后摄影结束。   摄影开始。   摄影机的拍摄角度和刚才差不多。画面中的美知瑠依旧在奋力除草,唯一不同的是,四周的杂草已大幅减少,垃圾袋的数量则相对增加。   约莫十分钟后,美知瑠缓缓起身,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随后走向摄影机,按下停止键。   摄影开始。   太阳已经偏西。   孝雄站在阳台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庭院,甚至没有瞧摄影机一眼。   “这是……”   美知瑠沿着孝雄的视线拍过去——   画面映出除草完毕的庭院。正中央有一颗宽度超过一公尺的扁平岩石,旁边的大小石头呈放射状布满整个庭院,有如巨石圈之类的古代遗迹。而且,每颗石头上都有大量的飞沫状黑点,看起来像是血喷溅的痕迹。   “我一开始发现的石头,只是其中一颗而已。”   美知瑠将镜头转向孝雄。   “哥,你觉得这是什么啊?”   孝雄看着庭院没有回答。他瞄了一眼镜头,又立刻别过视线。   “祭坛。”孝雄木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这是祭坛?   ”   “看就知道了。石头呈规则性的放射状排列,这很明显是人为打造,而非自然生成。而且,这是仿照典型的古代信仰后期的祭坛所排的阵式。”   “仿照?你的意思是,这不是遗迹啰?”   “对,石头还很新,这肯定不是遗迹。”   “既然不是遗迹……代表……”   “这是人排出来的。”   “是谁排的?为了什么?”   “我哪知道。”   美知瑠将镜头转向“祭坛”,问孝雄说:“那石头上的黑点呢?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知道。”   孝雄提高了音量,焦躁不安全写在脸上,然而美知瑠却对之视而不见。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应该很清楚啊,这里举行了什么仪……”   “烦死了!”   孝雄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向镜头。   “你给我闭嘴,有完没完啊你!你到底想怎样?对我说这些干嘛?”   美知瑠没有回答。   “一天到晚拍拍拍,拍个屁啊!”   孝雄一掌打掉摄影机,引来美知瑠一声惊呼。摄影机应声掉落在地,画面传出机身撞击地面的闷声,影像扭曲了一阵后,摄影结束。   全黑画面持续了一分三十秒。   摄影开始。   美知瑠的房间——她一头乱发、气喘吁吁地站在镜头前。窗台外洒进来的阳光,照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庞上。   美知瑠调整好呼吸后,开始对着镜头低声私语。   “今天我花了一整天除草,在庭院中整理出越智修平的邪教信仰中心——祭坛。他看到石阵和上面的血迹,似乎想起了当时的惨景,因而受到很大的冲击。他甚至还打掉我的摄影机,当场走人。幸好摄影机没事。”   美知瑠很努力地保持冷静,然而,刚才与孝雄之间的冲突,似乎让她感到心有余悸,声音也不禁颤抖了起来。   “那座石头祭坛,是越智修平以前残杀信徒的地方。他以献祭的名义,夺走了许多无辜的宝贵生命。他刚才看到那座祭坛,肯定想起了过去自己的非人道行为。   我饶不了他,我绝对饶不了越智修平,这个藉恶魔之名,行残暴之实的……”   美知瑠湿了眼眶,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就这么一滴滴流了下来。   “抱歉。”   她再也止不住泪水,拿起桌上的白色手帕,一边拭泪一边哽咽痛哭。   两分钟后,美知瑠终于冷静下来,再次面对镜头。   “抱歉,我失态了。我参加这次治疗行动的最大目的,就是帮助他恢复记忆,并搜集他犯罪的证据,证明他具有责任能力。这是我应负的责任,我曾因听信他的话而助纣为虐。越智修平在犯下非人道的血案后,逃至自己的内心暗处,躲进丹羽孝雄的人格之中。就差这么一步,我就可以让他恢复原来的人格,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美知瑠一脸坚决地看着镜头。   摄影结束。   摄影再度开始——   镜头从美知瑠房间的窗台拍摄外面的庭院。   夕阳即将西沉,萤幕漠然映出庭院景象和祭坛里的放射状石阵,以及站在角落的孝雄。镜头拉近孝雄,瞬间失焦后又自动对焦。孝雄仿佛戴着能剧面具似的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祭坛看。   摄影机从厨房拍到的客厅影像——   入夜,美知瑠正将晚餐端到木制桌上,却不见孝雄的身影。   孝雄房里的针孔摄影机所拍摄的画面——   孝雄背对着镜头坐在书桌前,桌上的笔记型电脑是盖着的,从摄影机的位置看不见他的表情。   “哥—.晚餐做好啰。”客厅传来美知瑠的声音。   然而,孝雄对美知瑠的叫唤充耳不闻,只是低头看着桌面,没有任何反应。   第六天——   摄影开始。   一大清早,庭院里传来鸟儿的叫声。镜头慢慢靠近祭坛,画面里没有人影,只有巨石阵一般规则排列的石头,以及美知瑠在摄影机旁讲话的声音。   “这个地方是专门用来杀戮的‘祭坛’,许多信徒就是在这里丧失了宝贵性命。”   美知瑠在祭坛前停下脚步,对着呈放射状的石阵拍摄。   “根据当地的乡土史资料,这块地是在室町时代$建成神社的。在那之前,这里曾是原始宗教的据点。每当发生饥荒或天灾时,他们就会杀死众多人牲献祭给神明。没错,这块土地中充满了负面能量,封印了无数活人供品的憎恨和怨念。”   美知瑠往位于正中央、最大块的扁平岩石走去。   “后来,越智修平穿凿附会,利用当地传说宣传自家邪教,以这片土地的巨大恶意和怨念,作为超自然现象的卖点。”   美知瑠在中央的大岩石前停下脚步。   “为了证明这些超自然现象,他将信徒作为祭品,在这块岩石上将他们杀害分尸。”   她将镜头转至后山郁郁苍苍的竹林方向。   “然后丢进后山的古井里。”   摄影结束。   5·一三三六年至一五七三年间.   摄影开始。   摄影机放在客厅里的餐桌上。画面中的美知瑠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餐桌上已摆好餐具。   “啊啊,肚子好饿喔。”   孝雄走进画面。他今天穿着一身俐落的纯白衬衫,头发和胡子都整理得很干净。   美知瑠一边盛味噌汤,一边朗声对孝雄说:“谁叫你昨晚不吃饭。”   “抱歉抱歉,工作太忙了。”   孝雄在餐桌旁坐下。   “多吃点喔。”   美知瑠将托盘上的饭菜摆上餐桌。   “今天吃竹荚鱼干啊?看起来真好吃。”   “快吃吧。”   说完,美知瑠也坐了下来,双手合十准备开动。   “好吃吗?”见孝雄吃得津津有味,美知瑠问。   “嗯,很好吃。”   “白饭跟味噌汤昵?”   “也很好吃。”   美知瑠莞尔。   “其实,今天的白饭和味噌汤都是用后山的井水煮的。”   听到这里,孝雄停下筷子看向美知瑠,美知瑠微笑着回视他。   两人就这么对看了一阵。   “是喔,难怪比平常好吃。”孝雄仿佛照本宣科一般,不带感情地说。   他挤出生硬的笑容。   “是吧。”   美知瑠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美知瑠启动摄影机,将摄影机放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   她一脸死尸般的木然表情,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桌前,没有看向镜头,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呆坐在那里放空。   就这样拍摄十九分钟后,美知瑠才伸手关掉摄影机。   摄影开始。   画面中色彩撩乱,黑、褐、白、米色相互交错,看不出在拍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开门声。摄影机被人拿起,镜头俯拍地面。原来刚才拍到的,是美知瑠房里的地毯。   走出二楼走廊后,拍摄角度从俯■拍转至正面。此时太阳已下山,走廊又没有开灯,拍摄者因而将摄影机调至红外线夜拍模式。   拍摄者小心翼翼地走在昏暗的走廊上,往楼梯方向前进。在夜拍模式下,画面虽然有些褪色,但仍能清楚看见物体的轮廓。   拍摄者走下楼梯,经过无人的客厅,来到通往庭院的阳台前。窗帘是拉着的,画面侧边伸出一只手,稍微打开窗帘,拍摄庭院的状况。   阳台玻璃门的另一头——   孝雄用力挥舞杨桐枝,站在石阵中心专心念着咒语。但因门是关着的,所以听不见他的声音。   镜头拉近拍摄孝雄吊诡的表情。半晌,孝雄停止念咒,对着正中央的大岩石举起杨桐枝,深深鞠躬两次,毕恭毕敬地将杨桐枝放在岩石上。他先是盯着岩石看了一阵后,缓缓闭上双眼,对着岩石双手合十。约拜了四、五分钟,孝雄放下双手,往庭院外面的森林走去。拍摄者见状,蹑手蹑脚地打开玻璃门,穿上门外的拖鞋追了过去。   庭院内不见孝雄踪影,大概已走进后山的竹林。镜头往竹林方向移动,画面传来美知瑠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终于拍到有力证据了。他刚才在院子里所做的行为,肯定就是之前进行的‘仪式’。为什么他会在晚上一个人进行‘仪式’呢?我敢说,他一定已经恢复记忆。没错,他H疋是看到祭坛,想起了自己越智修平的身份,以及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他目前正往古井走去,仿佛在重新回味自己过去犯下的残忍行为。”   镜头进入竹林后,周围没有半点灯火。摄影机辅助灯只能照亮一、两公尺,黑暗中看不见孝雄的身影,美知瑠只能仰赖摄影机的微光,在黑暗的竹林中前进。   摄影机穿梭在竹林之间,不断收录到踩踏枯枝的声音,偶尔还有竹叶打到镜头。   走了一阵后,前方就是古井的空地。美知瑠停下脚步,隔着竹林观察前方的情形。   夜拍模式下,只有古井孤零零伫立在空地之中。见孝雄不在井边,美知瑠战战兢兢地往古井走去,就在这时——   “美知瑠。”   美知瑠吓得僵在原地,她缓缓转过身,发现孝雄就站在她的背后。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是我要问的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孝雄对她的问题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走向井边。美知瑠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你想起来了对吧?”   “想起来什么?”   “你以前在这里干过什么好事。”   孝雄悠悠转过身,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你在说什么?”   “你是谁?”   美知瑠拿起摄影机拍摄孝雄。   “回答我!你是谁?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对吧?”   孝雄不动声色,注视着美知瑠。   “你是在忏悔对吧?忏悔你借恶魔之名,在这里犯下的恶行。”   “你到底在说什么?美知瑠,我、我……”   孝雄慢慢走向美知瑠。   “不要过来!”   孝雄不断向美知瑠逼近,他的眼球布满了血丝,表情明显异于常人。   “恶魔真的存在,一股巨大的恶意正在这块土地上蔓延。”   美知瑠被逼到井边,跌坐在古井前。孝雄慢条斯理地将手环上她的脖子,使劲一掐。   美知瑠的颈部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然而,孝雄却越掐越紧,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美知瑠拿着摄影机的手,就这么无力地垂了下来。   萤幕映出古井旁的地面,镜头被大大的枯叶给挡住,只听见孝雄粗重的鼻息和美知瑠痛苦的呻吟。   突然间,画面传来一声大吼,摄影画面剧烈摇晃,紧接而来是有人倒地的声音。镜头一转,只见孝雄倒在地上,美知瑠一边咳嗽一边起身,急忙逃离现场。   影像陷入一片混乱,美知瑠在森林中没命似的逃跑。画面剧烈抖动,竹林和漆黑的夜空交互相映,唯一能听见的只有美知瑠的脚步声,以及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摄影暂停。   摄影开始。   美知瑠的脸塞满了整个画面,她睁大眼睛,脸上净是惊恐之色。刚被孝雄袭击的她心有余悸,全身颤抖不已?她对着镜头顺了顺呼吸——   “越智修平终于露出本性了,他……”   因为太过害怕的关系,美知瑠有些语无伦次。她睁大充满血丝的眼睛,好不容易才挤出下一句话。   “他刚才想要杀我,摄影机全都拍下来了,看影片就知道他想对我做什么。他以前就是这样杀人的,就像对狩猎乐在其中的国王,欣赏人类四处仓皇逃窜的模样……他终于恢复记忆了,他终于想起自己不是丹羽孝雄,而是越智修平……”   美知瑠泪眼婆娑,拼了命地向镜头控诉。   “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当初我一心只想让越智修平想起他是杀人魔,藉此把他送上法庭、接受司法的制裁。然而我却没想到,当越智修平恢复记忆时会发生什么事。他是个杀人魔,当杀人魔想起自己的身份时·会做出什么事?我、我、我……”   一眨眼,后方有人扑向美知瑠。随着美知瑠的一声惨叫,摄影机被抛了出去,拍摄起完全不同的方向。画面中传来美知瑠挣扎的叫声,十几秒后,叫声消失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画面只照到被黑夜所包围的丛林和夜空,唯一能听见的,就是不断在暗夜中回荡的潮汐声。   全黑画面持续了一分四十秒。   第七天——   固定式摄影机俯拍美知瑠房间的影像——   晨光透了进来,窗外的鸟鸣一阵阵扰人清静。   美知瑠躺在床上,穿着和昨晚同一套棉质睡衣。半晌,美知瑠醒了,她一边抓头一边环顾四周。一听到楼下传出声响,她立刻如坐针毡,起身拿摄影机往一楼走去。   美知瑠的摄影机所拍摄到的影像——   美知瑠战战兢兢地下楼,萤幕慢慢映出一楼的画面。客厅里弥漫着炊烟,孝雄正在厨房里做早餐。   “美知瑠,你起床啦?”   见美知瑠下楼,孝雄边帮味噌汤试味道边对她说。   “你在做什么?”   美知瑠站在楼梯口,一脸警戒地看着孝雄。   “你哥我在做早餐啊。”   孝雄满面笑容,将两个碗和味噌汤放到托盘上。   “坐啊,趁热吃。”   美知瑠在孝雄的催促下坐了下来,将摄影机放到桌上。孝雄将味噌汤盛好,和其他菜肴一同摆上桌。   “开动。”   孝雄轻轻双手合十,随即开始享用桌上的培根和荷包蛋。美知瑠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眼神直直瞅着孝雄。   感受到美知瑠的视线,孝雄问道:“你怎么不吃饭?”   美知瑠瞪着他。   “身体不舒服吗?”   见美知瑠没有回答,孝雄将身子往前倾,盯着她的脸瞧。   “你想起来了是吗?”   “杀人凶手。”   美知瑠的口气充满不屑,就差没往地上吐一口口水。   “越智修平,你这个杀人凶手。”   孝雄放弃追问,叹了一口气,默默开始喝起味噌汤。然而,美知瑠并未因此饶过他。   “明明杀了人,还表现出一副很骄傲的样子。越智修平,像你这种人怎么不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面对放声尖叫的美知瑠,孝雄无动于衷地继续吃饭。   “去死去死去死!”   说完,美知瑠当场昏倒,摄影机也摔到了地上。萤幕一角拍到浑身痉挛的美知瑠,以及孝雄急忙赶到她身边的模样,随后进入全黑画面。   摄影开始。   美知瑠的房里——   美知瑠一头乱发,脸色发青,失神地看着镜头。   “已经一个礼拜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还是没有想起自己就是越智修平,也没有受到半点教训,依旧扮演哥哥的角色。我绝对饶不了他,若治疗再不见效,导致他因人格问题而逃过法律制裁,那就由我亲手制裁他。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饶不了他。我是抱持着必死的觉悟才来……”   摄影结束。   孝雄房里的针孔摄影机所拍摄到的影像——   孝雄正在讲手机。   “嗯,是的。‘他’还是认为我就是‘越智修平’……看来治疗并未见效,今天早上他对我恶言相向后,就自己昏倒了。老师,我好恨他,简直恨死他了,我无法再依您的指示假装他是我妹妹,我办不到。昨晚我差点就要亲手杀了他。嗯,放心,我中途打消念头了。和他相处这七天以来,老师,跟您说实话,我已经到达极限了。我无法原谅他,我妹妹是他的信徒,盲目崇信他,最后还嫁给了他,然而,他却杀死了我妹妹……甚至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躲进自己所创造的黑暗人格之中。我好恨越智修平,我好想立刻杀了他,为美知瑠报仇。如果他因人格问题而逃过法律制裁,那就由我亲手制裁他。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饶不了他。我是抱持着必死的觉悟才来这里的。”   不知不觉间,美知瑠有如亡魂一般站到孝雄身后,手上拿着摄影机和一把尖头菜刀。   美知瑠的摄影机所拍摄的影像——   画面映出孝雄讲手机的背影?似乎是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孝雄转过头来。   “干嘛?”   美知瑠将摄影机放在榻榻米上,大吼一声,拿着菜刀冲向孝雄。孝雄眼明手快地用手机打掉菜刀,即时躲开攻击。他趁着美知瑠捡菜刀的空档,跨坐在美知瑠身上将他压倒在地。摄影机以仰角拍摄两个大男人打斗的画面。   美知瑠奋力掐住孝雄的喉头。孝雄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边拼命伸长了手,捡起掉在榻榻米上的菜刀,用力剌进美知瑠的胸膛,美知瑠的米色睡衣瞬间染上鲜血。   孝雄握着刀柄,用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表情说:“快给我想起来、想起来、想起来!想起你之前干了些什么好事!”   美知瑠的鲜血沾湿了整件睡衣,表情却不带一丝痛苦,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孝雄。   “想起来!快给我想起来!想起你犯下的罪行!”   孝雄有如在念咒语一般。美知瑠的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有话想说。   “什么?你想说什么?”   孝雄放开刀柄,用沾满鲜血的手拿起摄影机,对着美知瑠拍摄。   “你想起来了是吗?”   美知瑠脸色苍白如蜡,眼神平静如水,似乎领悟到了什么,青紫色的双唇微动。   “我……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太太……”   “真的吗?你真的想起来了?”孝雄用尖锐的声音继续逼问。   “……为了……人类的重生……和未来的代价……我亲手……杀死了我太太……”   美知瑠用尽全力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最后,终于连嘴唇都不动了。   见美知瑠咽下最后一口气,孝雄摇摇晃晃起身,俯视胸前插着菜刀、穿着女装的男人尸体,随后离开现场。   孝雄消失后,画面里只剩下“他”的尸体。下一瞬间,孝雄离开的方向传来骨头被打断的闷声,随之而来是一阵惨叫。重复了几次后,声音戛然而止,周遭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二十几秒后,摄影结束,进入全黑画面。   关着灯的监视房中——   两个男人看着墙上约五十英寸大的萤幕。其中一名身穿西装的白发男子按下遥控器的停止键后,将遥控器放在玻璃桌上,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没想到进行得这么顺利。”   另一个年轻人坐在三人座沙发的正中央,一头短发加上熨烫整齐的白衬衫,外型清爽俐落。他露出一抹微笑说:“不过,最后大舅子惨叫的那段有些不妙呢,‘老师’,这若是流出去……”   满头白发的“老师”打断年轻人的话。   “我不会让这一段流出去的。我只会将‘他’临终前的告白公诸于世,做为法庭上的重要物证,让法官相信他沉溺于邪教、走火入魔,甚至以为自己就是教主,杀死教主的妻子献祭给神明。既然嫌犯已死,官司大概也打不下去了。”   青年露出沉稳的微笑,静静地听老师说完。   “不过你也真有一套,竟然能够操纵信徒的人格,替你亲上火线,帮你除掉大舅子这颗绊脚石。那名信徒已经完全走火入魔了……”   “别这么说,那名信徒可是非常虔诚的……”   “他的长相和体态与你非常相似,扮成女装后,竟连美知瑠的哥哥也误以为‘他’就是你。”   “能扮成我跟我太太,他也算是一偿宿愿了吧。”   年轻人说完这句话,脸上突然没了笑容,瞬间换上严肃的表情,全身散发出威严可敬的气魄,继续说: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愚蠢的人类。为了人类的重生和未来的代价,我……”就在刚才,我见证了一场精妙绝伦的完美犯罪。   “完美犯罪”——一般推理小说中出现这个词,都是在侦探或刑警解开谜团之后。而报章杂志只有在握有百分之百的犯罪证据时,才会使用这个词作为标题。也就是说,“完美犯罪”其实一点都不“完美”,非常矛盾。   我所追求的,并非这种模拟两可的行为,而是绝对不会露出马脚,货真价实的“完美”。   晚间九点多。   我在离家最近的车站下车,踏夜而归。   入春后白天已经回暖,然而一到晚上气温就会骤降。我加快脚步绕过公园里的大池塘,即看到现在的住处——一栋一年前刚建好的高级出租公寓。   打开电子锁走入公寓,搭电梯到八楼,一打开家门,希和子便出来迎接我。   约在十几天前,我们一起搬进这间两房两厅的公寓。超过二十万日圆的租金是笔不小的开销,不过,因为我以前住的公寓根本挤不下两个人,而且部分的房租还可用公费支付,所以我甚至在考虑,与希和子正式结婚后要买独栋的房子。   “肚子饿了吧?饭马上就煮好啰。”   希和子说完,趋身走进全新的厨房。   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忙得连午餐都没时间吃。我经营的资讯科技公司规模虽小,但因几年前开始推行新开发计划,所以最近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几乎没有时间休息。   希和子按下食物处理机的开关,隔着厨房吧台对我说:“你喜欢喝沙丁鱼丸汤对吧?   ”   “你还记得啊?”   “才不会忘记呢。”   希和子露出腼腆的微笑,她的表情唤醒了我心中沉睡已久的酸甜回忆。   大约两个月前,我在社群网站上收到希和子的联络。   她是小我一届的学妹,学生时代我们曾经交往过,甚至还同居了一阵子。对我而言,她是大学生活的重要回忆,即便分手了,我还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她适样说可能太夸张了,应该说我在心中为她保留了一个位子。我总是拿女友和她比较,这也是我超过三十五岁还没结婚的原因之一。   希和子的长相并不特别出色。但她浑身散发出同年女孩身上没有的沉稳气息,我被她专一、不随波逐流的心性所深深吸引。   在社群网站上互动一阵子后,我们相隔十五年再度聚首。这么久不见,希和子仍与我记忆中的她一样,黑发、高鼻、正气凛然的眼神。之后我们经常碰面,并再次坠入爱河。   我喝了一口刚起锅的沙丁鱼丸汤。   “好喝吗?   ”   与我隔桌而坐的希和子开口问道。   “嗯,这味道真令人怀念,很好喝。”   “太好了。”   她莞尔一笑,似乎松了一口气。   吃饭期间,我们聊了许多学生时代的回忆,希和子一脸怀念地直点头。自从搬进这里后,我们几乎每天都在聊往事。   之后话锋一转,聊到我的工作。   “目前新客户越来越多了,这一季的营业额应该会比去年多出三倍以上。”   “你好厉害喔,要经营公司不简单吧?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有这方面的才能呢。”   “我刚起步时也是亏损连连,直到最近才开始上轨道。”   希和子听得很专心。   她就在我的眼前,然而,我至今仍无法相信自己与希和子同居的事实。   十五年前,她之所以会和我分手,是因为一个男人。   仓田涉,我以前的死党。在他横刀夺爱抢走希和子后,我便将他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阿涉当时是美术大学的学生,以成为画家为人生目标。他非常有自信,而且自信过了头,不但自诩为“天才”,还打算利用艺术在世上发起革命。然而说实在话,身为死党的我非常清楚,他根本没有超凡绝伦的才能。   虽然他在艺术方面非常平庸,在某个领域却有着他人无可比拟的天赋。   那就是“玩弄女人”。   阿涉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跟“帅哥”二字完全沾不上边,却意外地有异性缘。   不,说他“有异性缘”其实并不正确。   有一次他向我坦承,他是用类似催眠的手法“收服”异性,对女生洗脑、思想控制,甚至是下药。   他的伎俩大致是这样——先向女生强调自己是禁欲派的天才画家,要求对方当自己的模特儿。带回家后,先给女生喝加了春药的饮料,再向她们夸示自己是将来大有可为的画家,用话术哄骗她们上床。   当然,也有女生中途意识到不对劲而逃走。但这招似乎相当管用,尤其是热爱艺术的女生,基本上都逃不过他的魔掌。   这番话听得我目瞪口呆。虽然他是我的好兄弟,但我对于他为了骗女生上床不择手段的行为感到非常不齿。   “你自诩为‘天才’,其实不过是个滥用艺术的低等‘俗物’罢了。”   阿涉听完并没有反驳,只是木然露出一抹轻浮的笑容。当时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将魔爪伸向希和子。   至今我仍忘不了那一天。   大四毕业前夕,阿涉突然约我一起喝酒。我去到他的画室,久违地与他交杯畅饮。几杯黄汤下肚后,我们聊起之后的人生计划。   当时我经过一番努力,在一家资讯科技外商公司找到工作。而阿涉几乎没去学校,每天窝在画室里自甘堕落。   “你不要老是画这些没意义的画好不好?是时候该认真找工作了吧?”   没想到阿涉非但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还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他的态度惹火了我。   “醒醒吧你!别再作白日梦了,你根本就没有艺术天分!”   听到这里,他的脸上瞬间没了笑容。是生气了吗?——正当我这么想时,他突   然睁大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我。   “我画了一张绝世之作,你想看吗?”   说完,他掀开一张画上的白布。   那是一张裸女画。   画上的女人敞开双臂,一丝不挂。   黑发、高鼻、正气凛然的眼神。   这难道是——   “画得很棒吧,所有人都对这幅画赞誉有加呢。看到这幅画,你还是觉得我没有天分吗?”   我无法将眼神移开那裸女的某个部位。   她的阴部旁边有颗红豆大小的紫色胎记。   我看过那个胎记。   我立刻回到与希和子同居的公寓质问她。   希和子一开始矢口否认,直说自己没有去过阿涉的画室,又怎么可能当他的模特儿。我很想相信她的话,然而,她的眼中却充满了心虚。   我真是后悔。以前我曾带希和子跟阿涉见过一次面,三人一起在咖啡厅聊天,没想到不过一面之缘,就让阿涉盯上了她。   我耐着性子追问下去,希和子才终于承认她与阿涉发生过关系,且多次背着我暗通款曲。   向我坦承一切后,她平静地说:“我对你感到很愧疚,可是,你就算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而阿涉没有我会活不下去。所以……对不起。”   她表示想要离开我,跟阿涉在一起。   我拼了命向她晓以大义——那家伙是在骗你,跟他在一起只会深陷不幸。他根本不是什么“天才”,而是淫荡成性的“俗物”,不,是“蠢货”。   然而,听我说完后,希和子瞪了我一眼。她抬头挺胸,正气凛然地看着我。   “你懂什么?他是货真价实的‘天才’,我一定要帮助他。”   一切都太迟了。   希和子于身于心都已成为阿涉的囚徒。   大学毕业几年后,我听到希和子嫁给阿涉的风声。   然而,他们的婚姻生活却异于常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烂泥扶不上墙,阿涉的画作在艺术界根本不受青睐。他与希和子结婚后,仍打着“天才艺术家”的名号在女人堆中打滚,和多数“女信徒”过着邪教般的集体生活。希和子则以“正宫”的身份,在信徒中扮演中心角色。   听说这件事后,我对希和子更放心不下了。我本就对她恋恋不舍,不愿见她深陷不幸的泥沼。   我也想过要把希和子从阿涉身边带走。但如果希和子仍未清醒,这么做并无济于事,事到如今,也只能等她自己看清阿涉的真面目了。一想到这里,我就打消了念头。   一转眼,就过了十五年。   能像这样和她一起生活,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奇迹。   重逢时她告诉我,被洗脑的这十五年,她仿佛作了一场恶梦,如今终于清醒过来。   她还说,阿涉的集团积欠了大笔债务,就快撑不住了。之前原本有一位女性企业家出资赞助,但对方在看清阿涉的真面目后,便不再予以金援,画室也因此陷入财务困难。然而,阿涉却依旧故我,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导致债务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几乎所有女信徒都离开了他。   希和子因相信阿涉的艺术才能,不断设法突破困境。在银行不愿再借他们钱的情况下,希和子找上艺术投资公司以及艺术界的大人物,希望他们能投资阿涉这个未来大有可为的艺术家,然而,却没有人肯出手帮忙。   “我这才恍然大悟,再跟阿涉耗下去等于是自寻死路。你当初说的都是对的。”   于是,希和子再也忍无可忍,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心情,而是由衷为希和子的回头感到庆幸。   十五年前,我简直恨透了阿涉。在他抢走希和子后,我便对他感到深恶痛绝,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同时,我也对希和子恨之入骨。   这女人竟然看不清阿涉的真面目,还蠢到为了他甩了我……狗男女!下地狱去吧!   然而-这十五年来,时间慢慢冲淡了我心中的仇恨。   吃完饭,希和子开始收拾碗盘。   见我起身要帮忙,希和子露出温柔的笑容阻止了我。   “我来就好,你在家里就好好休息,家事全交给我就可以了。”   坐下后,我喝了一口希和子帮我泡的热焙茶,不但暖了身子,就连心里也暖呼呼的。阵阵幸福涌上心头,我曾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然而此时此刻,她就在我的身边。   希和子从厨房吧台探出头来。   “我放好洗澡水啰,你要去洗了吗?   ”   碗洗好了。   我拿起一条全新的擦碗布擦拭碗盘。   那男人去洗澡了。   但我不能因此而松懈,若在这时露出马脚,可就功亏一篑了。   搬进这个家已经十天。虽然我很受不了这种老掉牙的夫妻戏码,但也只能咬着牙演下去。   我是跟他交往过没错,但那段感情对我的人生毫无意义。要说的话,唯一的收获就是认识了阿涉。   初见阿涉时,简直是青天霹雳。   我曾对这个无趣的世界感到厌烦,然而,阿涉的出现却让我对人生完全改观。   那男人是只跟不上阿涉脚步的可怜虫。我为他的无知感到悲哀,毕竟感性和才能是天生的,勉强不来。但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他凭什么瞧不起阿涉?他应该要对阿涉下跪认错,承认自己是个愚蠢的男人,竟有眼不识泰山。   一听到他说公司营业额怎样、客户怎样,我就好想吐。阿涉可是足以改变世界的艺术家,这个可悲的拜金男只配吃伟大阿涉的指甲垢。   然而,现阶段我只能压抑自己的情绪,扮演刚摆脱丈夫阴影的可怜前女友。   即便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在他面前贬低阿涉,演出“我只属于你”的戏码。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下定了某个决心,才来找他的。   所以,现在绝不能露出马脚。   我脱下希和子的内裤。   她鼠蹊部的紫色胎记映入我的眼帘。这个胎记曾是她背叛我的象征,然而,当初的仇恨如今都成了缅怀之情。   我在刚洗好的床单上与希和子做爱。   翻云覆雨后,我们不发一语地抱着彼此。   “我以前到底怎么了……”希和子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叹了一口气。“当时我一定是被蒙蔽了双眼,才看不见身边有一个这么珍惜我的人……”   被她这么一说,我不禁害羞地移开视线。   “为什么我会被那个蠢货给迷住呢?现在想来实在不可思议,我一定是被洗脑了。现在我才明白……”   同居以来,我们从未聊到阿涉。一方面是我不想提,希和子也不愿想起那段回忆,没想到今天她会主动提到他。   “他是眶骗女人的高手。直到现在,还有一个被洗脑的女人守在他身边。那女人盲目地相信阿涉,心甘情愿为他奉上一切。虽然花了十五年,但还好我已彻底醒悟,逃离他的身边……”   说完,希和子含泪看着我。   “对不起。”   “嗯?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我背叛你,离开了我们的家……”   “别说了。”   我抚摸希和子乌黑的秀发。   “这空白的十五年,就当我们给彼此的试炼吧。今后我们要用一辈子把这段时间补回来。”   “好。”   她将脸颊靠在我的肩膀上。   身边传来均匀的鼻息,那男人已沉沉睡去。   我拿开他放在我肩上的手,起身走向浴室,用热水冲净被玷污的身躯。   我对他的拥抱还是感到相当抗拒,然而为达目的,也只能强忍心中不快。   看来加在饭菜里的药物尚未见效。   有时我也会感到害怕沮丧。这时我就会想想阿涉,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现在不是懦弱的时候,我必须尽快完成任务,向阿涉证明,我比那个女人更有   价值O   那个叫做紫音的女人。   一天到晚侍奉在阿涉身边的蠢货。   刚才,我将紫音形容为“盲目地相信阿涉,心甘情愿为他奉上一切”的女人,但事实并非如此。紫音无法为阿涉奉献,她无法像我一样为阿涉赴汤蹈火。   我之所以回到这个男人的身边……   是为了除掉他。   用绝不会曝光于世的完美手法除掉他。   不是最后会被拆穿的廉价诡计,而是完美犯罪。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照阿涉的命令行动,履行犯罪计划。   所以,我才会接近这个一文不值的男人,与他同居。   不,这个男人还是有价值的。   在这场完美犯罪中,他扮演了最关键的角色。   世界真是奇妙,就连如此无趣的男人,都有他活着的价值。   这天,我与希和子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起了争执。   今天早上我为了哄希和子高兴,特地比她早起做早餐,她却不买帐。   见到桌上的烤鱼跟饭菜,她瞬间垮下脸来。   “我不是跟你说过,家事全交给我吗?   ”   “你偶尔也休息一天嘛。我今天上午不用开会,可以晚点出门。”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做的菜?是的话就直接告诉我。”   “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做了早餐,那我要做什么?我在这个家有什么意义?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她的态度越发咄咄逼人。   “我只是想要减轻你的负担,你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你懂什么?你从以前就是这样,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打着为别人好的名号,强迫别人领情。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   “我才没有强迫你领情,你不爽大可以不要吃!”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对着她破口大骂。希和子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甩头就走,留下一桌刚做好的早餐。   冲出公寓后,我快步向车站走去,最后在公园的大池塘边停下脚步,池里的锦鲤看到有人靠近,纷纷涌上来讨饲料吃。看着锦鲤蹦蹦跳跳的模样,我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   我反省了一下。她曾被洗脑长达十五年,过着异于常人的生活,精神多少有些不稳定。我应该要拿出成熟的态度包容她才对。   到公司后,我突然担心起希和子来。趁着工作空档传了好几封简讯给她,但她都没回,打电话回家也没有人接。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难道她又离我而去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坐立不安,一整天无心工作。   于是,我将剩下的工作全数取消,提早下班回家。到家时太阳还没下山,我心急如焚地冲进电梯,按下八楼。   战战兢兢地打开家门——   “你今天好早喔。等一下喔,我马上去做晚饭。”   见希和子一如往常笑着迎接我,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早上真是对不起……你特地做早餐给我吃,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激动……”   “我才应该道歉,我不该凶你的。”   “你做的早餐很好吃喔。”   “你吃了?   ”   “当然?”   希和子满面笑容地看着我。   我这才领悟到一件事——   我不想再失去她。   死也不想。   喝了一口汤,一股鲜浓的香草味瞬间在口鼻间蔓延开来。   紫音做的药膳汤真是极品。   现在的我,在画室里与紫音单独吃早餐。   不同于日本人,紫音的五官深邃,一头及肩的闪亮秀发和修长的身材,有如从西洋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吃着吃着,脑中突然浮现妻子的身影。   不知道希和子进行得还顺利吗?不过,希和子做事我放心,因为她对我言听计从,绝不会背叛我,无论如何都会完成我交代的任务。   想到身边这群妻子,偶尔我也会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人心这么容易操控呢?   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坐在对面的紫音正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我。   之后希和子的精神状况越来越不稳定,经常故意找我麻烦。   希和子平常个性沉着,温柔体贴,然而自从那次吵架后,她时不时就会精神错乱、歇斯底里,仿佛内心住着两个人似的。   我一直对她很包容,极度压抑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对她口出恶言。   不知道是不是一味忍让的关系,最近我经常动怒。面对态度高高在上的顾客,又或是下属犯的一些小错误都无法控制情绪。就连在车站月台被对向行人挡住去路,也能让我一肚子火。   最近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没有食欲又容易疲倦。   我想要休个长假,带希和子去旅行,抚慰彼此的心灵。   希和子的状况不断恶化。   情绪不稳之余,她开始不做家事。她以前很爱干净,现在却几乎不打扫,厨房堆满待洗的碗盘,再加上没丢厨余,家中弥漫着一股恶臭。   对此我只能忍受,因为如果我插手,她可能会像之前一样大发雷霆。   就连做菜也变得敷衍了事,有天晚餐看到桌上只放了三颗水煮马铃薯,我很想向她抗议,但还是耐着性子吃完。   我得想想办法,否则我们总有一天会劳燕分飞。或许,我应该带她去看医生。   后来发生了一件非常荒谬的事,那让我懊悔到简直要疯了。   因希和子的情况实在不乐观,有天我在晚餐后劝她去看医生。   “你是想害我丢脸吧?作梦!”   她的反应相当激动。   我怒而不答,因为这种时候如果说错话,只会像之前一样场面失控。   然而,我的沉默反而激怒了她。   “你干嘛不说话?回答我!说啊!我哪里不好?快说啊你!”   她咄咄逼人,毫不退让。   “把人当白痴耍也该有个限度吧?你根本就不珍惜我……亏我还大发慈悲回到你身边!”   亏我还大发慈悲回到你身边……?   她的口气充满了不屑。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连同至今忍让的份全都爆发了出来。   “我又没有拜托你回来!”   我起身逼近希和子。   “既然如此,你可以滚啊,滚回去!滚回那个男人身边!”   她没有回答,只是-脸鄙视地瞪着我。   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怒火从体内一涌而出,瞬间燎遍全身。   然后反射性地举起手   我揍了希和子。   这让我感到懊悔不已,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亏我还大发慈悲回到你身边。   这是她的真心话吗?我不愿相信。即便这是她的真心话,我也不愿分手。无论她如何对我恶言相向,我都想与希和子一起生活。   她深受洗脑之苦,但总有一天会恢复原状的,而我只能耐心地等待那天到来。   今天,我又揍了希和子。   情况一发不可收拾,我的拳头一拳接着一拳落在她的身上。然而不管我怎么揍她,她都不肯闭嘴,接二连三地咒骂我?面对自己的暴力冲动,我不禁全身颤抖。   我很清楚,这样下去我们只会迎向毁灭一途。   但是……   我不愿放希和子走,无论如何,我都要占有她。   她的身体,她的心。   她的所有、一切、全部。   化妆台镜子照映出我的脸。   我被那男人打得嘴角渗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用手机拍下瘀青的照片。   明天我要先去医院验伤,再到市立健康中心的家暴防治单位寻求协助。   他平常对我做出的暴力行为,在公家机关都留下了纪录。这么一来,证据就齐全了。   药效开始发作了,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我已经作好心理准备,最近也不再害怕,一心只想达到目的。   我一定可以得手。   完成任务后,阿涉一定会对我另眼相待,承认我才是他的最佳帮手,而非紫音。   为什么人心这么容易操控呢?   一个心理学家这么说——   人天生就是很好操控的生物。不,正确来说,人若没了操控就活不下去。   庭、学校、社会、国家……唯有持续被社会体系“洗脑”,我们才得以生存。   因此,“洗脑”并不特别困难。只要掌握到诀窍,就能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中我借由巧妙地操控人心,拟出了这次的完美犯罪剧本。   中途不可有半点差错,任何一点破绽与失误,就足以让这个计划灰飞烟灭。   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安,她有照吩咐行动吗?   还有他……   在完美犯罪大功告成之前,绝不能有.一丝松懈。   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见证那一刻了。   家   这阵子,我的身体状况变得更差了。不但食欲更加低落,整天都没有精神。   被我痛打之后,希和子依然若无其事地与我一起生活,非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全心全力照顾身体不舒服的我。前阵子,她还买了特效营养针剂帮我注射。   我看不透希和子。   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男人已酣然入梦。   我走出卧房,整理乱七八糟的客厅。   连同厨房一起打扫完后,我拿出事先买好的电动磨刀机,仔细地将菜刀磨利。   是时候该下手了。   这是作梦还是现实?   昨晚睡觉时,我突然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在床上挣扎一阵后,朦陇之间看到一个黑影压在我身上。   是希和子。   她掐着我的脖子。   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她掐死。   我用尽全力挣脱她的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猛咳,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床上已不见希和子的踪影。   走到化妆台的镜子前一看,脖子上果然留下了清楚的手形勒痕。   我果然不是在作梦。   很明显,她打算杀了我。虽然我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仔细想想,自从和她同居后,我的身体就开始变差。饭都是她做的,难道她在食物里下药?前阵子的营养针剂也很可疑。   她可能是为了杀我才接近我,和我同居也只是为了寻找下手机会。   可是,希和子为什么要杀我?   我敢对天发誓,我打从心底深爱着她,甚至准备为她奉献一生。我想不到任何让她恨我的理由。   然而,无庸置疑的,希和子打算取我性命。脖子上的勒痕就是最好的证明,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没命。   我该报警吗?   不,我不能这么做,草率行事可能会伤了她的心。再怎么说,希和子都是我的女朋友,我有责任向她问出缘由,并打消她杀害我的念头。   听到门外传来声响,我下意识地离开卧房,往客厅走去。   走出客厅,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希和子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餐桌上还摆着日式煎蛋卷、海藻沙拉等早餐。   希和子在厨房吧台里切葱。见我出来,她朗声向我打招呼。   “早安,我帮你盛味噌汤喔。”   我努力压抑着情绪。   “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你看我的脖子。”   我走近厨房,拉下睡衣领子,给她看脖子上的勒痕。   “这是你勒出来的,对吧?”   希和子瞬间沉下脸。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希和子躲开我的视线,低头不语。   “回答我!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杀我?这十五年来,我没有一刻不想着你。听说你被阿涉洗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那家伙是个以诈欺维生的烂人,明明没有半点才能,却自以为是天才。他是个扫把星,你跟他在-起简直就是自掘坟墓I·看到你终于清醒回到我身边,我真的好高兴,这才放下心中的一颗大石头。我跟你说过,今后我们要用一辈子时间,把空白的十五年补回来……可是我却看不见你的真心。希和子……告诉我你的真心话,你到底在想什么?”   说着说着,我不禁潸然泪下。   我用手擦去泪水,而希和子依旧不发一语。   听完我毫无保留的倾诉,我想,她一定能感受到我的真心。   正当我这么想时,希和子突然低语了起来。   “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好了。”   她抬起头,正气凛然地瞅着我。   “刚搬来这里时……你跟我聊了很多学生时代的往事对吧?我虽然一直点头敷衍你,但其实那些事情我没一件记得的。为什么?因为跟你在一起真的很无趣,我跟你根本毫无回忆可言。你对我而言一点价值都没有,跟你在一起的唯一收获,就是认识了阿涉。”   “……你说什么?”   “你还真是没用!居然对十几年前甩掉你的女人念念不忘。跟你同居让我痛苦到快疯了,每一次跟你接触都让我感到无比恶心,你知道我有多忍耐吗?跟你做爱一点感觉都没有,说老实话,我没吐出来已经不错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   但她却不肯罢休,用铜铃般的眸子瞅着我继续说。   “你刚才又对阿涉燃起对抗意识了吧?所以才会出言羞辱他。但不是我在说,你别不自量力了。你哪一点比得上阿涉?这是一个腐败的世界,而阿涉拥有足以改变世界的崇高潜力。能与他结为夫妻,我自始至终都感到非常骄傲。”   希和子露出得意的微笑。   “……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接近我?”   “当然是为了除掉你啊!这是阿涉给我的任务,我对阿涉可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他说,像你这种俗物,活着也对社会没有帮助。我觉得他说的很对,你也差不多该有所自觉了吧?像你这种连蛆都不如的男人,活着根本没价值!”   希和子说完,拿起菜刀向我逼近。   “跟你这种人交往,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污点。一想到自己跟你这种人渣上过床,就让我感到无比耻辱。所以我才想杀了你,把你这个低劣的生物赶出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你这种人……你这种人……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希和子滔滔不绝,没完没了地说着。   她的叫骂声不断在我脑中回荡。   我仿佛能听见自尊心崩毁的声音。   希和子——   这十五年来令我魂牵梦萦的女人。我以为她终于回到我的身边,甚至打算今后的人生要为她而活。   然而一切都是幻影。最终,希和子还是阿涉的囚徒。   她的身体,她的心。   她的所有、一切、全部,都属于阿涉。   沉重的丧失感令我头晕目眩。   我活着没有价值?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还给她。   一个甘心做阿涉的爱情俘虏的女人,活着才没有价值。   一想到这里,心中怒气就有如岩浆一般一涌而出。   于是,我一把抢走希和子手上的菜刀,用力刺进她的胸口。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重点在于如何处理过错,设法将损害范围缩至最小。只要这么做,就没有你克服不了的难题——我经常和下属这么说。   脑中浮现出这段话,再看看倒在脚边的希和子。   她的眼神已毫无生气。   我不后悔杀了希和子。她欺骗我、辱骂我,被杀只是刚好而已。   如今我的当务之急,是设法收拾局面。   我该报警吗?还是向公司的顾问律师请益呢?再怎么说,都是她先拿刀要杀我的,我很有机会被判定是正当防卫。   但冷静想想,即便是正当防卫,一旦被公诸于世,我的社会地位也会瞬间一落千丈。   看来,我得设法隐藏我杀人的事实。   幸亏我没告诉任何人我与她同居的事,只要巧妙地把尸体处理掉,就一定能瞒天过海。   我得仔细筹划毁尸灭迹的方法。   为了守住现在的生活与社会地位……我一定要完美地消灭罪证。   十天后——   我完成了一场完美犯罪。   我所追求的,并非推理小说里写的那种不完美的“完美犯罪”。   而是绝对不会露出马脚、货真价实的“完美”。   熄灯一阵子了,我却丝毫没有睡意。因房间里异常闷热,我掀开身上做工粗糙、带着一股臭味的薄被。   被拘留已经十天了。   今天傍晚,顾问律师来和我会面。他说,就目前的状况很难争取正当防卫,检方应该会以杀人罪起诉我。   为什么呢?因为希和子生前曾向市立家暴防治单位求助,说她经常被我家暴,怀疑自己可能会被我杀害,甚至把验伤单、伤口的照片全都交给了对方留存。这些纪录对我非常不利。   律师要我作好心理准备,因为加上弃尸的罪责,我至少会被判十年以上的刑期。   我已彻底被社会淘汰,即便服完刑回归社会,也会因为杀人案底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这本来是一桩完美犯罪的。   杀死希和子后,我将她分尸,用铁锤将头盖骨、大腿骨敲碎,跟肉片一起放入食物处理机打成绞肉,做成几十颗肉丸子。我用保鲜膜将这些肉丸子包起来,冰在冷冻库里,每天上班就带上几颗,拿去公园喂那些饥肠辘辘的锦鲤。   花了十天把尸体处理完后,我以为事迹绝不会败露。   然而,希和子死了两周后,市立家暴防治单位的人员却突然找上我。该人员因觉得我形迹可疑,便找了警察过来。最后警方在我家浴室、厨房测出血迹反应,将我当场逮捕。   希和子曾跟家暴防治单位说,“若我超过两周没跟你们联络,就代表我出事了,请你们务必来救我”。敬业的承办人员听信了希和子的话,才害得我东窗事发。   希和子仿佛早料到我会犯案似的。   令我匪夷所思的还有一点。   被捕后,警方在我体内验出微量的非法药物,一种兴奋剂类的合成毒品。   我当然没有吸毒,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希和子在我的饭菜中下药。   她究竟有什么企图?为什么要下药?为什么宁可下药也要让我陷入亢奋状态?   我脑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难道说……   “被杀”才是希和子真正的目的?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假装看清阿涉接近我、引我落入桃色陷阱、对我进行精神虐待、在饭菜中下药让我精神亢奋、恶言相向刺激我的情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诱我杀她。   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希和子“洗脑”,犯下杀人罪行。   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动机为何?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自杀”?   我暂停思考,深深叹了一口气。   “有人对被害人进行洗脑,要她完成‘被杀’的任务。”   没凭没据的,即便我在法庭上这么说,也不会有人相信我。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因为我已坠入圈套。   看来,我只能自行解谜,厘清希和子引诱我杀她的原因。   幸好,现在的我有得是时间。   殡仪馆里涌入了大批媒体。   出殡时,为了演出“受害者丈夫”的悲情角色,我刻意在摄影机前崩溃大哭。   然而,我的眼泪并非全是作戏。   她忠诚地完成了任务。一想到妻子为我而死,我心中就满怀哀悼之意,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虽然这是一场没有遗体的告别式,但在户籍上,我的妻子已经死亡。   一天,希和子突然跟我说她想去死。   因为她“以为”我们家已陷入财务绝境。其实我们并没有财务问题,而是我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让她以为我们已走投无路。   于是,希和子主动帮自己买了保险,打算助我脱离困境。   然而,加入保险后的三年内是自杀的免责期,保险公司不会理赔。所以我就帮希和子策划了一场“被杀计划”,并选定以前的“死党”作为下手对象,让希和子去接近他。   我运用思想控制的手法,巧妙操作他对希和子执迷不悟的爱,并使用药物让他处于精神亢奋的状态,一步一步引导他犯下杀人罪行。   虽然对希和子很是愧疚,但她本就死意坚决。她告诉我,为了伟大的天才,她很乐意赴死。   而且……我终于成功对“死党”复仇了。   那个连蛆都不如的男人,竟敢瞧不起我,他根本没资格活在世上。我拟定这次计划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让他在社会上走投无路。   距离希和子的葬礼已过了半年。   我打开公事包数钞票,这些钱是半年前保险公司给付的死亡保险金。我拿起一叠又一叠的钞票,仔细地数着。   真是一桩完美犯罪。   即便警察再怎么搜查,甚至调查这些保险金,都不可能看穿我的诡计。   如果发现受益人教唆他人杀害被保险人,保险公司就不会理赔。但我跟那男人已经十五年没有联络,也没有直接拜托他杀害希和子,所以永远都不可能东窗事发。   “还不够完美喔。”   紫音在我耳边呢喃道。   她用一双清澈剔透的眸子凝视着我,我对她的眼神毫无抵抗力。   “是啊,我知道。”   完美犯罪尚未达成,我还有一件事没做。   紫音的眸子有如宝石般闪亮。一边感受着她的目光,我脱下鞋子,站到木制的圆椅上。   梁上吊着一根绳子。   阿涉将头套进绳圈中。   虽然他迟疑了一阵,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踢倒了圆椅。吊着脖子的阿涉,在半空中不断踢着双腿。   真是个乖巧的男人。   他一定是在享受为我而死的幸福与快感。   为什么人心这么容易操控呢?   阿涉依我的指示写好遗书,演出“心爱发妻惨遭杀害,悲情画家随妻而去J的戏码……谁会注意到悲情的背后,其实是桩缜密的犯罪计划呢?   接下来,我只要拿着公事包离开这里就大功告成。   痛苦结束了。   看到阿涉的身体如钟摆一般左右摇晃,我知道自己的计划已成功落幕。   这也是我最期待的一刻。   这么一来,就达成完美犯罪了。   刊载禁止   丘直子坐在轿车的副驾驶座上,将摄影机转向驾驶座上的人物。   那是一台以“手掌大小”为卖点的家用高画质数位摄影机。直子调整好角度后,按下录影键开始拍摄。   轿车行驶在午后的东京郊外干道上,往市中心的反方向前进,车流量并不多。   “我可以开始访问您了吗?”她对着驾驶问道。   “好的,请说。”开车的男人回答。   摄影机的萤幕上映出驾驶的侧脸——一个皮肤微黑、身材肥胖的中年平头男。   他的头发带着刚剃过的青色痕迹,年纪应有五十岁以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摄影机在拍的关系,他显得有些紧张,表情相当僵硬。   “请问我要怎么称呼您呢?”   “称呼?随便都可以啊,不然就叫我田中好了。”   耳机里传来田中淡漠的声音。   三月中旬这年的气温比往年都来得高,这天天气与其说是暖和,不如说炎热更显贴切。田中穿着熨烫整齐的花衬衫,还把第一颗扣子扣起来,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田中先生,请问您要开去哪里?”   “哪里?我没有特定的目的地。”   “您平常也是像这样漫无目的开车乱晃吗?”   “是的。”田中边开车边回答。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直子拿着摄影机拍摄田中。   “为什么您不定出目的地呢?可否说明一下缘由?”她冷静地问道。   她今天穿着颜色低调的外套,一身休闲裤装之余,及肩的短发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再加上她身材瘦小,又戴着金属框的眼镜,全身散发出记者特有的知性气息。   “缘由?你等等就知道了。”   田中语毕,故作夸张地大笑了几声,瞄了一眼后照镜中的她。   “你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吧,不然怎么会来采访我呢?”   “知道是知道……”   “那就请你别再明知故问了。”   “不好意思,因为观众还不认识您,我必须想办法引发他们的兴趣。”   “何必做这种无聊的效果呢,很扫兴耶……啊,你看你看,光顾着说话,有看到那辆车吗?前面的那辆蓝色跑车。”   田中指向前方。   直子反射性地将镜头转向车子的行进方向。   “他把没有熄掉的烟蒂往窗外乱丢。”   正如田中所说,前方有一台金属蓝的日厂跑车。   田中轻轻咋舌。   “没办法了。”他呢喃一阵,打出方向灯停靠在左侧路肩,随后拉起手煞车解开安全带,一边注意后方来车一边打开车门。   “不要下车喔。”   田中对车内叮咛完后,随即冲到马路上。   直子乖乖待在车上,从副驾驶座往田中的方向拍摄。   田中在马路上冲刺,巧妙地避开后方来车,来到刚才驾驶乱丢烟蒂的地方,不管有好几台车向他按喇叭,捡起烟蒂回到车上。   坐上驾驶座后,田中小心翼翼地将烟蒂放进置物架中。   “我要开快车啰!”   他放下手煞车,发动车子,踩紧油门加速前进。   田中不断变换车道超车,不久就追上那台金属蓝的跑车。   追到跑车后,他开始放慢速度,和跑车保持距离。直子将镜头拉近拍摄前方的跑车,摄影机的液晶萤幕映出跑车的车尾。透过后挡风玻璃可看见驾驶的后脑勺,看起来是个年轻男性,副驾驶座载着一个女人。   “您是在追他吗?”她对着田中的背影问道。   “是的,我绝对饶不了他。”   田中一副理所当然地回答,一路追着跑车不放。   大概是奇怪这台车为什么一直跟在后面,对方开始时不时往后照镜看,甚至加速想要甩掉田中。然而田中怎么可能放过他,当有车见缝超车时,他就会立刻超回来,紧紧跟在跑车的后方。   十五分钟过去了。突然间,跑车没有打方向灯就左转,开进路边一家连锁餐厅的停车场。当然,田中也跟着左转了。   那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连锁餐厅,不但招牌已褪色,在长满枯草的停车场中也不见半台车。   跑车没有开进停车格,直接停在停车场的正中央。田中把车停在他旁边,直子从车里继续向外拍摄。   这时,一个头发两边剃光,头顶用发蜡竖起来的年轻男人下了车,目露凶光地走向田中。他没刮胡子,身穿黑色帽T,戴着链条项链,一身嘻哈装扮。   直子将镜头转向跑车副驾驶座上的女性。那名女性虽然染着一头红褐色头发,顶着大浓妆,但应该还不满二十五岁,说是十几岁也说得过去。她正眯着小眼睛,一脸担心地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走到田中车边,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   “你不爽是不是?”他对着田中威吓道。   田中露出喜孜孜的微笑,从容地解开安全带,拿起烟蒂开门下车。她则不发一语坐在田中身后,紧张得屏住呼吸。直子将一切都拍了下来,透过挡风玻璃,可看见两人对峙期间,年轻男子被田中的正气与魄力震慑住的模样。   “你们到底想怎样?”   年轻人说完,往田中车里看了一眼。他的声音透过无线麦克风,清楚地从耳机传来。田中一脸微笑,走向年轻男子。   “你掉东西啰。”   田中一把抓起年轻人的手,将烟蒂塞给他。   “干嘛?”   他瞪了田中一眼。   “咦?我特地帮你送过来耶,你不用跟我道谢吗?”   “少啰嗦!”   年轻人甩开田中的手,将烟蒂丢在地上。田中见状,故作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   “不可以乱丢烟蒂喔。”   田中弯腰捡起烟蒂,然后不发一语地绕过年轻人,用力拉开跑车车门,把烟蒂往车里一丢。   副驾驶座上的小眼女子放声尖叫。   “你搞屁啊。”   年轻男子急忙想要揪住田中,没想到田中突然转身对他大吼:“你那是什么态度?”   田中的吼声瞬间响透云霄。见田中突然变了个人,年轻男子吓得僵在原地。   “我特地帮你送过来,怎么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年轻男子全身僵硬。   “我在问你话!为什么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回答我!”   在田中的怒视下,男子噤若寒蝉。   “还是你要跟我回总部,好好被调教一下?”   一听到“总部”两个字,年轻人的脸色瞬间惨白。   “说话啊,小鬼。”   田中狠狠一掌打在年轻人的头上,就连在车里的直子都听到一声闷响。   “你多大?”   “咦……”   “我问你多大!回答我!”   “二十五岁。”   “都这把年纪了,还不知道丢脸吗?啊?”   田中又给了年轻男子一掌,打得他一个踉跄,头都不敢抬起来。车上的小眼女生也吓得目瞪口呆,一动也不敢动。   “你爸妈没教你不能乱丢烟蒂是吗?”   田中揪住年轻人的衣领。直子将镜头拉近拍摄年轻人的脸部特写,此时此刻他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嘻哈的气势,反而像只无助的小动物。   “我在问你话!回答啊!”   “……对、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田中立刻放松表情,露出微笑。   “很好,一开始就好好道歉不就得了?”   田中放开年轻人的衣领。仔细看,年轻人眼里已含着泪水。   “下不为例喔!好了,你可以走了。”   年轻人仓皇逃向跑车,小眼女性依旧不敢作声。见年轻人落荒而逃,田中扬声喊道:“喂!小鬼!等一下!”   年轻人立刻僵在原地。   “还有一件事,”田中盯着年轻人,“要好好孝亲敬祖,知道吗?”   田中驶离连锁餐厅的停车场。   他在干道上开了一段路后,于红绿灯处回转,改为往市中心方向前进。   直子将镜头转向驾驶座。田中对直子说:“副驾驶座的人要绑安全带喔,丘小姐,请遵守交通规则。”   “啊,抱歉。”   直子用左手拿着摄影机,急忙将安全带扣好。   “可以跟您请教几件事吗?”她向田中提问。   “请说。”   “请问……您平常都在做这种事吗?”   “是的,我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毕竟那种人多到数不完。但是,我觉得不能没有人纠正他们。”   田中边开车边回答她的问题。   “这些人的行为不可饶恕,所以每次看到他们,我都会立刻行动。彻底追击,逼他们道歉,而且绝不妥协。”   她被田中一脸坚决的表情震慑住了。   “我在旁边看得冷汗直流,就怕对方恼羞成怒。”   “是吗?因为有摄影机在拍,我今天还算收敛的呢。”   田中说话时瞄了直子一眼。   她又问:“你们应该有碰过更生气的人吧?”   “当然有。”   “有和当事人打架过吗?”   “有,偶尔。”   “有闹上警察局过吗?”   “这一点倒是没有。毕竟这些人有错在先,基本上都不敢报警。我想,他们一定也知道自己站不住脚。”   “田中先生,您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为什么吗?……嗯……”田中思考片刻,又说:“这是我的工作。与其说是工作,更像是使命。现在的日本啊,到处都是心术不正的人。我想让日本变成一个更棒的国家,所以才要把这些人一一揪出来,给他们当头棒喝。”   田中握着方向盘,语气充满坚决。   “您身为‘品格守护会’的首领,这也是贵会的行动主旨是吗?”   “没错。”   以田中为首的“品格守护会”又可简称为“品格会”,是数年前在网络论坛和社群网站上红极一时的团体。他们经常在街头巷尾神出鬼没,以“改革社会”之名,纠正有违公共秩序和善良风俗的行为。品格会没有官方网站,联络方式和总部位置都是谜,甚至无法确认是否真有这个团体存在。然而,很多人都在网络上声称自己曾目击品格会的“行动”。   ·我亲眼目睹“品格守护会”教训在便利商店前喧闹的不良少年。   ·“品格会”把违停的进口车敲得乱七八糟的。   ·我们高中的淫虫老师被“品格会”肃清后一蹶不振。   ·据说把那个酒驾撞死人的肇事驾驶逼到自杀的,就是“品格会”。   ·“品格会”神乎其技,成功把恐龙法官逼进精神病院。   不断有网友提供这类“品格会”所做的偏激“行动”。   “品格守护会”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网络上口说无凭,再加上没有任何官方资讯,就凭网络上那些似真似假的资讯,根本无法证明这个团体真的存在。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又有“幻影会”之称。   她继续向田中提问。   “您为什么会答应这次的采访呢?”   “以前我们为求低调,总是在暗地里行动。但后来我们发现,这么做无法解决问题,应该要向更多人宣传我们的行动才对。”   “你们有多少成员呢?”   “这个我不能说……还请你们自行想像。”   “成员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嘛……采访过程中,你们就会慢慢知道了。”   “您是品格会的首领,这一点没错吧?”   “当然没错。”   有网友说“品格会”的首领是一位日本陆军老兵,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曾在激战区拉包尔立下无数军功。因对战后日本社会的腐败感到失望,他以“恢复日本国家认同”为宗旨创立“品格会”,以各种偏激手段匡正社会风气,据说有时甚至不惜杀人。   “那些都是毫无根据的传闻。如你所见,我是战后出生的,如果是日本老兵,现在也已经八、九十岁了吧,我们会里没有那么老的成员。”   “说得也是。”   直子将镜头拉近田中的平头大脸,画面中映出他的侧脸。   她继续提问。   “田中先生,可否告诉我,您是在什么契机下设立‘品格会’的呢?”   “契机啊……”   田中看着前方开车,沉思一阵后说:“以前的日本是非常棒的国家,人人都懂得孝顺父母、崇敬祖先。你知道吗?战国时代结束,德川幕府统治日本,战乱之世结束后,武士如何自理?他们不需要打仗了,农民耕田种稻,武士能做什么,你知道吗?”   “武士能做什么……”她沉思片刻,用右手拨掉遮到眼镜的头发,回答道:   “抱歉,我不知道。”   “他们开始追求高尚的精神,累积人德,磨练身心,并警惕自己绝不做出让祖先引以为耻的事。为了正义,他们随时可以牺牲性命——也就是所谓的武士道精神。”   “您说得是。”   “这种武士道精神是日本社会的基础。”   田中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日本人是非常优秀的民族。培里率黑船驶进日本,逼迫日本打开国门,原本是想统治有色人种,但这个举动其实是白人有史以来的最大失策。白人想要统治世界,就万万不该让日本开国,为什么?因为日本开放港口后,立刻成为有色人种之霸。明治维新后,日本积极学习西洋的科学技术,加以运用发展文明,不但免于成为殖民地,还与强国俄国正面对干,打赢日俄战争,自此和西洋列强处于对等地位。日本的大跃进为世界带来强大的冲击,不仅成功阻止白种人统治有色人种的计划,对美国的奴隶解放运动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直子将田中越说越激动的模样拍了下来。   “我之所以采取这些行动,是因为感到非常不甘心。日本原是这么优秀的国家,我无论如何都要让日本恢复昔日荣耀,帮现代人找回传统日本精神……也就是日本人的品格——示敬祖先、磨练身心、讲究仁德道义。当然,品格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养成,我很清楚这条路有多艰难。但是啊,如果没有人来做这些事,日本永远不会东山再起。所以,我才选择这种默默耕耘的方式。”   “好的,感谢您不吝分享,谢谢。”   语毕,她向田中深深一鞠躬。   直子放下摄影机,按下停止键。   摄影再度开始——   下午三点多,田中的车塞在车阵中。   已经塞了二、三十分钟了,这条路明明有三线道,车子却几乎没在前进。   直子将镜头对准前方,拍摄塞车的画面。   此时,沉默了好一阵子的田中突然呢喃起来。   “果然是这样。”   “什么这样?”她没头没脑地反问道。   田中指向车阵的最前端。   “你看那边!造成塞车的原因。”   路肩停了一台大型货车,把左线道给挡住了。   直子将摄影机转向前方,拉近拍摄货车。萤幕播映出四吨货车的特写,它停在路边二手店的前方,一旁的司机正在搬货。   “那台货车就是造成塞车的主因。左线道的车被它挡到,只能变换车道。”田中说。   “也就是说,只要过了那台货车,车流就通畅啰?”   “没错。”   田中原本开在中线道。他恶狠狠地瞪着货车,在缓缓移动的车阵中打出方向灯,插进左线道的车列中。   车阵缓缓前进一段路后,来到那台问题货车的正后方。一个年约四十岁的大胡子司机,正默默将推车上的钢柜、椅子等事务用中古家具搬上货车。绕过货车后,车流立刻恢复通畅。   田中再次打出左转灯,在货车的稍前方停了下来。   “在这里等我。”   田中迅速跳下车。因从副驾驶座拍不到田中,直子也立刻解开安全带下车拍摄。   田中走到货车旁,冷不防地对正在搬货的司机破口大骂。   “喂!你的货车挡到路了,快给我开走!”   那司机先是看了田中一眼,又立刻开始搬货。   “喂!你瞎了吗?没看到后面的车都塞住了吗?”田中逼近司机。   男人对田中视若无睹,继续搬他的货。   “喂!叫你开走听到没!”   男人这才停下手边的工作,看向田中。   “只有这里可以停车我哪有办法?马上就好。”男人的口气非常恶劣。   “你造成别人的麻烦了,现在立刻开走!”   “少啰嗦!我在工作!”   司机不屑地说完,准备继续搬货。   “呦,你倒是很有种嘛!”   田中跳上货车,怒目逼近司机。   “你想怎样?”   司机也一脸挑衅地瞪向田中。正当两人的脸越靠越近、战火一触即发时,田中往大胡子司机脸上吐了口口水。   “哇!”   司机被这意想不到的举动吓得一时反应不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田中立刻跳下货车,往自己的车子方向拔腿就跑。   “脏死了!你搞屁啊?”   司机气急败坏地跳下货车,往田中追去。   “快!上车!”田中对着在轿车旁摄影的直子叫道。   直子急忙上车,车子因此震了好大一下。随后田中也冲进驾驶座,驾车离开现场。   司机见状,立刻回头跑向货车,快速将货台锁好,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   “那台车追过来了!”她看着后方叫道。   “那当然。”田中瞥了一眼后照镜,喜孜孜地说。   货车以高速追了上来,为了不被货车追到,田中也跟着加速前进。   两台车就这么在干道上追逐了一阵。   货车不断加速猛追,几乎要撞上田中的车尾。只见田中一脸从容地踩紧油门,拉开距离。   追逐战持续十分钟后,田中突然左转开进住宅区,货车也跟着左转追了上来。   田中不断在巷弄中左弯右拐,货车虽然死命地跟在后面,但碍于大车在小路不好转弯,田中接连转进几个小巷后,货车便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好像成功甩掉他了。”田中气定神闲地说。   她嘟着嘴从后座探出头来。   “你到底在干嘛?那司机简直气炸了!”   “是啊,不负我所望。”   “不负你所望?什么意思?”   “多亏了他愤而开车追上来,才解决了塞车的问题。”   “田中先生,您是为了移开那辆货车,才故意激怒司机的吗?”   “当然。”   直子仰拍田中得意洋洋的侧脸。   “他真的快气疯了,我想他应该还在找我们。不过这样正好,至少他找我们的这段时间,道路就能保持畅通了。”   “田中先生,您经常做这种事吗?”   “不,今天是碰巧遇上正在搬货的货车。不过,违规停车实在令人发指,我在违停较多的区域还会夹传单呢。”   “夹传单?”   “是的,把写有‘这台车违规停车,请各位尽情地踢它、用石头丢它、用铁钉刮它,绝对不会有究责问题’的传单,夹在违停车辆的雨刷上。这个方法非常有效,大多驾驶看到传单都会退避三舍,之后就不在附近停车了。在车子旁边放铁棒、石头、铁钉效果更好,有些人真的会拿那些东西去破坏违停车辆,超爽的。”   田中满面笑容。   “为什么不报警呢?”   “警察根本就不可信,他们本身就是最缺乏品格的腐败组织。我总有一天要对他们施以正义之锤……”   “啊,抱歉,摄影机没电了,我先关机喔。”   直子打断田中的话,暂停录影。   直子按下录影键。   直子的肩背包侧边有一个放针孔摄影机镜头的小洞,为了不被人看出来,还在洞口贴了一层黑色透明裤袜。直子确认摄影机开始录影后,将肩背包对着行进方向拍摄。   民营铁路的剪票口——   直子边走边拍摄车站里的情况,虽然离尖峰时段尚早,车站内已是人来人往。   走在稍前方的田中在她的耳边低语。   “等等我要搭电车。可以摄影,但不要让别人发现摄影机。”   “好的。”   和货车进行完追逐战后,田中在住宅区里绕了一下,随后开往这个位于东京郊外的民营铁路终点站,将车子停在站前的投币式停车场。   她和田中并肩而行,两人的身高差看上去像是父女。   田中走到售票机前开始买票。   “你也买啊。”   在田中的催促下,她从包包里拿出皮夹。   “请问要买到哪一站?”   “先买到隔壁站好了。”   买好车票后,她跟着田中通过票口。   因二楼月台有一班快车到站,楼梯上挤满了大批下楼的乘客。   田中站在楼梯最下方,对身旁的她说:“你看看他们,不觉得很悲哀吗?竟然边走边玩智慧型手机,最近这种人越来越多了。”   直子将肩背包上的镜头转向楼梯方向。下楼的人潮中,确实有不少人在看手机。   “这些人就是所谓的‘低头族’。走路不看前方不但非常危险,还会造成别人的麻烦。他们以为自己可以边玩手机边注意路况,但若不是对向的人东闪西闪,早就撞成一团了。你不觉得不服气吗?凭什么要我们这些好好走路的人闪他们?”   田中愤慨地看着楼梯上的人群。   “给他们一些小惩罚好了!”   田中爬上楼梯。   她见状急忙跟了上去。只见田中板着脸孔,先撞了一个在看手机的中年西装男子。中年男子“啧”了一声,瞪了田中一眼。然而田中却丝毫不当一回事,又撞了一个拿着手机的男学生。   田中仿佛在打相扑似的,接连撞了几个“低头族”。直子站在楼梯下方,背着包包拍摄路人的反应。   “你搞什么啊!”   一个手上拿着好几个百货公司大纸袋的浓妆中年妇女惊叫出声。她急忙捡起被撞掉的手机,对田中追骂道:“你小心一点好不好,摔坏了看你怎么赔!”   田中刻意皱起眉头,故作夸张地说:“好痛喔!我的脚扭到了!谁叫你走路不看路,怪谁啊?不然让法院来评定吧,我绝对会告到你赔偿医药费为止。”   中年妇女无以反驳,只能瞠目怒瞪田中,然后自讨没趣地离开。   “欧巴桑,你这样不行喔!走路要看前面喔!不然很危险嘿!”田中对着中年妇女的背影喊完,又对身旁的她低声呢喃:“被这么一搞,那个欧巴桑应该不会再当‘低头族’了。”   他露出不屑的笑容,继续爬楼梯。   这个月台是往东京方向的北上月台。直子爬上二楼月台时,快车的乘客已经散去,月台上几乎不见候车乘客。   田中往月台底部走去,停在最后一节车厢候车位置的白线前。   “我们要搭下一班电车吗?”她站到田中身边。   “对。”   直子从后方拍摄田中。   “您打算在电车里‘行动’吗?”她继续提问。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田中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莞尔看着铁路的另一头。片刻,田中主动开口。   “话说,植子小姐你年纪轻轻却很勇敢呢,竟然有胆子跟着我行动。”   “别这么说,这是我的工作。而且我已经三十岁了,不年轻了。”   随着车站的广播,一台开往东京的区间车进站了。   “车来了,就搭这班吧。”   车门打开后,直子跟着两人走进最后一节车厢。因时间还不到傍晚,又是各站皆停的区间车,所以车厢内比平常还要空。车门关闭后,电车开始前进。   车厢内还有空位,但田中并没有坐下。他站在车门旁抓着把手,扫视车厢一周后,低声对站在旁边的她说:“你看,这些人连坐电车都要当手机的奴隶。”   田中指向车内的乘客,几乎所有人都拿着手机和平板电脑。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大家全都弯腰驼背,盯着小小的萤幕。真不知道祖先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会作何感想。”   田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往另一节车厢走去。直子以为田中又要去“撞人”了,没想到他只是默默通过走道。她赶紧追了上去。   田中拉开车厢连接处的门,走进倒数第二节车厢。这节车厢一样没什么人,田中继续往前走,她则紧紧跟在田中后面。   进到下一节车厢后,田中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不不,别这么说,我才不好意思呢。……是,是,当然没问题,悉听尊便。”   一个年约三、四十岁的上班族,正站在门前放声讲电话。他仗着车里人少,就旁若无人地在电车里讲手机。从对话内容听来,通话对象应该不是上司就是客户。   见田中怒视着那名上班族,直子心想他应该是要行动了,慢慢将肩背包里的镜头转向田中。   然而,田中只是默默走过上班族的身边。直子虽然有些扫兴,还是乖乖跟着田中走至下一节车厢。   在电车里走了一阵后,田中来到前方车厢,再度停下了脚步。   一个年纪介于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的女性,正旁若无人地擦脂抹粉。她的外套看起来价格不菲,全身散发出香水味,看上去应该是从事酒店业。她把化妆品放在一旁的座位上,一手拿着粉盒,全神贯注画着眉毛。   不过,田中和刚才一样没有行动,只是瞥了她一眼就默默走开。   走到第一节车厢后,田中拖着庞大的身躯在空位上坐下,对跟在后面的她说:   “你也坐。”   “好的,谢谢。”她在田中身边坐下。   “……唉,真是丢脸。”田中双手抱胸。   正当直子在调整镜头角度时,电车用力摇晃了一下。直子连忙扶着一旁的柱子。   “不顾公共礼仪在电车上大声讲手机的上班族,还有旁若无人在车上化妆的女人……真是令人发指。”   “您打算怎么做呢?”   “你看着吧。”   田中露出轻蔑的笑容。   半晌,车上开始播放列车即将到站的广播。这时田中突然起身,快步走向后方车厢。她急急忙忙起身,直子也追了上去。   田中沿着原路,一连穿过好几个车厢,走到刚才看似从事酒店业的女人面前。   女人依旧拿着粉盒专心涂口红。直子站在稍远处,拿着肩背包拍摄他们。   “这位小姐,你也太不成体统了吧?化妆不是该在人前做的事喔!”田中对女人说。   乘客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   “干嘛?”   女人瞪了田中一眼,她的脸比刚才更妖艳了。   “你听不懂吗?我说请你不要在电车里化妆。”   “干你屁事?”女人收回视线,自顾自地继续涂口红,随后又补了一句:“真啰嗦。”   田中走近了几步,对她厉声怒喝:“叫你不要化了听不懂吗?你这么做跟在人前撒尿有什么两样?不知羞耻。”   田中的怒吼在车内回荡,现场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女人愕然而止,睁大双眼。田中走时仍不断瞪着她,她拿着口红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全身僵硬地看着他离开。   直子连忙追了上去。田中快步往后方车厢前进,此时窗外已能看见停靠站的月台。   电车靠站了。开门后,乘客开始下车。田中不断闪避人潮,好不容易才走到上班族所在的车厢。那人还在大声地讲手机。   田中走到上班族面前大声吼道:“够了没?你到底要讲到什么时候?”   说完,田中一把抢过上班族的手机。上班族左顾右盼,一时之间还不知发生何事。   接着田中打开窗户,把手机往铁路上一丢。这时上班族终于搞清楚状况,暴跳如雷。   “你搞屁啊?”   田中唇边扬起一丝蔑笑。这时,发车铃响了,田中也立刻冲出车外。   “快下车。”   田中与她钻出即将关闭的车门。直子有惊无险地踏上月台后,车门立刻关闭。   电车开动时,直子反射性地将肩背包对准即将离站的电车。   只见那名上班族在车里气得满脸通红,目瞪口歪地看着他们。   一行人出站,到售票机买了各自的车票后又再进站,等待回程列车。   “你一定觉得直接坐回原站就好,何必出站对吧?但我们要遵守规则,既然搭了来回路程,就一定要买两张票券。”   不一会,南下区间车进站。时届傍晚,这台从东京开来的电车里挤满了人。上车后,田中只是抓着把手站着,似乎无意行动。   回到终点站时太阳已西下,车站里挤满了刚下班的通勤族。   走出车站后,田中沿着铁路走,回到投币式停车场取车。   直子一坐进副驾驶座,立刻拿出包包里的针孔摄影机,确认画面是否正常。这时,田中付完停车费回来了。他系好安全带、将发票放进钱包后,随即发动车子离开。   车子沿着铁路行驶一阵后,开进大型连锁超市、电器行林立的站前大马路。正当直子戴上耳机,将摄影机对准田中时,她开口了。   “真是吓死我了,您平常也会搭电车‘行动’吗?”   “嗯,我们会定期在电车上‘行动’,而且每次都选择不同的铁路公司和路线。谁叫电车里有那么多罔顾他人权益的不肖之徒,总得有人给他们一些教训。”   “您至今教训过哪些类型的乘客呢?”她继续追问。   “不胜枚举。”   “比方说呢?”   “……像是把大型行李放在门边的人、霸占博爱座的年轻人,还有张开腿坐的大叔。你应该看过吧?明明车里就已经够挤了,还把腿张很开的人。”   “这样确实会造成他人的麻烦。”   “这种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大概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威严吧,真是没品。”   “您会怎么教训这种人呢?”   “嗯……一开始我会打开天窗说亮话,问他们为什么要把腿张这么开,请他们把腿合起来。但这些人通常不会照做,所以,我会在下车前狠狠踢他们一脚。”   “不会引发冲突吗?”   “当然会啊。这时我就会跟他们说,不爽的话就跟我一起下车,要玩什么我都奉陪。”   “然后呢?”   “嗯……之后发生什么事,就不方便在镜头前说了。”   “无可奉告的意思吗?”   “是的。”   “好。”   车子驶离站前的大马路,进入来时的干道,往东京方向前进。   “不过,看到那些人就令人满肚子火……真是的,日本到底会堕落成什么样的国家呢?你也看到了吧?刚才电车里的乘客个个都沉迷于手机。网络是犯罪的温床,近期有很多犯罪都是源自社群网站或论坛网站。而且,任谁都能轻易在网络上看到各种犯罪案件、意外事故的血腥影片,真是没品。”田中边开车边说。   直子将镜头对着田中的侧脸拍摄。   “日本以前是个美好的国家,人人孝亲敬祖,武士讲究仁德道义,人民虚心领受大自然恩惠,对美丽的四季、富足的土地抱持着独特的美感。传统日本人拥有优秀的品格,他们以身为日本人为傲。想想以前再看看现在,今非昔比……实在令人痛心啊。”   田中滔滔不绝地说着。   “田中先生,您觉得为什么日本人会堕落至此呢?”她倾身向前,对着田中的背影问。   被她这么一问,田中不禁眉头紧蹙,摆起臭脸。   “这必须归咎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败。战败后,日本社会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在占领政策之下,战前的日本被全盘否定。日本人的优点,洁身自爱的态度、羞耻心、尊崇祖先的心性……全遭到污名化,导致日本人失去了心底的骄傲与尊严。无法以国家为荣的人,品格又能好到哪去呢?”   田中放松表情,念道:“借问大和心为何,朝阳辉映山樱花——你听过这首和歌吗?”   “没听过……不好意思,我才疏学浅。”   “这是江户中期的国学家——本居宣长吟咏日本人心性的知名和歌。意思是,我向人询问何谓日本人的思想和精神,那人回答‘在朝阳下闪耀的山樱之美’。以前的日本人无不了解这样的美感……然而现在,能理解山樱之美的日本人却是少之又少。”   田中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漠然开着车。夜幕已然低垂,来来往往的车灯令人炫目。   半晌,她大声喊道:“好了,卡!”   听到这句话,田中瞬间放松了表情。   “请问我演得还可以吗?”田中呼了一口气,对着后照镜毕恭毕敬地问。那低姿态和适才霸气的态度截然不同。   “嗯,基本上没问题。”她靠在椅背上说。   “‘基本上’的意思是……?”   “我觉得你的演技很好,很有魄力。”   “谢谢。”   “不过……”她推了推眼镜,用知性的眼神看向田中,“有些地方你做得太过头了,像是打头、丢手机、吐口水,感觉这些都不是注重品格的人会做的事,和我们的人物设定有些不符。”   “是吗?抱歉。”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顶多在后制时剪掉就好了……不是不能做暴力行为,而是要适可而止,还请你拿捏一下分寸。”   “好的。”   “除了这一点,你的演技堪称精湛。有好几次,我都以为你真是‘品格会’的首领。”   见田中露出笑容,她也微笑看着田中。   “还麻烦你继续保持。”   “好,我会加油的。”   田中精神抖擞地回答。   “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田中又问。   “什么问题?”   “真的有‘品格守护会’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这样啊,不好意思。”   “好了,今天就录到这里。明天也请多多关照,辛苦了!”   隔天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直子在东京闹区的某车站和田中碰头后,一起坐进停在圆环的一台轿车,讨论今天的录影内容。   田中穿着和昨天同一件花衬衫,一样扣着最上面的扣子。   其实,田中(正确来说,是饰演田中的男人)是透过朋友介绍取得这份工作的。他原是影像公司的老板,曾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后来却因为经营失利而负债累累。朋友为了让田中赚点外快,介绍他担任该节目的工作人员,却意外被相中演出“品格会首领”的角色。   “基本上,今天和昨天一样,要在哪里做什么‘行动’全由你决定。”   她向田中说明今天的录影内容,一身眼镜裤装,打扮和昨天一样低调。   “中途我会向你提出采访‘品格会’总部的要求,你不要马上答应我,我会设法说服你带我到总部。”   “我明白了。”   “有找到适合当总部的地方吗?”   “有,我跟朋友借了一间办公室。应该不会拍摄大楼外观吧?”   “会拍,但后制时会用特殊效果遮住。”   五分钟后会议结束。   直子并未为这次拍摄拟定流程脚本,而是让田中全心投入‘品格会’首领的角色,自由发挥、自行判断,即兴回答她的问题。比起照本宣科,这样的做法更具真实性、更有临场感。毕竟,若被观众发现田中在“演戏”,可就功亏一篑了。   “那我们开始录啰。”   “请问……我真的能胜任这个角色吗?总觉得没什么自信。”   “放心,你只要像昨天一样即可。你演得比那些半吊子的演员还要好,只有曾经走投无路过的人,才能散发出那种独特的魄力。我听说了,你身上背着大笔债务对吧?甚至还想卖掉公司、申请破产来解决债务危机。”   “不,那是……”   “如果这世上真有‘品格会’,应该会第一个教训你吧。有趣的是,像你这种人却在我们节目演出‘品格会’的首领。好了,我们开始拍吧!”   直子启动摄影机,对着驾驶座拍摄田中。   摄影在东京闹区开始。   虽说路上人来人往,但并未出现适合的“行动”目标。途中田中规诫了一名在禁烟区抽烟的人,但因对方立刻乖乖道歉认错,所以没有拍到什么震撼性的画面。   在闹区绕了一阵后,田中回到地下停车场取车。上车后,她立刻向田中提出刚才的要求。   “田中先生,请问一下……”   “什么事?”   直子将肩背包转向田中。   “您所主持的‘品格会’有总部吗?”   “嗯,有啊。”   她微微前倾身子。   “能让我们采访吗?”   “这有点困难耶,如果曝光就麻烦了。”   “我们会做好画面处理,绝不让地点曝光。”   “里面什么都没有喔。”   “这无所谓,我只是想深入采访‘品格会’的实际状况。”   “真伤脑筋耶。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的行动内容,去了难道不怕被卷入是非之中吗?”   “没问题的,危险的场面我见多了。”   “是吗?既然如此……若你愿意保证不让地点曝光,我就带你去。”   “这一点您大可放心,万一拍到建筑外观,我们也会在后制时做特殊处理……”   “拜托您了。”   “真拿你没办法……要去就去吧。”   “谢谢。”   田中把车开上地面。   驶离拥挤的闹区后,来到一个充满工厂和大楼的地区。窗外近代高楼和铁皮屋并立,是标准的东京老街风景。   开了一段大马路后,田中转进一条河堤小路。对岸河堤上旧工厂和仓库林立,工厂的烟囱烟雾袅袅。约五分钟后,田中将车开进一座小型投币式停车场。   “到了。”   见田中打开车门,直子也拿着肩背包跟着下车,包包里的摄影机正在录影。   田中离开停车场,沿着河边走到一间工厂。工厂里机器声大作,几台堆高机正在搬货,相当嘈杂。他指向工厂旁边的老旧综合公寓。   “就是这间大楼。”   直子将肩背包对准建筑物方向,拍摄眼前这栋不起眼的十楼高灰色综合大楼。   田中走进大楼后,她立刻跟了上去。   入口处有管理室,但里面没有人,只放了一张“外出中”的牌子。一楼的信箱名牌上几乎不见公司的名称。田中和她走进这栋大楼的唯一一台电梯,虽然牌子上写最多可搭五人,但直子上去后电梯就满了,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   到八楼后,他们走过安静的走廊,在一扇名牌空白的门前停下脚步。田中从口袋中拿出钥匙。   “是这间吗?”她问。   “是的,这里是我的办公室,请进。”   田中打开门锁,领她进屋。   那是一间小而精巧的办公室,就这栋大楼的外观状况而言,屋里出奇地干净。几个办公桌并在一起,物品也整理得井井有条,唯一的缺点是听得见隔壁工厂的噪音。   “很冷对吧?我来开暖气。请坐。”   田中按下墙壁上的空调遥控器,请客人坐在窗边桌旁的四人座沙发。   “谢谢。”她客气地说。   直子没有坐下,她将肩背包放在桌上,先拿出摄影机确认录影状况,然后环拍办公室的全景。   办公室里干净整洁,大概是屋主听说有电视台要来拍摄而特地整理的吧。办公桌上放着数叠田中之前说的“违停传单”,上面用粗体大字呼吁大家破坏违停车辆。后方的金属书架上,还放了好几本书脊上印着《品格守护会》的会刊。田中真是用心,竟然还特地做了这些道具。   “田中先生,这间办公室主要是做什么用呢?”她对站在沙发前的田中说。   直子将摄影机转向田中。   “嗯,呃……也没什么特别的……”   田中难得回答得支支吾吾的。   “今天办公室里似乎没有人呢,其他成员呢?”她又问。   “没有其他会员,全由我独自打理。”   “这样啊……”她失望地回答。   “先暂停摄影。”   直子放下摄影机。她轻推了一下眼镜,抬头望向田中。   “刚才那一段重来。我等等会再问一次办公室的功能,你就说,这里主要是用来搜集资讯,其他无可奉告。”   “喔,好。”   “我还会问你其他成员的事情,你就说他们平常很少来办公室,现在都在外面执行任务,知道吗?”   “好的。”   “那我们继续拍啰。”   直子重新举起摄影机。   “请问这间办公室主要是做什么用呢?”   “主要是用来搜集资讯。”   “还有呢?”   “其他的我不能说……无可奉告。”   “其他成员呢?”   “平常不会有人来这里,大家都在外面执行任务。”   “我明白了。”   她起身。   “这样就可以了,卡!”   “不好意思,刚才没有演好。”   “不会不会,别担心,你演得很棒,有九十分。”   “谢谢。”   “这间办公室真不错呢,谢谢你帮我们找到这么好的场地。不但位置绝佳,建筑物的外观也很有气氛,只可惜旁边的工厂有点吵。”   “谢谢。”   “而且你还特地做了这些会刊跟杂志,真是用心。”   “谢谢夸奖。”   田中轻轻颔首。   “那我们就继续拍吧。请你再次融入‘品格守护会’的首领角色,可以吗?”   “好的!”   田中用力点头。   直子将镜头对准田中说:“开始拍摄啰。”   她清了清喉咙,用专业的语调向田中提问。   “接下来我想专访您,请您跟我们详聊‘品格守护会’。”   “能说的我都说了。”   “可是我们还有其他问题想请教您,请您坐在这个沙发上。”   被她赶鸭子上架,田中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要访问的话去里面的会议室吧,那里空间大,比较方便拍摄。”   “是吗,那我们就到里面好了。”   “这边请。”   她绕开桌子,跟着田中走到办公室内部的一扇门前。   “请进。”   田中开门请她进去。门口没有台阶,直子边拍摄边走进房间。   房里有些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旁的两道小采光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窗户。   虽说是会议室,房里却空荡荡的,没有半张桌子或椅子。直子放下摄影机,用肉眼扫视整间房间,最后将视线停在某处——   地板上倒着两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物体。   直子战战兢兢地走近一看,是人!身体被绳子重重捆着、嘴巴被封箱胶带贴住的两个人……   眼前的光景令直子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这时,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转头一看,田中站在门前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做什么。   “喂!这是怎么回事?”她劈头问道。   “不好意思,太暗了是吗?我来开灯。”   “我不是在说这个!”   田中按下门边的开关,日光灯瞬间照亮整个房间。房内空无一物,只有被捆着手脚的两人。   仔细一瞧,地上的两个都是男人。直子原本以为那是尸体,没想到两人都还活着,不断转着眼珠。   “你有拍下来吗?”   田中从背后窥视直子手上的摄影机。   “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走近田中。   “他们是我等等要肃清的对象。今天就算特别大放送,让摄影机拍摄全程“你搞什么啊?我又没叫你这么做!”   “咦?你不是说想要深入采访‘品格会’的实际状况吗?”   “你在说什么?”   她绕开田中打算离开,然而门把完全转不动,怎么都打不开。   “你省省力气吧,我把门锁起来了。”   田中得意地秀出手上的银色钥匙。   “没有这把钥匙,门是绝对打不开的。”   她放开门把愣在原地。   “你想怎样?”直子问。   然而,田中只是默默将钥匙塞进口袋,没有回答。   “开门。”   田中还是没有回答。   “快开门……”   见田中露出轻蔑的笑容,直子终于忍不住大吼出声。   “叫你开门听不懂是不是?”   此时,田中突然目露凶光。   “少啰嗦!给我乖乖在旁边拍摄,听到没?”   直子吓得当场愣在原地。田中伸出大手,一把抓住直子的马尾,发夹应势掉落,直子的及腰长发瞬间披散开来。   “你给我听好了,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全部录下来,不准中断,听到没?”   田中的脸近到直子能闻到他的口臭。   “回答呢?”   “……听到了。”   田中放开直子的头发,往倒在地上的两人走去。   她无力地靠在门上,双腿不停打哆嗦。因手机放在门外的包包里,无法打电话求救。在工厂的噪音下,外面一定听不到呼救声。而且如果轻举妄动,还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仔细一看,房间角落还有一个小门。是通往另一个房间吗?还是厕所呢?她很想立刻冲去开门,但即使这么做,也不确定能否逃到外面。更何况……如果那个门也上了锁呢?   “你愣在那边做什么,还不快点拍?”田中对直子咆哮。   直子反射性地拿起摄影机,照向田中无情的面孔。田中将视线移开摄影机,转身看向吓得全身发抖的她。   “你应该有话想问吧?不要都不说话,快像刚才一样访问我啊!”   “好、好……”   她硬生生地挤出话来。   “……请、请问,地上的男人……”   “我听不见,你过来一点。”   “是……”   她发抖地走向田中。   “好,继续问。”   “……请问地上的男人是谁?”   “是人渣,人渣——人类社会中的渣滓。”   “他们……为什么会倒在这里?”   “因为他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犯了为人不可饶恕的过错。所以我才把他们带来这里。”   田中再度转向摄影机。   “拍他们!把他们窝囊的样子拍起来!”   直子将镜头对准地上的两个男人。   一个是年约二、三十岁的年轻男性,留着盖过耳垂的棕发。另一个则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他满头白发,皮肤黝黑,身材又瘦又小。两人面部有一半以上都被封箱胶带遮住,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这个年轻人以前杀过人。”   田中在棕发男前坐下,看着他的脸。   “我没说错吧?”   男人拼命想要说话,但因为嘴上贴着胶带,听不懂在说什么。   “这家伙十几岁时年少轻狂,因为看某个人不爽,就跟朋友把那人抓起来虐待致死。他当时因为未成年,免了一场牢狱之灾。”   直子将镜头拉近拍摄棕发男的脸。这时田中突然揪住他的头发,使劲向上拉。   男人脸歪眼斜,不断发出呜咽声。   “你应该没有忘吧?”田中抓着他的头发问。   男人半弯着身体激烈挣扎,眼球因害怕而颤动不已。   “你以为自己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吗?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杀人不用偿命,人生无忧无虑。”   男人不断扭动身体,似乎有话想说,但依旧不知所云。   “可惜啊,人生没有那么简单喔。”   田中拽着男人的头发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痛得男人直呻吟。直子用摄影机拍摄田中的行为。   田中每前进一步,男人就呜咽一声。最后,他拖着男人来到角落的门前,用空着的手打开门,门并没有上锁。   从直子的位置看不到门内。田中瞄了一眼镜头后,将不断呻吟的男人拉进房里。房内传来一声巨响后,门关上了。   紧接而来的是一片寂静。   不,正确来说,工厂的机械声依旧作响,只是房内没了声息。   她呆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倒在地上的老人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眼神净是空虚。田中和男人进房后,直子对着房间方向继续拍摄,画面映出无人的房门。   刹那间,门内传来男人的惨叫声。   直子紧紧握住摄影机。惨叫声慢慢变成挣扎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陷入一片死寂。   屋里只剩下噪音回荡。   半晌,门开了,只见田中拖着肥大的身躯走了出来,却未见棕发男的踪影。田中颤抖着双手,走到摄影机前,看了镜头一眼后转头看向她。   “问啊!”   “什么……?”   “你没有问题想问我吗?”   “……你、你把那个男人怎么了?”   田中举起微抖的双手。   “他死了,我把他勒死了。”   “勒死了……真的吗?”   “真的啊,很简单喔。”   田中一脸得意地用动作搭配说明。   “这是有诀窍的,只要像扭断鸡脖子一样用力一掐,很快就能让对方断气。而且瞬间丧命,几乎不会感到痛苦。这是武士的怜悯之心。”   直子拉近镜头拍摄田中空虚的眼神。   她颤抖着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又没有拜托你杀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想知道原因?”田中灰色混浊的眼睛望向她。   “嗯。”   “作假是不对的。”   “什么……?”   “没错,我就是在说你!像你这样做假节目欺骗观众已违反了我的原则,所以,我决定让你见识我们真正的‘行动’。”   “你到底是什么人?”   田中没有回答。   “难道说,你真的是……”   田中对她的疑问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缓步向前。   “接下来是这个老头。”   田中轻踢老人一脚。过了一会,老人才一脸胆怯地看向田中。   “快拍!拍这个老头!”田中看向镜头,对直子喊道。   直子将镜头转向地上,画面映出满头白发的老人。因老人嘴上黏着胶带,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满脸皱纹,脸色发黑,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看上去非常憔悴。   “你为什么要抓这个人?”她问田中。   “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   “想一下嘛。”   她看了老人一阵后开口。   “抱歉,我真的想不到。”   田中大叹一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我就告诉你好了。”   田中蹲下,盯着老人的脸瞧。   “这老头已流浪了几年、几十年,每天睡在公园和地下道。他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活着只是为了等死。你觉得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   他的口气充满不屑。   “就是有这种像蟑螂一样的人到处乱窜,破坏日本品格,世风才会堕落至此。”   田中起身,狠狠往老人背上踹了一脚。老人被胶带封住的嘴发出呻吟。   “所以才要像这样定期清理。”   他说完又补了一脚,拳脚声在房里回荡,老人痛得不断呻吟。   “住手!”她再也忍不住大叫。   “为什么要住手?”   “求求你,别再踢他了。”   “你要我适可而止地使用暴力,根本就是口不对心。其实你很想捕捉这些人痛苦的瞬间,拍摄血腥画面对吧?我现在就让你如愿以偿。”   仿佛猛兽盯着猎物一般,田中开始绕着老人走。转了一圈后,漠然看着老人。   “你要对他做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杀了他啰!”   听到这句话后,老人开始全身颤抖。直子屏气凝神,将镜头对着田中。   “不过,在解决他之前,”田中看向她,“我得先解决别人。”   “咦?”   “还有一个非肃清不可的对象。”   在田中的注视下,她不禁全身僵硬,有如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   “是、是谁?”她心惊肉跳地挤出这几个字。   田中没有回答,只是露出疯狂的眼神,缓步走近她,把她逼得不断后退。   “要我告诉你吗?”   “你、你说。”   “破坏日本品格的罪魁祸首……万恶的根源。”田中一脸凶神恶煞地将她逼至墙边。   液晶萤幕映出田中将她逼得无处可逃的画面。   “打着虚伪的正义名号,拿报导当凶器,欺善怕恶。明明有真正该制裁的元奸、该对抗的巨恶,却一味挑软柿子吃,欺负弱者。以他人的生死为卖点,为了炒作不惜夸大作假……你应该知道我在说谁吧?”   她默默点头。   “最让我深恶痛绝的,不是刚才勒死的小鬼,也不是眼前这个老头,而是你这种残害日本社会的人渣。”   田中说完,倏然转向直子,一把抢过摄影机对着她拍摄。   “你现在心情如何?”他拿着摄影机问道。   她别开眼神,没有回答田中的问题,只是不断发抖。   “回答我!”   直子不知所措,呆若木鸡。   她双唇颤抖,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你……要对我做什么?”   “想也知道是……”田中将视线移开液晶萤幕,一脸木然地对她说:“死路一条。”   听到这句话,她沿着墙壁跌坐在地,冲击力让她眼镜歪了一边。霎时,她的下体流出大量温热的液体,沾湿了整件长裤,流得满地都是。   田中“啧”了一声,连忙后退几步。   “搞什么啊,居然漏尿了!”   她茫然若失,靠着墙壁坐在尿滩里。此时此刻的她已无心扶正歪掉的眼镜。   “被摄影机拍下自己的惨状,心情如何?”田中隔着尿滩拍摄她。   直子不禁倒抽一口气。   她恍惚地看着田中,瞬间热泪盈眶,泪如雨下。   “求求你,告诉我实话。”她泣不成声地恳求道。   “什么实话?”   “告诉我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演出来的吧!你就老实说吧,刚才的年轻人、这个老人,都是你请来的演员,其实根本没有死。”   她声嘶力竭地哭吼,脸上歪了一边的眼镜摇摇欲坠。   “你倒是说说,我何必演戏呢?”   “因为你想要教训我!你不爽我要你帮忙作假,所以才设下这个局,拍摄我窝囊的反应,想让我成为世间的笑柄……”   她用哭肿的眼睛瞪着田中。   “可是我告诉你,你根本就搞错了!你口口声声说要肃清破坏日本品格的罪魁祸首、万恶的根源……”   田中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拍摄。   “但其实,对这种事乐在其中的你,才是最没品的人!”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喂,够了吧?拜托你告诉我实话,求求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都是演戏,告诉我真话,求你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求你了!求你了……”   她低头啜泣,眼镜就这么掉在地板上。   “竟然被你看穿了。”田中边拍摄边说。   见她愕然抬起头,田中放下正在拍摄的手,走到她身边。   “我是很想这么说啦。”田中蹲下,将摄影机塞到她手上,“……但很遗憾的,我跟你不一样。”   她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田中用肥胖的手臂环住她的身体,想要把她抱起来。她想要逃跑,却因踩到尿而跌倒在地。田中抓住她的头发,使劲一拉。   “好痛!好痛!好痛!”   田中将她翻过来反剪在背后,背着她走向角落的房间。见自己要被带到棕发男丧命的房间,她不断挣扎抵抗,但碍于体型相差太多,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拜托你住手!不要杀我!求你了!”   然而,田中没有因此饶过她,像个被输入程式指令的机器一般,自顾自地背着她往房间走。   “住手!你放手!”直子大吼。   “救我!拜托!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求你不要杀我!”   田中对她的拼命求饶充耳不闻,一声不吭地开了门,将抵抗着的她扔进房里。   她撞到钢柜后摔到地上,手上的摄影机也滚落一旁。她眯着眼睛环视房间,但因为眼镜掉在外面,眼前有些雾茫茫的。幸好她的视力没有差到完全看不见。   房里的地上和柜子里放了许多办公家具、梯子,以及扫除用具。侧边有一扇落地百叶窗,阳光从缝隙流泻进来,即使没有开灯也不是很暗。   百叶窗的对面有简易型热水器和流理台。流理台下方有两个垃圾桶,她隐约看见有人靠着垃圾桶倒在地上。是刚才的棕发男!因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她捡起地上的摄影机,拉近拍摄男人的脸。   液晶萤幕上出现男人的脸庞——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面呈土色,表情僵滞,看上去已没了气息,一动也不动。他的脖子上有红色的勒痕,舌头僵直吐出在外。   “这样你肯相信了吧?”   见田中进门,她不禁屏住呼吸。   “这不是在演戏。”   田中将门关上后走向她。   面对田中的逼近,她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往后退。当后背撞到百叶窗时,她意识到自己已被逼到窗边,再也没有退路。   田中抓住她的肩膀,将圆圆的大脸凑向她。   正当她无助地闭起双眼时,田中在她耳边呢喃:“你快从阳台逃出去。”   “咦?”   “快逃!”   她睁开双眼,还没搞清楚状况。   “这扇百叶窗的外面是阳台,你快从阳台爬出去,跟其他住户求救。没时间了!快!”田中继续说。   “怎么回事?”   “别问那么多了,快走!”   “你不是品格会的首领吗?”   “我不是真的首领。我只是奉首领之命,要在镜头前将你折磨一番后再杀了你。”田中低声说。   “什么意思?”   田中警戒地注意门外的动静。   “门外被捆绑的老人才是真正的首领,也是策划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他假装被拘禁,其实是在监视我,我只能言听计从。”   “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像你所听说的,我是一个负债累累的老板。那个老人……也就是‘品格守护会’的首领给了我一笔钱,命令我引你入瓮。我是依令接近你的。”   “怎么会这样……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首领听说你在调查‘品格会’时非常不高兴,把我介绍给你的那个人也是会里的成员。‘品格会’最痛恨媒体,将你们视为社会毒瘤,所以那个人才会出卖你,供首领杀你泄恨。”   她指向流理台下方的棕发男。   “他是你杀的吧?”   “是。”   “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也是逼不得已,他很久以前就在肃清名单里。首领的命令是不容违抗的,我们必须绝对服从他。他要我们去杀人,我们也只能照办,否则死的就会是自己。”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忍心杀女人。”   “真的吗?”   “真的。”   “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你再不逃走首领就要发现了,动作快!”   她起身时,湿掉的裤子感觉冰冰的。田中拉开百叶窗,窗后是一扇玻璃拉门,门外是一座小阳台。他迅速解开内锁,拉开玻璃门。   她探头往外看,栏杆外是东京老街的景色。这里与邻家阳台只隔了一片隔板,虽然要从八楼高的栏杆爬出去需要很大的勇气,她又没戴眼镜,不过两座阳台距离不远,并非逃不出去。   “快!”   田中一边留意门外的动静,一边催她出去。然而,她踏进阳台后,却不愿再前进。   “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如果那个老人真的是首领,你又真的受他胁迫,为什么不逃跑?”   “咦?”   “那个老人现在被绑着动弹不得,你为什么不干脆一走了之?又没人拘着你,你大可以趁机逃跑,可是你却没有这么做……”她指向棕发男的尸体,“而且还帮他杀人。”   “我不是说了吗?如果我不照做就会被杀掉。一旦跟那男人扯上关系,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无论你逃到日本哪一个角落,他都会想办法找到你、把你抓回来。而且,他现在只是假装被绑着,随时都能解开绳子。”   “他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藉此沉浸在游戏的乐趣中。快!你快点逃出这里,跟警察说出一切!”   “你也一起逃走吧!”   “不行,如果两个人都逃走,他们一定会发现不对劲,在警察赶到前就离开这里。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我还可以说你是趁隙逃走,藉此拖延时间。别废话了,动作快!”   面对苦口婆心的田中,她却摇了摇头不肯买帐。   “你一定在说谎!”   “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一定是在耍我,让我以为有机会活命再杀了我,我不会上当的。”   “真的啦!相信我。赶快逃出去报警,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快一点……”   “真的吗?”   “真的!没有半句虚言!”   “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可以!快点出去!”   听到这里,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一脸失望地看着田中。   “……你这样不行喔,怎么可以说真话呢?”   “咦?”   听到田中背后传来开门声,她立刻举起摄影机拍摄。   白发老人走了进来。   和刚才不同的是,他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开,嘴巴上的胶带也撕掉了。老人怒目盯着田中,黝黑瘦小的身材散发出短小精干的魄力。   “首领,麻烦您啰。”她拿着摄影机对老人说。   只见老人默默点头,慢条斯理地举起武士刀。   “这是怎么一回事?”田中目瞪口呆。   老人拔掉刀鞘丢在地上,将闪着银光的刀刃向着田中。   “不要……”田中当场跪倒在地。   她拿着摄影机交互拍摄双方的画面。老人拿着刀,缓缓向田中逼近。   “求求你别杀我……”   田中不敢看向老人,只是拼了命地求饶。   老人将刀尖放在田中的脸前,用独特的嘶哑嗓音说:“你这个将公司恶意倒闭、欠下大笔债务的蠢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从以前就是倒闭诈欺的惯犯,三番两次计划申请破产,骗取融资,欠债不还。被你逼上绝路的人,五只手指头都数不完。”   田中吓得直打哆嗦。阳台洒进来的阳光,将他油腻的秃头照得闪闪发亮。   “不仅如此,你还敢背信弃义,打算逃出这里。背叛者只有死路一条,像你这种毫无品格的人,活着已然失去意义。”   田中全身颤抖不已。老人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羞耻的蠢货!”   田中倒抽一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老人突然睁大双眼,对着田中大吼一声——   “受死吧!”老人蹲出马步,高举武士刀。   看到田中双手抱头尖叫的模样,就连在一旁拍摄的她都紧张出一身冷汗“住手!”   刀子落下的同时,田中的惨叫令她震耳欲聋。   隔壁工厂的噪音依旧在屋里回荡。   液晶萤幕映着老人的身影。   他维持下刀的姿势,全身浴血,仿佛静止画面般动也不动。“首领,您做得很好。”她拿着摄影机对老人说。   老人不动如山,只是默默点头。   “好了!卡!”   说完,她按下摄影机的停止键,老人也如释重负地垂下肩膀。   “辛苦了!多亏各位的帮忙,拍摄非常成功。”   她在田中身旁坐了下来。   混着气泡的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涔涔流出,将田中全身染得鲜红,甚至看不出他衬衫上原本的花样。此时他已没了呼吸,全身不再动弹,瞪着一双大眼,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你也很努力喔,没想到你真的杀了那个棕发男。”   她温柔地对田中说完,瞄了一眼流理台下的尸体。   “不过没关系啦。反正,你跟他都是活着也无济于事的人渣,死了也没差。”   她起身操作摄影机,液晶萤幕上播映出刚才的画面。   “好好玩喔。难得体验这种千钧一发的惊悚时刻,一不小心就尿失禁了。这部纪录片将成为史无前例的创举!”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满身是血的老人向她问道。   “什么事?”   “我演得还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的演技精湛,魄力惊人,简直就像真正的‘品格守护会’的首领,完全看不出来不久前你还是个流浪汉。”   “谢谢。”   老人彬彬有礼地对她鞠躬。   此时,门外传来拍手声。   她急忙按下摄影键,对着门口拍摄。   丘直子拍着手进门。   这篇小说是匿名人士寄到某文艺杂志的作品,以上为未删改之全文(专有名词皆沿用原文,并未加以修改)。   出版社看重本作品的独特风格,原本打算刊载在杂志上。没想到之后在影片分享网站上,竟出现文中“丘直子”所拍摄的影片。   影片内容和小说中的叙述几乎相符,虽然很快就被网站撤除,但因为内容非常血腥,还是在部分网友之间引发高度讨论。   该文艺杂志的出版社因考虑到社会观感,最后决定不予以刊载。目前警方正在调查影片相关人员的行踪。   以下文章是我们根据小说里没提到、影片里却有的后续部分撰写而成。   摄影机对着溅有血迹的门拍摄。   一个身材姣好的高挑女人一边拍手一边进门——她穿着高雅的衬衫和长裙,留着一头及腰长发,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辛苦了,各位表现得都很好。”女人对大家说。   画面传来拍摄者(女性)的声音。   “谢谢,直子姐也辛苦了,跟着我们一路拍摄。”   “不辛苦不辛苦,我只是负责摄影而已……不过,这个丑恶的男人抓住我的头发时,实在让人作呕。”   摄影机短暂拍摄地上满身是血的男性(正文中名叫“田中”的男人)尸体。   拥有姣好身材的女人直子,望向拍摄者说:   “话说,植子,谢谢你演得这么投入。”   “直子姐……能被首领感谢是我的荣幸。”   “这么一来,一部极富意义的纪录片就拍摄完成了!我们成功记录下对日本有害的蛆虫的丧命瞬间。不过,植子,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呢。为了匡正日本风气,还有堆积如山的事情等着我们处理。”   直子悠悠闭上双眼。   “借问大和心为何,朝阳辉映山樱花。”   念完后,直子睁开眼睛,对着镜头说:“即使奉上性命,我们也要继续整肃日本,直到只剩下能够理解山樱之美的人。”好书尽在【八零 电子书】 https://www.txt80。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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