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复秦 作者:一笑一枯荣 内容简介   秦朝末年,天下大乱。自陈胜吴广起义之后,二世皇帝不理朝政,内有赵高弄权,外有六国复辟,四处狼烟烽火,大秦国危在旦夕——   却在此时,一个现代人穿越到了扶苏之子子婴身上,一段狗血的剧情就此拉开帷幕。   看刘邦拔剑,观项羽举鼎,与张良斗计,同韩信试兵。   PS:本书颇虐,小众文,适合十八岁以上青年观看。前面颇渣,中期渐好。立意跟爽文打脸神马的不同,书中很少开金手指。喜欢便看,不喜欢便弃,作者新人一枚,勿骂勿喷。 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杀赵高,拒刘邦,刻不容缓。 第一章 穿越是一种病   咸阳,肃方亭。   门吱呀一声打开,在外面颇为阴沉的光线下,一个身材高大,面目忠厚,下巴上留有三寸长须的中年男子缓缓从门外走进。他手里端着什么,小心而谨慎,脚步放得也很低,似乎害怕惊扰了床上的病人。   张子英木然的看着房顶,直到中年男子庞大的身影笼罩着他,让他感觉颇有点不舒服的时候,他才侧动了一下脑袋。   耳朵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想必是那男子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了。一只粗糙的大手轻柔的拭去了他眼角的泪珠,接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张子英有点不爽,老子刚穿越还未叹气,你咋个愁眉苦脸的叹啥子!   “公子,你的病何时能好啊?韩谈无能,再也寻不到更好的良医了。公子如若早去,却让韩谈如何向故去的扶苏公子交代?”   这个名叫韩谈的中年男人,就坐在自己身旁唉声叹气。他那粗糙的大手,小心的为张子英捏拢被角,显得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仔细。   张子英惊奇的发现,这人说话怪里怪气,虽然分不清是哪个时代的古人说话,但他却能很清晰的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韩谈?韩谈是谁?扶苏公子?秦始皇的大儿子好像叫这个名字。   这是秦朝?我穿越到了秦朝?听这叫韩谈的说的话,我似乎还跟扶苏有什么关系?   这该如何是好?虽然我以前上历史课的时候大部分在睡觉,但还是知道秦朝只有两个皇帝,好像就被陈胜灭了?是陈胜吗?额。可能是项羽,只有项羽那样的猛人才能灭掉秦朝。   张子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东西,突然大脑似针扎似的疼痛!张子英大喊一声,突然翻身一下坐起。   旁边坐着那叫韩谈的什么人一下大惊,手足无措的想上前帮忙,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张子英跟诈尸一般跳起来又倒下去,临晕之前,张子英非常欣慰的发现,自己看来不是全身瘫痪。小鸡鸡也还充满着活力,你看坐起来那动静就非同一般啊!   “公子?公子?”   “子婴?子英?”   “我姓张?不对,我怎么姓赢了?我不是叫张子英的吗?赢子婴是谁啊?”   纷乱的记忆如潮水般朝张子英脑海灌去,张子英很欣慰的发现,穿越还是有金手指的。至少这记忆就会让自己对这个世界的适应能力大大的增加。   人生何其无奈,穿越既苦逼也辛苦,不是什么好耍的玩意。   半年过后,赢子婴一脸沉默的坐在靠窗的床上,他手里拿着一卷书,一边咳嗽着一边观看。老宦官韩谈(注)小心的用针尖挑起油灯,好让整个屋子里更亮堂一些。   赢子婴手里拿着的是韩非子写的《五蠹》,他正在努力的观看着上面韩非子批注的五类不利于秦时耕战体系的人。他一边看,一边摇头叹息,现代人的目光跟古人的目光完全就不一样。像韩非子书中说的言谈者(说客,政客)、商人都是21世纪公认不可缺少的人才啊!   耕战体系太过极端,难怪秦朝会灭亡。   宦官韩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端送过药碗,他瞅了一下说道:“放那吧!我先看会书!”   韩谈皱着眉头小声的说道:“药已经凉了。”   “那好,我就先把药喝了吧!”赢子婴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眼睛还是盯在竹简上,手朝案上一摸,摸到药碗,然后端起来将苦药一饮而尽!   其动作干净利索,神情关注认真,喝药犹如鲸吞。很显然的可以看出赢子婴这人具有颇为果决,不怕吃苦的性格特征。也是这种特征能使得他穿越后在如此悲催的情况下还能厚着脸皮活下去。   药虽苦,但能治病;人虽然病了,但能看书;看书的目的,是为了自己。   这就是赢子婴这半年以来,过的枯燥而乏味的日子。   如果可以,赢子婴也不想这样,一个带有病疾的身躯是阻挡不了现代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的。可惜的是,他遇见了穿越后更为苦逼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身份!   他这具身体叫赢子婴,在后世的课本上还写有刘邦入关,秦王子婴绑着自己捧着玉玺投降,最后被项羽杀死的故事。   而现在。张子英成了故事的主角,他如今的身份就是那个当了四十几天秦王的子婴。   赢子婴是被胡亥杀死的长公子扶苏的儿子,不是什么秦始皇的弟弟的儿子,或者是秦始皇的儿子。在穿越后,赢子婴用事实说明了这件事情。所以历史这玩意,谁是野史谁是真史谁又说得清楚呢?   后世记载的历史,也许根本不是历史。它能给穿越者带来先知的经验,也能是一个陷阱让穿越者坑死在里面。——这就是赢子婴通过自身的经验而得出的教训。   而胡亥没杀死赢子婴的原因呢?也很简单,赢子婴与胡亥很熟,熟得比他老子扶苏还熟。而子婴从小就体弱多病,有神医断言子婴活不过二十岁!再加上扶苏的朋党都差不多被胡亥清除干净了,胡亥也懒得去杀子婴了,反正看样子都是要死的人了,无权无势的也没什么威胁。   所以那个名叫赵高的老东西才会杀了赢子婴十几个叔叔姑姑过后,放过他。   当然,活下来并非没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出不了咸阳城,就在咸阳晃荡两圈,估计就有人跑去向赵高告密。于是不是宅男的张子英穿越过后便成了一个宅男赢子婴。   现在你们明白了为什么……一个现代人能手不释卷的看书了吧?   没有娱乐也就没有生活,没有生活除了看书还能干嘛?   而且他现在身体也慢慢康复了,没有以往那么多的痛楚。人活着,终究是为了干点什么。虽然赢子婴现在什么也干不了,但并不妨碍他手不释卷的看书。   书上的东西,可能有用,终究比坐着发呆强。命运这玩意也不是那么好改变的,作为穿越者,赢子婴比谁都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现状他是无能为力了,只能坐等天变!   天变之时,才是他崭露头角,书写历史的时候。   大风起兮云飞扬,叹天下一时多少豪杰,生能与同时,自当与之共写天下!   注:我国先秦和西汉时期的宦官并非全是阉人;自东汉开始,才全部用阉人。太监这种生物直到辽代才出现。宦官全部切鸡鸡是东汉以后的事情了,太监也不一定是阉人,它是古代一种官职。本书中韩谈是宦官,但他没切鸡鸡。 第二章 杀人剑   九月的咸阳已经颇有些冷意,宫殿上的琉璃瓦堆积了一层从树上掉下的垃圾,弯曲的树桠上残悬着几片还不肯接受宿命的败叶。点点露珠还留恋在枯枝残叶之间,等西边吹来一阵冷风将它们化为残碎的水点。   天上笼罩着一层去之不掉的阴霾,灰色的云层如同覆盖在乞丐衣服上的油腻,看着恶心想吐,但又舍不得弃去。因为掉了色的衣物还能御寒,没了衣物的乞丐就只能在寒天里等死。   大秦帝国在这个萧瑟的秋天也只能像没衣的乞丐那般默默等死,天下分崩离析,贼寇叩关在即。朝廷上坐停棺材一枚,望夷宫等来蚁鼠一窝。   赢子婴如今已经习惯了关中颇为寒冷的秋天,他前世是正宗的四川人,说的一口正宗的四川话,跟人交流的时候经常脱口而出:你个瓜娃子。   在那个时代,普通话已经成为了一种学生必学的语言,他大学毕业后,普通话也没进步多少,两种口音让他交汇成了洋不洋土不土的川普。   秦朝的口音跟现代完全不同,说话也有点憋里憋气,简而言之就是不直白。赢子婴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如今入乡随俗,也只好跟着一起憋吧!   他如今每天扳着指拇过日子,脑子里整天都想着,秦二世什么时候死,赵高何时要谋反。   这样枯燥的日子太无趣,赢子婴有时候想哪怕是拼了性命嘛也要活的精彩一点。可惜的是他历史学得实在是不好,连秦始皇统一六国的时间都不晓得,又哪知道赵高什么时候杀二世?   他如今被囚困在咸阳城里,每天跟呆在深闺里的黄花闺女似的。想得到消息也难上加难,更何况二世皇帝登基后,下令民众不准议论国事,不然就砍脑袋。这咸阳城里,又有谁敢议论政事呢?   宅在家中大半年,赢子婴唯一知道的情况多一点的人就是赵高。赵高为人很嚣张,整个城里无人不怕他。他有个女婿叫阎乐,仗着岳父是丞相也很飞扬跋扈。   至于赵高为什么会有女婿,他对这个也很好奇。最后在韩则那旁敲得来的信息中知道,在秦朝宦官不等于阉臣,都长有小鸡鸡,切了小鸡鸡的宦官很少。就比如说韩谈,韩谈也是宦官,但他还有儿子,名叫韩则。   于是赢子婴很无语的知道自己被电视剧给坑了,电视里面的赵高都是阴阳怪气的老太监。   在整个咸阳,信息流传得最广的就是这个没有切鸡鸡的宦官赵高。赵高很有才气,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做赋!如今当了丞相,害死了以前的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劫和将军冯去疾,朝中无人不惧怕他。他曾牵着一头鹿前去觐见二世,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指着说这是马,殿中那么多大臣,竟然每一个敢出来否认。赵高的淫威可见一般!   赵高害死冯家父子,也害苦赢子婴。因为赢子婴的生母便是这冯家的小姐,冯家没倒台之时,赢子婴多少还是能受点照顾,如今冯家树倒猢狲散,哪又能顾得上赢子婴?听说还有一位冯家的子弟因惧怕赵高而远逃边关,庇护在前将军王离的手下。不过现在长城军团已经灰飞烟灭,王离也被砍了脑袋,那位冯姓的公子是死是活就再也无人知道了。   他的住所并非紧挨皇城的宫闱殿宇,而是一处颇有些偏僻的中等院子。这院子旁边有一处园林,看似颇为清幽,丞相言此处好养病,于是赢子婴就搬出了以前住的宫闱。这地方住的大多数是些商贩贾旅,没有什么大臣王公住这边。子婴住在这里,皇帝也放心。   这一日,赢子婴在吃过饭,喝过药后,如往常一样靠在窗户边看书。   看了两卷《孙膑兵法》过后,就觉得周公欲邀他去下棋了。不忍着如此耗费光阴,他强打着精神,从墙上取下佩剑准备到院子中练剑。   此时他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半年的宅居生活使得赢子婴的身体素质下降得非常厉害,如今的他可以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这样的身体,对于一个荷尔蒙分泌过多,此时又是一枚处男的赢子婴来说,还得好好锻炼!不然以后取了几个老婆就立即阳痿,那岂不是丢光了穿越者的脸?   清晨的露水未干,天空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白雾。   赢子婴提剑站在院子里,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拔剑跃地,一剑刺向前方,手腕间长剑极为灵动,一时间使出来也觉得颇为熟练。   他身材高大,束发戴冠,眉毛极浓,犹如刀刻。脸上看起来也颇为硬朗,不过苍白的皮肤和毫无光泽的嘴唇将他一脸的病容凸显出来。再加上身子羸弱,黑袍下空荡荡的毫无着力感。让他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大打折扣,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身有顽疾。   赢子婴的剑法不错,至少不是花架子。估计穿前的那个子婴没少练过,所以如今的他,对剑也并不感到陌生。   剑动人动,赢子婴随剑而舞,可惜不过片刻时间。赢子婴的长剑就坠落在地上,他自己也弯腰喘息个不停。   身体如此差劲,这半年来真是元气大伤啊。   赢子婴正感叹间,院门突被推开,屋外走进一个身材高硕束发戴冠的年轻男子,身穿灰白色深衣,腰间配着一柄连鞘长剑,一双浓眉似剑出鞘,双眼炯炯有神,更兼得鼻高唇厚,任人见了都要叹一声好英朗的郎君!   赢子婴看见来人,苍白的脸上也乏起一丝微笑。这人乃宦侍韩谈之子,名唤韩则。他乃赢子婴的亲属近臣,如今为补贴家用,在朝中某位大臣府内教导其子剑术,此番已经有月余未见,便先开口问道:“韩则,今日怎么有空回来?”   韩则弯腰拱手答曰:“禀公子,今日城中人人闭户,街道四处更有甲兵穿梭。我生怕有贼兵冲击院子,便告假先回来了。”   赢子婴一懵,疑惑着问道:“可是城中发生什么大事?”   韩则摇头自称不知,转头朝院子四处扫视了一般,突然笑道:“不过这院子向来冷清,平日就算是乞丐也懒得进门乞讨,贼人怎么会寻到这里!看来是韩则多虑了!”   赢子婴杵剑在地,也笑道:“说来也是,此处偏僻,贼人也难寻到。”   韩则放下心来,此时见到赢子婴持剑在手。知道他身体必然康复了不少,有意要试探赢子婴的剑法,于是朝他说道:“公子适才练剑,韩则也无事。不如我们比试一下剑法吧!”   赢子婴摇头道:“身体还未痊愈,手臂无力,又怎能与你对剑?”   赢子婴说的是实话,韩则的剑法他是知道的,作为咸阳城鼎鼎有名的剑师,一身剑术又怎会差?莫说现在,就是他当初没病之前,记忆中的自己都不是韩则的对手。   韩则见赢子婴推辞,劝道:“公子剑法我是早已经见识过的,如今虽然有病在身,但技艺未曾荒废。我不使力便是,只拿剑技一较高下吧!”   赢子婴无奈,韩则对自己剑法比较推崇,曾说过论练剑天赋,他不如子婴。如今他一意要和赢子婴比试,赢子婴也没有办法,只得拿剑对着韩则。   二人对站在一颗歪脖子的老皂角树下,一声轻喝,二人皆持剑向前。韩则身高手长,出剑速度也快,赢子婴稍有不如,两剑相交时,手腕轻轻一抖,便卸掉韩则的攻势。   第一次试探,赢子婴很明显的感受到了韩则的剑软绵绵的无甚力度。于是便拿出浑身解数与韩则对攻!   韩则跟赢子婴对过了几招后,突然间收剑回鞘。他皱眉看着赢子婴,感觉到非常的疑惑。   往日韩则与赢子婴交手很多次,对赢子婴的剑法套路很是熟悉。以前的那个子婴受墨家非攻的影响,及擅长防守,剑路光明正大,大开大合间有着凛然正气。   而今天,他很明显的感觉到公子手中剑的变化。他虽然招式还是那么熟练,但几次对剑下来,他看出子婴剑术一反常态,攻招极多,而且自己一剑递过去,他竟然不回撤,直接拿剑与他对刺,这分明就是他惯用的杀人剑法!   所谓杀人剑讲究的有三点,即为快、狠、准!   昔日赢子婴学的是王者之剑,讲究的是以势服人。   子婴剑法变化,究竟是何原因?   韩则对赢子婴完全就没有任何城府之心,心中想到了便开口说出来:“我观公子剑法,杀戮之气更甚。公子身为贵族,不应使这般剑法。”   赢子婴听了这话反倒是疑惑了,他说道:“剑当是用来杀人的,自然有杀戮之气。我用剑杀人,为何不能使这种剑法?”   韩则急道:“公子所习的乃是王者之剑,练自大成,可以剑势压人。如韩则这般的杀人剑法,讲究的是以命搏命,以伤换命,身前半尺血溅五步。这等危险的剑法又怎么适用于公子?望公子三思。”   赢子婴听明白了,原来韩则是担心将才自己使出的剑招太过危险,不适合自己这种身份的人。可惜如今的赢子婴已经经历过生死,知道过死亡的痛楚,依照他的性格,他更相信身前半尺取人人头的杀人之剑。只要能将敌人杀死,自己受点伤也无所谓。   于是他笑道:“剑者,凶器也!无所谓杀人剑王者剑。是剑就是用以杀人的!韩则,你毋须多虑,我自有分寸。”   韩则听赢子婴说得似乎也有点道理,他也不愿意多想,既然公子认为这是对的,那便是对的吧!   二人皆收剑而回,却在此时,外出不久的韩谈急匆匆的走进了院子,他大声的喘着气,面色潮红,神色说不清是忧虑还惊喜,反正赢子婴从未见过如此方寸大乱的韩谈。   韩谈再三吐气,过了好半天才平息下来,目光炯炯的盯着赢子婴说道:“据城中传言,有山东贼寇混迹入城,二世皇帝被贼杀死于望夷宫中,如今天下失主,还望公子早做准备!” 第三章 时机已到!   “二世皇帝死了?!!!”   这消息如石破天惊,将赢子婴震立在当场!   是机遇?还是隐患?   一旁的韩则似想到了什么,突然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这、这。……二世皇帝如今还未有能继承大统的公子。赢姓赵氏者,能问鼎九五者,只有公子一人了!”   可不等他高兴,旁边的韩谈的话就如一盆凉水当头倒下,让韩则一下子惊醒过来。   “正是如此,公子才有可能遭遇大难。丞相赵高素来猜忌公子,早有谋害之心。昔日二世未驾崩之前,他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害死公子。如今二世皇帝已死,这咸阳城就是他说了算。公子的处境不是更加的危险了吗?”   赢子婴揉了揉额头,踱步说道:“秦皇毙,如今咸阳更是风雨飘零。我素来为赵高所嫉,无一日不想除之而后快。往日有皇帝庇佑,赵高不敢明切下手。而今这咸阳皆为赵高掌控,我势单力薄切记不可轻举妄动。且静观其变吧,不过还须做万全之策。韩则,你在城中多有走动,想想能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出得城去。如果赵高真的要杀人灭口,我们就深夜逃出城外。”   韩则答道:“公子放心,我在城中也有一二朋友,都是忠义侠士。出城倒也不难,如果偷城不能,那我便拼了性命也当为公子杀出一条血路。”   赢子婴微微颌首,望窗而叹:“想我泱泱大秦怎。唉!”   韩则握拳咬牙,恨恨的说道:“赵贼一日不死,大秦一日不安。依臣所见,这弑君之事也必然为此贼所为!”   韩谈闻言大惊,呵斥道:“住口!你一黄口小儿安知天下大事?无凭无据又怎能说是赵高所为呢?”   韩则道:“爹爹有所不知,如今咸阳令为赵高女婿,城中有甲士五千,城外驻骑兵三千。莫说是几个盗贼,就是大军攻打也要许久,更何况皇帝所在宫闱护卫森严,即便城中起了贼寇,一时半会又怎能打破?在这咸阳,能领军弑君者,只此一人!”   韩谈又待张口,却被子婴淡淡的一句话打断:“韩则所言非虚,在这咸阳城中,能冲入宫闱弑君者,也怕只有赵高了。”   “啊?”韩谈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他当年随公子扶苏时也曾见过赵高,观其人最多不过一阿谀之辈的小人。哪怕他大权在握,在咸阳城中只手遮天,但也不过是蒙骗皇帝假使权力罢!而弑君一事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前段日子,韩则不是带来消息说外面乱军已经攻破武关了吗?赵高所为一直是蒙蔽皇帝,如今皇帝得到消息,必然派人追问。赵高遮拦不住,只好先下手了。”   秦二世死了,死在了他曾最为亲信的宦官手里。不知道他死前有何感想?赢子婴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凋谢的枯叶,朝天独泣的乌鸦,整颗心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这便是他一直渴望的契机?   想想如今秦国的局势,赵高杀了二世,那历史上记载的离秦国覆灭还远吗?他心有万千沟壑,说不完的雄心壮志,可他想不出任何可以挽救这垂暮大秦的方法。   摇了摇头,赢子婴将心中的不安放下,继而安慰自己:穿越者牛逼不解释,车到山前必有路。我顶着逆天改命的无敌光环,总不该还没展露头角就死翘翘。   人生有时候是需要阿Q精神的,自我胜利法胜过一切现实的无奈。   既然想不到办法,那就去做!这就是赢子婴性格的特点,坚强而有韧性,果决却不明是非。   像他这样的人在现实社会当中,很有可能因为看中某样事物,而不顾一切的去行动。总想着做了再说,这样的人很容易走向成功,也很容易万劫不复去捡破烂。   所以赢子婴立马和二韩商量,安排好身后的事情。   “城中有变,变则生乱,如今我身份特殊。二世皇帝去后,如果赵高不想篡位登基的话,论赢姓赵氏当中,我是最有可能问鼎九五的那人。如果在往时,我还能登基后仔细筹划,但如今形式混乱,亦要做好完全准备。你们与城中掌握兵权的大将可曾熟悉?”   听完赢子婴的话,韩则抱拳说道:“我昔日曾与丽邑的骑都尉李必共论过剑术,与他颇为熟络。此人不善言辞,喜欢喝酒接纳豪客。而且对部下极好,常常与之共宿同饮。他原是上将军章邯的部下,现在章邯投降,他如坐针毡。虽向赵高送过重礼,但依旧不得重视。”   李必?   赢子婴想了想,没想出以前读过的秦史中有这么一号人物,想必也是什么无名之辈。不过听韩则的话说,这人对部下及好,这可是极得军心的表现啊?要知道如今秦国奉行的是耕战体系,有爵位的贵族跟平民是有很大区别的,这李必能放下贵族的身份与部队同宿,这在秦史上都是未曾有过的事情。   这个人让人联想到汉朝的将军李广,可惜二人实非同一个档次的人物。   赢子婴思前虑后,决定先送上一张拜帖。先套套关系再说,这人既然并非赵高的心腹,即便不能为友,也能让他在关键的时刻保持观望。   拜帖是以赢子婴的名义送出去的,上面写着赢子婴对此人的钦慕之情,并邀以后有时间能一起狩猎。   这张拜帖以如今子婴的身份送上,估计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关键在于,如果子婴登基了,那情况又不一样了。   这就是穿越者先知先觉的好处了,老子可是历史课本上当了四十几天的秦王,这位置哪还跑得了?   抱着这样的自信,拜帖让韩则在城中的一位朋友送出去的,这时候赢子婴可舍不得将韩则这样的亲信人物送至城外。在他有限的计划里面,韩则这人都非常的重要。   两日过后。   咸阳城中,咸阳令阎乐领着数十个甲士在城中过道上横冲直撞。他们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不顾行人安危,挥鞭吆喝着前进。一路上到处鸡飞狗跳,路人跟避瘟疫一样钻进了屋门。   阎乐是赵高的女婿,是掌管着城中几千守卫的咸阳令。   他身材不高,体格非常强壮,头高高昂起,手中按剑,目视之间自有一般威势。   他此行的目的是找到扶苏的儿子子婴,并把他接进宫中准备登基。   说到登基阎乐就一肚子的火气,前不久他冒充贼寇围攻望夷宫,杀死了秦二世。本来以为他的岳父大人就可以顺顺利利的登基当皇帝了,哪知道在赵高委婉的提示下,以往那些跟缩头乌龟似的大臣个个都充耳不闻。阎乐脾气不好,在殿中就拔剑威胁。哪知道这些该杀千刀的大臣们一个个都拔出剑来,简直就是抵死不从啊!   赵高无奈了,只好另外找出一个由头来揭过此事。而有个老不死的宗正午泽,大声的向赵高说,要在赢姓赵氏者中寻出一位始皇帝嫡系血脉的王族即位,所以那位被众人遗忘在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公子婴跃出了人们的视线。这人是长公子扶苏的儿子,是始皇帝的长孙,当皇帝名正言顺啊!赵高不过假装咳嗽两声,这些大臣就撅起屁股大赞丞相英明,该让子婴登基!   于是这一系列的事情,就导致了阎乐此行的目的。   前去找公子婴登基。 第四章 阎乐的试探   正在府里密谋后路的赢子婴三人,很快就被门外那“嘣嘣”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这么大声的敲门声,让屋里的三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赢子婴虽然住在商贾巨富旁边,但因为其身份,也没人敢随意的惊动他。再加上二世给赢子婴派了数十个大手大脚的中年悍妇,出门采办东西的时候也自有一般威势。这就更不能让周围人小瞧了,又有谁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踢门?   三人脑里都浮现了赵高二个字。   来者不善啊?莫非是赵高杀死了二世后,觉得赢子婴的身份成了他当皇帝的阻碍,所以来杀人灭口?   赢子婴脸色一下就变了,心中更是恼恨,该死的历史,说不定又被坑了!   韩则年轻沉不住气,首先拔剑在手,道:“门外来者非善,韩则先去打探一番,如有丝毫不对,父亲和公子可从密道先行退去!”   赢子婴意欲开口同去,却不料旁边的韩谈似看出了他所想,紧皱着眉头对他说:“公子不必赴险,则儿武艺高明,一人不敌亦可抽身离去。不必担忧!”   这位跟随赢子婴十来年的老宦官,此时说话的时候不急不缓,面上看不出变动,全身上下带着一种万事都不惧怕的安然之色。   赢子婴此时都感觉到心浮气躁,但看到一脸安然的韩谈,他心中一下子就平静下来。随即感叹:相比韩谈,光是这份定力从容的气度,自己就差太多。   二人皆握剑在手,透过门缝向外窥视。   韩则出去后,先将几个畏畏缩缩的悍妇喝进了旁边的厢房,然后提剑跃步前去打开房门。   门栓才刚抽出,门就嘣的一声被人推开。韩则赶紧后退三步,手握在剑柄上,目光审视着门前的这些不速之客。   阎乐推开了前面的几个甲士,伸着短小的脖子在院子里四处巡视。他目光在韩则身上一瞥,随即转过头去,似这般的小人物好似完全就不能放在他眼里。哪怕这人长得高点,看起来也人模狗样的,他却连向韩则问话的心思都没有。   “这院子很小啊!公子婴住在里面真是委屈了。”   在这院子走了两步,阎乐装模作样的摇头感叹。   韩则冷着脸,朝阎乐问道:“尔乃何人?找公子何事?”   阎乐似未曾听见韩则的问话,带着甲士自顾走进了院子中央,他抱拳朝前面高声叫到:“公子婴可在?我乃咸阳令阎乐,今奉丞相之令前来面见公子。还请公子出来一见!”   躲在门后面的赢子婴目视韩谈,韩谈微微摇头。   阎乐喊了两声,却不见有人出来。他眉目一皱,似才想起了韩则这人。于是他扯动着肥脸,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朝韩则说道:“你是何人呀?为何不见你家公子出来?”   韩则冷哼一声,竖眉说道:“吾乃公子内臣,你欲见公子却又不肯道明来意,公子为何要见你?”   “我是奉丞相之命前来的!说得还不够清楚吗?”阎乐肥脸一抖,直斥韩则道。   “丞相何命?”   “尔何人耶?敢问丞相何意?如此不懂尊卑,莫非公子婴府内尽是些出言不逊之辈吗?”   “如不道明来意,咸阳令可自便离去。丞相之令,公子日后自当亲自上门拜罪。”   阎乐见这公子府内的小小内侍竟敢和自己的顶嘴,他心中着恼。心中思量着,老子亲手杀死了皇帝,还怕得罪另外一个不成?如今刘邦的军队已经破了武关,丞相与之相交甚密,这关中、这秦地还是不是赢姓的尚未可知。何况,出门前,丞相可是亲自交代要演一场好戏给子婴小儿看看。   “既然公子婴不想出门见我,我也只好冒犯了!身后甲士听令,随我进屋!”   屋内赢子婴大惊,韩谈轻声说道:“此人来势汹汹,恐非善意。公子可从密道逃出,我随后便来。”   赢子婴思虑半响,心中自叹又被历史坑了。如今的情况跟他设想的完全不同,阎乐这样子看起来根本不是接子婴进宫登基的。   心中下定决心,还是保命为先。不等他起身,门外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韩则拔剑了!没有谁看见韩则怎么动的,只见他拔剑跃步,人如惊鸿而至。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甲士手中的剑才抽出一小截,韩则的剑就顶在了阎乐的喉咙之上!   “公子婴何罪?敢烦丞相相邀?”   韩则语气冰冷,目带杀机,好似阎乐如果道出目的,必然血溅五步!   阎乐也没料到韩则敢动剑!更没料到此人的剑是如此之快!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冰冷的剑尖抵住了喉咙。冷汗从他肥腻的脸上不停的滚落,阎乐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他突然换了一副面孔,脸上肥肉堆积得越见难看,他在剑尖下艰难的说道:“公子婴内外贤德,吾奉命而来接公子婴入朝安坐,当尊九五!”   韩则懵了,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以为阎乐如此莽撞的进屋,是奉赵高之命令,来斩杀赢子婴的。再加上人比较年轻,做事比较冲动,所以毫不犹豫的拔剑相向。可哪知道,这人却是来报喜的!   子婴尊九五,这对他们这些亲信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啊!   韩则为人正直,丝毫没有其父那种随机应变的能力。那剑还依然指着阎乐,半天不曾放下。   时间突然一下凝固。   等到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面不改色的韩谈,阎乐那悬在天上的心,这才落地。   韩谈抱拳朝阎乐说道:“公子身染重疾,一时未曾醒来。却怠慢了咸阳令,还望咸阳令海涵!”   说完这句,这才转身朝韩则呵斥道:“还不撤下长剑!速速退下!”   韩则收剑而回,阎乐干笑两声,道:“不碍事,不碍事!”   阎乐进了屋子,就闻到了好大一股药味。他眉头一皱,举目朝里面看去,屋里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床,一个面色苍白目光黯淡的年轻男子就半倚在床上。   阎乐见了子婴,看到他面无血色,一副大病未愈之相,便知韩谈所言非虚,假叹一声说道:“却不知公子身体欠安。”   “咳咳。已经好了许多了。”子婴道。   阎乐便向子婴告知来意,最后说道:“如今外寇在即,公子宜速行!”   子婴便随着阎乐一起前往,只不过因为身体羸弱,还骑不得马,阎乐便让手下甲士踹开了旁边商贾家的门,强行征走了一辆马车,一行人踩着朝阳便向咸阳宫行去。 第五章 谋杀赵高   杜邮又名孝里亭,昔日秦昭王令名将白起自杀于此。秦二世胡亥也曾在此地让赵高将六个兄弟和十个姐妹碾死,刑场惨不忍睹。   路过杜邮时,天已过了半午。赢子婴坐在马车上,却听到外面人声嘈杂,时有哭喊声传来,他掀开了车帘,向外窥视。   一行人正好经过刑场,周围到处是围观的民众。台上密密麻麻的捆跪着不少人,个个背插木标,后面站着提刀的刽子手。赢子婴心中大惊,向阎乐问道:“这些是何人?为何处斩?”   阎乐嘴角微动,转身低头禀告:“处斩的是宗正午泽三族,因查知与关外贼寇勾结,毁我大秦江山,丞相下令斩立决!”   赢子婴看了看阎乐,又看了看台上。正好那行刑官向着下面的民众读完了台上众人的罪状,便在无数的叫骂声中开始行刑。刀光下,几颗人头落地,鲜血顺着脖腔不停的往外冒。赢子婴脸色一下苍白如雪,额头上不停的溢出冷汗,他闷哼了一声,却不做声,自个放下帘布。   阎乐直起身撇了撇嘴,心中更是不屑:该不会就这样就吓破胆了吧?   随即转身朝众甲士道了声:走。骑马走时还特地注意了下,将才在他身后对他怒目而视的韩则。   “此人武艺高强,又为公子婴心腹,得找个由头将其弄死。”他如是想到。   赢子婴一身虚脱的坐在车内,努力的将腹内的翻滚压下。然而,心中的怒火却怎么压压不住,他咬着牙恨恨的沉思:“赵高此贼,竟然来这一手。这不就是杀鸡儆猴吗?在新皇登基前斩杀朝中大臣,好大贼胆!完全没将自己这个新皇放在眼里,他是想造反吗?”   想到造反这两个字,子婴神情一怔,心思:赵高莫非真心想公然造反?   想到历史上的赵高之死,他心中越加肯定,赵高可能真有公然造反之心了,他知道自己弑君的行径瞒不过明眼人,所以迫不及待的想开始行动了。不过他到底只是个缺乏魄力的小人,一时间还未下定决心罢!   赢子婴坐在车驾之中,还是头一次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将才差一点就呕吐出来。   虽然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说到底,他依然还是个普通人,并未因为穿越过一次,就完全蜕变。这些血腥让他见识到了古代的冷酷与残忍,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邢台上人头滚落之人。   赢子婴闭目长叹一声,赵高这人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刃,稍有不慎就会落下。   经过杜邮行刑之后,一路倒也没遇见更多的风波。   一行人还算平稳的到达了咸阳宫,丞相赵高带领群臣出殿百步迎接公子婴。   赵高让公子婴坐上高台玉案,下面有小宦官拿着群臣商讨的诏书摇头读着。待颂词读完,赵高又领群臣大礼参拜。到了这时,子婴就是名正言顺的秦国之主了。   接下来,登基还须祭祖拜天。赵高有言参拜,告子婴曰:“如今天下分崩离析,国土十不存二三,此时称帝已为不妥。不如先称秦王,待秦王扫平乱贼之后,再行称帝。”   这是赵高昨晚与赵成商议后的结果,赵成乃赵高之弟,现在的郎中令。   现在刘邦即将入关,自己又要献地弑君。要是再立个皇帝,害怕后面有人责难,自己要充当的是一位苦心复国的亡国遗族,赵高思虑再三,决定先让子婴称王。   赢子婴犹如木偶般面无表情,他从车架中出来就是这幅样子。不言不语,一切让赵高做主。如有事问到自己,就点头称是。他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现阶段臣强主弱,赵高又有弑君之嫌,自己的任何手段在此时都统统不管用。暂且冷眼观察这朝臣上下,心中思量着该如何除掉此人。   下面有人附议称是,有人道不妥,林林种种到头来都在赵高的厉声喝问下鸦雀无声。——果真视我为无物啊!子婴低声感叹。   谈不上愤怒,心中更多的是淡然。赢子婴在没穿越之前就是一个头脑冷静的人,只有冷静的思维才能分析眼前的形式。   看到赵高如此嚣张跋扈,赢子婴想起了一本书,里面两个人的下场——董卓与何进。   董卓死于吕布之手,何进死于宦官之手。他们两个权势都大,然而杀这两个人却没用废多大力气。贼首一死,余众自溃!   也许,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子婴当上了秦王,也没有祭祖拜天,匆匆了事。赵高微笑着将王冠戴在子婴头上,随着众臣参拜了秦王,然后又道:秦王病还未痊愈,这么久想必也乏了,还是早做休息吧。   也不告诉刘邦叩关在即的消息,领罢众臣就退了出去。   赢子婴回到宫闱,立即招来韩谈父子,当面直言:“我欲除去赵高,苦思无计。今招你二人,想想能用什么法子将此贼斩除!”他心中虽然已经有了定策,但对于自己手下唯一的两个亲近之人,赢子婴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看看他们能否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韩则摸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赢子婴对他也没报多少希望,他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韩谈。   在他心中,韩谈老持稳重,心思细密,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韩谈皱眉对赢子婴说道:“公子现在才刚刚登基,何必如此急切?不如等安抚下众臣之心,然后暗中拉拢一些亲信大臣之后,再徐图赵高不迟啊!”   赢子婴听这话一懵,突然想到:如今城中消息蔽塞,他们两个肯定不知道刘邦就要打进关中的消息,自己当初看过一期王立群的百家讲坛,说的就是子婴登基后刘邦就入关了。不管这历史准不准,但未雨绸缪是正确的。赵高此人身怀异心,对自己掌握城中大权也很不利,还是早点杀死好。   嬴子婴说道:“赵高不除,我是坐卧不安啊!你们看他在杜邮行刑是什么意思?还有早晨登基的时候,完全视我于无物。此人必须尽快斩除,不然我恐怕就是第二个二世皇帝了!”   韩谈听这话也是一惊,他们曾经分析过,杀死二世皇帝的就是赵高。如果真是这样,此人当真须尽早斩除!如今整个咸阳城里无人不惧怕赵高,先前杜邮斩首的午泽,就是当初在朝中劝立子婴为帝的皇氏宗正!   韩谈思前虑后,觉得就跟嬴子婴所讲的那样,如不尽快杀死赵高,恐怕日后处境更为艰难!   他仔细斟酌着说道:“如今阎乐军权在握,赵高府中又有不少门客家臣,如果不施计谋,必然除不去此贼!从公子能登上秦王之位一事可以看出,城中的诸位大臣并非同赵高一心,往日里也不过是惧怕其淫威,而不敢直言顶撞罢了!所以我觉得只要用计将赵高诓骗进宫里,一刀杀之!其众必然自溃矣!”   赢子婴听后大喜,觉得韩谈果然不愧他所看重的亲信。当然,以赢子婴那半吊子的历史水平,肯定也不知道历史上除掉赵高的就是韩谈。他将才不过只是一个构思,觉得要擒贼先擒王,此时听韩谈的语气,他定然还有周全之策!   韩谈思虑了片刻,随即说道:“今日阎乐已知王上病重,回去后必然向赵高告之此事。不如王上就依此为计,详装病发欲将王位传给赵高,只要赵高一人前来,我持刀藏于幕后,寻机杀之!”   赢子婴想了想,觉得韩谈此计可行。不过他今早晨见过韩则的剑法,觉得韩则充当刺杀赵高之人颇为合适。韩谈机智稳重,不如前去向赵高传诏。   三人商议后,又敲定了一些细节。赢子婴对韩则说的那位李必的将军颇为上心,如今又以秦王手令派人前去召见。   赢子婴立即在锦书上写了传位诏书,在用传国玉玺之时突然又想到一事,吩咐韩谈道:“赵高若见了王书还是推迟不来的话,你就私下告密,说知道传国玉玺所在。这样,赵高私来就不会带上卫士!”   赢子婴将才想到赵高不让自己称帝一事,联系着后世史书记载,这必然是有降贼之意了。恐怕这王位不一定吸引得了此人前来,但传国玉玺就不一样了。传国玉玺乃秦始皇雕刻的传国信物,有了它才能登基称帝。也就是说外面有人想称帝的话,就必须要此物了。哪怕现在关外的起义军打着的是复六国之举,难保不会有人想更上一步。这东西不论交给谁都是大功一件!   三人商讨后,才发觉夜已深了。二韩相继告辞,赢子婴也决得乏了。   他病还未好完,今日强振身体坚持到现在,一股深深的疲倦随机涌上身来,于是便和衣睡下。   第二日,丞相府内。   赵高瞟了一眼下面站立的秦王近侍,注意力又放在了秦王写的密书上,心里叹息一声:子婴究竟是没命坐住那玉案。想传位于我?可惜我刚派出使者前去会见刘邦,正在商谈献关一事。   赵高此刻无意王位,便朝韩谈说道:“秦王既然身体欠安,那便小心静养便是。赵高一心为国,岂能为觊觎王位?你回禀殿下,让他安心养病,赵高服侍了三代秦皇,绝无丝毫不轨之心。”   韩谈心中暗叹:幸好秦王有先见之明,不然肯定诓骗不了赵高入宫。他用手从怀里摸出一方锦帕,朝赵高屈膝半跪,呈上锦帕道:“非臣不忠,怎奈天命终有定数。当年御医曾言:公子婴难活过二十,如今旧疾复发,昨夜咳血不止,怕就在这几日了。我只是等秦王去后,能得之丞相庇佑,今有一紧要之事禀报给丞相!”   赵高让下人取过锦帕,聚目一看,上面有大片黑色的血迹。心中对子婴之病已经信了大半,于是挥退下人,让韩谈来到身边。韩谈附耳将传国玉玺之事说给赵高听,赵高听后拍案怒斥道:“你是何居心,竟敢蹿使我觊觎神器!”   韩谈慌忙磕头辩解:“亡主之徒安有异心?丞相勿怒,在下肺腑之言,秦王去后,这等神器必当由丞相掌管,这天下也当由丞相号令。”   赵高心中生疑,还是不肯相信。唤下人将其拿下,韩谈挣扎道:“杀我又能如何?丞相不听我言,日后必然后悔!”   赵高冷哼道:“背主小人,还敢来诓骗我!今日,我便是杀了你,好替秦王除去一奸贼!”   韩谈大呼无罪,赵高犹豫了半响,又挥退下人,拔剑指着韩谈道:“你真知道传国玉玺在哪?”   “所言千真万确!”   “那你究竟为何?”   “我有子韩则,少时习武,年稍长即学经义。只求丞相能给予一条出路,让一身本领有用之地!”   赵高听后,却抚须呵呵干笑两声。他摆手让屈跪在地的韩谈起来,韩谈心中一松,暗道赵高中计了。赵高侧身从桌案上端过茶杯,吹气浅尝一口,似混不在意的问道:“不知你今年岁数几何?”   韩谈恭敬的答道:“今年四十三了。”   赵高又问:“以前服侍扶苏公子多少年?”   韩谈道:“屈指一算,不下十年。”   赵高随后有问了些公子日常习惯,韩谈家世背景,韩谈都一一小心回答。赵高听完韩谈话后,将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鼻子冷哼两声,随及屋外进来两名带剑甲士。二人二话不说用绳子往韩谈身上一套,几下就把他绑成了一个粽子,赵高来回渡步,朝韩谈怒喝道:“你服侍扶苏父子二十余年,今却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公然叛主。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你最好老实交代此行目的,不然我定要杀光你的三族!”   韩谈还想狡辩,赵高一挥手,两甲士轮着巴掌左右开弓,几下就将韩谈打得满面红肿,随后让人将他抓进地牢,命人用大刑伺候,必要让他口吐实言。   没过一会,一个三角眼老鼠须的驼背男子悄声对赵高说了些什么,赵高闻言大怒。立即招来兄弟女婿,对他们说:“赵成立即去通知众臣,我稍后立即进宫,在我出宫之前一定让众臣汇集在朝门之前!阎乐你召集城中人马,小心戒备各世家大族,稍有意动者杀!四道城门必须严加看守。另外派人传我的手书,让散骑尉李必带领骑兵前去尧关拒敌,立刻启程,一切军需粮草沿路补给!”   事情吩咐完毕,赵高领着数十名甲士怒气冲冲的进宫去了。 第六章 赵高之死(一)   信宫。   赢子婴身穿玄衣纁裳,头带通天冠,与韩则对弈于桌案上。穿越这么久,身体又旧病不愈,古代又不像现代那么多娱乐,一天无所事事也让他感到非常不习惯。对于围棋他以前并不精通,秦朝的棋盘跟现代的棋盘也有所区别,他这手棋拿出去也是一个臭棋篓子。   棋盘上白棋纵横分布,明显占据大势。赢子婴对着棋盘苦思冥想的半天,才将棋子放在那个自己认为合适的地方。韩则微微一笑,拿过一子往另一处地方一摆。赢子婴摇头苦笑,叹道:“对弈多局,还是输了。”   “王上不必如此,则对于围棋一道也不过是个庸手,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不敌了。”   “呵呵,白棋势大,黑棋想胜确实困难。但下棋终究是下棋,天下没有真正的绝棋。纵然有,我将执棋之人换掉,也并非不能将局势挽回。赵高虽然势大,但毕竟困止于咸阳。若此次能除去此人,其余庸碌之辈又何足道哉!”   “吾王有这般志气很好,事成与否,在此一搏!”   赢子婴微微点头,二人交谈完,宫娥前来通报,赵高前来觐见。   赢子婴闻言笑道:“怕是你父亲使计成矣!赵高授首就在今日!”   韩则翻身下地,抱拳道:“我先去探探虚实!”   赵高领着数十甲士一行纵行无阻,气势匆匆的来到信宫面前。站立没多久,就见到一身穿灰白深衣的高大男子从宫中出来。赵信往韩则脸上一瞥,未及说话,就见男子问道:“丞相来得如此匆急,是来觐见秦王吗?”   “剑悬在头上,不得不急!”赵高一挥手带着众甲士就欲进殿。韩则见赵高如此行径,身边又带着这么多甲士,知道必然出了什么意外。强按下心中的不安,脸上依旧淡然的朝赵高问道:“丞相素知朝中规矩,见秦王一人足矣!”   “今日情况不同!”赵高将袖一扫,身边几个甲士将韩则用剑逼退。赵高对着他冷哼一声,带人直入宫闱。   韩则看到赵高进了宫殿,扫了身边甲士一眼,对其怒声喝道:“尔等意欲造反耶?”   韩则心中越加焦急,他仔细观测都没发现父亲的身影,不知道事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是秦王身边无一亲近之人,赵高如此气势汹汹而来,他断然不能被几名甲士将自己困住。   他武艺虽高,也不敢说能胜过这众多甲卫。如今赵高未曾单身入宫,他也并非什么理智之人,再也顾不了什么计策,拔剑就向身边的一个甲士刺去。   韩谈手速虽快,奈何几人都非是庸手。一人持重剑往韩谈手腕一砍,被刺那人面色不改,直接挺剑与之对刺。韩谈不敢拼命,生生收回剑势,连退数步。几名甲士却不放过机会,个个手执武器逼近。韩谈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大吼一声将剑挡开,用出平生所学剑法,拼着受伤数处才将几人放倒。   赵高眉目紧皱,第一次用眼扫视坐在案首边的新秦王:他一身安然的坐在上首,黑色祭服下的腰身挺直,面上带有久病过后的失血苍白,不过看他沉稳安坐的样子,还是让人感觉到了一股帝王的气势!   赵高看着子婴,心中觉得越看越跟那死去的扶苏公子相像。联想到从韩谈口子逼问的消息,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赵高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向嬴子婴逼问道:“敢问秦王玉玺安在?”   赢子婴端坐在上面,看见赵高如此无礼,又见人群中不见韩谈父子,心中就知道恐怕出了意外。   他虽面不改色,其实内心早已慌乱如麻。面对赵高的逼问,子婴只好硬着头皮答道:“不知道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欲为王耶?”   赵高冷哼一声,道:“国之神器,非我赵高所能觊觎。我只是听有人说,秦王将玉玺献给关外贼军,欲背臣而降吗?”   赢子婴听见这话后心中急速运转,脑海中分析着赵高此话的用意。   他说国之神器非他所能觊觎,这说明传国玉玺并未打动此人,由此就可以猜出韩谈之计已经失败。但他后面所说的献玉玺给关外贼军和背臣而降,很明显不是当初赢子婴与韩谈商谈的细节。   赵高为何要说自己要背臣而降呢?——仔细一联想,便不难得出,必然是韩谈向赵高说了什么,让他认为子婴欲背着臣子投降刘邦,所以他才这么急匆匆的赶来!   几条线索一连贯,赢子婴就得出了韩谈之计失败,为了诓骗赵高入城于是又编造了子婴私自投降的消息!   而他心中的所有的猜测,皆来自于对韩谈的信任。他心中肯定,那个照顾自己十来年的老宦侍,必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可是现在让人为难的是,这贼人身边带了如此多的甲士,却叫人如何下手?此事如果不处理好,恐怕待会朝臣都会前来逼问我的罪责了!   心中念头飞块,也是凭借着自己有几分急智。好歹经历过生死,身为穿越众,凭着上一世的见识也断然不会被赵高这区区压力下而手足无措。不过片刻,赢子婴心里已然恢复平静。   赢子婴知道凭着自己久病未愈的身体,想在众人保护下杀掉赵高,那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希望便是外面的韩则能急速赶到,自己须得想个办法先将赵高稳住。   想罢,脸上装出一副悲切愤怒的样子:“丞相从何处得出此等慌缪的事情?子婴承继祖先基业,安肯将此宫拱手相让?我赢姓赵氏一族坐领关中多年,秦国江山岂能断送在我的手中?子婴断然不会做这等有辱青史之事!必是有小人挑拨,丞相切勿生疑!”   赢子婴心中悲切尚未可知,不过话却是实话,说出来来也颇为真切。   赵高见子婴说得真切,心中怒气稍减,寻思莫非是那狗贼诓骗我?因为子婴才登基不过一两天,还未曾享受到手中权利的快感!更何况他乃始皇嫡孙,如果未战先降,恐怕关中老秦人一人一口口水就会将他淹没。疑虑虽生,但赵高又非三岁小儿,不管有没得此事,既然到了宫中,就必须当机立断,顺势除掉子婴也好!   “秦王还是将玉玺拿出来让老奴瞧瞧吧?我赵高服侍三代秦主,玉玺什么样子又不是不知道。”   赢子婴脸色下沉,心中思索:赵高势大,如果我不将玉玺拿出,他恐怕以此为借口又要刁难我。既然这传国玉玺在他们心中这么重要,我便拿它来拖延赵高一段时间,先将他身边的侍卫支走一些才好。   于是目视赵高,一脸郑重的说道道:“丞相知道传国玉玺乃社稷神器,周围这么多人窥视,我又岂能这么轻易的此等重器随意拿出?”   赵高双眼紧盯着子婴,意图在面上找出丝毫破绽。目视良久,赵高未曾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才洒然一笑,挥手对众甲士道:“你二人留下,其余去殿外等候!”   赢子婴一脸怒气的盯着赵高,赵高混不在意的回以颜色。最终赢子婴心里没谱,首先妥协:“既然如此,丞相请稍侯,待我亲自去将玉玺取出。”   韩则赶到是殿外时,见殿外站着数十个带甲卫士。韩则知道这是赵高的人马,心中虽然着急,也不敢贸然闯入。他心中思量,不如翻墙从后殿进入,在帘后观其行径在做决定。   如今信宫卫士稀少,里面多有阎乐的人手在里面,所以他们才不敢冒险用宫中卫士。二世死于乱军之手,赢子婴不放心,就将卫士全部调在外殿,内殿里全是些宫娥宦官。韩则避开甲士视线,等到宫娥一过去,身子勾着往墙壁上一翻,从殿里的窗户中翻到了房间内。   赢子婴将身边的几个宫娥挥退,从内侧房间里取出了玉玺信物。路过左边厢房的时候刚好看见了身上挂彩的韩则,赢子婴心中一惊,韩谈将殿外之事和自己的猜测三言两语的说清。   赢子婴知道情况危急,如今必须早做决断,他思索了一会,眉头一皱,咬牙说道:“观如今形式,怕也不得不冒险了,待会我袖中暗藏匕首,亲自将玉玺送给赵高,趁机就动手!你躲在帘后,想办法将那两个侍卫杀掉。我会在之前让那两个侍卫离赵高远点,你得手后不要管赵高,立即将殿门关掉!”   韩则闻言大惊,劝道:“秦王千金之躯,怎能亲自涉险?”   赢子婴挥袖呵斥韩则道:“事已至此,又岂非我能决定?大丈夫哪能事事由心,缩手缩脚?就这样定了!”   韩则见劝不过秦王,磕头拜道:“则无能,秦王小心为重!”   赢子婴吩咐完毕,从鞋中拔出一柄镶玉短剑,将它藏在宽大的袖子里面。这柄剑乃他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当年在离开咸阳时送给他的,他一直藏在鞋筒里。   走进殿内,赢子婴亲自端着盛放玉玺的木盘,从玉案走下。赵高看见玉玺,脸色的喜色也是稍闪即逝。这东西他不是没有见过,只是从未有过像今天这般对它在意过。以前是赵高知道这不是他能觊觎的东西,现在这东西是他准备拿来当晋升之礼,生怕它不在了。   离赵高还有十步左右,赢子婴却突然驻足道:“丞相不让这二人稍让一下吗?”   赵高以为这是子婴害怕他有图谋玉玺之心,虽然说他确实有,但不是现在。于是他挥手让二位甲士退开一点,拢袖在身前静等子婴前来。   子婴见两位侍卫离赵高不过五六步,心中还是不放心,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停下来又道:“丞相还是让二位离远点好,此物乃国之重器,入不得下人之眼!”   赵高听罢,不耐烦的向二人挥了挥手,二人不甘愿的离了十来步才止。赢子婴一脸郑重的走到离赵高一步远的位置,不等赵高前来揭开幕布,他自个将红纱一揭,露出里面的传国玉玺。   赵高见之心喜,脚不由自主的向前,伸手就去拿盘子里的玉玺。   赢子婴眼睛一眯,就是现在!   “哐当!”一声,木盘在赵高摸到玉玺的那刹那突然坠地!赵高下意识的用手去捧住玉玺,在这火光电速之间。赢子婴一步欺进,袖中匕首一滑,趁着赵高空门大露的那瞬间!两人额头在空中一撞,匕首从胸口直透而入!   赢子婴一击得手,身子立即后退。他额头上全是虚汗,手掌里沾了一手的血。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趁机多补两刀,将赵高扎死扎透,但说到底他前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穿越了一次就不代表胆子就大了倍。他能下定决心亲自动手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所以一撤身之后,他的双手一直抖个不停。   赵高也未曾料到一个病弱之人竟敢来杀他,子婴那一刀并没有捅在他胸口上,而是扎在他右边靠肋骨的位置。疼痛让赵高整个脸都变了形,他“啊啊”的想说什么,却痛得一下摔倒。   躲在幕后的韩则一声大喝,在子婴动手刹那,剑如灵蛇般窜出。他本就是剑术高手,手腕极稳,自己又占据偷袭的便宜,那一剑刺得又快又急,一下就从一位侍卫的脖子中穿了过去。杀人之剑讲究的是一击致命,一剑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需要太多的招式技巧,只要够快!够准!   另外一个侍卫反应也是极快,他在同伴倒下的同时立即抽剑向韩则刺去,韩则当时一剑用力过深,将剑身整个都穿在了那侍卫的脖子上。他所使用的剑乃是秦朝的一种特长的剑,剑身足有一米多!当年荆轲刺秦时,秦王屡次拔剑不出用的就是这种剑。韩则如要拔出剑的话,那侍卫的这一剑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身为一个习武之人,韩则反应也是极快,一见拔剑不出,立即后退。身隔不远的子婴看到韩则情况危急,将手中匕首用力扔出,他本想是扔给韩则的,哪知道将才才杀了赵高,手中一直颤抖,这一扔不知道仍偏了多远,更兼这一下力度不够,还未至身前就开始下坠。那侍卫命也衰到了极点,如此不着力的一柄匕首,他好死不死的刚好窜前步,匕首便直接扎在他的大腿上。   侍卫发出一声痛呼,韩则见机不可失,一纵身将侍卫扑倒,手捧住脖子用力一扭,只听咔嚓一声,那侍卫便软绵绵的没了动静。   几人动作也不过一会的时间,殿外等候的侍卫也听到了动静,直往殿里扑来。韩则取了侍卫的长剑,飞步赶到门口,将敌众堵在门口。   赢子婴大呼了一口气,他看见赵高还在地上不断挣扎,心中强忍着那种反胃般的不适。走到将才第一个被刺死的侍卫身边,看着鲜血中那张恐惧不甘的脸,赢子婴额头上的冷汗如泉水般下涌,他用左手去拔剑,竟然一次没有拔出来。然后双手颤巍巍的握住剑柄,聚起力气用力一扯!脚下一个踉跄,剑倒是拔出来了,人也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先前别看他表现得可圈可点,爆发的勇气和拿捏的时机都刚好。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凭着一口热血与胆气罢!究竟前世也没杀过人,这一世虽然也见到了几次血腥,毕竟与自己亲自动手还是不一样的感觉。在这股胆气稍微泄出后,他人就感觉到一种虚脱,额头上更是不争气的抖落几滴冷汗。   听着门口争斗激烈,赢子婴担心韩则寡不敌众,须得快些将赵高弄死,好去支援韩则。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赵高面前,看着他在地上不停翻滚叫唤,赢子婴闭着眼,双手按着剑柄,照赵高身上没头没脸的乱捅!足足捅了十几下,感到身下人再也没用丝毫动静后,赢子婴才睁开眼向地上看去。   赵高脑袋脖子身子被刺了好几个狰狞的窟窿,几个窟窿还咕噜着往外冒着血泡,整个身体被赢子婴刺得是惨不忍睹。 第七章 赵高之死(二)   玉玺离赵高脸面不过一尺之地,他却只能张着无神的眼盯着。——咫尺,有时候也就是天涯。   赢子婴神经质的嘿嘿笑着,用手在脸上一抹,顺着脸颊鼻子擦出了一掌宽的血痕。他看了看前面还在激斗的众人,又回头看了看缩在墙壁边发抖的宫娥宦官。突然间,他从肺里长长的吐了口气,乏着血丝的双瞳死死的盯着赵高的头颅。然后,他弯腰蹲了下去,手中的剑被他当成刀使,剑刃在赵高的脖子上来回的拉动着。   剑在切到颈椎骨的时候切不动了,赢子婴似恼怒了一般,轮着剑照着先前的痕迹就往下砍。连砍了十几下,连着下颚到肩膀的位置全成了一坨碎肉!赢子婴将大半边首级往上一提!马蒂,竟然还有一丝肉皮连着未断!   手抓住使劲一扯,终于将这血淋淋的头颅扯了下来。脚下踉跄着,赢子婴提着头颅用剑指着那群缩着身子颤颤发抖的宫娥宦官们,嘶哑的声音如破锣般敲击在心头:“赵高已经成了如此下场,不想死的,去将宫殿里面的桌凳棍棒拿起,将门口那群乱贼赶出去!”   宫娥们尖叫着逃跑了,有几个宦官吓得屁股滴水靠着墙不停啰嗦。剩下几个胆大,跑到里面去,不一会竟然提了几根一人半高的木质烛架出来。   “你们很好,随孤去将这群贼子赶走!”   韩则一人将众甲士堵在了门口,他武艺虽高,但毕竟不是神仙,身上又未披甲,连带着先前的大小伤口怕不下十几处,之所以还未倒下,也不过只是凭着一股毅力在强自支撑罢了!   几个提烛架的宦官跟发了疯似的,不等赢子婴支配,就嗷嗷叫着从内殿冲出。手里的木架够长够大,虽然不会武艺却乱七八糟的挥舞捅着,一时间竟然把门口的甲士都逼了出去。   赢子婴提着赵高的人头朝外面大呼:“奸贼赵高已经伏诛,尔等还不投降?”   赢子婴自以为只要将赵高的人头示出,这些贼兵不说投降也自然会退去。哪知道却适得其反,这些甲士都是赵高豢养的门客,大多数都是先前六国的死囚犯人,赵高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而且在赵高的庇佑下都安家乐户。古人又最重恩义,门客都是由世家大族私自出钱粮养的,他们只忠于门阀,并没有多少国家观念。今见到赵高惨死,一个个都如被激怒的狮子一般,怒吼着又冲杀上来!   赢子婴无奈,只得让宦官们用力将门口顶住。韩则趁机退了下来,连续久战,是个人都吃不消。   “韩则?还有力吗?”   “几处刀伤,幸好未曾伤到要害,则还有一搏之力!”   “这里大门你先别管,你拿着赵高的人头从后殿里翻出,让外殿的侍卫前来护驾!”   “这、外殿侍卫多有阎乐安排的奸细。恐怕——”   “如今赵高已经服诛,以前贼军杀死二世皇帝,殿内侍卫已经换过一次,想必赵高安插的奸细并不多。你出示人头,恩威并施,外殿之人也不是不可用!你速去速回,半个时辰内如无援军,吾便自尽于此!”   “喏!”   看着韩则提着人头消失后,赢子婴才回过头来,他执剑高呼道:“诸位努力守住大门,不久便有援军前来护驾。凡死战不退者,赏金千两,封爵赏地不在话下。战死者,抚恤由家人带领,君无戏言!”   赢子婴话一说完,里面又跑来七八个宦官,提着木架棍子,冲了出来。   ……   韩则从内殿跳出,提着人头疾步飞奔,他咬着牙拖着一身血迹冲出内殿。转过数个回廊,便看见一队巡逻的甲士。他提头高呼:“赵高人头在此!速往内殿救驾!”   众甲士看着惊疑不定,没一个行动的。韩则大骂了几声懦夫,提着头便跑。   时值赵成将众臣汇聚在外殿,一个个伸着脖子红着脸大骂秦王,赵城在里面怒声高喝:“秦王意欲弃臣子而不顾,私自投降贼寇!想我大秦屹立关中多年,竟然就要被他拱手让出。此等行径还配为新君吗?”   众臣都怒不可遏,他们还不知道刘邦打到了尧关脚下的消息。认为纵然不能打败贼军,依靠关中分割天下还是可以的。各世家大族都在关中根深蒂固,谁愿意抛弃家族利益白白便宜外面的贼寇?一个个都吵闹着要见秦王。   赵成在外面等候多时,也不见赵高出来,心里也颇为焦急,暗思再不见赵高出来,就领着大臣前去逼宫,非要子婴退位不可!   韩则连遇见数队卫士,却无一人敢去救驾者。韩则大声辱骂,提着头直卫兵驻所而去。如今咸阳宫中兵力单薄,只有五六百侍卫看守,而且还要分成三波巡守,此时在营中的不过一两百人,都是晚上巡逻睡觉的。   韩则赶到驻所,向门卫道明来意,不多时,营中就吵闹翻天,一个短髯将官从营中走出,看了看韩则手中血淋淋的人头,确认是赵高不疑,当及下定决心前去救驾。   他并非赵高亲信之人,以前赵高未死,他只得俯首听令,如今人都死了,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大手一挥,就准备拔军前往,韩则心中也是大喜,认为秦王有救了!   哪知道那将官才下令,身边的一个副将便一剑砍了断了他的一条胳膊。接着营里人分成两拨就地厮杀,韩则无奈之下,只得挺剑杀出条血路,自往内殿去了。   赵成见了赵高久不出来,就私自下定决心要带着众臣逼宫。赵高那日让他在信宫长跪数个时辰,他心中也很恼怒。今天只要他领着大臣逼宫成功,自己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赵高自然也会高看他一眼。   心中下定决心,赵成带着众臣气势汹汹的开往内殿去了,在路中刚好看到了一身血污的韩则。   韩则看到上百个大臣也是惊喜,他提头高呼道:“贼子赵高意图弑君,已被伏诛!诸位大臣块随我进殿救驾!”   “赵高死了?”众大臣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赵高会死?就这样被杀了?   赵成在见到赵高头颅的刹那,已经六神无主了。过了半天,才醒悟般发出一声尖叫,手啰嗦着指着韩则:“杀掉他!杀掉他!”   韩则大惊,扯过一个大臣问明身份,手起剑落,一剑就将赵成砍死。众臣见二赵都死了,就随着韩则向内殿奔去。   赢子婴领着十来个宦官,依靠着宫门将门外数十个甲士死死挡住。这些宦官都有些血气之勇,上次望夷宫事件也让他们明白不抵抗也难免一死的事实。不过究竟是些不会武艺之人。手中的木架棍棒更是被门外甲士砍断不少,眨眼间就有两人死在乱刃之下。而宦官们见到同伴惨死,都有些害怕再不负先前之勇,殿门一下变得岌岌可危。   赢子婴见这样不是办法,如今他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些宦官了。他们如不能死战,这殿门根本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事已至此,赢子婴也只好咬牙挺剑一起出战。他这具身子虽然久病羸弱,但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赢子婴早先最爱骑马打猎,武艺虽然不是很好,但也身手娴熟。   赢子婴以身作则,提剑与贼奋战。外面那些甲士见了,一个个红了眼,如闻到腥味的鲨鱼,刀剑全向赢子婴招来。赢子婴挡得甚为狼狈,一不小心,一截袖子就被割断。身边的宦官们,见了秦王都不畏惧身死,竟然身肩披锐,如何又不感动?一个个卯足力气拿出拼命的架势,木棒架子将赢子婴死死护住。后面殿中又跑出几个宦官,甚至几个胆大的宫娥都悄悄的站在后面,将殿里的罐、盆子等东西向外面砸去!   殿门虽然危急,却也一时间挡住了。 第八章 咸阳乱   内殿之围最终在韩则与众臣赶来后顺利解除,门口赵高的二十几个甲士全部被乱刃砍死。赢子婴杵着剑一身血污的看着诸臣,下令就在此地召开朝会。   众臣跪倒在殿门台阶下面,一个个低头不语。今天子婴的形象让他们大出意外,他们领命前来的时候可是亲眼看见秦王提着剑红眼咬眼连杀了两个贼寇。秦王会武艺他们都毫无疑问,疑问的是一个病秧子怎么转眼就成了一个屠夫?   赢子婴左脸上那一抹长长的五指血印看着让人真是头皮发麻,如此大的形象差距让人觉得莫非以前都是伪装?   赢子婴可不在乎这些大臣们有什么想法,如今虽然赵高授首,赵成伏诛。但外面还有个咸阳令阎乐,如不尽快将此人斩除,导致他拥兵作乱,那就事情大条了。他静静看着诸臣,说道:“赵高与关外贼军私通,还直入宫闱逼问玉玺所在。其人罪恶滔天,待会自有人将罪责一一定下!诸位大臣能前来救驾,孤心甚慰。不过如今咸阳令阎乐还未伏法,迟则生变,众臣今日就不必出宫了。”   子婴将话讲完,本欲派韩则带人去收服外殿侍卫,出宫将阎乐拿下。但看到他身上受创数处依然大声抱拳请命,子婴究竟没派他出去。   赢子婴转身看向诸臣,开口说道:“咸阳令之事,有谁能为孤分忧?”   卫尉白廷,廷尉王觀挺身而出,抱拳说道:“吾二人愿往!”后面众臣也都反应过来,个个叫嚷着愿为秦王分忧。子婴看了看白廷王觀,知晓他们毕竟掌管的是军事,于是就下令让白廷去捉拿阎乐,王觀去安抚城外驻军。   二人抱拳应喏。   却说阎乐奉了赵高之命,纠集了大队的人马在城中往来奔驰。因赵高没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以为又要像上次那样扮成贼军,入宫弑君。不过连二世皇帝都杀了,杀个子婴还不是手到擒来?城中的大臣们都入宫去后,阎乐便派兵在各家府衙严加看守,同时下令关闭城门,不准任何人外出!   整个咸阳城此时人人闭户,各行停业,只剩下那嘈杂的铁甲碰撞之声到处轰鸣。咸阳城中驻有卫士六千余人,另外在栎阳驻扎着三千兵马,沣河下游驻扎着三千骑兵。   却说骑兵尉李必一日间收到了两封书信,一封是来自秦王子婴,一封来自丞相赵高。秦王招他入城一见,赵高下令他前往尧关帮忙御敌。这两封书信让李必猜测咸阳城必有大事发生,让他犹豫的是他不知道该听谁的。   按理说,秦王诏令在此,他应当毫不犹豫的执行。而且在前些日子,秦王还在为公子的时候就给他写过信件,不过那时候的他毫不犹豫的将信给烧了,而如今子婴又派人来送信,其中之意不言而喻。李必对秦王的重视还是比较感激的,但毕竟丞相积威日久,他也不敢轻易下决论。他思考了半天,心中还是拿不定主意,便让人招来副将骆甲,并把两封手书都交给他看。   这骆甲当年随将军王离驻守在长城,王离领着边关的二十万大军南下的时候,骆甲因路染痢疾而留在了咸阳。他与李必以前都不太对付,因为李必乃上将军章邯的手下,王离和章邯不和,他们二人自然也就不和。不过后来王离战败被杀,章邯降了项羽,两人现在都成了没有后台的人了,大概是同病相怜之故,二人却成了好友。二人向丞相送了好多的礼,可惜究竟成不了赵高嫡系,所以现在李必态度莫名也是情有可原的。   骆甲仔细的看了看两封书信,凝眉想了会,这才说道:“你我二人统领着兵权,又入不了丞相帐下。丞相早晚必然会寻个借口将你我调离,这三千兵马就在咸阳城边,有风吹草动不须半日就可到达。这兵马不掌握在他手里,恐怕他一日不会心安的。所以,无论怎么样,我们都不会得到丞相的信任。如今秦王婴有心拉拢,不管这城里出了什么事情,你我都不能按兵不动。要么前往尧关,要么领兵去咸阳。如等大势定下,无论秦王得势还是赵高掌权,我们观望的行为就会被他们认为心怀异心。既然如此,依我之见,不如前去咸阳,听秦王调遣吧!”   李必听完骆甲的话,觉得言之有理。当即决定整领军马前去咸阳,二人雷厉风行,手下又是骑兵,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往咸阳开来。   ……   整个咸阳突然间乱了,到处是厮杀声。   阎乐从逃出宫闱的奸细中得到消息,秦王子婴杀死了赵高赵成,如今让卫尉白廷派家丁侍卫将自己府门团团困住。又有廷尉王觀提着赵高人头一路招降。阎乐心中大急,一是慌了头,二是没长脑子,在这人心惶惶之下竟然准备鱼死网破的攻打咸阳宫!   且不说这咸阳宫他打不打得下,但这次这般明目张胆的去杀秦王,又有谁人愿意?上次攻打望夷宫好歹也是假扮成山东的农民军,又是诈开宫门才得手的。阎乐想鱼死网破,却在路上被手下杀了。   他这手下也并非是为了投降秦王,或是为了功名利益。而是不想随着阎乐去送死,贼性又复发,准备在咸阳内抢劫一般然后逃出城外。如这种想法的大多都是上次参加过攻打望夷宫的卫兵门客,这些人连皇宫都打过,如今又无人管束,完全就成乱军贼寇!   那往日富丽堂皇的门府,墙高门大的阁楼,屋藏万金的商贾,都成了他们抢劫杀戮的目标。   这些士兵一个个被黄金美女亮瞎了眼,在没有军规束缚之下爆发出的疯狂恐怕比真正的贼寇还厉害!无数的房门被踹开,无数的火光在各处亮起,城内到处是狂笑声和尖叫声!火光中全是扭曲狰狞的面孔!   廷尉王觀一路招降,险些被贼军砍死,急忙逃回家中关闭房门不敢再出。卫尉白廷见事不可为,带着自己的门客和甲士逃进了信宫之中。偌大的咸阳,就没有一支能够平息叛逆的军队!   咸阳宫中,赢子婴双拳紧握,心中愤怒不以。他没想到城中竟然发生如此大的变动,这种兵变如不能尽快平息,那整个咸阳完全就是遭受了一场浩劫!心里更是对咸阳令阎乐大骂不止,此人如此不济,竟然被自己手下给杀了,完全就是平日里治军不严不得军心的结果!   他按着额头瞟了一眼下面惊惶吵闹的群臣,心中急速转动着该以什么办法来解决这次乱局。如今他手下可用之人不过百十人,都是将才敢于奋战的宦官及后来从外殿赶来投诚的侍卫。这些人忠诚度如何暂且不说,就说这战力恐怕连城内的乱军都不如!如此军力又如何能平乱?   “事已至此,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苦思无果之后,赢子婴只得下定决心兵行险招。如不能尽快将咸阳之乱解除,日后又拿什么去抵御叩关而入的刘邦?   赢子婴当即下令,亲帅手下这群乌合之众,出宫平乱!他让人将秦王大纛高举,准备凭着秦王威信从各个世家大族解救开始,只要将各族的门客解救出来,这支队伍就会越变越大!   有遣人星夜偷出城去,催促李必的骑兵归降!另外还有驻守阿房宫与驻守皇陵的士兵,都一个不放过的通知前来平乱!   事情已经到了危急的关头,要想生存在乱世当中,不光需要冷静的思维,还需要一往无前置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这种勇气赢子婴前世并不知道有不有,但这一世,他对生存的渴望,对生活的珍惜让他有了须当一博的勇气!这是一种成长,一种升华,一种两世为人身份变化后的觉悟。   死过,病过,才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第九章 犹记得大帐相杀   有些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但他一直活在人们心中。有些人生成名就青史留名,有些人悄然泯灭成为别人成功的垫脚石。   始皇一统天下,有谁不知道大将王翦?有谁不感叹他的功劳!王家父子两人灭五国,整个关中咸阳谁人不知?大风起兮,在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一个个如彗星般耀眼的名将相继出现。他们平生事迹都让人口口传送,他们是奠定了秦朝天下的最大的功臣。   ——李信不是这样的功臣,他只是一个映衬别人成功的小丑。犹记得当初自己大袖挥舞,满怀信心的告别秦王,统领二十万大军击楚。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初自己在咸阳宫的铮铮誓言,秦皇对自己的信任,犹然在心。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战败北无人问。自此之后天下又有何人记得李信?   李信看淡了咸阳的风景,看腻了久违的浮华盛景。有时候做梦的时候都记得大帐相杀,兵戈相击之声。看着自己一日日变老,一日日久候在屋里等待君王的召见,一次次的希望变成了失望。何时能骑战马提长戈?何时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他是咸阳中的一位被人遗忘的人,他的门庭早已经长满了青苔,他身为陇西侯却没到陇西去看过一眼。   始皇帝忘记了李信,二世皇帝也忘记了这个日益衰老的将军。他上的奏折,入不了皇帝的眼。他心中的迫切,无人能知。记得当初得到始皇驾崩的消息,他向着北方跪哭了半日,哭得肝肠寸断心伤不以。二世登基后,他壮志未酬,拉下老脸去求赵高,却被拒之门庭。他从此久病不起,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只是那颗心脏!那颗心脏的渴望一直未曾泯灭。他看不到日益衰老的帝国,看不到四处狼烟的烽火,他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他酗酒他骂人,有时候还神智不清。每天一次次擦拭着那柄多年不用的长戈,无数次醉倒在死去多年的爱马坟前。   他的儿子也死了,一代白发送黑发。他守候着年幼的孙子,大声告诉他太公当年是何等的勇猛,亲手宰了燕国的太子丹,带领着骑兵在天下纵横。孙子拉着他的灰白的长须问他:“太公怎么不再去打仗了呢?”李信无语看天,只是眼角有莹莹泪光。   前些日子,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于是躺在床上,准备闭目就死。年幼的孙子拉着他的袖口,央求他起来给他继续讲故事。他无力的拍了拍孙子的手,道:“太公老了,要去见始皇帝和你父亲了。你可要好好的活着,将来要勤练武艺当上将军,可不要像太公一样。太公骗了你,太公打了败仗,秦皇对太公失望了。以后你切勿像太公一样!”孙子大声嚷着:“太公怎么会打败仗呢?你不是告诉我好厉害好厉害的吗?”李信别过头去,对着外面挥了挥手,于是下人就抱着孙子挣扎哭闹着出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赵高派兵攻陷了望夷宫,杀了秦二世。李信在床上躺了七八天,竟然还没有死!这把这老将军气得翻身就起,来到院中提着长戈放意的挥舞,事后还吃了二斤肉喝了一斤酒。他现在对世事漠不关心,管他关外贼军,管他皇帝变更。   今日城中兵荒马乱,夜晚火光冲天。准备早早入睡的老将军蒙头闭着眼睛数了千只绵羊都未曾睡着,气得老将军起来又喝了几口酒啃了一根猪蹄膀。门外到处是哭喊声,又有贼军想冲如府内抢劫,却都被侯府里的家仆杀退了。老将军坐在床边又骂了半天,先骂已经成了死鬼的昌平君、项燕,后骂还是死鬼的王翦、王贲父子,再骂如今也成死鬼的李斯、赵高。然后砸了不少的瓶瓶罐罐,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叫过一个家将,问了问如今的外面的情况。家将将二世遭贼人杀死,如今秦王子婴登基的消息告诉他,后面还将自己得到小道消息:廷尉王觀提了赵高人头招降城里卫兵一事说了。   李信拍案骂道:“我早知道赵高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死了活该!”骂完后却又深思道:如今城中如此之乱,必然是秦王计谋未尽全功,让赵高手下有了反弹的机会。他虽然年老,脑子却并不糊涂。院子里又传来几次喊杀声,却将老将军真正激怒了。他拔剑在手,招来门中家仆护卫厉声喝道:“老夫还未曾死!外面贼子这么嚣张,是想进屋代替老天来收我尸体吗?尔等都是忠于我李家的大好男儿,身有技艺不去报军为国,却是老夫误了你们。今天老夫要饱饮贼寇鲜血,你们可随我奋勇杀敌,事后全部参军,当博功名以光耀门楣!”   家仆抱拳大声道喏,于是李信骑上了战马,提起了长戈带着身后数十家仆,冲出了府门,宰杀外面作乱的贼军。老将军虽然年老,手中长戈却丝毫不见有所退步!他吼声如雷,一脸怒容须发皆张。身后的数十家仆也是当初随着他纵横沙场马革裹尸的部下的后人,手中武艺都是不差!一行人在大街上奔驰杀人,连救了数起人家,身后的跟着各家的门客家仆也越来越多。老将军更是杀死一个贼军中颇有威望的贼首,各家家主见了这位满身血腥气的沙场老将,一个个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跟着老将军各处救难,家仆将陇西侯李信的旗帜升起后,身后更是欢声如雷。   贼首里一个却是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当年随始皇帝剿灭六国的大将。他们一直以为这将军恐怕死了好久,如今却没想到在此见到。又看到老将军气势如虹,兵戈不息,好多还未失去理智的贼军见了都放下武器磕头就降,老将军长笑着来者不拒,也不派人将这些人看押,却让身后众人将这样复降的贼兵都裹起来一起走,大声劝慰他们毋须担心,可随他平息叛乱,将功补过!一切过往全由他一人大包大揽的担下!   如果是换了另外一人,在有严酷的秦律当前,估计也不会就此安心就降。不过李信何许人?眨眼间不过数语就打消了众人的顾虑。他又下令寻了好多的竹竿,将那些作乱犯奸的乱军之头割下,全部用竹竿挑起。他自己的马颈下吊着差不多十来个人头,身后更是撑着数百个人头!如此声势之下,这些乱军又有何人敢与之对抗,要么逃命要么就降!   却说赢子婴领着一百多个甲士出了宫闱,也凭着人多杀了几个乱军。不过却在御史大夫府衙遭到了贼军的顽强抵抗,说来也是倒霉,城内乱军何其多?除了炸了营的城卫军,还有部分是赵高的门客亲信领着的乱军,这样的乱军还有头领指挥,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在城里乱杀乱砍,他们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向各个世家大臣下手,准备多席卷些银子好跑路。这乱军一旦有了指挥之后,那也不能叫着乱军了。赢子婴领着百来人却遭到数百人的打击,赢子婴又如何抵挡得住?   贼军冲散了赢子婴的队列,连续杀死了数十人,身后武将见情况危急,再也顾不得其他,带着数十个保卫着赢子婴慌忙朝信宫逃去。赢子婴无奈之下也只好退走先跟信宫里的卫尉白廷汇合。   白廷手下还有三百多人,都是家里的一些家仆门客和外殿的一些侍卫。他先前去攻打赵高与阎乐的府衙,遭到了里面门客顽强抵抗,手下损失了不少。连他也带了伤,肩窝被刺了一剑,现在躺在殿里的一个处石阶上叫唤。   赢子婴走了过去后,白廷忍疼朝子婴请罪道:“臣无用,辜负了秦王的期望!望秦王责罚!”   赢子婴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怎么忍心去责罚他呢?先好言劝慰了一下,接下来又问了下赵高府内情况。听见说赵高府内还有数百门客,而且大多武艺高强后,连赢子婴自己都感觉到棘手。这数百门客不处理好,必然又是一祸根!   赢子婴思前虑后,觉得还是不能就此坐以待毙。他招来手下几位大臣,问计道:“如今城中慌乱,如果不能尽早平息的话,这咸阳城必然损失惨重。不知道尔等可有什么良策?”   白廷跟着几名将军苦笑了一下,最后一个想出了一个称不上办法的办法:“贼寇势重,秦王也毋须多虑。只要明日阿房宫与皇陵守卫到后,贼军必然会退去。若要尽快的平息贼乱,秦王可下诏免去乱军死罪。言只要肯投降的话,就既往不咎。这些乱军大多还是惧怕秦律严苛,这才不得不作乱自保罢!廷尉之所以招降不能,也是秦王未曾早下诏书之故!”   赢子婴点头称是,当即写了诏书,准备带人继续出宫招降。这一次诸臣可不能让子婴冒险了,拼死都不让子婴出宫。赢子婴也只能妥协,他知道自己出宫意义也不大,也不再勉强。   身边的几位大臣也看出来了,这位秦王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事情极有魄力,行事雷厉风行极为干脆。虽然说有魄力不一定办好事,但一位有决断的君主还是比废物二世强太多了!这也让他们看到了点希望,莫非老天究竟舍不得赳赳老秦就此灭亡,派下一位贤主来力挽狂澜? 第十章 满城风雨   满城风雨一直持续到晚上下半夜,就开始慢慢平息下来。一是老将李信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二是由李必、骆甲的骑兵赶到,三是秦王使者持诏劝降。   城内作乱的军队大多都投降了,有部分赵高的门客和凶恶之徒都被老将军斩首。到第二天凌晨,又有阿房宫的守卫,驻守皇陵的部队赶到。这持续了差不多一晚上的咸阳之乱就彻底平息了。   秦王子婴在信宫召见了骑兵尉李必骆甲二人,老将军李信在平息叛乱后却不受秦王诏书,自个回府去了。赢子婴高坐在桌案,令宫娥赐二人御酒,邀二人共饮此杯。   赢子婴也借此机会观察二人:坐在左边的是李必,他身材不高,年纪约有三十左右,下巴留有短髯,面色黝黑,言谈之间话语不多,每当赢子婴闻话的时候也是毕恭毕敬的向他汇报情况,不做一点自我猜测主张。   右边的是骆甲,他身材极为魁梧,额头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痕,他嗓门很大,说话也粗声粗气的。不过赢子婴问他话的时候,他都能从善如流,对应起来感觉极为流畅,有时候赢子婴问及一些边关的事情,他也能说道一二,时不时还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   观察过二人后,赢子婴也心里有了些看法。那李必是个实诚人,心眼不是很多,估计能力却不如他的副手骆甲。看他二人的样子,却是骆甲拿主义的时候多些。而这骆甲虽然外貌粗狂,内心却非常细腻,虽听说以前久在边关,但也并非不懂官场规矩的鲁莽之辈。真要说起来,这李必肯定听话一些,这骆甲心眼也多些。   不过此时正直用人之季,赢子婴也不管二人有什么心思,既然投靠了他,那他就得有功必赏,当即下旨升了二人的爵位跟官职,又好言抚慰了一般。如此就让二人退下了。   接下来赢子婴又召见了驻守阿房宫的将军蔡习,驻守皇陵的将军卫进。都对二人升官进爵,好言抚慰。让他们将军队就驻扎在咸阳城外。   其实他最为感兴趣的是那位可以说凭一人之力平息叛乱的老将李信,对于这个人,赢子婴却没什么了解。前世的时候他历史学得也不是很好,对于秦朝的几个有名的将军也就知道王翦,蒙恬,白起几人,剩下的也都不怎么了解。不过他可是亲自体会了的,这数千城卫作乱可不是那么好平息的,更何况随着还有许多地痞流氓心怀不轨之辈一起浑水摸鱼,这乱起来是真不简单!同样不过寥寥几人,赢子婴还没动手就铩羽而归,而这老将却能将乱成一团糟的局面控制。不可能赢子婴遇见了扎手的硬点子,这老将遇见的都是些不堪一击的游兵散勇吧?   对于这样一个人,赢子婴又怎能不予与重视。他先是去询问过亲信韩则,不过韩则也不太了解。后面他招来御史大夫,少府,仔细询问这将军的生平事迹。结果一问之下,却让他惊喜莫名!   这李信果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应该说他当年可是跟蒙恬、王氏父子可相提并论的人物!他作战勇敢,武艺高强,可谓当年秦朝第一猛将!而且他率领的骑兵连蒙恬都曾赞叹自愧不如。更让赢子婴吃惊的是,那个使荆轲刺秦的燕国太子丹就是死于李信之手!   不过后来李信打了几次胜仗后,自信心高涨,认为凭借着二十万部队就能为秦始皇扫平楚国。开始也一番顺利,后面却遇见昌平君叛乱,项燕偷袭,结果一战败北,就永无出头之日!生生被埋没在咸阳数十年!也就是此事成就了王翦一代名将的声明!连始皇帝都要亲自去请他出山,对比之下,李信成了王翦最好的垫脚石!   赢子婴听后,也忍不住为此人感叹。李信这人能力也是有的,当初确实也大意轻敌,没有王翦老持稳重,以至于吃了败仗。不过如李信这样的将军,也不该如此闲置在城中如此之久。这让一名将军,坐死在城中,眼睁睁的看着以前跟自己一般无二的大将们都功成名就,自己却一身本事无处使用,真是可悲!   这样的一个人物,不正是赢子婴苦苦寻觅的支柱吗?   赢子婴穿越以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后,无一日不再思考该如何破此局势。当初也是病在床上,有心而无力,虽然想有所行动却也没得办法。等到他病有所好转的时候,局势已经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导致他只有兵行险着,屡次冒险。就是这样,他还是差点功败垂成。   他是个善于思考的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深刻的醒悟,他的能力有多么的不足。他不知道历史上的子婴是怎么杀死赵高的,但想必也没有造成咸阳之乱这种的乱局。他布下的局,第一步就没有成功。韩谈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轻松的将赵高一人诓骗进宫里,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事情让局面变得如此糟糕,但想来也不是韩谈本身的问题。韩谈照顾他多年,不管是从记忆还是他自己的认识里,韩谈都是一个老成稳重,做事小心而且能懂得进退的一个人。   想当年赵高杀死扶苏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诛杀子婴!赢子婴非常清楚的记得就是韩谈请来了御医编造了谣言,并让自己深夜偷见二世哭诉,这才免于一死。这每一步说起来简单,实际上都非常不易,想想他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御医答应帮忙?又用什么办法才使得自己能见到二世皇帝?这一切都表明韩谈是个有计谋多智之人。   然而韩谈却依然失败了,虽不知道他又是以何种办法让赵高入宫,但他能在局面失去掌控之下,又另外想出办法补救,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能说是他办事不力的结果呢?一切都表明,这是赢子婴思虑不周到,行事太急切所造成的结果。他这人极有决策能力,行事干脆果决,这样的性格能让人扭转乾坤,也能干脆果决的走向失败!   虽然这一次他侥幸将赵高杀死,但接下来呢?他可是清楚的知道马上刘邦就要打进关中,后面还有紧随而来的项羽!   这两个人可不比赵高,赵高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小人,他的目光已经局限在咸阳这地方,纵然他有野心但当了一辈子奴才终究使得他下不了决心硬来!换一个角度去想,如果赵高有决心有魄力要叛乱要当皇帝,在这只手遮天的咸阳城中,又有事情是他办不到的?当初在信宫又不会被区区几个世家大族的不满就吓得不敢觊觎皇位!   刘邦,项羽才是真正的人杰!都是能要了他性命的人物。赢子婴很清楚他自己的本事,他前世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这一世穿越也没开金手指让成为一个能征善战的军事家。他连怎么扎营布寨都不懂,虽然这东西难不倒他手下的将军们,但他朝中的这些人物,能与刘邦项羽相比吗?   然而,李信的出现让赢子婴看到一丝曙光,也许不能打过刘邦项羽,但只要能拒守关中也就不错了!   所以这一次,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李信请出山! 第十一章 何为将者   屋里的油灯拉长了李信的老脸,灰白的长髯在空气中微微颤动。老将军拿着破布仔细的擦拭着手中的长戈,他将刃口上的血迹擦得非常干净,冷白的刃口晃动着老将军的双眼,映射出眼中那不灭的火焰!他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的兵器,脑海中满是那兵戈相交的喊杀声!   门外传来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小脑袋悄悄的门后面探出来,咕噜噜的眼睛盯着太公擦着长戈。也不知道想什么,小家伙也不愿出来。老将军神情依然专注,手里也依然在干自己的事情。不过唇边微微扬起一丝笑意,他头也不抬的大声说道:“是哪个小贼在外面窥视啊!还不给我出来!”   “嘻嘻!”小家伙一蹦一跳的跑进门内,站在老将军身边拉着老将军的手央求道:“太公,你给我讲故事吧!”   “你想听什么故事啊?”老将军非常高兴,放下手中的长戈,弯身把小家伙抱在怀里。   “我要听太公打仗的故事!等以后长大了我也要打仗!我也要当将军!”   “那当然,你是我孙子,长大后肯定要当将军,要打仗的!”   “那你给我讲嘛!”   “不讲!太公今天困了,要休息了!”   “啊……太公,你是不是又要死了啊?”   “你这臭小子,哪有咒太公死的啊!”   “你上次不是死了吗?不过没死掉,嘻嘻……还是要跟我讲故事。”   “那……太公就跟你讲以后怎么当好一个将军好吗?”   “好啊!我以后也要当将军”   “嗯,你仔细听着啊——为将者,不光要能征善战,还要体恤士兵,要将你的部下当着你的手臂一样,善于使用手中的力量才能打胜仗……”   赢子婴来到屋门已经很久了,他让府内家仆不要惊动屋里二人,自己静静的站在门外倾听。家仆知道了赢子婴的身份后,便也不敢违背王命,弯腰告喏退了出去。   老将军陪着小家伙说了很多话,也不管小东西听不听得懂,自顾自的说着。小东西见太公没有给他讲他往日感兴趣的那些故事,便渐渐困乏了。每一会就悄悄睡着了,李信抱着孙子感叹了一会,便听到门外一声轻咳,然后一个身材很高身穿黑色祭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看着男子头上的通天冠,李信心有所悟,他也没道出声来,依然自个的坐在案上拍着孙子休息。   赢子婴看到李信如此行为也不作恼,谈笑自若的走近:“昨夜咸阳之乱,多亏了老将军出手相助,才能及时的控制局面。子婴心中感激不尽!”   李信眯眼瞥了赢子婴一下,道:“为将者,也有保护百姓之责。秦王如果就为了这点小事而来,那倒不必了。”   李信的这种态度,在秦时,显然是非常不礼貌的。赢子婴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听罢李信之言,就直言道出此行目的:“为将者,当守护国土,为君分忧。如今大秦飘摇,天下十不存七八,里有赵高作乱,外面有六国遗族反叛。正值危急存亡之时,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出山助子婴一臂之力。”   李信闻言叹息了一声,目光迷离的看着房梁,道:“想我大秦……竟然……唉!秦王之意我已知晓,不过我却不能出任了。我今天已经六十三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如此年纪又能为秦王做些什么呢?满朝的文武,何需我这一垂暮老者?”   说罢,又想起始皇帝当年,名臣贤相如云,自己苦坐咸阳多年,始终得不到召见,连平定天下都不需要他了,作为一个将军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眼角忍不住湿润了,灯下余光照映满腹苦涩!   看着老将军这个样子,赢子婴突然间也有点心酸,忍不住说道:“子婴也知道当年伐楚之事,依子婴之见也并非老将军之过——”   “住口!”李信突然一声咆哮,怒目盯着赢子婴,大声说道:“错便是错了,又何须解释?当年我大意轻敌,使秦国元气大伤,王翦老头我虽然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比我老持稳重,我李信生于天地间,何须他人为我遮掩伤疤?秦王可自回去,这大秦用不着我这一苍髯匹夫!”   赢子婴被这一声大喝震得耳目轰鸣,身子也禁不住后退几步。他没想到,这老将竟然这么大的嗓门,怕是后面的张飞大喉咙也不过如此罢!按耐住心中的震惊,他没想到这老将军竟然毫不领情,看似坦荡又何曾不是故意冲撞?想必他真的被冷落在咸阳几十年伤透了心,这样一个意志坚定胸藏谋略的将军是不会轻易就被他说服的。   赢子婴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被喝退之人,且不说他身为秦王要是被三言两语就吓走了让别人怎么看,就说他将李信当作能抵御刘邦项羽的希望也不能就此放弃。放弃希望岂不是就此等死?这不是赢子婴的性格。   于是脑中好生的整理了下,他思索着,凭着这老将昨晚仗义而出的行为,就知道这老将军想必也是热血未曾泯灭。他既然挺身而出了,就代表着他有意出山了。虽然前面自己想为老将开脱罪责的言辞触怒了他,但只要顺着他的意愿他也不好再翻脸!我赢子婴就不信说服了不了你!   脑子思索完毕,赢子婴又道:“老将军不必动怒,为将者,又何人不过?又有谁敢说他天下无敌百战百胜——”   说到这,赢子婴却又被老将军一声冷哼止住了,他目视赢子婴,大声说道:“且不说兵圣孙武、吴起,就说武安君白起,王翦老儿,平生又何曾有过败绩?秦王不读韬略,不明史书,怎能乱言?”   这次连赢子婴都有点生气了,这李信怎么这么油盐不进?我就这般随便说说……确实,按照现代人思维,这么说也没什么,偏偏这老倔驴还跟他杠上了,说他乱说。这就有点气人了!赢子婴也有点火大,面红耳赤的大声辩解:“孙武、吴起又怎样?他们虽然厉害,如二人交战呢?平生未曾遇见敌手,那也不敢说他百战百胜。为将者不光靠自己,还要看天时地利,老将军连这都不明白吗?倘若天不愿意眷顾他,进则下雨,退则打雷,须东风时吹西风,我看他再会打仗又敢说他就不败!”   “你……你……岂能据天意而言一人成败?”   “败了就是败了,胜了就是胜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老将军被赢子婴这一系列“歪言”给气得不轻,又听到赢子婴乱七糟八的说法,什么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话是咋说的?简直岂有此理!   “赵国廉颇八十尚不言老,将军不过六十怎能说自己老呢?莫非将军连廉颇亦不如耶?”   “廉颇匹夫,脸皮厚。我……我……”老将军也嘴笨了,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了反击,一时间也只能坐在那吹鼻子瞪眼睛。   赢子婴看到这老将吃瘪,心中很是痛快。如今手脚也放得开,再不负将才的拘谨之色。亦当面执问道:“如今国难当头,正是需要将军这种能人挺身而出之时,怎能因个人义气得失而置关中百姓、一国安危而不顾!将军此时好比赵之廉颇,廉颇尚且出力,将军又怎能退却?当真不如耶?”   这一席话却将李信说得又羞又惭,唤人抱走孙子,离案跪倒在子婴面前,含泪别头告曰:“信久候君王多时矣,安肯不为秦出力?只是心中焦急,言语冒犯,望秦王恕罪!”   赢子婴看着这花白老将,一身悲楚的跪在自己面前,心中又何尝不唏嘘感动?他连忙扶起李信,挽臂将老将军搀扶到座位上,自己整理衣冠,肃穆向老将军作揖道:“适才子婴也有过错,安能怪老将军?也只望老将军看在子婴年纪尚轻的份上,多多体谅!如今大秦确实是风雨飘零,子婴单身力薄怕也难成大事。今得将军相助,想我大秦有救了!”   “秦王不必如此,我深居在咸阳,有些事情虽然有所耳闻,但毕竟不太清楚。你好好与我讲讲,让我看看这天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第十二章 三军拜将   李信将子婴请到上首案上,二人相继坐下。面对李信的问题,赢子婴也只好如实道来:“自始皇帝去后,二世皇帝重用奸贼赵高,政令多为慌乱,导致外面六国遗族复出。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弃疾和将军冯劫,都被此人所害。外面贼兵势大,镇守长城的王离领着二十万部队被假楚上将军项羽打败,王离也身死。秦上将军章邯作战不利,恐被赵高问罪,今也投降了。假楚怀王还派刘邦西侵关中,昨夜我整理赵高扣留下的军情,武关也失陷了,刘邦兵锋直指关中。”   “王离便是王贲之子?那项羽可是那项燕的后人?”   “王离就是王贲之子,项羽乃项燕的后代!”   “没想到,天下竟然变成如此模样!可恨那赵高,私叩军情,隐而不报。如武关失陷这种大事,我在咸阳竟然无所耳闻。武关关高城厚,地势险要,想必那刘邦必然领着十几万大军强攻才能攻下。这么多的军队恐怕仅凭关中的部队可真不好阻挡!”   “实非刘邦人多,因武关内兵力不足,内部空虚,刘邦并未费多大力气就攻占了。”   “什么?武关如此重要之地,竟然无重将把守?这……这!!!”李信忍不住摇头无语,想武关何等紧要之地?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被贼寇拿下。唉……   想罢,又忍不住大骂赵高!大骂李斯无用!他心中非常不痛快,这何止是危急?这简直就是要亡国之兆啊?   赢子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老将军了,只得静坐着等待老将军自己平息下来。   过了良久,老将军才按耐住胸口的怒火。赢子婴便道:“既然老将军答应复出,那孤便与将军一起进宫,好召集群臣,一为商量御敌之策,二好就此下诏封将军为秦国上将军,统领军事!”   “喏!敢不从命!”   二人商谈完毕,当即立马进宫,尔后召集群臣,共商国事。   咸阳宫中,赢子婴正襟危坐在玉案上,下面诸多大臣都听着小宦官摇头晃脑的在旁边大声宣读着贼子赵高的二十三大罪状!什么“迷惑皇帝,陷害忠良”、“乱杀无辜,勾结贼寇”……等等。   只要是有据可考的,不管什么罪名全部都安上。后面由廷尉王觀亲自定罪:满门抄斩,诛杀九族!   赢子婴觉得九族牵连的人实在是太多,就下令诛杀三族就行了。如今秦王亲自斩杀了赵高,使得威望大增,众臣也不敢异议,都点头同意。后面的赵成、阎乐、和跟赵高勾结甚密的几个大臣都被依次定罪。据赢子婴估计,这一次受到牵连而遭处斩怕有数百人之多!   接下来又将有功劳的一一封赏,被赵高处死的宗正午泽也得以平反。也在这大殿之中,赢子婴正式封老将李信为秦国上将军,明日当着三军将士授予将印。   等到诸般赏罚都定下来后,又有御史大夫禀告对昨夜作乱投降的卫军进行惩罚。   说到这件事情,赢子婴也觉得伤脑筋。这群乱军在昨晚暴乱之时,不知道犯下多少罪责,却因为兵力不够的原因,赢子婴采取了妥协的办法将这些人招抚。   说实话,这群作乱的军队实在让赢子婴放不下心来,如果当初有实力肃清叛乱的话,估计大多数都要被赢子婴统统杀掉!在他看来,兵是用以安民的,而不是用以扰民的!而且还敢公然对镇压部队进行抵抗,这跟造反又有何区别?   就这样一支军队叫赢子婴如何敢用?如果不对其惩罚的话,这部队很有可能再次叛乱都不一定!但秦王登基后下的第一道正式的命令就是免其罪责,如果出尔反尔让赢子婴威信何在?   这事情,确实让人苦恼。   就在赢子婴苦思对策的时候,才上任的上将军李信就为他出了个主义。他大声的朝赢子婴说道:“秦王又何须为此事烦恼,臣有一策,可解秦王之忧!”   他道:“既然秦王免去他们死罪,但也必须以功劳相抵!让他们都成为待罪之身,没收他们兵甲武器,全部关进大牢里惩戒三日!三日后在将武器发下,一个个都必须登记入策。将他们唤着‘罪军’,给他们发最差的军饷,用最差的武器,打最硬的仗。等以后立功后才能免去罪责,从罪军中出来。”   赢子婴听罢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就依将军所言,但这些士兵毕竟叛乱过,如今又如此苛刻他们,万一激起他们的反心又该如何?”   李信冷哼一声道:“造反者死,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多杀几颗人头罢!”   赢子婴这才放心,心中还是感叹,自己还是太嫩了,瞻前顾后的太多。   接下来,又有大臣将城中的一些损失,造成的一些影响都一一道来。赢子婴听后,也不免不了长叹一声,乱军作乱也不过大半晚的时间,却让城里遭到极为庞大的损失。城里被乱军杀死的无辜民众就有数百人,洗劫了的商家更是不计其数。更有数个大臣府内遭受洗劫,府内亲人家仆都遭了贼手,一个个以袖试泪跪在大殿之中。   对此,赢子婴也无可奈何,只得好言抚慰,又下令给予补偿。办完这些,却还要面临着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该如何安定城中的民心!   城里遭受了如此大难,这让城里的民众都人心惶惶。此时更有刘邦叩关的消息传来,如果不将城里民心安定下来,怕会引出乱子。   对此,下面的大臣意思都差不多,让赵高这个罪人拿去顶缸,平息众怒。赢子婴也表示答应,赵高的罪责都要告知城内民众,赵高的人头更是要悬挂在城门之上!赢子婴觉得这样还不能平息城中民心,又宣布了几条政令:一是从库房中调钱给损失的民众给予补偿;二是大赦天下,将监狱的囚犯都释放;三是免除咸阳城里一年所有的徭役税收;四是正式宣布了当兵的不得扰民的规矩,并把扰民之罪定位死罪。   这四条政令都是朝会之前,赢子婴绞尽脑汁结合后世经验想出的办法。赵高之死只能平息民众的愤怒,但不能平息民众的愤怒。必须给予实质的补偿,民众之怨才会消除。大赦监狱里的囚徒一可以给赢子婴这个秦王带给“仁义”的名声,二是实在因为二世时监狱里的囚徒关押得太多了,就每天白白消耗的粮食就不知道有多少。   免除城里一年的徭役,是经过赢子婴深思熟虑的下定的决心。一年并不多,一城更算不了什么。主要的目的,还是赢子婴借以此事对咸阳城里的这些氏族大家进行试探,只要这次他们妥协,后面如果有机会改革的话就方便一些。秦时的徭役和耕战实在是有太大的弊端,耕战如今在乱世还能派上用场,但沉重的徭役就完全没有丝毫好处。   第四策不过是前面三策的用以补遗的,也许能起点作用,但赢子婴估计都不会很大。如今这是乱世,别说扰民,有时候部队没粮食了还不是进村里去抢?更有些将军打了败仗,还故意屠村来平息士兵的怨气。   这一系列政令下完,下面的大臣都点头称是。秦王未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不能一上来就与秦王做对。这些政令,一来没有触及关中大族的神经,二来也颇服民心,对如今危急的局面有很有效的控制力度。看到这些人都还是听话,赢子婴也没做出什么更大的改变,欲速而不达的道理,赢子婴也是懂的。   赢子婴这一系列政令也让下方诸臣认识到这个新秦王不是什么庸碌无能之辈,性格颇为独断,这么多的政令竟然不是同诸臣商议的结果,而是直接就下诏!有这么一个有魄力和独断的君主,众臣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事,总之,对秦王却是更加的敬畏了。   等将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商议完毕,赢子婴又做出了明日检阅三军,要在三军面前正式为李信授印的决定!说完过后,赢子婴就宣布退朝了。   哪知道,赢子婴大手才一挥,殿外就跑了一会小宦官,高声向赢子婴说道:“有尧关来的信使!”   赢子婴让那信使进殿,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就扑跪在殿上,大声说道:“贼寇刘邦攻打尧关甚及,关上将军让秦王救援!”   赢子婴问道:“贼寇攻关多久了?”   士兵道:“已经五六日了!”   五六日?赢子婴也对刘邦进军的速度感到惊讶。他才从赵高那里得到武关沦陷的消息,没想到这会刘邦已经攻打峣关已经五六日了!   上将军李信出列,又小心的问了那士兵尧关的战况。抱拳对赢子婴说道:“秦王,尧关甚危,却不能在等了。还须立即派兵支援!”   赢子婴也顾不得明日检阅的事情,当即唤李必、骆甲出列,让他们带领三千骑兵立即去支援尧关。其实赢子婴也明白,让三千骑兵去支援守关,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主要是以此表态,咸阳这边不会坐视不管,好安关上将士的心。李必、骆甲二人更是可以监视关中守将,免得他们投降了刘邦。   朝会散后,李必、骆甲相视一笑,没想到,秦王还是把他们派去峣关了。 第十三章 欲战刘邦   朝会之后,赢子婴一边伤神想着刘邦入侵关中的消息。一边前往内殿,今日搜索赵高府衙的时候,在地牢深处将偏体鳞伤的韩谈找到了。   赢子婴关心韩谈伤势,便大步朝内殿走去。转过长廊走阁,赢子婴在殿外见到了才欲离去的御医。   御医向赢子婴跪拜行礼,赢子婴将他扶起,问道:“不知道韩谈伤势如何?”   御医答道:“不过受了些皮外伤,未曾伤害到筋骨内腑,只需要好生调养几天也就没什么事了。”   “嗯。”赢子婴闻言大喜,叫下人赏了御医,就准备抽身进去。不料御医却唤住赢子婴道:“秦王稍慢!”   赢子婴心有不悦,皱眉道:“还有何事?”   御医拱手说道:“秦王久病才愈,这几日又操心劳事,我观秦王面色带青,唇无血色。如果不曾好生休息调养,恐怕旧疾又犯!”   赢子婴朝御医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如今乱事未平,我又岂能歇息?你所言我已知之,只是多吃点补药调养即可!如没什么大事,你便下去吧!”   说罢,也不管御医还在叫唤,急匆匆的就走进殿中。御医在下面长叹一声,自语道:“顽疾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消除?秦王不过病情稍有起色,这几日又一直动脑,思虑太多固然暂时忘却病苦,等待人一当松懈下来,必然病体加重!”   说罢,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走出了宫闱。   韩谈躺在床上,身上缠满了绷带,连面上都只露出鼻子眼睛在外面。韩则吊着臂膀跪在床边小心服侍。   赢子婴一走进房间,看见韩谈这个样子。也忍不住眼角湿润,叹道:“韩谈遭此大罪,皆我之过矣!”   韩谈欲挣扎起来,赢子婴连忙上去将他按住,道:“你我主仆二人共渡多年,何必如此多礼?”   韩谈摇着头,艰难的说道:“如今公子已经贵为秦王,又怎能与以前共论?”   “我纵然为秦王,也毋须如此。你我主仆多年,以后都别行这么多的烦琐礼节。”赢子婴说完,又小声的询问了一下韩谈伤势,顺便让韩则也下去休息。   韩则摇头道“我从小习武,体格健壮,不过些许小伤,已无大碍了!”   赢子婴闻言也不多说什么,自己坐在床边,握着韩谈之手,小声劝慰韩谈。韩谈摇头说道:“公子既来,谈当将面见赵高之事如实禀来。”   于是,韩谈就将那日面见赵高的言语情况都仔细向赢子婴说了。赢子婴听完后也忍不住感叹:“没想到赵高如此警觉,若非你有急智,诓骗他我欲偷降刘邦,那赵高也不会这么急着进宫。难怪当日他一进殿就直言冲撞,喝问传国玉玺的事情。”   赢子婴既然知道了原由,也不愿继续呆在这打扰他休息。吩咐宫娥好生照料韩谈后,便自行离去。   第二日,中午。   今天算是这几天来难得的好天气,一直堆积在咸阳城上空的乌云竟然散了大半。早晨虽有薄雾,但到了中午天空还露出小半没被遮住的太阳。太阳光将周围的乌云都镶上了一层金边,温暖的阳光让这几日都感觉压抑沉闷的民众心里松弛下来。   到了晌午,城外就有一队队军士从咸阳城的大道穿过,沉重的脚步声足足在城里响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消停。有见多识广的城民认出,这些都是拱卫在其他宫殿的守军。   时辰又过了一个小时,在咸阳城的一处露天校场中,密密麻麻的站着无数的士兵。   悠扬的牛角声响起,在校场中央的大道上,秦王子婴带领着身后群臣慢慢的走进了校场!顿时校场中响起震天的呼声:   参见秦王!   秦王万岁!   在身旁小宦官的服侍下,赢子婴走上了校场中央的高台之上。下方的呼声越加震耳,给赢子婴带来一种热血沸腾的感受。   “这就是属于我的军队!这就是用以保卫关中的筹码!”赢子婴看着下方无数的人头,心中默默的想到。   赢子婴向着下方举起了右手,身边的令旗官随即摇动着手中的旗帜,一道道旗语向着校场各路传达。慢慢的,校场中开始平静下来。   赢子婴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下面一张张模糊不清的面孔,看着下面戈林密集的场景。他忍不住大声的说道:“我就是秦王!今日召集尔等,就是为了让尔等知道!何人是我大秦的上将军!”   他虽然用尽全是力气向下面喊道,但是面对这么多的人,声音也传不到每人的耳朵里面。不过旁边有专门用来传话的士兵,都是经过挑选的大嗓门,他们将赢子婴的话一丝不漏的向下方传达。   赢子婴亲自下台将老将军李信扶上高台,向着下面继续说道:“这位便是我大秦的上将军李信!诸将前来拜见!”   接着台下数十名将军出列,朝着李信行跪拜礼。将军们拜后,又是士兵们参拜,这就是此时,赢子婴郑重的将代表着上将军的大印交给李信!   李信半跪着用双手从赢子婴手里接过印章,从他颤抖的双手和神情的端重上可以看出,老将军其实也很激动。   为将者,就当如此!   “没想到老夫坐等咸阳数十年,想死不成,竟然老来受到秦王如此倚重!安能不尽力效命吾王哉?”心中如是感叹,李信持印高呼:“大秦威武!秦王万岁!!!!!!!!!!!”   “大秦威武!”   “大秦威武!”   “大秦威武!”   下面吼声如雷,三军欢声雷动。赢子婴饱含殷切的对李信说:“望上将军今后统帅三军,击败贼寇,扫平寰宇,重振我大秦河山!”   老将军朝赢子婴一拱手,大声回道:“喏!”   ……   在三军将士面前,赐印封将,这还是大秦自立国以来的头一遭。赢子婴也相信,经历此事之后,李信必然忠心报国,能全心全意的辅佐自己。   他这次效仿刘邦拜将一事,虽然没有像韩信那么隆重,但也比一纸诏书要好得多。自校场拜将之后,赢子婴在晚上单独约见李信,向他问计对敌之策。   咸阳宫中,赢子婴将从赵高府内收出的书信,特别是与刘邦私会,和赵王歇同谋的书信都交与李信看了。   赢子婴道:“如今假楚上将军项羽已经收降了章邯部(还未得到坑杀二十万的消息),此后再也无军能抵挡贼子联军的脚步了。刘邦攻打峣关已经有五天了,虽然一时未曾攻下,但也岌岌可危。昨天让李必星夜启程前往救援,恐怕也无济于事。还望上将军早做安排,御敌于国门之前。”   李信将赵高那扣押下来的军情都一一翻看,然后说道:“如今城里兵马加起来不过八千,而刘邦在关外有数万人马。如此前去,纵然能抵挡一时,也必然损失惨重。秦王现在应该下定决心,集合关中所有的兵力,与刘邦速战!只能速战击溃刘邦,才能接下来面对项羽的部队!”   赢子婴皱眉道:“统集合关中的兵马恐怕颇为艰难,我登基这么久,驻守栎阳跟废丘等地的守将都未前来拜见。显然存有观望之意,我下旨容易,听不听就难说了。”   李信想了会说道:“既然如此,秦王你速下诏书催促各地守将统军前来。我派手下忠勇之士一起跟随,安心受旨便好,如若敢奉命不来的话,不如就地格杀!让持诏之人暂领兵权,前来会盟!”   “也只能如此了。”赢子婴点头称是。   接下来二人又商议了如何针对刘邦的具体战骆部署,主要有二个方面,一是向关中之民宣传入侵的起义军的残暴;二是收纳咸阳城里各大世家豪门的私人力量,主要是怕咸阳倾城出动后,城里有人造反;   赢子婴也向李信透露了想御驾亲征的想法,李信知道后也表示同意。秦王亲征可以激励部队士气,还能名正言顺的让各个世家家主随军出征,免得他们在后面趁机作乱。 第十四章 秦王亲征   峣关位于武关以西,它前踞峣岭,后倚蒉山,是关中和南阳间的交通咽喉,也是秦朝政治中心咸阳最后屏障。它在蓝田城南,因峣岭得名。而整个峣岭归属于蒉山,蒉山背后便是蓝田、霸上。   ……   刘邦自砀郡起兵,连下成武、昌邑数地。因在攻打洛阳时受阻,于是调头走南阳,放弃打函谷关,转打武关入秦的路线。西走高阳。在高阳遇到郦食其和郦商兄弟,谋攻陈留,攻克。他在陈留得到了大批的粮草补给,郦商率领陈留兵与刘邦一起进军开封,并分别在白马和曲遇击败秦军杨熊部,最终兵至武关。   武关关隘险峻,刘邦试着打了两次都没打下来。他寻思着纵然打下武关,自己也是损失惨重,于是便派使者去私会赵高,商量二人共分关中之事。   赵高也凭借武关之险作为与刘邦讨价还价的凭借,哪知道二人还未曾商议周全,刘邦却在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中发现关中抵抗能力越来越弱,关内士兵的士气也非常低落。在张良的计谋下,刘邦发动了三次夜袭,其中虚实难辨,直把关中士兵弄得叫苦不堪。在第三次夜袭中,刘邦全军出动,将武关一战而下!   刘邦一拿下武关后,自信心也顺势高涨了。武关作为入侵关中最主要的一道屏障都已经打下了,那现在还与赵高私会什么?刘邦本就是个屌丝,哪管什么道义不道义的,直接就准备撕票。哪知道他这边还没有什么动作,关内细作就得到消息,新继位的秦王子婴将赵高给杀了!   刘邦也有点懵了,赵高有什么样的能耐他还是知道的。当初他约定与赵高平分关中的时候,二世都还没有死。赵高杀二世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二世残暴,从章邯投降的消息中得知了赵高在诓骗他,心中已经产生了杀心,赵高要先下手为强!二是赵高与刘邦私会中就有一条将赢姓赵氏灭族,他杀了二世也是为了向刘邦展示他的手段和能耐,说明在关中在咸阳一切还是他赵高说了算。   但就这样一个人物,就被才登基几天的子婴杀了。刘邦也挺无语的,不过刘邦毕竟是英雄人物,本就没准备与赵高平分关中,赵高死就死了吧!他也由此而推断,如今正是子婴忙于叛乱无暇南顾的时候,他就要借此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攻进关中!   所以武关到峣关的百里路程,被他日夜兼程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事实说明刘邦的猜测没错,赢子婴确实无力南顾,他现在正手忙脚乱的收拾城里的残局,对咸阳城里的世家大族进行拉拢打击。借赵高之事,让他们带领私军参加到秦军之中,一起对抗即将入关的刘邦。   刘邦一到峣关,就迫不及待的展开进攻,不过峣关也还算坚固,关上的士兵也不少,刘邦打了几次都没打下来。几仗下来,刘邦又开始肉疼了。虽然他现在对即将落入囊中的关中王极为垂涎,但理智还是告示他,这样强攻,实在是得不偿失。于是问计张良,张良开始的时候对形式也还不太了解,但是他了解刘邦的性格,于是就给出了个攻心的主意。   攻心的这个主意也很简单,就是攻城的时候雷声大雨点小,多派些将士在关下叫骂,制造出许多人心惶惶的谣言:比如赵高杀二世啦!已经投降楚国啦?他们已经被孤立了!还有许多恐吓之词,言如果不早降的话,攻下关隘后鸡犬不留全部杀死!……峣关之中在刘邦未来之时就盛传着各种各样的谣言,军心一直不稳,如今被刘邦的攻心之策一使,士兵们都无心再战,在几次试探性的攻击中都损失惨重。   镇守峣关的不过是咸阳城里的纨绔公子,被刘邦在下面这么一闹,整个关里也人心惶惶的,他心中也着急,连忙向咸阳求援。他现在在未曾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也不管城里做主的是二世还是赵高还是子婴,只要能派来援军,他就心安了。   就这样,刘邦在关隘下拖了五六日,赢子婴派的三千骑兵日夜兼程不过一日就赶到了峣关。这下峣关的守将也放心了,还把刘邦派来招降的使者给杀了。   于是历史上张良鼎鼎有名的诱降之策就胎死于腹中,张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干脆就让刘邦强攻几天试一试。刘邦咬着牙痛下决心对峣关进行了强攻。   接连数次攻打,峣关上的抵抗力量越来越弱,各种箭矢、猛火油、滚木等都耗费了不少!看来这几天的攻心之策还是有些作用,关隘上的士兵都士气大落,后面虽然来了三千援军,却一个个都是骑兵,根本不上关帮忙,秦王子婴也没有下诏安抚下关内的士兵,打起仗来也无精打采的。   驻守峣关的守将也指挥不力,几次让刘邦的军队杀上关来。后面不是李必看到情况实在是危急,将骑兵当作步兵使,这才将刘邦的士兵赶到关下。   刘邦拖延了几天后,终于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的损失,在关中王面前的都是值得的。也不向张良问计了,让周勃、樊哙、彭越领军强攻峣关。   ……   经过六天的整治,咸阳城终于恢复了平静。城中的世家大族也都向子婴屈服,栎阳、废丘、甚至陈仓之地的驻军都全部开到了咸阳。三地守将得知赵高授首的消息后,也都没有拒绝子婴的命令,一个个带着兵马全部来到了咸阳。这样子婴就不需要杀人夺权,也算是三人识趣。   可以说整个关中的兵力都被子婴抽调到了咸阳,各地现在尤如空城,现在咸阳里聚集的兵马就超过三万!   等到兵力齐聚之后,赢子婴就下令封韩谈为咸阳令留守咸阳,其余城中十三大族、朝中除却博士文臣御史大夫外,其余的都随着赢子婴一同出征!   秦王亲征,挂帅的却是李信。赢子婴不想因为有自己在,就轻易剥夺了李信三军统帅的官职。在大军调拔的当日,秦王还封栎阳守将周援为前将军,卫尉白廷领左将军,勇将赵子琪为后将军领先锋印。   三军开拨当日,朝中诸臣皆出城相送。赢子婴站在高高的战车上,将手中的水酒遥向咸阳一敬,随后仰头将酒喝掉。诸臣也以酒相送,遥祝秦王大胜归来。   看着高高的战车上,秦王那苍白的面庞,身背后黑色的披风随风飘荡。这个继位就诛杀赵高、收拢世家兵权的年轻秦王,诸位大臣也恍惚看到了点希望。   一路黄沙,满目兵戈。赢子婴站在战车上暗祝:   “苍天在上,我大秦立国关中数百载,方有始皇扫六合,一统天下之举。如今六国遗族复出,欲亡大秦。子婴今统三军,出咸阳与贼一决死战,如我大秦先祖有灵,必当保佑我旗开得胜,剿灭贼寇,还天下一个太平。如天意不可违背,大秦终不免亡国。我赢子婴就从这战车上跳下,以死明志!” 第十五章 峣关之上   “我军兵出咸阳,从武关道直下峣关。前锋赵子琪统领五千步骑渡渭水走轵道,途径霸上,在蓝田补给后,就先入峣关。只要峣关三日内不失,我军主力就能赶到。到那时,以峣关拒刘邦,在寻机将他歼灭!”二日后,秦军已至芷阳,芷阳不远就是鸿门,二世当年招五万外郡士兵入关,在鸿门此地修筑了一个粮仓,囤积了不少粮草。秦军先在芷阳就食,然后下武关道直向峣关,虽然这样稍微远了点,但毕竟是走的驰道,秦军人多,不便从走小路穿近道。   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上将军李信拿着手里接到的第八封求援书,向秦王子婴仔细的分析当前的形式。   子婴坐在案边,身穿厚实棉衣,他拿着木简用力的咳嗽着。这两天随军出征,路上又染了点风寒,以前的旧疾又复发,常夜腹内绞痛,又口食卜振,头晕脚重,感觉病情又有恶化的迹象。他身边一直是带着御医整日照料,心中忧虑的事情太多,一天只睡得了二三个时辰。今天强振身躯起来,向上将军问及峣关的军情。   李信浅谈了会,向子婴皱眉说道:“秦王病重,毋须过多忧虑。老将不才,这一路情况还是会打理好的。”   子婴摇头苦笑道:“顽疾难消,死而不僵。我彻夜难眠,与其闲而无事,不如向将军多请教请教军旅之事”   一旁的御医压低了声音向子婴说道:“秦王此法虽能暂时忘却痛苦,但非良策。还是要多休息静养才是。”   赢子婴伸手止住了御医的劝说,拿着竹简向老将军问及如何布营扎寨,如何安排粮草等行军中的一些细节问题。   李信无奈,见秦王不听劝告,也只好对秦王的问题一一解答。   ……   峣关。   鲜血侵透了城墙上的每一个角落,一大片色泽暗褐色的墙石却取代原本有的色彩。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脆裂的头颅与折断的兵刃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城墙上方,犹如西域商人那大红地毯上点缀的刺绣。   灰色的天空反衬着血色的土地,耳边烈风呼啸,刮面如刀。   刘邦披着黄色的大厦,骑马按剑端坐在一匹青骢马上。他面色刚毅,下颚留有寸长的胡须,眼眶微微下陷,眼神飞扬极具穿透力。虽然头上的几缕银丝照实了他的年纪,但从他端正的五官中不难看出其人年轻时必然是个英俊的男子。他眯着眼仔细看着峣关上的激烈的战斗,眼睛在左边墙头的时候停了下,用马鞭指着那,转头淡淡的朝旁边的一个彪形大汉说道:“樊哙,从那里冲上去,将它拿下!”   “喏!”   樊哙提剑取盾,从旁边招来一群士卒,大声咆哮道:“跟着老子冲上关去!”   这群士卒都提着圆盾,将盾顶在头上,跟着樊哙向城墙跑去。   “杀啊!将云梯架上去!”   “猛火油!猛火油在哪?”   “射箭!跟老子狠狠射他娘的!”   关下已经摆满了数百具尸体了,云梯上不时有人爬上关去,然后被乱刀砍死,尸体朝下面砸去。   这是周勃第三次攻打关隘了,前面几天攻城的是彭越的军队,彭越在峣关损失差不多千人后,就向刘邦推辞不愿意攻坚了。刘邦只好派出亲信周勃、傅宽派兵攻打,自己亲自在关外督战。   城上依然杀声不止,守将姜望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感觉头都快炸了。他身边站着的是秦王派来的救援的骆甲,骆甲提着双戟在城上奋战了半天了。如今看到姜望前来,也悄悄后退休息了一会。   城墙上又爬上一名士兵,几名守兵提着刀剑向那士兵招呼。不过这士兵颇为悍勇,提着一柄短剑四处招架,先一脚踹在一人胯下,后又用剑砍死一人。围攻他的守兵从五名一下降至三人。这名登城的士兵虽然也身有数处创伤,但犹自大呼鏖战,秦军胆怯,不敢死战,也就在此时,下面云梯上伸出一只黑黝黝的巨手,巨手扣着关上青石一使力,一个身高八尺,环须圆眼,浑身上下看着极为雄壮的大汉从云梯上跳到关上!   他嘴里咬着一柄短戟,腰间绑着一把重剑。在入关的瞬间,双手极为迅速的将武器取在手中,一声雷霆似的咆哮在关中响起:   “呔!”   手中重剑如轮子般一扫,顿时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冲天而起。旁边一个秦兵军侯自持力大,提着一柄大铁锥朝大汉砸来,大汉右手如灵蛇出洞,短戟竟然后发先至,那军侯犹自举着大铁锥就欲砸下,那短戟从他中门直扎在他心脏上。大汉冷哼一声,短戟抽身便回,这秦军军侯就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上。   一旁观战的骆甲眼角骤然一缩,心中核然,这大汉好高的武艺!姜望举着长剑向关上秦军发出嘶声尖叫:“上去杀了他!把他赶下去!不然都得死!”   旁边数十个秦军得了军令,提着长戈利矛,全部向那大汉捅去。   大汉一人杀了十几人,单凭借个人勇力就守住了云梯,下面士兵也一个个朝上面爬来。骆甲见云梯上连跳出三个贼军,心中焦急,向旁边几个手持撑杆的秦兵厉声喝道:“趁着他们将那大汉缠住,尔等速去将云梯撑开!”   数十个秦军都朝着大汉蜂拥而来,大汉一手执剑一手横戟,向旁边几名跳上来的轻兵喊道:“你们守住着,待我去将这群秦兵杀退!”   说罢,剑戟相击,发出嘣的一声巨响!大汉怒喝一声,其人犹如猛虎般跃出。重剑横扫之下,十几只长矛瞬间断成两截。姜望观之两股打颤,连声音都抖成断断续续的:“如……如此猛将,何人……何人能敌!”   ……   刘邦手做凉棚,向关内眺望。过了一会,向旁边一个白衣文士说道:“子房,樊哙冲上去了。”   “樊哙勇武,只要他登上关内,秦军败局已经定矣!”   白衣文士正是张良,时约四旬,英眉睿眼,下巴留有美髯。一样的腰间配剑,样子从容的坐在马上。他现在的身份还是魏王的属臣,在刘邦西进的时候魏军与刘邦汇合,他与刘邦先前就有过一段交情。也非常佩服他,就比如上将才刘邦的观测能力,他能从遥远的战场上一眼就看出何处能突破,何处兵力不支,调遣手下也非常随意。他的一言一行都像一位长者,但深交之后才会发现,这人不拘言笑,幽默风趣,行为放荡而又胸怀广大。张良平生阅人无数,从未见过个人魅力有能与此人相比者!   “全军传令,擂鼓助阵!今日,必破此关!”   刘邦大手一挥,身后军旗急忙变幻,阵中鼓声整天,彭越、魏将皇欣、魏申徒武、灌婴等将心中皆为一震,一个个都大旗开拨,全军出击!   彭越仰头大呼:杀!!!   杀!!!!!   关下杀声震天,在关上又杀数人的樊哙心中一喜,回头朝身后士卒大声喝道:“沛公下令总攻了!兄弟们与我死战!”   “死战不退!”   “杀死秦狗!”   ……   姜望胆颤畏惧,前后看着樊哙连杀数十人,这会连下令的力气都没有了,蹑手蹑脚的又准备下关了。骆甲看见心中大怒,此时却再也忍不住,怒斥姜望道:“尔一日上关不过一两次,身为将者却畏缩不前,真丢我老秦人的脸!骆甲今般战死又有何妨?也比你这乌龟懦夫强!”   说罢,也不管姜望如何反应。提剑呼兵,直向樊哙杀来!   “关上那大汉可留下姓名!”   “你爷爷我叫樊哙!”   “好一个樊哙,今天就让我骆甲来会一会你!”   骆甲身为骑将,昔日为王离部下,也素有骁勇之称。今日虽然没有骑马,但一身武艺也丝毫不差!他拖剑跨步,离樊哙还有三四米远就一跃而起,手中重剑高举,使出一记“力劈华山”。   樊哙凛然不惧,看见骆甲这声势凛然的一击,却连脚步都不挪半步,手中重剑横着一挡!   只听“嘣”的一声!两剑相交处,火花四溅。一招之下,二人高下力分。骆甲趁势而来,又由高击低,却在两剑相交时,身形后退数步,手臂震得已经失去了知觉。而樊哙却不过冷哼一声,巍峨的身子晃都没晃。   看着骆甲哗的吐了一口鲜血,樊哙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脸,他用短戟捅死身旁的一个秦兵,大步跨到骆甲身前。骆甲弯着腰看着一个庞大的身影将自己的笼罩,他艰难的提起剑,咬牙说道:“我……老秦人,又怎么会畏惧你这他国贼寇!”   他大喝一声,提剑还欲再战。却在此时,樊哙已经举起了他手中的重剑,从上而下,一剑从肩膀划过腰间,将骆甲一剑砍成了两截。   樊哙甩落了剑上挂在的肠子,提剑高呼:“尔主将已死,还不早降!”   周围秦兵早已破胆,看到樊哙如此声势,哪敢在战?一个个将武器一扔,全往关内跑去。   樊哙观之仰天长笑,举戟高呼:“杀尽秦狗!!!” 第十六章 小人口水可淹忠良   冰冷的夜风从大帐的缝隙中灌入,将盛放在案首的烛焰吹得忽明忽暗。烛光摇曳中,赢子婴的抿着嘴皱着眉头,手里拿着一柄锋利的匕首,用力的削着一支竹简。就在他的面前,一大堆散乱的竹屑堆积着。   韩则穿着甲衣,腰间悬挂着长剑,用手拉开了大帐的幕布。他默默的走进,看着赢子婴那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他机械般重复着削竹的动作。心中犹有一只手死死的揪住一样,他艰难的别头吐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秦王,不如我去请御医过来看看吧!”   “如果御医有用,我又何必如此。你也不必担心,我忍痛了大半年,这点小疼苦又算得了什么!”赢子婴依旧低着头,好似神情非常的专注。不过只要你认真的看他瞳孔,就会发现他的视线根本的不在竹简上,他的眼神散乱无光,他的思想根本没在这里。只有在他深皱的眉头中间,才会发现他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三日的行军,赢子婴前两日还能强忍着骑马,今天却是躺在一辆战车上的。他心中苦涩,没想到才刚出征,自己就是这般模样。经过几日的病疼,连带着出征前稍有的信心都被消磨干净了。整个人也开始变得患得患失起来,有时候想是不是可能还没见到刘邦,自己就会病死在路上。   他这病也极为怪异,就连在前世,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赢子婴都未曾见过他这样的病例。他这种异症不是常规的病例,可能是身体类各种顽疾所引发的新型病例,再加上病了大半年,身体素质已经大不如以前了,抵抗能力也不行了,才会导致他如今的病苦。   赢子婴放下竹简,挥手朝韩则道:“你下去吧,我无事。切记让人不要声张,动摇我军军心。”   “喏!秦王也早些歇息。如有战报,我会第一时间上报秦王的。”   “嗯,你下去吧。”   等到韩则退下,赢子婴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将手中的竹简用力仍在地上,嘴里怒骂着用脚使劲的踩着!他一拳生生砸在案上,松开手后,四处关节上已经破皮流血了。   他很焦急,比任何时候还焦急!   他很烦恼,比以往什么时候都烦恼!   他很愤恨,恨不得将老天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完!   良久,他才像弱水后才被捞起的人一样无力的倒在椅上。他穿越以来,一直忍痛着病痛的折磨,他以为自己的神经已经被锻炼得无比的强大。但——自从他当了秦王,灭了赵高之后,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脆弱。他的神经一直绷紧着,犹如一个人长时间拉着弓弦一样,如此下去,谁又受得了?   他杀了赵高,整治了咸阳中的世家,平息了关中隐藏的内乱。他未曾畏惧过什么!就连那叩关的刘邦,凶残的项羽都不能让他轻易言放弃!因为只有死过一次,才会明白生命是多么重要!只有懂得珍惜生命才会有为之一博的勇气!   他努力的学习这个时代的知识与文化,努力的吸收政治和军事上的经验。在不知不觉当作,他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庸庸无为的普通人,他已经融入了秦王子婴这个角色,已经真正的成熟了!   但这病,这病就一直向悬在他头上的刀,随时都会落下。他不想死!更不想这么窝囊的病死!   心中在无声的咆哮着,赢子婴怒目盯着大帐的蓬布,双拳握紧了又松开,双瞳渐渐汇集有了色彩,他恍惚看见了什么,但看得不是很真切,他努力的睁大着眼睛去看,努力的去看,然后整个“嘣”的一声从椅子上摔下,顿时不省人事。   大帐外传来一声惊呼,韩则从外面去而复返,他一直未曾离去,悄悄的守候在大帐外面。此时听到帐中响动,急忙走进了帐内,刚好看见秦王摔倒的画面。韩则心中大急,急忙让门口的护卫去请御医前来。   不一会,御医提着药箱急匆匆的赶来。   将赢子婴扶到床上,御医闭着眼睛仔细为秦王把脉。韩则待御医睁眼之后就迫不及待的询问秦王病情,御医摇头叹道:“秦王旧疾未愈,新疾又生。我前先日子劝他不要过多的去操劳国事,秦王不听劝告。疲劳成疾,心病难治!依我所见,秦王之病主要的不是身体,而是在心脾!这样吧,我开一副方子,你等秦王醒后教给秦王。”   韩则连忙称是,御医走到案上,从旁边竹筒里取过一支竹简,凝眉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向韩则一抱拳,提着药箱就离去了。韩则将御医留下的竹简取到手里,嘴里轻声念道:“欲速而不达。”   “什么意思?”韩则不明白,摇摇头将竹简放在案上,然后静侯在赢子婴身边,等待着他醒来。   ……   峣关之上,李必浑身浴血,脸上被划破了好长一道口子。鲜血沿着额头流过眼眸从脸颊胡须中不停滴下,他的剑缺了不知道多少个口子,他身上的不知道中了多少剑。面对从关外密密麻麻涌进的贼军,他从城头一直血战到城阁。他一声声的怒吼开始变得嘶哑,现在只能跟拉风箱似的剧烈的喘息。   举起手,又一剑砍死一名贼军。李比脚下踉跄着后退,身子蓦然撞到墙上。李必心中一惊,斜眼一瞥,没想到他已经退至上关城的楼阶边了。   一名亲卫拉住李必的手,朝他着急的大吼:“将军,快退吧?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必茫然的一回头,他听不清亲卫在喊些什么,耳里面全是震天的轰鸣声!   旁边两个亲卫相视对了一眼,两人微微点头,一左一右再也不顾李必的叫喊,驾着他就向关下逃去。身边的几个亲卫个个拼命呐喊,鼓足勇气向贼军反杀回去。   李必看着前面那一个个慷慨赴死的亲卫,他喉咙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眼角被不知道哪来的水给侵湿了。   关上响起震天的欢呼声,无数的贼军举着武器大声呼喊着。刘邦将马鞭向关上一举,语气中带着强烈的自信,向周围将士说道:“走!我们进关去!”   峣关一战秦军死伤有六千,另外两千士卒投降。秦骑都尉骆甲战死,守将姜望、李必二人逃逸。刘邦在关内还捡到三千匹战马,无数的粮草,一时军队士气大振。刘邦让灌婴、傅宽二人领二千骑兵追杀残兵,为大军前往蓝田探明虚实,楚军(刘邦带的军队名义上属于楚)主力则在关内休整一日。   ……   辋川,是秦岭北麓一条风光秀丽的川道。   川水(霸河)流过川内的欹湖,两岸山间也有几条小河同时流向欹湖,由高山俯视下去,川流环凑涟漪,好像车辆形状(“辋”指的是车轮外周同辐条相连的圆框),因此叫做“辋川”。辋川地利位置十分优厚,素有:秦楚之要冲,三辅之屏障之称。   秦后将军赵子琪领先锋印,带着五千兵马没走驰道,而是渡渭水,经过霸上,然后从小路赶往峣关。全军时值走到蓝田西南的辋川之中,看着夜晚降临,于是布营扎寨。   可是营寨都还没立好,就被秦兵斥候发现从峣关逃出的守将姜望残兵。姜望领着数百人马看见关内局势不利,立即就跑了,他们生怕被后面刘邦的军队追赶,发了疯似的逃跑,结果在辋川遇见了救援峣关的先锋。   赵子琪将姜望残兵收拢,然后将姜望招到营中仔细询问峣关战况。虽然他看到姜望这样子,心中就已经有了定论,但具体情况还是得亲自问问才好。   姜望如今非常愤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听从李必骆甲之言,将刘邦派进关内招降的使者杀掉,导致如今投降都不能。此时被秦后将军逮住,他生怕后将军因此怪罪自己,连忙将罪过全部推到死去的骆甲、李必身上。而自己为了掩饰所犯下的罪责,也将刘邦的军队夸大了来说。   他道:“刘邦之军甚众,足有七八万,而且都武器精良,铠甲厚实。峣关之中兵马没有万人,骆甲、李必看着峣关危急,也迟迟不肯将军队帮忙协助。峣关之失,皆为二人不服军令,违背秦王旨意,不肯助援之故才失去的。可惜我那数千弟兄,如今就只剩下这么寥寥几人!”   “李必携秦王之令前来,又怎么不肯帮助守城?”   “他说他的部队都是骑兵,哪有骑兵守城的道理?于是一直不肯派骑兵上关!”姜望此言有真有假,虚实难辨。李必骆甲在前期确实觉得用骑兵守城可惜了,但一看见关上情势危急,就全部将骑兵派上了关头当步兵使用,这姜望完全就是在诬陷二人。   赵子琪闻言大怒,他本就是一个莽夫,最听不得此等宵小行事,他拍案怒喝道:“简直岂有此理!那李必、骆甲竟敢不听秦王之令,舍不得将手中士卒相助守城!此二人身在何处?本将要取此二人人头为战死在峣关的大秦将士报仇!”   姜望看见赵子琪拍案怒喝的样子,心中也有点害怕,此时听见询问,他心中急速转动,思道:如果不能将李必、骆甲二人之罪坐实,到头来我必然要被这莽夫杀害。为了苟全性命,李必、骆甲,你二人也勿怪本将心狠手辣!   也只好咬紧牙关道:“二人见峣关危急,就带人投降了刘邦!”   “什么!!!”赵子琪怒不可及,捏着拳头在帐内不停走动,他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心中已经怒至极点。   “没想到二人身为秦将,不仅不帮助友军,竟然还敢投降!二贼可恨之极!如被我发现,必然取二人首级制作酒杯,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赵子琪还在大帐中咆哮着大发雷霆,突然一名士兵报告:“将军,大事不好了,有大队骑兵从殷墟沟直往辋川而来!” 第十七章 秦王的病   秦军主力在芷阳休整了一宿后,沿着驰道日行八十里,在离开咸阳的五日到达蓝田。   此时峣关被破,先锋战败的消息还未传来。上将军李信将军营扎在离蓝田县城十里的位置,并未入城。   赢子婴自那日晕厥过后,看过御医留下的竹简。心中晒然:“没想到区区一名医者就能看出我的心病。”   “欲速而不达。”   旁人看后也许会疑惑,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有子婴明白,他的确是心急了。其他或许不明白他为何心急,但其中原由自有他自己清楚。   表面人都知道,秦王杀赵高,收拢了关中兵权,还整治了关中世族。此时关中已无内忧,所面对的敌人也只有刘邦、和还远在河北的项羽。但只有赢子婴这个穿越众才会明白,刘邦项羽是何许人也!或许在秦都、在关中,虽然有大部分人知道如今秦国危急,大厦将倾。但大多数还是抱有能拒守关中,偏安一隅的想法。   只有赢子婴知道历史,知道历史会怎么样发展!所以他心中比谁都着急!   虽然他心中也明白现在的历史已经不是以前所知道的历史,这个历史已经在他穿越的那天就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无论怎么样的变化,都逃脱不了世界规则的束缚。他收拢了关中的人马,还让城里的世家大族带着私兵上了战场,但这所有集中起来的兵力不过三万人。   而且这三万人是什么东西?一部分前几天还参加过叛乱;一部分是没经过训练的各家乌合之众;一部分是战力不怎么强的各地驻军。   这些部队根本就没打过几场仗,而且各怀鬼胎,人心不齐。哪怕是领兵的统帅是李信,赢子婴也对这支部队不报有太大的信心。刘邦部队不了解,但想来也有四五万人,但他们是从砀郡打到这来的,一路上打了多少仗?而且他们都是抱着覆灭秦国的目的而来的,士气高昂!秦军拿什么去和人家比?   更何况还有一个项羽!项羽手中现在可是掌握着全天下最精锐的几十万部队,他们只要把章邯投降的二十万秦军处理掉,立即就会西进关中!   这些悬殊的力量对比如何不让赢子婴心急如焚?   他一个穿越者,一不懂军事,二不懂兵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种茫然的虚弱感又有谁能理解?所以自出征以来,他事无巨细的向李信学习,看他如何安营拔寨,看他如何号令全军,看他如何处理军中的各项事宜。   他的脑筋比在对付赵高的时候还绷得紧,休息的时间比在咸阳还少!所以稍微一点风吹,受了点风寒,人一下病倒了。人一病倒心中更是患得患失,焦虑不安,病情也越来越重。   而在秦朝,他真正能信任的人不过三五人,而且全是他的下属臣子,在这些人面前,赢子婴只能以自信、无惧的样子去让他们安心。又有谁能安他这个秦王的心?在这个世界上,他连一个能吐吐苦水的人都没有。   人们都说是君王是孤寂的,这种孤寂又怎能让一个穿越过来的普通人一下就适应了呢?所以现在赢子婴比他半年来躺在床上当公子的时候还要苦恼!因为他发现,他当上秦王后,有些东西连韩谈父子都不能掏心置腹了!   幸好,这位随军而来的御医是一位名医。可能是赢子婴的心事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让这位医者捕捉到了。因此他并未给赢子婴开什么药方,而是留下了一句话——   欲速而不达。   是为忠告,也是劝诫。总之看了这句话后,赢子婴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莫非是得了战前恐惧症?   他询问了这位御医的名字,将他叫到身边,不再去谈军事国事。让陪自己下围棋,谈一些奇闻趣事。他再也不一日钻几次李信的营帐了,将案桌上堆满的竹简兵法全部让韩则拿出去烧掉。临时抱佛脚,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就像李信说的那样,军队的事情,秦王毋须担心,老将军自然会处理得很好。   有些东西不懂,就不说话,只需要看就是。身为一国之君,最重要的能力是点头或者摇头。只要将这东西掌握,那这个君王就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再此之后李信召集各将讨论军情的时候,赢子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的询问。他现在只是默默的坐在案边,听众将议论吵闹,脸上不发表任何看法。然后等李信下定了决心,有了定论之后。再向秦王禀告之时,赢子婴就大手一挥,说将军放心去做就是,些许小事不必向孤询问。   心事放宽后,赢子婴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好多。他还在行军的途中与韩则对练剑法。周围有时候还围着一堆的士卒观看,韩则顾及秦王颜面想要放水,赢子婴却不领情,让韩则毋须顾虑,放手一搏。   韩则即便是得了命令,也不敢真正和秦王无所顾忌的对打。要不然他这种杀人之剑一剑就能分胜负定生死,他压制住实力,和秦王打得极为精彩,最后只以微小的优势取胜。赢子婴在输掉之后却哈哈一笑,显得非常痛快!输了就输了,他输了反而还借此向周围的士兵高声夸奖韩则,要大家都要勤练武艺,不要偷懒。   如果是以前,赢子婴根本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与韩则比武。那时候脑子里都是些秦王的威仪,自己输了肯定对士兵造成不好的影响等等。现在他根本不去想那些顾虑,赢了输了又怎么样?我比武就是为了活动身子,去除身上风寒。一场比武下来,赢子婴也是大汗淋漓。心中更是痛快,他一爽之下,仿佛什么都忘记了。那一直以来因为身份而产生的顾忌早被他跑到脑后,他忘记了秦王的身份,一屁股坐在秦兵身边,向他们问话打笑,极为开放。   周围的秦兵开先还因为秦王的身份而拘谨,但之后看见赢子婴真的是洒脱不顾及言论。也一个个恢复了正常,至少能在赢子婴面前正常的交谈。赢子婴知道他们还是惧怕自己,这种深入骨髓的敬畏不是轻易能改变的。于是他也不打扰这些士兵了,拍了拍旁边的士卒然后就走了。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老将军李信看见,李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秦王走后,他拉过韩则将他好生的一顿训斥,说秦王怎能随意的与这些士兵交谈,一点没有秦王威仪的样子,你身为秦王的亲近之人怎么不好好劝尉秦王,要他多注意点影响。   韩则无言以对,只能低着头喏喏称是。   也难怪老将军生气,这些士兵都是些什么人?都是那晚参加咸阳之乱的罪军!而秦王跟他们说什么话?说二世皇帝的不对,还将赵高大骂一顿……这,老将军确实无语了。   他回到帐中,脑中依然在思虑:秦王怎能这么不顾威仪呢?看来还是太年轻了啊!   他回想起自己当年面见始皇帝的时候,那是多么威严,简直就让人不敢直视啊!自己就匍匐在地上跟自己训斥韩则一样喏喏称是!那才叫威仪!那才叫气势啊!   “秦王太年轻了,以后回到咸阳一定要让那些博士们好好为秦王讲讲怎么注意威仪!”   大帐中,赢子婴偷偷从下面摸出了一枚黑棋,然后趁御医公孙止不注意,偷偷在棋盘换了一颗白棋。然后面有得色的将另外一枚白棋当着公孙止之面放下,口中洋洋得意的说道:“你输了!”   公孙止弃子叹道:“秦王棋艺果然进步很大,如今我已经不是秦王的对手了!”   “哈哈哈!孤乃秦王!胜你自然不在话下,韩则,看赏!”   ……   等秦王休息后,韩则送御医出门,在背后悄悄告曰:“秦王将棋偷换了的。”   公孙止贼眉鼠眼的看了看周围,确认无人后也附耳在韩则旁道:“我早已知之,棋盘所有棋子所在位置,我一一记得。”   “啊!”韩则一声惊呼,亦压低声音问道:“莫非先生有过目不忘之能?”   公孙止扯着自己下巴上的山羊胡,面有得色的点头称是。   韩则一脸恭敬的下拜:“先生果乃高人也!”   “那是!”公孙望将韩则扶起后,悄悄对他说道:“我的本事你也了解,你看仅仅屈当一名御医是不是太屈才了?你什么时候向秦王美言几句,让我也能当个什么官也行啊!”   韩则一脸惊讶的说:“先生本事自然有的,为何不亲自向秦王自荐?”   公孙止拧眉瞪了韩则一言,没好气的说道:“你说跟我说是有区别的,我向秦王自荐岂不是有自卖自夸之嫌?”   “那好,我一定将先生之能偷偷向秦王透露。啊!秦王在呼我,先告辞!”   “啊,慢着!我还没说完,这人怎么走得那么快?我可不止只有那点旁末之能啊!我懂的东西多了去!你告诉秦王……” 第十八章 纵容回身已万难   “驾!”   夜色迷蒙,李必领着四十余骑穿过蜿蜒的小道,双脚紧紧的夹住马腹,手中扬起的马鞭一次比一次甩的有力!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脸上衣服上全是凝固成暗褐色的血迹。滚烫的汗水从他额头上不停的往下流,他的内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令他感觉极为不舒服。   身后的大地微微在颤动,李必咬牙呸了一声,他不知道为什么贼军对他们一直死咬着不放,而且还大张旗鼓的派了这么多人。   只是凭着地面震动的感觉就知道,后面的骑兵不下千骑!   “刘邦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李必心中暗恨,忍不住又一次高高甩起了马鞭。   “嘣!”   一声巨响传来,李必回头一看。一骑带马狠狠的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灰尘!   “小乙!”   “燕子初!”   李必也大声吼了一声,四十余骑都生生止住,围绕着那骑士打转。那骑士在往地上咳了一口血,朝着李必艰难的一笑,说道:“将军,小乙在不能陪伴将军左右了。将军可速去!”   “别废话,快上来!”李必向骑士伸出了手,朝着他怒声喝道。   “贼军就要来了。”燕子初没理会李必伸过来的手,而是回头瞧了瞧,他眼中带着一抹湿意,然后决然的看了李必一眼,手中抚摸着身旁的大石头,嘴角咧开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将军保重!”   说罢,一头撞死在旁边的大石头上。   李必心如针扎似的,他悲切的仰天长啸。双手指骨被自己捏得啪啪做响,旁边一个骑士朝李必大声吼道:“将军,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燕子初已经死了,将军还呆在这做什么!”   李必在看了一眼那石头前的死尸,然后一提马缰,扬鞭一挥,马儿飞奔离去。   在秦朝,因为战马上没有打蹄铁,所以不能长途奔袭,马奔跑的时候也容易打滑。将才的那位骑士就是因为马匹打滑而坠下受伤,他明白自己要是上了李必的马,必然会连累到将军马力下降。所以他宁肯死,也拒绝了那一只能给他生路的手臂!   李必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在峣关上,自己的三千骑兵被当成了步兵使用,而且全部被安排在最危险的地方上。如今三千骑兵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骆甲也死了,他身上也负了伤。   本来逃出峣关的还有百骑,不过被贼骑用弓弩射死了不少,一路上坠马而死的也有数个,现在自己身后还不到四十余骑。而且随着这一路奔驰,他们的马力都消耗甚大,如果不能尽快的摆脱后面的骑兵,这四十余骑也只有一死!   傅宽提着长矛与灌婴并驰,他年纪较青,心中有些疑惑未解,于是朝灌婴大声的说道:“灌婴将军,我们这么多人,为何要紧追着前面的几十人不放?不如我们派个百来骑去追杀他们就行了,骑兵大队可前往蓝田!”   灌婴借着夜风亦大声的回答:“你看前面是什么地方?那是辋川口!蓝田身为一个县城,我们这么多的骑兵干嘛?这群秦骑是在为我们引路,引一条能尽快跑到城里的近道!我们只要跟紧他们,就能得到一条非常捷径的小路!”   ……   赵子琪刚刚在辋川口布下营寨,此时也不过支起几顶帐篷,营寨防御用的木栅栏和寨门都没有搭建好。此时他在营中与姜望吃肉共饮,一起骂着奸贼李、骆二人。   赵子琪头脑简单,生性也颇为豪爽。他见到姜望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深感同情,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对他说:“你大可不必担心,虽然丢了峣关。但罪不在你,那刘邦势众,李必骆甲又无耻之极。想想你能将刘邦堵在峣关如此之久,已经颇为难得了。回去面见秦王,我会为你说情的!”   姜望看着这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大秦后将军官威的大汉,心中更是窃喜,他连忙点头哈腰的拱手称是。口中阿谀奉承之话更是手到擒来,直将赵子琪吹得个天下无敌,晕头转向。   二人正饮得爽快的时候,却听到营门外传来一声高呼:“吾乃大秦骑都尉李必,尔等为何将我阻在门外!”   姜望脸色一变,没想到这李必竟然没死!赵子琪脸色也阴沉下来,他拍案朝姜望问道:“此人就是那降了刘邦的李必?”   姜望点头称是,赵子琪面上大怒,起身道:“我出去宰了这个无耻的背主之徒!”   “将军且慢!”就在赵子琪跨出房门的瞬间,姜望叫住了他。   “你有何事?”赵子琪看在姜望拍他马屁拍得爽的份上,还是给他点面子停下了脚步。   “李必乃奸诈小人,他如今已经投降了刘邦,此时前来营地,必然是授刘邦之令,前来诈骗营门,如望所料不差,他身后必然有刘邦的大众部队!”   赵子琪听完后,说了声我知道了。也不管姜望,自个离去。   姜望却在此时忧虑不安,要是这莽夫被李必三言两语说动了,让他进来。那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既然赵子琪放心将我留下来,我就也好如此行事!   李必在正值绝路的时候,却看见了大秦的营寨!这让他心中生出了命不该绝的希望!他也看见这营寨还未立起,自己身后又有大部队骑兵,要是秦兵如果不尽快做好准备的话,那大部分骑兵冲锋而来,必然将这营地冲散!   他焦急的在马上团团打转,不过任凭他费了多大口舌,这些人就是不让他进寨!   赵子琪大踏步朝寨门上走去,他人还未至,大嗓门就远远的传了出去:“哪个是贼子李必?”   李必见了营中来了一主事之人,心中高兴,也忽略了自己被称为贼子的原因,他坐在马上高声回道:“我就是骑都尉李必,前面营地的是哪位将军?后面贼骑兵将至,望将军早做准备,放我等入营!”   “李必小儿!你无耻投敌,今还领兵诈门?当着本将不知你心肮脏耶?你今天想进营地,那是门都没有!告诉你,你乖乖的洗好脖子准备受死吧?如果落到我赵子琪手里,必然将尔头颅制成酒杯,以消我心头之恨!”   废丘守将赵子琪?我什么时候得罪过此人?为何如此骂我?   李必扬鞭大怒,朝赵子琪喝道:“贼军将至,尔等为何拒我于门外!我李必忠心国事,何曾领兵诈门?又什么时候投降了敌军?同为大秦出力,何必如此相逼?”   说罢,再也不顾其他的,向身后众骑说道:“走,随我冲进营地!身后贼骑将至,如不能入营躲避的话,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四十余骑,领命称喏。地上的震动也越来越强烈,李必心中着急,骑马直朝营中跑去!   赵子琪见李必领兵冲寨,心中更是大怒,他大声咆哮道:“弓弩手准备,将他们射死!”   李必冲到离寨不过三十丈之地,寨中万箭齐发,顿时射杀数十骑!李必也身中两箭,不过只是射在铠甲上面,无甚大碍!李必狞髯张目,咬碎牙齿!仰天悲呼一声,连忙退了回去。   天地的尽头,灌婴的骑兵渐渐出现。李必回顾四周,如今只剩下十来骑了。他眼角湿润,心中更是悔恨不已。   “将军!既然投国无路,我们干脆降了刘邦吧!”   “对!我们忠心力战,却遭受如此不明之冤,还不如投了刘邦!”   “降了吧!将军!”   听着旁边亲卫一言一语的劝说,李必忍不住仰天大哭!   秦王!我李必忠心为国,为何受到如此待遇!   他心中回想到当时秦王临别的嘱咐,那一双对自己无比信任的眼神。   “将军此去,只须三五日,城中乱事一定,孤必然亲提王师,前来峣关!还望将军勿辜负孤的殷切盼望之意!”   “既负王命,当为王死。李必无能,只能以死殉国了!”   李必仰头高呼:“掉转马头,蒙马眼!随我冲锋!”   “将军!”   “将军!”   “将军!”众骑皆朝李必高呼。   “尔等欲抗军令吗?”   “掉头!不过就是一死罢!”   “几千弟兄都死了,不差这一个!”   “为将军赴死,我之愿矣!”   ……   “随我冲!”   ……   “他们想干什么?”   “为什么掉头?”   “你看,他们朝那骑兵冲锋了!”   “啊……他们是去受死吗?”   ……   李必确实是受死。不过十来骑,淹没在骑兵浪潮里,连朵浪花都未曾溅起。   “慷概赴死,真乃壮士也!”   傅宽面上一肃,也忍不住感叹一声。   灌婴冷哼一声,扬鞭道:“秦寨就在跟前,他们不入秦寨反而向我们冲锋受死。必然是遭到秦营的拒绝,秦军如此不睦,必然土崩瓦解!”   傅宽观营笑道:“此寨立足不稳,将军何不下令摧之?”   灌婴亦笑道:“天授之,安能不取?大纛传令,速度不减,将这营寨摧毁!”   ……   赵子琪狠狠的甩了自己几个巴掌,误遭小人骗矣!   “姜望小儿,吾必杀你!”   赵子琪如今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如今灌婴骑兵直朝营中而来。而周围秦兵在目睹自己将军逼死忠臣义士后,一个个都士气大落。他们茫然的看着寨外,有的连武器都丢了。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给老子将武器捡起来!想死不么?”   “快竖盾!弓弩手!弓弩手准备啊!”   “传令官?传令官呢?”   “擂鼓!快擂鼓啊!”   赵子琪气急败坏的朝周围高呼,也不过这一刹那的功夫,秦军的弓箭才射出寥寥几只箭,就被骑兵冲到跟前。   秦兵的弓箭没射死刘邦骑兵几个人,反而是骑兵的弩箭将秦军射了人仰马翻。   秦时的骑兵因为没有马镫,骑兵们都只是靠着绳子控制身体平衡,所以能在马上使用武器的无一不是骑术高明的精锐。灌婴的骑兵很明显不是精锐,他们说到底只是骑着马射箭的远程部队,不过在敌人溃败的时候还能凭借着马力追杀。   灌婴的骑兵在射出弓箭后,驾着马匹直朝这还未立起的营寨冲去。骑兵哪怕不能在马上劈砍,靠着马匹的冲力,撞飞这些步兵依然没什么问题!   秦营在一刹那间就被千骑冲锋给撞成七零八落。赵子琪见情势危急,自己也骑着马亲自上阵,身边招呼士卒拼命将骑兵冲锋的势头抵住,只要抵住了这一轮冲锋,这些不能劈砍的骑兵早晚会被步兵围死。   他带着亲卫连杀了数十个试图逃逸的秦兵,可惜秦兵胆气已经泄,不敢回头一战,任凭赵子琪如何吆喝都无济于事。   灌婴的骑兵虽然一开始上来就占据了很大的便宜,可惜的是手下的骑兵确实不精。竟然一击之下未曾将秦兵的营地凿穿,这一下,骑兵也尴尬了。虽然有很多秦兵逃跑了,但有些知道逃不掉的还是在拼命死战。骑兵冲锋的势头还是被生生止住了!   赵子琪眼中并发出了新的希望,形势并非不可逆转!   他也不顾砍杀逃兵了,当即带着亲卫冲上去和骑兵交战,灌婴心中大怒,他也没想到自己手下如此不济,明明上风都让他占尽了,没想到还是未曾如他所想的那样,直接将秦营凿穿!   这也可以看出,此时的灌婴还不怎么成熟,现在还未成长到后面那个赫赫有名的名将的地步!   秦军看见了点希望,又有些回头杀来。骑兵优势尽去,此时也只能骑着马在秦军中到处乱撞。   长戈挥舞间,又有几个骑兵被刺死。傅宽朝灌婴着急的说道:“将军,如今我军已经陷入敌阵,如果不及时退出的话,我军即便是击溃这股秦兵也势必损失惨重!”   灌婴也知道现在情况危险了,他举手道:“传我军令,后——”   声音戛然而止,灌婴看到了什么,却将后扬的手生生向前一挥:   “全军继续向前,击溃秦兵!”   “着火啦!后面着火啦!”   “快逃吧!挡不住啦!”   赵子琪怒声连连,看着后面营账中燃烧的冲天火焰,差点没被气死。   “哪个该死的杂种放火!”   “将军,快逃吧!我军已经崩溃了,在不逃就来不及了!”   “我恨啊!!!!”赵子琪仰头咆哮一声,最后还是恼怒的调转马头,趁着贼军未曾注意到他,赶紧抽身逃走。 第十九章 大战前奏之暴雷   “轰隆!”   一道银白的电蛇在天空一闪而过,刹那间将整个黑夜照亮如白昼!电火光中,一个狰狞的头颅从天而降,它在空中抛出好长的一道抛物线,然后噗通一声落下。从脖腔中散落在空中的血花,成了整个黑夜中最唯美的点缀!   “哈哈哈哈哈……”   嚣张至及的狂笑声似乎要挑衅苍天,于是天上黑云在一次滚动,从里面传来阵阵沉闷的嗡鸣!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战马踩起无数的泥泞,奔跑着追逐四处逃逸的溃兵。硬弓强弩毫不吝啬的吐出死亡的射线,一个个的溃军先后被射死。   战场上满地是鲜血,入目处到处是伏尸,滚落摇曳的全是血淋淋的头颅!   灌婴拒绝了秦兵的投降,毫不眨眼的挥手将他们全部杀光。当天地间再无一个活着的秦人之后,他挥手下令全军继续前进。   弃秦营而不用?他们想要干什么?   傅宽也颇有些不解,于是朝灌婴问道:“灌婴将军,为何弃营而不用?如今天色已晚,天公亦不作美,何需夜晚行军?”   灌婴瞥了瞥身后浴血的士卒,嘴角微弯左眼稍眯,脸上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士卒身上染血太多了,得找个地方让他们松弛松弛。”   傅宽恍然,看着灌婴脸上那种恐怖的微笑,他心中忍不住佩服:不愧能当上主将,与他相比,我确实不如多矣!   没过一会,一名斥候前来禀报:“报告将军。前面发现一个村落!离我们还有五里路程!”   “传令全军加速,一起到村落‘休息’!”他将休息二字咬得极重,其意不言而喻!   传令兵将灌婴的话带给后面骑兵,骑兵们都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全军加速奔驰,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那村落面前。   灌婴眯眼看着黑夜中升起的袅袅白烟,那犹如繁星落地的点点灯火。这么祥和的画面他多久没看到过了?记不得了,反正自从他随沛公起兵以后就没见过这么祥和安然的村子。这种村子也只有在关中秦地才能看见,让他心中涌出一种强烈的摧毁欲望。   他微咳了一声,然后将手高高举起,再用力向下一压!顿时骑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马蹄声将这一切的宁静踩破,天空中的乌云沉闷了好久,突然又是道炸雷!   “轰隆!”   那一如白昼的刹那,宣告着关中老秦几百年的平静已然被打破!   ……   一声惊雷,炸响了整个秦营。   到处是喧哗吵闹痛苦者:喧哗者人云亦云,吵闹者惶恐焦急,痛苦者深信这是上天的警示。   这一刻,上到将军下到小兵没一个能睡着。整个大营燃起了无数的火焰,到处都是闹腾吵闹。   自见了溃逃回来的败兵后,秦军上下都无一人认为这是真的:峣关已然失守!前锋全军覆灭!   赢子婴得了消息后,全身上下突然没有了一丝力气,只剩下非常苦涩的一声叹息:哎!   上将军李信怒不可懈!他将拳头捏得蹦蹦着响,牙齿被咬吱吱有声。他背着手在大帐中来回转了无数个圈了,整个大帐数十名将军,坐着的跪着的,无一人敢出声!   坐着的都惶恐不敢言语,跪着的浴血流泪磕地。   好久好久……久得让人觉得可能会一直这么久下去。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帐外响起:   “秦王到!”   诸将无人不惊,一个个抬头像帐外看去。这一刻,他们突然间太想秦王了。只有秦王到了,他们才能偷偷的喘息一口气,上将军的威慑太大,让他们每人都感觉到了上将军身上那种想杀人的欲望。   赢子婴负着手,从帐外走进。他目光严峻,双眉深皱,一语不发的走到上首主案坐下。才在偷偷换气的诸将看了,又一时间屏住了呼吸。——貌似,秦王的威严丝毫不下于上将军啊!   这情况不对!得千万小心!   诸将心理都乏起这样的念头。   赢子婴坐下后,倒也没像往日那般一语不发。他一句话打破了帐中的死寂:“帐中跪着的何人!”   “罪……罪将赵子琪。”   “你可知你有何罪?”   “罪将未曾救下峣关,还打了败仗。实在是罪不可恕!”   “你的确是罪不可恕!上将军,你给他讲讲他除了损兵折将外,到底还有何罪过!”   李信抱拳道喏,他走到了赵子琪面前,弯腰勾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赵子琪惊惶的瞥了一眼上将军,顿时心一下凉到谷底,这……这什么眼神!   赵子琪心中惶恐,整个人整张脸犹如掉进水里才被捞起来似的。李信的声音洪亮而不可置疑,他问道:“尔身为秦将多年,可知道何为先锋?”   “末……罪……罪将知道。”赵子琪的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整整八尺的身高却在李信那并不巍峨的身影下啰嗦抖动。   “那你给我说说,到底什么是先锋!”   “先锋者搭桥建路,试敌虚实,挫敌锐气,攻敌不备……”   “你也知道!你看看你自己?你是怎么带领军队的?我且不怪罪你战败之责,单看你行军的日子!秦王让你为先锋,比我主力早行半日,走的是近道,为的就是让你早日领兵去救下峣关!而你呢?你一日行军二十里吗?到全军溃败的时候竟然还没有到达峣关!你这先锋跟我这主力最后相距不过几十里!你是在爬吗?”李信越说越生气,花白的头发在不住的颤动,他的手指都快要掇到赵子琪脸上。   赵子琪一脸羞愤的答不上话来,他内心无比的惶恐。赢子婴也拍案怒斥道:“行军当日,孤封你为大秦后将军,赏关内侯食邑千户。就是让你勿辜负孤的盼望之情!就如老将军所言,战败是兵家常事,我不怪罪于你。可你竟然连身为先锋的责任都未曾做到。告诉我,你这一路上干什么去了!”   赵子琪磕头泣道:“末将进军,逢城便入,逢夜便宿。士卒一路叫苦不已,末将只好下令缓行缓止,防止士卒掉队。我自知有罪,但恳求秦王放我一条生路,好让我多杀几个贼子也好。哪怕就是把我罚去与罪军为伍也行——”   “你休想!”   话还未说完,就被李信一句大喝止住。老将军直言不讳的说道:“秦军统帅是我,哪怕今天你向秦王求情放过你,我也不会答应!不斩你如何明正军法?不斩你如何对得起为你而死的五千士卒!不斩你又怎么对得起在峣关上死战的秦军将士!”   老将军一说完,赵子琪就瘫软在地上。李信朝帐外一声高喝,顿时两名腰圆膀宽的大汉进帐将赵子琪捆住,李信转身朝秦王子婴告曰:“赵子琪贻误军情,犯下大错,理应问斩。还请秦王下令斩首示众,以好告慰战死的将士!”   “准!”   赢子婴大袖一挥,顿时两力士将赵子琪拖出帐外,不多时,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就呈进帐内。赢子婴眯眼一瞥,挥袖道:“将首级传阅三军,以平军心!”   待赵子琪受斩后,赢子婴一瞥在坐诸将,缓缓开口道:“将才上将军所言有理,如今三军统帅是上将军,那军中事务当有上将军处理。哪怕是本王,说了也不算!尔后上将军处理军务,毋须向本王禀奏,直接处理便是。尔后事关军机要事者,不许向我求情告密。只要是上将军不许,哪怕是我也不能为人免罪!尔等谨记!”   众下诸将一一告喏,上将军李信更是跪倒在地,泣声道:“首战失利,也是末将用人不当之故。如今峣关已失,关中再无关隘可守,秦王还如此信任于我。我心中惶恐,还请秦王下令鞭其一百,以惩战败之过!”   赢子婴叹道:“赵子琪乃孤亲定的先锋,于卿何关?将才我已经讲过,军中巨细,我不能直接插手。上将军如果认为自己有罪,那便自己惩罚自己吧!不过眼看就要大战,将军又年迈。如果将军因此而不能理事那岂不是我的罪过?所以直鞭五鞭就行了,万事要以大局为重!”   “秦王英明!”   “谢秦王鞭!”   看着下方跪倒的众将,赢子婴心中更是黯然,他长叹一声,随即出门而去。不过在离去的时候,却对两位持鞭的大汉说道:“这五鞭你们可不许放水!得给我打结实了!知道吗?”   ……   赢子婴回到帐中,又一次开始反思:我的性格却是太过决断了,那赵子琪我未曾仔细了解过他本人情况,仅凭个人感观就让他当了先锋。此次大败,说到底还是我用人不当之故!唉……这性格有时候真会办错事情,也许哪天让自己万劫不复都不一定。   不理会赢子婴又在帐中每日三省吾心,却说离大帐不远的一个角落,正发生着一件有趣的事情。   公孙止偷偷摸摸的找到韩则,悄悄的朝他问道:“你向秦王举荐我没有啊?”   韩则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把先生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公孙止无语,他也不敢朝韩则发脾气,又向韩则问道:“秦王此去下了那些命令?做了哪些事情?你给我讲讲?”   韩则警惕的一瞅公孙止,眼神不自觉就变冷了。公孙止一看这样,立马知晓韩则误会了,他连忙手忙脚乱的解释:“你看秦王周围无一个能为他出谋划策的,所以他才会时常恼怒。我的本事你也知道一点点,但其实我还有更大的本事你不知道。上至天文地理,下至人情冷暖,我一眼就能瞅个通透。上次秦王之病你晓得不?看着那么厉害,我几个字就帮他解决了病苦。我之所以问你,也不过是想了解了解秦王如今的状况,好继续为秦王‘看病’啊!”   韩则觉得这老儿说得有理,知道他本身就世代居住在咸阳,从祖宗到现在当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御医,也断然没有投敌的道理。于是他就将今晚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公孙止道来,公孙止听见后有时摇头有时点头,当听到秦王将军权完全交付给李信的时候,他忍不住跳起来急声说道:“秦王怎么能这样呢?他身为一国之君,哪有将军权完全托付给一人的道理?帝王心术,秦王一点都不知道?秦王真的是太年轻了,做事情太莽撞,真的是需要像我这样智慧的贤才好好辅佐才行啊!”   “韩则啊!你看着我们也这么熟悉了,再怎么说也有点感情了是不?下次一定要将我向秦王举荐啊!秦王需要我啊……”   “啊?啊?好的,秦王在叫我了,我得走了!”   “嘣嘣……”一阵脚步离去的声音。   “韩则?韩则?你听见没有哇?你怎么又跑了?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的能力真的很大!我真的很有才呀!……” 第二十章 一触即发   第二日,晨时。   入关不久的刘邦此时已经有种急不可耐的心情了。如今峣关已失,关中最后所依的一道屏障已经失去。这关中王仿佛也唾手可得,这让刘邦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他急忙招来张良,对他说道:“如今峣关已下,我思量着不如渡霸水直下咸阳。关中诸地一概不管!”   张良瞥了刘邦一眼,假意叹了一口气,朝刘邦弯腰作揖道:“如依沛公所言的话,那请让张良早些抽身离去,免得跟着一起身首异处。”   “唉……子房,我告诉你,你觉得我的计划不对你就直接跟我说,别这么装模作样啊!你想走?走得了吗?即便是要死,我也要拉着你一块死!你想独自逃生,没门!”   “那好吧!沛公既然连死都不肯放过我,我也只好如实道来了。我们打下了峣关,并不代表关中就没有什么部队可以阻拦我们了。那秦王子婴既然能杀掉赵高,想必也不会甘愿束手就擒。他现在肯定已经率领着部队前往峣关了,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他依仗的最后一支部队给他打烂!然后还要稳扎稳打,先攻下蓝田,这个地方可以让我们的部队得到粮草的补充。还要在此地收拢民心,让关中百姓知道我们是来覆灭暴秦,救他们于危难的。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逼子婴投降、二是让沛公尽快的将关中掌握。”   听张良说完,刘邦也不愧为后世建立大汉的开国皇帝,其中意味只要稍微点出就明白了。张良这是在告诉他,秦王子婴已经不足为虑了,关中也是唾手可得的,现在他的敌人不仅仅是秦军了。只有尽快的将关中掌握,得到关中的民心,才能将这关中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要知道,背后的联军也要入关了。   张良可不管刘邦在那如何动作,语气淡定的继续说道:“如果依照沛公所言,入霸下直去咸阳的话。秦军就能通过驰道日夜兼程赶在我军前面攻袭峣关,断掉我军后路。即便秦军主将是个庸才,他不懂得攻袭峣关,但只要守住霸水不让我军回头。那我们只有去强攻长安,或者逃到山里。在粮草不济,兵心不稳的情况下,攻打长安这种艰城,我军毫无胜算。蓝田就好打得多了。”   一听张良这么一分析,刘邦也感觉自己先前的决定有些莽撞。他连忙朝张良小声的陪着不是,他现在脑袋也一下反应过来了。打蓝田多好,有驰道跑得快,打不下也能迅速的逃离!   心中已经明白,刘邦当即就下定决心:“那好,让周勃留守峣关,我亲自领兵去打蓝田!”   就在此时,一卷信使来到。   “报!灌婴将军来信!”   刘邦持书简一看,随即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子婴小儿必死矣!灌婴通过小路已经到达蓝田了,此时隐藏在距离县城二十里的山栾之中!他在路上还消灭了秦军的先锋!一共五千余人呀!真是大块人心!大块人心!传我命令,赏关里将士每人一块肉!啃完了我军就出发!”   ……   “老将军是准备在这与刘邦一决死战么?”   秦营,王帐之中,秦王子婴与上将军李信跪坐在案边。李信今天是向秦王告之他通过军情做出最终的部署,虽然秦王言军事都由上将军做主,但秦王毕竟在军中,他哪敢什么都不向秦王禀报。   “我将秦军主力埋伏在离城十里的位置。蓝田城中,已经有左将军白廷带着三千人马驻守。我军只需要在刘邦攻城的时候从他们后面发起攻击,必然能将他们一举击溃!”   赢子婴听后,却又问道:“如果刘邦不前往蓝田又该如何?”   老将军冷哼一声道:“如果他不走驰道,而走小路的话,我便立即挥军拿下峣关,将他们围困在关中,来一个瓮中捉鳖!”   “嗯,既然老将军有此意思,那就依此办吧!”赢子婴想了想,自己真的没什么好建议的,于是也就同意了李信的决定。   “秦王放心,我已经往峣关布下许多斥候,断然不会做无准备之仗!”   “将军留心就行。”   ……   在离蓝田东南方向的一处山沟里,灌婴带着一千多名骑兵就在此地安营扎寨。这山沟离县城不过二十里,距离驰道更近。他们在此地等刘邦大军前来,因为之前他派出的斥候已经得到了消息,蓝田城里驻扎着几千秦兵,如今严加看守,非他这一千多骑兵能啃得动的。   灌婴坐在大帐中正努力的啃着一块肉,他的脚下被按跪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将军。   他低着头,闭着眼睛不言不语。脸上身上都留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傅宽坐在下面皱着眉头向那看押的士卒骂道:“此人是个勇士,为何如此对他。还不快给他松绑。”   “慢着!”坐在上面的灌婴挥手止住了那士兵,转头朝傅宽说道:“是我让士兵用鞭子拷问他的。”   傅宽对灌婴还是非常敬佩的,闻言却不解说道:“此人乃忠义之士,如能为我军所用岂不大好?为何要对他用刑呢?”   灌婴呸的一声从口里吐出一块骨头,道:“忠义之士我见得多了,你认为像这样的忠义之士又岂能为我军所用?”   傅宽听见这话也有些生气了,他皱眉道:“如此忠义之士,既然不能为我军所用,那便给他一个痛快!如此行径,遭人不耻!”   说罢,也不言语,气呼呼的别过头去。   灌婴摇头苦笑一下,这傅宽打仗倒是不惧生死,就是脾气有点倔,心中对忠义二字看得极为重要。他可不愿意跟副将闹得不愉快,于是指着李必说道:“此人忠肝义胆,被友军拒在营外,不仅不投降,而且还朝我军冲锋。这等行为,在秦军心中就是完全的忠义之士!”   傅宽忍不住了“既然是忠——”   灌婴举手止住了傅宽的询问,继续说道:“那夜,从我军手里逃脱的秦兵还是有很多。他们会把这个忠义之士的向秦军汇报,会在整个关中流传!到时候关中人人都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之所以鞭责他,可不是为了他口中的什么消息。我是要以后在关中每战一个城池的时候,我就将他用长杆挑起,让城里人好好看看他们盛传的忠胆义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此策……太过毒辣!”   傅宽依然不敢苟同,他指着李必道:“他有可能击垮敌军的意志,也有可能激起秦军的怒火的!”   “如果他们敢怒,我就会让他们看看怒的下场是什么!等他们怒气消掉后,我再把他挂上去,一定会让他们认清楚事实:怒是没有用的。” 第二十一章 行踪暴露   刘邦派彭越为先锋大将领兵五千前行,自己坐镇中军,任敖为后军。靳歙、奚涓为大军押送粮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峣关,走直道,直往蓝田而来!   灌婴、傅宽受张良之计继续按兵不动,往日只是派些侦骑多处巡游。他向刘邦说道:“子婴出咸阳兵至峣关,如今峣关已下,他必然藏兵在蓝田。只有在蓝田击败我军,他才有希望将沛公赶出关中!如果蓝田一失,关中必然动乱,到那时大势已去,任凭子婴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可奈何!”   刘邦执鞭冷哼道:“那就在蓝田一战吧!一战决胜负!我刘邦又怕过谁来着!”   秦营之中,赢子婴弃白棋叹道:“吾又输了!”   公孙止扯着下巴上的几根山羊须,将子婴弃在地上的棋子捡起,然后将它放在棋盘的另外一个位置。棋局也因此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已经困死的白棋身上竟然又并发一缕生机!公孙止一脸得意的看着赢子婴,咧嘴笑道:“那可不一定,凡事都有转机,棋局中更是变化莫测,秦王可不要轻易言放弃!”   赢子婴盯着公孙止落子的位置,一脸激动的叹道:“妙啊!妙啊!真是妙棋!白棋因此子而活,先生棋艺真是棋艺高绝啊!”   公孙止脸色一僵,心思这秦王怎么连我言外之意都听不懂?他现在应该问我,先生可是话中有话?   看着秦王依旧还在为那颗白棋而赞叹,公孙止决定还是主动出击!于是他三角眼一翻,对着旁边站立的韩则目送了一个信息,韩则知其意,抱拳朝秦王道:“公孙先生不仅医术高明棋艺非凡,更有过目不忘之能,棋盘纵横这么多子,他都能了然于胸,是有大才的啊!”   赢子婴听见韩则赞扬公孙止的才能,先是一惊,后想到什么又是一惊,然后脸色变的极为难看,他抽动着脸颊显得有些不自然,他朝公孙止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先生果有此能?”   公孙止在心中大骂韩则,这小子完全没一点眼力啊!没看见秦王才输棋了吗?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赞扬我的过目不忘之能!我的才能可不止这一点呐!!!   韩则却在此时生怕秦王不信他之言,替公孙止分辨道:“公孙止先生的过目不忘之能我是亲自见识过的。前日秦王去见上将军,我一不小心把棋盘给弄翻了,公孙止先生凭着过目不忘之能竟然将棋子一一归位,而秦王回来后竟然也一无所觉。”   赢子婴听后脸上更是淡淡的说道:“既然先生才能不止在医术棋艺上,凭着过目不忘之能,正好能为孤分忧。上将军昨天跟我说,军队里差个能统计粮草的,调拨赏银的能使。先生如若不嫌弃的话,就先在那协助上将军吧!”   “这……”公孙止扯落几根胡须,有苦不能说。   赢子婴有些疑惑,他如今知道这御医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派去掌管粮草更能发挥出他的才能,怎么看这人模样却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公孙止心中苦笑,如今事情被韩则搞砸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只能跪在地上跪谢了秦王的提拔之恩。   韩则也为公孙止高兴啊,自己今天终于为这老御医举荐了,免得他三天两头的来找自己。万事大吉!万事大吉啊!   ……   上将军李信在蓝田到峣关这一路上派了上百个侦骑,为的就是能将周围所有地方的风吹草动全然了解。   在此地展开决战是他向秦王建议的,此战代表着他首次出山后为秦打的第一场仗!他此时举着宝剑仔细的擦拭着,口子喃喃的哼道:“……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大帐外,似乎又传来兵戈之声。他恍惚回到了那年辞别始皇帝,带着二十万大军一路高歌伐楚的时候。   一时间,却不禁泪流满面。   ……   王二哥是秦军中的一名侦骑,他本身也是关中老秦人,在二世元年的时候被烁阳守将征兵入伍,因会骑马,所以成了大秦的一名侦骑。   王二其实只会骑驴子的,马看上去和驴子也差不多,所以骑着也不困难。他一家有三口人,家中只有自己一个壮丁,可惜还是被秦兵抓了当兵,家中只剩下老母和妻子,度日确实艰难。不过还好的是今年三月回家的时候,妻子已经怀孕,只要她肚子争气,给自己生个儿子,我王二想必也不会绝后。   此次出征,秦王动用了他的库房,三军将士都得到了一笔不少的赏钱。王二大小还是个屯长,得到的赏钱也颇为可观,他托人将赏钱带回了家中,想着家族妻母也能借此过得好点。将家中安顿好了,王二此时觉得自己即便是战死了,家中也还能勉强过下去,于是也就安心了。   他此行一共五人,都是军中善于搏击的好手,不仅能在马上拉得硬弓,还能提着刀剑劈砍,他们的骑术比之当年驻守在长城的骑兵也不会相差太多。   五人以王二为首,沿着白鹿塬一直往南侦查。五人当中有一位住在蓝田汤峪的本地人,对此地的地形也都很熟悉,还知道许多偏僻的小道。此时他们就是沿着一条通往辋川的小道一直向前,准备在日落之前到达辋川。   前些日子,听说辋川发生过大战,大秦又一次遭到了失败,后将军都被砍了脑袋。他们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在这周围找到那一支歼灭前锋的骑兵!这是上将军亲自交予侦骑的任务。   五人快马在山间小道中行使,他们不时的跳下马爬到旁边的山坡上观望,看看周围有没有敌军的踪影。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拿着干粮捧着河水吃掉,他们已经在这周围晃荡了一整天了,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王二心中也叹了口气,不说遇见敌骑,就算是抓住两个战败的溃兵也好嘛!这都是赏钱啊!   草草的吃了顿午饭,五人又开始上路。不过走到一个山崖的时候,那位住在本地的骑兵却蓦然停住。他偏着头看着里面那道凹进去的山崖有些疑惑的说道:“这地方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特别是那山崖顶上的那块大石头!我明明记得那快大石头后面是个好大的山沟呢!”   王二在前面吆喝着说道:“还不快走,在这么耽搁下去,我们晚上可到不了辋川!”   那骑兵听见了也忍不住嘟嚷:“我就是看着那块石头眼熟嘛!不过周围的景色又这么陌生!真是奇快!”   “你管那石头干嘛!要是有怀疑你就爬上山崖去看看!”   “我的娘咧!这么陡的山崖你怎么不去爬!我还在还没儿子呢?可不想这么早就摔死!”   “懦夫!快走!唧唧歪歪什么呢!”   五人骑马快鞭又跑了一段路,突然间一条小溪将路拦住,小溪对面出来几个山包,也没路了!   王二转头朝那地熟的问道:“怎么回事?你咋指的路,这突然间怎么就没路了呢?”   那地熟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跳下马沿着小溪向上看,一会又跑到梁上眺望。最后喘着大气向王二说道:“伍长,是俺带错路了。这条路不是通往辋川的,还记得那个三岔口吗?那里还有另外两条。两条都是通往辋川的!”   其他侦骑都忍不住笑骂:“就一条错路你还带错!还本地人呢!”   “这地方弯弯沟沟的太多,有时候也分辨不清楚!”   “别废话了,赶紧回头!办事要紧!”   一行人又回到了三岔口。这一次那本地的侦骑说道:“我们这一次走中间这条路吧,我想起来了,那块石头下面的那个山沟就是这条路过去的,那地方宽敞,藏个几千个人都没问题!我们不如就走这条吧!”   “好!立刻出发!”   五人驾马前行,没过一会那本地的侦骑又叫住了同伴们。   “那山沟得从这边过去,唉……算了,我知道你们赶着去辋川,我不进山沟了,我去那边那个山头眺望。你们等等……”   “真是事多!”   “等等他吧,小心无大错。”   “嗯,都下马歇息会吧!”   几人都下了马围坐在一起谈笑,任凭那本地侦骑去山头。没过一会本地侦骑就气喘呼呼的回来,他着急的朝同伴说道:“那边山头有人在上面眺望!必然是敌人的哨岗。我们这里刚好避过了他们的视线,不过还是要尽快逃走。如果他们走到那边石岗旁,就能看见我们了!”   王二闻言大喜,他用力的拍着本地侦骑的肩膀,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立刻回去像上将军禀报。你是本地人,就暗中藏伏在此地,观测敌人动向,免得他们逃走!”   “喏!”   “好,你们快点上马!与我回营!” 第二十二章 夜袭   李信从王二那得到刘邦骑兵的消息后,心中大喜。这几日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一支不知道藏匿在什么地方的骑兵!从辋川溃兵口里已经得知,这支骑兵足足有二千骑!这两千骑兵完全能在大军决战的时候给予秦兵很大的打击!有可能关乎着关中秦国的将来的命运!   老将军很有自信能在正面战场上击溃刘邦!因为通过他几日来不停的打探,根据所得情报来看,刘邦的部队极为混杂,多为轻兵步卒,灌婴这支骑兵就是他唯一的一支机动力量!对付步兵轻兵,最厉害的不是骑兵的强弓硬弩,而是另外一个兵种!这个兵种虽然因为骑兵的出现而慢慢的被取缔了。但只要骑兵还不能冲锋陷阵的时候,这个兵种就是战场上最为恐怖的攻坚力量!而在关中,这个兵种还依然保持有很大的规模!击溃刘邦,就得需要它!   老将军重赏了王二数人,自己背着手在大帐内不停的度步。   既然已经得到了敌军骑兵的消息,如果不将这股骑兵歼灭的话那也太对不起自己了。想到这里老将军就恨不得马上领兵将这股骑兵给灭掉,但如今他已经是大秦三军统帅,在大战在即的情况下怎能轻自外出?可是能独当一面,胆大心细的将军又有谁能担当此重任?   他脑子想起一连串的人来:前将军周援、骁骑尉王冲、裨将军吕文……   这些人或勇猛或稳重,但能独当一面的却无一人能行!这支骑兵战力不差,而且都是骑兵,也只有带着骑兵去偷袭才能让他们逃脱不了。而且带这支骑兵的人打败敌寇后要急身回援,因为照他的推算,刘邦的主力已经离蓝田不远了!   自从李必、骆甲的三千骑兵战死在峣关之后,整个关中所有的骑兵加起来也才不过一千五百骑!而能有信心拿着这千骑去打败灌婴的骑军之人,老将军觉得除了自己就再无他人!   要知道他李信可是当年连蒙恬都自愧不如的骑兵大将啊!他曾帅骑兵击燕逐辽,立下赫赫战功!   “不行,这支骑兵威胁太大。不能出一点差错!我必须得亲自带兵将他剿灭!”老将军思前想后,觉得都不妥当。他思及这支部队就藏在旁边窥视,这叫他如何能放心与刘邦一决死战?   “事不容缓,我立即禀告秦王,星夜出发,将此贼骑剿灭!”   李信下定决心,立即备马前往赢子婴的大寨。   此时赢子婴才刚刚睡下,李信让韩则立即去叫醒秦王。赢子婴本还未曾睡着,如今看到老将军这么晚还来找自己,知道必然有什么大事要交代。他不敢怠慢,急忙披上一件外衣就出帐迎接。   一入帐中,李信就直言道:“如今斥候已经探明贼子骑兵所在,吾欲亲自领兵将他剿灭。我走之后,大军的一切事宜还得由秦王亲自处理!如果刘邦攻城,我还未回来的话。秦王就去找前将军周援,周援昔日曾为王贲副将,随之一起灭掉过魏国,是一员老成稳重的将军,军中有什么不明之处秦王可以询问他!”   赢子婴听到这消息不禁一惊,言道:“将军走后,军事可由前将军抉择。我未曾领兵,不通军事,让我掌管全局,是不是有些不妥?”   “周缓年纪大,脾气大,与左将军白廷、咸阳城中的世族都不太对付。不然凭着他的资历怎么还被发放到废丘去当一名守将?他与众将不睦,恐怕不能服众。秦王虽然未曾亲自领兵,但昔日与我交谈,我观对军旅之事都有不凡的见解。更何况秦王能审时度势,决断时毫不犹豫。这正是身为一位名将所必备的呀?所以秦王毋须妄自菲薄,如果刘邦前来,直接帅大军从后面掩杀便是。”   听李信说完,赢子婴自己都有些汗颜。他所说的那些不凡见解,都是在和李信聊天的时候。偶尔漏嘴将后世的什么“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部队须得灵活运用,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乱七八糟的道出,此般言论,估计现代人穿越过去都能说出一大堆。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让李信这样的名将都对他高看一眼,这让赢子婴也不禁有点沾沾自喜,莫非我真的有点统兵的天赋?   如果李信此刻能知道赢子婴心里此时所想的话,必然心中鄙夷:赵括之辈多矣,让我觉得你能统领全军的是你那甚为果决的决断能力。这能力至少能让我军不会全军覆灭,看见不敌就逃。   赢子婴听老将军这么一夸他,觉得似乎自己也许能胜任。再因为此时的秦军之中,能有威望统领三军的就三个人、一是秦王、二是李信、三是周援。   赢子婴也不再推辞,郑重朝李信道:“将军速去速回,子婴必然会小心谨慎,不会鲁莽的。”   李信听到赢子婴的话,也稍微放心了。他也不再多说,抱拳弯腰后就走出了大帐。   ……   星夜,李信领骑兵从秦营出发,军中具体事宜他都让新来的那位公孙止好好交代给前将军周援。   他通过只言片语发现,这个叫公孙止的前御医,还是有点能力的。秦王曾派人跟他说过,这人有过目不忘之能,李信也曾考验过,知道确实有此能力。公孙止虽然有点夸夸其谈,李信还是对他颇为重视。李信相信,自己跟他交代的事情,他必然会一字不漏的转交给周援。   此时正是九月中旬,一轮弯月悬挂在天上。前晚打了几个雷下了几点雨后,天气突然好转,夜里也没往昔那么冷,所以老将军一路行军也颇为轻松。   从秦营到灌婴大营约要走六七个时辰,此时才不过入夜二个时辰(戌时)了,到灌婴大营也不过寅时。李信不急着寅时动手,而是提前一个钟头就下令全军休息,吃些干粮后,在天开亮的时候才开始突袭。   李信布置妥当后,自己也稍微眯了会,不过年纪大毕竟还是睡不着。他掏出碎布将长戈仔细擦拭,今天必然要它饱饮鲜血!   天空开始乏白,月亮也越来越淡。老将军一声厉喝:“全部起来!”   周围的亲卫拿着皮鞭吆喝着部队起来,有谁懒着不肯睁眼的就使劲一鞭子抽去!等到骑兵们都上了马,老将军又大声喝道:“将水葫取下,倒在脸上!”   这是他让大军在行军之前就准备好的东西,为的就是让秦兵能在这个时候发出最大的战力!   一壶水从头顶上浇下,整个人神志顿时一清。   “将火把都点燃,别扔掉!”   看到周围士兵也没那么困了,老将军一马当先,扬鞭喊道:“出发!”   轰鸣的马蹄声在这个微凉的清晨响起,秦兵有斥候做向导,一路上行得极快。穿过三岔口,从中直入,行不到两里就看见那犹如葫芦嘴的山沟!   千骑声势如雷,老将扬戈长啸!   马蹄声顿时将山沟里的士兵惊醒,灌婴裹着被单一下滚倒在地上。他心一惊,反手抄起放在桌案上的长剑。一个护卫惶急的跑进:“将军!大事不好了,秦兵偷袭!”   灌婴怒骂一声,也顾不得披挂了,提着长剑立即出了营帐。   此时的营地已经乱成一团,秦骑从外面冲进来的时候,大多的骑兵都还在睡觉。他们都是在梦中被惊醒的,起身后,就看见到处的火光与砍杀声。   秦骑们将持在手里的火把全部向帐篷里扔去,然后分着百人一组,向营地冲杀。   灌婴一看到这个场景,眼睛一闭就知道这自己的部队完了。还不等他叹息,旁边杀出浑身披挂的副将傅宽,傅宽身上已经沾了不少的鲜血,背后带着数十个骑兵,他着急的朝灌婴吼道:“将军,大势已去。还不快走!”   灌婴也来不敢犹豫,如今寨门被踏破,还是早些逃命吧!   他刚翻身上马,似又想起了什么。高声朝亲卫吼道:“你速去将那后帐中关押的那名秦将带上!万不能让此人落入秦军之手!”   傅宽听后又忍不住焦急:“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去管什么秦将!”   “你懂个屁!”灌婴厉色朝傅宽骂了一句,等着那亲卫将李必拖上马背后。然后才提剑冲出,一行人奋力苦战,欲在秦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好突围而出。   李信提戈连杀死数名骑兵,正好看见灌婴突围。他见灌婴、傅宽衣甲不凡,知道里面必有大将,于是大喝一声,舞戈朝灌婴杀来。   傅宽见一老将杀来,面上大怒:“秦国无人耶!竟让一老狗出战!”   当下拍马挡住李信。   李信冷哼一声,长戈如棍向傅宽砸去,傅宽长矛挡住。一击之下,立知深浅,这老将力气不小!傅宽使出全身力气将李信长矛撑开,李信却借力将矛朝傅宽面上捅去,傅宽脸上一惊,连忙将头向后一仰。   李信等他避过自己长戈之后,却驾使坐骑一跃,两马相错而过。与之同时,他拔出手中长剑,一剑捅在傅宽的马腹下面,傅宽连人带马摔倒在地。李信长戈直朝傅宽刺去,傅宽面无血色,只待闭目受死。   只听嘣的一声,却是灌婴提了一柄长矛将李信的长戈挡住。身后亲卫连忙将傅宽救走,灌婴提矛与李信斗了几个回合,感觉到这老匹夫骑术甚高,极善借马力,自己抵挡不住,于是也不敢再战,拖矛便走。   李信领着百骑紧追不舍,灌婴的亲卫见这样必然会被追上,于是带着十骑阻住李信去路。   等李信将这十骑杀死后,灌婴等人已经骑着马跑出百米外了。李信观之大怒,他马力好,一人稍微冲在前面。此时眼看着贼军的大将就要逃脱,于是从马鞍上取出长弓,搭箭朝着那位没穿甲的将军射去。这一箭射了足足有一百二十米,刚好命中目标!   灌婴在马上惨叫一声,差点就掉落马下,他此时伏在马背上,连头都不敢上抬!那箭从后肩透入,箭杆深入肉里足有四五寸!   李信一箭射后,自知是追不上这些人了。于是便抽身回去,继续追杀残兵。 第二十三章 大战蓝田   李信首战告捷,不过等收拾好战场,将灌婴的骑兵肃清已经是丑时了。而从驰道直往蓝田的刘邦主力也终于到了蓝田城下。   天空云层翻滚,地面风割如刀!   蓝田城上的望楼中,两名哨卒首先看见刘邦的军队,紧促的钟声从城上不停的传来。接着满城的都是奔跑的士卒,左将军白廷亲自上了城墙,攀着垛堞向下攀望。   目光的尽头是一层无际的黑线,犹如滔天的蚁潮过境。整个黑线由远至近,慢慢扩散,整个眼帘到处都堆满了人影。在这群犹如蚁群的士兵里面,还有无数的云梯、濠桥、冲车。   白廷的手不觉的握紧,城下密集的脚步声,宛如踩在他的心头之上。   “如此众多的攻城器具!刘邦从何处得来的?”他艰难的呼吸了一口气,心中更是恍然,难怪刘邦迟迟未到,没想到竟然携带了这么多的攻城器具。   刘邦的大军缓缓的接近,白廷现在甚至能看见那一面黄色的大纛。   “呜呜呜……”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从前方隐隐传来,城下那一片片的兵戈寒锋,简直让人不敢直视。城上风声更紧,黑色旗帜不住的摇曳。旗下的士卒们都握紧了手中的弓箭,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下面。   “嘿呀!”   一个个光着膀子的肌肉力士用力的帮着绞盘,将一辆高高的巢车升起。刘邦披着黄色的披风,和张良凭栏而望。   “蓝田的守备不多呀?看来秦王子婴并未如你所料的那样,要在蓝田和我决一胜负。”呼啸的风声中,刘邦的声音还是那般不急不缓,沉重有力。   张良手搭凉棚,努力的向城眺望。不过看了半天,也只是模糊的看着几个人头在城墙上晃荡,眼睛真的与沛公无法相比啊!他心中叹了一声,转头朝刘邦说道:“那可不一定,我说是蓝田,也并非要缩在城里等你来攻打!”   刘邦闻言洒笑:“莫非他欲与我在城外野战么?”   刘邦自西进以来,一路都是顺风顺水的,在洛阳吃了点苦头后,他还立即调转了路线。   说实话,他对如今秦兵的战力很失望,一战即溃很让人提不起精神来。要么龟缩在城中据守,要么投降逃命,能出城野战的,都是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之辈!秦军王离、章邯过后,又有什么精锐敢出城与他硬战呢?   “大秦以武起兵,方能扫六合,一统天下。关中秦兵更是骁勇善战,不可轻视。子婴身为秦王,又如何不敢出城与你死战?沛公,你莫非因为连日来的几场胜利而骄傲自大了?虚知,如今关中还不是你的。”张良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但如果不是与刘邦相交甚密,他也不会说这样的话。更何况,项羽马上也要入关了,到那时他还要回归韩王手下。对于刘邦他一直很看好,所以出言提醒刘邦不要大意轻敌。   刘邦本来是想用峣关之胜和灌婴歼敌来反驳张良的,不过在后面听出张良的语气渐渐强硬,他便将话吞了回去。面上带笑道:“子房说得是,如今关中眼看着就要拿下,不能在这关头掉以轻心。这样吧,我只派彭越攻城,樊哙与靳强带着三千精锐甲士防卫后方。如果子婴敢来,我必然让他尝试尝试军中这犀利的军械!”   张良闻言面色稍宽,点头道:“沛公有心便好,只要军中有这军械,我军即便是遭到子婴的夹击,也不是不能战的!秦军如今士气不振,只要一战打疼他们,他们就会逃跑。”   “子婴不过一小儿,子房还是不要太过担心。让我们看看彭越是如何攻陷此城的!”   “大纛传令,前军进攻!”令旗挥舞,刘邦手指蓝田,下令进攻。   城下士兵得令,一个个仰头高呼:“杀!”   一架架冲车、一辆辆濠桥被士卒推出。后面的甲士以剑击盾,以助声势!   “杀啊!”   “进攻!”   “架起濠桥!”   城上的白廷提剑高呼:“诸位准备,箭上弦,对准敌寇,等进了射程才放!”   “抢下吊桥!”   ……   秦营之中,赢子婴身穿黑甲玄铠,手按剑目视众将道:“斥候已经探明刘邦兵至蓝田,左将军兵微将寡,不能久守。我军当立即前往救援!”   前将军周援站在子婴身旁,将行军安排一一道出。   “卑将吕文为前部,骁骑尉王冲与秦王坐镇中军,我带罪军和各家战兵在后。大军立刻开拨!”   “喏!”   “遵秦王令!”   “召集人马,立刻前往蓝田!”   秦营之中呼声如云,大军开拔人云涌动。赢子婴照样站在战车之上,他身后站在一个黑黝黝的短须汉子,身材不高,眼小嘴大,朝天鼻驴子脸,正是骁骑尉王冲。此人素有勇力,善使双戟,乃关中知名的猛将。   王冲以前在陇西常年镇压月氏,因他杀人如麻又得罪了赵高,被赵高用莫须有的罪名押回了咸阳,关在大牢里三月有余。子婴登基后大赦天下囚徒,上将军李信便向秦王举荐此人。说起此人到和李信有些渊源,当年李信伐楚国,遭到了昌平君的反叛,才导致挥师救急被项燕埋伏。而那个昌平君就是被王冲所杀,不过当年王冲年轻官卑,又不会讨好上官。纵然有功也得不到升迁。在那个时候,始皇帝身边良臣猛将如云,连李信这样的将军都被闲置了,何况是王冲?   “此往蓝田还有多少路程?”   “大军急行,两个时辰便到!”   ……   李信灭灌婴骑兵后,下令火烧营地,全军立刻转向,赶往蓝田!   蓝天城下,杀声动天。   不过七八米宽的护城河,早已被濠桥跨过。无数的士兵从濠桥上冲去,城上箭如雨发,不时就有士兵中箭身亡,掉入水中。彭越军过河之后,立即杀向吊桥。驻守吊桥的秦兵不过两三百人,如何抵挡得住这么多的士卒围攻?   城上白廷见吊桥不守,不顾下面秦军奔向城门,下命立即关门!   几十个秦军费力的搬动着轮盘上的绞索,一扇包着铁皮的千斤闸立即放下!站在后面的士兵见到,无不大骂。没想到小小一个县城,竟然有这样的玩意!   上面的秦兵无不鄙视,在关中,稍微大一的县城都有这东西。不然那么多的墨家弟子光吃饭不干事怎么行?   一辆极为庞大的冲车被二十几个甲士用力的推过河去,冲车上吊着一根足足有桶粗的一根撞木,不过等他们推过河面才发现,敌人已经放下了千斤闸,这玩意能撞得开?   彭越在后面暴跳如雷,大声朝周围的士兵吼道:“云梯,都推云梯过去!城门不好打,从城上攻过去!”   他双拳紧握,一脸狰狞,看样子恨不得自己冲上城去。这一次攻打蓝田,刘邦又让他为先锋先攻城。此次他可没什么怨言,在他看来,峣关都已经失了,关中眼看着就要落入刘邦手中,自己还得好好拼命表现,以后项羽来了也能向他要个诸侯当当。   无数架云梯被推过了护城河,城上的白廷见了立即大声喊道:“用火箭!用火箭射!”   无数火箭朝着云梯射去,可除了射死了几个人外,硬是没将云梯点着。   “上面蒙了牛皮,这些玩意都不是才赶制出来的破烂货!火箭没用!”   白廷看着这一台台的云梯,心中不禁大急,要是被这玩意推到城下,那就要面临数不清的士兵攀城围攻了。云梯慢慢的接近、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白廷咬牙怒吼:“发动床弩,让床弩给我射!”   城上面垛口上,几十架床弩立即发动嘎吱嘎吱的叫声,一根根手臂粗细的弩箭朝着云梯射去!这些弩箭冲力惊人,射到人群中,连串数人都不成问题。射到云梯上,木料到处纷飞,一架云梯上的套索被一直弩箭射断,上面折叠的梯架突然下坠,几个没躲过的士兵立即被压死。   不过弩箭毕竟有限,床弩更是装填很慢,二十架云梯,只摧毁了两架,其余都在彭越士兵奋不顾身的推动下,开到城下面!   “将绳子砍断,架上折梯!”   “猛火油!快丢猛火油!”   城上士兵手忙脚乱的丢下一罐罐黑糊糊的东西,接着一股刺鼻的油味传来。   “射火箭!”   城下立即喊叫声不断!又有数辆云梯被烧毁。不过城墙几十米,这点猛火油怎么够?还是有很多云梯架起了折桥,士兵攀着梯子冲上了城墙。 第二十四章 黄沙百战   震天的鼓声从早晨一直响到中午,硕大的牛皮鼓面下,光着膀子的鼓手换了一批又一批。刘邦站在高高的巢车上面,摇头叹道:“虽然城里兵少,显然城中的大将也并非庸才,这城今上午是拿不下的!”   张良看不清城上虚实,不过也听出了攻城的喊杀声渐渐虚弱了,想必士兵们也都乏了。于是转头朝刘邦说道:“士兵们力气不济,沛公还是下令退兵吧!”   “嗯,传我命令,鸣金收兵!”   望楼下的传令兵连忙调换旗帜,擂鼓的鼓手都停下休息,另外一旁的士卒拿着小铁锤击钲。   彭越朝着城墙呸了一声,举手朝周围的士卒喊道:“收兵收兵,这次就先放过这群秦狗,下次来必然攻破他们的城墙!”   听到敌人的鸣金声,左将军白廷也终于可以换口气了。这一上午,敌人攻击太猛,城中没有对付云梯的军械,让敌人多次冲上城来,秦军不得不与之肉搏血战。城中准备的箭矢、滚木、猛火油、金汁都用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刘邦的部队攻城器具太多。   这么多的器具让白廷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   樊哙对刘邦不派他去攻城感到非常的不满,他与靳强带着三千精锐步兵驻扎在离城甚远的土丘之上,这个土丘位置很好,有两条路都要通过这里,一条是关中的驰道,一条通往白鹿原的小道。   他闲坐在土丘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剑戟都放在旁边,用手将衣甲解开了半边,扯出了衣襟凉快凉快。旁边坐着同样无聊的靳强,他亦是刘邦同乡,跟樊哙他们都是熟人,他身子消瘦,骨骼奇大,说话半天憋不出三个字,而且三个字都是同音:我我我……   没错,他有点结巴。对此樊哙倒也没看不起他,只不是随时借以取笑那是肯定的。靳强被取笑了也不恼怒,经常摸着头颅嘿嘿傻笑,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实诚人,也不怎么为难他。   此时三千步兵或坐或卧,乱七八糟的堆满了整个土丘。   樊哙凉快够了,却被凉风灌进衣领吹得打了一个冷战。他嘟嚷着骂道:“这鬼天气,冷不冷到热不热的!吹这风就一点不痛快!”   旁边靳强嘿嘿的笑道:“你……你……只有你……才……才会觉得热!”   “屁话!老子身上穿的是几十斤的重铠,捂着身子不热才快!你个结巴,还敢嘲笑老子,小心老子扇你!”樊哙瓮声瓮气的呸了靳强一脸,然后站起身子向远方瞭望:“鬼知道那子婴小子来不来!要来就快点!老子手早痒了!”   他站着的位置极高,能看好远。他看过西方,又转头看南方,突然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有沙子?   樊哙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把眼睛揉得个通红,此时再向南方看去,脸色一下大变:“哪是什么沙子!简直是铺天盖地的黄沙啊!”   什么样的部队竟然能溅起漫天黄沙?骑兵也没这声势吧!   樊哙仰头一声狂呼!他提起剑戟,高声叫道:“快起来!子婴小儿来啦!”   靳强翻身而起,提剑亦向远方观去,他看着那铺天盖地的黄沙,空气中那沉闷如雷的声响,他似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极为苍白,他惶急的朝樊哙喊道:我……我……我……   “我你个头啊!”樊哙一巴掌扇了过去,随机高叫:“懵着干什么!快下去!”   黑色的旗帜,黑色的铠甲,狂奔的战马,震天的呼声!   秦兵!那是秦兵!   这种能将天地都要震翻的声响,也只有秦国那无坚不摧的战车才能制造得出来!   无数的战车在大地上奔驰,天地都为之变色!   这是一种声势!一种摧毁人意志的声势!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这区区几辆马车?”樊哙沿着土丘不停的往下狂奔,他高呼着举起剑戟,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狂野之势!   “跟老子冲!拦下这些破车!”   三千步兵从高击低,面对这声势极为庞大的秦军战车,也丝毫不惧!因为他们是大戟士!是纵横天下无所匹敌的大戟士!   魏国武卒,天下无敌,善使大戟,又称大戟士!   所谓武卒,其实就是全身披甲的重装步兵,由魏国名将吴起所创!   史书记载,魏武卒训练成军后,在吴起率领下南征北战,历经七十二场大战,其中六十四战完胜,其余平手,竟无一败!   与魏为邻的秦国可谓深受其害,阴晋之战,五十万秦军竟被五万魏武卒所败,以致华山以东的大片国土沦陷,秦国由是人口锐减、国力衰微,秦孝公赢渠梁临危受命,这才有了后来的商鞅变法以及秦始皇兵吞六国!   秦车骑来势汹汹,樊哙可没有脑子傻到真去下面拦截,他让士兵们等到战车已经过半的时候,才从土丘上冲出!   战车之上的秦国弩兵早已看见这土丘上的众多戟士,他们就站在战车上朝着土丘射箭,不过戟士身上都穿着重铠,只要不射中要害,都无惧弓弩!   樊哙看到战车在土丘旁转弯,立即一声大喝:“冲下去!将这几辆战车给拦住!”   说罢,一马当先,从土丘上一跃而出。战马飞腾,一辆战车不稳,几欲倾斜。樊哙一剑扫断车上的长矛,弃马一跃到车上,剑戟交加连杀数人!他一脚踢翻驾车的秦兵,用戟砍断套车的绳子,几匹战马随即脱缰狂奔,连撞上数辆战车。樊哙哈哈一笑,从车上一跃而下,看着即将驰来的战车,眼里流露出一抹狂热的猩红!   “呔!”   他深吸一口气,头低垂着,双手扣住车辕,然后双臂使力,屁股高高撅起,一声大喝,生生将车掀翻!   “轰隆”一声,后面的战车来不及掉头,一下撞在翻倒的战车上,顿时人倒车翻,溅起黄沙无数!   三千戟士奋不顾身的从土丘上冲出,在樊哙的带领下,将数辆战车拦截在路上。虽然好多的戟士被战马踩死,但是这些精锐还是将几辆拐弯的战车放倒。   高站在戎路之上的赢子婴看见之后,立即下令:“战车绕过这个土丘,从侧翼驶过去!后面的甲士跟上,弓弩手准备!将这支部队缠住即可!”   这群战车的目的可是冲击前面刘邦步兵的方阵,怎能为这区区几个戟士所堵!   “王冲,你下去带领五百甲士,助吕文一臂之力!”   手提双戟的王冲跳下一骑战马,高声朝秦王道:“秦王保重,王冲去也!”   ……   刘邦即将收兵,麾下部队正在缓缓往后撤!   突然看见后面黄沙震地,无数战车朝着后军直冲而来!   刘邦脸色一变,恨声说道:“子婴小儿果然敢来!”   张良看着这数不清的车骑,亦皱眉说道:“没想到秦军之中还有这么的多的战车!樊哙的戟士阻挡不住,沛公如不想全军溃败的话,当立即让夏侯婴施放床弩!”   刘邦咬牙道:“这些床弩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武关带过来的!这些战车来势汹汹,怕根本射不了两轮,我这些床弩就得全部报废!”   张良急声说道:“沛公怎么还不明白?这床弩废就废了,反正都是从秦军手里抢来的。只要实力还在,还怕抢不到军械吗?此时应当立即派兵转向!缓行缓走,不要让战车将后军冲断!”   刘邦咬牙捶了一下栏杆,事不宜迟,还须尽快下定决心!   子婴小儿来得太巧了!   此时前军疲惫,中军未进食,正是体力下降的时候。刘邦不敢直接决战,决定还是照张良之意,放弃一部分部队,将战车挡住,自己的部队先转向撤出蓝田城下,缓行缓打,等穿过了这一道平原,秦军的战车就无用了。到时候,再领兵回击,还是有希望的。 第二十五章 樊哙欲杀子婴   “攻!”   卑将尹其亲架着战车,碾压起滚滚黄沙,朝着刘邦的后军直冲而来。   刘邦的后军全是些步兵,他们由将军周緤带领。周緤看见飞奔而来的大秦战骑,瞳孔忍不住一缩,接着发出一声嘶声竭力的呐喊:“快散开!”   这些士卒其实哪用得着周緤提醒,看着这声势核人的战车,就知道完全不是凭着血肉之躯就能阻挡的,他们哄闹着连忙朝两边闪开。   战车从后面碾压,无数避之不及的士卒直接被撞翻在地,车上的弓弩手也朝着下面射着弩箭,一时间刘邦军队犹如惊弓之鸟,转眼即溃!   战马奔腾,犹如天崩!溃如山洪,血染长空!   刘邦跳下巢车,骑上一匹战马,领着中军向左转移,张良在旁摇头叹道:“后军完了!”   后军确实完了,他们的阵形已经被冲散,士卒个个没有战心,只顾着奔跑逃命!前将军周援、秦王子婴的后续军队也已经赶到,趁机掩杀!   樊哙砍死一名秦军军侯,翻身爬上了战马,带着三千大戟士与王冲、吕文的两千轻兵互相砍杀!王冲手提双戟,大呼酣战!樊哙恼怒,拍马来战王冲。   王冲亦提戟相迎,二人骑在战马上连斗了数回合。王冲骑术很好,挪腾回避极为灵活;樊哙虽然骑术不怎么样,但一身蛮力,武艺明显超出王冲甚多!   王冲提戟与樊哙硬拼了几个下,直把双臂震得发麻,他自知臂力不如樊哙,这时也不与樊哙硬来,打着马绕圈似的与樊哙交战,他的双戟极为灵活,每当樊哙重剑砸来的时候他就用戟贴着剑身卸掉它的冲力,两只短戟在空中砰砰的撞击无数的火花!   樊哙越见恼怒,他一时战不败王冲,心中越加着急。偷眼一瞥,却见靳强被吕文提枪压着打!怕要不了几个回合就要被吕文杀掉,于是他一声大喝,装作要使出全力的样子,持剑狠狠的朝王冲砸去,王冲见樊哙这一击极为凶猛,连忙架双戟去挡重剑,却不料那一剑看似凶猛,在与戟相交的时候却绵绵不着力,贴之即走,王冲大惊,耳畔传来一阵恶风,他慌忙低头一偏,那支短戟将王冲头盔一下掇翻。樊哙趁机摆脱了王冲,拍马朝吕文杀去。   王冲惊魂未定,心中更是赫然,这樊哙当真凶猛,那使剑的手法很明显是收放自如,如此重剑要是换了王冲肯定做不到樊哙那般随意。此时他见到樊哙弃他朝吕文杀去,心中更是焦急,连忙喊道:“吕将军小心!”   吕文提长枪正杀得靳强险象环生,此时听到王冲的呼声,连忙提马转身,手中长枪被他用手挪换,枪杆直朝后面捅去。樊哙也没料到吕文如此警觉,竟然使出调换枪身这一招,他急忙避开吕文枪杆,左手抡剑朝着枪身一砍,一剑将长枪劈成两截,剑势未竭直砍在马屁股后面。吕文战马吃痛,扬蹄长嘶,背上战将被它甩落在地上。   后方靳强见吕文倒地,心中大喜,连忙提矛拍马朝吕文刺去,吕文一下被战马甩出四五米,躺在地上正欲翻身,身后长矛杀到,吕文身子一让,手里不知道提了什么,反手就是一掷,一道黑影闪过,接着靳强按面一声惨叫,随即翻马倒地。樊哙见靳强被暗袭了,也不顾得吕文,连忙去救靳强。纵马捞起靳强一看,却不禁气破肝胆,只见靳强面上被一支短戈从鼻梁上穿透,擦进头颅一大截,眼看已经不活了!   樊哙狂呼一声,扔了靳强尸体,纵马来杀吕文。吕文手无寸铁,急忙躲进几名秦兵后面,口子高呼王冲:“骁骑将军快来救我!”   樊哙才杀死了几名挡路的秦兵,后面王冲杀到,樊哙一怒之下,剑戟急舞,王冲挡了两下,虎口震裂,鲜血直流。王冲丧胆,不敢再与樊哙纠缠,仗着自己骑术好,拍马就逃进了秦军之中!   而此时秦兵已经挡不住这些身披重铠的大戟士,此时被他们杀得节节败退。   樊哙杀得狂性大发,意欲追秦兵而走。此时已经有士卒看到刘邦撤退了,连忙拉住樊哙战马,朝他说道:“武安君已经后退,将军如果再不走的话,吾等必然遭到秦军的围攻!”   樊哙脑袋也清醒了,此时望向己军阵营,却不禁气得须发皆张。己军后军被秦军战车冲得是人仰马翻,整个战场都是乱糟糟急着逃命的步卒。   “将军!我们从左路杀出去,会合武安君!”   樊哙看了看周围的武卒戟士,估摸着还剩二千五百余人。此战虽然折了靳强,但秦军毕竟不敌武卒戟士,伤亡并不多。   他看着战车后面那一杆黑色的大纛,一辆异常高大醒目的戎路停驻在后面。周围士卒倒不是很多,估计全去追杀溃军去了。   莫非,那就是子婴小儿?   樊哙盯着那大纛,眼里流露出一抹猩红,那必然是子婴小儿的车驾!如果自己从这后面冲过去,将子婴斩首的话!整个关中都是沛公的了,哪还用这么麻烦!   心中起了这个念头,一时间挥之不去。当下下定决心,干脆来一票大的!   他提剑指着那杆黑色的大纛,朝周围的武卒用力的咆哮道:“你们看见那大纛没有!那秦王子婴必然在那大纛后面。你们随我杀过去,取下那子婴小儿的人头!”   武卒戟士听见樊哙这么豪烈的话语,一个个都激动得仰头怒吼!   “杀子婴!”   “杀子婴!”   “杀子婴!”   怒吼声一波连着一波,樊哙见部下士气高昂,正是用以杀敌的时候。于是纵马当先,手上剑戟用力一撞,仰头怒吼:杀子婴!   赢子婴高站在战车上面,看着刘邦的后军犹如散沙般逃逸,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此战刘邦已经败了!   没想到我首次指挥大战,就能击败后世都无人不知的汉高祖刘邦!莫非真是天才?   赢子婴心中颇为得意,这次打败的可是刘邦!换了谁,谁都会得意的。   不过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李信早有安排,布下蓝田当诱饵,侦骑密切监视着刘邦大军的动静,他又怎么会放心让子婴统兵?更何况,算起来子婴也根本就没下过什么命令,一切的部署都由前将军周援下达!想必李信临走之前,必然早就将身后之事一一托付给周援了。   这蓝田之战又有几分子婴的功劳?   赢子婴很得意,他将身边的士兵都派出去追杀刘邦了,只剩下一两千人在后面。这些人当中除了有五百侍卫亲兵,其他的都是待罪在身的罪兵!这一仗,李信就没打算拿罪兵去当炮灰,一来是罪兵有了前科,害怕阵前背逃;二是这场战争,李信用以攻坚的是六百战车!这才是他拿来打败刘邦的最强的手段。   天地辽阔,战车奔驰。这就是大战!   赢子婴眯着眼看着下面纷乱的战车,看着那犹如黑色蚂蚁一般的士卒,心中竟然飘起万丈豪情!   仿佛在这一刻,什么刘邦、什么项羽、都不是他的对手!潜意识突然就出现了一句话:穿越者牛逼不解释!   杀刘邦,斩项羽,一统华夏!顺便在派几只船开向日本,看看上面住着的到底是不是徐福。如果可以,将匈奴杀干净,一统欧亚大陆也不是不行啊!   赢子婴这突如其来的意淫,接着马上就被现实打破。他站在上面,看得真切。那慌乱的人群中,不知道何时出现大批的床弩!这些弩箭犹如死神的触手,密密麻麻的射出无数的弩箭!   在这些跟手臂一样粗细的弩箭面前,什么战马车辆都不堪一击。这些弩箭能将一匹马洞穿!而战车一般是用的双马或者三马,一匹倒地后,如果不及时砍断绳索,那整个战车都有可能翻倒!一轮弩箭过后,就有几十辆战车被摧毁!后面还有几辆冲势太急的,直接就撞在前面的战车上!   秦军的整个冲势都微微一顿!赢子婴皱眉,这些秦兵心理素质太差,一轮弩箭就让他们有了畏惧之心!刘邦的溃军在床弩的掩护下,慌忙的逃离战场。身后的战车也毫不停息,滚滚的朝刘邦溃军碾去!   等到战车就快要冲进床弩之中的时候,又一轮弩箭发射了!   赢子婴闭目叹息,与之相比,秦兵的表现差太多!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还敢释放床弩,这种勇气都不是现在这些秦军所拥有的!   不过两轮箭后,刘邦的床弩也无用了,夏侯婴招呼了一声,领着士兵弃了床弩就逃!   两百辆战车就这样毁掉了!随着的还有几百个被洞穿而死的士兵!   刘邦哪来的这么多军械?   赢子婴脑中也出现这个疑问。看着战场上那些弃之不用的攻城器具,还有这藏在军中的床弩,刘邦哪来的这么多军械?他带这么多军械难道就只是为了攻破这小小的一个蓝田吗?   赢子婴得不到解释,他的疑惑只能埋在心里。虽然刘邦最后的床弩比较恶心,但毕竟影响不了大局!这仗,还是我胜了!不过,后面什么声音这么吵闹?   赢子婴回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杀子婴!”   “杀子婴!”   …… 第二十六章 为秦王战   “杀子婴!”   视野中无数披甲戟士朝着自己冲锋而来,当头一将提戟扬剑,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正一脸狰狞的仰天长啸!   赢子婴面带惊容,心里暗思:没想到自己派吕文、王冲二将都未曾将这支部队缠住!当头那将是谁?如此雄壮,不仅不惧逃还有勇气来杀我!真乃悍将也!   见来军来势冲冲,赢子婴扬鞭挥道:“拦下此军,杀此贼首者,赏金千两,封关内侯!”   身后罪军人人意动,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呐喊,抄戈提戟直向樊哙杀来!   “死开!”   樊哙见秦军冲击,一声咆哮,剑戟飞舞,战马如雷霆般倾下,一头撞进敌阵。手臂挥舞,无数戈矛立断!剑破长空,数个人头冲天而起!   身后的武卒戟士皆高声助阵,一声声咆哮着撞进秦军之中!双方力战,一过片刻秦军就力竭不支。被武卒戟士杀得节节败退!   赢子婴在战车上焦急的指挥着身后的秦兵向前,他也看见了这些穿着重铠的戟士,心中忍不住大骂道:重甲步兵竟然都出现了!以后我定要将重骑兵鼓弄出来,看看到底谁厉害!   不过在此时,穿着轻铠的罪军根本就不是这些武卒的对手。赢子婴见到敌人冲得如此猛烈,心中也是很焦急。他对护卫在身旁的韩则大声说道:“贼势太凶!罪军抵挡不住,韩则,你速领两百亲卫前去迎战!”   哪知道韩则却在这时候不听秦王的话了,他拱手回道:“亲卫乃保卫秦王的,怎能轻易出击?如罪军不敌,秦王可随我先行后撤!”   赢子婴着急说道:“如今我军正在追杀刘邦,此时撤退,大纛必然被贼军所夺!到时我军误以为本王身死,岂不是要造成大错!”   不过韩则根本就不听赢子婴的话,在他心中,什么大战也比不了秦王性命重要,况且他身为秦王亲卫,怎能离主而去!所以断然不肯接受赢子婴的命令,执拗的要守卫在秦王身边。   赢子婴也没想到韩则竟然和他倔上了,心中更是大急。在他心中,此刻战败刘邦才是他想要的。如果他首战就失败了,今后又拿什么和刘项争锋!此刻,断然不能后退!   心中下定决心,赢子婴从战车上翻身跳下!周围亲卫大惊,连忙将秦王扶起。赢子婴跳上一匹战马,拔剑朝亲卫高呼:“我身为堂堂秦王,又怎能因惧怕敌军威猛而逃生!诸位不必惊惶!必当击退此贼!”   众亲卫无奈,只得听从秦王之话,一个个拍马朝贼军杀去!   韩则咬牙急道:“秦王怎能亲自覆险?”   “你不必多言!孤自有分寸!”   ……   樊哙奋勇力战,周围秦军抵挡不住,纷纷败退。周围秦兵见此人如此威猛,根本就不愿上前送死。赏钱虽然丰厚,但也得留命来拿啊!   于是这一路下去,周围武卒是越战越猛,旁边的秦兵抵挡是越来越弱。又杀了数个秦兵,樊哙仰头一看,那黑色的大纛离自己不过二十余步!   于是他提戟指着大纛高呼:“别管周围这些秦狗,直往那大纛杀去!”   武卒高声应喏,一个个奋起余勇,在不管周围秦兵,只朝大纛攻去!   “我上前冲杀,尔等报数!”   ……   “离大纛还有多远!”   “还有十五步!”   “离大纛还有多远?”   “十步矣!”   “众位还不努力!”   ……   韩则观敌马上就要突破亲卫的防线,离大纛不过十步了。他急得是团团转:“秦王!快退啊!贼势猛烈,先避开他们的风头!”   赢子婴看了看那杆立在不远处的大纛,又看了看那位势如猛虎的大将。他心中也是天人交战,此时若让敌军将大纛砍断,凭着秦军这本来不高昂的士气,说不定就会被刘邦反戈一击。要知道刘邦的部队只有后面的断后的几千人被战车冲散,前锋跟中路已经避开了秦军的锋芒!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是堕入险境!   “当断不断,怎愧为一国之君!”赢子婴咬牙呸了一声,自己前不久还在做统一天下的美梦,如今就要面临这艰难的快决!此战断不容许有半毫差错!我赢子婴亦能呈匹夫之勇!   于是他怒喝一声,骑马跃前一步,大声吼道:“孤未后退,诸位可用力死战!”   韩则见赢子婴心意已决,知道必然不肯听自己劝告。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拔剑在手,朝周围秦兵喊道:“保卫秦王!杀死贼寇!”   几百亲卫听罢,也都拼命前去阻挡贼军!   樊哙一路冲杀到现在,哪怕他体格惊人,如今也感觉到有点疲惫。不过想到子婴小儿就在前头,他身上就会涌出一股新的力量!他大声咆哮着继续向前杀去,不过在此时,也很明显感受到身前的阻力越来越大,身后的士卒掉队的越来越多!   “去死!”   又是一声断喝,樊哙的重剑将一名黑甲秦骑砍死在地上。身后又有众多长戈刺来,樊哙弯腰避开,顺手扯过一根长矛挥舞着将敌人逼开。先前他的短戟砍进了一名秦军的铠甲里面,一时竟然拔不出来,所以也就丢弃了短戟。此时手中的长矛使着也不太顺手,不过他力气大,将矛又砸又捅,看起来也颇为威风!   “还有多远!”   樊哙一身的血,早已模糊了双眼。杀了这么久还没杀干净,他心中也很着急。过来好半天,才有士兵回答:“五……五步矣!”   赢子婴此时已经能看见那员猛将那狰狞的面孔,那如针扎般的胡须上,垂着数不清鲜红欲滴的血液,他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还是人嘛?   “子婴小儿,速来受死!!!”   樊哙可认不得谁是赢子婴,他势若疯虎的大声咆哮!他右胸被韩则刺中了一剑,而他的重剑也劈断了韩则的剑,韩则自知不是对手,连忙退进亲卫里面。准备换剑再战!   旁边的亲卫朝赢子婴说道:“秦王,你快脱了衣裳!赶快逃命去吧!”   赢子婴坚定的摇了摇头,自己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又怎能改变其命运呢?   他并非送死,也并非热血上涌就不懂得思考了!他知道自己这一退会给秦军士气带来何等的打击,他也知道眼前的敌人并非不可战胜!   这支部队固然精锐,但已经血战过两场了!而且他们没吃饭!一直空着肚子在打仗!冲到自己面前的贼兵也不过数百人,后面还有更多部队已经被赶来救驾的王冲、吕文拦住了去路!   只要秦兵奋起余勇,这支部队必然要溃败!   看了看自己旁边的那辆战车,赢子婴眼力流露出一股坚毅的狠色!   我不信打不败你!   赢子婴不顾亲卫劝说,自个爬上了车顶。他一人高高的站在上面,提剑大声吼道:“本王就站在着!看他们如何取孤首级!”   “哈哈哈……子婴小儿受死!”   樊哙见子婴上了车顶,心中大喜啊!竟然敢自爆行踪,看来此人脑袋已经痴傻了!   他一脚踹飞旁边偷袭的秦兵,举起手中的长矛,用力大喝了一声!一掷之下,竟有风雷之声!   矛如箭飞刺而来!   赢子婴瞳孔一缩,好快!   车下秦兵个个惊呼!   韩则发出一声撕裂喉咙的呼声!   时间仿佛就要在此停止!   赢子婴脑子一片空白!   “嘣”的一声响!赢子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起手的,不知道怎么横起剑的,不知道自己身子是什么时候移动的,反正他避开了这惊天的一矛,他在樊哙全力一掷下捡了一条命!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打湿!   周围的秦军发出震天的欢呼!周围的罪军更是狂呼不已!   “保护秦王!杀死这些崽子!”   “怕什么!秦王都不怕我们还怕啥!”   赵钱也是一名罪军,当初在咸阳也曾犯下了大错。他想着能靠着军功赎罪,也想着自己能在战场上了捡两个人头。不过他真要上战场,他估计自己是头一个逃跑的,大概这就是做过乱后他分不清楚自己是军是贼的原因吧!为军者当然要奋勇杀敌,为贼者是打不过就跑。   在樊哙的武卒面前,赵钱退缩了。他还将自己的前面的一个秦兵推上前代自己受死了,死的家伙似乎是亲卫。看着樊哙的士兵已经突破了亲卫的防线,他已经准备开溜了。然而就在此时,他看见那战车上的那个人影!   那个人自称是他的王!那个人他还认识,在行军的某天晚上,那个人还拍着自己的肩膀问过自己的家事。   他是秦王,是秦王又怎么样?赵钱从未觉得秦王对自己说了两句话自己就要为他送死。然而看着他被一矛刺过去的时候,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愤怒了!   那是秦王!是秦王啊!是他们关中老秦人的王!关中的老秦人怎么能看着自己的王去送死!   他离樊哙很近,知道这个是一员厉害的猛将!他一直躲着他来着,估计也是那些怕死的罪军将自己推到了前面吧!他如魔症似的提着剑就朝着那猛将劈了下去,然后……然后……没有然后了。   天地一阵翻转,他的头颅飞出了好高好高……   在飞上天空的时候,他看见了漫天飞舞的内脏,看见了四散飘溢的鲜血,那猩红色的色泽看起来是那般惊心动魄的美。自己的心啊肝啊肠子啊……拖出好长的一大截……他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我是被劈成了两半! 第二十七章 斩杀樊哙   樊哙提着重剑,左手狠狠的在脸上一抹,鲜血沿着手臂直往下淌,脸上似有什么东西酥麻疼痒得很,整张脸此时给他的感觉就像似站在瀑布下面一样,耳朵里好像听见了滴答滴答的下雨声。   一条狰狞的伤口从他的额头一直向下延伸,切烂了他的脸皮,分开了他鼻梁,斩破了他的厚嘴唇!   “啊!!!啊!!!啊!!!”   樊哙仰天痛呼,可他嘴巴张得越大,那嘴唇上的伤口崩开得越见厉害。他此时站在无数的秦兵之中,但没有一个人,一个人敢上前一步!   两片尸体一左一右的摆在他身边,他的肩膀上挂着一条血淋淋的肠子,头上还顶着一坨血淋淋的肺脏!他整个人就像被鲜血浇灌了一样,连铠甲是什么颜色的看不清。   无数的士兵大呼着为秦王死战,无数的士兵红着眼大声呼杀,然而在这员大将面前,无论他们叫的再厉害,喊的口号多么的激烈,但就是没有一个敢向他伸刀!   先前一刀砍中樊哙的赵钱似乎成了最好的诠释,诠释着头脑发热不顾身死的都是傻子。   没人愿意被分尸!   没人愿意连死都要死得这么难看!   没人愿意再去捋樊哙的虎须!   所以他们潜意识中已经在后退了,等他们醒悟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樊哙身边五米的范围已经没人了。   在这堆积的人群之中,在这肩碰肩脚趾碰脚跟的秦军之中,出现这么大的一片空白,可见他们对樊哙是何等的恐惧!面对着樊哙,他们已经提不起勇气拿起兵戈在向前了!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   天地失声。   万物失色。   唯有那一簇触目惊心的鲜血!   每个人心中都流传着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慢慢放大,让他们脸色发白,腿脚啰嗦!   犹如魔神一般的樊哙,他的身形,他的狂笑,他的霸气,无一不深深的刻进了秦兵的脑海,让他们升不起一点敢与之抗衡的心理。   仿佛这个人,是杀不死的!是砍不烂的!是天下无敌的!   喘息声越来越重,就跟拉扯风箱一般。   也就在此时!   一支从天而降的箭撕破了空间恐惧,打破了永恒的静止!   没有高叫,没有怒气,只有那无边无际的肃杀!   箭离弦而去,飞过诸人的头顶,带着无尽的冰冷,狠狠的插进樊哙的胸口!   这一箭来得是这么突然!让周围的士卒都反应不过来!这一箭来得是这么的狠辣,连樊哙这样的猛将他都敢射!这一箭来得是如此的光明正大!它从天而降,宛如天罚!   这一刻,无人理会樊哙又发出了惊天的惨叫。他们的视线都聚集在高站在车顶的那个黑衣带甲的高大人影之上!   就是这个人,在这众人为樊哙而丧胆的时候射出了这一箭!   就是这个人,才不久还高喊着与他们共同死战!   就是这个人,他们才高呼着为了他愿意赴死!   现在他们看到这个人,心里觉得无比的愧疚!   ——那是,秦王。   秦王高高站在车顶上,他眉目微皱,唇角微弯,犹如刀削似的面庞上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坚毅!他的眼神极为有神,此时正目光炯炯的盯着某处,一刻未曾有过偏移!   他没有说话,没有高呼,没有开出更丰厚的赏钱再去让士卒们为他卖命。   他一直在进行着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因为成为众多目光焦距的光点而有丝毫的懈怠,上箭、拉弓、扣弦——射!   他的眼里只有那一个人,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把他射死。   第二支箭如期而到,樊哙眼神一缩,心中大怒:子婴小儿视我于无物耶!   他狰狞的咬着牙齿,脸上的鲜血继续滴答滴答的流着,从天而降的第二支箭被他的大手一把捏住,然一声爆喝,这箭就被他折成两截!   樊哙继续狂呼,他已经看出了周围秦军已经丧胆,他要杀至子婴身边,取下他的头颅!   于是他拔出地上的重剑,继续狂呼,疯狂的朝秦军杀去!   他相信,秦军见了他根本就不敢上前!这群懦夫,怎敢挡樊哙爷爷的去路!   看着樊哙又继续前进,周围的士兵骚动了一下,有些茫然、有些害怕、有些不知所措!   等到樊哙杀至跟前的时候,突然哪个士兵喊了一声杀!   于是周围的士卒们习惯性的伸出了长矛!   无数的长矛密密麻麻的刺出,樊哙只来得及用剑扫开了几支,随着就被几支长矛刺进了身体!   樊哙咬碎钢牙,再一声咆哮,重剑挥舞间,又是几颗人头冲天!可不等他再有动作,身后又有几根长矛刺到!   他浑身颤梀着,脚步一个不稳,几欲摔倒!   他的眼神始终盯着车上的那个人影,那如血般的眼眸,如鹰一般的眼神,仿佛要将赢子婴洞穿!   我恨!我恨!我恨啊!!!   “杀!!!!”一个士卒在咆哮!   “杀!!!!”两个士卒在咆哮!   “杀!!!!”成千上万个士卒在咆哮!   在这如雷般巨吼面前,樊哙的叫声就跟温顺的绵羊咩咩一样,这个不可一世的猛将,随着被无数根长矛洞穿!   那如山岳般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他的眼神一直圆睁着,至死都不瞑目!   那群被吓破胆的秦兵,哪来的勇气……   无数的刀剑扬起,无数疯狂的叫喊,不过一眨眼,地上只剩下一堆的肉酱!   依然在奋力苦战的秦兵,依然在奋勇杀敌的将军,他们都听到了秦王身边那疯狂得直欲冲上云霄的喊杀声!   天下无敌的武卒心中慌乱了,他们被阻挡在后面,不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巍峨的气势,足以让他们胆寒!   冲到秦王面前的二百余个武卒全部被杀死了,浑身散发着疯狂血气的秦兵将眼神对准了被拦阻在外面的大戟士身上!   此时的怒焰,唯有用鲜血才能够平息!   一声声的狂呼!一声声的呐喊!无数的刀剑朝着大戟士而去!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管为什么砍不穿敌人的铠甲,一刀砍不穿还有二刀,两刀砍不穿还有三刀!身上砍不穿还能砍脖子!这突然间迸发的血勇之气足以让秦兵将士砍出千万刀!   天地无敌的大戟士!步战号称不败的大戟士!一路上杀了不知道多少秦兵的大戟士!   他们都被千万刀给砍死了!   他们就被这些穿着轻甲,看起来一点都不悍勇的秦兵给砍死了!   在临死之前,他们都无比的遗憾……   ——为什么,我们没吃饭…… 第二十八章 死不休战   刘邦骑着快马,领着败军往蓝田城左逃逸,穿过了几处土丘,前面的道路就不再平坦,秦军的战车也就没办法尾随冲锋。看了看旁边一语不发的张良,刘邦心中始终憋着一道火!   他不明白,不明白张良明明看出了子婴可能会从后路夹击,当初为何还要劝自己攻打蓝田!自己断后的五千后军,就这么白白的葬送!更不用说那些军械!   那些军械是自己花了好大的力气从商县转运过来的,是自己突破武关后,特意让曹参在丹凤花大价钱聘请墨家子弟赶造的!当初造这些军械的目的是为了攻打峣关,不过还没等到这批军械到来,峣关就被自己攻下了。   所以此战蓝田,他行军甚缓,完全没有像从武关奔袭峣关那样急行军,为的就是等这批军械到来!有了这批军械,别说一个小小的蓝田,就是直接打咸阳他也有信心!   所以他才在峣关之上,跟张良说自己想渡霸水,直击咸阳!   当初张良劝阻了他,并给自己指出,打蓝田是最好的选择!而如今呢?蓝田未下,又损兵折将,张良意欲如何?   刘邦城府深,没有质问张良。但从他阴沉的脸上就可以看出,他如今有多么的不爽了!大军自从转打武关这条路后,又何曾打过如此憋屈的仗?   张良似看出了刘邦所想,策马在他身边轻声说道:“一时成败何足道哉!等灌婴骑兵到后,即可反攻!必可大破子婴!”   “灌婴骑兵?”   刘邦想到灌婴骑兵后,脸上的阴沉之色才稍缓!有了灌婴骑兵相助,自己反戈打个秦军一个措手不及,他相信凭着自己这一路打来的血战老卒,击败子婴也不是不可能!   心中稍微有了底气,他扬鞭一击马股,道:继续前行!   ……   蓝田城上,左将军白廷在看见秦兵战车突袭刘邦后军之后,就立即打开城门,领着城里剩下的两千多么士卒出城与秦军呼应!   彭越部队刚从城下撤退,刘邦撤退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不过等他才下令撤离战场的时候,白廷的部队就已经杀出了城门。两支部队在城下且战且走,彭越不想和白廷纠缠,但又不能下令全军不顾性命的逃跑,如果那样这支部队就完了!   话说彭越当初助刘邦打打昌邑的时候,因战情不利,本来就准备分道扬镳的,大概也是因为赢子婴穿越后的蝴蝶效应吧,张良早几天遇上了刘邦,并劝说彭越与刘邦一起挥军西进武关。所以入关之战才有了彭越的身影,彭越此时作为刘邦的下属,但又并非刘邦亲信,自己带领着几千部下,先在峣关之战损失了数百人,蓝田城上又损失了数百人,此时不过三千余人。   要是与白廷的部队拼死在这里,那等联军上将军项羽到了,估计连封侯的资格都没有了。   彭越急于抽身离去,此时看见白廷亲率步卒掩杀,心中大怒,他亦是不下樊哙的猛将,于是召集亲卫掉转马头,直向白廷杀来。   秦军之中一员偏将自持骁勇,仗矛来迎战彭越,交战不过三合,被彭越提枪刺中咽喉而死。后又有一员秦将欲为他报仇,复亦被彭越杀死!   白廷见之胆寒,不敢过于紧逼彭越。彭越亲自断后,待杀退秦兵后,立即后逃。   此时秦军战车已经突破后军,他也不敢恋战,拍马便走。白廷有心追杀彭越,又害怕彭越骁勇,于是带着士兵不远不近的跟着。   彭越心中恼怒,但此时还未曾离开城下战场。他只好暗自忍耐,等逃出那片土丘之后,再将身后这群秦兵杀退!   ……   前将军周援带着中路几千步卒追杀刘邦溃军,蓝田城下只剩下到处溃散的士卒。军中那些由各世家大族拼凑而成的乌合之众也跟着一起捡便宜,他们首次参战就遇上蓝田大捷,一个个兴奋不已的狂追贼军。   随着子婴斩杀樊哙,将数千武卒大戟士全数杀死后,此时在看整个蓝田战场,才蓦然发现,前中军已经快要追杀进土丘山岭之中了!   赢子婴连忙集拢身边的部队,一群数千人浩浩荡荡的向前面追去。   韩则骑着战马托着手臂追上赢子婴的坐骑,他将才与樊哙交手的时候受了重剑一拍,估计整条右臂都不能用了。他高声朝子婴说道:“秦王欲追刘邦耶?”   “此时不乘胜追击,莫非等他回过头来反击我们不成?”赢子婴回答完韩则,立即下令全军加速,先赶上周援的军队!   他心中此时想到,如今刘邦溃逃,如不趁机将好好将刘邦打疼,不然等他回过气来,这战就越难打了!他当初与上将军李信定下的战策就是速战刘邦,然后挥师函谷关,召集河东郡与三川郡未曾被敌攻陷的部队,借此阻挡项羽!   如果不能一战击溃刘邦,让他还有余力在关中乱跳的话,那他就无暇东顾,到时候纵然能击败刘邦,还是免不了被项羽击败,自己身死的下场!   赢子婴高站在战车之上,迎着空气中微带着血腥味的微风,看着远处那一望无垠的战场,头脑突然莫名的一阵恍惚,他突然间似乎又看见了公孙止那张洋洋得意的臭脸,山羊须高高仰着对着自己说:“欲速而不达啊!欲速而不达啊!”   是幻觉?是警示?还是心理压力太大?   赢子婴心中一阵犹疑,莫非我在害怕?   却在此时,耳畔突然响起了雄厚而悲壮的歌声: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   秦有锐士,谁与争雄!   无数的脚步踏着拍子,秦兵们高声怒吼着战歌,一脸无惧的看着前方。   赢子婴突然间泪流满面,他身旁这一支部队,才不久斩杀了樊哙,破了武卒步战无敌的神话,现在他们以全新的精神,已经获得了新生!他们对秦王,对关中是无比的眷恋!   突然间,所有的犹豫尽去!所有的畏惧尽失!他的手掌紧紧抠着栏杆,心中涌起滔滔热血!   刘邦,我必然胜你!   赢子婴亦拔剑在手,高声厉呼:血不留干,死不休战!   身后响起如滔天般的怒吼:死不休战!   死不休战!   死不休战!   死不休战!   韩则看着秦王高呼的样子,突然间心中再无疑惑。这才是他心中的秦王!是他为之付出生命的秦王!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焰,永远不会熄灭! 第二十九章 彭越的虚实之道   白廷带着士卒一直紧咬着彭越不放,一直跟了有二个多时辰!彭越见越过了后面平坦的地面,再也不用担心秦国的战车追逐,于是他顿马扬枪,朝士卒们大声吼道:“秦狗欺人太甚!儿郎们,敢与我再试其锋芒否!”   “有何不敢!”一名偏将高喝!   “战!”   “战!”   “战!”   无数的士卒提戈高呼,彭越对自己的部队到现在还有敢战的决心感到非常的满意,于是他纵马当先,反身朝白廷军杀去。白廷没料到彭越到现在还敢回击,匆忙之下被彭越杀得大败,连忙领兵后撤,彭越也不追赶,等前军先走了之后,他才一骑落在后面,朝着白廷得意洋洋的比着手势,极尽嘲讽!   等到彭越也转身走了,白廷才将败军聚集好。一名偏将犹豫的朝白廷说道:“将军,还要追吗?”   看着身边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士卒,白廷咬牙说道:“追!怎么不追!秦王大部马上就要赶到,还怕什么!”   于是白廷领着残兵继续向前,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耽搁,前面早已不见彭越部队的身影,白廷暗恨彭越的脚步挺快,他仗着身后前将军周援的部队离他不远,赌彭越再也不敢袭击自己,就让士兵们加快行军,务必赶上彭越!   秦军打起精神,继续前行。路过一大树的时候,却看见上面树皮剥掉,露出一行字来:白廷小儿,你必死矣!   白廷观之大怒,拔剑去砍树,结果一剑砍去,那树轰然倒地,白廷闪得快,侥幸未被树压倒,身后的数名亲卫躲避不及,却被大树压死了。   旁边的副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白廷不用看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气呼呼的说道:“此贼欲效孙膑耶?可惜本将不是庞涓!”   然后招呼部队继续前行,副将很想说,你不是庞涓,为何还要追?   接着一路上,经常有人惨死。两侧的山坡,随时会掉下一块落石;大道中央多了一堆杂草,有士兵不再意,一脚踏进去就掉入陷阱;时不时还会有个木标,上面写着大骂白廷的话。   白廷一路上脸色阴沉得跟锅底似的,他一路上念叨着最多的两句话,就是彭越小儿!   前面又有一块木标,这次没在骂白廷了,而是写道:我欲在前面山谷埋伏,白廷小儿可速来!   白廷大怒,咬牙说道:“意欲骗本将耶?下令全军加速!我倒要看看他埋不埋伏!”   副将可不干了,他连忙拉住白廷的手臂说道:“将军小心啊!不能如此大意进军啊!”   白廷想想也是,自己身为秦王亲命的左将军,怎能轻易受激?还是先派人好好打探打探!   士卒们在山谷前都歇息了,几个斥候前去山谷打探。过了没多久,回来向白廷禀报:“山谷内未曾发现敌军!”   白廷还是不放心,又问了山谷上面的情况,斥候都一一道来。白廷这次简直要把肺都气炸了,没想到自己如此小心谨慎,竟然又被彭越捉弄!   于是马鞭一挥,继续前行!   又过不远,上面又有一块木标,写着:白廷小儿上当耶!前面十里又有一道山谷,白廷小儿敢试否?   白廷阴沉着脸,连呼吸了几口气,他提着马鞭对几名斥候说,你们快马加鞭,前去山谷探视,看看到底有无伏兵!   从木标处行军约五里,斥候就已经回来了,告白廷道:前面山谷没有伏兵!   白廷似想到了什么,突然仰头大笑,过了一会才对周围众将解惑:“别看这彭越小儿一路上折腾得厉害,但越是这样,代表着他越是心虚!吾军主力将至,彭越哪敢伏击我等!以后的木标一律视而不见!追上彭越小儿再说!”   说罢,下令全军解除警备,全心赶路,争取在日落之前将这股狡猾的敌人咬住!   哪知道不过才行了一里路,旁边的杂草丛里就冲杀出无数的士卒,彭越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秦军顿时被两侧伏兵截成两段,彭越在秦军之中左右冲锋,犹过无人之境。白廷心中大为懊恼,拍头痛呼道:“中奸贼计矣!今天我必然葬生于此了!”   周围众亲卫保护着白廷,赶紧向后逃脱,一小将对着白廷说道:“左将军怎能说此丧气之言?待末将为将军杀出一条血路!”   说罢,奋力死战,杀退周围贼军。   彭越冲杀过瘾,突然间看见一将在屠戮自己的士卒,于是高呼一声,纵马来杀那将。那将如何是彭越的对手?奋力接了三招,就被彭越一枪刺中坐骑,那将顺势滚落下地,彭越将枪高举,就待一击解决此人,哪知道这将极为灵活,落地后一个翻身,竟然滚到彭越马下,在从手中拔出佩剑,一剑将马蹄砍断。   彭越被也狼狈的掉在地上,那将也不敢造次,得了便宜后立即拔腿便跑。   白廷得此将相救后,才侥幸从乱军之中捡回一条性命。彭越见白廷马上就要逃离,提弓一箭射去,却射中白廷头盔上的雉尾。白廷吓得魂飞魄散,突然滚落战马。那小将从贼军中抢了一匹战马,弯腰将白廷捞起,放在自己身前,一马双人,快速奔逃。后面乱箭射出,那将将白廷护在前面,自己背后却中了数箭。   二人直逃了四五里路,等到前将军的部队赶来,才得以缓过神来。   白廷遭此大败,心中懊恼。又见身边这将为他身遭数次箭创,心中更是悲切。他屈膝跪倒在那将面前,哽咽道:“如非将军相助,我必然死矣!将军豪勇,白廷竟未得知姓名!还望将军告之!”   那将裸背在地,任周围军士将背上箭矢拔出,他身穿铠甲,这些箭矢透过铠甲后,入肉都不深,算不了什么重伤。虽然如此,在拔箭的时候,他也只是将拳头握紧,口里一声不吭!前将军周援见到,也忍不住感叹,这将真有傲骨!   随军的医士在他的创口上撒了些止血的草药,用布草草包扎了一下就完事了。那将这时才回头朝白廷说道:“某乃蓝田一小校,姓褚名辽!左将军不知道姓名也不足为奇!”   后面白廷又问了年龄住处,方才得知,这位名叫褚辽的小将今年才不过十七岁!白廷、周援都赞叹不已,皆言欲向秦王推荐此人。   左将军兵败,前将军周援想了会,觉得这样追赶还是不妥,于是下令全军止步,原地休息。   周援向白廷仔细询问了战败因果,白廷面上羞惭,只得如实道出。周援听后,也忍不住叹道:前面那贼军首领,深知虚实之道!虚虚实实防不胜防。而且竟敢在秦军援军在后的情况下,悍然发动突袭,此等胆量亦非常人。   叹罢,心中也忍不住黯然,如此良将竟然为贼,此乃大秦之祸啊!   坐在旁边的褚辽却忍不住插口道:“我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周援、白廷对这小将都颇为爱惜,见他有话说便让他但说无妨。褚辽正色道:“我觉得前面军队如此弄虚做实,主要的原因除了那贼首机智外,它们的行军速度也极为快速。他们前后击败我军两次后才逃走的,而在逃走的一路上竟然能玩出这么多花样,那说明他们进军的速度远远超过我等。依末将看来,若非他们故意诱敌的话,要摆脱我军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周、白两员大将听后褚辽所言,亦才蓦然惊觉,这贼寇未免太能跑了嘛!先前的刘邦前部不用说,周援追了半天没追着,反而被身后这些乌合之众搞得不得不下令停下聚集人手。后面的白廷更是以事实说明这一支部队极擅长逃跑,如果埋伏在路上的不是彭越,而是刘邦呢?   想到这里,他们都忍不住一头冷汗,周援更是连呼侥幸,心中肯定,必然是自己侯军这么一耽搁,才让刘邦未曾伏击自己,如果自己也跟白廷一样不顾一切的追击的话,说不定坐在大石头上唉声叹气的就是自己了。   看看此时天色不过下午申时,周援下令,立即埋锅造饭,先让士兵补充好体力,等秦王赶到,看他如何计较! 第三十章 布局   申时。九月的关中天色暗得比较早,周援大军才刚饱食一顿,后面就传来铺天盖地的脚步声。   赢子婴弃车乘马奔驰在最前面,身后黑色大纛飞扬。   “秦王到了!”   “拜见秦王!”   周援、白廷、褚辽和众多大臣家主全部赶来跪见。   “尔等起身,军旅之中不必多礼”   赢子婴四处一扫,见周围好多伤残士卒,他身躯微躬,按鞭目视周援道:“为何如此多的伤残士卒?你们为何驻兵不动?”   周援咳嗽了一声,心中思量着该如何为白廷分解。不过还没等他想好,白廷自个却出列向秦王叩首,哭泣着说道:“白廷领兵冒进,遭了彭越的埋伏,蓝田兵死伤殆尽。还请秦王责罚!”   赢子婴冷哼一声,脸色随即沉下。他还并未开口,但身边的大臣们都感觉到了一股君王的怒气。周援心里一惊,暗思秦王威势日益浓厚,连他此时都感觉有点胆颤。不过白廷虽有错,但并非大过,自己还是要帮忙分解才是。   周援小心上前一步,向赢子婴禀报:“秦王还是先下马吧,我已经为后军准备好了熟粮,事情经过我会一一道出的。”   赢子婴回头看看了身后的士卒,发现一个个都朝着军灶那边吞着口水,想必也饥乏了。于是大手一挥,下令大军先就地吃饭。   等赢子婴下了马,周援、白廷才将事情经过向赢子婴一一道出,并把他们的猜测向赢子婴说了。赢子婴听后,觉得以白廷的能耐,打不过彭越也正常。不过毕竟吃了败仗,就罚半年的薪奉,并加以呵斥。   听二人这么一说来,赢子婴便问道:“你们派斥候跟上去没有!”   白廷面色羞惭,周援点头说道:“我曾派出二十游骑跟着刘邦,不过此时一骑未归,估计已经遭遇不测了!”   赢子婴听完情况,皱着眉头仔细思索。   刘邦行军如此迅速,恐怕等自己追上之后,他已经列好阵形可以反扑了。到时候自己这边阵列不稳,人又疲惫,肯定打不过刘邦。既然如此不如先行休息,刘邦无船,渡不过霸水,再怎么跑也跑不远。等到天黑以后,半夜发动突袭,说不定还有些胜算。   心有定计之后,赢子婴立刻吩咐令兵,让士兵就此休息,不扎营寨,另外派人收集材木,点燃篝火,以防止士兵夜间遭受风寒。后面更是派出更多的侦骑,让他们务必找到刘邦扎营安寨的地方。   前将军周援见赢子婴不过思虑片刻就已经腹有定计,所下命令也无微不至,简直就像一位从军多年的老将!心中又是感叹,昨日李信走时,让公孙止带话令自己辅佐秦王统帅全军,当时他还非常的担心,心中更是大急李信为何要在这关头领兵离去。   他虽然明白一支潜伏在身旁游骑的危害,但依然不觉得非要李信自己统兵前去。那夜是大骂李信不顾轻重缓急,难怪当年伐楚失败!如今他看见赢子婴指挥如常,也醒悟了必然是李信看出了赢子婴的能力,相信秦王有能力将部队统帅好,才甘冒大险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当然,他不会知道造成李信下如此决心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便是秦王派给李信的公孙止!至于公孙止说了什么东西,让李信如此轻易草率的做出让秦王领兵的决策,那就等以后慢慢细述了。   半夜酉时。   刘邦一脸安爽的泡着脚,他闭着眼头望着帐顶,嘴里哼着欢快的小曲。   大帐外来一阵低声的交谈声,随之一袭白衣轻裘的张良按剑而入。刘邦将眼睁开少许,随即又闭上,他停了哼哼,大大的大了一个哈欠,朝张良说道:“子房啊!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还在泡脚呢!”   张良对刘邦这无礼的行为也没有在意,他知道刘邦的性格,也不与他计较。自个寻了椅子坐下,然后端着茶壶自给自的满斟上一杯,低口轻轻一抿,接着闭目叹道:“好茶!”   “我这茶哪算得什么好茶,都是夏日收的宽大粗叶。味道极苦,除了能提神,还真称不上什么好茶!”刘邦慢悠悠的扯了一根抹脚布,他一边擦着脚一边朝张良说道。   张良斜瞥了他一眼,看着刘邦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突然感到有些好笑:貌似他比自己还要安然?莫非真的是对自己有信心?   看着油灯下的刘邦又自个哼哼起来,张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如果今夜子婴不到,良之计一错再错,沛公不担心?”   刘邦一抬头,随即“啊”了一声,疑惑道:“担心?我为何要担心?今有子房为我划谋,我还有担心什么?”   张良看刘邦那果真疑惑的表情,心中暗道沛公如此信任于我,这让我于心何安?若非我一心复立韩国,能遇此明主说什么也不肯离去的,唉!   想到这些,张良便有些怏怏不快,他朝刘邦一拱手,肃穆说道:“白天的时候我让沛公在山崖中伏击,结果秦军一直不至,此乃张良之过也!今晚张良又言秦军可能夜袭,沛公依然听从。如果秦军在不至,张良两计失误,还请沛公惩罚!”   刘邦看到张良严肃的样子,开始也是正经的听着,等张良一说完,刘邦却突然咧嘴笑道:“我就说子房怎么三更半夜不去泡脚,原来是担心秦军不至!子房切勿心急,白日久候未果不干你的事,我早已派侦骑查探过了,实在是秦军太过无用,追到中途的时候部队散乱,周援看见掉队的太多于是不敢追击了。这算他们运气好罢!不过今晚我相信子房说得对!子婴小儿必定夜袭!”   张良见刘邦那坚定的眼神,一口不容置疑的语气,感觉到他竟然比自己还自信秦军会夜袭。张良忍不住又有些感动,不过他还是没忘记此行的目的,收敛好脸上的情绪,继续朝刘邦说道:“那不知道沛公做好准备没有?”   刘邦一拍胸脯,给了张良一个万无一失的表情,说道:“如今帐中只剩下三千轻兵,彭越、靳歙、奚涓、周緤带兵皆藏身在外,只要贼军入营,四处伏兵一起,子婴小儿必死无疑矣!”   张良闻言也点了点头,他突然朝刘邦一躬身,大礼参拜道:“沛公深信张良,张良感激不尽!不过现在酉时刚过,戌时将至,依良所算,秦军将在戌时进攻,沛公可与我一起退避。这处营帐灯火通明,可以留下两个草人气一气子婴。”   刘邦才将一只鞋套在自己脚上,此时看到张良这么郑重其事的朝自己的行礼,他急的连另外一直鞋子都未曾套上。一只脚光着大步走到张良身前,两只手将张良牢牢扶起,双目炯炯的看着张良道:“刘邦虽领三军,但受不起先生这么一拜。战局多变,又岂是一言能定?先生毋须如此,刘邦一路败仗无数,还不是活蹦乱跳的?你我非君臣,实朋友兄弟也!”   说罢,又转头朝这大帐四处一看,笑道:“果真是好地方,既然如此就留下两个草人给子婴小儿高兴高兴吧!”   张良心中感动,脸上微笑道:“一路西进,张良三计未成。沛公却还是如此看重,张良又有什么话说呢?只叹我当初立下誓言,一定要复立韩国——”   “子房不必多言!等关中拿下后,子房是去是从皆随便!日后不管千万里路,我刘邦依然把你是视为朋友兄弟!”   “哈哈哈!沛公可先行!”   “哪个走不是一样?还这么客气干嘛!一起走罢!留两个草人给子婴小儿好好乐一乐!” 第三十一章 夜袭+中计   半夜申时,子婴深吸了一口气,目视跪在下面的一名斥候,再一次问道:“你当真看清刘邦大营里灯火通明,帐中都能映射人影?”   “回禀秦王,此乃我亲自所见,万万不敢虚言!”   赢子婴抬头看了看天空,依然是个无月的夜晚,天空阴沉,黑暗中连路都看不见。这个时候的夜袭大多还是拿着火把赶路,大军的隐蔽性少了不少。对此赢子婴也无可奈何,军中很大部分士兵患有夜盲症,对此是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的行军的。只盼斥候带来的消息准确,如果刘邦大营真的是灯火通明的话,秦军就可以在离刘邦营地一两里路的地方熄灭火把,暗中发起偷袭!   “传我军令,大军开拨!”   秦军中无数的号令声响起,各个将军大将皆披甲持锐约束着自己的部下。一行人打着火把,在黑夜中向着刘邦的大营开去!   ……   此时蓝田城外,依稀燃烧着点点鬼火。时有夜枭暗鸦朝天低泣,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笼罩着整个战场。无数的飞禽拉扯着血肉肠子不停的争食!靠着城边,火光如白昼一般明亮,许多的民夫将地上的一具具尸体抬走,拖到坑里掩埋。   黑暗的深处,突然传来无数战马的嘶鸣,马踏声犹如雷霆震地,将城外无数的民夫惊得赶紧朝城里逃去!   “拉起吊桥!!!”   “快!快!关上城门!”   “望楼上的士卒,赶快鸣金!!!”   城墙上,一位络腮胡子的将军忙着向为数不多的几百名士兵发动着号令,城外有些还未进城的民众被城门关在了外面,一个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上弦!拉弓!都准备好!”络腮胡将军又是一声大吼!   旁边一个亲卫指着下面的民夫说道:“将军请看,下面还有那么多城里的民众,这叫将士们如何下得了手放箭啊!”   “闭嘴!”   络腮胡子将军怒斥了亲卫一句,随即看着黑暗的深处,听这马蹄声,怕不下千骑!   上将军李信提着长戈一马当先奔驰在最前面,他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面上尽是黄土。   千余秦骑飞奔至护城河上,上将军一骑奔出,朝城上大声喊道:“吾乃上将军李信!城内可是白廷!”   络腮胡子将军听见声音后,却有些惊异不定,因为下面火光笼罩,只是隐隐的看着个人形在城下奔驰。   “将军,小心有诈!”   “莫非是贼人骗城来的?”   身边的士卒们都叽叽喳喳的暗自猜测,络腮胡子将军也不敢轻下定论,于是朝城下喊道:“非末将胆怯,蓝田城至关重要。不敢私自开门!如果城下的是上将军,那还请你们晚上就留宿在城下,只要天一亮,我便打开城门!”   城下的骑兵都一阵骚动,随着也有不少的脏言龊语不停的骂出。李信在前面微微举手,后面的骂声便悄然而止。李信沉声对周围士卒们说道:“我们是回来援助秦王的,而不是回城休息的。此战情况,只需要抓一位民夫一问便知,到时候何去何从我自有定论!”   李信话说完后,身边两名亲卫当即调转马头,抓住了两个民夫。不用威吓,两个民夫就颤抖着将所知道的情况全部说了。当问及秦王大纛之时,那民夫还用手朝赢子婴离去的方向指了指。   李信得知秦军在城下大败刘邦,心中也是大喜。他听完民夫话后,再次策马朝骑兵们高声说道:“秦王如今在追杀刘邦残军!我等身为大秦军人,当不辞劳苦为王分忧!大家打起精神,追上秦王!”   说罢,一骑当先,再次奔驰在黑夜当中。周围的士兵们也只好强自打起精神,咬牙策马继续朝李信跟去!   络腮胡子将军看到城外的骑兵都离去后,也反应过来了,长叹道:“看来必然是上将军无疑,只希望上将军回来勿要怪罪于我啊!”   ……   赢子婴领兵行了三个时辰,听到斥候道离刘邦大营不远了,于是下令周围士卒熄灭火把,看着前面火光慢慢摸去。   大军离大营还有一里左右的时候,前将军周援、左将军白廷、及诸位大将跪劝子婴道:“秦王安能以万金之躯亲赴险地?还望秦王止步!”   赢子婴皱眉道:“我身为秦王当以身作则,何必如此?”   “以身作则的是我等!我等身为将者,自当马革裹尸。秦王切勿忘记,你身后还有关中千万百姓啊!”   身后诸将皆苦劝不以,赢子婴有些无奈,只好退步道:“那孤就在此处静候诸位将军大捷!”   周援躬身站了起来,向周围众将扫了一圈,最后目视褚辽、王冲道:“你二人留下,带三千兵马保护好秦王!如秦王有任何差错,唯你们试问!”   这一次周援完全没给赢子婴再欲开口的机会,他一脸刚毅的朝子婴抱拳告辞道:“秦王,吾等去矣!秦王须亲知,只有为将者才当以冲锋陷阵,为王者当坐据高台!切勿轻易弄险!”   赢子婴看着周围将士那种期盼的眼神,突然间心里一松,笑道:“那好,我就在这,观诸位立功报捷!”   众将大声应喏!领着大军悄悄的朝刘邦营寨摸去。   冲在最前面的是卑将军吕文,他提枪纵马当先抢入营寨,目视周围帐篷,透过灯火亦能看见里面人影!   吕文大喜,高呼一身“杀”!   身后秦军一声呐喊,全部朝营里杀去,火光挥舞间,里面无数的人影倒地,吕文趁机放火,他只道营里无什么防备,带着五百轻兵只往大营深处突进!   身后偏将卫稽带着秦兵继续杀进,吕文怕卫稽抢攻,带着亲卫直往中军大帐里杀去。   透着明亮的火光,老远就能看见里面有两人坐着对饮!吕文一声咆哮,杀死了几个从里面从出来的老弱残兵。   “刘邦如此大意,看来老天都是要全我吕文之功啊!”   吕文大喝一声,领着士卒对着帐中人影一阵乱刺,吕文见帐中人影倒地,立即派亲兵进去取二人首级。不过一会,那亲卫提着两个草人的头颅告之吕文:“将军,里面对饮的是两个草人!”   吕文大惊,慌忙转头一看,只听见外面擂鼓震天,无数的喊杀声传来。在一看周围大帐,除了寥寥几颗真人首级外,帐篷里面大多是草人!吕文自知中计,连忙派兵冲出营帐。   策马才至栅门,就看见一员豹眼长须的猛将提着重剑朝卫稽大砍,黑暗之中无数的箭矢落下,营地草丛之中更有无数的贼兵杀来!   吕文不敢造次,提枪双战那猛将,那将先前还能杀得卫稽毫无还手之力,后面双将共战此人,他感觉以一敌二还是有些吃力,随即重剑一舞,卖了破绽摆脱了二人,身后无数的兵将杀出,直把二将杀得叫苦不以。   前将军周援听见前面杀声,以为先锋已经立功,立即招呼身后将士加速前军。行军至寨前百米之时候,却见周围山丘上无数的火光亮起。一员体格健壮,双目犹如狼视,一脸短髯的猛将在前面拦住去路,冷声哼道:“彭越在此!秦狗还不知中计耶!”   周援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刘邦早有准备,来不及多想,就看见山丘之中无数的人影冲下。周援厉喝一声,拔剑在手,纵声大呼:“不要慌乱!列好阵势,以守代攻!”   可惜他身后有好多都是各家世族聚合成的乌合之众,等到贼军杀来,都还没将盾墙立好,有的还你推我,我推你的乱成一团!周援唉声大怒,却无可奈何。   彭越冷眼一眯,看见秦军如此不济,不禁就有些轻蔑。他大呼一声,提马纵枪,直冲阵而来!   周援见前面那将竟敢冲阵,却不禁大喜,招呼身边弓弩手,大声说道:“五十步放弩箭!务必将那主将射死!”   马匹冲刺多快,百步距离眨眼及到,有可能有些弓箭手还没拉开弓弦,骑兵就冲到面前了。而周援竟然放言五十步的时候才放弩箭!这就是昔日秦国依仗灭六国的利器,秦弩!   彭越一马当先,眼里闪动着核人的凶光!他扯着脖子厉声高呼,通红的火焰下,露出一口森然的白齿!   八十!五十!   周围的秦弩手,根本就不需要周援下达命令,凭着感觉就知道骑兵已经冲到了射程之内。   啪!啪!啪!   无数的弩箭射出,在夜光中带着无声的恐惧。彭越瞳孔一缩,他可没得夜盲症,对黑夜之中这些夺命的利器看得是一清二楚。还不及惊呼,他只把长枪如车轮般转动,将射来的弩箭一一挡住。   身边传来噗通噗通的坠马之声,这些士卒连惨叫声都未曾发出,就被弩箭射死了。   长枪终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彭越战马突然一声悲鸣,随即屈膝倒地。彭越被战马摔在地上,他向前一滚,躲在马尸后,耳朵里听着噼噼啪啪入肉的声音,彭越眼里一酸,没想到一日竟然连失两匹战马!还有身边这些从昌邑跟随自己的亲卫!   一轮弩箭过后,前面再无一活人,周援以为彭越已死,连忙将弓弩手调到后面去,帮着那些乌合之众阻挡贼兵的冲击!   彭越险些遭死,心中胆怯,发誓以后再也不冲锋陷阵了!这些事情该由手下的将军去做!老子以后还等着封侯呢!怎么能轻易赴死?   他趁着秦兵没主意到他,悄悄的从死尸中爬起,腿跟长了轮子似的,眨眼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杀啊!”   “杀死秦狗!”   刘邦大将王陵一骑当先,从土丘上如雷霆般杀来。战马带着千斤之力,须臾间就撞倒数人。长剑开阖之间,无数人头纷飞。   刘邦的军队很明显为此次伏击做好了准备,士卒们都打有火把,额头上也带有白巾,在黑夜中极为好认。而秦军为了突袭,丢弃了火把照明,身上穿着的又是黑衣铠甲,在这如墨一般的夜里,显得极为难辨。周援军的阵形也因此被自己撞得乱七八糟,几轮箭雨过后就完全顾不上什么阵形了。   刘邦军趁机掩杀,他们突进秦军的阵形,与秦军互相咬合。一场乱战就此拉开帷幕。   站在一处山丘上的刘邦捋须而叹:“秦军败矣!”   张良在旁微微点头,亦叹道:“此战之后,秦军在无力阻挡我军攻下关中。子婴如果聪明的话,早些向沛公投降,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额?子房此话我可不赞同。要知道盟军都是六国遗族,他们对赵氏赢姓无不是恨之入骨,灭秦弑赢就是他们的目的,我身为楚国之臣,楚王一纸诏书,子婴性命还不是难保。”   “呵呵,沛公说话何必如此果断。如今楚国上将军项羽已经成了六国盟军之上将军,他的威信远超楚王熊心,六国以后还是不是他们的王族掌权尚且难说!更何况,沛公此行先行入关,如果依照当初的怀王之约,你就是真正的关中王!项羽如若要杀死子婴,沛公却在项羽手中保住了子婴的话!天下人就会知道沛公不惧上将军之威,那沛公之威望绝不下于项羽!将来天下再发生大事,能与上将军争锋的就唯有沛公一人而已了!”   “关中将定,六国复出还能发生什么大事?我与项羽兄弟也!子房毋须在说。”   张良转头看了看刘邦的脸色,却依然发现在火光中他的目光平静,脸上无丝毫异样,看样子根本不为张良言语所动。但张良却心中明白,此时无异样才是真正的有心思。如果刘邦真视项羽为兄弟的话,他肯定会脸色大变。沛公心思在别人眼里难猜,在他张良眼中却如同透明。   刘邦看着下面厮杀不休的大战,眼力突然流露出一丝痛楚,摇头叹道:“我曾受秦律之害,不得不举旗造反。天下恨秦之人,我刘邦自认为不输于他人。昔日我在芒砀山曾发下毒誓,如有机会覆灭大秦,我要杀光赢姓全族,给天下穷苦百姓一碗饭吃,给受秦律迫害的无辜之人一条生路!此誓言我一日未曾忘记!”   张良听过这话后,却脸色一变,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看不懂刘邦了。   ……   赢子婴与三千步卒在离刘邦大营三里地停驻!此战关系到秦国生死,他自己也在悄悄祷告,希望老天能保佑自己计谋得逞,此战能大获全胜。   他前世是无神论者,很少向神人天地祈求。可自从他出征以来,却不止一次的向上天祷告。赢子婴明白,这是他心中依然不太自信,心智还不是非常坚定的缘故。所以他才会将希望寄托在天地之间,以祷告来寻求自身的安慰。——这是懦夫的表现!   天地不是随便祷告就能显灵的,常年不烧香,有事才去抱佛脚,天底下如果有这样的好事,那证明神佛都太无私了。   很显然,赢子婴的祷告无一用处!他也站在看高处,看着不远处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脸上阴晴不定。   骁骑将军王冲将厄难报告给了子婴,把他心中还残留的那点幻想击破得一干二净!   “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以为凭借着超越千年的见识,就能将古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却也不想想,自己要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前世也不会是个普通人了!张良、刘邦皆是大智大慧之人,他们只不过是受到区域时间的限制,才没有自己这样的见识。但这超越了时间空间带来的见识终究还是要受到时间空间的约束!”   有霎那间的恍惚,赢子婴好久没有意识到自己还能想起自己曾穿越而来的。心思百转,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有些的东西,不能寄托于须臾飘渺的事物之上!凡事还得靠自己!   想到这里,赢子婴的意志一下子坚定起来。他眯着眼看着前方的大火,心中再一次坚定道:没有什么困难会将我击倒!除非我死了!   赢子婴一捏剑柄,转头朝传令官说道:“大军开拨,随本王前去救援!”   “喏!”   传令官转身而去,身旁的王冲硬着头皮朝赢子婴说道:“前将军临行前曾吩咐我——”   “我是秦王还是他是秦王?”赢子婴冷冷瞥了王冲一眼,直把他盯得浑身发寒。   王冲意识到言语不当,惊得慌忙跪下,以头碰地口呼万死。赢子婴骑上一匹战马,以鞭指道:“你无罪!还不快些起来,此时正是需要尔等奋勇杀敌的时候,毋须如大殿文臣那般啰啰嗦嗦!”   王冲感激淋漓,向赢子婴一抱拳。亦翻身上马,提戟吆喝周围士卒道:“秦王与我们共赴战场!速速整队前行,好前去将前面奋战的士卒救出来!”   褚辽纵马扬枪,仰头厉喝道:“速行!!!”   说完之后,一骑当先跑在最前面。赢子婴看后也不禁心中暗许,这褚辽不仅忠义可嘉,而且能分清轻重缓急,确实是个可造之才!   大军小跑前进,不过半个时辰就赶到了战场。   刘邦站在高处,视力也好,此时看着远远的一道火光前来,心中也忍不住惊异,朝张良道:“没想到秦军援军来得如此之快!”   张良眯眼一瞅,淡淡的说道:“沛公还是早些派人将这股援军阻挡在后面吧!”   刘邦冷冷一笑,朝旁边站立的王吸说道:“你带着一千人马,前去将这股援军拦住!三个时辰内,不许这股援军切入战场!如若不能,当以军法惩之!”   王吸抱拳应喏,他手提剑盾,高声朝周围士卒喊话,随即领了一千步卒冲下了山丘!   张良看着大帐旁的火光,摇头说道:“观秦军虽遭围困,但败而不溃,想必主将不凡,三个时辰内拿下这支秦军还是有些困难。”   刘邦亦眯眼看着大帐外面的大战,说道:“大帐内的两股军队开始朝外面的秦军会合了,彭越此战未曾出力,不然怎么会打得如此焦着?”   张良安慰刘邦道:“彭越虽然身手不凡,但冲阵威势还是抵不过樊哙。此是黑夜,秦军看不清彭越的勇武,自然心中不怯。帐中两军突围,也不过是些残兵败勇,不足为虑。秦军败势早显,此时不过垂死挣扎罢!”   听到樊哙的名字,刘邦眼里也流露一丝焦虑,他与樊哙相交已久,早已把他当成心腹朋友一般看待。可自从蓝田溃败后,就一直未曾见到人影,那三千武卒戟士也一个未见!莫非是全军覆灭?   刘邦一想到这就有些不信,三千武卒戟士是何等的战力?纵然不敌,只身退去也不难。可一直到了现在,连个音信也无!刘邦也只能在心中暗祝道:“樊哙啊樊哙!希望你可别出事啊!”   张良看出了刘邦的忧虑,安慰着说道:“纵观秦军上下,能抵挡住樊哙将军的,没有一人!樊哙将军如要突围,又有谁能拦得住呢?想必是天色一晚,樊将军不识路,走到哪个山谷洞穴里藏着呢!”   刘邦见张良说得在理,心中也稍微放宽了,他大笑着朝张良说道:“观秦狗灰飞烟灭,此乃人生大快之事!你我当饮酒做歌,以壮此般豪情!”   听刘邦这话,张良也欣喜道:“莫非沛公还将酒食带上山丘来了?”   刘邦哈哈一笑,无不得意的说道:“那是!醉眼观敌覆灭,是何等的快意!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了!”   旁边侍卫抬上桌案,然后将酒菜一一摆上,二人相对而坐,高歌放语,好不快活! 第三十二章 夫英雄者   “拦住秦狗!在路上竖盾!”   王吸一声大吼,以剑击盾声势极为豪壮!   褚辽单身冲在最前头,提枪在人群之中四处乱撞!赢子婴与王冲稍后便赶到,随即两军焦着混战。   面对密密麻麻的盾墙,似如韩则、赢子婴这种使用短兵的人来说,简直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赢子婴打着马几次寻找突破未果,气得扬鞭大骂。   正愁思该如果是好时,一身浴血的褚辽提马飞跃过盾墙,逃回了秦军之中。他见到秦王时,神色却丝毫不见气馁,只是喘着大气说道:“秦王可召集所有能骑马之人,集合在一起将盾墙撞翻即可!”   赢子婴眼睛一亮,赞了褚辽机智,立即招来秦军中所有能骑马之人,点了数目,约有五六十骑。这五六十骑被聚集在一起,赢子婴讲清缘由,四五十人慷然应喏!   “随我冲锋!”   王冲仰头一声厉喝,手上双戟互碰,溅起火花无数。   身后骑兵一起呐喊,策马直朝前面的盾墙撞去!此时又是黑夜,周围马匹连马眼都不用蒙。直管朝前面撞去!集合数十人马之力,王吸的盾阵立破。   原来王吸军中所使用的盾牌都是些木盾,后面顶盾的人也少,根本挡不住人马的冲撞。五十骑兵所过之后,王吸军中立即出了个大窟窿。   后面的秦军从窟窿中一涌而进,赢子婴以身作则,骑马用剑砍翻两人。身后士卒们见秦王尚且不惧危险,个个都斗志昂扬,转眼间就在王吸军中杀出好大一条血路。   王吸见盾阵被破,自己人少,心急刘邦的军令,站在后面大声吆喝士卒死战。策马杀敌的褚辽恼他嗓门太大,叫上王冲,领骑兵直往王吸杀来。   王吸亲卫连忙在身前竖盾,不过皆被骑兵所破。褚辽在马上将长枪似棍般乱砸,直砸得亲卫叫苦不已。王冲提双戟连削两人头颅,骑兵们一轮冲锋就快杀到王吸身前。   旁边亲卫劝王吸不如立即逃走!王吸一声厉喝,大声说道:“我既然受了沛公之命,又怎能临阵逃脱?只怪自己指挥不力,不曾挡下秦军。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为主分忧力战而亡!你们随我很久了,如今大势已去,要逃的尽快逃走吧!”   于是王吸遣散身边亲卫,周围不过寥寥几人。待秦兵杀到时,自己提剑盾一声厉喝,单人撞进秦骑之中。用剑砍断了两只马腿后,王吸被褚辽一骑冲倒,盾牌被扔出不知道有多远。褚辽将马一纵,双蹄上扬,高声怒喝之间,马蹄将还欲翻身的王吸踩倒,只听喀嚓一声,王吸胸膛被马蹄踏睡,王吸至死依然骂不绝口,褚辽再提枪一捅,顺势结果了他的性命。   王吸身死,贼军丧胆,趁着黑夜立即逃散。秦军也不追赶,直朝被困的前锋冲去。   此战从开始到结束,还不过半个时辰。正在土丘上饮酒的刘邦突然手一僵,摇头叹道:“没想到这股援军如此精锐,王吸竟然没把他拦住。”   “秦军夹哀兵死战之志而来,王吸军少,挡不住也不奇怪。”张良说完,仰头将酒一饮至腹!   刘邦立即站起,眯眼看着下面战场。过了一会,却一脸平静的坐下。张良心奇,问道:“沛公不心急煮熟的鸭子飞了?”   刘邦拿着酒樽,微微而笑:“秦军主力已溃,此路援军不过两三千人,贸然卷入战场不仅会脱困不出,连自己也会难以脱身。我又何必忧虑?”   说完,继续跟张良饮酒品食。又过了一会,有逃亡败兵相告王吸死讯,刘邦停樽而叹:“王吸之死,皆我之过矣!如果当初我不下军令,王吸又怎么会战死在那?”   “王吸乃忠勇义士,至死力战,当为我军楷模!”   “大战不止,天下难安。人孰无死?唯心平矣!   夫英雄者,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以慰青史!   夫英雄者,当歌以辽阔,战罢山河,其志永存!   夫英雄者,当驰鞭纵马,饮水江山,终于老冢。   夫英雄者,当有酒共醉,栖息夜下,同眠此生。”刘邦挥袖撒酒,高歌放词,不时泪染衣衫。   张良停杯长叹一口气,双目皆被刘邦气势所迷,如此明主惜不能常伴左右,心中悲切啊!   赢子婴提剑长啸:“杀!!!”   身后将士无不高声厉喝:“杀!!!”   周援看见不远处的黑色大纛,忍不住含泪高呼:“杀!!!”   吕文、卫稽早已疲软,此时听到秦军呼杀,也强振精神,举枪呼杀!   三军将士拼命,秦军上下齐心,本来毫无聚合的希望,却生生被杀出一条血路,君臣将士皆聚与山坡之下。周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刘邦士卒团团围住。   想突围,难呐!   周援看着同样衣甲染血的秦王殿下,心中忍不住百转焦急,他口中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最终却免不了长叹一声。吕文、卫稽皆跪地叩拜,含泪说道:“秦王怎么前来了,我军中伏,此时伤亡惨重,怕突围不了。”   白廷失了头盔,提着剑披头散发的苦丧着脸,他突然咬牙跺了跺脚,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道:“秦王你怎么就来了!”   “是啊!秦王来了,来陪我们一起赴死吗?”这是如今每个秦兵心中的心声。   大战了这么半天,秦军早已疲软,加上这三千生力军又能如何?还不是杀不出去!   赢子婴脸上沾上了不少的血迹土灰,整个张脸都脏兮兮的让人很难辨别这就是秦王。要不是他的衣衫,他的佩剑,他此时的模样与周围奋战的士卒没什么两样。唯有脸上那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还是那么明亮有力。这双通红的眼睛一个个扫视着四周的将士,赢子婴突然心中一松,叉着腰仰头长笑道:“孤有你们,为何又杀不出!你们有孤,又为何杀不出去!”   这一笑笑得痛快淋漓,这一笑笑得浑身每个毛孔都舒爽不已!这一笑,让周围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秦王那一股浑身豪爽的劲!   那是生机!那是活力!那是决不屈服的意志。   大笑传染了身边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跟着一起笑了。   哈哈!   哈哈哈哈!   连周援那一张整日扳着的臭脸现在都笑开了一朵菊花,他开先还故作严肃的只是抽动了两下嘴角,最后看到大家都仰着头张着嘴巴大笑,于是他也张大了嘴巴笑——嘴巴很大,笑声很恐怖。   笑声过后,每个人心中仿佛都带着雨后方晴的愉悦。   “还有力气战吗!”   赢子婴拔剑高呼!   “有!”   无数的士卒高呼!   “那便战!”   “战!!!”   无数的秦兵高呼力战,不少的轻兵更是扯烂了葛衣,裸露出半身,高唱着战歌,向着黑夜中无数的敌兵冲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偏将卫稽脱掉衣甲,手持重剑,在前面大呼酣战。一时间秦军士气如虹,刘邦军渐渐不支,眼看着就要冲出凹地。   此歌一起,张良心惊,手中酒樽停止。此歌一起,刘邦如换了一个人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名的凶焰。他负手站在土丘之上,怒目看着前方,咬牙说道:“秦军能在此时放歌,必然有人为他们大振士气!观秦军以往之不堪,此人必是子婴小儿!传令弓箭手,乱箭射下。有活捉秦王子婴者,赏千斤封砌侯!有取秦王子婴人头者!赏千金封关内侯!”   乱箭射下……传令官心中一寒,皱着眉头赶紧跑去传令。   如今战况焦着,如果乱箭射下,肯定有不少己军惨死。   山头上躲藏的弓箭手得到命令之后,都毫不留情的拉开了弓弦,一时间天空箭雨如蝗,两方的士卒有不少都死于箭下。刹那间,歌声停止了。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岂曰无衣,与子……与子……”卫稽裸身在地,背后身遭数箭。他声音渐低,手一松,长剑坠地。   旁边一个彭越手下的士卒,知晓卫稽是个将官,用刀割掉了卫稽首级,准备拿回去换成军功。   “卫稽!!!”   吕文一声悲呼,他纵马飞至,人未到,一支短戈先到,那士卒只顾着欣喜,被飞来一击刺中头颅,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吕文从地上捡起卫稽首级,小心的挂在马背后面。   他与卫稽相识已旧,将才若不是卫稽舍命相救,他早被那群士卒给围死在营中。   吕文一声悲呼,意欲拍马就战。天上又一支流矢飞下,正中其臂膀。吕文一咬牙,活生生的将箭头一下拔出!那箭头上带有倒钩,生生从臂膀上扯掉一块肉。   吕文疼得一身冷汗,他却依然不肯退却,单手提枪照样朝秦军杀去!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每个秦军都在奋力死战,每个将军都在奋力死战。   这一战,不知道有多少秦军将军战死。周援军中那一批乌合军的世家族长也战死了不知道有多少,这个夜晚是一个血色的夜晚。   直到天地再一次震荡,马蹄声如雷奔至,当头的老将须发怒张,山丘上的刘邦才悔恨痛呼!   “子婴小儿,好大的性命。这样还不死!”   旁边的张良似想到了什么,手微微一抖,酒全撒在地上。他开口想说些什么,但看见刘邦现在如此愤怒的模样,他又沉默不语。   “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吧!不然灌婴骑兵为何还未到来?”   上将军李信带骑兵冲溃了刘邦的军队,救出了秦王子婴,杀退了后面跟来的贼军。老将军亲自断后,刘邦军损失惨重,不敢再追。 第三十三章 还想反杀?!   李信带着骑兵救出了被围困的赢子婴等人,带着残兵伤卒慌忙逃遁。   一场大战下来,此时已经是卯时了。东边天空逐渐已经乏起微微白晕,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就快亮了。   赢子婴骑着战马喘着大气不住的扬鞭挥舞,他如今脑子很乱,有刚经过大战后的急迫,有此战失利的愧疚。他越想越觉得脑子发慌,眼里的夜空在不断的乱晃,耳畔始终有如快病死的老牛那种深长而艰巨的喘息。   他额头的上的冷汗不停的洗刷着他脸上的污垢,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人不行还是马不行了,他连人带马一下跌倒在地上。   “秦王!”   “秦王!”   ……   “上将军,秦王昏迷了!”亲卫韩则一脸着急的朝奔来的李信说道。身边围了一大圈大战未死的将官,每个人都殷切的呼喊着秦王。   赢子婴似被一声声呼喊将他喊醒过来,他微微的甩了一下头,咧着嘴巴艰难的笑了一下,说道:“我没事,你们不必惊惶。”   韩则将赢子婴小心的扶起,用水囊给他喂了一点水。众将军看着秦王呼吸均匀,似无大碍的样子也都放下心来。赢子婴看了看周围这些疲倦的将官,他闭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令全军将士原地休息吧!”   “这……”周围的将官都有些迟疑,此时离开战场不过十五里路,万一刘邦在追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有的人把目光看向上将军,毕竟上将军才是名义上的统帅。李信点头说道:“秦王既然下令,众将自当执行。昨夜鏖战,刘邦带着士卒在外面等了我们那么久,他们比我们还劳累,我也估计他不敢追来。纵然追来了,我军以逸待劳,还打不过这疲惫之师?”   “比我们还劳累?”赢子婴皱着眉头似想到了什么,他将周围将官连同上将军李信一同叫到身边,然后说道:“听上将军所言,刘邦军队一夜未宿,在前面就绷着神经等了我们大半夜,后面又和我军死战。此时必定比我们还疲惫,此战下来必然松懈。如果我们能鼓劲再杀回去,是不是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听完秦王的话后,周围诸将都惊呆了,败军还敢逞勇?这为历来兵家所不认可的。要知道一场败仗下来,士兵们损失的不仅仅是体力和汗水,更重要的是士气上的打击!他们心中都觉得秦王简直有些疯狂了,这能行吗?   赢子婴开先还是睁大眼睛精神奕奕的看着周围,到最后看见众将都一脸的否定,他突然就泄了气。   “看来,还是经验太少了啊!”   这算是他想出的第二条计谋,第一条计可以说是他独断专行所造成的恶果,第二条计他将众位大将都叫到身边来,就是想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着周围诸将军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现在对秦王彻底死心,第一计虽然大败,但毕竟还是中规中矩的,败了也是技不如人,第二条计简直就太慌缪了。   “秦王就如赵括,纸上谈兵很厉害。”周围的将军们此时都这么想着。   没一人去否定秦王,他们一个个都低头沉默不语。他们已经在用无声的沉默来鄙视秦王了,秦王固然能共生死,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啊!   上将军没沉默,在听了秦王的计策之后,他就仔细在思索,并将目光转向周围的士卒。周围的所有士卒们脸上都很疲惫,但他们士气并未下跌,在李信眼中看来,这群士卒们跟以前完全就变了样子。至少在一路奔逃下来,没一人抱怨,没一人逃跑,这对一支才打完败仗的军队来说,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这代表着这群士卒已经认可了秦王,在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后已经完全的蜕变。他们没有葬失士气,他们只是太疲惫!秦王之计看似慌缪,但依旧能行!   老将军一拍大腿,朝赢子婴和诸位大将说道:“我认为秦王所言在理!此乃天赐良机,败刘邦就在此一击!”   左将军白廷急忙说道:“上将军,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了!如今我军才遭大败,士气不振,怎能回身一战?”   白廷的口不择言完全将老将军惹火了,他豁然起身,大声说道:“老夫犯了一辈子的糊涂,当年伐楚的时候才遭大败。从今而后,老夫就不会再犯任何糊涂!老子说的,你们就得照办!”   前将军周援也指责白廷道:“你怎么能这么跟老将军讲话!以前看你不是颇为圆滑的嘛!”   白廷将脖子一硬,指着自己的头颅说道:“老子现在是左将军,不是卫尉!是将军!说话能客气吗?”   周围众将都被白廷所言给逗笑了,赢子婴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上将军乃一生战绩无数,岂能遭尔等奚落?老将军既然说此计能行,必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不妨先听听老将军怎么说。”   “还是秦王说得有理!你们都是些匹夫莽汉,老子就不跟你们计较了!”李信浑然不觉自己也是一匹夫,将话说过之后。便仔细的将自己所想向周围众将分析:“你们反对秦王的计策,主要就是担心战败后士卒们士气低落的问题。但你们好好瞧瞧,我军士卒可曾低迷泄气?一路以来可有逃兵散卒?你们都是领兵之人,都知道打过败仗的逃兵会有多少?你们看看如今的情形,他们真的是士气一蹶不振吗?”   周围的众将面面相觑,看看秦军士卒的情形,好像上将军说得有理啊?他们都是将军,都是知兵之人。一场大战下来,真正战死的不会有多少,最主要的就是逃兵!士气一丧,逃兵四散,这才是一支部队大败过后的情形。   此次夜袭,虽然战死了七八千的秦军,但刘邦损失也至少有五六千,真正能称败仗的是,被刘邦打败过后士卒逃逸,那么秦军损失的士卒就远远不止七八千。如今秦军未溃散,顶多算得上小败了一场,无逃兵出现就代表着可堪一战!   众将想后,也都明白过来。一个个对上将军敬佩不已,连带着将才对秦王的鄙视疑虑也都消去。上将军不愧是当年为始皇帝征讨六国的名将啊!老而不死,必然多谋啊!秦王年纪虽轻,也不是赵括那等小儿所能比翼的。估计秦王也是看出了我军士气未衰,才深思熟虑的计策啊!真不该怀疑秦王!   赢子婴听过李信的话后,却真正对自己鄙视不已。他只是觉得秦军现在应该还能打,但却跟本没弄明白有关士气这问题。所以说,他只是嘴巴说却完全没考虑清楚里面的问题,心中汗颜想道:看来以后不能随意放矢,每想一计谋过后都必须深思熟虑,不然就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两计下来,让赢子婴该反省该思考的东西太多了。这就是完全没成熟的表现呐!   李信说服众将之后,立即下令道:“埋锅造饭,让士卒饱食一顿。然后休息两个时辰,等到巳时在出发,午时再杀入刘邦大营!另外派游骑在离刘邦十里之地密切侦查,不许放任何一个刘邦哨探过来!”   赢子婴听李信安排过后,却忍不住说道:“午时是不是太长了?估计那时候太阳都升上日顶了!”   “秦王毋忧,午时刚好。他们疲惫入睡,午时正是他们想醒不愿醒的时候,那时候他们神志未清,肚子饿得发慌,正好动手!”   赢子婴微微点头,又学了一招,自己暗暗记在心上,以后说不定要用上。   三军就地休息,安排就食。这时候军队上没有干粮,后面没有军需补给,所以每个士卒身上都带着几把粟米,煮饭的时候扔在里面,能稍微饱肚就行。就是有点脏,不过也顾不上了。 第三十四章 坑杀!   第二日,午时。   随着低沉的牛角之声响彻了整个天空,无数的喊杀之声接踵而来。   望楼上的哨兵还靠在木柱上打盹,一支利箭将他射死。老将军李信收弓取戈,仰头大呼:“杀!”   刘邦此时还在帐中做梦,梦里他梦见以前的情人曹氏,又梦见了他那貌美如花的妻子吕雉。   “娥姁安好?还有盈儿、婷儿(本人社稷,后鲁元公主的名)。”他张着嘴巴还在说梦话,帐外周緤提着重剑慌张的闯进营寨。   “沛公!外面秦军又杀回来了!”   刘邦从床上一跃而起,他口子慌乱的喊道:“什么秦军?我儿被秦军怎么了?”   说完,他突然懵了一下,接着指着周緤哈哈大笑:“周緤,你竟敢骗我!有秦军吗?你当他们是什么!才吃了败仗还敢回来?你当我是傻瓜吗?”   周緤又急又气,他看见床下面还有一盆水,放下剑端起水盆就朝刘邦身上一淋!   刘邦被从头到脚淋了湿透,他一下惊醒过来,接着心里一股无名业火冲天而起,他光着脚站在床上,指着周緤朝帐外吼道:“樊哙!樊哙快来!周緤想造反了吗?敢用洗脚水淋我!阿嚏!真他妈的臭啊!快来帮我把这厮拿下!”   “沛公!你静下听听外面!”周緤跺着脚大声呼吼着。   刘邦脸色一沉,也不说话,侧着耳朵一听。外面果然有好大的喊杀声!他整个人一啰嗦,急忙跳下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往帐外冲出去。   砰的一声,接着有人哎哟一声叫唤,刘邦连忙朝地上一看,却见张良按着头被自己撞了四脚朝天。刘邦赶紧把他扶起,张良也顾不得指责刘邦,他飞快的说道:“沛公,秦军太狠了,不出所料昨晚战后他们根本就没逃多远。现在又杀进营了,如今我军被打了个措不及手,趁着现在他们正在前面烧杀,我们赶紧从后寨逃走!”   刘邦气得“唉”了一声,知道如今情况紧急,除了逃命也别无他法了。   周緤从旁边牵来两匹战马,刘邦、张良皆翻身上马。此时外寨浓烟满天都是,到处都是逃逸的士卒。   刘邦一捏拳头,随即调转马头,从后寨大门逃走。   四人正欲逃走,后面一骑飞奔而来:“沛公等我!”   “是彭越!”   刘邦等彭越奔至,连忙问及情况。彭越领军扎在外面,知道的情况必然比他们多。   彭越此时披头散发,肩膀上穿了个大洞,还有鲜血在往外涌,他咬牙说道:“外寨的士卒全死了!后面的士卒也快抵挡不住了!我跟一老将独斗,被他一戈捅进肩膀,不敢恋战,只好逃走了!”   “先召集士卒逃走在说!”   几人吆喝着后寨的士卒,连忙穿过后寨大门,快马加鞭的逃走。   “秦军之中竟然有猛将,连彭越你都不是对手?”逃逸之间,刘邦忍不住朝彭越问道。   彭越咬着牙说道:“那老将确实厉害,骑术胜我太多,又常常借助马力,骑战我还真打不过他!”   “没想到秦军之中还有如此猛将!可惜樊哙不在,不然也轮不到他嚣张!”刘邦亦气冲冲的说道。他倒不怕彭越听后有什么不舒服。同样身为猛将,彭越、樊哙早已交过手,彭越虽猛,但还是差樊哙一截。   “据我所看,即便是樊哙,骑战未必能打得过那老匹夫。樊哙骑术之烂,比我还不如。他依仗的不过是臂力大罢了!那老匹夫臂力顶多算平常,就是极会借助马力!”   “快逃吧!后面秦军追上来了!”张良转头厉喝。   “哼!论逃命,秦军那是拍马也赶不上我们!”周緤吊在马尾,一脸不服气的说道。   刘邦听后大怒,向周緤斥责道:“怎么说话的呢!”   “驾!”   “秦军追来了!是骑兵!”   “他娘的!灌婴那小子死哪去了!竟然轮到秦狗的骑兵嚣张。周緤,你去断后!”   “吁!”   周緤调转马头,带着几百人停着不走。看着前面那浓浓的烟尘,周緤仰头高声吼道:“断后你们怕吗?”   几百士卒都是随刘邦转战多年的老卒,此时都一个个红着脸大声吼着:“不怕!”   “骑兵你们怕吗?”   “不怕!”   “不怕就跟老子冲!”   老将李信一马当先,舞戈厉喝而来。千骑冲锋而来,甚至不需要拉弓,一轮冲刺就将无数步卒撞死。   周緤一声厉喝,驾着马用重剑砍翻两名骑兵。李信一戈刺向周緤,周緤将头往下一低,长戈将头盔刺落。李信再用戈上小枝往周緤背上一勾,却将背上的套甲的绳子割断,老将军呵呵一笑,长戈顺势一提,就将整个背甲都挑起了。   周緤又羞又怒,他急着逃命,早晨连铠甲都未曾披好,这才导致这老匹夫将衣甲绳子割断。他又欲持剑再战,却听李信大声说道:“贼子小儿,看老夫如何擒你!”   周緤已经在彭越那得知这老匹夫的厉害,此时再见他口出豪言,心中已经胆怯了三分,开先断后的勇气早不知道去了哪,调转马头就往后逃!   李信停马哈哈一笑,取弓一箭射去,正中马后腿。周緤翻身倒地,还极为倒霉的被马压住了半边身子。李信一声大喝:“拿下!”周围骑兵有几个就翻身下地,将趴在地上的周緤踩住,在用绳子一捆,捆成了粽子放置在一匹备用的马上。   千骑杀光了这支断后的士卒,又骑马朝刘邦追去。   又追了一会,秦骑追至了一道山沟,却又无奈的止步了。   原来前面被伐倒了几根大树,将整个路口都挡住了。   李信看罢也摇头说道:“果真跑得快,能这么快将这些大树砍倒,也算他们能干!好了,调转马头,我们回去!”   ……   此时营寨里大战已经平息,无数的俘虏,被赶鸭子似的赶到了露天的大营里。   此战非常顺利,没有废多大力气就夺下了刘邦的营寨,自己却没什么伤亡。   此时正有人统计战果,前将军周援皱着眉头朝还在四处观望赢子婴说道:“秦王,此次俘虏有好几千人,是不是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处理?”   赢子婴心中疑惑,问道:“以往什么惯例?”   周援眯眼盯了一下那些俘虏,语气冷冽的说道:“坑杀!”   赢子婴心中一抖,有些迟疑的说道:“这有些不好吧?”   听了赢子婴这话,周援还以为赢子婴不忍心。他急忙劝解道:“秦王不必迟疑。这等贼寇,如果轻易放掉,必成大患呐!”   “那将他们罚做苦役不行吗?”   “如今天下大乱,他们还能做什么苦役?如果留着,万一他们聚众闹反,还不好控制。凭白的还多了这么多张嘴,浪费多少粮食?”   “那能否收归己用?”   “唉!秦王如果认为能让他们心服投降,那便更是大错了,这些人本就是不是关中人,将他们留着只会生出无数祸患!”   赢子婴听后叹了口气,闭着眼挥手道:“既然无一益处,那便坑杀吧!”   “喏!” 第三十五章 张良之谋   午时袭营,刘邦大溃,死伤四五千,又有几千人被坑杀,败逃进深山老林的更是不计其数。刘邦带着不到五千的残军逃到了霸河,立营扎寨之后,刘邦嚎啕大哭。   自西进以来从未遭此大败,打进峣关之时自己还有五万部队,而今直接缩减了一个零。   如今只剩下这五千人,让他拿什么去打下整个关中?让他拿什么和子婴小儿对抗?此次大败,什么关中王,什么与项羽争雄都是一场空呐!   他一路退逃近霸河,拆了一路的浮桥,用了乱石、树木将道路堵塞,想必秦军一时半会也疏通不了。   刘邦只坐在帐里,长吁短叹。没过一会,脸上无喜无悲的张良也走进了大帐。刘邦斜眼瞥了张良一眼,仰着头朝天打了呵欠,说道:“子房啊!我这没酒了。要不,我们改喝水,畅饮霸河水,再议天下事?”   张良没好气的盯了刘邦一眼,将手里的那策竹简扔到刘邦面前,说道:“看完这里面的东西过后,别说饮水,就是将整个霸河喝下去。我都陪你!”   刘邦见张良这幅模样,嘿嘿干笑两声。他取过了竹简看了半响,突然一下从床上滚下,整个人也晕厥在地。张良连忙将刘邦从地上扶起,拍着他的背拍了好半天,刘邦才悠悠转醒。   他扯着喉咙干嚎两声,想挤出点眼泪来,却偏偏此时不掉泪。他一把推开张良,将手中竹简撕烂扔掉,双拳在桌案上重捶,悲伤的喊道:“樊哙啊!你怎么就死了呢?还有靳强,都是我的兄弟啊!!!子婴小儿,我与你不共戴天啊!!!连傅宽、灌婴如今也生死未知,老天呐!莫非你看在我刘邦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准备来取我性命了吗?”   张良静静的站在旁边,看着刘邦红着眼睛,低头痛哭惨叫,他心里也不好受。当初他从细作手里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也还不是惊了半响,如今他真还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刘邦了。   “沛公啊沛公!你经历了如此多的挫折!希望你能再次振作起来,勿辜负了我对你一片的期望之情呐!”   刘邦在桌案上埋头痛哭了半天,哭得眼睛都红肿了。他抬头看见张良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忍不住朝他无力的挥手道:“子房哪?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张良却未曾离去,他长叹一声道:“沛公请节哀,虽说此话在此时说来非常不中听,但我还是要说。我说了若惹了沛公不喜,你就派人将我杀了我也不怨你。”   刘邦听这话又一惊,整个人懵懵的看着张良。   “如今我军遭次大败,士气不震,军中又多有怨言。如彭越魏申之辈,更是心怀异心。如果沛公此时还不振作的话,那就不仅仅是樊哙了,就连你的人头保不保得住都难说。沛公你好好想想,如果秦军将道路疏通之后,我们拿什么抵挡秦军?现在我们靠水扎寨,如果再败,就只有跳霸水了!那就是全军覆没!你想过没有!!!我张良死不足惜,只是可惜未曾消灭暴秦,心有不甘呐!”   张良说完之后,也是以袖拭泪,心里好不难受。   “霸河!霸水!呵呵……没想到我刘邦也有今日。”刘邦目光迷离的看着桌案,整个人一动不动。   张良的一席话,还是将刘邦惊醒过来。说到底,他刘邦是个最爱惜生命的人,兄弟死了,自己还没死,那就得吃饭。他背着手在大帐里转了两圈,却没想出一个办法。他看着身边的张良,心中一动,忍不住屈膝跪在张良面前,磕头一拜道:“刘邦无能,还望先生救救刘邦性命!”   张良赶紧将刘邦扶起,将他按坐在床上,心中急道:“你拜我有什么用?我现在去哪给你想办法!”   刘邦却摇头说道:“我不管,子房,刘邦性命就交付给你了,你好歹要给我想个什么方来。不然的话,秦军打来了,我就揪着你一起跳河。当初在峣关我就说过,要死,咱们就一块死。你不想办法,我俩就一起共赴黄泉!”   张良指着刘邦的鼻子手指颤动着“你你你”半天,最后气呼呼的按头说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你快点想!不然秦兵就打来了!”   “我不正在想吗?”   “思维急转,你得迅速!”   张良拍案怒之:“你来试试?咦!有了!”   刘邦欣喜道:“真的有了?计将安出?”   “如今我们还有许多溃兵散落在外,这些溃兵都是你从关外带来的。子婴小儿又坑杀降俘,定然没一个敢投降的。我们就在各处山头土丘上面插旗帜,那些溃兵看见旗帜就会前来。这样一来,我们兵力就能得到恢复。第二计,得恢复我军士气。如今打了败仗,军心不稳,得想办法将士气恢复!昔日我曾和彭越聊天,他曾跟我说过,昔日他在昌邑数败。可每次都能卷土在来,用的就是屠村泄恨之法!这法子虽然不人道,但挺管用。第三策,为决战策,如果我们与秦军决战,那战场就选在霸水之边,打仗的时候将营寨烧了,激起士卒们拼死一搏的信念。这一策,是向项羽学的。”   刘邦听后张良三策之后,心里对第二策还是有些疑惑:“当初你不是说劝我在关中收集民心吗?如这屠村之法使了,关中人还不是恨我入骨,我就是将子婴小儿打败了,这关中也很难平定啊!”   张良摇头叹道:“此一时彼一时,所谓民心在乱世也不过就是一笑话罢了!今日屠村,明日你在对他们好点,这些民众只要你能给他一口饭吃,一身衣穿,什么仇都没了!成王败寇,这才是乱世之理!”   刘邦一拍桌案:“那就依你的三计而行!”   张良微笑着叹了口气,对着刘邦拱手说道:“三计下来,还能否打败秦军还是未知数。我还有一策……望沛公今后好自为之。”   刘邦欣喜道:“竟然还有?子房啊!你别藏着捏着了,赶快道来!”   张良再叹气道:“此计为脱身之计,我倒是希望你用不上此计。此战若再败,你便沿着霸水一路下逃,三里外有一片竹林,你可取竹做成竹筏,顺着霸水向下,便能到峣关,这也是我这两日向此地民众再三打听后得知的消息。去了峣关之后,你马不停蹄与周勃等人退往武关。凭着小小的峣关,是阻挡不了秦军的攻势的。到时候你借武关之险拦住秦军,秦军遭堵之后,必然不敢强攻,据我猜测,那些日子,项羽带着联军也要到了,这关中你就别想了,让给项羽吧!项羽到了,你别管成败,先给项羽写信哭诉,向联军各诸侯哭诉,如此一来,你纵然做不了关中王,但还是能当个汉王!你昔日让郦生取汉中端的是好计谋啊!话已至此,望君三思,张良告退了。” 第三十六章 各家事短   秦军大营。   赢子婴朝左将军白廷问道:“道路清理还要多久?刘邦的虚实都探听清楚了吗?”   白廷答道:“只需明日即可将浮桥搭好,路上障碍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刘邦现在就依靠在霸水扎寨,不知道做何所想。”   “背水扎寨?不管刘邦意欲如何!明日强攻刘邦大营,不得有误。三军上下,赐酒食犒劳!你将上将军给我找来。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喏!”   白廷出帐而去,不过片刻,老将军李信走进了秦王大帐。   二人对席而坐,赢子婴朝李信问道:“刘邦兵少,如今已经并非我军敌手。我欲分兵两路,将峣关拿下,好断其后路。不知道上将军以为如何?”   李信想了一会,皱眉说道:“如今我军连番大战,伤亡也不少。三军将士如今不过二万。若分兵去打峣关,那必须得派一得力大将才行。”   赢子婴想了想,朝李信问道:“不知左将军白廷如何?”   “白廷虽然颇懂军略,但少谋好断,不可去也!”李信摇头说道。   赢子婴听后又道:“前将军周援老持稳重,可否担当此任?”   李信再叹道:“周援太过稳重,缺乏机智。就如前些日子,他领兵追击刘邦,却因约束不了部下而一事无成。此诚然免于遭敌反戈,但也说明他缺乏临阵机智。因白廷之败而驻足不前,更是缺乏魄力。”   赢子婴本想反驳两句的,但想想老将军的脾气他还是算了。李信是以单纯为将的角度是思考问题,这样算起来周援确实太过死板了。听李信把赢子婴心中所想的两个人选都否定了,赢子婴也有些急了,他朝李信问道:“那依上将军的意思,派谁去合适呢?”   “我有两人可推荐给秦王。一人王冲,第二人为公孙止。”   赢子婴听了这到这两人却忍不住将眉毛高高皱起,他迟疑的说道:“王冲虽颇有勇力,但独帅一军还是过于勉强了吧?公孙止此人虽然有点能力,但观其言行,颇有点夸夸其谈的样子。况且二人资历也不如前将军和左将军,这样安排合适吗?”   “秦王毋忧,王冲这人我早知之。其人虽不懂谋略,但从不专断独行,而且在军中颇得军心。公孙止之智也不仅仅是流露在表面那样,这人贪生怕死,多舌好官,但观察细致入微,也是个可用之才。这二人相配,刚好是相得益彰。大战在即,只凭能力用人,秦王何必操心于资历问题?”   “既然上将军这么推崇这二人,那就派他们去吧!”   “嗯,其实李必将军才是担当此任的最好人选。可惜那晚夜袭,我竟然未将他救出。如此忠肝义胆之士,竟然遭陷贼手!唉!”   “李必之事我也听说了,确实可惜了。如今刘邦大将周緤亦在我们手中,如果战后刘邦还不死,就与他交换俘虏吧!”   “秦王不可!周緤首级可用于明日祭旗,好激励我军军心。只要明日战胜,又何愁刘邦不放人?”   “那让李将军在刘邦大营里委屈两日,周緤人头做明日祭旗所用!”   ……   峣关。   大将周勃乃安武侯亲封的虎贲令,一路西进也颇有战绩。是刘邦手下一个知兵事又勇猛善战的人才,刘邦在攻打蓝田的时候将峣关交予周勃防守。   周勃领着三千步卒留守尧关,身后曹参在商县、丹凤收集粮草。这几日他派人运送粮草都被秦军所截获,尔后又得知沛公两败于秦军,他心中很是焦急。   他有心前去救援,但又害怕丢失峣关导致后路被截。这西行一路上,眼看着的大好形势,感觉此时又非常危急起来。   三天前灌婴、傅宽领着十几个骑兵逃进了关内。他将灌婴狠狠的数落了一顿,不过灌婴肩上中箭,箭伤复发,他也不好再指责灌婴了。曹参这次亲自押送了五十车粮草进了峣关,如今几人都在关内。   现逃往峣关的败军越来越多,周勃早已遮掩不住刘邦大败的消息。此时关内人心惶惶,军心很不稳定。几位将军的情况也不好,灌婴病重、傅宽自到关之后就经常饮酒,曹参屡次鞭打秦将李必,只有周勃看起来正常一点。   周勃心中着急,同三人商议道:“沛公虽遭一时之败,但尚有余力,在打起来胜负也很难说。只是峣关如今兵少,军心又不稳定,秦军如来攻击,又该如何是好?诸位都是跟从沛公很久的老人了,心中必有韬略教我。”   灌婴躺在病床上说道:“给我三千骑兵,我立马前去救援沛公!”   傅宽将嘴一撇,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说:“我呸!还三千骑兵?你就做梦吧!这样,周大哥,你把关里的士兵分我一半,我去偷袭蓝田。将蓝田打下后,立马打芷阳!打下芷阳再奔袭咸阳,说不定关中就是我们的了!”   周勃一看这两人,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他将目光看往曹参,曹参此时正在用匕首削着一块猪蹄,他将肉片用匕首挑起,眯着眼将肉往火盆里烤,有些冷漠的说道:“这两个笨蛋,遭点挫折就一蹶不振。你们担心啥?担心沛公的安危?担心关中打不下来,你们的将位?我呸!你们有啥好担心的?沛公的能耐你们是知道的!这一路过来,打过的胜仗败仗无数。但他都能卷土重来,郦食其已经把汉中拿下了,纵然关中打不下来,凭着汉中我们也不是什么无根的浮萍了。到时候项羽打进来了,还不是照样要给沛公封王,你们担心什么啊!莫非你们认为,凭着项羽都打不下关中?”   “项羽那么厉害,怎么会连关中都打不下。不过他来了我们就等滚得远远的,鼻子要捏着,装哑巴装聋子。人家现在可不是鲁公了,是六国的上将军,是联军的上将军。”   周勃拍案大怒,怒斥三人道:“项羽再是联军的上将军,那也先是我大楚的上将军。当初项梁死后,要不是沛公支持他,他说不定早就被楚王给废了!如今他当了上将军就了不起了?嗯……确实是了不起。不过我们怎么又扯到项羽身上了呢?他现在说不定还在河北转悠呢!如今你们要想的是,如果秦军来打峣关,我们该怎么办!”   曹参冷哼一声,狭长的双眼瞥了周勃一眼,一边烧着肉片,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胜则攻,败则守。守不到,就烧掉!我们只需要日夜派侦骑注意沛公的下落,好在危急的时候能接应。另外让萧何准备将商县、丹凤、商南三县的富户全部迁往汉中,如果真的败了,我们就一路烧着跑,先烧峣关,再烧商县、丹凤,一直烧到武关去!看那秦王又能如何!”   三人都忍不住打了寒颤,曹将军果然不愧为狱掾出身的,心狠手辣得狠呐!不过三人也不得不佩服,曹参说得在理啊!守不了,就烧掉!他们还担心受怕什么?守不住峣关烧了就是!烧了这些地方,以后说不定还能从南阳招兵继续入关,到那时候,这些地方完全不用考虑防守的问题了。   几人谋划得当,周勃立即收集柴木,在关里堆积,下定决心如果沛公战败,就火烧峣关!另外曹参给在丹阳的萧何写信,让他先将三县的富户迁移。几人将准备做好后,就派出侦骑,日夜监测秦军动机。 第三十七章 决战霸水畔(上)   有旌旗、有微风!有黯阳、有强弓!有牛角,有金钟!   天上云朵簇拥,地上兵戈如林。宛如有一支巨手撕开了天地的帷幕,热烫的呼吸化为地上涌动的雷音。黑色的衣甲,从远远的地平线一直拉开。无数双脚,踩烂了一地的枯草败叶。黑色的浪潮惊走了停驻在枯枝上的黑鸦,吓走了正在打洞的田鼠,连树下搬腾食物的蚂蚁都为之胆寒,一个个缩回了地底洞下。   旌旗猎猎,召唤着前进的战鼓;黄沙漫漫,挡不住目视前方的眼。   可以提长剑、持长戈、拿长矛、使长戟!可以跨十步、逐沧海、呼万里、战沙场!   看却兵戈无数,子婴在何处?   在无数秦士猛将之间,他骑着战马,手提着缰绳,高昂着头颅,目视前方。黑色的玄甲、踏雪的战马、微荡的披风、如刀刻般的面容。他的背很直,直得只能让人仰视;他的眉毛很狭长,延伸到了让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鼻梁很高,宛如鹰喙般有力好看。他身上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气度,携有不明却感到心惊的气势。   他叫子婴,又名赢婴。是始皇之孙、扶苏之子。他亲手斩杀赵高、平咸阳之乱,败刘邦于蓝田,他是关中秦民之王,是数万秦士之主。   如雷般的脚步声在他的手下渐止,于是天地间只剩下一种感觉——压抑!   张良按剑骑马,脸上古井无波。他目视刘邦道:“秦军士气如虹,今簇秦王而来。胆气甚高,锋芒太露。我军士气不振,必须夺其声势,涨我军威!沛公何不出阵试探一般?”   “好!我刘邦就去会一会这子婴小儿,看看他的乳毛干没有!”刘邦声音很大,大得周围的人都听得见。面对着这如山压来般的秦军之势,他还是一如当年,一样的谈笑自若,一样的不屑对面的人物!   刘邦军中顿时响起铺天盖地的大呼:“沛公!沛公!沛公!”   刘邦早已不是坐拥沛县的县公了,他被楚王熊心封为大楚武安君,奉命西进。但所有的将士心中,他还是当年的沛公,是那个敢提剑逆秦的沛公!是那个让无数豪杰敬佩的沛公!   他提缰拍马,穿过兵将丛林,一骑单至战场中央,环顾蔑视秦军,扬声大呼:“子婴小儿!敢出来与刘邦一见吗?若没有那个胆子,自己就绑了双手,跪在我面前给我舔脚趾!我就饶你性命!”   秦阵之中,诸将无不大怒,更有吕文朝赢子婴说道:“秦王,此人出言不逊。不如让我出去一箭把他射死!”   赢子婴微微一笑,对诸将说道:“此乃夺声之计,意欲打击我军士气。其实我对这贼头也挺感兴趣的,见一面又如何?”   “秦王不可,那刘邦乃卑微虫子,怎能让您去见他!不如让我去吧,我乃秦军上将军,正好去会会他!”李信怕子婴出去身遭不测,赶紧劝止。   赢子婴一握拳头,目视前面道:“他敢一人出阵,难道我就不敢了吗?既然他想见我,那便让见见又何妨。尔等勿劝,让前面士卒让开,我去会会他!”   刘邦驾着马从战场这头跑到那天,继续吼道:“子婴小儿,是不是怕了?老子在这呢?怎么不敢出来了?”   “哈哈哈!”   刘邦身后的士卒无不仰头大笑,一时间士气大涨。观之秦军这边,一个个咬紧牙关,目能喷火。此等夺声之计,除能提高提高自己那边的士气外,想打击对面的士气那也是很难的。   刘邦继续在马上洋洋得意,目视一切都是空啊!然而此时,秦军阵中响起冲天的欢呼:   “秦王!”   “秦王!”   “秦王!”   如潮浪般的秦军阵中,突然向两边分开了一个能并驱三马的通道,一人单骑从阵中缓缓走出。   万目汇聚一身,那一人一骑如从黑暗中走出的一粒光点,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夺目!刘邦眼一眯,继续嘲笑道:“子婴小儿,你终于不想当缩头乌龟了?”   刘邦此时声音太小,完全被湮灭在秦军的欢呼之中。黑暗中的骑士举起了右手,于是秦阵之中声音一下消失。   赢子婴策着马不急不缓的朝战场中央走去,在离刘邦还有百步的位置,慢慢停住。他睁着眼,仔细的观察这个后世被人重书的传奇皇帝。   第一个印象,果然相貌堂堂,看起来仪表非凡。刘邦今年快五十,这个时代已经可以被称为老人了。也是因为他的岁数,在西进的时候楚国上下都认为刘邦是个长者,楚怀王才派他西进,而不是派其他人。他的两鬓之中已经有了不少的白发,额头上也有淡淡的皱纹,不过他的双眼极为灵动,目视之间极有穿透力。   赢子婴对着刘邦微微一笑,按住马头,身子微倾,向刘邦说道:“败军之将,何必猖狂。此战我欲取你首级,你做好准备了吗?”   刘邦闻言呵呵一笑,他对这个曾两败过他的对手也很好奇,虽然曾听说如今的秦王很年轻,但看到真人过后,他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嫉妒羡慕的心情。正值年华啊!可惜的是自己已经老了,如此年轻就有如此魄力手腕,观将才秦军山呼的样子,也都是敬服雀跃!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君王,更让刘邦心里不止一次的涌动着杀机。   因为这秦王跟另外一个人太像了,那个让刘邦又恨又嫉又怕的年轻人!他叫项羽,昔日刘邦还曾与他一起共战过!他年轻,他豪气!他勇武!他善战!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所有人都是为他赔笑的配角!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每个人都会忍不住去赞叹去仰慕他。就连刘邦自己,他从心里对项羽都一股淡淡的畏惧之情。   而今天,他在这个秦王身上,仿佛看到了项羽的影子。那种摄人心弦的气势,那种谈笑自若的表情,那种蔑视天下的目光。   这种年轻人,都该死啊!!!   刘邦心惊了,心中的怒火更甚!他盯着赢子婴,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颅,朝赢子婴说道:“头在这,就看你敢不敢来取!”   “那好!老贼你看着,看着我如何去你首级!”   赢子婴哈哈一笑,再不多言。抬手一举,随后既有震天的战鼓响起,无数秦兵在后怒喝而来!   刘邦脸色一变,没想到这赢子婴根本不愿意和他多费口舌。他调转马头,提缰狂抽,恨不得坐骑在长四条腿,自己能飞奔进阵中。   “刘邦老匹夫!看箭!”   身后声音入耳,刘邦回头一看,却见那秦王子婴在马上拉弓扣箭,一箭穿云而至!刘邦心中一跳,再看那箭时,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不知哪吹的什么风,将那支箭吹偏了不知道多少。   彭越在阵中高呼:“提弓,箭上弦!”   刘邦慌忙闯进阵中,不过片刻,身后秦军杀到。然后只听彭越一声高呼:“射!”   刘邦顿时悔之不已,不用提醒就已经知道。一轮箭雨完全被风吹飞了,刘邦砸腿痛呼:“唉!”   彭越顿时傻眼,身后的张良赶忙提剑吼道:“竖盾!快竖盾!”   “弃弓提枪,看见秦狗到了就使劲刺!”魏申高呼一声,骑马在阵中左右奔驰。 第三十八章 决战霸水畔(下)   战鼓越来越激烈,风声越来越响。   一名秦军提着长戈刺死了一名后楚士卒,却被身后无数支长剑刺穿。大将用命在拼杀,小卒用命在呐喊。   张良说得对,背靠霸水,本就没了退路,如果不能血战得胜,那就只有马革裹尸。刘邦看着场中越来越不顺利的战局,他找来任傲,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呼啸的风声越来越急,天上的云层也不停在变幻。鲜血将这片土地已经侵透,无数的战士都将沉眠在此地。   后楚的士卒打得很疲惫,面对这些身穿黑色衣甲的秦军,他们抵挡得越来越吃力。这些秦军一个个红着双眼,张着血盆大口,完全不畏惧生死。这种的部队,后楚的士卒自西进入关以来就从未见过,每个人的心头都忍不住乏起一种疑问,莫非真的是赳赳老秦,死而不僵?   直到后背感觉到无比的炙热,似有什么东西在烘烤。接着噼噼啪啪燃烧的火声竟然压倒了战场的喊杀声,红色的烈焰在背后长牙舞爪,犹如一条条头角峥嵘的巨蟒!半天天空都被染成了一个颜色,漫天乌云都被大火驱散。   风声、火声、痛哭声!   每个后楚的士卒心里都忍不住乏起一丝绝望,入水说不定还能逃脱,跳火坑明显是死路啊!沛公不想活了,他已经把最后的退路都已经断去了。   是的,霸河是一条绝路,但也是一条生路。对于这群自沛县一直打到这的士卒来说,没几个是旱鸭子,实在打不过肯定跳河逃命。而如今沛公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背后没有河了,只有火坑。要么前进!要么后退被火焚!   无数的后楚士卒都忍不住仰头呐喊,他们流着眼泪鼻涕,犹如疯狗一般朝秦军杀去。   没有退路,唯有死战!   拼死而战,只为求存。这突然间爆发的血气之勇,一下就将秦军的攻势遏止住了。秦军前面抵挡不住,所以在后退,后面的看不见前面的情况,也在后退。   一万两千名秦兵被不到九千的后楚士卒压着打。李信、赢子婴、周援、白廷高声呼喝,却依旧止不住秦军后退的浪潮。   刘邦的部队已经发疯,又如何能战?   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让人无可奈何。   刘邦仿佛看见了胜利就在前面,于是他转头朝着张良微微一笑。   张良轻轻点头,一切毋须言语中。   赢子婴看着前面,突然转头看向李信。李信叹了一口气,花白的头颅微微点了点。霎那,赢子婴的心突然放松下来,但接着又感觉一阵无力的酸楚。   因为,大秦最后的一直骑兵马上就要完了。   他们要燃烧他们身上最后一丝血液,为秦军争取这最后一丝生机。此战过后,秦军就再也没有骑兵了。   将军尹其从军二十年,从一名小卒当上了将军。或许在后世,这些都是传奇,但在秦时,在庞大的耕战体系下,这要你敢拼命,只要你有军功,小卒一样能当上将军。   他一直领军在陇西,与异族交锋。后被子婴招进咸阳,夺了他的军权,让他成为了一名偏将。他没有了可以为他拼命的将士,成了一名为秦王拼命的将军。   在蓝田大战的时候,他驾着战车首先插进贼寇的后军之中。后随着秦王打了两次夜战。那被困的那夜,他一个人落在贼众之中,是上将军救了他。他跪在上将军面前,向他请求道:“我是一名骑将,愿跟随将军麾下骑兵一起奔驰沙场。”   李信答应了,尹其成了大秦这支骑兵的首领。   此次大战,骑兵一直放在侧翼不用。   而如今,令旗上的旗语告诉他,马上就要行动了。   环顾左右,尹其向周围的骑兵说道:“蒙马眼,刺马股!全军冲锋!”   周围的骑兵骚动了一下,随即都默不作声的开始执行。他们每个人都明白到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蒙住马眼,马就不会畏惧,除非刺死它就会不停的跑。刺马股,那是让马吃痛发狂,燃烧生命展现最后的疯狂。   秦时的骑兵都是轻骑兵,他们一般都是提着弩箭充当游动的远程部队。仅凭借绳子是固定不了一个人的身体平衡的,所以当蒙上了马眼,刺了马股之后,骑兵就再也控制不住马匹。他们只能抱着马脖子,跟着战马一起乱撞!——最终,他们都会死。   尹其一挺胸膛,忍不住扬声高呼: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骑兵们高声呼应着。   犹如一道奔雷,摧毁了刘邦士卒最后的一道意志。当疯狂过后,现实还是改变不了其命运,他们还是会恐惧。面对踏着烟尘滚滚而来的秦军铁骑,没有人不会胆寒。   仿佛看见了一如蓝田战场上,面见战车呼啸而来的声势和绝望。   恐惧是一种天赋,一种人与生俱来的情绪。它可以最大化,也可以最小化,但绝对不会没有。   就连最冷血的军人,最不怕死的战士,当生命之光马上就要凋谢的时候他们都会恐惧。   ——大风起兮火飞扬,骑兵脱缰战沙场。   千匹吃痛发狂的战马胡乱的冲进了刘邦的军队当中,它们仰着蹄子四处乱跳,直到周围无数的兵戈捅进身体,它们才会无力的跪倒。   千骑冲乱了后楚军的阵势,熄灭了他们眼力的疯狂。然后一个个凋零在人群之中,遭万刃分尸而死。   刘邦看到了这一幕后,他脸一下变得煞白。浑身颤抖着不知作何感想,大火依旧在继续,大风吹起他灰白的华发,满心的苦涩只能一点点的吞进腹里。   张良也是疲惫的叹了口气:“敌锋太甚,无可奈何!再也无计可施了。”   他弯腰朝刘邦一揖,对着刘邦说道:“沛公,大势已去。还是快快逃离吧!”   刘邦充耳不闻,在这一刻,他梦里无数的宏图霸业,以及措手可得的关中王,就再也与他无关了。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那,任凭着烈火将自己的后背烤得发烫,还是有点痒啊!   张良朝站在背后的任傲瞥了一眼,任傲知其意,不顾刘邦反对,就把他打晕在地了。张良转身告诉奚涓道:“让彭越、魏申也赶紧逃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秦骑的绝命一击让战场上的战况再次逆转,无数秦军回头杀来,后楚军顿时土崩瓦解。跟随刘邦的从昌邑入关的魏将皇欣被乱刃砍死在地上,魏申与彭越跑得快,免遭一死。   整个霸水战场除了追击就是杀戮,没有一个后楚军投降,因为他们在战前早就听说了秦王子婴坑杀降俘的恶行,此等暴君虽然能强奸他们的身体,但不能强奸他们的灵魂。他们的使命是为关外万万百姓前来覆灭暴秦的,如今功败垂成,也只能以死殉志了!   “暴秦不灭,关外兵戈不止!秦王不死,天下难以太平!”刘邦大将靳歙披头散发的被秦兵团团包围,他拼死力战,身遭数处创伤,早已存了死志,这是他自刎前,扬声高呼的句子。   而赢子婴就站在靳歙身旁,听完这将临死依旧不屈的高呼,他的嘴角抽动得厉害,拳头握紧竟然捏出鲜血。靳歙临死的眼神,那种不甘,那种痛恨,那种悲切,那种怅然,永远的留在了赢子婴心中。   “不许取他首级,将他厚葬。”赢子婴冷冷的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去了。   虽然这次大战胜利了,但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的心境陷入了低迷,有时候还感到一种沉重的罪恶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竟然为了一人性命而剥夺天下人的意愿。这就是他从刘邦战死的那员大将身上读出的东西!   灭秦,是天下人的意愿吗?   在这一刻,他茫然了。   秦将吕文、褚辽奉命追击败军,他们沿着霸河一直向下,足足追了三里。在一片竹林之中,他们追到了刘邦,看见他身边的残兵败将。   数十人坐在竹筏上面,拼命的向下划,另外有几百名士卒跪在岸边失声痛哭。   已经没有竹筏能供他们逃命了,这片竹林就这么大,藏不了几个竹筏。   秦军追到,这些士卒们就像看见瘟神一样,一个个跳进了水中。岸边乱箭射下,很快鲜血就将整条河流都染红了。   奚涓穿着布衣,手里拿着单桨拼命的遮挡飞来的箭矢。他的身子挡住了竹筏上躺着的人,有几支箭透过木桨插在了他身上。可他一声不吭,好似全不在意。   最终竹筏都划远了,岸边的秦军再也射不到他们。吕文、褚辽两人摇头叹息不以,多好的机会,刘邦竟然还是跑了。   等到天色完全黑了,夜里吹着凉风的时候。刘邦才悠悠转醒,他木然的看着天空,觉得命运真奇怪。以前他还是屌丝的时候,脑里想着的是每天能有两斤肉那该多好!等他当沛公以后,脑里想着如果能跟项梁一样多好!等他当了武安君的时候,他想的是当关中王。虽然关中王还没到手,他已经在想是不是该和项羽撕破脸,以后争争皇帝耍耍!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敢想了。   被夜风这么一吹,刘邦感觉有点冷,用手在身上一摸,穿得挺厚实的,外面还套了铠甲。   “看来是心冷!”刘邦这样想到,随即疑惑,我记得我没穿铠甲啊?   耳朵里听着木桨划水的声音,刘邦觉得很安静,好久没这么安静过了,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可惜刘邦的想法终究不能如愿,噗通一声响,竹筏在水面剧烈的晃荡,河里溅起无数的水花。刘邦心惊得抓住竹筏趴着一动不敢动,手上黏湿湿抓着有点打滑。   什么东西?刘邦伸出手一看,手掌里竟然全是鲜血,在一看竹筏上面,鲜血将整个竹筏都染红了!   这铠甲?这鲜血?   刘邦突然明白过来,他疯了一般将手伸进水里乱捞,可惜什么都没有捞到。   旁边的竹筏慢慢的靠拢,张良苦涩的说了一声:“沛公——”   刘邦茫然的抬起头,手指着水面,哽咽的问道:“掉水的是何人?”   张良叹息:“是奚涓”   刘邦突然沉默了,接着以手捧面,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卷 山河尽碎不为瓦全   当项羽领着六国大军杀到之时,赢子婴是否还能凭借着关中苟延残喘? 第三十九章 大幕拉开   公元前206年10月。   秦王子婴败刘邦于蓝田,两次夜袭刘邦,最终在霸水畔彻底击溃刘邦。前后死尸多达三万有余,赢子婴前坑杀刘邦降卒四千,后驱赶刘邦三千溃卒跳进霸水。此战过后,秦王子婴声望大涨,秦军上下无不敬畏,关中百姓无一人不害怕。   刘邦穿霸水,入蒉山逃走。秦将王冲、公孙止数攻峣关未下。峣关守将得知刘邦逃走后,一夜败逃弃关,秦军入关后遭到守将埋伏的死士火攻,峣关上大火冲天,幸好公孙止眼疾手快,急忙领兵逃走。至此,整个峣关付之一炬,秦军伤亡数百,城墙焦烈坍塌,不堪再用。   秦王子婴听闻后大怒,继续派王冲二人追杀峣关溃军。一路经过三县:商县、丹凤、商南,皆被刘邦败军付之一炬。烧死城中百姓无数,二军追逐直至武关。   武关城高,刘邦亦逃至武关,收拢败军残将,依关死守。公孙止用挖地道、夜间偷袭、制造谣言等计攻打,皆被张良识破。武关攻取不下,秦军兵少不敢强攻,再加上后面三县被焚,不能从三县取粮,秦军补给困难,只好在离武关二十里的位置布下两个营寨,截断刘邦以后入关的道路。   张良施计退秦军之后,刘邦让曹参为大将扼守武关,自己带着周勃、彭越、任傲等众退去汉中。与郦其食、郦商、萧何等人汉中相见,君臣相见之事暂且不谈。   秦王子婴听闻将军吕文之兄吕齮当初在南阳投降,于是派吕文书信一封,让吕齮再归降秦,约以王冲夹击武关。吕齮得吕文书信后,面上大惭,他昔日为始皇旧将。如今降刘邦,刘邦封他为侯,让他依旧守宛城。如此厚恩怎能再降?思及关中妻子,兄弟吕文尚在,心中更是痛恨自己。遂拔剑自刎,告周围人道:“吾不负沛公、亦不负秦王矣!”   刘邦听闻吕齮已死,也是唏嘘不已,他用公侯之礼将其厚葬。萧何献计道:“昔日西进时,秦军旧将降者甚多,如今都兵权在握。主公兵败,这些人必起异心。不如趁此机会,将以前的秦军旧将全部换掉,以防不测!”   刘邦听从萧何之策,用心腹收拢各地兵权。吕齮死后,他用周勃为大将、傅宽辅佐,继续在南阳驻扎。魏王豹派使者见周勃,要他让出南阳、宛城。周勃杀死使者,还派兵攻下三城、傅宽兵至平阳。魏豹恐惧,连忙向刘邦书信告救。刘邦听闻后,假意训斥了周勃,让傅宽从平阳撤军。所下三城却不归还,魏豹敢怒不敢言,只得忍气吞声。   赢子婴败刘邦之后,回军芷阳。听李信之策,约夏阳、频阳、云阳、雕阴、临晋之地的秦将前往栎阳会见。这些地方的将领当初未曾入咸阳参拜秦王,赢子婴南下的击刘邦的时候也一直按兵不动。如今赢子婴大败刘邦,声势正高,这些人不敢违背秦王旨意,自缚双手前来栎阳。   赢子婴将他们的兵权没收,把这些将领全部罚成庶人。从此之后,关中秦地才真正的落入赢子婴之手。   而也在此时。   六国联军六十余万,一路踏平山水,从邯郸到上党,意欲西进灭秦。   不过在此时,项羽心中很不安,章邯所带的二十万秦军降兵威胁太大。军中谣言甚多,六国士卒对秦兵非常痛恨。   两边士卒斗殴、对杀的不计其数,一日就有几十起军中大规模的群殴事件。如今章邯投降,这二十万秦军极度排外,项羽想安插自己的亲信去收服这些秦兵都不可能。   因为这支降兵不是普通的军队,是章邯从骊山修筑皇陵的七十五死囚犯带来的。他们本就不是什么正规的军人,极为悍勇好斗,除了章邯的话谁也不听。而且这些人跟猪一样,一日吃的粮食太多。项羽带着这么多的部队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就是因为粮草不济。   赵地的粮食早被吃光,而齐地的田荣害怕项羽问罪,不给联军供粮食!气得项羽几次都想转头将这厮给灭了,要不是还关心着天下暴秦未灭,以项羽的性格,田荣早就该死了!   当初章邯、王离围赵之时,六国中除了齐国全都派兵救援。如今秦军战败,赵国被救,六国的援军都在项羽手下。项羽如今是六国的上将军!就跟当初战国七雄里的苏秦一样,佩六国相印,但项羽的威望远远高出当初的苏秦。   六十万大军西行,那得消耗多少粮食?项羽让韩王、魏王、楚王从三地运粮食过来。三王也算恭敬,乖乖的将粮食给项羽送来了。毕竟里面还有不少自家的士卒是不?   不过纵然有了粮食,这六十万大军也跟蜗牛一样在地上慢慢的爬。一来是走不快,二来是不想走快。   范增跟项羽说:“有了这么多的大军,灭秦很简单。而上将军如今该做的事情,是如何让这六国部将归心。”   项羽也很恼火,这六国的部将都害怕他,个个都畏惧得不得了。但是,转过头来想想,他们都是六国这些王的部将,秦国覆灭后,他们还不是得回到自己的领地接受六王的驱使?那项羽威望大有什么用?难道能让他们背主而降吗?   范增给项羽出了一计,那就是约以封王。   这计是这样的,项羽给六国的这些部将透露消息:“灭秦之后,天下诸侯将重封。只要你们听话表现好,说不定我就把你们封王了,到那时候,还怕以前的主子吗?”   六国部将听说项羽要重新封王,哪还管什么以前的六王啊?一个个对项羽死心塌地的跟着,再也不敢起异心了。   唯一的隐患还是这二十万秦军啊!   这二十万秦军战斗力太高,章邯在军中的威望太高。纵然归降了也桀骜不顺,一日跟猪一样浪费粮食。   又走了没多远,魏王豹派使者告诉项羽,已经没粮食了!刘邦那个白眼狼如今打不下关中还派兵抢了他的南阳、宛城不还!这些地方本来就属于魏地,他不仅不归还,还派兵威胁!完全不将我这个魏王放在眼里啊!   项羽听到之后,拍案大怒!竟然敢不给粮食!   这六十万大军没有粮食还怎么走?于是才刚出了赵地,项羽又不走了。派使者去追问刘邦!要是刘邦不给个答案的话,以后就跟田荣一样,跟老子去死吧!   使者还没有见到刘邦,就被驻守在宛城的傅宽给拦住了。傅宽好好的招待了这使者,对这使者说,魏王不给粮食,咱沛公不可能不给啊?凭着沛公跟上将军的交情也不可能断联军的粮食啊?沛公早就准备好了粮食,准备交给上将军了!   使者一听有粮顿时乐得找不到北了,立马派人将宛城里的上百车粮食拉走了。临走之前,傅宽还交给使者一封书信,另外张良还带着几对玉璧宝物去给上将军送礼。   项羽在赵地没等到刘邦的粮食来,他思考着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想把这二十万秦军给坑了。   在思考坑人时候,已经是公元206年十月下旬了。   秦王子婴也将关中的人员清理干净了,上将军李信领着一万大军从潼关到函谷,召集河东诸郡的兵马,在陕县、安邑一代驻扎;前将军周援领兵从临晋到蒲板;白廷、吕文分驻韩城夏阳。秦王子婴带后军驻华阴,准备三路策应。   秦国与六国联军的大战马上就拉开帷幕。   天下兵戈四起,百姓流离失所。   为王者寇,为兵者贼。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楚呢? 第四十章 刺秦   华阴西距咸阳一百一十公里,东距洛阳二百三十公里。前去三十日即是潼关,南下不超过十里便是西岳华山。   秦惠文王六年,魏纳阴晋于秦。秦置于宁秦县,取“宁靖秦疆”之意思。始皇帝统一六国后,华阴置县归内史。   赢子婴屯兵于华阴,夜宿县衙。   此时已经是十月下旬了,天气越见寒冷,这两天天气也不太好,淅淅沥沥的老下雨。赢子婴身着黑色玄衣,头上仅用一根白玉簪子插入发髻,不曾戴冠。   他案上摆着无数封竹简,上面有公孙止写来的求粮信,又有约会吕齮的书信,还有上将军李信传来的书函。——天下大事尽在这一案之中。   来了华阴两天,他一日只能睡五个时辰,每日都有干不完的事情。如今朝内丞相空置,御史大夫留守咸阳,他身边仅仅跟着两个年老的博士帮忙。   赢子婴刚看过咸阳令韩谈写来的书信,信里说咸阳如今平安,自从城中大族的门客和私养的剑士都被秦王带走后,城里治安都好了很多,用不着过多忧虑。唯一的事情,是二世皇帝的留下的嫔妃女眷太多,每日花费无数,还请秦王想想办法。   赢子婴本想将她们都给遣散,免得浪费粮食。后面又想到,这些女子毕竟跟皇室有染,随意处置的话怕传出对赢姓王氏不利的言语。当初二世皇帝草草下葬,这些嫔妃都未曾殉葬,自己又不可能像坑杀刘邦降卒把她们坑杀了!思前想后,赢子婴给韩谈回信道,宫里正式册封的嫔妃留下,未曾册封的宫娥和六国美女全部遣散。   如今大军集合,每日消耗的粮草无数。这些美女宫娥只知道伸手要粮,养着全然无用,还不如散了好!从关中选拔的宫娥可以遣散回乡,那些从六国抓来的美女可以赏赐给有功之臣。   回完信后,赢子婴伸了伸腰,站起来舒缓了一下身子。坐久了全身酥麻,人也没力气。韩则看秦王劳累辛苦,向他进言道:“如今信函看完,秦王不如身穿便服,出门走走吧!”   赢子婴欣然答应,于是换去秦王衣冠,和韩则出门去。   曾何几时,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最想干的事情,就是能去咸阳城里逛一逛。   可惜他当了秦王,却也一直得不到空闲。先杀赵高,再战刘邦,他这人比谁都忙,比谁都累。   华阴是个县城,城里人口不多,也就几十万人,街道也没有咸阳城的宽阔。路边上有许多的小贩商贾推着小车,卖些熟食。人流不是很多,民众大多都是大襟窄袖,不同之处是男子的腰间系有革带,带端装有带钩;而妇女腰间只以丝带系扎。   只有到了集市,人才渐渐多起来。赢子婴好奇的东观西望:蹲坐在墙边的汉子是卖柴的,坐在门槛上抠脚板的是无聊的闲汉,扯着破布当旗的瞎子是算命的,站在驴子旁边用竹片刮鞋上泥巴的肯定就是卖驴的,那抱着母鸡的妇女就搞不清楚到底是卖鸡还是卖蛋的。   集市里有讨价还价的叫骂声,有拉长声调的吆喝声,有叽哩咕噜窃窃私语声。他们都谈论着与自身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没有人去关心国事,没有人悲伤大敌要入侵。   他们都是升斗小民,眼睛看不了那么远。甚至他们不知道现在没有了皇帝,赢子婴混迹在人群之中,当然也没有人能识别。   赢子婴走到了那个闭着眼睛鼻孔向着天上,将山羊胡翘对世人的瞎子算命的面前。这种装神弄鬼,故作高人的通常都是顺便瞎说的骗子。赢子婴不信高人,也不信骗子。他之所以坐在瞎子面前,只不过是突然想坐下看看,这古代的算命的跟现代算命的有什么区别。   赢子婴微笑着对他说:“你能算什么?”   瞎子将头摆正,依然闭眼说道:“什么都能算!”   “那你算算我今后的运气如何?”   瞎子屈起五爪似的手,用大拇指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来回的轻捻,装出一副努力在算的样子。过了一会,瞎子长大嘴巴一脸惊叹的说道:“您老今后大富大贵,鸿运当头啊!不出我所料,您以后事事顺心,一路无阻,不出三年必有七子八女,结十房媳妇,升官发财福禄双至!好命格!好命格啊!”   赢子婴笑道:“谢你吉言!韩则,付钱。”   这话很熟悉,虽然穿越了千年,但有些东西终究不会改变。记得在前世,那时候的张子英被他的女朋友拉走去算命,貌似那瞎子也是这么说的。有些话虽然不同,但大体的意思都差不多。   一时间赢子婴有些怅然,他转身对韩则说道:“看看哪有酒店,我们去喝酒吧!”   韩则点头道:“好!”   二人穿过街巷,一路走走望望,在这偌大的县城之中,只为寻求一醉的地方。   就比如说赢子婴二人,他们是无聊之人所以做无聊之事,而有心人当然要做有心之事。   天下有很多的缘分,有很多的因果。但有些因果和缘分,都并非偶然的。就比如说,跟在赢子婴身后的二人。他们曾和赢子婴在街头碰过头,两边交错而过,如今他们又走在二人的后面,如果他们是美女,赢子婴很喜欢这种缘分,可惜的是他们只不过是两个又丑又老的男人。   韩则悄声对赢子婴说:“秦王,后面有二人偷偷摸摸,估计是街上的地痞流氓想借机偷点东西。要不要我叫混迹在人群中的侍卫将他们二人赶走?”   赢子婴装着目不斜视的样子,悄悄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只是想偷点东西?”   “我亲眼看见他们从旁边过路人身上牵走了一个钱袋。”   赢子婴唇角微翘,道:“既然他们想偷,就让他们偷吧。别让侍卫靠得太拢,影响了我的兴致。”   前面是一处酒家,店门口竖着一面旗写得很清楚。   赢子婴带着韩谈走进了店中,店里的老板是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酒倌很年轻,鼻梁上长着几颗雀斑,估计是他儿子。向酒家要了两壶酒一盘肉,二人对坐而饮。   没多时,那两个跟随的窃贼也走进了店里。大声吆喝让酒倌上酒,酒倌一脸热情的迎了上去,同样要了两壶酒一盘肉。   赢子婴看着那两人坐着离自己稍远,于是轻声朝韩谈问道:“我们衣冠与常人并无二样,你说,他们为何跟着我们不放呢?”   韩则想一会,猜测着说道:“估计是公子你气宇轩昂,气势不凡吧?”   赢子婴摇头说道:“如果是那样,他们早该跑了。一个看着气势不凡又薄衣蔽体之人,绝对是任何地痞流氓不想惹的人,这种人身上捞不到钱不说,还容易自讨苦吃。韩则,待会你注意点。看看这二人到底要玩何花样!”   听完秦王之话,韩则微微一惊,低头悄声应是。   赢子婴莫不着声的饮酒,目光散乱,不知道再想些什么。那两个“窃贼”开先还喝着酒好好的,后面突然高声吵闹起来,好像为了什么东西而争执,他们先停筷子后拍桌子,伸着脖子红着脸大声的对骂。年轻的酒倌小心朝二人赔笑,让他们小声点。结果这二人不仅不给面子,而且还大打出手。   一人按住另外一人,抡起拳头就没头没脑的砸。下面那人用膝盖顶了上面那人的鸡鸡,一下情况又转变了。二人从这张桌子打到另外一张桌子,他们开始拿着板凳互拼。店主冷眼瞥了二人一眼,然后小声的对酒倌说了什么,酒倌听后悄悄的从后门走了。   赢子婴依然漫不经心的喝酒,韩则悄悄暗自准备。   二家伙打着打着就打到赢子婴的桌前,一人扯着另外一人的耳朵,将他的头颅朝桌上的酒壶撞去。   “啪!”的一声,酒壶连着头颅一起开了花,上面的汉子咧着黄牙对韩则说道:“兄弟不要担心,等我将这孙子收拾了,酒钱赔偿都算我的!”   赢子婴冷眼看着桌上的那人脸被憋得通红,破碎了瓷片割破他的脸颊,正不住的往外流血。他呼吸沉重,屁股高撅。两只手是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   另外一人的拳头一下比一下重,砸脸砸眼又砸嘴,砸得那人看着都快不行了。   赢子婴依然端着酒樽,他按住桌上摇晃不停的另外一个酒壶,然后自斟自饮。   又一口酒喝下,赢子婴从腹里吐了一口酒气,似自叹道:“何必呢?”   正挥拳正爽的那人突然停住,他死死的盯着赢子婴,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他向下揪头的手,突然从桌案上那人衣襟里扯出一柄匕首,速度极快的朝赢子婴脸上扎去。   韩则脸色一变,急忙起身拔剑,没人看清楚桌上挨打的那人是怎么动的,他的手臂穿过上面那人的胳膊,从腋下朝韩则手腕抓去。   “叮”匕首一下刺穿了赢子婴挡来的酒壶,赢子婴趁机起身,后退两步。   那人一击不中,立即用另外一手接过匕首,使劲朝赢子婴一掷!赢子婴头一偏,匕首穿窗而过。   门外跑进十来个身穿布衣的侍卫,一个个提剑朝二人冲去。   韩则拔剑不出,一肘击在伸手挨打的那人的背部,然后提膝朝他胸膛一撞,只听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   上面那人见两击未曾杀死赢子婴,他猛的一掀翻桌子,然后提着凳子就朝赢子婴冲去。不过他才走两步,就被后面一支弩箭射中背后,他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挣扎两下就没了动静。   而另外一人也在这时候被韩则制服,他的手腕被韩则扭断,腿被踩折,此时正一身啰嗦的被韩则扯住头发。   赢子婴盯着被韩则抓住那人,口中淡淡的问道:“如此不堪入目的手段,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杀我?”   “子婴小儿!俺恨不得吃你的肉?你为何不死!——放心,俺和哥哥杀不了你,自然还会有人来杀你!你一日不死,天下一日不安!”那人朝着赢子婴厉声说完话后,随即狠心用牙齿一咬,半截舌头都被他咬断。   赢子婴漠然的对着韩则说:“杀了他!”   韩则将剑一抽,随即人头落地。   赢子婴深吸一口气,道:“回县衙!”   赢子婴率先走出酒店,路口外,酒倌正气势汹汹的带着一群衣冠不整的闲汉杀到,当头一人颇为眼熟,似乎曾坐在门槛上抠过脚板。   酒倌有些犹疑的看着赢子婴,赢子婴微微一笑,说道:“酒钱已付。”   酒倌听后不再理会赢子婴,大声朝闲汉们道了一声:“冲!”   ……   事后,县衙。   韩则忍不住朝赢子婴问道:“秦王为何能看出他们是刺客,而不是窃贼?”   “如果是窃贼,那店家住在这城这么久,什么扒手小贼没见过?既然他们热脸相迎,那么他们就不认识这两人。我曾说过,我们看起来不值钱,又不好惹,如果真是小偷,我们这样的不是他们追寻下手的目标。”   “那秦王觉得他们是何人?”   “我怎么知道?听二人口音,不像是关中之人。听说六国多侠客,多欲杀我好安天下,估计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吧!只是我没想到的,关中也有除我而后快之人!”   “那要不要查探?”   “不必要了,天下想杀我的人太多。如果不打败项羽,别说是我,整个关中都不保。现在去计较这些旁枝末节又有何用呢?”   “秦王——”   “韩则,你下去吧!我累了。”   等韩则走后,赢子婴眯着眼看着房梁,神经质的笑道:“为了天下而杀我,为了天下而杀我!哈哈……哈哈哈。” 第四十一章 献美人为君折舞   华阴县乃关中大县,城中住户早已超过万户,所以这县的长官称令,华阴县令姓姚名成。姚姓乃关中大姓,在关中早已根深蒂固,势力庞大。   姚成如今四十一岁,到如今依然是个小小的县令,可以说在姚氏一族里,他就是被边缘化的人物。一生止困在一县之地,再难有所作为。   姚成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所以他取了十几个小妾。人生苦短,唯有美姬相伴,过着是日日有酒夜夜有女人的舒服日子。   而如今,一个能改变他命运的人物到来了,秦王竟然到了华阴县!这是何大尊容?是何大的机会?更何况的是,秦王没带朝中那些老不死的博士大官,他现在想入见秦王也变得很简单。   这两天,姚成一直在苦思冥想如何能让子婴看重他,以后好有机会升官发财。至于六国盟军击秦,国家朝夕不保他完全不再意。只要能当上大官,能光宗耀祖,秦国灭了又怎么样?如果他能为相,等六国打进来,他死了,他的后代在整个姚氏里面的地位都不一样了。   可惜的是他一无出众的才能,二无远超旁人的智慧。天下人估计都知道现在秦王最需要的是什么,如果他是大贤,能献上灭六国联军之策,那当大官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不过凭着他每日被酒精与美色搅浑的大脑,能想得出吗?   这是个难题,既然不能凭着智慧而身攀高位,那就只能如赵高那样凭着察言观色溜须拍马而上。所以这些天他都在偷偷的观察秦王的一举一动,脑海中苦思秦王需要些什么。   在他的心中,秦王是一个年轻而不拘言笑的人,他身上带着一股摄人的气势,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而且秦王很勤奋,一日间有很多时间在处理公务。像这种的人,在姚成想来,就跟那些几十岁倔脾气古板呆滞的人一样。这种人生活没有一点情趣,为了工作可以没日没夜的拼命。   这种呆板而无趣之人,很难有什么东西能打动他,而且很有可能拍马不成反被杀。他扳着指目数数,自己想到的东西:美女、美酒、华裘、奇物……在他这被酒精与精虫充斥的大脑里,能想到这些很当然,但也只能想这些了。   美酒哪个帝王没有?听说咸阳各宫的美女如云啊!华裘——还是算了吧?唯有奇物让姚成上了心。什么样的奇物能让秦王动心?姚成想了半天,最终得出结论,能与当前局势扯上联系的奇物能吸引秦王目光。   而这类奇物中,毫不犹豫的说,兵法可以独占鳌头!但有什么兵法秦王未曾见过呢?姚成很得意的笑了,他敢保证,他这的兵书秦王肯定没见过!因为著书的人才死不到十年,而且这人非常有名望!   这人曾被秦始皇任为国尉,助秦王扫六合!他姓不详,名缭,所以秦人称他为尉缭。他曾著书五卷,书成《尉缭子》,而姚成手里的这卷乃尉缭死前著的第六卷《上谋》!这第六卷中,讲的是人文心计,不参军事,不涉政治。此卷共七篇,皆是不出世的巨著!   遥想当年面见尉缭之时,谁会想到那个糟老头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国尉缭啊?可以说,那老头之死,有大半是姚成害的,姚成如果不害死他,那老头说不定现在都还活着。这卷《上谋》就是尉缭亲笔写的,跟口述的可不一样。不过好像没写完,只有七篇残章。   说到这里,连姚成也不禁有些惭愧,好像就是他造就尉缭子一书终为残篇的遗憾啊!其罪深厚,简直可以让天下所有知兵之人挫骨扬灰。这个秘密他保守了整整八年,如今他要献出这七篇残卷作为他晋升之本。   他找来心腹县丞,这人是他的妻舅。他就把他欲向秦王献宝的事说了。当然,什么宝物他没提。这县丞也疑惑,大舅子怎么突然有了了不起的宝物?县丞是个聪明人,所以也没多问,听过姚成的话后,他又出了个主意:不如先让美姬献舞,引起秦王的兴致后,再将宝物献出,必然能大功告成!   这个姚成就有点犹豫不决了,他把心里对秦王的猜测给县丞说了。县丞笑着说道:“哪个男人不好色?更何况秦王还年轻!华裘穿在美人身上,让美人给秦王敬酒,到时候您再献上宝物,不就四物俱全了吗?”   姚成一下恍然:年轻好啊!随即与县丞商量,县丞道:“恰好,前些日子我认识了一位美女,乃楚人。擅长折腰袖舞!今可献于秦王观赏!”   ……   赢子婴负手站在窗前,目光盯着外面,脑里沉思着。   项羽军六十万,这是李信派人打探到的消息,并快马加鞭送到他面前。这次的信函上就仅仅只有消息,上将军未做任何言语,很显然李信也是无计可施。   换谁看后都会无计可施,双方兵力相差太大,什么计谋都是空的。   六十万这个数字让人感到绝望,赢子婴皱着眉头已经站在窗口数个时辰了。   从古今到现在的所有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他在脑海里都回想了数次。但还是找不到一个办法,天时地利人和,秦军没一样占据优势。天下反秦,诸民恨秦,为之奈何?   他这个脑袋也许没有真正的军事家想得那么独到,但脑子里的想法却有两千年信息的沉淀,估计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谁能比他想得更多。如今他依然束手无策,领兵的是项羽,那个天下第一猛男。而且这六十万大军都并非乌合之众。四十万联军屡次战胜秦军,乃士气最为高昂的时候。二十万秦军降俘,乃章邯转战各地弥留下的精锐。   而看看自己这边,上将军李信在函谷召拢河东、河洛的军队,共计三万。可惜都是些乌合之众,屡败之将。周援、吕文、白廷几处的军力,一起相加不超过两万,而赢子婴自己在华阴屯兵不过一万。   这就是赢子婴集齐整个关中、与周边几个还未陷落之地所拥有的兵力。——不仅良莠不齐,而且撑破了天不过六万人。   这仗该怎么打?河洛一带是不是拱手放弃?   缩在关中依关拒敌?这很显然是行不通的。赢子婴知道,只要他能坚守得到两个月,这六十万大军必然土崩瓦解,没那么多粮草供这六十万大军吃。但这很显然不存在,入关的道路不止函谷关一条!函谷有直道,大军主力只能从这过,但从河津可以渡韩城、从蒲板可以打临晋!这些地方能来的兵力肯定不多,没有大道可走。但究竟还是要人防守!六十万大军啊!就算李信变成孙武、吴起等辈,估计照样要折戟沉沙。函谷关在险,依旧挡不住。   如果出关与项羽决战,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攻也不成,守也不成!这让赢子婴如何是好!   更何况,只要项羽一到,刘邦必然又会挥兵呼应。子午道、陈仓道、武关道。刘邦拿下了汉中,想从哪进就哪进,能选的地方多着呢?   天下。天下。   赢子婴真的是无可奈何了,他的大脑想不出一个能摆脱困境的方法。他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项羽临近,而别无他法!   他比上将军李信都还无能为力!李信可以出关去抢从魏、韩之地运送的粮草,而他只能坐等兵戈来临。   天色又一次渐黑了,看着天空上那积聚的乌云,不用想,明天又是雨天。   旁边的韩则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好像有人唤他,他是不想打扰秦王的思虑,这两天秦王的情形他都看着眼里。   姚成弯腰哈手的向韩则躬身作揖,韩则皱着眉头听着姚成道明来意。他转头看了看窗前那道孤寂的身影,心中犹疑不定。韩则关心秦王,痛恨自己无力相助秦王。所以没过一会他便眉头舒展,手拍姚成肩膀表示赞许。   姚成喜笑颜开的走了,韩则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赢子婴面前。他想说些什么,却支吾着不敢开口。   赢子婴转身看了看韩则,笑着安慰道:“有话你就说,何必如此拘谨?”   韩则看见秦王笑颜,于是下定决心,大声的将姚成欲献歌舞给秦王的事情说了。   赢子婴听后却心中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些大秦的官员何尝不是跟那些只为了生活而奔波的普通民众一样呢?只有如他这样的人,才看得清天下吧?心中虽然苦涩,赢子婴依然笑着答应了姚成的请求。   韩则得到秦王的许诺之后心中大喜,他心中认为像秦王这般辛苦劳累也是不行的,就跟他前些日子让秦王去城里散心一样,他希望秦王能够开心一些。   ……   姚成回府后,立即让县丞将美人唤来,仔细打量了一会,亦摇头叹道:“楚地的美女果然漂亮,跟关中的大脚悍妇一比完全就是两样啊!”   看看这雪白的肤色,这翘臀细腰,果真是天姿国色!   姚成大赞了妻舅县丞,对他的眼光赞不绝口。   美女婷婷玉立的站在那里,一副巧笑嫣然模样。每当姚成问起姓名家世的时候,她就用那带有吴地口音的软软侬语一一作答,光听这声音就让人欲罢不能啊!果然妖精!果然俏丽啊!   姚成的心一下就放下了,他现在可以拍着胸脯的说,只要秦王不是不能人道之人,必然会欣喜他献上的美人的!   天下一片大好啊!前途是一片光明啊! 第四十二章 秦王之怒   苦思无计,那便唯有战了!   赢子婴从肺里吐出一口气,向身旁的韩则吩咐道:“晚上设宴,如何安排你自作主张。”   韩则点头应喏,转身离去。   听说华阴县下不远便是华山,可惜一直未曾一见。如若此战不死,一定要去这西岳一观。赢子婴心中如是想着。   踏万水千山,过此生无憾。这是他前世最大的心愿,可惜的纵然重生,依旧不能如愿。   他不喜欢悲秋叹景,不喜欢思虑凝眉,不喜欢扭扭捏捏的不痛快。而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腐蚀,越来越向心中的不喜欢靠近了!   于是他抽出了长剑,侧着头用力一弹!   剑鸣不止,想必是寂寞了。   赢子婴长笑一声,几步跨出门外。没有招式,没有剑舞。赢子婴双手捏着剑柄,将它如刀一般劈砍,他的面前似乎出现了无数个敌人,他大声呼喝着将他们一一斩断!   “呔!”   又是一剑砍下,这次终究是杀了“项羽”。赢子婴不知道自己砍了多少剑,反正收剑的时候大汗淋漓。   看着手中剑,任凭额头上不住的冒汗。赢子婴蓦然发觉,自己的旧疾好得差不多了!手臂上也比起以前有力得多,想必身体也康复了不少。难怪能砍出这么多剑!   “哈哈哈!哈哈!”   赢子婴提着剑仰天大笑,这半年多他一直忧心的不就是这个吗?没想到自己当了秦王,现在连什么时候没发病了竟然都未察觉!回想昔日心情,那时候害怕的不就是身体太差不能与刘、项决死一战吗?   如今旧疾不在,能和后世传书中的两位英雄沙场鏖战,人生又有什么不甘的呢?   更何况他打败了刘邦,即便是以后小学课本上都要重新改写了吧?   “我已然改变了历史,书写了自己的命运!还管将来之事怎样?纵然死了,也值啊!”   心中蓦然一松,只要自己争取了,努力了,哪怕后面被项羽枭首示众又能如何?   “天地辽阔,人生苦短;能使剑高歌,叹什么人生几何?我当今夜饮酒,赏舞醉休!”   收拾好心情,赢子婴还剑入鞘。心中想道:人呐!不能自己为难自己!要尽享这为数不多的悠闲。   带着笑,赢子婴回到了屋里。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存有了死志!   ……   四周红烛摇曳,窗外细雨飘零。   赢子婴跪坐在案后,左边陪酒的是韩则,右边有姚成、褚辽。赢子婴心思渐宽之后,于是让训练士卒的褚辽、与华阴令姚成一起赴宴。   三人向秦王敬酒,礼态恭谨。赢子婴道:“不必太过约束,今晚可畅饮!”   姚成谄媚的朝赢子婴再举酒樽,然后一饮下腹。赢子婴微笑着点头表示赞许,姚成看时辰差不多,于是一摸沾酒的胡须,爬起来朝门外招呼。   没过一会,一群罗衫巾袖的美貌女子款款走进。几名乐师拍磬击钟(编钟)缓缓奏起乐来,罗衫女子一个个舞袖折腰随着乐声舞动着,又有婉转动人的歌声从门后渐渐传入: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其歌音清脆脱俗,如出谷黄莺,莺语婉转,娇娇滴滴。赢子婴眯眼倾听,虽然听不懂,但觉得很好听,最为主要的是,他没听过这种曲调。   一白衫女子扶起轻纱幕布,踮着脚尖从偏门缓缓走出。她双眉细长,寐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听着歌声,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我复制的,憋不出来这么牛逼的形容词啊!)。   赢子婴看着这如画中走出来人儿,心中也忍不住叹道:果然够美!特别是那种韵味!   一曲尽罢,美人展露舞姿,果然超出凡尘,压倒身后陪衬。其腰肢摇曳,长袖舞动间,无不充满着诱惑。   看四下各人表情,韩则看得是目不转睛,褚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样,唯有姚成端正的坐着,脸上还带着淡淡的欣赏之意。赢子婴心中明了,拍手叹道:“果然与我关中劲舞有所不同!美人舞姿果然妙绝!本王很喜欢!”   美人微屈身子朝秦王行礼,赢子婴很有兴致的朝美人问道:“不知道美人将才唱的歌叫什么名字?”   “禀秦王,歌名《越人歌》”   “很好,虽然听不懂你唱的是什么,但很好听!孤待会会重赏你的!”   “谢秦王!”   看着言语间,秦王就有挥退歌舞的意思,姚成心急了,忙朝赢子婴说道:“吾王乃天下英雄,正当由美人作陪举杯才是啊!”   韩则、褚辽听了,也一个个猛点头道:“秦王留下她为您斟酒吧!”   赢子婴很高兴,点头同意了。那美人就扭着腰肢,款款朝赢子婴走来。   美人面见秦王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的拿起酒壶为子婴斟酒。赢子婴将酒一饮下腹,看着旁边的美人赞道:“酒美人更美!”   下面的臣子都一起大笑,姚成看秦王兴致很高,觉得此时献上宝物时机已到了。于是离席朝赢子婴跪拜说道:“秦王,臣还有一物要进献给秦王!”   韩则闻言脸色一变,停杯目视姚成。当日他给韩则说的时候,可没有提起还要献宝一事。   被韩则这目光盯着,姚成心里就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他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屁股厥得老高,头碰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秦王的声音还是那般漫不经心,他淡淡的朝姚成说道:“既然爱卿有心,那便呈上来吧!”   听到秦王话后,姚成才舒了一口气。他弯着腰从怀里取出用丝绢裹好的尉缭子第六卷,小心朝秦王递上。   赢子婴目视旁边的美人,美人就提步从姚成手中取过竹简。   赢子婴将外面的丝绢揭开,铺开竹简仔细的凝视。   卷名《上谋》,署名缭著。赢子婴缓缓的看着,他看了一篇过后,心中疑惑顿起,忍不住朝跪在地上的姚成问道:“此书莫非是始皇亲封的国尉,缭所著?这上谋篇你从何处得来!此人又在何处?你速与我讲清楚!”   他虽然尽力的摆出一副平淡的样子,但他的语气已经透露出心中的震惊和焦急。   姚成磕头说道:“此卷乃尉缭亲写的第六卷,不过此人已经在八年前去世了。”   “唉!”赢子婴叹了一口气,将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侥幸熄灭。尉缭什么样的岁数?安能活到现在?看来确实是痴心妄想了。   姚成的歌舞献书之心,一看便知。不过仅仅的七篇尉缭子残卷,却丝毫勾不起他半点兴致。要说理论知识,他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人比超越他了,要说见识全面,估计这世界上也无人能比了。见识虽广,却无一样能精,这《上谋》对他来讲,也不过是值得收藏的玩意罢了!   叹了一口,赢子婴挥手让姚成归席,准备将《上谋》卷收起,不料旁边的美人却指着竹简中的某段问道:“莫非尉缭这样的大家依然不知懂善谋者多招君王猜忌吗?”   “你认字?”   赢子婴话一说完,随即感到不妙!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案下抓住了美人的手腕,美人的手中持着一支簪子。此时正咬着唇,用一种痛恨与惊恐的目光看着赢子婴。   赢子婴冷哼了一声,用力将美女手一扯,然后在向后一送,美人从案下摔倒在地上。   如此大的动静,早就让褚辽和韩则反应过来了。两只剑一前一后的指着美人,两人的眼中都欲冒出火光。   赢子婴却挥手让二人退下,韩则皱眉朝赢子婴喊道:“秦王——”   “你们退下。”赢子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韩则还想说什么,但看见秦王那严厉的眼神,他只好还剑入鞘,与褚辽默不着声的回到了席中。没理会在旁边张着大嘴,目瞪口呆的姚成,赢子婴将手里的竹簪轻轻的放在案边,朝跪倒在地上的美人问道:“你不是刺客,又为何要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美人咬唇抽泣着说道:“你是秦王,我是楚人。你就坐在我的身边,我又怎么能不尝试一下杀你呢?”   “秦楚纵有大恨,与你何干?”   “有什么大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的是,我身为一个楚人,有机会杀死秦王,那我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你不害怕?”   “呜呜。怎能不怕!”   “你既然害怕,还敢动手!”赢子婴突然大怒,一脚踢翻了案台,抽出剑一剑用力朝案台砍去!他红着眼,脖子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乍现!他的持剑的手在不住的颤抖,他的胸膛如海里的波浪一般上下起伏。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愤怒,这种愤怒,让身为臣子的褚辽、韩则二人将拳头是死死的捏住。   连续深呼吸几口气,都未曾将怒火平息。那美人吓得魂不附体,泪流满面。   “蠢物!”赢子婴冷冷的看了下面缩成一团的美人一眼,随即踢开案桌,转身离去。   等秦王转身走后,褚辽几步走到美人面前,二话不说一剑刺死。然后朝韩则一抱拳,后冷冷的看了姚成一眼,随即大步离开。   姚成浑身冒着冷汗,坐在案上畏缩发抖。   韩则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眼光看了他一眼,随即叫几个下人将屋里的死尸拖走。   外面依然在下雨,估计侍卫也不会好心的挖坑掩埋,乱葬岗流连的野狗又多能饱餐一顿了。 第四十三章 有人入秦   《上谋》中道:多智多夭。是固有谋己、谋敌、谋天下之说。   谋己排在第一位,讲的是一些不受君王猜度与嫉恨的办法与技巧。尉缭把这一谋排在第一位,很明显就有对君王不满和明哲保身的想法。楚美人也许识得几个字,但她只读懂了少部分意思,所以误认为尉缭不懂多智招人恨的道理。   不过此时想来,楚美人不管说些什么,为的不过是让赢子婴转移注意力,好让她有机会刺杀秦王。   这一次的刺杀,让赢子婴感到格外的愤怒。那楚美人不过就是一个舞姬,后世还有人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她哪来的勇气去做刺杀秦王之举?   是夜辗转难眠,赢子婴好不容易提起兴致都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直到第二日,赢子婴似乎忘记了昨夜的不快。他找来韩则,郑重其事的对他说:“我欲寻一贤人入秦为相,你立即派人去四处传布消息,能传多远传多远。”   韩则抱拳应喏,转身离去。   等韩则走后,赢子婴自跪坐在案后,用手拿起案上的信函与竹简,仔细的观看。这次他颁布的寻贤令估计是没什么希望的,如今秦国风雨飘零,朝夕不保。又有哪个蠢蛋愿意入秦为相呢?这不过是他昨夜看过上谋中的谋敌篇,心有所感而所动罢了!   谋敌篇曾说过,对待敌人,不要放弃任何一个有希望打败敌人的因素,哪怕它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赢子婴曾觉得自己的见识天下无敌,但他看过《上谋》后,突然明白他的所谓见识中有百分之九十九都对现实无用。这样的见识再多也不过是多了一些繁杂的记忆!上谋确实是一部好的作品,可惜令人遗憾的是这一卷都没写完。   思虑了片刻,赢子婴觉得应该对姚成进行嘉奖。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毕竟是第一个为自己献宝物的人,他就喜欢这种调调。至于楚美人刺秦之事,也错不怪他。于是他找来旁边的宦官,给了他一道奖赏姚成的旨意,宦官领旨去了。   所谓的奖赏不过也就是赐予御酒、金钱,再加上一顿勉励之词罢!姚成要是懂得起,肯定也明白秦王未曾怪罪于他,这是一种态度,一种以后有用他的态度。   处理完姚成之事后,赢子婴安心下来准备处理各地的传来的信件。不过当他把目光看着案台之时,却忍不住心中惊奇:今天的竹简好多!   赢子婴顺手拿起一个竹简,仔细的观看起来。他越看脸上变得越难看,这是一封谏言!由咸阳给事中写给秦王的一封谏言信。那给事中的名字,赢子婴记不清楚,但信中的言语却让他勃然大怒!   整篇谏言之中,全是对六国联军的夸大畏惧之词,因此他劝谏秦王派使者向项羽投降!   赢子婴放下给事中的谏言信,又拿起另外一封竹简观看。没过一会,赢子婴呵呵冷笑的放下竹简,这也是一封劝他投降的信函,不过人却换成了谏议大夫。   第三封也是一样,是如今的郎中令所写。第四封是御史大夫写的。   看完御史大夫的信后,赢子婴就再也没有心情看下面的东西了。连如今他手下最大的文官都出言反对了,后面朝臣又怎么不会服从?他想起了那御史大夫,那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听说是给赵高送礼才当上朝中的御史大夫一职的。   赵高被杀后,像这种因赵高而上位的大臣,赢子婴一个口令就能换掉。但是他没这么做,他不是怕再引起朝中叛乱,而是没心思去整治朝堂!他的眼光早就放在了项羽、刘邦身上,对身边这些臣子去没意识的忽略了。   没想到他们竟然都让自己投降!项羽会接受投降吗?人家的目的是抱着覆灭秦朝来的!   他脑海中可清楚记得课本上子婴降了刘邦过后就是被项羽杀掉的,所以他心中从没有想过投降!   如果能投降的话,他早就投降了!   昨晚受气,今天还有这么多人来气他。赢子婴抓起桌案上的竹简就往外扔!什么御史大夫!什么给事中!全部都给我滚!   屋子里竹简满天飞,周围的宦官侍卫都一个个埋头不语,如今韩首领不在,又有谁敢去捋秦王虎须?   手在一策竹简上停止了,赢子婴虽然发怒,却还是记得这是昨晚姚成献上的《上谋》!   想起上谋中所言,赢子婴突然全身没了力气。   对敌者,不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哪怕是万一!   按照上谋所讲,既然无力回天,自然要谋划后路。投降也是个机会!虽然只有万一的希望,赢子婴也不应该从一开始就否定。   他浑身瘫软的坐在席上,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   为何?究竟该为何?   他抱着头痛苦的思索,自己该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好久,赢子婴这才失魂落魄的抬起头。他让旁边的小宦官为自己磨墨,他提起笔犹豫了良久,又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落笔,他奋笔疾书,不到一会就将信函写完。   放下笔,静等笔墨被吹干。赢子婴将竹简捆好,然后招手让旁边的一位亲卫过来,亲手将竹简交予他,吩咐道:“你带三匹马,拿着这封信函日夜兼程赶到函谷关,把它交给上将军!”   亲卫领命去了,而赢子婴却依旧茫然。   昨日才下定决心一决死战,今日却要向上将军问计是否该派使者投降。他非常清楚老将军的性格,昔日李信曾败在楚军大将项燕手中,并把他当作奇耻大辱。以老将军那激烈火爆的性格,是宁愿战死也不肯向项燕的孙子投降的。   但赢子婴还是要把他心中所想告诉给李信,他不想欺骗这员老将。因为他曾用赵之廉颇比喻李信而请他出山,廉颇虽老,却依然肯为赵王出力,奈何赵王不用,最后老死他乡,心中是何等的凄凉?   李信是他亲自请出山的,是依为臂膀的将帅。他身为秦王,又怎能心中觉得不妥就不向李信询问呢?   ……   三日过后,一叶扁舟出洛水,一名身穿灰衣的三旬文士坐在船头饮酒自娱。   走千山、踏万水,只求心中一快!看夕阳,品君臣,为平生所好!曾闻秦王求贤,特地前来一观。他有一颗寂寞的心,所以要看这天下寂寞的景。   “老人家,你可别骗我,从洛水一直往下,真能到洛南?”文士饮酒啃鱼,朝船头撑篙的老翁问道。   “老夫从这打渔直接前往洛南换酒喝,你说我还用骗你吗?”老翁披着蓑衣朝文士呸了一口。   “如果真能从这入关,那简直太好了!西岳华山,我可是早就想见识了!如今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华山呐!老夫年轻的时候也去过,不过洛南离华山还有好几十里呢!你快马加鞭也得需要三天!”   “如今函谷关被堵,入关还真不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别看大道只有函谷关一条,而入关的小道多着呢?不过大军想过那就不行啦!”   “哈哈。老翁,此去洛南还要多久?”   “不远了,再过个一两天也就到了吧!”   “好!好!”   “二娃!臭小子快出来替我撑会篙,哎呀,我的膀子酸软了,年纪大了,不像年轻的时候啊!”   “好咧!太公,你去歇息会,我来替你撑篙!” 第四十四章 坑秦!   风割如刀,残阳似血。   荒原枯草败絮,偶有隔夜鬼火未熄。天地间空荡而荒芜,没有虫鸣鸟叫,没有寒鸦展翅。时间仿佛遗忘了这处荒原,目视百里不见人烟。   过了不知道好久,地上微微震动着,随着马蹄声响起,渐渐有人声笑语。无数只脚踏平了野草,人马浩荡,过了一层又一层。   马蹄与人语一直不停,从天上俯视就能看见一支望不见头尾的长蛇延伸了不知道多远!黄色魏军、紫色的韩军、白色的楚军……铺天盖地的兵戈,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冰寒。   坐骑嘶鸣,一骑白甲飞驰过低洼坡地,手一摞缰绳,坐骑双蹄扬空而起。   白色的披风凌舞,胯下黑马不住的叫嚣打着响鼻。一道极为豪迈的声音响彻在天地:   哈哈哈哈哈!   手中沉重的大铁戟下,黄色大纛从北方低矮的山梁后面冉冉升起,一个又一个的矫健的身影逐这上面那个巍峨的身影而来。   梁下众军驻足,看着山丘之上那个屹立于天地间的庞大身影,眼里散发出猩红的狂热,白色的楚军、黄色的魏军、紫色的韩军、所有的士卒都忍不住发疯般看着那人影咆哮高呼:   上将军!   上将军!   上将军!   无数人为他气势而振奋,无数人为他雄姿而震慑!天地间纵然有再多的人,无边的原野多么辽阔,只要他还站在前面,那眼里的天空就只剩下他一人!   铁戟高举,梁上人影提戟指着前方回顾众将道:“大纛传令,今晚天黑之前必到新安!”   “喏!”   令旗挥舞间,黑马又是一声长嘶,巍峨的身影从山丘上飞跃而下,天地间如刮起一道狂风,白色黑影眨眼远去。   ……   如项羽所言那样,大军在天黑之前全数到达新安。   前锋司马欣、龙且早已在城中摆宴相迎。与众将畅饮之后,项羽依然夜宿军帐之中。   是夜有人揭幕进帐,花白的人头在烛火中不停的摇晃。   项羽高踞案首,一双虎目静静的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老者。手中酒樽轻转,一对英眉从额间内敛,如金铁相击般的嗓音低沉的说道:“秦军如若不除,我心一日不安!”   “籍儿,秦军虽降,但兵甲未去。二十万众何其大?稍有不慎必受其乱啊!”范增一捋长须,摇头叹道。   项羽眯眼看着案上的晃动的火烛,仿佛间他似乎看到一颗燃烧的黑色心脏。   既然看不穿人心,那就把挖掉!   看着烛火中那张英俊刚毅的脸,范增是何等聪慧的人物,此时又怎看不出项羽心中所想,既然他执意如此,那自己只有为他想办法除去二十万秦军。自己虽然是他的亚父,可项羽何人?又怎么会受他人意志左右?   当初巨鹿一战,全军上下无人不反对,但就是他的一意孤行,让王离的二十万长城精兵灰飞烟灭。   范增持着杖慢慢的朝左侧的席案走去,项羽看着范增老态龙钟的样子,眼里流露出一道温情。他翻身而起,大步跨下,搀扶着范增小心的坐下。   范增坐稳身子后,摇头叹气道:“想老夫当年也持得剑,拉得动弓,如今老咯!”   “亚父何出此言!”项羽微微洒笑道。   范增放下拐杖,眼里闪过一道凶狠之色,他抚须眯眼说道:“二十万秦军好说,我心中担心的是章邯。秦军不接受我军安插进的将官,一心只服章邯一人。此人若不好好控制,他一呼之下,这二十万秦军立即可以变成虎狼!”   “他敢!明日我让季布持我佩剑看住他,如稍有异心,斩之即可!”   “籍儿既然有信心看住此人,那一切都好说了。此次入关,这二十万秦军带着确实不妥。曾闻刘邦在关中吃了败仗,如今退到了汉中。看来这新继位的秦王子婴绝非庸人,这二十万秦军留着也是个祸患!”   “亚父其意与我相同,我欲在此地坑杀秦军!”   “那好,看住章邯后,明日就派人没收秦人兵甲!一日不许给食!到了夜晚,就让龙且、钟离昧、英布、虞子期四人领兵冲如秦营,将其尽数杀死!”   ……   第二日,项羽派人将秦军兵甲没收,还一日不给吃饭。   秦营之中喧哗震天,人人都痛骂着项羽,要求面见章邯!   昔日章邯投降之时,可是在秦军面前立誓说过要保全他们的性命,带他们回关中故土的!不然的话,这二十万秦军想要悉数投降也是个未知数。   秦军自投降楚军之后,每日只食两餐,拿的是联军换下的劣质兵器,也再没见到过章邯。现在联军拿着他们曾经的武器,一个个耀武扬威好不得意。   秦军与各国联军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路上厮杀斗殴者无数。然而受到军法惩戒的就只有秦军!他们的上将军,再也无力为他们说上一句话了。   他们只是降军,不是俘虏,却受到跟俘虏一样的待遇。   ……   章邯静静的坐在案边,自斟自饮的麻木着。他双眼深深陷落,目光中没有一点神采,那挺直的腰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驼了。他旁边跪坐着一员虎背熊腰的大将,他的案上摆着一柄长剑。那是项羽的长剑!   当看到来人和长剑之后,章邯就绝望了,他心中那个最不愿意设想的局面终究是来了。   虽然,他屡次欺骗自己项羽会善待秦军的,可是他不是瞎子,路上发生的种种他一一看在眼里,然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不再是那个身为秦朝顶梁柱的上将军了,他现在只是联军之中一名降将。纵然项羽欣赏他的才能,但依旧放心不下他的军队。   那个昔日带着七十万囚徒,在秦国岌岌可危的时刻挺身而出的上将军已经死了。他自己将自己断送在敌人手里!   夜里突然鼓声震天,随即传来无数的兵戈之声。   章邯霍然起身,目光炯炯的看着帐外。   外面有火光、有悲声、有惨叫!   章邯心中一抽,再也忍不住抬脚向外走去。然而,他才跨出两步,却不得不生生停住。   一柄剑,静静的拦在他面前。   剑甚至没出鞘,然而章邯却能感受到剑鞘之中的锋寒之气。   跪坐的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了,他用眼怜悯的看着章邯,语气淡漠的说道:“章将军,我敬佩你。希望你不要做蠢事让我为难。”   章邯失魂落魄的跪倒在地,终究没勇气推剑走出去。   他双手捧面嚎啕痛哭,眼泪顺着指逢不停的滚落。   “章将军,你不必伤心。上将军会厚待你的!”季布将剑放回案上,取过酒壶斟满一樽酒,弯身走到章邯面前,伸手将酒樽递到章邯面前。   章邯泪眼朦胧的抬头,张嘴呵呵傻笑着接过季布手中的酒樽。他双手举起酒樽,面朝项羽帐中,磕头呼道:“谢上将军赐酒!”   言罢,他一扬脖子,将酒一饮下腹。   季布看着他饮酒入腹之后,脸上展露笑颜,对他说道:“章将军不必忧心,秦军去后,将军才会得到上将军真正的看重!从今日起,你就不是秦人了!也不会有秦人再将你当成秦人了!将军要心宽!”   “呵呵。谢谢季将军!谢谢季将军关心!章邯自知!自知!”   秦营之中,尸首遍地。   秦将李良被拨去衣甲,披头散发的被按倒在地上,他口中狂呼:“项羽小儿!你不得好死!章邯匹夫,无种老贼!你有何面目再入关中?二十万秦士会在地下等你的!哈哈哈哈哈。”   “杀了!”龙且眼中冷光一闪,对着身旁的持刀的刽子手道。   “喏!”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无头的尸身被扔在地上,人头滚出了好远,圆睁的双目至死不肯瞑目。   注:李良秦末赵王武臣部将,被派去平定常山、太原。因太原久攻不下,回来报告,遇到武臣的姐姐,遭其傲慢接待,大怒,杀武臣的姐姐,攻邯郸杀死武臣、邵骚。攻击张耳、陈馀部失败,降秦将军章邯。随章邯征讨各地起义军,后同降项羽,被坑杀。 第四十五章 还恋故土,惜身作古。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因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   秦上将军李信在这召集河洛之地的秦军,准备与项羽在此一决死战。将军虽老,但一心壮志豪情却未曾失去。自入关以来,他连忙书信渑池、洛阳、安邑等地守将,让他们领兵入关,合军共拒大敌。   然而三地之中唯有渑池兵至,其余二地态度莫名。渑池离陕县很近,当日上将军挥军陕县,渑池守将惶恐,不得不带兵前来回合。   天下之地,除了关中,剩下的地方哪怕未曾遭到攻陷,此时也不可能还归属于秦国。毕竟现在没有了皇帝,秦王也不过是关中之王罢了。当赢子婴继位秦王的那一刻,就代表着他已经放弃了关外所有的地盘。   所以如河洛、河东一部分以前还归属于秦地的城池,此时也都拔掉了代表属秦的黑色旗帜。这样一来,项羽的联军到时,也不会遭受兵灾之祸。   秦王使者换乘三匹马,日夜兼程跑到了函谷。却没有在关里找到上将军,得知上将军在陕县后,又一直挥鞭赶到了陕县。从离开华阴算起,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上将军李信收到了秦王的来信后,一时间也沉默了。   他本人是绝不愿意投降的,但他更清楚不投降的后果是什么。从心而论,他也不认为能凭借关中能阻挡住项羽的大军。或战死或投降,只有两条路走,投降也许免不了一死,但死的人肯定比战死的人少。   李信不怨秦王会有这种心思,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他李信被秦王视作臂膀,得秦王看中。他此时的回信很有可能影响到秦王的最终决定,所以他手中的笔都一直迟迟的不肯落下。   长叹了一口气,李信最终还是无力的在竹简上写道:“秦王为一国之君,或降或战,凭君一己之念可定。信虽恨项楚,却不能凭一己之私而坏秦王大事——”   写到这里,李信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写了。他长叹一声,唤过使者,将竹简裹好,递给他让他归程。   等使者离去,老将军走出府衙,他看了看天上凝聚的黑云,平生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翻身上马时,却三次都未曾踩中套绳,李信抓过白鬓苦笑摇头道:“我老矣!”   ……   关中,洛南。   灰衣文士乘舟渡洛水,在二日后到达洛南。交付给船翁谈好的路费之后,他便背着双手在这关中秦地东瞄西逛起来。   这秦地多小贩小摊,却少大商大贾。秦民多豪爽厚直之辈,酒馆里常常满坐,三五人持樽豪饮很是痛快。一路走来,很少见到有穷困冻死者,看来关中还算平静。   关中秦民只讨论与生活相关的琐碎细事,很少听到高谈军国大事者。灰衣文士还旁敲打听,这关中民众甚至连二世已经过死了都不知道,外面各地的情形也知之甚少!看样子懵懵懂懂的跟世外之人一样。   不过提到刘邦跟三县,他们到知道得很清楚,一个个撸袖子伸脖子高声叫骂着。他们极为仇恨一个名叫“曹参”的将领,多有用泥巴捏成的雕像,上面插着数不清的箭矢。   “没有恐惧,就没有害怕。他们还未曾得知项羽领着几十万大军就要入关的消息,不知道当六国入进关中之时,这些秦民又会如何?”灰衣文士心中这样想着,他想买一匹马,去见一见那个所谓的秦王,可惜找了好久却找不到卖马之人。   当文士拉住一个看似忠厚的秦民打听之时,却遭到了那人毫不犹豫的言语打击:“关中除了驿站就没有哪里能私下卖马的!要去外地就到驿站租借,只要你付得起钱,那只需要登记一下就行!”   文士疑惑道:“不卖私马,你们难道不出关外吗?”   忠厚的秦民鼻孔向天,鄙视道:“去外面干什么?关中有地种,不受洪涝旱灾,为什么还要去外地?”   “……”对此文士只好抱拳感谢,心中对这些秦民的思想感到非常惊奇。   他也曾听说秦民非常恋土,今日观之果然如此。   ……   靠墙边悬挂这一副浩大的山川河洛图,那是秦鲸吞六国之后由匠人为始皇绘制的秦国疆域图,昔日始皇赢政北击匈奴,南平南下百越。蒙恬领兵渡黄河、自榆中(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以北)至阴山,设三十四县。又渡过黄河,占据阳山,迁徙人民充实边县。秦朝疆域北至九原、北地!任嚣、赵佗带五十万秦兵平定岭南,设立了南海郡、桂林郡、象郡三郡!   秦域辽阔,可悲的是到了赢子婴手中就只剩下昔日的旧秦之地。   屏风之中绘制的天下,赢子婴特地命人将关中秦地涂成黑色,其余沦陷之地尽为赤色,其余鞭长莫及的岭南之地为白色。一眼看去,这关中三方受围,西北是月氏和匈奴,早就到了退无可退的境界。   “莫非,这赢氏天下终究是要断送在我手中吗?不是说的穿越者牛逼不解释吗?”   赢子婴看着屏风喃喃自语,眼光似穿越了空间时间,两方的世界在他脑海中重现。去一世浮华,来一世虚荣,都太过短暂,何其悲凉?   手指在屏风中的蜀地划过,想起那世他曾是蜀人。手指渐渐无力,垂落在那片白色荒芜的土地上,赢子婴仰头长吁,目光懵懵的看着房梁,不知道作何所想。   南海郡,郡衙。   南海郡尉任嚣病躺在床上,双眼跟赢子婴一样的懵懵的盯着房梁。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脚步声渐起,一个庞大的黑影将他笼罩。他侧着头无力的看向来人,喉咙发出一道虚弱干瘪的声音:“赵。佗——”   来人一身戎装,眉如卧蚕,眸光犹似点星,下巴上长着一圈如针扎般浓密的胡须。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任嚣,从嘴角延伸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狞笑:“任嚣老儿,还未死啊?很疑惑我为何还在此地吧?哈哈哈哈。”   任嚣对着赵佗那张狂的笑脸充耳不闻,他抬起手艰难的扯着被子,想将头罩住。   来人言行生厌,临死不愿再见!   赵佗勃然大怒,一把将任嚣面上的被子扯下,他瞪着眼朝任嚣脸上使劲呸了一口水,恶狠狠的搬过任嚣的老脸,目视又他道:“老不死的,你怎么不早死?知不知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当初我劝你在此地结交百越自立为王,你不听我之言,一心想回到秦地!可惜的始皇帝临死都未曾想起你,你自己不想当王,还来阻扰我!将我久困在龙川一地!南地这么辽阔的土地不享用,恋什么旧土!那狗屁关中有什么好?告诉你,我如今得到了消息,六国复出,兵发咸阳,你心中一直眷恋的那个大秦灭亡了!”   “啊!啊!”任嚣听闻这话之后,艰难的掀翻被子,瞪着眼睛焦急的抓住赵佗的手臂,他想问些什么,但是喉咙久干无力,只能发出啊啊的模糊之声。   赵佗一把推开任嚣,仰头叉着腰又是阵大笑,他心中的怨气还未曾发泄完,继续朝任嚣说道:“老儿都快老死在这南越蛮荒之地了,还痴心妄想的让我带兵救秦!我赵佗什么人?我会回去救秦?哈哈哈。感谢你将三郡兵权交给我!老子今后是这南越一地的王了!老儿!你看着吧!总有一天老子要挥兵打进中原,我不仅要当王,还要当皇帝!哈哈哈哈”   “啊。啊!……你。”任嚣颤抖的用手指着赵佗,喉咙里憋了半天也不过憋出个你字。他如今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两眼深陷紧盯着赵佗。赵佗被这老儿的眼神盯着心烦,用手一推任嚣的头。任嚣头一扬,后脑勺撞在床头的木架之上,头里一阵剧烈的晃动,一口气上不来,随即咽气身死。   赵佗看任嚣死后,伸手好似要环抱整个天地,仰头大笑道:“天下!将会是我赵佗的天下!哈哈哈哈哈!从今日起,我就是南越武王!”   而远在咸阳的赢子婴,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此刻,最后一个还眷恋故土的异域秦将身死他乡。   注:   任嚣(?-前206年),任不齐七世孙,秦朝将领。秦始皇二十五年(前222年)首次领兵攻打岭南,但失利。后与赵佗再率军入岭南,于秦始皇33年(前214年)统一岭南。首任南海郡尉,并节制岭南南海、象郡、桂林三郡,故称“东南一尉”。前208年,正值中原战乱之时,任嚣突然病重,与赵佗共商割据岭南以避战乱,并委以其代理南海郡郡尉。前206年,任嚣听说秦朝灭亡,病情加重,于同年病逝,葬于番禺。 第四十六章 范阳蒯彻   三日无事,等信使持上将军的回信奔进华阴城时,灰衣文士也骑着马啃着烧饼优哉游哉的走到华阴城中。   赢子婴看后李信来信之后,心中决断立下:不管项羽是否愿意他接受投降,他都要派出使者试一试。   不过这出使人选,却一时难住了他。凡是这种使者,一去多半是有去无回。而且要善辩多智,赢子婴帐下缺的就是这类人物。如果公孙止还在的话,他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可惜的是公孙止如今同王冲正领兵看防武关之上的曹参。   心中正思量着,门外侍卫来报:“禀秦王,外面有一文士持榜求见。”   “额?竟然还有人来?”赢子婴有些诧异的说道。   自从他的颁布的招贤令一出,总有几个不怕死的人前来参拜他,可惜赢子婴随便出了两个题目就把他们问得哑口无言,尽是些酒囊饭袋之辈。对于这种人,赢子婴一般都是让人乱棍打出。   他好歹也是秦王,可不是随意被人消遣之辈。   “让他进来!”赢子婴大手一挥,继续观摩起身后的山河屏风。   灰衣文士在两个黑甲侍卫的带同下,一路上抬头西瞅东瞄似乎对秦王的住处很感兴趣。二个侍卫将灰衣文士带到正厅门口,就伸手让灰衣文士自行进去。灰衣文士抽了抽鼻子,背着手漫不经心的就走进了正厅之中。   看着文士的背影,一甲士转头朝另外一人说道:“看见没有,这家伙头冠都带偏了。”   另一人瘪嘴说道:“何止冠歪了,瞅他那一脸的尘土样!连鞋都磨破了,大脚趾都露出来了。”   “莫非又是个骗子吧?那人赶到府衙的时候,我看见他啃完烧饼后将手指都舔干净了!”   “不会吧?唉。现在什么人都冒充贤人智者,以为穿了身文士衫就当自己是文人似的。”   “吁!小声点,被韩统领听见了,你我又免不了挨罚!”   听着厅中的脚步声,赢子婴连身子都未回转。他小心的指着屏风中的某处,脑里若有所思——陇西、月氏?   灰衣文士在厅下站定,他偏着头打量了赢子婴的背影,然后毫不客气的使劲咳嗽了两声。   赢子婴脑中想法被文士咳嗽声打断,他转身斜瞥了文士一眼,然后一拍衣袖,朝他淡淡的说道:“心有所想,望先生勿要见怪!请坐!”   灰衣文士自顾入席中坐下,赢子婴也坐下用目光审视案下的文士。观其人冠歪发散,坐在席上还不停打呵欠,眼角还留有隔夜的眼屎,赢子婴顿时有些失望,这人一看就不像什么高人,在这个时代高人是很注重形象的。   不过失望归失望,赢子婴还是跟往常一样询问道:“不知先生姓氏?家居何处?通哪策经书?从何家?”   灰衣文士听秦王问话,他立即端正身子,整衣答道:“我是范阳人,姓蒯名彻。四书五经无书不通,百家经义无所不晓,所以不曾归于哪家名下。”   “蒯彻?”赢子婴在脑里回想了一片,没听说过此人。听蒯彻的话语,赢子婴第一个反应是吹牛,前几个人也是吹自己无书不精通,结果却一问三不知。   赢子婴心中觉得此人言不尽实,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于是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天下伐秦,不知先生认为我大秦可有胜算?”   蒯彻斜瞅了赢子婴一眼,突然呵呵笑道:“秦王此言可笑,未曾战就先畏惧三分,必然是有败无胜!”   赢子婴也不恼,继续问道:“那依先生看来,六国之军可阻吗?”   蒯彻似不屑道:“为何要阻?若要我使计,不管他有多少人必然叫他灰飞烟灭!”   赢子婴脸上的笑意更浓,朝蒯彻拱手行礼道:“那就请先生教我灭敌之策!”   蒯彻哈哈一笑,拂袖指着案上酒樽道:“我为秦王远赴千里,三日未曾休息。如今劳累饥渴,秦王不施酒宴、不置新衣、不许高爵,叫我如何将心中之计道出?”   赢子婴仰头连道几声好,他眯眼看着蒯彻说:“光凭先生这份气度,子婴心中都敬服。只要先生能将灭敌之策道出,秦国丞相之位便为你而置。新衣酒宴立马就设,绝不虚言!”   蒯彻听完子婴之言,眼里流露出一丝喜意,他朝赢子婴一拱手,道:“既然秦王许诺,那我也不骗你,我确实有计能让六国之军灰飞烟灭,只是怕秦王不敢用!”   赢子婴又笑道:“只要你有计,什么计我不敢用?”   “那好,秦王容我洗簌用餐之后再与你道来!”   赢子婴叫来侍卫,让下人为蒯彻准备热水洗簌,又吩咐厨房赶紧置办酒宴。   看蒯彻走后,赢子婴脸色一冷,吩咐左右道:“让几个粗手悍妇好好为这位先生洗洗,尔等准备好棍棒,只要听我吭声,立马乱棒将他打出!”   这人言行虚浮,与他这个秦王说话的时候还东张西望,仿佛没把他放在眼里似的。赢子婴心中认定此人必定又是一浮夸吹嘘之辈!前些人也有人故弄玄虚的说自己腹有定计,等赢子婴好酒好肉招待后,他就给赢子婴出个几个馊主意,有人叫他弃秦远走关中,有人叫他引匈奴之兵过长城!   这些计策都什么狗屁!当时就把赢子婴气懵了,于是派人将这些夸夸其谈之辈全部打出去。   蒯彻此时被两个大脚悍妇脱光了衣服,然后按在水桶里用刷子不停的刷洗。秦王派的这两个悍妇手劲极大,抓蒯彻就跟拧小鸡似的,蒯彻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没被刷洗,就连胯下那活都未放过!   “太有辱斯文了!这关中的礼节简直无法让人忍受!”蒯彻被洗刷刷之后,罩了一身干净的袍子,就被两个虎背熊腰的悍妇抓去吃饭。这一顿饭吃得他无比的心酸,那两个悍妇一左一右的将他夹在中央,左边一个用筷子给他夹了块肉,又边一个给他喂一筷菜,看似温馨,其实暗藏杀机,稍有不慎筷子就会伸进喉咙逼他下咽。   蒯彻眼泪汪汪的填饱肚子,然后尾随着悍妇去面见秦王,一路上,他的小腿一直在打颤,视旁边两位如同猛虎。   直到见到了秦王,听到秦王亲切的问他:“酒足饭饱否?”   蒯彻苦笑作揖道:“秦王欲害我?”   “此言何解?”赢子婴不解。   蒯彻目视身后两人,赢子婴恍然大悟,拍额叹道:“先生勿怪,府衙中只有这种粗手农妇。此行未曾带侍女前来,只能用这些人了。”   蒯彻长叹一声,赢子婴既然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办?   二人又说了会闲话,赢子婴就朝蒯彻问计道:“六国之军将至,孤一日不安,还希望先生将心中之策道出。”   蒯彻看了看赢子婴,他先前一直都在观测这个秦王。秦王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从开先的假装大笑,和后面眼中流露出的那丝厌恶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他也了解必然是他先前所言让秦王误认为他言语浮夸,有看轻他的意思。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他没心真正的出来辅佐秦王。成为秦相固然让人心动,但也要有命去坐享!   他心中确实有一策可以灭杀六国几十万大军,但此计太过毒辣,有伤天和。秦王如果愿意采纳,他便是出山辅助也不是不行,如果秦王不采纳,那秦国必灭,自己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第四十七章 水淹天下   蒯彻闻言一笑,脸色中带着无比洒脱从容之色。赢子婴观他神色自然,心中微微一动,猜度道:“莫非,此人真有灭敌之策?”   想到这里,他也忍不住肃穆正身,目光炯炯的看着蒯彻。   蒯彻踩着木屐拂袖背手,自顾自的走到赢子婴旁边摆着的山川河洛图边。他大袖在河洛图上一挥,一时间竟然有点意气风发的模样。   手指在图中几处虚点,蒯彻傲然说道:“古来凡是以弱胜强者,无不是借用天时地利,我这计也一样!秦王细看!黄河从河洛而进关中,一路激流澎湃,然而从函谷关向上,至潼关却水势渐缓。主要原因便是分支渭河!”   赢子婴看着蒯彻那自信飞扬的神气,他的眼睛顺着蒯彻的手指在屏风上渐渐的移动,随着蒯彻越见高昂的声音,他心中恍惚似要抓住什么,竟然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他不由自主的起身,与蒯彻共站在屏风之前。   “渭河乃黄河最大的支流,它灌溉整个关中,储水量只稍逊于黄河!我曾闻当年李斯为相的时候,在渭河与黄河交汇处十里筑了一道大堤,而风陵渡口更有拦河大坝!试想!两河之水何其庞大!虽然此时是冬季,不过秦王只需要阻两河之水一月,等到项羽大军到时,然后挖开大坝、推倒大堤、哈哈哈……别说他几十万大军,就是几百万照样灰飞烟灭!”   蒯彻言毕,然后用手指着从潼关一直往下,划过绵延数千里的地方。他此时眼中的膨胀着无与伦比的自信,随着这一指划下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都被他一人所夺。   赢子婴懵懵的看着地图,他的瞳孔不住的放大。心中犹如黄河之水一样汹涌澎湃,汗水沿着他的额头不住的下滴,那绵延数千里的手指,让他感觉到一股无可言据的惊秫!   他说话的时候连牙齿都在打颤:“截两河之水而淹天下?怕是从河洛一直往东绵延千里尽成泽国!”   蒯彻傲然一笑,他双眼紧盯着秦王,目光中带着无数的企盼和希望。只要秦王用他的计谋,那他今后就是辅佐秦王崛起的第一功臣!他游历天下,见过英雄无数!陈胜、项梁、项羽、熊心、刘邦!这些人没一个比秦王逊色,他之所以不愿事之,是因为这些人身边都有了谋主谋士!他蒯彻绝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之人,要么隐退山林,要么笑傲天下!纵然一计成祸又能如何?   明主难求,就在今日!   如今大秦衰落凋零,秦王杀赵高之后连丞相都没有设,这难道不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吗?所以他一听说秦王纳贤之后,不远千里用光了盘缠前往关中,为的就是此刻!   一计惊天下!一计救秦国!   人生快事当如此啊!哈哈哈哈……   赢子婴依旧在流汗,依旧在犹疑。他心中犹如天人交战般纷乱不休!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地图,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他的心一半滚烫如沸水,一半冰冷如冰块。   “水淹天下,水淹天下!”赢子婴喃喃自语道。   蒯彻所言非虚,这一淹,任项羽天大的能耐!任六国兵雄壮无敌,只要这么一淹,什么都是浮云!这一淹,天下格局顿改!这一淹,秦王子婴之名必当天下人皆知!这一淹,也许数千年过后的中学历史课本都要改写。   想到以后的历史课本上会如此写道:“联军上将军项羽一路高歌前往关中,被万万人屠的血腥刽子手赢子婴用水淹死!这是中国历代战史的奇迹,双方实力差距之大,结果却以秦朝不损一兵一卒而轻松拿下!此战之后山西、陕西、河南、山东全部变成泽国,淹死的民众不计其数。后世的张献忠、蒋公(中正)完全不能比翼。此战更具深远的影响,它造成了黄河流域河沙堆积、河床提高,自此之后,黄河年年绝提,水灾不断,黄土高原的泥沙陷落,成为世界历史上的第一灾河。”   “秦王以为如何?”蒯彻见赢子婴魂不守舍的还在犹疑,心中觉得焦急,忍不住开口问道。   赢子婴艰难的吞了吞口水,目视屏风良久,却忍不住后退数步,一下瘫软在地上,悠悠长叹道:“此策太过毒辣,有伤天和。一水过后,不知道天下又剩的了几个民众呢?”   他突然想到了后世的那次黄河决堤,那只不过扒开河南郑州的一个渡口——花园口,就造成无数人死亡,千万人众流离失所。花园口跟风陵渡能比吗?这可是渭水与黄河交汇的地方,要是一掘开大提,魏、赵、韩、齐全部免不了遭受水祸!这个时代人口本来就少,而主要人口就集中在黄河上游的这一部分,这么一做,纯粹是在断中华之根啊!一水淹后,天下只剩下燕楚秦地,到时候匈奴撅起,冒顿南下之时又有何人能挡?   想得越多,他就越犹疑,这就跟自我催眠一样,说的话是自己骗自己。说到底,他的灵魂毕竟是一个普通人,他的意志也没有那么坚定。   蒯彻一听这话,心中就感觉到无比的失望。他长叹了一口气,既然秦王没有胆略用此计,那他还弥留在此地干什么?   “秦王既然不听我言,蒯彻只好告退!事已至此,还望秦王好自为之!”蒯彻说完之后,当下立即就准备离去,此地乃凶险之地,不日就要落入项羽手中。他还是早点离开,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人值得他出山辅佐。   “先生留步!”赢子婴目光复杂的看着蒯彻,朝他郑重施礼道:“子婴前面怠慢了先生,还望先生恕罪。从先生此策就能看出,先生必然是大贤大能之辈!我知道,此计不用,先生再难留在关中,不过先生远行千里而来,子婴却没有真正的招待过先生,此去一别,想必是后会无期了。还请让子婴敬先生一杯,再行好走!”   蒯彻闻言留步,说实话,以他看人的眼光,秦王确实是一位值得辅佐之人。可惜可叹!收敛好心情,蒯彻躬身谢道:“既然秦王有意,蒯彻自然答应。”   “来人!上酒!”赢子婴高呼一声,随即有下人端酒上来。   赢子婴亲自为蒯彻斟满一杯,然后再自己满上,向蒯彻郑重敬道:“也许先生会认为子婴优柔寡断,不肯用计。但先生试想,我将这中原之民一水淹灭之后,纵然天下一统,但元气必然大伤。北边有匈奴,如今势大,月氏已经快抵挡不住了。尔后匈奴南下,恐怕是无人能挡!黄河之水,绝非是一泄就止。黄河流处一马平川,土质薄弱,一当倾下,不日便成灾河!恐怕为祸深远,不止这一时啊!大禹治水花费无数光阴,方能延泽后代。子婴安能以一己之私而断前人恩泽?是故不能从计,还望海涵。此计不用,乃子婴自掘坟墓,不敢久留先生。还请饮此杯!”   听完秦王之话后,蒯彻亦长叹一声。虽然对子婴说的话有地方不解,但也知道子婴所说并非危言耸听。匈奴什么的,蒯彻未曾放在眼里,但使黄河成为灾河,这也是他未曾想过的。看赢子婴不似作伪,他心中也有些感动,与赢子婴对饮完后,他还是忍不住朝子婴询问道:“不知道秦王今后是战是降?”   赢子婴闻言一喜,莫非蒯彻还有计教我?当下老实的说道:“项楚与秦有深仇,恐怕不会让我投降。”   蒯彻呵呵一笑道:“既然秦王有降心,我今受了秦王之酒,便为秦王再拜访一次项羽又如何?”   赢子婴听后却摇头说道:“据子婴所想,项羽多半不会让我归降的。这为秦使一事极为危险,先生乃大贤之士,最好不要赴险。”   蒯彻哈哈一笑,自傲说道:“不管此行如何,我决无危险。秦王放心便是!”   “既然先生这么说,子婴就再次拜谢先生!”   赢子婴说完后,用笔墨书写了一封降书,将它裹好后交给蒯彻。蒯彻接过竹简,看了看依依不舍的赢子婴,便向他拱手告辞,转身大步离去。   赢子婴追看出了厅堂,又从厅堂追到了府门。看着蒯彻洒然一身就要飘去,他忍不住大喊一声“先生!”。然而人已经走远,却也听不见了。   背着手走回房间,赢子婴突然一拍脑袋,道一声坏了!看蒯彻前来那囧样,必然是盘缠用尽,穷困潦倒。如今又是代表秦国出使,自己却忘了送人盘缠!   还好他才走不久,赢子婴连忙找了两匹马,自己骑一匹赶紧追上去。   快马加鞭才出才出了城门,就看到前方远远有个人影。不是蒯彻又是谁?赢子婴大声呼喊名字,蒯彻终于听见,忍不住驻足回望。   赢子婴一跳下马,气喘吁吁的朝蒯彻道:“此行千里,先生怎能无坐骑?这匹马虽然不是什么千里良驹,但也是关中难得一见的好马,先生有了此马,必然能方便许多。另外还有一些盘缠,先生路上也许有用。”   蒯彻微笑着摇了摇头,接过子婴递来的马缰,他拱手朝子婴道:“秦王有心了。你既然孤身前来,临行我也有一句话相赠!”   赢子婴倾耳静待。   蒯彻道:“春秋晋国有公子重耳,受迫漂流十九载终复国!人生在世,只要留得性命,就能干成大事。此去一别,希望还能见面!”   他踩绳上马,向赢子婴再次拱手,手拍马臀,高声绝尘而去。   “陇西是个好地方,哈哈哈哈……”   人已远走,唯有笑声还回荡耳畔。赢子婴看着远方叹了口气,随即也调转马头向华阴城中奔去。   写在后面:水淹天下乃夸大之词,蒯彻所说的就像一个去公司应聘的,明明在南翔学了两年挖掘机,面对老板却说自己学了五年。其中有很大的水分……嬴子婴为何不用此计?因为嬴子婴是个2B,前期优柔寡断顾虑太多。 第四十八章 大战前夕   赢子婴拒绝了蒯彻水淹天下之计,更坚定了与项羽死战的决心。   纵然蒯彻为秦使去面见项羽,赢子婴也从未觉得项羽会接受他投降。道理很简单,换着赢子婴领着几十万大军前来,他也不会让秦王投降的。   既然终究免不了一战,那就一战个痛快!他赢子婴可不会束手待毙,临死也要咬上敌人一口!   是值206年十一月初。   项羽在新安坑杀二十万秦兵降卒后,心中再无羁绊,他让龙且、司马欣为前锋,带着五万精兵出上党入河东下三川直取函谷关!田都、董翳渡汾水至河津!臧荼、司马昂领燕赵之兵击蒲板!   三军将定,项羽自统二十八万浩浩荡荡的从后面而来!   而在此时,赢子婴让驻守关中斜谷、陈仓的守将烧掉了秦岭古道、褒斜道、连云栈道,杜绝刘邦从汉中偷渡关内的可能。给各地守将传书过后,赢子婴带着一万大军赶至函谷关。   上将军李信单骑入关,在函谷与秦王相见。   二人在大帐之中商议良久,最终李信星夜赶回陕县,召集手下兵马北上安邑。   安邑守将郑秋这几天正在与韩王密信,信中谈到,项羽兵至,秦灭在即,韩王要他在项羽兵到之前投降。安邑等地本就归属韩国,战后可归降韩王,韩王韩成以后将军之位拢络他,郑秋颇为心动。   安邑旁边不过二十里有一小县,名夏县。陕县至夏县不过百里,李信日夜兼程,不到两日就赶到了离夏县不远的落隗坡。等到天黑,秦军星夜袭击,夏县城低人少,不到两个时辰便落入李信之手。   夏城守将乃郑秋之弟,名爽。安邑城大,如果强攻,必定伤亡惨重。李信让郑爽书信一封,就说流寇围城甚急,要他出兵相救。郑爽乃无胆鼠辈,为了自己保住性命便答应修书。   围城之信传到郑秋手中,郑秋当即气得大骂郑爽无能。如今天下纷乱,各地流寇数不胜数,流寇围城之事也不算新鲜。当下立即调集军马,只留下一千守城,然后领着大军前往夏县相救。行至途中被李信大军埋伏,郑秋之军被秦军团团困住。此时郑秋知道中计,看周围士卒的黑衣黑旗,才明白这是秦军。郑秋不愿战死,于是向李信乞降,李信不许,郑秋与带着的几千士卒全部被射杀在山谷之中。   杀死郑秋之后,李信兵袭安邑。大军到达安邑城下,留守的一千士卒在副将的带领下开城门投降。李信军入安邑,然后派人四处封锁城门,不许城中消息传漏。   夏县郑爽也被押送至安邑,李信好酒好肉的招待他,还安排一间小院供他歇息。   郑爽在安邑住了几日后,看到秦军守备松懈,于是在一天晚上趁机逃走。他一路东躲西藏,生怕秦军发现。最开先的时候,他是准备南下投韩成的,不过南下有秦兵阻路,他害怕被秦军发现;于是掉头北上侯马,一路畅行无阻。   在侯马他见到了秦将赵函,赵函与郑秋有旧,二人曾共同商议入韩。不过赵函兵马不多,侯马也比不过安邑,所以一切都以郑秋为主。此时面见郑爽,心中大惊,慌忙问他缘故。郑爽朝赵函哭诉:“秦军派人偷袭了夏县,然后强攻安邑。他们人多,大哥抵挡不住,被秦军给杀了!我也是侥幸得了性命,才来投奔将军的!”   赵函听闻秦军已下安邑,心中也是大惊失色,现安邑被秦军夺了,南下与韩王韩成的密约已经不在。项羽领着六国之军来攻打秦国,秦国不拒关死守,还跑出来打安邑干什么?   赵函好心安慰了郑爽,然后将他打发出去,自己在房里沉思:“如今丢了安邑,侯马便成了孤城,此时投降韩成估计也不会给我什么大官。听说项羽前锋快到临汾了,我不如早些去投项羽,告之秦军消息,说不定项羽高兴还能携带自己一起进关!”   却说龙且、司马欣领着五万精兵从新安至上党,再过不久就能到临汾了。项羽的大部因为要一路筹集粮草,所以行兵甚缓。   龙且兵至临汾,就遇见了赵函派来的使者,得到了赵函欲降的消息。龙且听后很高兴,让使者回去吩咐赵函在侯马准备酒食犒军,他自己入帐与司马欣商议。   司马欣曾为章邯长史,昔日章邯对项羽对战不利的时候,曾派他进咸阳向二世求救,赵高蒙蔽二世害怕消息走漏,于是驱逐了司马欣,司马欣回去后就劝章邯投降项羽。这个人可以说一言断送二十万秦军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添盐加醋的怂恿章邯,章邯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投降。当然,他劝章邯投降的目的也是为了自己,当初项梁曾在栎阳被抓捕,是他救了项梁,他对项梁有恩,项羽如今为联军的上将军,安能不报答?   龙且对司马欣还是很恭敬的,对他施礼道:“先生,有使来报,秦军攻陷了安邑,不知道这事你怎么看?”   司马欣一捋长须,淡笑说道:“龙将军何必如此小心,秦军纵然有诡计,不过如今兵微将寡,又能拿我军怎么样呢?上将军派你我二人为前锋,要的就是让我们一路高歌猛进,直至函谷!我们要让后面的联军看看,就凭龙将军这五万精锐,就能扫荡关中!”   龙且还是有些担心,又问道:“先生对关中比较了解,依你所见,如今关中还有多少人马?”   司马欣再笑道:“昔日二世曾在关外招进五万士卒入秦,加上关中各地的兵马大概有十万众。秦王子婴登基后,关中内乱消耗、又击刘邦。虽然获胜,但自己损失也大。此时关中各地的守军还听不听秦王之令也还难说,依我看来,整个关中之兵不会超过五万!子婴还有留下至少一万在武关防备刘邦,此次西进函谷关,秦王之兵最多三四万,而且都是些乌合散乱之众。龙将军即使领军高歌入咸阳也不是不可能啊!”   龙且眼睛一亮,按拳说道:“听先生这么一分析,关中局势顿解啊!如今我前锋就有五万众,不说咸阳,就先替上将军打下函谷、潼关也可!”   司马欣之言,让龙且的心一下安定了。想着早日攻入关中,这一次他罕见的没有让大军进入临汾城里。五万士卒在城外扎寨歇息了一晚,第二日立即前往侯马。   赵函得到使者消息后,立即在城外造锅准备,他在城里牵了十头猪,又让人担了十几坛酒,杀肉煮饭只待龙且兵到。   ……   项羽此时方兵至晋城,离上党都还有几十里。   六国联军入宿城中,项羽跟范增正在商量着该如何处置刘邦。   这一次刘邦西进,结果遭受惨败,如今缩在汉中不敢出来。要不是前些日子项羽收到了刘邦派来的几十辆粮食,他绝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刘邦。   当项羽还在赵地的时候,却得到了刘邦在关中打了败仗的消息,这消息让项羽大惊又大怒。他不是气愤刘邦打了败仗,而是气愤刘邦竟然如此之快的到达了关中,两相比下,足足比他快了两个月啊!要不是刘邦打了败仗,那刘邦岂不是灭秦的第一功臣?这让心高气傲的项羽如何放得下脸来?   不过项羽毕竟还是念及旧情,如今刘邦打了败仗,他思量着再派使者前去呵斥一般也就算了。可惜旁边的范增不干呐,范增要求刘邦派兵同项羽一起攻打关中,打下秦国后,让项羽趁机杀掉刘邦,霸占他的部队!   范增道:“刘邦虽败,却在西进广收人脉。如今他霸占了汉中,还不顾六国联盟之谊派兵攻打魏地,这是对上将军的挑衅啊!此人不甘寂寞,威胁甚大,必须早些斩除!”   项羽还在犹疑的时候,却得到张良求见的消息。   张良一入帐中,先参拜了上将军项羽,然后参拜了后将军范增,并将刘邦献上的玉璧转交给二人。   项羽收下了玉璧,范增却把玉璧扔到一边,瞪着眼朝张良喝问道:“吾曾闻你是韩人,一心复韩国。如今韩成已经当上了韩王,你不去辅佐韩成,是准备当刘邦的臣子吗?”   张良被范增呵斥之后,却依旧面不改色,他朝范增一拱手,抬头朝项羽说道:“张良身为韩臣,如今韩王复国,我自当辅佐韩王。刘邦与良有朋友之谊,如今行事不过是尽朋友的本分罢了!上将军亦知道我与刘邦相熟,是非如何单凭决断。”   项羽听过张良话后,不等范增继续发难,亦点头说道:“张良复国之心天下皆知,你与刘邦相识我也是知道的。你这次就先随我入关吧!日后回韩地辅佐韩成。”   范增心中想好的发难之词被项羽这么一搅合,也只好憋回肚子里。三人在帐中交谈,项羽又问了刘邦战败的细节,张良都一一作答。   三儿正在讨论秦王子婴的之时,又有人通报,说秦使来见。   项羽挥手让秦使进来,然后蒯彻昂首挺胸直入帐中。张良本在应付范增的考问,此时眼角余光瞅见帐中来人,忍不住张嘴起身,朝蒯彻喊道:“没想到范阳蒯彻竟然有为秦使的一天!莫非你改弦易帜投奔了秦王不成?”   蒯彻斜眼一瞥,看到是张良,他先向项羽作揖行礼,然后朝张良拱手说道:“没错,我看见上将军兵强马壮,准备给秦王出个主意,让他将上将军的几十万大军一网打尽!不料秦王小儿太过年轻,不听我的计谋,于是我就只能持秦王降书前来拜见上将军了!只不过没想到你张良也在这,如今韩王韩成在颍川,你莫非改弦易帜改投上将军不成?”   张良在下面正欲答话,案上项羽却闻言大怒,拍案怒喝道:“帐下何人,敢口出狂言?你说有计灭杀我几十万大军,今天不说个清楚,必让你葬身此处。”   左边的范增也目视蒯彻,眼中寒光一闪,亦道:“吾六国之众被尔小儿如此蔑视,你快将腹中之计道来,让我听听你有什么高明手段!”   蒯彻仰头哈哈一笑,负手说道:“败尔等易也!”   言毕,就将昔日向秦王所献之策一语道出。此计一出顿时石破天惊,项羽目瞪口呆,张良手颤失杯,范增面上无血!   过了良久,范增才幽然叹道:“果然端的好计谋!那秦王不听你之策,你为何还要为他为使?”   范增问完话后,心中急思:此人心狠手辣,比我更毒,先让羽儿收服他,如若不降,当杀之!   蒯彻双目一挑,反问范增道:“秦王不用我,我又为何不能为使呢?”   项羽盯着蒯彻,心中愤怒到极点!他犹如虎狼一般审视猎物的向蒯彻问道:“那你为秦王带来什么消息呢?”   蒯彻躬身道:“秦王害怕上将军,特派我来向上将军商谈投降一事!”   说罢,上前三步,呈上竹简。张良从席上出列,将竹简转交给项羽。项羽拿着竹简哈哈一笑,看也不看的就撕成两半,道:“子婴小儿这是痴心妄想!我的大军就是来取他首级的,安肯接受他投降?”   蒯彻拍手笑道:“正是此理,那秦王不识天数,自己不自裁谢罪,还想苟全性命,简直是笑掉大牙!我劝上将军应当速进关中,杀赢氏一族,好还天下一个太平!”   蒯彻这话完全就不像是一个使者能说出口的,他前面说杀秦王,后说还天下太平的时候又其中讥讽,简直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项羽听后,只是坐着嘿嘿冷笑,范增捻须不语。张良一看情况不对,对蒯彻问道:“蒯兄既然交予信函,那就不是秦使了!”   张良害怕项羽杀掉蒯彻,又转身朝项羽道:“上将军,蒯彻为人虽然狂放,但有大智。昔日曾助武臣收降赵地,不战而下三十余城!如此良士,简直就是上天赐予上将军的礼物啊!上将军何不用之?”   听罢张良所言,捻须不语的范增也瞅了一眼那依旧背手望帐顶的蒯彻,他也朝项羽说道:“此人是个人才,上将军可用之!”   项羽一拍桌案,冷哼道:“此狂士也,我决不用此人!”   蒯彻闻言低头拜项羽道:“上将军不用我,那请上将军放我离去。”   项羽眼中凶光一闪,他平生最恨这种恃才傲物的人了。将才蒯彻说出献给秦王灭敌之计的时候,他就动了杀心。项羽转头看向范增,范增眯着眼微微摇头。   项羽就道:“你既然为秦使,我岂能随意放你离去?你也随孤一起杀进关中,看我取子婴小儿首级!”   “上将军有令,蒯彻自然遵命。”   ……   蒯彻一出营帐,张良就追上蒯彻,朝他抱怨道:“你怎么去激怒上将军呢?知不知道将才要不是范增摇头,你必然葬身此处!”   蒯彻朝张良郑重施礼道:“我只不过想试探一下上将军的容忍之心,不过却大失所望。如今进退两难,还望子房救我!”   张良跺足道:“你自取其祸,我又怎么救你!”   蒯彻眯眼看着张良,自语道:“你不救我,我必死矣!性命在这,救不救但凭公决!”   “你!你!你。唉!”张良指着蒯彻良久无语,最后说道:“既然上将军容不下你,你不如前去投刘邦,脱身的办法我来解决!”   蒯彻惊讶道:“你为韩臣,为何劝我去投奔刘邦呢?”   张良附耳悄悄的说道:“以后得天下者,不是项羽就是刘邦!项羽太傲,心中只容得下范增一人,刘邦心怀宽广,是个贤主!”   蒯彻肃穆朝张良说道:“你之言,我牢记心中。你今夜要是不救我出去,我就去向范增用此言告发你!”   张良又惊又怒,指着蒯彻又是半天你,最后恼怒拂袖道:“我可以今夜救你出去,但是如果你不投刘邦的话,我必然千里都会派人来追杀你!”   蒯彻感谢道:“你就为我向刘邦写一封荐书吧!有你的荐书,我去见刘邦也才能遭受重视啊!” 第四十九章 诱敌   安邑城中,秦军大营。秦将白延半跪在地上,上将军李信在他面前度步说道:“你从秦军之中选挑其中壮士,不求勇猛能战,只求能跑得快。从盐津到飞渡崖我要你连败连战,引联军入飞渡崖,那里会有人埋伏在那。到那时你便抽身反战,但不要久战,这一次你不仅要败,还要大的溃败。飞渡崖树林山石及多,纵然溃败联军也不会追击。等到联军走后,你便在约定好的山头点燃狼烟,聚集将士。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直接抄小道会陕县吧!”   “喏!”白延大声报喏,毫不迟疑。   李信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昔日在蓝田城上大声阻我,可见你为人小心谨慎。我特地从白廷手中把你要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白延一拍胸脯,扬起他张扬的络腮胡子,向李信郑重行礼后退去。   等白延走后,李信帐中再次走进一人。这人脸庞消瘦,双目乌黑下陷,嘴唇黯淡惨白,偌大的将军铠套在他身上,不仅没显出他威猛高大的样子,反而使他看起来更加的干瘦难看。这人便是渑池守将叔孙勃,一个凭借关系而上位的酒囊饭袋。   “叔孙勃!”   看见来人,李信双目冷冽的盯着他,直盯叔孙勃得浑身上下不自在。不想看叔孙勃那懦弱胆小的样子,李信直接道出召他前来的目的:“你领本部兵马三日后出发前往飞渡崖设伏!只要看见白延诱敌前来,你便杀出去!”   叔孙勃额冒冷汗,期期艾艾的问道:“不知道引诱何人前来?”   李信瞥了他一眼,道:“来者乃侯马守将赵函之兵。”   叔孙勃顿时松了口气,向着李信抱拳应喏,就准备离去。哪知脚下刚动,就听到李信严厉的说道:“如果连赵函都拿不下,你便割下你自己的脑袋回来见我吧!”   叔孙勃脚下一软,吓得几欲摔倒,慌忙的走出大帐。   龙且兵至侯马,赵函出城犒军,奉上猪羊酒食。大军欢声雷动,在城外饱食一顿。   军营中,赵函刻意逢迎龙且、司马欣二人,使得二人对赵函印象都不错。龙且为弄清楚安邑虚实,亲自提问郑爽。   郑爽将前些日子所知道的情况都一一道来,不过他不清楚秦军具体数量,连统兵的大将都不知道!龙且颇为不爽,挥手将郑爽赶出帐外。   赵函为巴结龙且,晚上又送上美女二名,使得龙且很高兴,大声的赞扬了赵函两句。   赵函走后,夜间龙且与司马欣密谋道:“既然不知道秦军虚实,如果这么贸然前进恐遭埋伏。既然赵函投降了,那不如就派赵、郑二人领侯马之兵为前锋,前去一探虚实!”   司马欣思虑了一会,也点头许可龙且之言。   第二日行军,龙且就让赵函、郑爽领本城之兵为前部,一同前往安邑。赵、郑二人不敢违背龙且的命令,只好硬着头皮前行。而龙且在侯马将军休整了足足一天后,才慢慢跟来。   却说白延领着三千善跑之士在大路途中足足等了两三日,终于有斥候来报,前面有部队前来。白延闻之大喜,赶紧披甲上马领兵拦住赵、郑去路。   等到双方人马碰头之时,白延才发现对面的部队并非联军!因为赵、郑才降不久,连衣甲都未换掉。此时还是一身黑衣黑甲,一看就知道是秦国的降兵。白延思量着上将军并没有说如何对付这些降兵,想必击溃他们也不算误事。   两军对峙,白延出阵搦战。   赵函令郑爽出战,二马相交,不过三个回合,郑爽就被白延用枪刺死。   白延就在两军阵前,下马割掉了郑爽首级,然后耀武扬威的用枪举着郑爽首级继续邀战。赵函观之大怒,随即拍马来战。   赵函武艺不俗,一手枪法也舞得霍霍生风。二人双枪并举,就在阵前互相厮杀。双方士卒皆吆喝助阵,一时间二人杀得难舍难分。   二人又斗了十几个回合,赵函渐渐力气不足,遂拍马向阵中逃回。白延在马上拉弓,一箭射中赵函后背,赵函倒地落马。白延长枪一举,身后士兵杀来。赵函军顿时被杀得溃败奔逃。   白延打败赵函过后,又大大咧咧的在离大道不远的一处山谷立下了营寨,在大道旁边的土丘上插了两面旗帜,赵函、郑爽二人首级高悬在旗杆上。   却说赵函败军逃回龙且军中,哭诉主将战死的消息。龙且闻言气得胡须都翘了,心中大骂:这二人如此不济事,还没到安邑就身死了。   龙且收拢赵函败军,把他们安排在后路,自己带着大军前进,他倒要见识见识,这拦路的秦将有何本领!   第二日上午,龙且兵至盐津,早有侦骑来报,不远山头悬旗挂头,不远处有秦军拦路。   龙且大手一挥,随即让前军迎战。   交战不过片刻,秦军立马大败奔散,龙且派兵去追,那些散卒却从小路逃跑,龙且只好鸣金收兵。   又走了一日,白延又领败军前来交战,又不过一会,秦军又败。后面司马欣知道后,朝龙且说道:“秦军这是想拖延我军的速度,说不定前面就有诡计!”   龙且听完也觉得司马欣所言有理,于是他派出大量的侦骑到前面侦查!到了晚上后,白延带着败军前来劫营,结果又大败而去。   不过这次夜袭过后,第二天白天白延并未前来。   这三仗下来,虽然秦军跑得快,但也损失了一千多人,白延不敢造次,等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才准备再次劫营,不过还在路上就被楚军侦骑发现,于是又狼狈的逃了。   龙且连败秦军数次,更让他觉得秦军必然有埋伏。他将侦骑再次扩散,务必要找到秦军主力!他认为秦军主力可能出城,要在某地埋伏。   大军走到饮马涧的时候,却得知饮马涧的浮桥已经被拆断。后面还有一条小路通飞渡崖,从那条路也能到达安邑!   龙且一看这样式,心中颇为犹疑。他暂时按兵不动,又派出侦骑打探。等了数个时辰后,有侦骑回报,飞渡崖边有人影晃动,估计可能有埋伏。   他找来司马欣,二人又商议了片刻。最终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五万士卒分成五千一部,前后间隔入崖,这样不管哪路遭伏,都能前后夹击。如果秦军按捺不住,围困最前面的部队的话,后面大众压上,凭着楚军的战力,打败秦军也不再话下。   在飞渡崖上埋伏的秦军便是渑池守将叔孙勃,他昨天才到飞渡崖,听上将军的吩咐在此崖上埋伏赵函的军队。渑池军有五千余人,因为没遇见过什么战事,兵力也比较薄弱。昨晚白延兵至,对叔孙勃道,明日就有军队前来,叫他明天一早就带人在崖上准备。   足足等了大半天,龙且的五千前部才慢悠悠的入谷,叔孙勃误认为这就赵函的军队,于是山上的擂木滚石落下,崖上箭雨不停。等到五千部队损失过半之后,叔孙勃、白延才领军杀出,将崖下的二千多楚军团团围住。   龙且看见前部就受伏,立即将后面大部压上,整整四万多人直朝谷中杀来,几千秦兵随即被楚军打败。   白延是第一个逃跑的,他身后的选出的善跑之士眼尖,一见主将跑了,他们也跑了。后面的渑池军反应较慢,只有少部分跑掉,叔孙勃被人射中马腿,翻身落马了。   龙且活捉了叔孙勃,后面点算战果,才知道埋伏的不过这么一点人!气得龙且将叔孙勃一顿好打,司马欣赶忙劝止。他也想不通这群秦兵怎么如此大胆,这点人就想埋伏他这几万的大军。   叔孙勃被龙且用鞭子抽得死去活来,长大嘴巴大哭不止!司马欣向叔孙勃询问原由,叔孙勃就将上将军让他在这埋伏赵函的事说了。   听罢叔孙勃的言语,司马欣怜悯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很显然是李信将叔孙勃当作牺牲的探路石,前来试探前锋军虚实的。   思毕,司马欣对龙且说:“必然是李信畏惧,这才让这些傻瓜前来试探。我估计此时李信已经弃城逃了!安邑说不定已经是个空城!”   龙且问司马欣李信何人,司马欣就说道:“李信乃始皇帝灭六国的将领之一,不过当年伐楚失败,被一直闲置不用。估计子婴小儿登基后无人可用,于是封了他为上将军吧!”   龙且听完过后也没怎么在意,他继续让士卒前进,然后再派侦骑前往安邑,他倒要看看,这李信究竟跑没有! 第五十章 大破龙且   龙且带着大军继续前进,不多时便赶到离安邑十里之地的一片小树林里。司马欣猜测李信已经弃城逃走,龙且为人谨慎,他下令部队就地休息,再派出侦骑去城边侦探。两小时后,侦骑回报,说安邑城的四道城门都大大打开,城墙上只见旗帜不见人影。   司马欣捻须肯定的说道:“四门皆开,必然是李信已经逃走!龙且将军,天色将晚了,快带兵入城吧!”   龙且摇头说道:“也有可能是敌人有意引诱我们入城!”   司马欣闻言不悦,皱眉道:“四门皆开,他即便是引诱我们入城又能如何?既然龙将军胆怯,那不如这样,将军队一分为四,各进一门。到时候一发令响,士卒们一涌进城!城里纵然有埋伏,四方合力下,也能拿下此城!”   对于司马欣的不满,龙且也不在意。他想了一会,觉得司马欣所言也有道理,秦军兵少,只能集中一两门埋伏,到时候四路皆进,其他两路纵然遭了埋伏也能赶去救援。   心中下定决心,便与偏将各领一部杀向安邑。   城外号声一起,四路兵马蜂拥而进,龙且一马当先,提戟冲进城去,后面吊桥放下。楚军冲进城后,并未在城墙上见到人影。四路兵直到州衙,路上不见一人,龙且心慌,忙拨回马,大叫:“退兵!”州衙中一声炮响,四门烈火,轰天而起;金鼓齐鸣,喊声如江翻海沸。   司马欣、龙且领兵回走,各巷道城塞之中乱箭飞出。楚军不知道深浅,一个个慌忙向城门跑去。结果才刚杀到城墙,城外喊声如雷,无数秦兵蜂拥杀来!楚军更加慌乱,大呼:“外面亦有秦军!”   龙且摔盔大叫道:“中李信匹夫之计矣!”司马欣走得慌忙,刚拍马到城门,城门上一条火梁砸下,正中坐骑后跨,那马扑地倒了。司马欣惨叫一声,原来手臂被火梁压住,须发皆被烧毁,遂朝后大喊:“龙且将军救我!”   龙且翻身下马,用手拖住火梁,后面士卒慌忙将司马欣救出。此时秦军从四门杀进,龙且带着士卒又被杀退到城里,此时整个安邑城中火光冲天,到处有人厮杀。龙且提戟奋战,连杀数十个秦兵,有亲兵喊道:“将军,西门秦兵薄弱,可突西门而走!”   龙且领败军刚走到西门,见到城墙旁边推着柴草,地上到处都是火。他令士卒拨火开路,就欲出城。突见一老将飞奔而来,口中声音如雷:“龙且小儿,休想逃走!”   龙且按马向身后司马欣问道:“此人莫非就是那李信老贼?”司马欣见过李信,点头说道:“此人就是李信!”龙且仰头大笑,手中长戟一指道:“老匹夫竟敢呈匹夫之勇,他这是自寻死路!”   司马欣大惊,连忙说道:“龙将军不可!”哪知道龙且根本不听司马欣所言,他见到李信兵少,就想斩将立功。他让身后士卒去放下吊桥,自己领着亲卫向李信杀来。   两将相隔还有十米,李信提戈飞马,一声大喝,如雷霆奔至,刹那间戈风如刀,龙且仗戟提马向前用力一挡,整个人犹如被一块飞来的巨石撞下,战马后腿一屈,感觉像是要被压倒。龙且放戟撑地,方助战马站稳,却在此时,耳边戈声呼啸,龙且侧头一偏险险的避开李信的一击。手中长戟向李信长戈一荡,自己带马退后三步。   二将相斗不过两招,却使得龙且心中如海浪翻滚。如此骑术,唯有在上将军项羽手中才得以见到!将才李信那飞奔一击,将龙且的虎口撞裂,此时血流不止!李信又挥戈杀到,龙且亦被激起凶性,他一夹马腹,不退反进,口中一声大喝,手中长戟如奔雷砸下!李信长戈微微一抖,戟上月牙顺着戈杆向下卸去力道,戈上小枝勾住戟上的月牙,二将勾着武器在马上拼力!   两匹战马随着两杆长兵不停打转,李信、龙且二人脸上憋得通红。长戟渐渐的压倒了长戈,没有马上借力,李信年老力气稍逊,终究不如龙且。他奋力将长戈向下一压,龙且长戟亦尾随下去。李信将长戈向前一送,戈上小支就脱离了戟上月牙的纠缠,他反手将长戈抽回,拍马后退数步。   这一次角力却是龙且占了上风,他红着脸高声朝李信厉喝:“老匹夫!再来呀!”   李信仰头咆哮一声,再次驱马杀来。龙且心想现在二人距离不过数步,想必李信不能再借马力,自己也不惧他。于是提马扬戟,聚气备战!   李信驱马向前,两兵相交又是一声大响。这一次龙且依旧大占上风,不过还没等到他高兴,李信一扭缰绳,战马竟然不可思议的后撤扬蹄,这时候龙且还未转身,听到后面风声传来,他偏头一看,心中顿时大恐!   龙且被李信坐骑踢翻下马,李信扬戈刺下。龙且翻身一滚,狼狈躲开。楚军亲卫见龙且战败,拼命前来救命。西城门外越来越多的秦兵赶到,楚军更加不支。   秦兵声势如雷,司马欣闻言丧胆,派士兵救起龙且赶紧从吊桥逃离。后面秦军随后掩杀,无数楚军掉进护城河里。此役从黄昏直战到半夜,李信看着天黑,也不敢深追。   此时安邑城中大火渐渐熄灭,数万秦军站在城墙上扬声高呼:   上将军!   上将军!   龙且败退三十里,第二天聚集残兵,派人一点数,心中大悲:四万多楚军此时只剩下一万三千多人!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还陆续有残兵从周围山郊野林中跑出来汇合,龙且问及另外两路情况,最后得知,从外面杀进的秦兵并不多,那日有很多楚军就已经出城外,不过现在要把这些残兵收拢也是一件难事!   龙且生怕李信杀至,于是又后退了二十里,接下来几天都在收集溃部。龙且对司马欣说道:“此战秦军至少有三万人,先生估计估错了秦军人数了!”   司马欣面上大惭,心中也是懊恼不以。龙且不再抱怨他,他继续派出斥候打探安邑秦军的消息,接连几天斥候都回报安邑城中无人!不过有斥候在离城三里的一处山谷发现一个秦军废弃的营寨,龙且叹道:“那日秦军必然就藏身在那里!”   又等了两天,龙且再次派兵又到安邑城外,这次他派了五百人先行入城,城墙上面有几个穿着黑甲的秦兵放下了吊桥,五百楚军赶紧后逃。龙且心中紧张,在城外观察了一夜过后,有斥候带着一个自称是安邑副将的家伙前来见他。那副将长得肥头大耳,浑身啰嗦着朝龙且跪拜道:“我乃安邑守将郑秋的部将,先秦军杀至,不得已乃降。如今秦军已走,亦向将军告降!”   龙且拔剑大怒,呵斥道:“李信不用之辈,就来降我!简直岂有此理!”   说罢,就欲杀副将。司马欣上前劝解,龙且暂且饶过副将一命。此时得知秦军真的已经走了,方敢入城。司马欣在路上向那副将打探,最终得知,李信所拥不过两万秦兵。有八千埋伏在巷子里面,剩下的都驻扎在城外。如果不是楚军慌乱的话,完全可以冲出城外再杀进来。   不过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得到了秦军的明确消息,龙且让副将星夜杀奔夏县,第二天楚军副将带来消息,夏县无一兵一卒防守,秦军离去已经足足有四天了! 第五十一章 兵临关下   公元前206年十一月中旬,李信打败楚军前锋,灭敌二万余人。龙且写信向项羽请罪,所带士卒驻足不前。   也在此时,田都、董怡领着一万军队涉汾水兵至河津,不日便要攻韩城。   函谷关那高巍的城楼,被东边山谷那庞大的黑影笼罩,阴沉的天空挤不下一滴水,两侧山崖容不下一丝风。垛墙之上片插黑色的旗帜,赢子婴持着一封锦书淡淡的笑着,斜着眼看了看关下那被灰色雾霭笼罩的大地,仿佛看到了城下那数不清的刀戈锋芒。扬起消瘦尖锐的下巴,那上面停留着一圈青黑色胡莊,他向关外递出了青筋毕露的右手,那纸锦书从手边悄然滑落。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项羽既然不肯纳降,那也只好拼死一搏了。只是不知道蒯切先生,是否安好?   那封项羽的回书从城墙飘落,晃晃荡荡的跌落尘埃。回想信中所言,赢子婴微勾唇角:“想让我引颈受戮,却不是那么容易。”   漫天的雾霭遮挡住下面重叠人影,青草上的露水被沉重的脚板压塌。无数黯淡的影子在雾中时隐时现,脚步声与喘息声也渐渐可闻。   大雾中似有什么庞大的生物在里面挣扎,云雾变幻滚动,大地在微微发抖,函谷关中的角楼上,一块被风雨腐蚀了不知道多久岁月的朽木轰然掉落。   整个函谷关似乎都随之颤动,关上的将士都不由得心中一抖,用力的将手中的兵器紧了紧!目光放之关外,那雾霭中挣扎的巨兽缓缓的显现出了他片鳞只爪。满地的五色旗在关下抖动,无数的身穿甲衣的士兵踏步向前。人堆之中,更有庞大的巢车、箭楼、在大雾中张牙舞爪。   关下大大军停驻在离关三百步的位置,一队一队的兵士列阵向前。   赢子婴按剑默立在关上,身后李信、白延、褚辽、韩则、孙逸……数员猛将簇拥在旁。   早在三日前,上将军李信得知楚将季布与陈余(注)带着赵楚联军进驻安邑,李信自知渑池城小,不敢与之对峙,遂收拢各路秦军返回函谷关。并令快马将消息送递到秦王手里,赢子婴得知消息后,尽起华阴将士赶往函谷。   秦军将士共计三万八千余人,同聚函谷,准备依关死守。季布、龙且展兵十万徐徐前往。   季布、龙且的大军并未让关上的秦军等待太久,赢子婴进关不过一夜,十万扣关将士便踏着雾霭前来。联军得老天眷顾,一夜大雾使得大军离关十里才被秦军探子发现,一路上风平浪静,关中秦兵也不敢出关偷袭。   赢子婴眯着眼冷漠的瞅着下面数不清的黑点,握剑的手指被他捏得乏白,关下兵马强势,甲衣整齐,一看就知道这支部队颇为精锐。   按理来说,联军远来疲惫,先锋受挫,季布之军不应该急于求战,却不料竟然披行星踏月而来。   关下联军陆续赶到,在城下摆出一道浩长的阵势。千军万马之中,一骑猛将脱阵而出,手中长戟挥舞,战马在关下左右驰腾,随后万声呼喊助势,声音如雷轰海啸,不可一世。   城上秦军个个拉弓上弦,神情紧张。有些秦兵未曾见过这种大军压阵的威势,一个个浑身啰嗦额头见汗,更有心虚者,丢弓掉箭,惶惶茫茫。   赢子婴侧头,心中觉得大为不妙:没想到这些各地驻军竟然如此不堪,敌军稍微造出些声势就已经丧胆!   却是此时,上将军李信一捋长须,转头朝白延吩咐道:“擂鼓助阵,以涨我军之威!”   白延大声应喏,转身招呼数十鼓手,一个个上了望台,架起数十面牛皮大鼓。不多时,激昂的鼓声便回荡在函谷关上,关上的秦军在鼓声之中,神情渐安,在不复先前紧张之感。   赢子婴微微颔首,心中想道,真不愧为沙场老将,应对迅捷得体,不损我大秦威风!   城下猛将在下面扬戟呐喊,战马左右飞腾,看似极为彪悍!   赢子婴双眼微眯,手指那将,回顾李信说道:“此人耀武扬威,将军能射否?”   李信聚目细观,随即摇头道:“离关足足有一百七十步,不能射也!”   赢子婴还在细观看下方猛将,却见那将回转马头朝身后军士说了什么,稍不多时,就有整齐的呼声传来:“李信匹夫,皓首老贼!敢与龙且一决死战么?”   城下呼声越来越烈,即便是鼓声也依稀可闻。李信似乎听见些许,转身朝白延举手示意,顿时关上鼓声渐息。策耳再听,却叫老将军怒气直上头顶!   “手下败将,安敢言勇,待老夫出城宰了他!”李信从侍卫手中接过长戈,便要立即动身。   赢子婴从后拉住李信臂膀,皱眉说道:“将军乃秦国柱石,安能轻易赴险?如此轻率,恐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啊!”   秦王之言,让李信犹疑了一下,他挥下正准备备马的军士,抱拳朝赢子婴说道:“如今我军士气不高,如不应敌将挑战,却让士卒认为我李信有惧敌之嫌!到时候敌军攻城,我军凭白失了两分胜算。”   赢子婴明白李信的意思,但他还是不敢苟同李信的做法。不过他也明白,李信毕竟乃秦国有名的猛将,一生从不惧敌将单挑。他虽然也有统帅大军的能力,但是比起王翦、蒙恬却少了几分沉着。这也是当年为何他位居人下,郁郁不得志的原因。   李信虽不是张飞,但想他转变成司马懿也根本不可能。   对此,赢子婴只好郑重的劝慰道:“望上将军以大局为重!”   李信见秦王不许应战,也只好吹着胡须一脸不岔的回来。   城下喊声欲见高昂:“苍髯老贼!皓首匹夫,何以言勇?”   李信撇头不理,城下龙且大笑叫骂,呼声更绝。   赢子婴冷笑道:“让他们叫骂,看看他们能叫骂到什么时候!”   时间不知觉就过了小半日,赵将苏良忍不住朝主将季布说道:“将军难道任由龙将军叫阵?不准备攻城?”   季布是个方脸短须的大汉,他的眉毛极浓,一身英气尽聚集在此间,双眉正在有一道淡淡的刀痕,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他只要一皱眉,刀痕就及其的明显,却正中拧成四道细沟。   季布挑了挑双眉,闻言笑道:“龙将军有心一雪前耻,你我又何必为难?”   苏良心中不解,又道:“将军让我们星夜起程,好不容易趁着大雾赶至函谷关下,又怎么单搦战而不强攻?如此下去久站军疲,莫非将军准备明日再攻城么?”   季布听后,心中只是冷笑。他又何尝不想立即挥鞭就战,不过前次龙且兵败,项羽让他做了主将,这叫一直位居季布之上的龙且如何心服?龙且阵前搦战不过是宣泄他心中不满罢了,这龙且与上将军项羽乃同乡好友,绝不会因为一战的得失而使得次位颠反,此次季布名义上是主将,可他的将令龙且未必会听。   与其交恶龙且,还不如让他在阵前自讨没趣。   只要秦将不出城,夜黑之前他一样能提兵攻关,到时候龙且也无话可说。   心中所想又怎会对一赵将说出?季布只是淡淡的说道:“后军就地休息,前军就让继续叫骂罢了,夜黑之前攻关!我军虽不免疲惫,关中秦军又何尝能休息?”   主将发话,苏良不敢质疑,只好下令后军就原地休息。   军令一下,后面的军士一个个都席地坐下,从身上行囊里摸出水壶干饼,抹着汗水胡乱下咽。   后军一休息,前军稍有异动,耳目皆聪的龙且立即发现。他拍马回阵,心中冷哼一声,思道:季布这是把自己当猴看呢!他安排几百个嗓子大的,令他们站在关上射程之外叫骂,然后吩咐前军也休息。   站在关上的秦国君臣立即发现了敌军异动,年轻的褚辽心中安奈不住,张嘴叫道:“这些贼子竟敢如此猖狂!藐视耶!”   白延亦愤然道:“贼子安敢如此!秦王请下令,让我领兵出城偷袭一番!”   上将军李信虽没说话,但他的鼻子也重重冷哼一声。赢子婴眯眼细看了一回,转头问李信道:“上将军以为如何?”   李信扯着胡须说道:“兵戈在旁,阵形未乱,大雾未止,士气犹在,不可攻也!”   赢子婴亦点头说道:“种种痕迹,都是想引诱我军出关。不过用计太过肤浅,想必着领军之将也未必有多高明。”   李信闻言若有所思,赢子婴回顾身后众将一眼,从肺里压挤出一股气,沉声说道:“项羽兵多,我军所能依仗者,无外乎是函谷坚城地利,如出城作战,便是舍长取短,不可取也。眼前之众,不过项羽麾下一支偏师,纵然能击溃他们,也改变不了格局大势。孤在华阴日夜思虑,终得一策下计。   项羽之众甚多,所需粮草甚广。而麾下兵马杂乱,靠的是从各国取粮。近几年各国战乱不息,存量不多后续难进,所以项羽的部队所行甚缓!而我关中存粮充足,关内人心安定,我在华阴呆了月余,所做之事便是广积粮草,准备和贼军打一场耗时日久大战!如不出我所料,只要我军能坚守月余,项羽军中必然粮草不济,军无战心,到时只要有一国之兵心生怨言,那他项羽就只能撤兵!关中之危,自然解矣!”   注:陈余又名陈馀,巨鹿之战赵王歇的大将军。历史里面陈余贪生怕死,畏惧秦军。包围巨鹿之派了五千士卒前往,结果还全军覆没。不过在本书中,陈余虽败,却依旧项羽军同赴关中,这样一来,他的功劳就不止日后封侯那么简单。这一小小的变动,我日后用得着。关于陈余详细情况,我在后面篇章会做出解释,有专牛角尖的读者不要误会。 第五十二章 函谷攻略(一)   身后众将听完秦王所言,心中顿时明朗。此言一出,恍若给众将打了一支强心针,给予了他们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希望。   众将面有喜色,唯有李信还在沉呤不语。赢子婴举掌齐眉,再次观望了关下敌军一眼,随即吩咐众将道:“尔等务必要小心谨慎,不许有丝毫懈怠!我与上将军有要事商议,稍后便回!”   众将抱拳应喏,赢子婴与李信先行下关,走至关内大帐,赢子婴许李信依案对坐。赢子婴从袖中拿出一副地图,铺展在桌面,沉思了一会,方才开口问道:“上将军似有所虑?”   李信伸手在桌案图中划了一圈,问道:“关中情形如何?”   赢子婴拍案叹了口气,知道了李信所想,答道:“半月前前,朝中大臣皆作书劝孤投降,所以孤才置信询问上将军。”   李信闻言愤怒的说道:“书墨笔吏,贪生怕死,最不可信!”   赢子婴叹了一口气,忧虑道:“咸阳尚且如此,难保关中各地有些人不生出异心!”   李信也叹道:“大敌逼近,难免有心怀异心者。只要秦王能在函谷关阻挡住了项羽大军,量他们也不敢贸然行事。”   “国强则民安,国弱则民反。我已经吩咐了咸阳令韩谈,密切监视关中豪族。尤如将军所言,我军能将敌军阻挡在函谷关,他们未必敢有所行动。”赢子婴手指在桌案上敲动,一手按住眉心,突然又朝李信问道:“上将军想必知道孤现在最忧心的是什么!”   李信微微颔首,道:“秦王所忧虑者,无外乎兵马微薄,阻不了关外敌军强攻!”   赢子婴点头,沉声道:“将军所言甚是,孤在华阴积粮月余,所得粮草颇丰,所以孤不担心兵粮不济。可守关之士太少,如果项羽不计得失日夜强攻,函谷关必然守不住!”   李信点点头,双眉皱起,说道:“项羽之兵甚多,如果真的强攻的话,恐怕要从关内抽调壮丁民夫,协助守关!”   赢子婴道:“恐怕只有如此了,唉,此次纵然能让项羽无功而返,这关中秦地怕也是大伤元气啊!”   李信正欲再言,突然帐外有兵士来报,关外贼军已经开始攻城,李信翻身而起,朝赢子婴一抱拳,便风风火火的朝关外城楼走去。   李信走后,赢子婴摇头暗思:如果拼举国之力纵然将项羽阻挡在函谷,可还有关中驰道的汉军,盐津、蒲板的部队,这些部队虽然是小众,可一旦失守,也必然给关中带来极大的冲击,到时候各地豪族就有趁机而动。只希望王冲、白廷、吕文能将贼军堵住。   他心中最担心的还是留守武关的刘邦的军队,毕竟秦军无关可守,关上的傅宽、曹参都非庸才,王冲、公孙二人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公孙、王冲若败,尧关必失,到那时,纵然赢子婴再有能耐也回天乏力!   想到此处,赢子婴心中更是愤然!   时不待我!时不待我啊!   如果不是项羽挥兵甚急,他咬牙也要将武关拿下,如此危急之时却留下这么大的隐患,这完全不能让人安心了!   唯有盼王冲与公孙止聪明点,将武关的曹参牢牢盯住。   ……   函谷关上,沉闷的空气如才刚倒进铁锅里的油,稍微加热就会躁动不安。   关上将士一个个屏住呼吸,用眼紧紧的盯着关下的敌军。下方敌军来势汹汹,无数士兵扛着云梯、冲车,迈着大步呼声如雷的跑来。   留守关上的褚辽双眼一眯,举着天上的右臂微微颤动着,旁边神情焦虑的副将一眼不眨的盯着,只待手臂下压,便是万箭齐发之时!   两百步!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就是现在!”褚辽将手臂用力下压,身旁副将便嘶声竭力的叫喊起来:“射!”   恍然间,关上箭矢如蝗虫压境,只听得“咻咻”之声骆驿不绝。   奔跑的士卒依旧埋头向前,藏在士兵中的将军突然一声呐喊:“举盾!向天!缓步!”   眨眼间,下方士卒犹如变戏法一般缩进了盾墙之中。万箭倾泄而下,关下敌军除了无盾遮掩的士卒外,就只剩下举着云梯、冲车的士卒被射死了一些!   褚辽在关上用力握拳,心中愤然:“竟然如此多的盾牌,如此一来我军的箭矢就会威力大减!”   他转头朝副将说道:“吩咐白延将军,让他准备抛放猛火油和滚石!”   “喏!”   等到副将去远,褚辽看着下面冷哼一声,回顾传令官道:“让弓箭手暂停射箭,即刻换上弩弓,待敌军到了城墙之下再射!”   季布、龙且等将等上一辆不高的巢车,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的战事。当看到秦军弓箭无功而返之时,季布脸上略显得色道:“我昔日从代城寻找墨家子弟,打造了一万三千面盾牌,耽搁了好几天行程,如今看来却正好用上!”   龙且鼻子冷哼一声,用眼斜瞥了季布一眼,随即鼻孔向天,阴阳怪气的说道:“难怪你比我先锋军只后行一天,却磨磨蹭蹭等了十来天才前往安邑汇合,看来季将军是早有所料啊!”   季布听出了龙且口中的意思,心中也颇有火气,闻言立即反击道:“龙将军的先锋是走的笔直大道,为了早些赶到函谷,是避城不入,绕着秦军的旗帜而行。哪像我们,一路上攻城拔寨,还要安排留守将士,安能如龙将军那么悠闲!”   龙且听后,双目瞪圆,一拍扶手,咆哮道:“放屁!一路走来,哪座城池不是我前锋打下的?我龙且岂惧这秦狗的破烂布片,季布,老子看你很不爽了,是不是想打架!”   “打就打,别以为我季布怕你!”季布脖子一伸,双目冒火的说道。   眼看二人即将打起来,旁边的司马欣、陈余连忙劝阻,陈余说道:“二位将军都是上将军的左膀右臂,怎么能因为一点点误会而失和呢?如今我方将士还在前面拼命,如果二将军在现在闹起来,我军军心必然大乱,这是不智的行为啊!”   听完陈余之话后,两人都将脸一撇,各自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过了半响,龙且眯着眼睛看着周围那险峻的山壁,突然心中一动,回头朝陈余、司马欣问道:“这函谷城关接连两旁的峭壁,如果我军能派几百精锐之士偷上这两旁的山峭之上,趁着夜黑摸上函谷关,到时候两方夹击,这函谷关岂非旦夕可破?”   季布脸上微讽,轻声吐了一句:“白痴!”   龙且脖子一粗,红着眼咆哮道:“季布小儿,你说什么!”   司马欣拉住龙且的手臂,摇头叹道:“龙将军所想确实有失考虑,函谷关因为身置山谷而得名,两旁山壁险峻,且不说能不能上去,纵然是上去,必然也是无功而返。”   龙且被司马欣言语所动,暂且不理会季布,问道:“为何如此?”   “龙将军有所不知,从函谷关城确实能通过藤蔓梯石爬上两旁的山崖,不仅如此,两旁山崖上还筑造了秦军安置的烽火台,上面都有营哨驻扎。适如龙将军所言,就打算我军能从外面偷上山壁,遇见这山崖之上的烽火驻兵,照样还不是铩羽而归,到头来还要暴露我军的虚实!”   龙且听后只得讪讪而止,只是季布闻言却略有所思,沉呤半响,方才开口说道:“适如先生所言,这两壁山崖都有烽火驻扎,那岂不是我军虚实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倘若在这谷外扎营,我军岂不是要日夜担心着敌军偷袭?”   司马欣闻言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军如果要布下营寨,必须撤出函谷二十里,不然稍有怠慢就可能被秦军夜袭。不过这一旦撤远了,每日攻城便是个麻烦。”   季布闻言皱眉苦思,龙且在旁左顾右视。   又过了片刻,季布才继续说道:“若要攻破函谷,这两侧烽火必须拔掉!这些人能在高处俯览全局,对我军太为不利。如果我军在离函谷二十里的地方布下营寨,每日这一来一回行军都要耽搁半日,到时候兵疲马乏,如何能攻城?一旦拖到夜晚,又要刻刻担心敌军偷袭。两侧危险太甚!这两处不解,函谷不攻!”   说罢,当即下令:“鸣金收兵!”   正在架上云梯,安排冲车的攻城将士闻声不解,领军攻城的将军一脸晦气的叫到:“收兵收兵!”   城下一阵慌乱,城上随即有滚石火油浇下,关上弓弩声不止,顿时折损了不少了人马。不过片刻,城下的军队就在哭爹喊娘之声中撤走,关上将士也不解的停下。   赶至关上的上将军李信也眯眼看着城下撤走的士卒,旁边侍立的白延不解的询问道:“上将军,他们这是何故?”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上,说道:“天色将黑。”   “天色将黑就要撤兵?他们不夜战吗?”   “他们不敢!唉,看来是有人将函谷关的情报告之贼军主将,会是谁呢?” 第五十三章 函谷攻略(二)   夜已渐深,季布之众从函谷关撤军后,乘着夜黑后退二十里,选了一处便于取水的山沟扎营。   等待草创营寨之后,又才安排埋锅造饭。联军虽然未曾在函谷关上久战,但一路行军太长,一旦休息下皆疲惫不堪。营帐之中,陈余、苏良、公孙止等将皆汇集于季布帐中,久候多时,却单独不见龙且。   季布上坐高位,目视旁边侍卫,询问道:“通知龙将军了吗?”   侍卫拱手作答:“已经派人两次通传了。”   “那就再派人去请!”   话说完毕,季布闭目不语,帐中众将也不敢随意出言相询。   今夜立帐才稳,季布便迫不及待的召集众将,谁也不知道他脑袋里卖的是什么药。三次召传,又磨蹭了半响,龙且才姗姗来迟。他也不告罪,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在季布左侧。   季布耳朵稍动,随即睁眼扫视帐中众人,开口说道:“既然龙将军到了,本将也好开口直言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上将军尚在河北,要到达函谷恐怕还需十日。我军先行,就应当为上将军开关破城,好为大军道来铺平道路。如今秦王子婴在函谷布下重兵,一时间也难以攻破。在我看来,破函谷的关键还是在两侧山崖,只要我军能占据两侧高地,哪怕是在上将军到来之时,我们打不下函谷,你我都有功无过。介时,上将军一到,依靠着几十万大军,这函谷关旦夕可破!”   一听完季布之话,众将心中顿时活络起来,听这意思,季将军明显不想强攻啊!   季布之语颇合赵将陈余等人的心思,这种有功无过还能保存实力的行为,就是他们最想看到的结果。   众人之中,唯有龙且面带不屑,他心中暗思:季布小儿果然贪生怕死,身为大将却不肯拼力死战,为我不耻也!   龙且的表情,季布看在眼里。他的意图不怕有人知道,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不过是旅偏师,秦国聚重兵防守,哪是他几日就能攻取的?他之所以要将龙且请进来,就是要让他知道自己心中的意图,免得日后在上将军面前嚼自己的舌根。况且,这拔除两侧山崖据点的精兵,他还得依仗龙且。   龙且身为项羽的头号大将,手里面有一支非常精锐的部队,名叫:夜鹰。这支部队里面个个都是身手矫健的勇士,他们经过特殊的训练,翻山越岭安营布寨打探军情都是手到擒来。他们与寻常的斥候探子不同,执行的也是更加危险紧急的军情。这支部队曾让季布、钟离味、英布、虞子期等将眼馋许久。项羽将这支精兵单独交给龙且,也说明龙且在项羽心中的地位。   “龙将军,攻取两侧山崖,还得烦恼将军才行!”季布朝龙且一拱手,面无表情的说道。   龙且听到季布之语,心中怒气更甚,简直欺人太甚!自己不肯出力,竟然还来差遣老子!他腾身站起,双目冒火的瞪着季布,一双牙咬得嘣嘣响。   季布虽然有点心思,但说到底却还是个粗人,龙且的想法他又怎么猜得到?更何况他身为一军主将,有权利让龙且听令于自己。没想到龙且完全不给自己面子,他这种行为完全是给季布难堪!   季布神色更冷,言语中寒气更甚:“怎么?龙将军,本将的将令你敢不听?”   看着营帐中气氛顿僵,下面的众将军连忙起身劝慰,有人拉着龙且坐下,有人替龙且告罪,一时间纷纷闹闹的声音不绝。   龙且闷身坐下,冷冷盯了季布一眼,最终按捺住了火气,抱拳说道:“季大将军的将令,龙且哪敢不听!不知道何时攻取呢?”   季布道:“事不宜迟,你立刻下令,让夜鹰趁野偷袭!”   “什么!”龙且脑门一热,差点又站起来。   “我军才撤,秦军肯定料想不到我军会在今夜用兵,正所谓出其不意就是如此!”季布将话语讲明白,也就是龙且,不然他这个主将哪会如此浪费口水。   “喏!”龙且受了军令,再也不想在这帐中多呆半刻,他也不看季布,拱手朝众将说了声“告罪”,于是便大步离开。   将令已下,季布又吩咐了些许小事,然后便让众将散去。季布一回到自己的营寨,立即让人持笔研墨,他要向上将军陈诉军情,并将龙且不尊将令,屡次当面冒犯自己的事情向范增告上。他心中思道,龙且虽然最得上将军信任,但自己也颇得范增看重,只要范增帮助自己,日后在上将军面前,未必弱了龙且一头。   龙且回到营寨之后,也让人修书项羽,他要将季布胆怯畏战的心思上报!   且不说这二将不和种种,却说函谷关中,却也是有人烦忧有人愁。   ……   函谷关中,一辆辆由黑皮包裹的大车缓缓使进关中,这些大车由众多的秦军护卫,上下兵马将其保卫得密不透风。秦王子婴、上将军李信、偏将白延、褚辽等皆驻足旁观。   等到二十几辆大车全部抵达关内后,一个葛衣老者带着一群工匠连忙向秦王见礼。   赢子婴面带笑容,连忙将老者扶起,口中询问道:“卢寺工前来无恙,想必孤安排的东西都已经打造完毕?”   姓卢的寺工恭谨的朝赢子婴作答:“回禀秦王,卑职幸不辱命,一共五十辆床弩,均已打造完毕。”   赢子婴心中大快,连道了几声好,他让军士将车上遮掩的黑皮掀开,顿时一架架摆放整齐的床弩呈现在众人面前。   卢寺工面有得色,向前为秦王介绍道:“这些床弩都是由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足有一百五十步,需要数人合作方能运作!”   赢子婴微微点头,心中暗思,一百五十步的射程对于床弩来说不算太远,据他所知汉朝时的床弩,就有射程达到两百步的距离。不过这些床弩安置在函谷关上,居高而下,也能将射程提升到两百步的距离,到也能起到不错的效果。   这五十架床弩都是赢子婴在华阴之时吩咐少府公造而成,函谷关上虽然也有几架床弩,但多年未用,已经陈腐坏掉,不能仗之拒敌。   其实他在华阴之时,就曾设想过将宋朝时期的“八牛弩”试着能否制造出来,这种八牛弩又称多弓床弩,需用百人左右上方能发动。瞄准和以锤击牙发射都有专人司其事。所用箭以木为杆,铁片为翎,号称“一枪三剑箭”。简直就是为守城拒敌的大杀器,可惜他毕竟只是有所耳闻,虽然他将构思向少府的工匠提过,但毕竟是数百年的技术差距,哪怕是简化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制造出来的。   时间太过短暂,他也只好让人制造这种“双弓床弩”,顾名思义,这种床弩能架设两张弓,相比之前的单弓床弩,自然效果要好!制造双弓床弩的工艺倒也没那么复杂,当赢子婴向工匠们提及后,他们就试着改造以前的弩车,没用多久便将双弓床弩制造出来了。   有了这些床弩,至少日后再遇见如白天那种盾牌方阵,也有办法破解。事不宜迟,赢子婴当即下令,让工匠们趁着夜黑将这些床弩全部安置到关上,好早日能依之拒敌!   褚辽在旁边磨拳擦手,兴奋道:“有此利器,又何惧贼军的龟壳!”   众人一起大笑,殊不知两侧山崖,一群黑衣幽灵般的军士,摸着从峭壁上垂下的藤蔓,缓缓上爬。一阵潜藏的危机,已经悄然降落。 第五十四章 函谷攻略(三)   赵乙是常年驻守在函谷山崖里一个哨岗的军士,如今已经有四十多岁了。斑白的双鬓与额头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都在诉说着这人不再年轻,他是一个“与众不同”军士:一个被自己和他人遗忘的军士。   函谷关侧的山崖,自秦灭魏纳入疆土以来,都筑有烽火土堡,在左边这侧山群里,足足有十八个,当年修筑这些土堡也都是防范未然,防止经验老到的贼兵从山崖偷袭函谷关城。   始皇帝在时,一个烽火台有七八个人,山崖之上不仅有修在明处的土堡,还有一些潜藏在暗处的哨岗。如果有敌人偷上山崖,哪怕是明处的烽火台被铲除,但潜藏在暗处的哨岗也能放出狼烟。不过自二世登基过后,天下民不聊生,军队也渐渐腐朽不堪,为了生计,很多烽火台上的军士都潜逃回了乡里。   如今这七七八八的烽火土堡,里面所驻守的军士不过两三个人,有些土堡压根就没人。至于潜藏在暗处的哨岗,多半已经废弃不用。   从上将军李信,再到秦王亲驻函谷,他们都忽略了两侧山崖的重要性,所做的也不过是舔派了几名守卫上去,这些只能保证明面上的烽火堡能正常使用,暗处的哨岗都闲置着没用。   而赵乙便是左侧山崖里的一处暗哨的守卫,他之所以没有逃走,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家,没有了亲人。如今孤身一人,下去了也无处可去,更何况下面的官吏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在这山岗里面,自己可以趁机捕猎,每日所需的粮食,只要弄几只野味,去函谷关中也能混了饭饱。至于说军饷什么的,他已经两三年没见过这玩意了。   说起来,要真的称赵乙是秦朝的士兵,也有些名不符言不顺了。   夜已渐深,白日的大雾虽然淡去,但夜间依然是乌云蔽幕,不见月亮星辰。此时已经入冬,山里面都非常的冷,一到夜晚就只能升火取暖。赵乙所在的暗哨,是一个幽深的凹地,两侧都有大石遮蔽,一般不注意,完全不容易没发现,而里面的人通过大石头间的缝隙,就能瞅见几个明面上的烽火土堡的情况,一当出出现军情,他们就爬上凹地里面的石梯,在后面的石墩上点燃狼烟,到时候函谷关上就能一眼看个明白。   山中不知寒暑,赵乙也就是这两个月才发现烽火土堡里面又来了士兵,不过他也没去跟他们套交情,依旧过着与世隔绝的穴居生活。每到夜晚,他就生起一堆柴火,靠着草堆,饮着自己用山果酿造的水酒,神情微醉。   山中的夜里很寂静,只要偏头,他就瞅见烽火堡里的火光,有时候顺着风声,还能听见几声人语。有时候寂寞了,他便会对着烽火堡中火光若有所思。   仿佛过了好多年,经历了好多事,一身的贱骨头都已经腐朽烂掉,他越来越懒得出去,越来越不知道春秋几何?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脑子总会想着,自己终究会老死在枯草堆里,哪怕是发霉腐烂,也无人掩埋。   由于常年闭着嘴巴,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说话。   今晚,趁着夜黑,借着酒醉,他那双朦胧的老眼,看见了跟平日里不一样的东西,他忍不住惊奇的“啊”了一声!   声音嘶哑难听,犹如几块鹅卵石撞击的破碎之声。   他忍不住身动,用手揉了揉眼睛,过来一会,他在努力看的时候,才发现眼中看到的是真的。   外面的烽火堡里没有了丝毫火光,整个山里黑糊糊的一大片。   他心中犹疑,嘴里咕哝道:“这么冷的天,这群孙子怎么会熄火?”   他小心的站起,蹑手蹑脚的攀上石梯,悄悄的爬上了大石头上,努力的将眼睛睁大,四处的土堡没一处有焰火,四周陷入了浓稠如墨的夜里。说起来他也算早已经习惯了四处漆黑的环境,可自从上将军又派了驻兵来后,他就希翼着盼望着夜间的火星,今夜的反常,却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人了。   一阵无言的孤寂,他颤抖着打了哈欠,然而这声音却将他自己吓了一跳!总感觉自己的声音一下子变大了许多。   他啰啰嗦嗦的准备反身下去,然而夜里依稀传来的声响却让他自己忍不住心中一跳。   “有动静!”   按捺住心中的恐惧,他静静的伏在了大石头上,屏住呼吸侧耳聆听。   耳朵微动,没过一会,他感觉到,似乎真的有声音。   那声音很微小,他用心的去听,终于听出了那是什么声音!   那分明是一声声惨叫声!   赵乙听到惨叫声后,浑身啰嗦得更加厉害。他颤秫着爬下了石梯,努力的捶着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道:“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安心的睡吧,这里的火光别人看不见,待明儿天明,什么都好了。安心吧!放心吧!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他浑身僵坐在草堆里,脑子里面浑浑噩噩的胡思乱想。   火光之中,他那沟壑纵横的老脸,似乎拉得很长,晃悠悠的,摸不着边际。   他屁股在草堆里扭来扭去,眼睛闭上了又睁开,睁开了又闭上。突然间鼻子又有点痒,他忍不住打了喷嚏,震得自己耳朵轰鸣!   “该不会是风寒?有可能,得了风寒就要找郎中,不然就要死去。对!不然就要死!”   赵乙被这个喷嚏吓住,口中胡乱的念叨着,他犹如魔症似的站起,鬼使神差出了凹地,悄悄朝他记忆中最为接近的哪处土堡摸去。   凭着走了十几年的山路,哪怕是夜黑,他也能走得稳稳当当。不过走到了一半的路程,他便肯定了什么,再也不肯前走,立即便返回了。   在山风中,他已经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赵乙又摸回了自己的哨岗,看看这又看看那,突然间他想到自己的使命,突然间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与世隔绝的猎人,不是准备坐地等死的病夫,他是一个军人,是大秦国的军士。他的名字还在函谷关登记在册上了的。   突然间他明白了许多,又丝毫一下子酒醒。他的头脑在夜风中一吹,就变得极为的清醒。   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似乎,现在自己应该点起烽火,燃起狼烟!”   他从火堆了取一一根烧得发红的木材,然后一步步踏上了那一阶实际很短,走起来却非常漫长的石梯。他慢慢的爬了上去,站在了那处点燃烽火的台子上。   上面堆积着许多湿柴、油脂和半湿的牛羊粪,他看着这里,心中突然一定,洒笑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没忘记!”   从肺里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他缓缓朝着地上的燃料送上了久违的火星!那一刻,他再也没有丝毫犹豫,他的手一下都没颤动过!   那么的有力,那么的从容,那么的欣慰!   ……   当冲天的狼烟和明晃晃的火焰晃荡在天际的时候,不光整个函谷关都看见了,连正在拔出据点的夜鹰将士也都看见了。   那是示警的焰火,代表着敌军的侵犯!   整个函谷关一下子沸腾起来,关上的将士、关下的民众一个个都仰头观望,神情郑重而严肃。   夜里执勤的将军连忙通报了秦王和上将军,他们都一起上了城关。   城关上的通明的火焰之中,赢子婴那一双英眉越见凝重,他转过头看向李信,从眼神中看出了同样的震惊与恍然。   深吸了一口气,赢子婴按剑说道:“两侧山崖如有失手,不仅仅关内情形暴露,而且还能随意偷下函谷关,到时候我军就万劫不复了!”   李信低下了头,半跪在地,向赢子婴告罪道:“李信有罪,望秦王惩罚!”   赢子婴叹气说道:“如今不是责怪谁的罪过,而是要亡羊补牢。”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看着身后众将,向他们问道:“如今两侧山崖即将不保,谁愿为孤分忧,将来犯之敌歼之!”   话一说完,白延、褚辽等将个个大声请命!赢子婴的目光向着这些将领的脸上一个个看去,突然一下子停了下来。他目视身边的韩则,见他半跪在地上,一脸的坚决与恳请。   突然间他心中微微一松,随即下令道:“韩则听令,你速领一千精锐趁夜爬上山崖,必须将来犯之敌全数消灭,并要将他们偷上山崖的路径找到毁之!”   “喏!”韩则大声应命,随即下关挑选将士。   等到韩则走后,赢子婴才让众将身起,他向众将说道:“众将为了国事,个个奋勇,孤心甚慰。上将军,你快起来,孰能无错?你有疏忽,孤也有疏忽,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不要太过自责。如今山崖能燃起烽火,证明尚为时不晚!”   李信在赢子婴的搀扶下,默然起身,过了一会,才叹道:“秦王贤明,安能不用心报效?此次山崖之上,能燃起烽火,乃不幸中的大幸!不然,唉!”   众人闻言都心有余悸的点头,如果被贼军悄然拿下山崖,然后被贼人找到机会偷关,函谷必然破矣!   赢子婴点头说道:“此次点燃烽火的士卒,日后登记在册,此人为此役第一功臣!孤必然会重赏!” 第五十五章 蛋碎一地   赵乙浑身啰嗦着摔下了一道山坡,上面树枝摇曳,漆黑中透露出明晃晃的刀芒。   无数的黑影在四处探寻,他们在寻找那点燃烽火的士卒,心中都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   脚步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难听的吱呀声,一名眼尖的夜鹰看见了那道滚落山坡的痕迹,他的刀撑开旁边的树枝,脖子伸长向下探视,但最终无获而返。   夜鹰的头目名唤左弼,他吹响了集合的竹哨,林中穿梭的夜鹰们都渐渐回返。几十名夜鹰围成一团,左弼朝着众人低声说道:“如今我们已经暴露,当务之急是阻挡关上的人马上来,你们可曾找到从关上直通山崖的道路?”   一名夜鹰点头报道:“我已经找到了那条小径!”   左弼大喜,他立即让人带路,沿途收拢部众,准备依高临下,将秦军击退!   韩则领着一千精锐之士,爬上了函谷关上通往山崖的小道,夜中行军,哪怕持有火把,但还是有些士卒因为夜黑而堕入山谷。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前行,脚步踩在一脚宽的石头上,一点一点往前蹭。   上山之路非常的危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好不容易走完了最为危险的陡壁,前面却已经能见到星星火把在往这赶来。   夜鹰们知道事情暴露,现在也都不吝啬打起火把,好方便行军。   两军很快的遭遇,首先出手的还是这些训练精良的夜鹰们,他们很快的摸出弩弓,对着下方的秦军一阵乱射,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中箭!   韩则凭借聪慧的耳目躲过了一支飞来的短弩,他心中非常着急,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领军,秦王信任他才将如此紧要的事情托付给他,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秦王的信任!   他伏低了身子,嘶声朝身旁的士卒们说道:“前面的贼军不多,他们翻山越岭,身上的箭矢必然不多,只要小心躲过了这轮箭雨,便轮到我们反击了!”   依靠这山壁阻石,秦军的士卒都小心蹲着,果不出韩则所言,夜鹰的弓弩很快射完。当密集的箭矢声消失的那刹那,韩则一个纵身跳到了一块大石头上,举剑高呼:“杀!”   秦军被这一轮箭雨射得憋屈,此时听到主将号令,一个个提着长剑向前冲去。   左弼看着秦军冲来,眼眉一皱,呼声道:“上!”   话一说完,他便从腰间拔出两把短刃,一语不发的冲到前头。   他的脚步很快,身手非常灵活,几个纵跃之间便冲进了秦军之中,两支锋利的短刃上下翻飞,无一不是冲着胸和脖子等要害而去。   黑衣的夜鹰们都后续跟上,他们手中的兵器跟左弼的都差不多,不是匕首就是短戟,一与秦军交手,就拼命的贴上身来,他们动手非常之快,手臂与腿脚都是他们攻击敌人的武器。   两军交手不过刹那,人数占优的秦军就被杀得只有节节败退,秦军的长剑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一时间又抛下了几十具尸体!   韩则见这群贼军实在是厉害,自己带领的这些精锐之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不肯这么窝囊的退去,仗着自己剑术高绝反倒是逆流直上。   韩则的剑乃是真正的杀人剑,他是咸阳城里出名的剑师,手中的剑术高过身边的秦兵不知好许!他一头扎进人堆里,手中的剑或刺或削,无不快得惊人。几名夜鹰想趁机近身贴战,反倒是被韩则几脚踹飞。   夜风冰寒,剑风更冷。   韩则一步一剑,血洗夜鹰。身后的秦兵见到主将如此悍勇,也都激起心中的血勇之气,一时间竟然止住败势,跟夜鹰们奋力的拼战起来。   左弼眼中寒光一现,这些夜鹰都是他千辛万苦的训练出来的,没想到今夜竟然损失了这么多!   他的目光盯上了还在提剑屠杀夜鹰的韩则,就是这个人,生生挽回了秦军的溃败之势!眼眸如蛇视,他弯下身子,屏住呼吸,脚步轻盈无声,甚至全身的杀气都开始内敛。   他混在夜鹰当中,缓缓的向前靠近。   一步、两步。   韩则的剑依旧是那么的快,灰色的衣袍早已沾满了鲜血,一双英眉之间尽是杀气。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个人,因为他感觉不到围绕在身边的人有所减少,有的人死了,又人补上。   他的剑持穿了一个贼军的脖子,在收剑回身的刹那,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可没等他缓过手来,一支短刃从他的腋下穿过,韩则脸上闪现出一股惊怒,一股澈骨铭心的痛楚从身上穿来,他闷哼一声,手臂如顺势向后一拐,却不料击了个空。他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几欲摔倒,身侧的夜鹰见有机可乘,全部都蜂拥而来。   韩则一声怒喝,手中长剑用力向前一扫,逼退了这些虎狼之士。他身上受伤,不敢久战,脚步急忙向后退。又是此时,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急感让他的瞳孔一阵缩小,恍惚间他看见了一双冰冷的眸子,带着冷漠的杀机。   一只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短刃直冲他咽喉而来,韩则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挫败的之感,他依旧没看见来人,没看清楚如何出手的,好像就这么忽突的出现一把利器,等他发现之时,那短刃已经离他的脖子不几寸的距离!   他急忙偏头躲避,可已经来不及了!那短刃如风而至,虽然没捅破他的喉咙,但是还是捅在了偏右的位置,刀尖的位置已经深入血肉,然而韩则的左手牢牢的抓住了来人的手腕,短刃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韩则终于看清楚了来人,那是一张普通到至极的脸庞,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亮点。就这么一个人,差点就断送了他的命!   来人也显得很震惊,他没想到韩则反应这么快,竟然在这一息之间抓住了他的手,他的目光在刹那间失神了!   也就是这刹那的失神,终于让韩则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他用力一脚踹过去,只听那人“啊”的一声,连短刃都未曾拔出,就被这狠狠的一脚踹飞了几米之地!   左弼躺在地上不停的抽动,他的脸憋得发紫,一双瞳孔盯得老大,从肺部里深憋了一口气,却痛得不敢吐出来,让他的整张嘴脸看起来像个蛤蟆。   那一脚,让他蛋碎一地。   身边的夜鹰再也顾不上上韩则,他们连忙将左弼扶起,满脸惊怒的看着身前那个摇摇欲坠的高大男子。   韩则的脖子上还插着短刃,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鲜血顺着短刃向下坠落,所以他连这短刃都不敢拔掉!   脖子上扎刀,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身后的秦兵终于赶到了韩则身边,一个个着急的看着他。   韩则目光炯炯的看着身前的黑衣贼子,然后费力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右手将插在地上的长剑拔出,喉咙憋出一声嘶哑破碎的低吼,臂膀甩动下,长剑向着贼军破空而去。   秦军们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当那柄剑飞跃出去之后,他们才明白,这是主将在拼死发出的攻击讯号!   不知由谁发出了一声呐喊,秦兵们持剑大叫,个个奋勇向前。   没有长剑支撑的韩则身躯微晃,随即跪地倒下。   蛋碎一地的左弼终于将肺里憋出的那股闷气吐出,然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后撤——” 第五十六章 项羽兵至   左弼短刃刀尖并不长,韩则被一刀扎进了脖子,不过未割破颈动脉。他被手下的将士抬下山崖,函谷关内的随行的医师看了过后,连忙为他止血上药。   医者的意思很清楚,只要能止住流血,就能捡回一条命来。还好的是随行的士卒撤下了衣袖将他的脖子缠住,这才使得抬下山崖还有命在。至于那把短刃,却是韩则自己用手拔下的。   山崖的夜鹰最终寡不敌众,悉数被赶下了山崖。秦军趁机漫山搜查,找到了贼军上山的途径,原来一些陡峭悬崖上生长了许多结实粗长的藤蔓,左弼与夜鹰就是通过藤蔓爬上了山谷。   这些藤蔓被秦军全部砍断,并被付之一炬。   而那位点燃烽火的士卒,也被秦军找到。一起回归函谷关后,赢子婴履行了他的诺言,他封赵乙爵升公乘,赏食邑,并让他做了管理函谷烽火堡的军侯,继续为秦国效命。   接下来几天,龙且、季布相继领兵攻城,不过在秦军上下严密的防守下,都无功而返。关上的几十架双弓床弩也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成功的破掉了联军的盾牌阵势,季布军损失颇多。   季布之众总计八万余人,其中有不怎么听令的龙且部队,占了两万多人;还有陈余、苏良所统领的赵军,占了三万多人。季布自己统辖了三万人。这八万大军,消耗死在函谷关下的,大多数是赵国的军队,陈余在函谷关下损失破多,残兵败将又影响士气,这使得季布不得不下令整修。   对赵将的怨言,季布也有耳闻。他对此事也颇为费解,只好求助司马欣,司马欣这个秦军叛徒此时对项羽也是忠心耿耿,他向季布出了一计,让他“不小心”透露出,项羽今后会以战损封赏各国将领的消息,顺便还特地透露出事后准备封王的些许内幕。此计一出,陈余果然上当,他如今是赵王的代相,唯一的目标就是称王了。   将一次潜在的危急消解于无形,季布与司马欣的关系越见的亲密,这也使得一切静观眼底的龙且心中恨意大增,他心中发誓,日后必然会找二人麻烦。   公元206年12月中。   如今贵为联军上将军的项羽,统帅着三十万大军渡过了黄河,踩平了河洛三十几个郡县,浩浩荡荡的杀到了函谷关,顺利的与季布之军会师。这也代表着天下最重要的一支义军走到了伐秦的最后关头。   当今整个天下,除了关中旧地的秦民未曾跪伏外,其余各地都已经自立脱落了秦朝的掌控,连远在南疆的赵佗也自封为王,割据自立。   偌大的山河屏风上,纵横交错着无数的点线,用以标注联军的红线已经从四面八方将关中包围,各军箭头全部指向关中,只待攻破咸阳,斩杀子婴,还天下一个太平!   屏风的旁边负手站立着一个庞大的身影,一袭华贵的裘衣,肩腹套着亮银半甲,高冠束发,浓眉大眼,虎虎生威。他就是如今四十万联军的首领,天下诸侯国的上将军项羽!项羽静静的看着屏风上的地图,一直静默不语,他的下首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眼睛半开半阖,皱纹重叠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他是楚国的后将军,联军的军师范增。   紧靠在范增身下,有英布、虞子期、钟离味、项声——系列大将。帐中跪倒两人,却是季布和龙且。   上将军未出声,帐中纵然有再多的嘴巴,也不敢随意张开。此时的大帐被笼罩在一股压抑、沉闷的氛围之中,此时天气寒冷,帐外寒风刺骨,再坐的将军们都一个个额头见汗,不知道是热还是惊惶的缘故。   季布与龙且双膝跪在帐中,以额碰地,一直就没动过。   项羽终于从山河屏风中抽出了视线,他转过身,目视帐中众人,然后高坐在案首,转头看着似乎像是在打瞌睡的范增问道:“军师,他二人之事你怎么看!”   范增眼皮稍微翻了翻,嘴唇稍微动了动,说出的话却比帐外的寒风更加刺骨:“龙且、季布身为前军主将,不仅损兵折将,而且在大敌面前私自相斗不和,这不仅犯了兵家大忌,而且会让人以为我联军上下失和。如今联军正处于覆灭暴秦的紧要关头,他二人的行径给联军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过恶劣,依老夫之见,二人可斩立决,以正我军威!”   范增的话使得帐中各将人人心惊,伏地的季布、龙且更是不断的磕头请饶。   端坐在案首的项羽闻言也忍不住皱眉,他犹疑的开口询问道:“军师是不是太过了?季、龙二将虽然犯错,但也是有功之臣,还请军师三思!”   联军之中,掌管刑法的是范增这个军师,项羽虽然是一军统帅,但也不能随意干扰范增定罪,不过季布、龙且都是项羽手中的爱将,他是不可能轻易让范增斩杀的。   听到项羽的话,范增将头抬起来,眼皮也全部翻上来,他用刀子似的目光盯了季布龙且一眼,然后才回禀项羽道:“功过自有定数,如今秦朝未灭,还不到论功的时候,如今他二人犯下的罪责足以斩首!不过如今上将军亲自开口为你们二人脱罪,老夫决定等你们二人死后,到咸阳封赏的时候,必定会将你们的功劳悉数算上,日后好延泽你二人的子孙!”   项羽微微一愣,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范增悄悄递上的眼神,项羽心中一下有数,顿时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含糊着说道:“呃,既然军师都这么说了,你二人就放心的去吧,日后论功的时候,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季布、龙且此时都痛哭淋漓,拼命的在地上叩首,他二人万万没想到,他们相斗的下场会是这样,如今听项羽松口的意思,好似也同意军师的看法!这让二人心中万念俱灰,顿时后悔不已!早知道如此,当初、当初又何必呢?如今细想,与龙且(季布)好像也没多大深仇大恨啊!   且不看这二人后悔莫及的磕头,却又见范增中气十足的大喝一声:“来人呐——将这二人拖下去斩了!”   “啊!”项羽微微愣神,心中疑惑怎么是真的要斩?   正当项羽下定决心准备起身保下二人性命的时候,在座的钟离味、虞子期翻身跪在地上,朝范增大声喊道:“军师请三思啊!正如军师所言,此乃覆灭秦国的重要关头,阵前斩将是不吉之兆啊!”   二人话毕,旁边在坐的众将也反应过来,一个个跪在地上为季布、龙且磕头求饶!   范增面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他拨拉着胡须听着众将不住的求饶,摆出一副如有所动的样子。这时候项羽也明白了,也赶紧向范增求情道:“军师,阵前斩将不妥,还是请军师再行定夺吧!”   范增闻言点点头,目光依然凶狠莫名,他力斥二人道:“今天看着上将军与众将的面上,姑且记下你二人性命!但死罪虽逃活罪难免,先鞭责三十以示惩戒!稍有再犯,必然斩之!”   二人连忙磕头谢恩,心中惶恐依旧,颇有大难临头侥幸身还的觉悟。   这次范增再唤甲士前来,就来得非常迅速准时了,数名甲士二话不说,将龙且、季布拖出去,准备鞭责行刑了!   帐中气氛稍安,等到二人行刑归来,项羽才高声朝季布询问道:“你与秦军交战了这么久,关上情形如何,可与吾细细报来!”   季布强忍着屁股疼,老老实实的下了帐厅,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朝行刑的甲士许了好处,不然这三十鞭必然会让他二人下不了床。当然,这一切他都不会明白,这都是范增早已经吩咐好了的。听到项羽发问,季布按捺住别的心思,老老实实的作答道:“经过我们这些日子的攻打,估算出了关中的秦军大概有三万多人,而且关上守城的军械颇多,函谷关高大难攻,子婴小儿一心龟缩,确实有点难啃。”   项羽闻言点点头,随即高声厉喝道:“你身为前军主将,为何将营寨扎得如此之远?这样如何能有效的攻城?”   季布心中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小心的禀告道:“上将军有所不知,函谷关两侧山崖筑有秦军烽火,扎营靠近的话,我军虚实就会被秦军得知,到时候我军日夜防备,稍有不慎就可能遭到秦军的夜袭,所以不敢将营寨扎得太过靠前!”   项羽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未将两侧的烽火拔掉?”   季布一脸羞惭的跪地请罪道:“我让龙且将军的‘夜鹰’之众夜上山崖,却不料山上烽火走漏,让秦军得知,夜鹰遭遇打败,元气大伤!”   项羽脸上闪过一道怒色,拧眉追问道:“左弼呢?左弼在哪?他怎么办事的!竟然让山上烽火走漏,他又是如何训练‘夜鹰’的?莫非离了我身边,这夜鹰就一日未曾操练?速让左弼前来见我!”   季布叹息了一声,作答道:“上将军恐怕见不到左弼将军了,他如今身受‘重伤’,尚在调养。”   “额?伤势如何?”项羽听闻左弼受伤,心中怒气也消泯大半,如今又关心起左弼的伤势来。   季布摇头道:“左弼伤及下身,估计日后再也不能人事了!”   项羽一怔,半响没有言语。过了一会,他才起身说道:“好吧!你下去吧!关上情形我已经知道——众将听令!”   帐中众将连忙起身,项羽威严的扫视了一圈,随即下令道:“尔等收拢部卒,准备进军!令季布、龙且为先锋,在函谷关下两里之地安排营帐,四十万大军天黑之前全部到达函谷关!明日准备攻城!”   季布闻言大惊,忍不住询问道:“那两侧烽火岂不是将我军军情一收眼底?”   项羽傲然长笑道:“哈哈哈!就是让他们看看我们军威!秦狗如要夜袭,正是求之不得之事!” 第五十七章 十日鏖战   十二月的关中,多是寒霜、雾霭的天气,到了晚上还有呼啸的寒风,这一切都让南方的楚人、韩地等士卒感觉到不习惯。有些是水土不服,有些是受不了这么阴寒的天气,有的生了冻疮,有的染了寒气,在这个冬天,联军只因为水土不服的小疾就损失很多的将士。但这一切都阻挡不了项羽攻破函谷关的心思,这一切都阻挡不了天下人灭秦的心切!   魏地、韩地、汉中各地将军粮和冬衣源源不断的送来,从河洛、三川抽调的民夫不计其数,为的还是早日灭秦。   四十万联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日夜不止,从未停息。城墙下的死尸、关上的血腥、断弃的兵戈无一不再诉说这场战争的残酷。   十日!十日连绵不绝的硬战、十日没用休止的拼杀。   这一切,让函谷关二十米高的城墙,深深染成了难看的暗褐色!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冲鼻的血腥味!这就是战争,没有输赢,只有死尸!   白延受秦王之令从华阴、洛南、汾阳、霸上、抓壮丁,收集民夫,一簇簇的送上了那面被鲜血浇灌的城关。没有人再关心是否会引起关中的黎民的反弹,没有关心关中会不会有人趁机易帜,一切的一切只为了守住这一处关隘!   刀剑不止,兵戈未息。   无论是小兵还是大将,无论是被流矢射死,还是被人刀剑砍死,他们都成了尸体。燕国的将军公孙恭、向予;齐国的田进;魏国的司马权;韩国的韩晔他们都死在了覆灭暴秦的路上。秦国的将军白廷(不是白延)的堂弟、秦将孙逸(前面哪章提到过)、孙旷等数员将士悉数战死。   函谷关战死士兵一万八千余人,民夫壮丁六万,连掩埋尸体的深坑都挖不过来!联军损失还要更大一些,各国士卒都有伤亡,这场血腥的战斗惨烈情况比巨鹿之战更甚!因为双方打到至今,尚无一人投降。   暗褐色的城关上面,一身戎装的赢子婴,按剑缓步从城垛处走过。没有了高冠发巾、没有了玄衣纁裳,除了身后的披风,身上的装束跟一个普通的秦将没有任何差别。他的整张脸消瘦了一大圈,嘴唇边长出了一圈青黑色的胡莊,眼睛更是凹下去了不少,整张脸上,除了那一对永远笔直英挺的眉毛外,都显得非常的疲惫与沧桑。他的左侧还有一大快青红色的伤痕,那是被流矢擦过的痕迹。   上将军李信亦步亦随的跟在他的身后,趁着敌人尚未进攻的间隙,巡视城上的防守。老将军双眼布满了血丝,一向注重仪表的他,此时连头盔都戴歪了也不知道,下巴上那灰白的胡须更是乱成一大片,上面还有凝固的血迹相互纠缠着。   他们两个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一个是当今的秦王,一个秦国的上将军。他们缓步在函谷的城关上面,偶尔在一些伤残的士兵面前停留,吩咐其他士卒帮忙搬抬下城关。如今关上真正的秦兵越来越少,更多的是穿着素衣的民夫。这些民夫有老有少,有的已经年过半百,有的不过十二三岁。   这些民夫都没有经过正经的训练,秦国只是发给他们一些武器,连基本的铠甲都很少。连这样的人都已经上了关头前线,可见秦国这边的情形已经危急到了何等的地步。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关心函谷关能不能守住,因为他们都没时间去关心那么长远的事情。   数十万扣关的将士,如沉甸甸的一只重锤,一直高悬在闭目躺在地上胸口压着大石的人身上。重锤是真的,大石头也是真的。这重锤是否能在血肉之躯上面表演碎石的绝活,这可不是一般能耐。也许这一锤子下去,石头碎了,人也死了。   其实还有更为严峻的事实关内的将士不知道,每日苦战的大将也不知道。这些沉甸甸的事实都压在年轻秦王那颗不怎么坚固的心脏里面,一丝丝的下沉、一点点绷紧,不知道哪天就会将那颗不堪重负的心脏压碎!   咸阳那边,已经五日没有消息了。白延已经把临近的县郡里的民夫抽调干净,如此大的动作在关中引起了非常大的恐慌,已经有人拖家带口逃进了深山,只为躲避这暴秦垂死的挣扎。盐津已经丢失,白延的大哥左将军白廷已经死了,如今只剩下吕文一个人在蒲板死死支撑。而武关方面的消息也完全不知!   昔日的大秦帝国,现在如今想拒关死守,割据关中的想法都越来越艰难。函谷、武关、蒲板、韩城、咸阳、这些地方只要有一处坚持不住,就可能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赢子婴焦急、惶恐、内疚、自责。他的心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坚硬,他完全不敢想象函谷被破后会是怎么一副惨象!项羽那个屠夫已经说出了他的狂言,他要在城破之日,血洗函谷关,要连屠三城方能泄恨!   赢子婴已经毫无办法,如今想来,他当时还想靠着函谷关守上两个月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照眼实的情况来看,函谷关绝对支撑不了下一个十日!在绝对的兵力差距面前,所有的谋略都虚的,项羽完全不需要任何谋略就能扫平关中。   此时想来,当初他拒绝了蒯切的水淹之计,就已经代表着他亲手断送了他自己的最后一丝希望。他的妇人之仁终究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现在想得在明白,他也没办法挽回了。蒯切已走,秦国将亡,这似乎已经成了定局。四方险境,就比着谁先坚持不住。   ……   项羽大营里,众将一个个都到齐了。   今天他们在等一个人,或者说等来了一个人:刘邦!   项羽拿着酒镦小口的品尝着美酒,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来人,眼眸里情绪非常复杂。下首的范增到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的目光如刀,毫无顾忌的显示了他的仇视!   依旧是高冠带履,依旧是风度翩翩。刘邦的脸上始终挂在那股亘古不变的微笑,诚挚的向项羽告罪,恭敬的朝范增行礼。   在楚国,项羽是上将军、范增是后将军、刘邦的官职都没有这二人高,所以行礼也是必然。   在今天,也算是一个非常重大的日子。它代表着,楚国伐秦的两路大军终于汇合了。——虽然不是在咸阳。   项羽有些冷漠的看着刘邦,他心理一直很复杂,刘邦曾与他共患难,一起并肩作战,称为兄弟也不为过,而如今的情形,却让他们行如路人,终究会反目为仇。说实话,他对刘邦在尧关战败感到由衷的高兴,但是对刘邦却没有丝毫的恨意。甚至他还有些佩服,竟然能这么快打进关中,果然是有些能耐的。当然,天下自然还是他项羽第一,没有他项羽在外面拼死阻敌,刘邦又哪有机会捡便宜?   楚王熊心曾言:先入定关中者,王之!   而如今刘邦只是打进了关中,却没能安定关中,自然不能当关中王。项羽心里很高兴,他想着等灭了秦国之后,就封刘邦一个侯爵,看看他还能怎样!可范增非要自己杀死刘邦,这样做未免太没意思了。   双方目光交汇了一刹那,刘邦随即低头老老实实朝着项羽行礼,然后装模作样的向天跪拜了一下楚怀王。等这一系列形式做完,他便摸出由萧何草书的《论刘邦十大罪过》,然后大声朝帐内的众将念出来。   所谓的十大罪过不外乎就是说他怎么损兵折将,怎么辜负了楚怀王的重托,怎么辜负天下人的期望等等——这些话的反面也可以理解为他刘邦怎么拼死力战,怎么寡不敌众,怎么弹尽粮绝!反正这些东西项羽他们都不知道,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连项羽这个不怎么留心字眼的人都听出了刘邦的言不由心,于是他一脸不耐烦的让刘邦暂停宣读。不理会又准备伺机发难的范增,当场宣告了刘邦有功无罪。   范增没想到项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了刘邦,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而刘邦听到项羽果然轻易的放过了自己,心中顿时对张良更是感激,没有张良这个兄弟出的计谋,这项羽哪能这么轻易的打发?——一封自己亲笔写的苦水信,从汉中重金买的礼物、加上源源不断军粮和冬衣,项羽早就被他打动了!   等项羽为刘邦赐坐之后,刘邦就为项羽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这消息顿时让场中众将大喜,项羽更是拍案庆祝。 第五十八章 函谷夜陷   刘邦道:“我昨夜得到的信函,留守武关的曹参抄小道截断了秦军粮草,逼得王冲不得不与其正面交锋。此战秦军大败,秦将王冲被俘,公孙止逃逸,如今已经将王冲首级献上,兵锋直指尧关!”   “什么!”   此话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在座众将无一不失杯丢箸,大惊失色。范增满脸惊容,项羽脸色下沉。   也不怪在场的众将个个面上失色,只是这消息来得太突然。试想,任谁还在苦苦寻战之时,听说本来不如自己的同伙寻机取巧比自己先一步完成任务,何人不惊?   如此一来,这曹参岂不是能轻易的攻下尧关?到时候谁先破咸阳,却又要重新定论了。   项羽也只不过稍微懵了懵,当他反应过来后,却立即换了一张欣喜的面孔,他仰头大笑三声,连道了几声好,拍案豪气的说道:“没想到武安侯(刘邦受封楚国的官职)手下竟然有如此良将!真乃我大楚幸事!为此贺,当共饮此杯!”   项羽端起酒盏,向着刘邦示意;各国将领都又羡又妒的朝刘邦举杯,就连横眉冷眼的范增都将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连连叹道:“大功呐!大功呐!”   项羽听到这话心中很是不痛快,他面上虽然未曾表露出来,但对刘邦的忌惮之心更浓,此时对范增所说的计策也开始有点赞同了。   范增之意不在酒,在举杯恭维刘邦对项羽起到的效果上面,看到项羽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快之意,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众人饮酒下腹之后,项羽摔盏起身,瞪着众将大声说道:“曹参将军已经立下大功,我等岂能不加劲努力?暴秦覆灭在即,必须要一鼓作气拿下函谷关!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帐下众将一个个抱拳应喏,刘邦也赶紧起身朝项羽说道:“刘邦愿听上将军调遣!”   项羽闻言大喜,当即下令,三军擂鼓,再攻函谷!   ……   函谷关头,又有病伤者被抬走。这些负伤的将士,稍微严重的就会给他一个痛快,免得让他继续受苦。以当时的医疗条件,伤者十不存一,还好如今是冬天,伤口不会发炎,不然死得更多。   赢子婴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伤者被抬走,他知道等待这些伤者的下场是什么。但他毫无办法,一阵深深的挫折感由心而起。他深夜自省的时候,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铁石心肠,其实跟项羽也没太大差别。从抽调壮丁来看,他就是一个暴君,从对待伤者来看,他也不是个仁君。   是现实让他变得冷漠,还是隐藏在心底的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魔?   一切都无从得知,他只是冷眼看着,看着身边的将士为了他奋不顾身的血战身死,听着一个个忠诚于他的大将身上传来一个个噩耗。   从刘邦到项羽,从尧关到函谷,为了他而流血牺牲的将士何止千百人?   他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流泪,只是无人知晓的时候伤心。在将士们面前,秦王永远是那副模样,胸有成竹荣辱不惊,仿佛再大的困难也能迎刃而解!只要他站在函谷的关头,大秦的将士就永远不会丢失信心!永远不会倒戈投降!   ——也许项羽也不过是下一个刘邦!这是将士们最初的想法。   ——还有秦王!这是将士如今的想法。   震天的鼓声再一次响起,城关在颤动,脚底板在怒吼。   又一次扣关的贼兵来了!   又一次生存的考验来了!   如今秦军已经麻木了,再大的声势也影响不了他们的心智。床弩早已经上好弩弓,只等着身边的士卒敲出怒锤,城跺上的弓弩手默默的拉弓上弦,心中默数着敌军前进的步伐,时刻准备着。   攻城车、云梯、多层箭楼、轒辒车、巢车一辆辆庞大的战争机械夹杂在人群之中!函谷关,再一次面临着血战!   赢子婴拔出了佩剑,站立在城关的前头;上将军李信提着一柄重剑,如一礅亘古不变的石雕。勇将褚辽手抓两兵短戈,张着大嘴咆哮着。   床弩最先射击,等到两轮过后,床弩再无机会可言。接下来是弓箭手的抛射,向天抛射,能射出最大距离,稍微近点就平射,到了城下就自由射击。   联军冲到了关城之下,攻城车和云梯就开始起到了作用,城下的联军堆积得越来越多,不多时,白热化的肉博战就将展开。肉博战不光发生在云梯和墙垛之间,还发生在联军的楼车和巢车上面。这些楼车非常的高,因为没有护城河,楼车能推进城墙下面,从上面可以铺垫木板直上城墙,联军和秦兵就会在木板上展开殊死的对决。   当箭楼和巢车推进的时候,就是函谷关最危险,损失最大的时候,箭楼上的弓箭手完全可以和关上的弓箭手对射,这样联军就不会惧怕城上的远程火力。   面对靠近城楼的楼车和云梯,猛火油与金汁是最好的对敌方法,但对离得很远的箭楼就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像箭楼和巢车上面都裹了一层不惧火箭的牛皮,零星的火焰根本没办法燃烧。   大战不止,鼓声不息。   无论是联军还是秦军,鼓手是换了一批又一批。赢子婴也开始亲身杀敌了,他的衣甲和普通的秦将并无不同,混在人群之中,谁也不知道他就是秦王。   赢子婴的手很稳,剑很快。用的是毫无花哨的杀人剑,拼的血勇之气!他的身后,总有为他挡刀遮剑的士卒,往往一场大战下来,他没受多大的伤,为他身死的士卒亲卫倒也不少。   李信虽然没用长戈,但重剑使得也是虎虎生威,在城关上重剑比长戈好使得多!老将虽老,但一身豪勇,他就像一个永远不会倒下的战神,已经连续奋战了整整三天,连眼皮都没眨过。   这一次攻击尤为了猛烈,双方在城墙上足足厮杀了三个时辰,最终互相丢下了无数的死尸才宣告退兵。   秦军一心守关,项羽虽然想一鼓作气拿下函谷关,但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话嘛,总比打仗来得容易些。   口号嘛,总比现实来得完美些。   每一次互博,只会剩下鲜血与仇恨,没有得失和成败。到了战场,人就不会是人,而是野兽。   到了夜晚,就是两只野兽互相舔伤口的时候,死尸会被民夫拖走,不论是在哪里,挖坑总是比较容易。到了这个时候,偶尔才会哭声和叫喊声,但为了引起哗变,这些哭泣者都会被拉走或者被秘密处决,然后军营里继续安静。等士卒好睡一觉后,继续拼命。   ……   秦军的大帐之中,赢子婴正在挑灯观看一封密函,灯烛之中,他的双眉紧皱,眼中的神色越见郑重,捏着竹简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呼吸的气息也越见急促。看到最后,他的手指颤动得更见厉害,手中的竹简再也拿持不住,“嘣”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赢子婴浑如不知,他只是神情茫然的看着烛火,口中喃喃道:“王冲!王冲!!!”   他想起了那个一脸短髯,手提双戟的厚实将军,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滚滚奔驰的战车之上,他亲自为秦王驾车,一起击刘邦、败樊哙,夜袭彭越,同救周援!   他想起了自己对对他的信任,让他单独领军对抗曹参,而如今,他却已经惨死。   他想起了信中的四个字:枭首示众——他的心就忍不住钻心的疼。   赢子婴全身失去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他的眼神越来越迷离,眉头越走越深,最终忍不住一口逆血吐出。   是夜,寒风刺骨,偶有鬼哭之声传来。乃大凶之兆也!   是夜,城下再起鼓声,关外厮杀声再度传来。   是夜,一颗生长在悬崖边的百年老松突然坠落悬崖,砸死了不少的士卒。   是夜,上将军李信急匆匆的冲进了营帐,抱起了昏迷不醒的秦王,无奈的下达了弃守函谷关的命令。   是夜,很冷。 第五十九章 山河破碎,朝夕不保(一)   “秦王?”   “秦王!”   “秦王?!!”   这是哪?我这是怎么了?天为什么这么黑?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恍惚在梦中呢喃,耳畔似乎有千百的声音在呼喊,可惜赢子婴怎么听也听不清楚。他只知道那声音很着急,很大声。可到了赢子婴的耳里就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轰鸣。   眼皮好重,怎么睁也睁不开。身上好疼,好似被几头耕牛碾过。   赢子婴置身于黑暗之中,没有一线光,身边没有人和景,只剩下空洞和茫然。   他迷茫的抬起头,看着头顶上那漆黑如墨的空间。一股从内心发出的孤寂油然而生,他忘记了他是谁,为什么在这?又怎么在这!脑子浑浑噩噩不知所措。   他想呼喊,但不知道该朝谁呼喊,也不知道该喊些什么。只是觉得自身累得慌,像一只刚被提上岸上的小鱼,痛苦得无法呼吸。为什么感到这么累?为什么感到这么的疲倦?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恍惚中,这里的一切都似曾相识。这个黑黝黝的空间他不止一次的光临过。   哪次?我来过这?赢子婴抱着头颅痛苦的思索。记忆一点点被拉开,赢子婴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在记忆中看到了一个孤单的影子,混混沌沌的在这个黑暗之中游晃了许多年,就连他都认为这一切都会永恒下去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丝光,看见了一双手,看见了一间似曾相识的房子,看见病躺在床上的自己,看见了一张忧郁而满怀关切的脸。那张脸的主人,为床上的自己轻轻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小心的为自己将被角拉上。   那是————韩谈?   那个躺在床上的病人——是我自己,他叫子婴。公子扶苏的儿子,当今的秦王。   记忆一幕幕拉开,像幻灯片一样不停的播放,诛赵高、拜上将、征刘邦、拒尧关,屯兵华阴,死守函谷关————这些记忆中有太多自己无法割舍的人和物,这记忆中有放舍不下的身份和背景。这沉甸甸的记忆无论是再苦涩,它都是自己放之不下的。   他默默的观看着这属于自己的记忆,沉湎在后悔与追忆当中。   “吾王,你何时能醒?”   沙哑的语音带着无比的关切,似缅怀又似无奈。   赢子婴默躺在床上,手指微颤,眼皮微开。在黑暗中,他也似乎听到了来人的呼喊,心中越见着急,清醒的欲望越来越强劲。当他记起自己的身份之后,他就不得不关心外面的形势,函谷关如何了?咸阳那边的信息传来了吗?王冲已死,公孙止在哪?   一个个疑问,一缕缕忧心。赢子婴拼命的睁眼,努力的想醒。   ——就这样,紧闭的眼皮被他一点点撑开。于是他看见了刺目的光明。   光明中,一个高大的人影渐渐清晰。那熟悉的脸庞,那殷切的目光。   赢子婴哑着嗓子,低声的唤道:“吕文——。”   来者正是吕文,在霸水打败刘邦过后就被调遣到韩城的吕文。   想到这里,赢子婴眉目微皱,疑惑道:“你怎么在这?”   说完他侧了侧脑袋,逐渐熟悉光明的眼将面前的这位将军的状况看得了然。随即,他便停止了问话,不用回答,他就已经明了。   吕文穿着一身残破的衣甲,整个人像是被切掉了二十斤肉一般瘦骨如柴,他头发乱糟糟的,眼神疲惫茫然,左侧的脸颊还有一道从眉梢直到下颚的刀痕,他的左手软绵绵的吊在胸口,此时半膝跪地,再不复印象那个年轻朝气的将军。   凝视了半响,赢子婴才开口:“韩城——完了?”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而且里面夹杂着颤音,越加听着不舒服。吕文完全不在乎这些,他叩首回答道:“韩城已失,末将无能!”   赢子婴摇了摇头,艰难的叹了口气,然后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周援和白廷可否安好?”   话一问完,吕文已经泪如泉涌,哽咽倒:“前将军战死蒲板,左将军中计被俘。东路的防线已经全部丢失,地上的十余座县城,皆悉数易帜。”   “周——周援死了?白廷被俘?为何?这是为何?”   “秦王!非将军不肯立功,非士卒不肯死战。实在是无军粮冬衣,坐困囚城,无可奈何啊!”   “怎么会没有冬衣?怎么会没有粮食?关中数百里之地,还供养不起东路的一两万人吗?”说到这里,赢子婴语气渐利,神色更怒,向吕文大声质问道。   吕文磕头泣道:“秦王明鉴,东部的几个县城,本来粮食不多。全靠咸阳从陇西调度,臣等军马最开先的时候也是能饱食,到后面咸阳方面在无军粮押送过来,而冬衣压根就未曾见到过。咸阳十日不运输粮食,左将军白廷心急中了贼军的诱敌之计,全军溃败。至此役后,东部再难抵挡贼军,周援将军被困蒲板,生生战死。等臣在韩城得到具体消息时,韩城已经成了一块飞地,臣只好领军突围,数战下来,手下将士十不存一,苟延残喘活到了现在。”   “咸阳,咸阳!咸阳十日未曾拔粮!唉!”赢子婴摇头叹息,他心中的那个噩梦真的实现了,如今的咸阳再也不复他掌控了。   吕文道:“咸阳城中必然发生大变,才会这样。”   赢子婴背着手,缓步在屋子里。此时两侧兵败,先是王冲,然后是周援,这噩耗是一波连着一波,连绵不绝。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而两路兵败的原因,矛头都指向咸阳。咸阳城如今成了整个关中秦国的心腹大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暴起伤人。   王冲与公孙止和曹参对峙数月,胜负一直未知。突然战败,必然是有其他的原因。赢子婴现在明白过来,曹参连烧三县,这后勤补给一直是从霸上西安(我不知道秦朝的时候都没有西安,查也查寻不到,姑且有吧)供给。西安离咸阳那么近,咸阳一旦出事,西安安能免全?   因果还是出在咸阳那。   韩谈,韩谈不知道怎么样了!赢子婴为其忧虑,他从未担心过韩谈的忠诚,因为韩谈不可能也不会背叛自己。咸阳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韩谈一直没有传递消息过来,原因不外乎囚困或者是身死。   如今看来,连关中他都还是未曾掌握,才导致后院失火。   想明白了这些,赢子婴终于安定下来。他向吕文询问道:“上将军呢?速让上将军来见我!”   吕文一脸难堪的说道:“上将军如今正在关上拒敌,无法抽身前来。”   听到这话,赢子婴心中还稍微安定点,他道:“只要函谷关未失,我们就能依仗着函谷关的地利将项羽众拖住,到时候派一旅偏师肃清咸阳乱事,也不是没有希望。”   吕文闻言却苦涩的摇了摇头,说道:“秦王,这里不是函谷。”   “不是函谷?!”   “这里是潼关!”   话语毕,赢子婴又觉得天地一阵旋转,好似有大锤在自己头颅上重重一击!过了好半天,他才颤抖着开口:“函谷——没了?”   “秦王晕倒的那晚,项羽又派出了大军攻关。那夜寒风大作,关上的箭矢全部无用。到了半夜,函谷关关侧的悬崖上,一株百年老松突然坠落。刚好不好,正砸在安置民夫壮丁的营帐里。坠松砸死了十来个民夫不说,还让一股不详的谣言在民夫里疯传,然后民夫炸营,函谷关陷入内乱。上将军派兵无法镇压乱民,函谷因此易手” 第六十章 山河破碎,朝夕不保(二)   赢子婴暗自自嘲,没想到自己晕厥不过两日,函谷关就已经沉沦敌手。周援身死,白廷被俘,这一系列的事件足以让关中秦国这匹瘦骨如柴的骆驼跪地倒下。   现如今兵退潼关,做苟延残喘。   潼关在秦朝,远没有函谷城关那么高大,所处的地理位置也远远比不上函谷关。一般来说,函谷关被破,潼关这个第二线的关隘失陷是早晚的事情。   当得知自己所在潼关之后,赢子婴带着吕文腿脚不停的赶上了潼关的城关之上。确如吕文所言,潼关正在经历着一场艰苦的奋战。而且一眼就能看出秦军不支的迹象,关上的战斗进行得异常的惨烈。   项羽的军队已经有了数十架云梯靠上了潼关的城墙,城垛之上进行着一场非常艰苦的争夺战。项羽的士卒已经有很多都已经爬上了城关,照眼前的情况来看,要不了多久,联军的士兵就能在城关上站稳脚跟,只要项羽的军队能在城关上立足,那潼关的战争的胜负已经分晓。   穿梭于厮杀的战场,赢子婴很快找到了依旧奋战在前线的李信。老将军浑身上下都是血污,也不知道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这个永远不知道的疲惫的大秦战神,嗓子已经沙哑,眼眶里猩红一片,连眼白都看不见。   赢子婴与吕文带着亲卫杀上了战场,替李信一起阻挡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士卒。   ……   潼关下,身穿将铠的刘邦骑着一匹黄色的骏马,一眼肃穆的看着关上的情形,他身后只站着骁将灌婴,其余的将军已经悉数入了战场。   这一仗,是刘邦主动请缨,为了一雪前耻的战争。所以项羽率领的各国联军没一个在场,关上奋战的是他从汉中、魏地招来的士卒。这群士兵入伍不过一两个月,说起来只是些未经历战事的新兵。   但潼关上的秦兵太过疲惫,又连夜奔逃行军,现在能发挥出来的战力不过十之二三。所以纵然拥有潼关作为屏障,但在这群新兵面前还节节败退。没有犬牙的狮子,不一定打得过一只身强力壮的犬狼。   当然,这群新兵能初次大战不畏惧潜逃,也是麾下的大将操练有方啊!   “不出意外,秦狗支撑不了今夜。灌婴,让周勃的后军早做准备,好趁夜拿下潼关。不要让我在上将军面前夸下的海口变成各国将领的笑柄。我要让他们看看,我刘邦虽然败在了秦军手里,但我也能赢回来!”   “喏!”   刘邦用手在额前搭起了凉棚,他要好好看看,什么时候让周勃的生力军上场,好一举拿下潼关!   天色渐阴,如今是冬天,天黑的时间特别早,刘邦默默的等待,仔细的观测。他要等关上的秦兵露出疲态,他要等关上的秦兵再无后援的情况下,然后将周勃这只吃饱喝足的雄狮派遣出去。   潼关,必定要在今日拿下!   关上的战争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刀剑的撞击声一直未曾停止。赢子婴和吕文一上了战场,就再也没办法抽身出去!他与李信汇合,成了城关上的救火队,哪有险情就奔哪!   不知道战了多少个时辰,只是觉得头顶的天空比先前更加的阴沉。每个人都感觉到非常的疲惫,再勇猛的将军也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无力。没有人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没有人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这么躺下去再也起不来。   就在秦军越来越慌乱无力的时刻,关下响起了鸣金之声!   贼军竟然退军了!赢子婴难以置信,他不知道关下的是刘邦,心中竟然流露出是不是关外的将军准备放水的感觉。   看着爬上城关的贼军又这么撤下去,秦军都有一股松了一口大气的感觉。当看到关下的敌军连云梯都搬走了,就有人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躺在了地上。   好想就此睡去!   ……   刘邦依旧在观望,看到关上奋战的士卒全部撤回了,他心里也已经肯定秦军已然军疲。   他领兵多年,完全能明白,潼关上的秦兵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一口气在撑着,当这一口气松掉了,就再也没力气拿起武器了。这个时候的秦军才是真正疲软的时候。   他转头吩咐灌婴:“转告周勃,让他两个时辰后进攻!拿不下潼关就不要来见我!”   ……   血战已久的秦兵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很多士卒就这么坐在血淋淋的城关上面,再也不肯起来。   从函谷到潼关,一直逃命,一直行军,到了潼关没多久,身后的追兵又赶到。秦兵都太疲惫了,他们的神经已经绷紧了很久,早就该放松了。   城关上的众将此时也终于发现了赢子婴,他们欣喜的将秦王围住,向秦王问安。   赢子婴的眼睛从这些满是血污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真诚,这是他的将士,他的心腹,他们一直在为自己奋战!他们中有很多人赢子婴不认识,有很多面孔都感觉到陌生,但他知道这些人能在如此险镜还一直陪伴着他,他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   不知道何时,又有人唱起了大秦的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些歌声没有往日那种激荡胸怀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哀音沉痛之感。   很多的将士听到了歌声都忍不住流泪,他们是关中的老秦人,是赳赳的大秦将士,他们不愿意改旗易帜,他们不愿意屈膝投降。   歌声穿透了城关,将秦军将士这种悲哀的心境传到了天地的各方,传到了刘邦的耳里。   刘邦听见了歌声,留有的美髯的面孔荡漾起一抹开怀的笑容,他捋须笑道:“既起哀音,离死不远矣!”   言毕,立即转头朝传令官道:“不必再等,让周勃立即起兵,擂鼓助阵!”   激昂的战鼓声再一次响起,接着铺天盖地的咆哮声再一次传来。   这战士的高喝完全掩盖了秦军的哀音,许多秦兵爬了起身,弯着腰看着城关下面那犹如蚂蚁般的人潮,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股绝望。   “我军败矣!”当战鼓声一响起,上将军李信就一脸黯然的对赢子婴说道。   赢子婴僵立在城上,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原来,自己不是神,什么也不能改变吗?   “秦王!”李信抓住了赢子婴的臂膀,此时也在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之分了,他目光透露出一丝希翼和恳求,单膝跪在了赢子婴面前,对着他郑重的说道:“秦王,你是我一生之中见过最为英明的主上,我相信你才是天上派下的英主,是来拯救大秦的!李信生不逢时,垂垂老矣,只恨自己早生了这么多年,不能鞍前马后的追随。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想,这也许是上天对赳赳老秦的惩罚吧——   如今,潼关是不保的了,秦王可速行,前往咸阳。咸阳之危能解便解,不能解就从西直道上陇西,去北地。实在不行就逃往月氏。我相信,只要秦王安在,大秦就不会覆灭。早晚会有复国的那天!赳赳老秦,死而不僵!”   听着李信这一腔言辞感人的话语,看着老将军一脸纵横的泪水,赢子婴突然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惧怕!他浑身啰嗦着后退,如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有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口中抖出颤音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听不明白的感觉:“上将军,你、你为何如此言语——”   李信从地上站起,摸了一把脸上纵横的眼泪,微笑着说道:“秦王,安心的睡吧!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赢子婴感觉到了什么,他一脸惊惧的问道:“老将军,我不想再睡了!我——”   “嘣!”的一声,天一下子就黑了。   抱住不省人事的秦王,李信将他交给了一身血污的褚辽,并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接下来吕文、白延这些重将,他全部叫到身边来,悉数吩咐了身后的事宜,然后跪地抱拳,不顾众将的呼声,跨着大步走向了墙头。   这一次,他丢掉了手里的重剑,重拾了自己那宝贝的长戈。   狂风呼啸声中,花白的老人头是那么的耀眼,那挺拔如松的身躯,像是一座亘古不变的丰碑! 第六十一章 山河破碎,朝夕不保(三)   这一次赢子婴并未昏睡多久,李信的那一击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到了夜间,赢子婴就悠悠转醒。   入目间,火把、马蹄声与憔悴的人形,勾勒出了一群残兵败将的逃难之旅。不时有人掉队,不时有人回身。掉队的不知所踪,回身者一去无回。   看到身边一队队拍转马头的士卒,赢子婴皱眉询问身边的白延:“追兵追得这么紧?”   “贼兵紧咬着不放,如果不派人断后纠缠,恐怕很快就会被追上。”这个大胡子将军随口说道,等回转过神来,才发现说话的是秦王。白延摸着头,咧着大嘴讪讪道:“秦王醒了?”   赢子婴点点头,心里带着一丝侥幸的问道:“上将军他——?”   “上将军腹部受了重创,他不愿拖累秦王,所以带着受伤的士卒留守。此时,此时恐怕——”说到这里,大胡子将军也忍不住哽咽了。   “唉!”赢子婴仰着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也明白了为何李信会做出如此决定。要不是他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势实在是太过严重,他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那个浑身浴血的战神,那个死不言老的老将,就跟他曾经说过的话一样:“愿为君王,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只是,只是自己连为他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李信的一生,大起大落,他在秦始皇时,曾经意气风发,力压蒙恬、王翦,帅兵伐楚,不料功败垂成,从此闲置到老。将军虽老,但还是不忘国事,赵高身死,咸阳大乱,是他奋不顾身的出来平乱。如果他不是有心出山为国效力,仅仅凭着赢子婴那浅显的激将法,又如何能说动这位老将出山?赢子婴得李信,犹如鱼得水,犹如后世的刘玄德得孔明。而如今,这位大秦的柱石突然不再,赢子婴就像感觉泰山已崩天已经塌下一样。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马革裹尸还。   李信做到了他的话,他是真正的大丈夫,大英雄。   看着身畔这些疲惫不堪,神情茫然的将士,赢子婴突然间就想起了李信临终的遗言,想起了那一双期望肯定的眸子。他是秦王,天下所有人都可以认输,然而自己不可以。自己可以打败仗,可以如丧家之犬一样逃亡,但自己不可以否定自己。李信已经死了,统帅秦军,让将士恢复士气的只能靠自己了。   突然之间,赢子婴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扛在自己肩上的责任!没有人能为他分忧,没有人能为他解难,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事已经至此,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他不该就此消沉,不该这么的丧气。他的一言一行,一喜一怒无一不再影响着他人。   自己哪怕是战死,也要站着死!哪怕是败亡,也要在敌人身上啃一块肉!   他的目光缓缓的从身畔的将士身上转过,一张张麻木的脸,一张张没有生气的面孔,一对对没有神采的眼神,一蹲蹲过河的土偶木埂。   ——大厦将倾,国不将存;   赢子婴从这些意志消沉的将士身上,读透了这八个字。但是,他不能让他的将士就此消沉下去!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赢子婴按住马头,转身朝白延问道:“如今到了何处?”   白延招呼来一个斥候,心中估量着夜间的行军,最后向赢子婴禀告:“我军行的驰道,一路前行颇快,恐怕再过四五十里就能到栎阳了!”   赢子婴点了点头,又问道:“贼军离我们有多远?”   这次不用询问,白延心中自知,答道:“只有五六里地,随时有可能追上。”   赢子婴听后不再过问,只是招呼随军再加快速度。此时已经到了深夜子时,被寒风一吹,许多垂着头瞌睡的将士都被惊醒。步伐再次加快,队伍中掉队的人也越来越多。   又走了一个时辰,所到的地方不再平坦,驰道的周围遍布土丘。赢子婴突然勒马,朝白延说道:“传我之令,让士卒暂停止步,吾有话讲!”   白延脸上一急,问道:“秦王——?”   此时正当是加紧行军,争分夺秒的时刻,白延害怕赢子婴耽误行程,误了大事。   “孤自有分寸,你直管安排!”赢子婴给予了白延一个肯定的眼神,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白延心中虽然急切,但王命不可违,他心中又知道秦王不是无故放矢,于是便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将赢子婴的命令向身后传达。   从潼关逃亡的将士不过一两千人,夜中行军虽然零散,但传令也颇为迅疾。   将士们都止住了腿脚,默默的等待。赢子婴一拍马股,驾着马奔上了路旁的一个小山丘,提气高声喊道:“贼子欺吾等太甚,一路紧追不舍。孤决定给予颜色,好叫贼子不敢再小看我等!诸位将士,敢听孤将令么?”   言语毕,大军之中寂寞无声。赢子婴扯着马缰,在山坡上来回奔驰,他目光炯炯,手指追兵方向,再一次高声厉道:“敢听孤将令么!”   众军惶惶,交头接耳不敢应声。   赢子婴策马从山坡上奔下,一路从秦军队伍旁驰过,一边高声厉喝:“敢听孤将令么?”   声如雷霆,赢子婴骑马在行列中奔喝两次。每一次高声呼喊,秦军阵列中就骚动得越加厉害,两圈完毕,等赢子婴再一次掉转马头,准备再来一次的时候,却已经看见自己面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秦兵。   有人高声喊道:“愿听秦王号令!”   又有人喊道:“愿为秦王效死!”   声音越来越众,最后声音越来越一致,秦兵们都大声喊道:“愿为秦王效死!”   赢子婴深喘了两两下,听着将士们的呼声,他缓缓的举起了手。传令兵将秦王的用意向秦兵们传达。没过多久,秦兵们都渐渐停止呼喊。   看着赢子婴的一系列的举动,大胡子白延将眉头皱起,心中猜疑:“秦王如此鼓动士卒,莫非想还来一个迎头痛击?”   但他又连忙将这个念头挥去,这想法实在是太不符合实际的了,如果秦王之意是这样的话,那也太令人失望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劝止。   赢子婴的想法并没有让白延等待太久,他策马赶到白延身边,对着他附耳说了什么。白延先是一惊,随后一喜,最后击掌恶狠狠的说道:“白延这就去做,必然要身后这群贼子好看!”   白延得了将令,立即调转马头将秦王之令下达。   于是没多久,秦军之中的火把悉数灭掉,秦军都窸窸窣窣的一阵行动,没过多久,道路上再不见一个秦兵。   四周静悄悄的,偶有夜风吹过,拂起一些枯枝败叶,听着尤似鬼哭。   ……   傅宽骑着战马提着长戈一马当先奔驰在队伍的最前沿,他的马颈之下吊着了不下十个人头,晃悠悠的互相碰撞。此时虽然已经到了深夜,他一路追赶着秦军败军已经奔驰了大半天,但他却丝毫不敢到疲惫。相反,他如今精神非常的好,两只眼瞪得大大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放走了快到手的猎物!   唯一令他作恼的就是这些前来送死的秦军死士,这些秦狗烦不胜烦一波接着一波,虽然他们都被傅宽三五两下给解决了,但毕竟还是耽搁了他不少的行程。但是凭着他的直觉,前面的秦兵离他并不远,只要用心追赶,早晚会追上的。   一想到此行能割下子婴小儿的人头,他的心就有一股遏制不住的兴奋感。取下子婴小儿的首级,到时候沛公还不会向上将军那里给他请个大官?一想到自己能够升官,自己就可以在灌婴面前好好的炫耀炫耀了。一想到灌婴那变成猪肝的脸色,他就越见的兴奋!   傅宽再一次用力的挥动了一次鞭子,恨不得这胯下的畜生能再长四条腿!战马在马鞭下吃疼,忍不住悲嘶一声,但腿脚依旧不肯加速。傅宽忍不住呸了一声,骂了这畜生两句,心中想着,再过一两个时辰又要换马了。   秦时的战马脚下没钉马蹄铁,所以跑不了多久。跑久了,战马的蹄子就磨损了,到时候再想养好就难了。所以一般是赶路的话,都要备好几匹马轮换着用。   不过傅宽这一路骑兵,他自己倒是有得马换,可自己的手下却没有备用的马,如果在天亮之前不能追上潜逃的秦兵,这些战马就再也不能继续鞭驰了。   耳畔刮过一阵阵强风,傅宽伸着脖子却丝毫不惧。他的全身燥热,一颗心骚动得非常厉害,哪还会惧怕严寒?   又奔驰了一个多时辰,眼前的地形慢慢开始转变,所过的驰道也没有开先那么宽阔,大道的两旁尽是些土包山丘,视线也因此受阻。   寒风呼啸,战马飞驰。傅宽骑着战马一心都在那伸手可及的梦想里面,估计从脖子里钻进了太多的寒风。傅宽忍不住打了喷嚏,他忍不住心中一惊,抬起头看看周围一坨坨的山丘,怎么看怎么丑陋。   心中正思量着什么。胯下的战马突然一惊,突然扬蹄一阵乱跳,傅宽脸色一变,连忙勒马止步。他骑术甚好,力气也大,他用腿夹着马腹,双臂用力扯着缰绳,口中大喝一声,生生把发狂的战马扯了回来。等到战马稍微平息,他才用眼瞅着四周。   黑糊糊的山丘犹如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妖魔,旁边的山丘上突然传来震天的呼声。   无数的身影从山丘之上站起,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朝着天空怒吼,他们手中的兵戈在天空中用力的撞击,发出“嘣嘣”金戈之音以壮声势。傅宽的骑兵坐下的战马受此一惊,一个个扬蹄调头嘶声大叫,他手下的骑兵们骑术可没有傅宽好,发狂的战马将他们掀翻在地,在行列中到处乱撞。   山上的秦兵见到贼兵战马受惊,便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身旁又有秦兵端来保存好的火种,没过一会山丘上便到处都是火把,秦兵们将火把全部朝驰道上扔去,夜空中飞舞的火把让驰道上的战马更是惊惶。   再也没有人能将这些受惊的战马控制住,很多战马受惊已经逃掉。傅宽双眼喷火的看着山丘,他拔出佩剑,厉声高叫着准备冲上去厮杀。身旁的亲卫赶紧拉住他,连忙劝道:“将军息怒,如今我军阵势已乱,战马失控,如果此时再贸然前击,必中秦狗的圈套啊!他们居高临下,我们还是撤吧!如果他们杀将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傅宽看了看周围情形,将自己的马鞭负气扔掉,大叫一声:“唉!”,随即让手下立即后撤。   看到驰道上的追兵就此撤掉,山丘上的秦兵这一次真的是开怀大笑了。   “惊弓之鸟!惊弓之鸟啊!”白延也乐得出声,这些追兵不知道虚实,还真不敢上山来攻。只有秦兵自己知道,他们是完全没有了一战之力,能将声势弄大,已经是竭尽全力在办事了。   看着这些追兵已经退走,赢子婴当即下令,立即起身赶往栎阳。身上无用的东西,全部抛弃,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撒开脚丫赶快奔逃。   追兵虽然受惊而走,但他们反应过来后,依然会赶来。赢子婴可没有失去理智忘掉他们现在的身份,逃命才是他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   秦兵们经此激励,反倒是奋起了几丝精神,行起军来也比开先迅速了很多。 第六十二章 山河破碎,朝夕不保(四)   一夜飞奔,一千残军败将惶惶如葬家之犬。直到天色将明,栎阳在望,身后的追兵也再也没见过赶上。   栎阳曾为先秦前朝的旧都,是为整个关中除了咸阳之外的第二大坚城。城中多是关中世家大族,都是支持秦国的中坚力量。赢子婴领军遥望着近在眼前的栎阳城,心中微微一松,暗道只要到了栎阳这日子便能好过些了。   连续的溃逃,从函谷关到潼关,再从潼关到栎阳,秦军上下一个个都是身心疲惫,此时眼看到栎阳城就在眼前,一个个都欢呼雀跃,眸子里都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希望之光。   赢子婴知道栎阳城里还有他留守的三千驻军,心中思量着虽然不能借此对抗项羽的大军,但还是能补充一下他的军力。到了城中,就可以让手下的将士饱食一顿了。于是他调转马头,用马鞭指着栎阳城高声朝身后将士叫道:“栎阳在即,诸位何不加快速度?”   众军都高声应喏,随即迈开了步子,跟随着赢子婴一同向前。   天空越来越明朗,清晨的薄雾已经散开,西北那座巨大的城郭就在眼前,仿佛咫尺就能跃过。赢子婴纵马挥鞭,一骑走在最前面,离城已经不过一里了,他脸上也流露出一抹久违的欣喜。   “驾!”   赢子婴一夹马腹,催马加速前行。手中的鞭子扬在空中,正欲挥下,突然一骑飞驰而来,来者用手一下就抓住了赢子婴的马鞭。赢子婴连忙住马,皱着眉回身看向来人。   来人大口的喘着粗气,残破的片甲被风扯动着熙熙落下,头上未曾戴盔,乱蓬蓬的头发仅用一根布条束住,脸颊上的伤疤此时越见狰狞。——来人正是吕文。   吕文从肺里吐出了一口浊气,张开干裂的嘴唇说道:“秦王,栎阳城上不见一面旗帜,城垛间也无人形。秦王当以小心为上,恐其有变!”   赢子婴闻言心中一惊,连忙伸长脖子细看,他的眼神不怎么好,城墙上有无人形也看不太清,不过左边的角楼上挑着一根黑色布帆,被风吹着摇摇晃晃的。赢子婴用手一指,努嘴道:“喏,那里不是挑着旗帜吗?”   吕文道:“栎阳乃关中大城,怎么只会有一面旗帜?其中必然有诈,秦王还是小心为上!”   赢子婴见吕文说得有理,也按捺住心中的急迫,点头说道:“吕将军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将军可有良策!”   吕文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士卒,见其个个翘首盼望着栎阳,一个个都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到城中。吕文稍微思虑了一下,立即抱拳朝赢子婴说道:“秦王可与军士在此休息片刻,待末将前去打探虚实!”   赢子婴点头吩咐道:“将军小心!”   吕文告别秦王,独身策马朝栎阳城中跑去。赢子婴默默的看着,心中暗祝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   栎阳城上,一两个扛着长戈的士卒打着哈欠躺在城垛下面,百般无聊的说着闲话。在他们身边,还有些士卒绕圈坐着,城墙上留有数堆燃烧殆尽的炭灰,从没烧干净的炭灰里面,还残有些许烧卷的黑色布角。   栎阳未曾经历过战事,士卒们都久未操练,如今又是冬天,哪有力气巡逻防守?他们一个个睡眼朦胧的蹲坐着,蜷缩在冰冷的砖墙上。两个说着闲话的士卒想必又累了,用手在长大的嘴巴上拍了拍,紧紧了紧身上的冬衣,准备再一次闭眼眯会。   只是他们才闭眼一会,望楼上突然响起了叮叮当当的警报之声。才刚闭眼的士卒连忙翻身而起,一个个伸着脖子趴在城垛间向下瞅。   城下面一个骑着战马的军汉在吆呼开门,城上的士卒大声的朝下面喊道:“栎阳已经禁城,不准外人进入!”   吕文策着战马,举着长枪大声喊道:“吾乃秦王钦赐的御前偏将军吕文,尔等为何不开城门?栎阳守将张勋何在!速让他来见我!”   城上的士卒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御剑偏将军是何军职,只是听着官好像不小似的。有机灵的士兵连忙去拉响响铃,没多久一个腰圆脸肥的将军就从角楼里钻了出来。他用小眼向外一瞅,朝着吕文吼道:“城下的丑鬼,你是哪门子的御前将军!难到你没听说过老子才是御前大将军吗?”   吕文闻言大怒,厉声吼道:“秦国朝中,什么时候有御前大将军这一名号!吾的御前偏将乃跟随秦王逐刘邦战霸水拼命得来!城上的肥猪,你到底是谁?张勋何在?速让他来见我!”   肥猪将军听闻吕文所言,接下来便是仰头大笑,足足过了半响才吼道:“如今谁不知道秦王婴战死函谷,现在在咸阳登基为王的是公子博!你说的什么狗屁御前偏将,那是前朝的官职了!现在老子才是御前的大将军!老子叫公孙甫!你说的狗屁张勋因为身犯重罪,已经押解到咸阳了!”   “什么!”听闻此言,吕文怒目切齿举手大骂道:“秦王安在,公子博是何人?竟敢篡改朝纲,尔等乱臣贼子,必然不得好死!”   “敢骂老子,来人呐!弓弩手准备,城下这人肯定不是什么将军,看他衣冠必然是混来诓城的关外贼子。给我狠狠的射!射死他!”   城垛上的弓弩手听到主将发话,立即扣弦拉弓,蓄势待发。吕文依旧在城下怒吼:“城上的秦兵听着,秦王婴如今就在城外,城上的这人乃乱臣贼子,其心可诛。尔等如若不信,不如打开城门,随我去拜见秦王,介时真假自知!”   “住嘴!射箭!射箭!”城上的士卒微微犹豫,随即便松开了弓弦。城上箭矢射下,吕文连人带马被射死在城下。   赢子婴久不见吕文回来,心中着急,连忙派斥候打探,没过多久就得知吕文被射死在栎阳城下的消息。赢子婴闻言大怒,立即要挥兵攻城,身边的褚辽、白延等将连忙劝止。赢子婴无奈,只得派人抢回吕文尸身,一干士卒望着栎阳愤恨而走。   韩则抱伤前来参拜赢子婴,向他进言道:“事到如今,只有前往咸阳。事实真相,到时后一见便知!”   赢子婴无奈之下,只得招呼身边的败卒,一行人绕着栎阳,前往咸阳。   ……   等到赢子婴走后,栎阳城的守将公孙甫才松了一口气。他拍着胸前的一身肥肉,一脸后怕的喃喃道:“秦王,秦王,唉!你为何不肯投降呢?我也是逼不得已,像您这样的英雄,不应该出现在这已经垂暮的王朝之中啊!您即便到了咸阳,又能如何呢?朝中上下已经准备立新主,开城投降了。”   “禀将军,他们已经走远了。”一个受命而回的斥候向公孙甫禀告。   公孙甫一脸惊惧的点了点头,谁也不明白他为何前后表现差距这么大。听闻秦王走远后,公孙甫立即朝军士吼道:“你们赶快在城楼上竖起白旗,好迎接即将前来的联军将士!”   有很多士卒闻言忍不住坐在墙头痛哭,公孙甫又恢复了他那一脸凶横的模样,他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哭什么!你们将才不是射杀了秦王的大将吗?现在痛哭又有什么用,已经无回身的余地了!”   有士卒闻言反应过来,期期艾艾的问道:“将才走的真的是秦王?您不是告诉我们秦王已经死了吗?”   公孙甫闻言更怒,他大吼道:“秦王是要死!早死晚死不都一样吗?你们都是我公孙家豢养多年的猛士,如今走到了这一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城上的“士卒”闻言都一个个都垂下了头,他们不是秦国的士卒,只是栎阳公孙家私下养的家仆。整个栎阳城上的士卒现在一共也不过只有四五百人罢了。至于那留守三千秦军和守将张勋,此时恐怕已经在省外的万人坑里腐烂了吧!   又过了两三个时辰,天色已经大亮,栎阳城外的驰道上,又传来轰鸣的马蹄声。栎阳城上已经全插上白色的降旗,连悬挂在角楼上的最后一面黑色的旗帜都被取了下来。   公孙甫一脸寞落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些熟悉的黑色的旗帜,自己也再不是“秦人”他的心就空空荡荡的,没有着落,不知道要飘到哪里。   傅宽领着追兵终于赶到了栎阳,他也看见栎阳城上挂出的降旗,神情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旧秦的故都竟然都已经投降了。副将在身旁提醒:“将军,我们是进城授降还是继续追击?”   傅宽微微一愣,以马鞭手指栎阳朝副将问道:“你以为上将军会放过他们吗?函谷关下的诺言可不是轻易放出的,更何况上将军最恨的就是这种不战而降的懦夫!”   副将明白了傅宽的意思,立即招呼身后的士卒大声喊道:“继续追击!兵指咸阳!”   一行人没在栎阳城下久待,又如狂风般飞驰走了。   栎阳城上,士卒提醒公孙甫道:“将军,他们走了!”   公孙甫反身一巴掌扇了过去,然后撅起他那硕大的屁股,短腿一脚踹出!他骂骂咧咧的说道:“滚!当老子没看见吗?别叫老子将军!老子不是将军,叫主公!”   等怒气发泄完毕后,公孙甫才深叹了一口气,他思索着,这是栎阳所有的世家做出的决定,现在哪怕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秦王,唉!秦王呐!你为何不早死呢?”   公孙甫痴痴的看着城外,一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是以为六国联军杀到关中的最终目的是消灭赢姓赵氏,只有秦王死了,他们这些世族大家才能在关中继续残喘苟活下去。   家与国,孰轻孰重? 第六十三章 山河破碎,朝夕不保(五)   咸阳宫闱冬深欲冷,信宫门庭之外的老榕树上寒鸦独立,偌大的庭院之中却人影稀少,来往半日不见人丁。   公子博一脸畏惧的蜷缩在靠墙的席上,御史大夫、中车令、少府、宗正、少卿、几十个朝中重臣皆汇聚于此。数十双如狼般的眸子幽幽的看着公子博,这使得年轻的公子更加的害怕。   公子博今年不过十五岁,是赢姓赵氏中一支偏系的公子。身上流传的血脉是从秦庄襄王(赢子婴的曾祖父)的兄弟那一脉流传下来的。按理来说,凭着公子博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当上秦王的,但如今的况有变,始皇帝一脉除了赢子婴已经没有其他的嫡系血脉,秦王之位只能从这些偏系血脉中寻找,于是年轻的公子博就被推上了前台。   公子博虽然年轻,但也知道如今的秦王不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朝中的大臣想重立秦王的原因他也知道,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替罪羊。公子博如果继位,就是他们这群投降派的代表。   下面的御史大夫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身后的大臣们都在随声附和着,公子博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稚嫩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惊慌。瞳孔里御史大夫那张口沫横飞的大嘴越变越大,似乎变成了一张能吞噬人嚼尸的巨口,而自己就是那个在巨口下面颤颤发抖的可怜羊羔。   羊羔听着巨嘴唧唧歪歪的说了这么多,最终也忍不住咩咩叫了几声:“我不想当秦王,也不敢当秦王。等秦王殿下回到朝中,会杀死我的。你们不要逼我,我害怕——”   听闻这懦弱的羊羔还敢申辩,御史大夫的老脸一变,阴冷的盯着公子博,冷声说道:“秦王如今生死未知,朝中不可一日无王,关中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如今关外的贼军已经攻破了边关的防守,正是需要公子你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公子怎能推脱?”   公子博飞快的摇了摇头,他的小身板更加用力的向墙角缩去,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安全一些。   御史大夫拂袖冷哼一声,他现在已经逐渐失去了耐心,他也害怕赢子婴突然赶回朝中,到时候他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乱臣贼子。必须趁着赢子婴未知生死的这一段时间把新君确立,到时候献上降表,赢子婴纵然有再大的能耐也回天乏术。   朝中的大臣们又在信宫里耗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不得不摇着头叹息着离开。走出信宫,大臣们的脸上都显得很忧愁,倒不是他们搞不定公子博,而是传国玉玺不在他们手里。没有玉玺怎么说都是言行不正。说到底,这群大臣就是一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的那种人,还没有赵高有决断。   御史大夫一脸阴沉的走在最前面,他转头对身后的少卿问道:“那韩谈还是不肯将玉玺下落告知?”   少卿点头答道:“韩谈嘴太硬,估计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不如——”   说到这,少卿用手比了比脖子。御史大夫思虑了会,随即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小心的吩咐道:“动手的时候手脚干净点,尸身一定要处理好!”   少卿翘了翘嘴角,眯眼道:“大人放心,不会有差错的。”   御史大夫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就安排朝臣让公子博继位。玉玺嘛!总会有的。”   少卿担忧道:“会不会太过仓促了点?”   御史大夫冷哼一声,说道:“赢子婴继位的时候还不是那样?难不成还要祭天祷告不成?只要公子博继位,然后让他写出降表,这秦王有无亦可,反正今后连秦国都没了。”   少卿叹道:“想想如今我们所行之事,与赵高的行径又有什么区别?”   御史大夫道:“赵高敢直接弑君,我们可不是。与赵高相比,我们这些行为又算得了什么呢?自从这天下乱了以后,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发生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能做了。”   说到这,御史大夫停下了步伐,抬头看了看天上时聚时散的云层,感叹着说道:“这天下,终究是别人的天下。你我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在这潮涌翻滚的大海中吐了一口口水罢了!”   公元206年十二月下旬。   咸阳城里的各大世家大族,为了避祸马上临近的刀兵,于是推立了公子博为秦王,也正式宣告了上代秦王子婴的死讯,谥号:秦昭武王。   秦昭武王登基两个月零十六天,公子博继位。秦王博登基第二日,立即写了降书,派了使臣去见项羽,准备归降一事。   还带着残兵败将向咸阳行军的赢子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死了”。如今连谥号都已经有了,世家大族凉薄至此可见一般,当初能将赢子婴捧上秦王的位置,如今也能轻易的让他去死。   世家大族在面临着自己氏族的核心利益的时候,国家和君王又算得了什么呢?   ……   赢子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如果知道,估计也会仰天笑到流泪吧!自从在栎阳被阻之后,他便领着士卒脱离了驰道,从小道赶往咸阳。   残兵所行并没有多快,时走时停。秦军身上所携带的粮食也已经不多,如今又不能去各地县城补给,有时候还要去沿途的村庄买粮。赢子婴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就在家门而不能入的痛苦。有人劝他,可以洗劫村庄,方便取粮。向他进言的那人当场就被他杀了,人总是有底线的,赢子婴做不出禽兽之事,所以很多时候买不到粮食,就只有饿肚子。   一千多秦兵也只能跟着赢子婴饿肚子,一路上忍受着饥寒交迫的痛苦。不过他们并不怨恨秦王,相反,一路走来,他们对秦王是更加的敬畏和爱戴。秦王一路上食宿同普通的士卒并无两样,吃着一样难以下咽的黑饼,睡着冰冷湿凉的树根。   如今整个秦军当中,再也看不到一匹战马,所有的战马都被杀了饱腹。秦王、将军、士卒一样的拖着两条腿,杵着木棒艰难的前行。   如果没有身上的兵甲,这一千多秦兵必然会被看成无法生存的土匪难民。经过连续几天的步行,赢子婴的鞋子早已经被磨破,大脚指目都露了出来,脚板地下,还有很大几个水泡,水泡被鞋子擦破后,肉皮连着血水粘在布上,磨蹭非常的难受。他下巴上的胡须现在已经一个指节那么长了,乱蓬蓬的头发胡乱的披散,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曾经英俊的样子。   在前日,他将自己身上披风解下赐给了一个伤士,到现在,他已经跟一个普通的秦兵看不出什么两样了。那披风虽然烂了几个大洞,但好在厚实,晚上还能御寒,赢子婴将披风给了那个伤士,就是希望他能活过这个寒冬。按照秦军现在的情形,完全不能照看这些受伤的士卒,于是赢子婴将他们送到一些临近的村落,并赐予他们钱粮,恳求村落里的民夫收留他们。   当赢子婴带着士卒走过第八个日夜之后,终于从附近村落里得知,离咸阳城并不远了。   咸阳,赢子婴自出征已经快两月没回过咸阳。他就是从这个城池里面杀掉了赵高,血洗了叛逆,带着大军打败刘邦,鏖战在边关数月。遥想那时,还是深秋,望夷宫外的那株老榕树上的叶子还未掉光。而如今,已经是寒冬了,想必枯树凋零,也寂寞得很。 第六十四章 山河破碎,朝夕不保(六)   大军磨磨蹭蹭的踏上了前往咸阳的大道,不知道为什么,当再一次看到那一座隐藏在云雾山梁的巨城时,赢子婴心中竟然有些害怕。至于到底害怕什么,赢子婴自己都不清楚。   咸阳城郊。   项羽的使者终于姗姗来迟,等候在城郊的不光有咸阳城里的大臣,还有五日前就赶到的傅宽。傅宽的骑兵走的是大道,所以很快就到了咸阳,然而他却并没有追上赢子婴。等到了咸阳之后,还不等他有所决定,城里就派出了大臣出来犒军。   当一担担美酒猪羊被送进傅宽的大营时,大营里的所有士卒都茫然了。什么时候,关中的秦民竟然这么热情?什么时候,他们还在拼死血战的敌人已经在向他们示好臣服?   “原来,没有赢子婴的秦国,竟然是这么一个样子。”当傅宽从面色阿谀的秦臣手里接过美酒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   傅宽只是一旅偏师,自然不能擅自做主。如今咸阳已经放出声音,要准备开城投降了,傅宽的部队自然也就无事可做了。他们只能在咸阳城郊布下营寨,每日喝着好酒,等候着上将军传来的回信。   在此期间,傅宽再一次见证奇迹的出现:赢子婴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咸阳城里又多出了一个秦王。而且满城风雨,谣传得让人不得不信。   傅宽自然知道赢子婴没死,但他不能说出来。这个连沛公都感到棘手的对手,如今就跟消失了似的,再也找不到人了。傅宽很疑惑,也很茫然,如今的方法也只有老老实实呆在军营中,好吃好喝的供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   在傅宽看来,上将军肯定是不允许现在这秦王博投降的,他只等着项羽的使者一到,好领命继续攻城。   体会了咸阳城的冷暖,年轻的将军早已将以前的那些心思全部推翻。以前他认为咸阳作为秦国的都城,必然不好打。而如今看来,不是他口出狂言,只等上将军军令一到,他哪怕就带着这两千骑兵,照样能将这咸阳攻下。   人生寂寞,唯有饮酒啊!   在傅宽举着酒镦将美酒一杯杯吞进腹里的时候,他终于等来了项羽的使者。   来的使者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士子,身上穿着一袭淡淡的青衫,嘴角上留有漂亮的八字胡子,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温和有礼。他说话的样子不急不缓,跟着到来的秦臣不咸不淡的说了半天闲话,这才回归主题。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傅宽此时也伸长了耳朵,磨拳擦掌等待着上将军的最终命令。   虽然吃了咸阳不少的美酒美食,但傅宽相信只要上将军不准纳降的话,自己动起手来也丝毫不会手软。   士子掏出了锦书,将上将军的意思向众人解读。可随着士子慢慢的口诵之声,秦臣脸上是越来越高兴,傅宽脸上是越来越黑。   这,上将军是什么意思?   傅宽以为自己听错了,悄悄的将士子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面,低声的问道:“这位先生,上将军的意思不会这么简单吧?”   士子微笑着反问:“那将军以为呢?”   “上将军不是说过要将赢氏灭族吗?怎么可能会轻易的接受秦军投降?”   士子嘴角微翘,脸上笑颜不改,反问道:“投降又为何不能灭族呢?”   “那上将军信义何在?”   士子眉一挑,拍了拍傅宽的肩膀,洒然道:“想想赢姓是如何对待六国后族的?对待这样人物,上将军岂能因为区区信义一词而轻易的放过他们。”   傅宽不自然的抽动了下肩膀,这个士子行为说话都感觉怪怪的,偷眼看了看士子那一双狭长的眸子,傅宽怎么看他的笑容都感觉不自在。看着士子负手而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傅宽感觉这个士子有一点高深莫测的味道,他忍不住询问道:“敢问先生姓名——?”   士子点头说道:“我叫陈平,想必将军也不知道。”   陈平报完姓名,随即向傅宽拱手告辞。傅宽看着他一脸言笑的与秦臣一同入了咸阳,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越加的强烈:就比如将才陈平拍他肩膀的动作,看似轻微,却并非寻常的士子所能做出的。读过点书的士子总有点瞧不上一身蛮力的武夫,自然不会去拍别人肩膀。而这位陈平先生不仅做了,而且做得非常的随意自然。傅宽却被那一拍拍得有点毛骨悚然,心理有个声音告诉他最好与这位陈平先生保持一定距离。   待陈平走后,傅宽依旧在寻思,自己该干什么?到最后没想出个什么头绪,寻思倒不如洒脱一点,继续吃好喝的被供着吧,反正这样也不错。   ……   赢子婴带着军队隐藏在咸阳城郊的一处山沟之中,他已经派出了斥候前往咸阳打探虚实。经历过栎阳一事之后,赢子婴再也不敢轻易闯进城郭之中了。虽然这些城池名义上都是他的地盘,但如今却全然不再他的掌控之中。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也正是这种未知使得他加倍的小心。   一千多残兵败卒四处分散在山沟里面,赢子婴安排了哨岗在山头观望,以防有什么变故。他前后派出了十几个斥候前往咸阳,这些斥候都被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服,好方便在各处打探。   山沟里燃着一堆篝火,大胡子白延、年轻的褚辽、依旧抱伤的韩则,还有两个从潼关一起撤离的将军,一个唤童燕、一个黄应。五个人默默的围着篝火,也不言语,只是盯着晃动的火苗发呆。   如今函谷、潼关失守、尧关估计也已经被破,东面的韩城、蒲板皆已经陷落,可以说,关中整体失陷是必然的事情了。秦王再如何英明,也无力回天了。他们今后何去何从,前途是一片迷茫。他们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尽头。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将发呆的五人惊醒了,看见来人是赢子婴,五人都赶紧起身行礼。赢子婴点头示意他们坐下,他的目光静静在五人脸上停留,心中暗叹这就是属于他手下所有将军了。   再也没有一呼百应,众将云集的景象了。从五人眼中,赢子婴看出了他们的茫然。但他自己,如今也一样的茫然不知所措。他现在连往哪逃都不知道,到咸阳来也不过心怀侥幸。   不论是赢子婴还是五位将军,他们心中都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咸阳肯定出了大事,他们多半都回不了咸阳。如今到咸阳也就是寻求一个心安,他们逃亡的终点绝非就是此地。   别说咸阳有变,就是咸阳无变,又能起多大作用呢?   赢子婴叹了一口气,突然转头看向褚辽,在火光的映射之下,褚辽那一张略显年轻的脸庞被晃动得非常厉害。赢子婴似乎才想起,这个随着他东征西战的年轻将军如今才不过十七岁。   十七岁啊!赢子婴蓦然感觉到一股心酸。在坐的几位将军,白延已经三十多岁了,韩则二十五岁,童燕估计快上四十了,黄应也三十余头了,最小的便是褚辽。赢子婴叹了一口气,突然朝褚辽问道:“褚辽,你是哪里人士?”   褚辽老实的回答道:“禀秦王,我本是魏人,后来随着我父亲一起迁到了丹凤。”   赢子婴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褚辽竟然不是真正的秦人。心中颇有些感叹,赢子婴又问道:“你可曾想家?”   褚辽闻言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并不是愚笨之人,秦王这是话中有话啊!褚辽跪倒在地上,抱拳抽泣道:“末将不想家,只想追随秦王,直到天涯海角!”   赢子婴呵呵笑道,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生为人子,又怎能不想念家乡呢?身为臣子,你已经做到了忠勇勤勉四个字。身为儿子,你还没为你父亲做到孝顺赡养的责任。在孤身边,你就尽不到你的孝道。你还如此年轻,以后还有更多事情要做。你还是去吧!”   “秦王!”褚辽蓦然一声大吼,双膝跪在地上,低声泣道:“秦王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秦国正逢大难,我怎么能抽身离去!请让我侍奉在您身边,褚辽不畏惧生死!”   “你有心便可,孤一切都明白!但是,你必须离去!这是命令,如果你不走,就是违背我的意志!”赢子婴将褚辽从地上拽起,拍了拍他的臂膀。   “秦王——”褚辽还想说些什么,赢子婴摇头止住了他话语,低声说道:“你即便是留下来,也于事无补。你我君臣今日一别,也并非日后无相见之日。你先回家,等孤日后领着大军平叛归来之时,就是你我君臣再次聚会的时候!” 第六十五章 山河破碎,朝夕不保(七)   褚辽最终离去,带着赢子婴的旨意离开关中前往魏地。赢子婴默默的看着褚辽远去的背影,最终消失在天际再也看不见。   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四员大将,赢子婴苦涩的一笑,道:“前路莫测,你们随着我可能早晚会遭遇不测。如果愿意,你们也可以离去,孤不会怪罪你们的。”   白延摇晃着他的大胡子,闷声说道:“褚辽不是秦人,人又年轻,纵然离去也没什么。我白氏一族一心忠于王族,是绝对不会就此离去的。”   赢子婴摇头笑道:“话不能说错了,褚辽是秦人,是真正的老秦人。只要一心为秦,纵然远在天涯海角,他依然是秦人!”   董燕、黄应二人肃穆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秦王在,我们在。秦王不在,我二人愿随之地下!”   赢子婴目视二人,见二人眼中尽是坚决之情。赢子婴知道不能劝阻,也只能做罢!说实话,他对这二将并不相熟,如果不是一起从潼关逃逸,他连这二人的姓名都不知道,然而在关中,如他们二人这样的忠义之士,并不在少数。想起国破家亡的后果,不知道又有多少秦人殉节,多少秦人从此躲进深山。   赢子婴没有问韩则,因为他知道韩则是什么样的人。   君臣五人一起愣愣的盯着远方,都不知道今后该何去何从。   派遣去咸阳打探消息的斥候直道第二天中午才回到秦军营地,赢子婴仔细向他们询问如今咸阳的情形,斥候道:“如今咸阳闭城,不准任何人出入,我们都是经过在咸阳城外的集市村落里打探到的消息。现在那些村子里都在谣传,谣传秦王您已经战亡,如今咸阳易主,公子博继位,还给您下了谥号,叫秦昭武王。另外在咸阳城外,我们发现了一座立着黄色旗帜的营寨,传言城里的伪秦王已经向项羽下了降书,如今已经在着手投降一事!”   听完斥候带来的消息,白延、童燕四人个个都气得咬牙大骂,一个个都恨不得将咸阳城里的伪秦王生生鞭死。   赢子婴还算平静,他落寂的叹了口气,心里突然觉得非常的可笑。可笑的是咸阳城里那群乱臣贼子竟然还是一心想着投降,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向项羽献过降书。他虽然未曾见过项羽本人,但却了解项羽的本心。项羽是一个非常嫉恨的人,他的祖父项燕、伯父项梁皆死于秦人之手。他灭秦的最终目的是复仇,向这样一个人乞降,真的很可笑。   当然,他自己也很可笑。他对自己当初为项羽献上降表的举动感到羞耻,他对项羽这个屠夫恨之入骨!   “秦王?事到如此,该如何是好?”白延首先冷静下来,朝赢子婴问道。   赢子婴握了握拳,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座仿佛近在咫尺的城池,他毅然的转身道:“传令全军,继续向西,从小道去陇西!”   ……   栎阳城下。   铺天盖地的兵甲陈列在公孙甫的眼前,他那短小粗实的脖子使劲的咽下了一口口水,额头的上的冷汗不停的下趟。城上的士卒也一个个打着啰嗦,城下的军队实在是太多了,一眼望不到头啊!   “将军,呃!主公,城下的军队将栎阳四面围住,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亲卫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忍不住向公孙甫询问道。   公孙甫没好气的怒吼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这群崽子,快把白旗升高一点,是不是城外的将军没看见?”   亲卫啰啰嗦嗦的说道:“您不是三天前就派了使者呈了降书吗?”   听到这话,公孙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抓头挠腮气急败坏的说道:“鬼知道那使者将信送到了没有,一去就压根不回来!”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责我诚意不够?为何要把四面都堵住?”公孙甫撞墙的心都有了,他已经在整个栎阳城都插满了白旗,只要城外的将军们不个个都是瞎子,怎么看也看得清楚吧?   “主公,是不是城外的将军指责你诚意不够,没将城门打开?”那亲卫又忍不住插言道。   “对呀!唉!我咋忘了这个!快下令,将四面城门都打开,欢迎关外的义军进城!”   ……   项羽骑着乌雅马,手提大铁戟,身穿亮银虎头吞金铠,威风凛凛恍如天神。身后六国数十员猛将围绕,两侧数十万带甲男儿追随。   乌雅马不停的打着响鼻,它瞪着一双赤红的眼不停的向两旁扫荡;数十员大将寂寞无声的站着,宛如一个个不会言语的石头人。项羽抬起头看了看满城的白旗,无情的虎目没有丝毫的怜悯。   又等了一会,季布拍马来到项羽身边,在他耳边说道:“栎阳守将已经四面城门打开,要不这次就——”   项羽眯眼瞪了季布一眼,转身朝身边的龙且下令道:“擂鼓!进军,满城尽屠!”   龙且仰头哈哈大笑一声,大声朝着周围士卒咆哮道:“攻!”   公孙甫望眼欲穿的等待着城外的军队前来接授投降,他的心从未如此紧张过。冷汗流了足足一箩筐,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心中像是被压了一座泰山。那压力实在是太重!太沉!   轰隆的战鼓声响彻在天际,随即是漫天的喊杀声传来。公孙甫脸色一变,看着下方如潮水般涌进的大军,他气急败坏的提起身边的亲卫,大声的咆哮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城墙上的士卒长大了嘴巴,惊脱了下巴,裤裆里的那活不停的滴水,不知道是谁一声叫喊,一群人如鸟兽骤散,全部朝城下跑去!   “尔等畜生!关城门呐!快关城门呐!”公孙甫又急又跳,朝着四散而去的士卒大喊大叫。可没有一人理会他,他疯狂的叫喊了一阵,等他停了口的时候,身边已经不见一个人影了。   “哈哈哈哈哈!”公孙甫扬起头长大了嘴巴疯狂的一阵大笑,一直笑得他肥脸抽搐,一直笑得他下巴歪裂,一直笑得他心脏一阵阵生痛,一直笑得他眼泪鼻涕四处飞溅。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哈哈哈哈!咸阳城的孙子们,你们愧对秦国,愧对秦王!你们早晚会后悔的!你们不得好死!全部都不得好死!”公孙甫疯疯癫癫的一阵笑骂,然后拖着他那臃肿肥胖的身子,艰难的爬上了城墙的垛口,他看着不停从城门窜进的他国士卒,他再一次大声喊道:“你们都不得好死!”   带着满腔的怨恨和悔意,公孙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他那肥胖的身子被无数枝长戈穿透,砸进了下方的人群,随即被无数只脚压碎碾烂。   各国的士卒疯狂的窜进了栎阳城中,他们流窜在城中的各地,向着士兵向着平民,扬起了他们的刀戈,让鲜血来冲刷他们的怒火。   惨叫声,尖叫声,痛哭声,狂笑声。   血色,将整个栎阳尽染。   项羽和他将军们并没有入城,他骑在乌雅马上,漠视着城里发生的一切。他的心没有丝毫的颤动,大概是看乏了,他一提马缰,转身对虞子期说道:“转道咸阳,另外叫龙且快点!”   ……   章邯楞楞的看着项羽走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充斥着各种血腥的栎阳城,他的心犹如被铁锤重击了一下,疼得无法出声。   章邯身后站着一个满脸是疤的将军,看到章邯如此模样,疤脸将军咧着嘴忍不住冷嘲道:“章大将军,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如今,你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章邯回头看了看疤脸一眼,忍不住冷哼道:“你应当记住你的身份,要不是我,你早已经死了!”   疤脸将军仰天长笑几声,眸子里满是嘲讽与冷漠:“章邯,你以为李必会跟你一样贪生怕死?告诉你,我宁愿死,我也不愿这样的苟活着!这样的日子,我每天都生不如死,你认为我会感激你吗!”   “李必!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章邯闻言气急,用手指着李必的鼻子连说了好几个你字。   李必不屑的瞥了章邯一眼,道:“章邯,当初你是秦国的上将军,我身你的部下我感到荣幸。如今你是投降项羽的狗贼,哪怕日后项羽封你为王,也休想让我对你心服。在我心中,战死在潼关的李信将军才是秦国真正的上将军,你不过是一只贪生怕死的狗!你应该明白,救下我对你没好处。”   “苟且偷生又如何?李信已经死了,我还活着!他的尸身将会用草席裹住掩埋,而我会受到项羽的重用,封侯称王都不在下!”   “我看你连狗都不如!”   “你!——”   “哼!等着吧!二十万埋藏在地底的秦兵会等着你的。函谷关、潼关、栎阳城里无辜惨死的几十万秦民也会找你算账的!”   “我真后悔当初为何从刘邦手里将你救出!”   “哈哈哈哈,章邯,现在你后悔了吧!后悔你可以一剑杀了我!我是不会害怕的!” 第六十六章 山河破碎,朝夕不保(八)   公元205年一月初三。   携怒而来的项羽连屠三城,三十四万大军直抵咸阳。才继位五天的秦王博自缚双手,带着朝中的文武大臣离城十里跪迎项羽。   也是那一天,关中的冬日迎来了第一场雪。雪花飘落了不过一个时辰,坠落到地上随即消融无声。咸阳城郊的驰道上,早已湿滑不堪。公子博身穿一袭白衣,神情落寞的跪在泥泞里。身后的数百大臣也一个个跪在秦王博身后,年迈的御史大夫因为染了风寒不停在泥地里咳嗽。   他们不知道跪了多久,前方灰蒙蒙的雾霭之中终于传来马蹄之声。项羽的先锋虞子期带着八百骑兵率先赶到,骑兵们嚣张的策马从驰道上奔过,惊起了一地的大臣和泥泞。御史大夫惊惶的被人拽开,那张数不尽沧桑的老脸沾了很多泥巴。   虞子期嚣张的仰头大笑,他回头看了看那群缩在泥水里颤颤发抖的人们,心中充满了不屑与蔑视。那群被溅了一身泥泞的懦夫是不值得他这样的勇士多看的,于是虞子期扬鞭厉喝,八百骑势头不减的朝咸阳奔去。——听说如今刘邦手下的一员小将已经接管了咸阳城,介时必然是畅通无阻!   秦王博木然的任嚣张奔驰的骑士将泥水践踏在他身上,当所有的大臣都惊慌失措的站立躲避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孤单的跪着。他那稚嫩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灰败与苦涩,他并不恨这些嚣张的骑士和项羽的大军,他恨的是身后这群胆小懦弱的臣子!   就是这群胆小鬼,害死了子婴叔父(他不知道子婴没死),害死了驻守三关的将士,也即将害死整个赢氏一族!这些所谓的世家豪族,在秦国这片天即将崩塌的时候,不仅没有站起来一起支撑,反而还落井下石!如果可能,他恨不得将这些乱臣贼子全部杀光!   秦王博全身都是泥泞,头上脸上身上全部都是!他低着头,双手贴着冰冷的地面,无声的抽泣着,默默的等待着。   身畔的骑兵过了一路又一路,有楚国的、有韩国的、有魏国的、有燕国的。各色的旗帜各色的士卒用着他们脚丫踩着秦国君臣的头脸气势轩昂的走进咸阳城。秦王在吃泥巴,秦臣也在吃泥巴,关中的秦民都在吃泥巴。   各种各样的脚板,大的小的,踩着各种不同的步伐走过了踏灭秦国的天空。   项羽不爱坐车,他骑着乌雅马横着大铁戟默默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在他的身后,有着一辆八匹健马拉着的车驾,车架的周围布满了精锐的骑士。项羽看见跪倒在泥泞中的人群,于是他举起了大铁戟,身后的队伍默默的停止。   御史大夫终于等来了打着上将军旗帜的部队,这个上了年纪的老臣子,努力的将一张老脸笑出一朵菊花,他招呼过身后的几个随伴的臣子,颤巍巍的带着人朝前面的部队跑去。他的眼盯着前方,丝毫不觉脚下泥巴贱了秦王博一脸。   御史大夫捧着玉玺,点头哈腰的朝车架奔去。在他看来,值得用八匹健马拉动的人也只有项羽了。秦始皇出巡的时候用了十二匹骏马彰显身份,身为联军的上将军也会如此。   御史大夫无视了队伍最前面的骑士,无视了重重叠叠围在车驾旁边的士卒。他噗通一声跪倒,用手高举着玉玺,拉长音调高声唱喏:“拜见上将军,秦大夫携秦国玉玺前来乞降!”   项羽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秦国老臣,听过他唱喏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秦王,我就说秦王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老头了呢!”   落后在项羽身后的钟离味一脸冷笑的说道:“没长眼的老狗!秦国朝纲如此之乱,难怪会灭!”   “君不君,臣不臣。都是一群死狗罢!”项羽眯着眼摸着他的短髯道。   御史大夫头掌贴地,一直默默的等待。过了好半天,车驾里面才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接着是一连串的咳嗽,车帘拉开后,伸出一个花白的老人头,车中老人朝御史大夫说道:“咳!咳!老夫不是上将军,大夫恐怕认错人了。上将军不是在队伍的最前头吗?怎么大夫没看见?”   御史大夫长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直到车驾中的那人再一次咳嗽,御史大夫才满脸冷汗的惊醒。老脸上再也憋不出一朵菊花,御史大夫一摇一晃的走到了队伍前列。他睁大了眼睛向着前面的骑士观望,终于他瞅见了人高马大威武不凡的项羽。   老臣子畏惧的走到项羽身边,颤抖中带着犹疑的喊了一声:“上将军?!”   项羽不可置否的冷哼一声,老大夫的心才落了地,心中最害怕的情况并未出现。项羽目视老大夫,朝他质问道:“秦王死了吗?竟让你这种老狗前来见吾!速去将秦王叫来!”   老大夫一头是汗的撅着屁股回跑,他心中此时恨不得抽上自己两个巴掌,心中暗骂自己做了蠢事!   秦王博被老大夫半拖半拉的拽到了项羽面前,项羽冷冷的看着这个浑身啰嗦,一身泥浆面色被冻得发紫的年轻秦王,他的眼里忍不住流露出一抹失望和不屑,口子冷哼道:“黄口小儿,不值一提!”   秦王博闻言更是啰嗦,他感觉到好冷好冷。自己面前这人好高好大!这个浑身上下充斥着煞气的男人就是覆灭秦国的元凶?在这人面前,秦王博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项羽瞅了秦王一眼,就不想瞅第二眼。他偏头对钟离味道:“让人把他们全部捆了,全部押解到咸阳!”   钟离味抱拳应喏,御史大夫顿时急了,张口大叫道:“上将军,您不能这样啊?当初您不是答应我们,不伤害我们的性命吗?”   项羽双眉一翘,眸子里寒光点点,御史大夫被这核人的目光一吓,顿时全身发冷不敢在言。项羽提起缰绳,临走是冷哼道:“秦狗安想乞命?”   说罢,乌雅马长嘶一声,随即跑开。御史大夫浑身酸软的瘫坐在地上,一张老脸全是灰白之色,他口子不停的喃喃道:“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钟离味招呼着身后的士卒,手指前面的君臣,大声道:“全部绑了!”   安坐在车驾上的范增忍不住冷哼道:“蝼蚁安敢偷生?如果是那赢子婴,说不定上将军还真有可能放了他们!”   车驾的后面跪坐着一个青衣士子,士子脸上一脸微笑的说道:“心中如无幻想,又怎么会做出如此愚昧的举动?这群人使得秦国军队在三边溃败,却想不到,到头来害的终究是自己。”   范增瞥了瞥士子,心中似想到了什么,谓道:“害人终究害己,自古以来不外如是。不过那赢子婴尚无音讯,始终是心腹大患。这人不同于面前的这些跟猪狗一般的愚人,必须彻底诛之!此人不除,不论是上将军还是你我,都别想睡得踏实!”   青衣士子点头道:“陈平知道,不过那赢子婴自从潼关败逃之后,就一直音讯全无。如今也不知道藏匿在什么地方!”   范增目视陈平,朝他问道:“那依你所见,赢子婴会往何处逃匿?”   陈平沉思了片刻,说道:“依在下愚见,赢子婴如今所能走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逃出关中,前往他国藏匿。不过如此一来,他便终身难以翻身再起。纵然逃得了性命,以后也对天下的大事再无威胁。二是向西逃命,前往陇西之地。只要他还在关中未死的消息传开,那关中的百姓就永远不会屈服,他就还有转头再来的希望!”   范增点头道:“那依你所看,赢子婴是逃出关中还是去陇西?”   陈平道:“纵观赢子婴登基以来的行径,不难看出此人心怀天下,决不甘轻易言败的为人,说实话,此人称得上‘人杰’二字!不出所料的话,赢子婴必然是潜逃到了陇西。”   范增捋须一笑道:“你这话说得不假,赢子婴此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必然不甘就此罢手。不过他逃亡陇西又有何用呢?到时候大军所向,各地跪伏。如此行径也不过是得一时性命作苟延残喘罢了!照我看,人杰之词他还不配拥有!”   陈平埋头称道:“军师所言有理,当今天下,能称为人杰的也唯有上将军了。”   范增听后却忍不住摇头道:“你这话又不对了,按照老夫看来,天底下还有一人也可称为人杰!”   陈平心中一动,详装震惊道:“额?竟然还有一人?敢烦军师大人赐教!”   范增将眼一眯,捋须道:“武安君刘邦,亦是人杰!”   陈平脸色一变,盯着车顶干笑两声:“武安君虽然能干,又如何能与上将军相比!大人多虑了!”   范增双眼幽幽的盯着陈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可在我看来,有些人心中未尝没有拿武安君和上将军相比之心!”   陈平额头见汗,沙哑着嗓子说道:“武安君领军尧关,被赢子婴杀得大败,上将军挥军函谷,赢子婴抱头鼠窜。由此不难看出,上将军胜武安君多矣!”   范增打了一个哈哈,点头笑道:“要是天下人都想陈平你这么明白就好了!”   陈平连道不敢。范增又道:“咸阳一行,我向上将军亲自举荐你前往,就是认定你有大智!两日言谈,更让老夫对你的学问佩服不已!陈平呐!你只要忠心为上将军办事,老夫是不会亏待你的!”   陈平点头跪地,说道:“为上将军办事,乃陈平所愿也!不敢奢求太多!”   范增连忙扶起陈平,一脸喜笑道:“如今你虽官微,他日必不至此!”   二人又谈了一会闲话,陈平这才向范增告辞。等他离开了车驾,这才擦汗暗恨道:“有范增这个老匹夫在,什么时候才有我出头的日子?今天这个老匹夫出言试探,是不是已经起了疑心?唉!我陈平莫非就此被老匹夫算计到死么?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陈平捏了捏拳头,随即又泄气松开。这范增老奸巨猾,实在是不好共事啊! 第六十七章 山河破碎,朝夕不保(九)   项羽入住咸阳后,关押了秦王博和朝中大臣。这在整个咸阳城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没有人敢异动,没有人敢在几十万大军面前异动。秦民心中再不满也仅仅是不满而已,在一队队骑士和兵戈面前,什么都是虚的。   项羽入城后,各国士兵在咸阳城搜刮钱财,城里的大族世家都遭受了大难。咸阳城门虽然关闭,但还是有很多民众在想着办法逃离。秦王被俘、都城陷落,可以说从这一刻起,屹立在关中几百年的秦国正是宣告了他的灭亡。   各国联军在城里大声的喧哗,将领在秦国的宫闱举办宴庆。项羽是一个从不吝啬慷概之人,他与手下的将士一起饮酒庆祝,一起高声唱歌!在这几十万军队的大声欢唱之下,咸阳城的住民都遭受了大灾:   抢劫、杀人、强奸,无时无刻不再进行。哭声、笑声在城中相映成趣。   就这么足足过了八天,整个咸阳城被几十万大军折腾得不成模样。军师范增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他害怕如此下去会让项羽沉迷于酒色而忘却他的志向。于是他亲自到了信宫,将睡着好几个美人的项羽从床榻上叫醒了。   老头恨不成钢的抱怨道:“秦国刚灭,诸多事宜还未清理干净。上将军如此放浪形色,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项梁公?”   此时的项羽对范增还是非常的敬畏的,他见到老头气急败坏的模样,也自觉理亏,便道:“亚父所言甚是。不过如今秦国已灭,天下平定了!难道不是应该好好的纵酒享受的时刻吗?”   范增摇头道:“你可闻刘邦如今所行之事?”   项羽不解问道:“刘邦又如何了?”   范增道:“各国几十万大军,一个个都抢着进城享乐。唯有武安君刘邦不入宫闱不进城郭,每日严禁士卒作乱,洁身自好。现在很多的秦人都在赞誉他!”   项羽闻言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个,刘邦既然不肯进城,那便让他呆着!秦人再怎么赞誉他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分封诸王的时候他还不是要滚多远滚多远!难不成他这点微末的算计,就能让我将关中分封给他?”   范增皱眉道:“上将军怎么还不明白?刘邦并非是为了关中而这么做!他这是自律啊!这样的人难道不可怕吗?”   项羽听见范增又在编排刘邦,心理稍微有点不爽,他纳闷道:“亚父何必如此高抬刘邦?在我眼中,刘邦虽有点能耐,也没什么值得需要没日没夜的提在口里的。更何况,都是一起覆灭秦国的兄弟,亚父屡屡为难刘邦,这是何道理?”   范增杵着拐杖叹气道:“你怎么就不明白!今日是兄弟,明日就可能是仇敌!如今秦国已经灭掉,以后这些兄弟说不定就会倒戈相向!”   项羽闻言非常的不高兴,他拂袖道:“军师言重了!”   范增听出项羽的不悦,既然项羽都开口叫他军师了,他也不好在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他将话题转移到赢子婴身上,说道:“咸阳虽下,但陇西、北地这些地方还没有呈上降表。依我之见,还是派一大将将这些地方攻打下来,早日将关中安定下来,也好分封诸侯。”   项羽闻言点头道:“这二处早些打下也好!”   范增道:“说不定那赢子婴就藏匿在这二处,只要将这二地拿下,赢子婴便无处容身!”   提到赢子婴,项羽的脸上罕见的呈露出一股郑重之色,他点头道:“赢子婴务必要早日铲除!此人不死,必生大患!”   范增闻言笑道:“上将军为何单独高看此人?”   项羽眼里竟然流露出一点敬佩之色,他道:“赢子婴继位不过月余,然而边关将士无一不服!虽然以寡击众,然而却无一人投降惧死者!数万秦士竟然悉数战死,从这方面来看,吾亦不如也!能阻挡我军这么久,他赢子婴也算得上个英雄!”   范增点点头,表示心有同感。项羽又道:“日后若抓住此人,传吾军令。可允许留下全尸,已示敬重!”   范增点头记下,又道:“那不知道上将军准备派遣何人为将呢?”   项羽一愣,犹疑道:“龙且如何?”   范增摇头道:“龙且、季布二人都不能派遣,上将军不如从英布、钟离味二人中挑选一人出来。”   项羽想了想,便道:“那就让英布去吧!英布善于领兵,武艺亦不逊于龙且,单独领军我也放心。”   二人商议定了,范增又谏言让大军撤出咸阳,全部安扎在咸阳城郊,免得继续生祸。项羽听后也同意了,士兵太多,确实不好管束。   ……   赢子婴领着大军从临洮渡渭水到陇南,再过不远就要到达天水了。   翻过安山,途经西十里铺,全军至柯寨扎营。寒冬天,下的是雨雪,一路上非常难走。一千三百多秦军,此时只剩下九百余人,越来越多的士卒因患病受伤而留下。   赢子婴带着这一群衣冠滥篓的军士,一起蹲在离寨子不远的一处山坳里的扎寨。安排下童燕留守,赢子婴带着吕延、韩则前往柯寨换粮。   柯寨是一家异族乡寨,他们自称是南柯羌人,一路上,这种的异族乡寨越来越多,沿途的秦人也越来越少。像这种小型的异族寨子,他们都曾是月氏驱逐的羌人。如今的羌族没有立王庭,零零散散的各地分布着,在陇西之地,这大半的天下都是羌族人的。随着秦国的边军越来越少,这些异族们也都越来越不听话。经常有异族攻打秦人的城寨的事情。   赢子婴依稀记得,留守陇西的将军名叫马逸,他如今驻兵在武威,防止西面的异族。赢子婴的目的也就是武威,只有到了那,他这支散乱的军队才能暂时的安身之地。   领着几十人,赢子婴走进了柯寨。老远的,就能看见寨子里面燃烧的篝火,从篝火的堆数和火焰的大小,可以分辨出这个异族寨子大小的情况。赢子婴目测了一下,心中就知道这个寨子不过是个小型的羌人寨子。   赢子婴带着人刚一踏进寨门,一支从天而降的箭矢就阻住了他前进的脚步,寨门旁的箭塔之上,两个穿着毛毡皮衣的羌人朝着赢子婴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可赢子婴一个字都听不懂。赢子婴转头看向黄应,这个面色乏黄的将军侧着耳朵听了一会,过了半响才朝赢子婴说道:“这些羌人说的话我感觉非常的生僻,估计是从西边迁来不久的部落,我只能听出几句质问之话,其他的我也不太明白。”   黄应对羌语颇为精通,如今连他都没办法,赢子婴等人也只有面面相觑。其实这样的情况很常见,陇西这边的羌族发音跟西边的那些羌族说话不太一样。但陇西这边时常会有一些西边的小氏族搬迁过来,这些小氏族通常是受到了大族里的欺压,活不下去了就只好来陇西。他们要搬来陇西,就要向驻守武威的马逸进献金银,并造策登记,成为名义上的“秦人”方可。   面临着这种情况,赢子婴等人也很尴尬,站在寨子外等了片刻。寨子中突然走出来一大群人,这些羌人个个身强体壮,手里拿着马叉和木棍——入陇西的羌人还必须将青铜武器上交(虽然羌人连青铜武器都很少)。   为首者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看他衣着就知道必然是寨子里的贵人首领之类的。那老者看了看赢子婴一群人,见到这些人虽然衣衫破烂,但手里都提着长戈铁戟,一看就知道是军旅之人。他叽哩哇啦的朝着旁边的一个羌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转过身来,用一口标准的秦腔(那时候的语言应该不叫汉语吧?麻烦,随便编了个名)问道:“远来的军士,你们来西柯有什么目的?”   赢子婴想不到这羌人里面也有通语言之辈,随即大喜。他抱拳朝那首领说道:“我们是驻守在三十里铺的秦兵,因为天气尚寒所以想在寨中换些衣物粮食!”   “三十里铺的秦兵?”那首领将信将疑,随即问道:“你们需要多少?”   赢子婴随即报了十旦粮食和几百件衣物,那首领脸上大变,随即让箭楼上的羌人敲响了入侵贼兵的钟声,然后一群人慌忙的冲进寨子,关掉了大门。   看着这些如临大敌的羌人,赢子婴皱眉问道:“我们是诚心前来购买,你们为何将我们拒之门外?”   寨子中的首领让手下的羌人都将弓箭准备好,看着身边的羌人个个到齐,他才朝着外面喊道:“三十里铺的秦兵只有几十人,你们要这么粮食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是马逸的部队,你们想抢我们寨子里的粮食!告诉你们——没门!你们已经抢了五个寨子了,如今还不知足,狼神知道会惩罚你们的!” 第六十八章 山河破碎,朝夕不保(十)   听闻这话,赢子婴和身边众将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想到,稀里糊涂的就被当成了替罪羊了。   按这羌人首领话语里的意思,好像马逸干了不少抢粮食的坏事。现在把赢子婴他们也当成了马逸的人马了!赢子婴又向着寨子里辩解了几句,说他们不是抢是换,奈何寨子里的人都不听。他们稍微走进一点,寨子里面就射出箭来。   虽然这些箭矢都是些削尖的木棍,并无多大杀伤力,但赢子婴等人也无心变身强盗。几次交涉不成,赢子婴等人只好垂头丧气的离开。   回到了立下营寨的山坳之中,赢子婴和手下将士只好用铁锅煮熟了草根和黑饼,胡乱的灌了两口,随即和衣躺下。   看着日益消瘦的秦王,大胡子白延找来了韩则、黄应,商议道:“如果再这么下去,秦王会跟着我们一起饿死的!秦王不肯轻易的从民中取食,但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等着粮食断绝的那刻!如今还有黑饼撑着,等这些黑饼吃完,我们在没有粮食怎么办?”   韩则、黄应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的说道:“那就去抢!”   白延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这样,如今秦王已经睡熟,白天的那个羌人寨子我们也摸熟悉了,到了晚上,我们领着两百个弟兄,悄悄的偷进那寨子里面,从里面抢些粮食出来!”   三人商议已定。等天已黑,白延、韩则亲自领队,趁黑摸进了羌人寨子里面。   第二天,赢子婴醒来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到了堆在山坳里面的几辆大车。   照例的巡视营寨,赢子婴不用多看便知道军队里面又少十几个秦兵,还有十几个受死的士卒躺在帐篷中痛苦叫唤。赢子婴叹了一口气,随即走远。   这天清晨,九百将士吃到了好久都没尝过的肉汤,第一次将干瘪的肚子吃了个半饱。而胆颤心惊等着赢子婴责罚的白延、韩则也失望了。他们发现,赢子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跟往常一样,陪着士卒一起吃完饭,一起干活走路。   赢子婴这种沉默的举动似乎是默许了白延等人的行径,所以以后的路上,一旦没有了粮食,总有两个羌人的寨子夜晚遭殃。到了白天,赢子婴沉默的带人将身死的将士掩埋,沉默的跟着大家一起吃饭,沉默的上路。   陇西之地的异族寨子再一次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打劫,驻守武威的将军马逸背了一身的骂名。也是从那个冬天开始,再也没有迁往陇西的羌人部落了。因为驻守陇西的将军实在是太坑了!大冬天抢人粮食,完全不给人活路啊!   风萧萧兮易水寒。   一路上走走停停,赢子婴终于走到了天水。   驻守天水的大将是马逸的族兄马横,天水城非常的小,城里住着的秦民也很少。看守天水的只有三百多个士卒,一个个面黄肌瘦无精打采。   当赢子婴领着九百名士卒走到这佝偻破败的县城门口时,他竟然有一种率领千军万马的感觉。马横心惊胆战站在城墙上,心里思量着是哪来的土匪山贼?怎么有这么多的武器装备?   说起来,秦朝的土匪都很穷,打劫的家伙不是木棒就是竹竿,金属的武器那是山大王也不见得有一个。   城下的部队不太像是土匪,可是这群人的模样看起来比土匪还不如。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跟躺在地上的破烂乞丐差不多。他心中想着,该不会是关外的部队终于到了吧?到了也好,早点投降也比在这半死不活强。   城外的部队很快让马横认清了他们的身份,一封箭书插在了城墙上的旗杆上!马横心里赞了一声好箭法!随即取下信一看。   马横越看心越惊,越看身子颤抖得越厉害。到了最后,他竟然忍不住浑身颤抖着瘫倒在地上。   身边的亲卫叫唤道:“将军,要开城门吗?”   身旁的这个亲卫是久随马横的老人,对于主将的心思是一清二楚的。他看了下城外的士卒,恐怕有千人左右,他就觉得是不是将军准备开城门投降了。   马横浑身啰嗦的站起来,赶紧朝守城的士卒说道:“开!怎么不开!那是秦王!是秦王呐!秦王没死!我们投什么降?”   城门很快的被打开,马横领着士卒连滚带爬的出了城门。他很快见到了他想要见的秦王,他在人群中寻觅了很久,终于看见那个满脸胡茬,消瘦挺立的年轻人。   如果不是那双眼,那双眉。马横立誓也敢说这人跟普通的士卒没有什么区别,但一旦有了这双眼,有了这对眉,这人就是那灰尘里面的明珠,狗屎里面的香菇……   马横声音哽咽的跪倒在赢子婴面前,眼泪一串串的掉个不停。   有谁能知道,当得到赢子婴死讯的时候,关中各地的将军莫不是心如死灰!有谁能知道,当秦昭武王这个谥号传出的时候,多少守将为他殉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诛杀赵高、或许是打败刘邦、或许是御驾亲征、在关中大多数的军队里面,赢子婴的威望是非常的高的。作为秦国历史上,罕有的能亲征的秦王,在秦将心里,赢子婴绝对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君王。   所以,不管是因为身为秦人的原因,还是因为赢子婴的原因,关中各地大部分人是不愿意投降的。投降也是无奈的,所以项羽才有赢子婴不死,他心一日不安的说法。   项羽对赢子婴的重视,也是看出了赢子婴在秦国军队里面的威望所在!赢子婴虽然败了,但边关上没有一个士卒倒戈!三万多秦兵悉数战死,也给予了项羽非常大的震动。   哪怕是巨鹿、哪怕是章邯、项羽都从未放在心里面。但函谷的十日血战,潼关两日硬仗,无一不在说明,秦军还没垮,秦军还能打!如郭不是军队占据绝对的优势,项羽没有信心这么轻易的打败秦军消灭秦国!   马横也早就在等着投降了,可他一旦得悉了赢子婴没死的消息。他就将这个想法抛之云外了!哪怕是跟着秦王一起死,也比苟活着好!真正的秦人是不惧怕死亡的!   马横将赢子婴迎进了天水城里,连夜发出信函向自己族兄报信,他相信,马逸得知秦王未死的消息一定会欣喜如狂!   从潼关到天水,历时二十一天,赢子婴终于有了一个能暂时安身的地方。虽然这地方不知道能住多久,但也能让他暂缓一口气,能让他仔细的考虑今后的出路! 第六十九章 陇西风云(一)   马逸是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因左颊处长了一块大指目粗细的红砂胎记,故而陇西人都称他为“红鼹鼠”,鼹鼠一词略带贬义,这也说明此人在陇西边境上并不是那么受欢迎。   马逸有三好:杀人、喝酒、搞女人。杀人者不用多说,在陇西生活的异族部落,十有八九都受过马逸的欺凌;马逸好酒如命,为了美酒曾拿出千金去购买,他的家财大多败在了这上面。说起女人,就不得不说起马逸的感情历史。马逸三十好几的人了,到现在还无妻儿,这在秦时是非常罕见的行为。也并非说马逸娶不到的妻子,而是他属于“天生克妻相”的人。他前后订了三次亲,但没一次将女人取到手。第一任未婚妻在即将成亲的前一天突然摔了一跤,就此摔折了腿,那时候年轻气盛的马逸哪会取一个残疾之妻,当场退还了婚书!第二任在成婚前给马逸带了绿帽,马逸一气之下杀了奸夫淫妇,为此还蹲过大牢吃过官司。第三任是马逸爱极了的一个女人,然而这个女人红颜薄命,一场大病收了卿卿性命。   自此以后马逸再也没订过亲,也没人敢向他说媒,于是爱上了美酒妓女,至今孑然一身。   秦将王离带着长城兵团渡黄河的时侯,曾抽调过陇西、北地部队。本来马逸也应该随同出征的,不过那时候,月氏兴兵来犯,马逸要应付月氏,所以并未南下。现在想来,那月氏相反还救了马逸的性命,如果跟随了王离,那么项羽在巨鹿又会多收一颗秦将的头颅。   陇西很穷,这里不产粮食。再加上秦人和羌人互相杂居,治安非常的乱。赢子婴战项羽的时候,曾从陇西抽调了二千士卒,如今武威、天水、酒泉之地的驻兵加起来不过三千来人。因为缺粮食,所以马逸经常向各部族“借”,有借无还的那种借。也幸好是冬季,西北的月氏没有异动,不然的话,就凭借这三千多人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整个陇西的。   陇西很冷,赢子婴在天水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雪,那种真正的鹅毛大雪。从早上一直下到了傍晚,地面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估计也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武威的马逸也迟迟未来天水。   赢子婴到了天水,原以为终于可以过上能填饱肚子的日子了。可等马横期期艾艾的拿出存粮一看,赢子婴等人随即无言了。马横所谓的存粮也不过一些粗糙的黑面,而且最多只够他原本的部下吃七八天。面对赢子婴带来的八九百张嘴,马横真心是无能为力了。   黑面兑水烧开,然后弄些草根在里面,九百多匹人就这么灌了两天,马横准备七八天的粮食就完了。赢子婴忍不住朝马横问道:“这么点粮食,纵然勉强能渡过七八日。可吃完之后又怎么办?”   马横面色羞惭的说道:“一般来说,能渡过七八日,马逸兄就能从别的部落借来粮食,到时候就可以接济我们了。”   对此,赢子婴也无可奈何。天水不过三百多名守军,而且一个个面黄肌瘦,连出城“借贷”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只有等着武威的马逸带着大部从异族的部落抢来粮食,他们才能继续活下去。   陇西的军队过得如此的寒碜,赢子婴也算是开了眼界。等他将天水熟悉之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军队这么的凄惨了。天水城里居住的都是秦人,不过城里的秦人过的日子比守城的士卒好不了多少。   陇西之地的秦人都始皇帝从关中迁过去的,他们不会畜牧,只会种植。可陇西的土地实在是难以种植,稍微能长的好一点的就是那种能磨成黑面的小栗。始皇帝的税率非常的高,陇西的秦民辛辛苦苦种植的粮食还要上交一半给国家,剩下的这些连过冬都很艰难。   秦兵之所以无粮,也是他们从那些异族部落收不来粮。马逸在陇西臭名昭彰,各族都畏惧三分。但就连是他,都不敢逼迫陇西的异族纳粮!这些异族个个非常的骁勇,稍微逼迫紧了,他们就会联合起来造反。就凭着陇西的几千军马,那是完全收拾不了这些异族的。   马逸借粮,也只有向那些小部落借。而且是借完之后马上跑路,然后缩在武威城里几天不出来。   所以,哪怕是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大胡子白延带着士卒们都出了城门,向那些小部族开刀。赢子婴带来的九百人,都是百战余生的壮士,在天水城里休整了两天,如今稍微恢复了点精神。依照这九百人的战力,洗劫一般的小部落是完全没问题的。   赢子婴如今坐在天水的府衙里,这府衙也就是稍微宽大一点的民房,比咸阳的宫闱差了不知道好许!屋子里燃烧着木材,倒也不是很冷,赢子婴坐在炕上,仔细的思索着今后的出路。   他一路逃离,如今关中是什么情形是一无所知。不过也不难猜出结果,在项羽的几十万大军面前,没有一座城池能坚守住,整个关中,除了偏远的陇西、北地之外,估计都全部投降了。   咸阳城破,赢氏一族必然遭到血洗,这一次可比秦二世残杀自己的兄妹要干净得多,估计只要是姓赢的,都不能免除。赢子婴担忧的还是韩谈、公孙止的下落。咸阳的异变,赢子婴只知道一些零星的片段,具体的细节完全不明白。   他当初留下韩谈的时候,整个咸阳城里还有四千多兵马,这些兵马全部归属于韩谈调度。依他看来,有这四千多兵马,咸阳城里的这些世族大家固然是有异心,也绝不敢轻易骚动,这也是他之所以能放心去边关的原因。   咸阳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韩谈与四千士卒是死是活?公孙止如今在哪?这些问题都似乎成了谜。   想了半天也没想通透,赢子婴又不得不把思绪转到眼前。如今他虽然逃到了陇西,但凭借陇西这个偏远之地完全不能阻挡住项羽大军的前来。今后该如何,才能从项羽的几十万大军之中活下命来!他不得不考虑其中得失。   项羽如今带着联军攻下了咸阳,而且俘虏了现今的秦王博。从明面上来看,秦国已经覆灭,赢氏一族也被铲除,六国出兵的最终目的也达到了。自己虽然逃逸,但终究是小事,项羽再也不可能派遣几十万的大军来剿灭自己。   六国花费军粮无数,耗时几个月为的就是覆灭秦国。如今的秦国已经灭掉,六国的部队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么同心。各国的王肯定都想着把自己的部队早些召集回去,免得他们日后威胁自己的统治!然而不管是项羽还是攻打秦国的各国将领,他们立下了不世之功,此时想着头件大事就是分功得权!摆脱六国王族的控制!项羽、刘邦此时名义上还是楚王熊心的部将、魏申、皇甫奇隶属魏王豹、张良是韩王的手下、这些人都该如何处置,这是项羽此时要考虑的头号大事!   项羽必须趁着自己威望最高的时候,将封王的事宜定下来!   从这些方面来推断,攻打陇西北地的部队,只能是项羽的楚军。项羽虽然统领着几十万大军,但真正属于楚军的那部分也不过七八万人。龙且之所以地位大滑,也是因为他将隶属与嫡系的楚军葬送了一两万人!从这不难得出,项羽手中的楚军不过五万人左右,而且他不能全部派出,所以攻打陇西的部队最多不过两万!   算来算去,可面对两万楚军,赢子婴还是束手无策。仅凭着陇西的三四千人,如何能抵挡?就算赢子婴是孙武重生,用兵如神。但摆着他面前的还有更为严峻的事实!秦军现在没粮食!他们连出城一战的资本都没有!   如果固守城池的话,要不了多久。秦军面对无粮的情况最终还是免不了败亡!   北地太远太偏僻,陇西都这样了,估计北地的情形也好不了哪去!   赢子婴如今能做的就是赶快将陇西的部队统一,然后赶时间多多出去“借”粮!然后凭着陇西的地利,在寻找战机灭敌。   想到这里,赢子婴忍不住苦笑,没想到现在自己也能把抢劫当成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看来人都是逼出来的,本性也是可以改变的。   看着窗外的白雪,赢子婴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一身邋遢的蒯彻,想起了他那个水淹天下之策!他此时窘境,可以说全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要是当初没有那妇人之仁,自己说不定还能安安稳稳当自己的安乐秦王。什么项羽、刘邦,一河水全部淹掉,世界早就清净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世界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一步棋错就是满盘皆输。   赢子婴默默的想到:“自己身为一个君主,自己的每一个思想,每一个决策都会影响到一大群人。果决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冒失!自己一定要牢牢记住,凡事必须三思而后行!”   “想必那蒯彻早就料到了我今后的结局,所以当初才会说陇西那地方不错当话吧!唉!可惜一个大才,却偏偏错过了。当初的历史书本看得还是太少,不然怎么会忽略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 第七十章 陇西风云(二)   大雪停息后的第二天,外出“借粮”的白延等人才回到天水城里。等马横放下城门将白延迎进城中之后,一身狼藉的白延满脸惶急的朝马横吼道:“快!快!等士兵一进城立即关上城门!”   马横见白延这么着急的样子,心中知道情况有异。等秦兵全数尽城后,马横立即关上了城门。白延、童燕带着士卒跑上了城墙,没过多久,城外的驰道上就渐渐有人影赶来。马横定睛一看,随即长大了嘴巴:“这么多的车队,来人必然超过五千!”   马横不知道白延他们惹恼了哪个部族,竟然一下子引来这么多的追兵。城外的羌人驾着几十辆马车将天水城团团围住,当头一个羌人策着马跑到城墙下面,叽里呱啦的向城上大声吼着。城上的白延是一个字没听懂,他听得烦躁,便向随从取过了弓箭,心中计算着自己离那羌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一箭朝那羌人射去!   那羌人太过大意,白延的箭又快又急,等他反应过来,“啊”的一声喊后,箭矢已经透过了他的额头,射穿了他的脑子。   一箭之下,羌人倒地身亡。白延洋洋得意正准备向旁人炫耀,可他才转过头,就看见秦王赢子婴冷着一张脸站在身后。赢子婴旁边,黄应这悄悄朝他说着什么。黄应说什么白延不知道,但是看着赢子婴那越来越黑的脸色,白延也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没多久,赢子婴便开口朝白延质问道:“你屠杀了布瓦部落,抢了里戈部族长的未婚妻?”   白延心中狂跳,他腆着脸忍不住分解道:“布瓦部落的杂粹实在是太不听话了,杀了我们三十多个军士,所以我一气之下就把这部落给屠了。顺便再从部落了拧走一个女人,谁料到这女人是里戈部落的族长的未过门媳妇。我也是没料到,随便杀杀抢枪小部落,就把里戈这头饿狼给招惹了。”   赢子婴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叫你们出去找点粮食,你们倒好直接屠了人家的寨子。屠了也就罢了,竟然还让追兵给赶上了!你怎么办事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白延还想继续分辨两句,不料黄应又附在赢子婴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听完黄应的话后,白延发现赢子婴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他恼怒的盯了黄应一眼,随即缩了缩脖子,等待秦王的继续训示。   赢子婴一指城下一堆挥拳舞爪,张嘴狂吼的羌人众。突然哈哈大笑两声,他拍了拍白延的肩膀,连声赞道:“好!好!白将军知道你将才射死的是谁么?”   白延愕然抬头,赢子婴说道:“你了抢人家的妻子,还将里戈族长一箭射死在城下!果真不愧为我大秦的将军,做事不留余地,干脆利落。”   白延张口结舌,一脸呆样的问道:“将才被我射死的那小子就是里戈的族长?”   赢子婴点头称是。白延向外吐了一口口水,忍不住鄙视道:“明知道天水城墙不高,他还耀武扬威的跑的城下面叫骂,这不是寻死是干什么?咎由自取!”   赢子婴瞥了白延一眼,淡淡的说道:“现在你又将里戈的族长射死,里戈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天水被围,还望白将军教我。”   白延被赢子婴那一眼盯得是心惊胆颤,他结结巴巴说道:“这些羌人没有攻城器具,最多也就把天水围上几天,自然就会退去。”   赢子婴漠然道:“粮食呢?”   白延由此一惊,随即张了张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粮食呢?”赢子婴又问。   白延低垂了头,满是痛惜的说道:“装了几大车呢,可惜后面追兵太紧,我只有将它藏到城外,寻思着以后来取!”   “以后来取?去哪取?怎么取?你教我?这羌族只要围了七八天,城里的这千百人全部都要被饿死!你说怎么办?”   白延一咬牙,拍墙怒道:“既然如此,那不如跟他们拼了!”   赢子婴冷冷的说道:“如今大雪阻路,为何后面的追兵能跟紧跟着你们不放?你们仔细看看人家的车队!试想,如果我们出城的话,又有几分胜算?”   白延眯着眼看了看外面的羌人的用的车辆,他们的车驾都非常小,一辆车只装得了两三个人,用的全是矮脚马拉车,车驾下面撞着的不是轮子,而是滑板,这种车在雪地奔驰起来,非常的快速方便。而且有了这么多的车驾,羌人能随时在地上布成车阵。   “觉得出城还有胜算吗?”赢子婴又问。   白延一脸羞愧的摇摇头,他现在非常的阻丧,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给秦王带来了多大的危机。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着地面,不停的下磕。   “好了!起来吧!”赢子婴将白延从地上拉起来。   白延一脸羞惭的想说些什么,但半天开不了口。赢子婴瞥了瞥城外的羌人,随即调转目光瞅着白延,语重心长的说道:“白延,上将军在的时候,曾多次向我提及到你。称赞你是有勇有谋,不仅能恪守自己的岗位,而且还颇为机智。日后必然会成为一员能独当一面的大将。然而,你此次的行为太失偏颇,让孤非常的失望。我不知道是那女的太过妖娆,让你迷失了心智;还是你随着孤连遭败绩,而影响你的思维。但一个不能思虑周全的人,是永远也成不了一位名将!好好考虑吧!”   听完赢子婴的话后,白延愣住了,他心中更加的惭愧。过来好半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那女人确实,确实很漂亮。臣,估计被那狐狸精迷失了心智了!秦王,我这就去杀了她!”   赢子婴止住了白廷,转身对黄应说道:“何须如此?黄应,你将那女子带上来,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我的爱将迷失心智!”   黄应抱拳离开,没过一会,他便从城里将一个绑住双手的女子给带到了赢子婴面前。   女子身材高挑,螓首蛾眉,鬓发如云,不屑髢也。不过掌间带茧,眉目太英,嘴唇上翘太过刚强。她此时侧着头,一副不屑观看的模样。   赢子婴看到,心中也忍不住叹道:“好一个英姿飙爽的美人!更难得的是,这女子身上完全没有羌族人那种粗糙的皮肤。如果不是穿着羌衣,怎么看也不会觉得是个羌人!”   “果然是美女!白延你眼光不错!”赢子婴点头赞道。   白延摸了摸头,感觉有点纠结。此时美人就在身前,他心里却没有丝毫将才那种敢为君王拔刀的冲动了。   赢子婴一瞥美人,手指白延道:“你既然钟爱于她,孤就决定将这女人赐给你!不过日后你须自勉,不可在做糊涂事!”   白延大喜,刚想谢恩。却不料那美人用着一口纯正的秦腔说道:“你们这些秦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大胡子,你贼心不死,休想染指我!你杀了我的父亲,我会找你报仇的!我发誓,终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   赢子婴闻言脸色一变,他勃然怒道:“这女人既然心中带恨,日后必然为害!白延,孤现在收回成命,这女子必须杀掉!斩草须除根,不能因为美色误事!”   赢子婴拔出佩剑,便要刺死这美人。正欲动手,白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赢子婴的哀求道:“求秦王放她一条生路吧!白延不惧怕她的报复,求秦王成全!”   “你!”赢子婴又怒又急,跺脚怒道:“天下因美色误己的事情还少吗?这种女人留不得!”   白延含泪道:“臣不忍她死,还望秦王成全!”   “大丈夫何患无妻?白延小儿,我以前算是高看你了!”一直未曾吭声的黄应突然朝白延脸上吐了一口口水,摇着头一脸不屑道。   白延神情落寞,只是将头碰在地上,不再说话。   赢子婴看着白延的模样,突然对他无比的失望,他挥了挥手,叹道:“你执意如此,那便让她随你吧!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白延连忙磕头谢恩,他欢天喜地朝美女走去,竟然当场就要为那美女的松绑。赢子婴冷眼观之,韩则在身后握剑在手。那女子被松绑后,也并未做出什么过激之举,她随意的拍了拍袖子,斜瞪着眼瞅着赢子婴,一脸冷笑着说道:“你这么无情,真不像是一个君王,你才应该去当将军。呵呵!”   赢子婴脸上变冷,白延听着美女话后,也一时愣住了。   白延正在惶恐间,却不料那美女指着白延道:“既然这位将军这么衷情于我,我也不会找你报仇的。布瓦部落不是我的家,那族长也并非我父亲,恰恰相反,布瓦和里戈都是我的仇人。我金兀儿恩怨分明,大胡子将军,你将我从布瓦里救了出来,我就是嫁给你我也心甘情愿。放心,日后没有床边准备害你的毒妇,只有对你一往情深的妻子。”   此话一出,白延愕然、黄应愕然、韩则愕然。只有赢子婴依旧板着脸,他在心里想到:“每个人都向往着完美的结局,可这世界上没很难有十全十美的东西。这女子言不由衷,必然是信口雌黄。唉!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么?我怎么都觉得慌缪呢?是我想多了,还是我真的像金兀儿说的那样本性无情?”   看似皆大欢喜的局面,偏偏却忘了最重要的大事。   城外的里戈族的汉子依旧在叫嚣,白延终于从突然的幸福中清醒过来,向赢子婴问道:“秦王,这些羌人又怎么办?”   赢子婴眯眼说道:“不出所料,这两天马逸即将带士卒前来,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下,打退这群羌人应该不难。如果马逸侯期不到,那便等冰雪消融后领兵突围!” 第七十一章 陇西风云(三)   天空中乌云弥漫,地上冰水泛滥。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白色的帐篷和灰色的马车互相搭建,从天上看下去,就好比一朵朵蘑菇堆积在一起。为寂寥的荒野,带来了些许不同的景色。   里戈部落的人早已停止了叫骂,每天早晨犹如例行公务的派了几十名哨探去天水城下瞅两眼,其余时间也都缩在帐篷里。   这两天特别的冷,冰雪消融使得地面格外的滑湿。里戈族的代首领每天对着天水望眼欲穿,然而却无可奈何。   进退维谷,究竟还是一股奢望。   族长之死,附属部落被屠,如此血海深仇,哪怕不能报,也要多瞪两眼。——这便是里戈人的心理。   他们没有攻城的器具,没有得知城里缺粮的消息。只不过待了三天,就让他们心慌意乱。   新的首领很烦,他合计着这么待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早早撤离的好。可是这两天冰雪融化得太快,他得安排人将马车的滑板取出来,等到地面稍干,也好方便行军。   积雪融化出来的水虽然多,但是只要一个晚上,剩下的水就能将泥土冻硬,到时候马车的轮子也不会陷进泥土里。新的里戈首领蹲坐在帐篷里,向着帐篷中央那明晃晃柴火,他忍不住打了喷嚏,喷嚏很响,震得他耳朵嗡鸣两眼发黑。新首领胆颤心惊的捏了捏鼻子,他感觉身上发冷,鼻子太痒。   新首领坐不住起了身,他弯身揭起了帐篷,半只脚跨出了帘幕。却在此时,他的眼神突然凝住,浑身僵硬在那。   他的耳朵里面,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的瞳孔里面,飞进了一支箭矢。   接着是无数凄惨的叫声,新首领看见了烟花般灿烂的景色。漫天的火箭穿透了云层从天而落,惊马、走人、哭喊声不决。   新首领“啊”的一声叫喊,他急忙钻进了帐篷里取出了他的佩刀。持着刀,新首领再一次钻出了帐篷,回首北望,似乎有千军万马杀来。再一转头,自己前方的天水城似乎也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   慌乱中,不知道是哪位羌人在叫喊:“红鼹鼠!红鼹鼠来了!”   声音越大,人群越乱。在陇西,红鼹鼠的恶名无人不知。对付这种心狠手辣的男人,羌人们采取的方法只有一个——避其锋芒!   新首领紧了紧手里的弯刀,他呼喊着身边的士卒,准备朝天水城的方向逃离。身后的羌人拿起了他们的木枪马叉,乱哄哄的跟在首领后面。   天水城里出来的秦兵不多,为首者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大汉提枪跃马,正在冲阵。新首领眼睛一眯,他找到了能激励手下士气的方法。   首领扬着弯刀仰头大吼道:“仇人就在眼前,里戈族的勇士们,你们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不少的羌人顺着弯刀所指,看见了那一脸醒目的络腮胡子。羌人们的眼睛瞬间红了:就是这个男人,屠杀了布瓦全族,抢了美丽的金兀儿,射死他们的首领!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胸有怒火,岂能不燃?   羌族人嗷嗷的叫着,挥舞着他们那劣质的武器,带着全身的血勇,疯狂的朝白延杀去!   “哀兵携怒,不可阻也!先避其锋芒,等他们这股气消停下来,再迎头痛击!”站在白延身后的黄应看见蜂拥而来的羌人,忍不住提醒道。   白延一拉马缰,枪指羌人,冷然的说道:“前后围攻,怎能退却?只要击退这股哀兵,其胆必丧!”   黄应心思白延是主将,便不在多劝。   白延将枪一挥,身后秦士便随之前进。面对着这些携怒而来的异族,久经战阵的秦士没有丝毫畏怯。犹如两块钢板,撞得火花四溅!   没有兵戈相击的声音,只有削木劈柴的声音。两军相交的一瞬间,无数支马叉木枪被砍断砸碎,无数死不瞑目的人头飞天而起。   黄应终于明白了白延的勇气从何而来了,他对将才自己说的话感到羞惭。如此士卒,一击便溃!何须多言?   白延能带着士卒屠寨,想必也是因为武器占优的原因。两军对垒,拼的就是刹那间爆发的血勇,羌人爆发出的血勇之气在两军接触的那刹那就现实被击得粉碎。   断掉的木棍短枪让他们看清了血淋淋的事实!再大的血仇也抵不了自身所受的痛苦,精神和肉体之间的痛苦,前者远没有后者感观带来的强烈。   血腥的事实可以扑灭一切火焰,于是大怒变成了大惧,羌人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会失败的结局。   白延如赶鸭子般驱使着羌人,新首领被夹带着一起后撤。   前有虎,后有狼。当马逸一马当先的领军杀到的时候,整个羌族完全陷入了绝望之中。   红色的战马,血色的披风,来将带着不可一世的威风,将沿途的异族全数杀死。直到这时,羌人似乎才醒转过来。红鼹鼠不过是蔑称,马逸在月氏、在西部的王庭之中,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血狼!”   马逸如一阵狂风冲来,新首领茫然的举起刀,两马交错而过,一人坠马,一人奔驰。   新首领至死都没看清楚带走他性命的那一枪,太快了,快得让他的思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才举起刀,马逸的枪就刺穿了他的心窝。   血狼已至,首领已死。里戈羌人再也不敢抵挡,一个个将木棒叉子扔掉,跪倒在冰水地里乞降。   在燃烧的帐篷与马车之中,白延终于见到了被天水守兵视为天神的马逸。那血色的披风、烈焰般的坐骑,猩红的重瞳,浓密的须发,这一切无不是在张扬着这个男人的强大。他的身上带着一股血腥的煞气,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凛然的气势。这种气势,白延并不陌生,如上将军、如曾与之交手的龙且,如被秦王射杀的樊哙,他们的身上也带有同样的气势。但血腥味,却远远比不了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带有这种气势的将军,就是战场上最为勇猛的男人。这样的人,古今历史就一个称呼:猛将!   同样的络腮胡,白延感觉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自己的胡须都短了一截。被他猩红的双瞳盯着,白延竟然有一股心里发寒的感觉。   两人的对视,不出意外的是白延败下阵来。马逸那奇特的重瞳给人的压力太大,史书上有载,生有重瞳的人一般都是天生的异人。   打扫战场,收拢降俘。秦军将缴获的一辆辆军粮押送到了城里,相比于打了胜仗,秦军更为期待的还是粮食。缴获了这么的粮食,这次回去终于能吃顿饱饭了。   君臣相聚于天水,谈论的依旧是将才发生的战事。可惜被杀败的里戈族勇士,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何围杀他们的两路大军,能这么默契的同时发起袭击。 第七十二章 陇西风云(四)   事实上马逸的军队已经在一天前就到达了天水,因为发现了城外的羌族营寨,马逸便将部队隐匿,悄悄的派出信使向天水报信。通过信使来往,两军决定举火为号,发动袭击。接下来才有羌人被杀得措手不及的事情!   当然,羌人们临死都不明白,为何马逸的部队能这么快的赶到。   赢子婴终于见到了马逸,看见了这个生有重瞳如火山一般的男人。马逸给的印象太过强烈,哪怕只是看一眼,也能看出这个男人身上那种豪迈、粗犷、不拘小节的性格特征。马逸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赢子婴一脸喜色的将马逸扶起,上下打量的时候,心中忍不住也暗叹。   “没想到我大秦也有如此猛将!”赢子婴颇有些唏嘘。上将军李信武艺虽高,但因为年老,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铁血的霸气了。或许老将军已经到了全身气势收敛,厚重如山的境界。但凭着感观,如果不是亲自上阵,谁也不知道李信会是一个非常能打的将军!   能战败龙且,李信的武艺可以说是登峰造极。除了那个在巨鹿连斩五十一员秦将的项羽,估计天底下能与李信一战的将军也屈指可数。李信终究没能与项羽交手,活生生的战死在潼关。赢子婴失去他倚为臂膀的大将,秦国少了能撑天的柱石。李信的作用就好比二世时的章邯,可谓是秦之长城。   李信一死,秦国覆灭。赢子婴连遭败迹,如今跟抱头鼠窜的耗子一样。他没想到,已经没有的秦国,竟然还有这么一员威猛的将军,赢子婴觉得可叹的时候又觉得可惜。   亲手扶起了马逸,这让这个威猛的将军心里有点感动。赢子婴的威名马逸早有耳闻,对于这个有决心不惜亲征的秦王,马逸是又敬又佩。如果不是因为军粮所拖累,他早就想从之帐下,愿为君王效力!   看着马逸,赢子婴点头叹道:“你能来,孤很欣慰。”   马逸道:“臣在武威,听闻君王已毙,秦国不再。每日惶恐夜夜惊梦,如今能见到秦王,想必是上苍保佑的缘故。陇西之地虽然偏凉,但作为暂且栖身之地还可。日后静等天变,再谋关中也可!”   赢子婴摇头叹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凭借陇西而拒六国之兵,还是太不现实。唉!如今之计,也只有看一步走一步了。也许,等项羽兵至,你我君臣还是难逃一死——马逸,你会后悔吗?”   马逸摇头道:“马逸虽不通经义,但也知晓忠义二字!国虽不再,但君主尚存,我又怎么能不顾君王的安危而苟全自己的性命呢?”   听闻此言,赢子婴呵呵一笑,拍了拍马逸的肩膀,一脸的欣慰。   赢子婴如今还能咬着牙关坚持,就是因为自己身边还有一大群如马逸这样的忠臣。也许在现代,这种看似愚忠的行为会遭人诟病,但其中的精神也是现代人永远也学不来的。有些看似很愚笨的行为往往会让人感动,有些不禁思索的热血会让人沸腾。   身为君王,能得到臣子的忠心,赢子婴哪怕是死了,他也无憾了。身边还有一群哪怕山河破碎,国家不存都依然追随着他的将士,赢子婴又有什么理由轻易的放弃呢?   ……   英布领着大军已经走到了临洮,沿途经过的渭源、广河、康乐等县城无不开门投降。临洮又称狄道,乃是陇右重镇。前行不远就要进入陇西之地。   英布又名黥布,他曾因为触犯了秦律而受过黥刑(就是在面上刺字,然后涂上墨炭,表示犯罪的标志,以后再也擦洗不掉),也因为秦律而成为了盗贼,后面转投陈胜,陈胜失败后投降项梁,被楚王熊心封为当阳君。可以说,在项羽手下的将领之中,论官职英布最高。   巨鹿之战的时候,英布曾随宋义北上救赵,在项羽杀宋义后,英布归项羽指挥。因此,英布是项羽非常看重的一名部下,却不能和龙且、钟离味一样视为心腹。   龙且战败、季布获罪,项羽只能用龙且为大将,前去收服陇西北地。   英布在临洮因雪受阻,不得不暂停行军,等待冰雪融化后在上路。一路上,英布四处派出斥候,到处查探赢子婴的消息。沿着驰道前进,所过县郡却无一处知道赢子婴去向。这个谣传已死的秦王,自潼关一役之后就再也不知道消息。   赢子婴被项羽视为心腹大患,是英布二万大军的最终目标,陇西北地都是顺手之劳。   大军在临洮住了四天,等到地面上冰雪消融,地面僵硬之后,龙且大军才继续开拔。   英布军过槐里,得知此地便是秦上将军李信的故居,英布掘其祖坟,将村里一百三十口姓李的住户全部屠杀。   槐里李氏由此遭受大难,英布军一路雁过拔毛,各地郡县皆有怨气,却无可奈何。   等英布军到达天水,终于从沿途的部落里得到了赢子婴的下落。听闻赢子婴在天水曾打败过陇西的里戈族,英布更是催着人马加快了速度前行。   不过等英布到达天水之后,才发现赢子婴已经人去城空,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相比于部下的失望,英布却显得非常的高兴,他笑着对部下说道:“吾曾闻秦国开国君主秦非子就是出生于此地,秦襄公亦是天水南部人。如今赢子婴连祖家之地都不敢守,像这种连祖先基业都顾全不了的人,又怎么配当秦国的君主呢?想靠这种人复国,完全就是一场笑话!”   英布的部将闻言都是哈哈大笑,英布又将赢氏的发家史悉数道来:“说到那秦非子啊,你们不知道,他曾经辅佐过大禹治水,但受到大禹赏识的却不是他治水的能力,而是训练鸟兽的能力!说来说去啊!这赢氏一族看似高贵,归根结底也只是个牧人的种啊!”   部将惊奇道:“将军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博学?”   英布捋须笑道:“老子当年受到秦律的迫害,还被抓去修皇陵,在老子的锄头下,赢姓的祖根十八代全部被老子挖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英布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天水,随便将邽县和冀县一同打下。在天水整顿军马后,立即杀向武威。   兵戈相向,子婴在劫难逃。武威城里,一场大变将临。下一章是第二卷终章,将会把一切道明。   注:天水在秦时还不是郡,天水城应该叫秦亭,不过我写错了,就将错就错吧! 第七十三章 终章   武威城里,大军营帐之中。   白延背着手不停的在帐篷里打转,金兀儿套甲带盔用着含情的目光盯着他。白延显得非常的焦急,脸上尽是犹疑与痛苦之色。   金兀儿俏生生的站着,不发一言,默默的等待白延的决定。   不知道转了多久,白延蓦然停止。他几步跨到金兀儿面,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猩红的眼里尽是不舍与痛惜。   四目交汇,传达的是痛苦和柔情。金兀儿咬着下唇,眼睛里带着薄薄的水雾,她定定的看着白延,将目光里的疑问送递:“将军,你真心舍弃金兀儿,只身陪那秦王身赴黄泉吗?”   白延偏过头,深深的呼吸了两下。再回头对视的时候,金兀已经读懂了白延眼里的意思:“秦王相信我,我不能辜负他!”   金兀儿一把推开了白延,摇着头连退数步。晶莹的泪水从她的脸上不停的下坠,她的眼、她咬唇的样子看上去是如此的可怜。白延心中跟针扎似的疼,美人在前,哪怕是铁血的汉子,也经受不住这种凄婉离别的痛苦。   白延再也顾不了其他的,他疾步上前,张开双臂将美人紧紧相拥。金兀儿无声的在白延怀里抽泣,白延陪着她默默的哽咽。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兀儿用双手抚摸着白延的脸,一脸凄婉的哀求道:“陪我一起回祁连山吧!回到那里,我会求我的父亲,让他发兵救秦王。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了。”   白延此时早已没有当初的谨慎与智慧,他只是犹疑的询问道:“真的吗?”   金兀儿认真的点点头,道:“我的部族非常的强大,我父亲如今被冒顿单于封为右谷蠡王,他能号令祁连山北的十几个部落!只要一声令下,就有数万控弦之士跟随。到时候就能解武威之围,你也能回报秦王对你恩情。到那个时候,谁也不能阻挡你我在一起了。”   ……   武威城下,一场生死对战正在拉开。   城外两万甲士齐声吆喝,英布布下半月阵,提着长枪独自一人在城下邀战。秦王子婴按剑站在城头,城里的力士扳动着绞盘放下了吊桥,城门慢慢打开,一骑如火燃烧的骑士冲出了城门。   英布看见来人,咧着嘴煞目圆睁,扬枪怒吼道:“来将通名!”   “大秦将军马逸前来会你!”骑士振马,眨眼已过护城河。   英布仰头哈哈笑道:“暴秦已灭,何来大秦将军?”   “若无大秦将军,那便称我断头将军亦可!”马逸一声咆哮,坐下爱骑“赤骥”长嘶,手中长枪一缩,拿住临近枪头的位置,马逸将身子伏在马背上,脸靠着马脖子,目光炯炯的盯着英布。   “好一个有来无回的断头将军!就让我英布来试一试你有多少斤两!”   英布一夹马腹,手中长枪倒转,做了一个“背枪式”。两匹马如狂风般疾驰,二将如彗星般相撞!   二马交错的一刹那,两匹战马不约而同的扬蹄而立。马逸双眼蓦然睁大,手中的长枪如灵蛇吐信,真的是又快又疾。英布只看见一抹枪影,朝着他战马的脖子直透而来!   “卑鄙!”英布怒急,他不是塞外人,不懂得这种“射人先射马”的规矩,只当自己看扁了此人。马逸枪太快,英布也只能勉强捕捉到丝毫痕迹,可想要挡住这一枪,英布也是完全没有把握。   在这电花火石之间,英布一声大叫:“呔!”   他暴起双臂,使劲朝战马一按,也不知道何种惊力,英布的坐骑突然一下失蹄,连马带人摔倒在地上!   也恰恰此时,马逸的长枪从英布的头顶上直穿而过,险之又险的避过了马逸这惊天的一击。   等到马逸调转马头,提枪再战之时。英布已经将坐骑从地上推起,自己稳稳当当的骑在了马背上!   将才那种让他汗毛直立的危险,英布已经好久不曾感受到了。马逸那一枪,让他看到了些许项羽的影子!这一枪来得狼狈,更让他心中的战意高涨!英布一拍马臀,朝着马逸高吼道:“现在轮到我了!”   ……   武威城外,离开城三十里。大部的羌人集结在一起:也先部、白马部、先零部、左兰部……十来个部落,总计一万三千多名羌人正在往武威赶来。   战马奔驰中,先零部首领回顾众羌道:“红鼹鼠撕毁协议,竟然攻杀里戈部。我们这些部落,身在异国,还要饱受欺凌。似乎大多数羌人已经忘记了我们身上尊贵的狼神血脉!今天,我们要杀死红鼹鼠,攻下武威!既然陇西已经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回归到西部王庭,跟哈尼族一决死战,夺回我们拉祜族曾经的荣耀!”   也先部、左兰部等首领在马上按胸叫道:“谨遵大首领的吩咐!我们拉祜羌人是不会输给哈尼族的!只有回到西部王庭,当上羌人王,才能洗刷我们的耻辱!”   先零部首领将马鞭一挥,指着前方大吼道:“杀!”   ……   酒泉!月支乌孙部。   大队的乌孙戎人正在集结,一面面月氏王旗正迎风飘舞。月氏王昆莫骑着从大宛进献的汗血宝马,站在高高的山岗之上。   大风飘荡,乌云尽散。昆莫一扬马鞭,手指南方,转头朝乌孙王说道:“秦国已经灭亡,陇西之地终究要回到我月氏的手里。乌孙的兄弟,只要你们与我一同奋战,到时候陇西绝对会有你们戎人的牧场!”   乌孙王道:“昆莫王兄,你我都是兄弟。当初若不是你们月氏出兵,我们乌孙恐怕早就被冒顿吞并了!你我荣辱与共,南下陇西,我乌孙愿为前部!”   昆莫拍着乌孙王的臂膀,大笑着说道:“哈哈哈!真不愧我的兄弟!只要我们打下陇西,以后就再也不怕匈奴了!”   乌孙王亦笑道:“如今冒顿正在与东胡王大战,如今无暇南顾。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哼哼,冒顿小儿!当初在月氏为质,可惜没能杀他,这才酿造如今大患。我们必须早点打下陇西,不然等冒顿解决东胡王,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兄,你认为连东胡王那只老狐狸都打不过冒顿?”   “兄弟你不知道,冒顿小儿太过奸诈,东胡王那只老狐狸虽然有点诡计,但如何能与冒顿那满肚子坏水的家伙相比?相信大哥的话,飞速夺下陇西,今后才有我们立身的本钱。不然等冒顿打败了东胡,你我的头颅都要被冒顿制成酒杯!”   “好吧!王兄!发兵吧!让我们的儿郎在陇西的草原上奔驰吧!”   ……   陇西城头,赢子婴正着急的看着城下的两员猛将的争锋。   二将相斗,双枪并举,打了已经不下一百个回合。到现在还未分出胜负!赢子婴真恨不得让马逸的枪再快一点,一枪解决了英布!可惜英布反应太过迅速,每次赢子婴都以为他躲避不了的时候,他还是能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躲开。   纵观城下二将的决斗,不难发现,二将的骑术都是非常的高超。虽然如今只是靠着绳套驾马,但各种在马上的挪移翻腾都能做到。二人的枪法骑术都是登峰造极,一时也难以分出胜负。   赢子婴正看得入迷,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秦王!”   赢子婴回头,看见白延带着金兀儿站在自己的身后。赢子婴淡淡的瞟了一眼金兀儿,开口朝白延问道:“何时?”   白延道:“武威被围,我愿出城寻求援兵,还请秦王恩准!”   赢子婴疑惑道:“此时还能去哪寻求援兵?”   白延低下头,说道:“金兀儿说她能回到部族帮我们求来援兵。”   赢子婴转头看向金兀儿,问道:“你的部族在哪?”   金兀儿小声的回答道:“我的部落在祁连山的北面,我父亲的手里有强大的兵马。应该能帮上秦王的忙!”   白延有些疑惑的看向金兀儿,心思她为何不向秦王告之他父亲是匈奴的右谷蠡王?如果告诉秦王他父亲的身份,应该更能说服秦王吧!   赢子婴抬头看了看城外,心中若有所思。他的目光飘过了云层,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一股追忆,淡淡的说道:“听说祁连山的雪莲很漂亮。”   金兀儿眼神有些漂移,她低着头,小声的说道:“祁连山的雪莲是世间最为纯洁圣物。”   赢子婴回过头来,目视金兀儿,脸上突然有了笑容,他道:“想必你就是你们部落的雪莲,白延确实艳福不浅。你既然有心,那便同白延去吧!”   金兀儿艰难的扯动了下嘴角,白延闻言大喜,他抱拳说道:“臣必定将援兵请来,到时候就能打退敌军!”   赢子婴微笑着点点头,拍了拍白延的背膀,说道:“去吧!一路小心。”   临走的时候,赢子婴叫停了金兀儿,朝她说道:“好好的照顾白延!”   金兀儿深深的看了赢子婴一眼,她突然有些心慌,转过头抱着胸口拉着白延慌张的跑下了城楼。   城下的主将正在大战,双方的士卒正观看得入迷。英布的部队也并非有意将武威堵死,此时要逃出一两个人也并不难。想必英布也知道,如今的武威已经是孤城一座,再也没有缓军了。所以他才在城下摆出了半月阵!   白延与金兀儿沿着护城河绕了一圈,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逃离。二人骑着快马,悄悄的出了城,击打着马臀,驱使着马儿飞跑,等到整个武威城再也看不见,耳朵里也听不到士卒的助阵之声,他们才减缓了马速。   在不远就要转过一个山头,二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着乌云下笼罩的城池,金兀儿突然叹气朝白延说道:“你们的秦王很聪明,可惜——。唉!先前我错怪他了,他不是一个无情的君王。”   回头看着大胡子那茫然不解的神情,金兀儿突然飞扬一笑,朝着大胡子抛了媚眼,说道:“白郎!瞎想什么呢!快来追我!”   ……   “祁连山下没有部落,那里一年四季冰雪笼盖四五个月,等到冰雪融化的时候就要涨水,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部落在山下生存。祁连山北是匈奴的领地,那里有冒顿和他的狼骑!没有援兵。”赢子婴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所以对二人离去不报有丝毫的奢望。   天马上就要黑了,二将已经换了两匹马,估计也都快撑不住了。像这种体力耗尽的时候,就是二人分出胜负的时候。但赢子婴不愿看见胜负,于是他让士卒击响了金钟,让马逸撤回了城里。   下了城墙,看见气踹呼呼的马逸,赢子婴说道:“将军辛苦了。”   马逸摇头道:“末将无能,没能杀死英布。”   赢子婴道:“英布乃项羽手下的猛将,又非庸手,岂能说杀就杀?”   马逸还是摇头,赢子婴也不多讲,安排手下注意好城中的防守,然后召集众将说道:“突围吧!英布太过骄傲,所以想阵前斩将树立威名。如今将未斩成,必然强攻!这武威终究还是守不住。”   众将默然,一想到马上又要弃城而走,他们的心就一直下沉,仿佛永远不能着陆。   看了看周围将军,马逸出列说道:“既然要弃城,那不如兵分两路,一路往西,一路向北。我跟马横、童燕、黄应领着大队向北,吸引英布的注意。韩则保护好秦王从西路潜逃,我知道一条无人知晓的小路,从那条小路能直穿山梁,到达酒泉。到时候我们在酒泉汇聚,臣思量陇西不能守,那秦王和我们只能暂时潜伏。我在酒泉认识一个羌族部落,他们的首领和我是结拜兄弟,到时候我们隐藏在他的部落里面,等英布的大军分散,再寻求时机夺回陇西。”   赢子婴笑着点头:“没想到恶名昭彰的红鼹鼠竟然还有羌人敢与之相好,果然是不怕死之人!”   马逸也笑道:“羌人大多恨我,但那位兄弟敢在众多仇视的目光中与我相交,想必也是个诚信君子。秦王放心,我那位兄弟绝不会出卖秦王的!”   赢子婴点头道:“既然你这么相信他,孤当然也相信。事不宜迟,早点做好准备,天一黑立即突围!”   众将商议已定,却没想到,这一突围,将会是他们君臣在陇西最后一次会晤。君臣失散,赢子婴下落不明。   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一切尚未可知。 第三卷 红尘里落难君王身何处   流亡在外的赢子婴,饱受风霜艰苦。他的心中一直没忘记复国的梦想,潜龙在渊,终究会一飞冲天 第七十四章 那一夜风花雪月   夜凉如水,心寒似冰。红尘初妆,山河无疆。   武威城里,突围前五小时。   马逸穿好了衣甲,手牵着赤骥,半跪在地上,对赢子婴道:“贼军太多,英布不可能尽数追来。秦王与韩则可暗藏在城门旁,等我们将贼军引远之后,再悄悄出城。这匹赤骥马,乃是千里良驹,秦王骑着它,必然万无一失!”   马逸将马缰递给赢子婴,拍了拍赤骥的脖子,对着它耳语了两句,似乎在与它惜别。赢子婴将马缰又递回给马逸,摇头说道:“将军一身武艺,怎能无良驹?我不能夺人所好,你还是骑着赤骥走吧!”   马逸目视赢子婴,坚决不肯接回马缰,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天下无我亦可,却不能一日无君!秦王,你要珍重!”   听到这话,赢子婴觉得非常的耳熟,他想不起何时听过这样的话语,但语间的沉重,让赢子婴不得不答应。见到赢子婴不再推辞,这个如火山般一样的男人终于展开笑颜,他大步着离去。   马横、童燕、黄应一一向赢子婴作别。等到城里一声炮响,北方大门顿开。霎时金鼓齐鸣,火光冲天。一队队秦兵从北门蜂拥而出。   武威城外,英布才刚和衣睡下。此时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他从床上一翻而起。帐外立即有士卒慌忙来通传。取了长枪,英布跃上战马,大声呼道:“大军出击,休要走了赢子婴!”   英布引着楚军朝北门赶去,营寨中直留下三千士卒。   赢子婴默立在墙头,耳听了半天,感觉北方声音渐小,于是同韩则对视一眼。二人摸下了城头,召集了留下的三百精锐骑兵,偷偷从西门逃出。   英布追人太急,秦军尾甩不掉。此时的秦军除了将领都是步卒,而楚军中还有二千骑兵,眼看着追兵将至,马逸只好让众将分散逃逸,士卒们逃离的驰道,奔向荒野。   英布也将士兵分散追击,他带着二千骑兵认准了北面的部队,死死咬着不放。   没过多久,英布就追上了正北面奔逃的士卒。乱军赶上,又是一阵厮杀。火光之中,英布暴躁得大喊:“子婴小儿!还不出来受死!”   大喊三声过后,一阵阴风袭至,英布全身又感觉一阵毛骨悚然的危机。他没做多想,身子向后一躺,险险避过了马逸袭来的一枪。马逸见一击不中,也无心恋战,拍转马头,继续奔逃。   英布瞅准了跟上,没跟多久,英布突然勒马,大呼一声中计!立即让骑兵不再追赶,他大声咆哮道:“转头,向西,回武威!”   耳听后面追兵不来,马逸心中大急,暗恼自己不该冲动出现。必然是英布见到自己没骑赤骥,心中起疑。这样一来的话,秦王危矣!   马逸心中暗悔,连抽了自己好几个巴掌,他招呼了马横,自己领着十几个亲兵又往西边奔去。   武威城里,突围后第六小时。   看着黎明将至,赢子婴心道侥幸,知道自己此次又逃出了生天。   前方不远就是丘山,造马逸的意思说,穿过了丘山,从小路越芩水就能到达酒泉。   三百骑一人三马,昼夜不停的奔逃。眼看就要进丘山,却不料前面杀出一大队的兵马!旗帜乱挥,无数的羌人叽里呱啦的指着赢子婴大叫!   赢子婴又惊又怒,策着马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前面的羌人足有千人,此时将路堵住,赢子婴进退维谷。   这群羌人乃左兰部的右路先锋,首领是左兰部的女婿武藤(这名字够坑爹的吧),他是一个无脑的肥猪,此时眯着一双小眼看着这支秦军带了这么多的战马,心中觉得这简直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啊。特别是当先的那个秦人,骑着的那匹浑身赤红的战马,那就是羌人世代传说的“火龙驹”啊!   赢子婴不想与这群羌人进行太多的纠缠,于是派出了一个精通羌语的士卒前去喊话,说愿意拿出金银买路。   武藤本来心中还是有点虚,但听见对面骑士的喊话之后,他想当然的认为对面的骑士更虚。于是他大手一挥,手下的一千多羌人叽哩哇啦的就冲上来。   看到自己派出秦兵被那群羌人蛮不讲理的杀死,赢子婴怒不可言。他立即挥兵向前,此时只能打败这群羌人,才能摆脱后面的追兵。   三百秦骑一齐呐喊,策马提枪一起冲锋。两支军队毫无花哨的碰撞到一起,须弥间就有无数的羌人身死。地上的羌人武器太烂,又多是步卒,秦军砍起来就跟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没有人想到,这群羌人是哪来的勇气,敢领着步卒向骑兵下手。   这场战役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半个时辰,当赢子婴提着武藤那血淋淋的人头的时,却忍不住想仰天呐喊。他已经听到了如雷般的马蹄声,不仅是后方,前面也有。   赢子婴也终于明白,这队羌人是哪来的勇气了,但此时却完全没有办法。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穿着稀奇古怪的羌人众,密密麻麻的士兵看不见尽头,赢子婴一脸煞白的盯着前方。他终于看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陇西的羌族终于联合起来了,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身后马蹄声也渐渐接近,二千楚骑在英布的带领下也切入了战场。   前有狼,后有虎。   赢子婴的三百骑兵就像掉进猛兽堆里的羊羔,只能颤颤发抖。   赢子婴仰头望天,两行清泪流下。口子喃喃道:“莫非这就是天意?”   英布骑在马上哈哈大笑,扬枪高声叫道:“子婴小儿!看你往哪逃!”   身后的二千骑士呼声如雷,发出震天的欢呼。   前面的羌人有些凝重,先零羌首领皱着眉头盯着前方的战场,他也看出了前面两股秦兵的必然不是一路。这次遭遇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这么早就遭遇了秦兵,那他偷袭武威杀死红鼹鼠的计划就完全不能实现。而且对面的秦骑足足有两千,自己这边的羌人还乱哄哄的挤成一团,这要是打起来,必然伤亡惨重!   “不行!必须先下手为强!管这两路秦兵是哪些的人马,还不都是羌人的仇人!”思及此处,先零羌首领扬刀大喝:“儿郎们,谁我冲锋!”   韩则目视前面,低伏着身躯,朝赢子婴说道:“与其落入楚军手里,不如直接冲向羌人队里,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赢子婴默默的点头,英布的两千骑兵战力太强,更何况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赢子婴脸上流露出一抹决然,他手里扬着一支长戈,厉声高叫道:“随我来!”   赢子婴说完,扬鞭赤骥,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前。   身后秦兵个个厉吼着跟上,三百骑士一头扎进了万人云集的羌人队中。   看到秦兵向前突进,英布脸上闪过一抹恼色,他提枪高叫道:“跟老子冲锋,盯紧子婴小儿,别让他跑了!”   武威城外,突围前一小时。   赢子婴将一方用红布包裹的玉玺交给了马逸,叮嘱他道:“天下人都在找它,项羽翻遍了整个咸阳城也没能得到。今夜突围,你将玉玺带上。如我身死,你逃离出去,你就另找一人,打着我的旗号,复我秦国。如你身死,我逃出来,有无这东西,也无关紧要。从今天起,你——便是秦国的上将军。”   “关中有这么多的愿意为秦国赴死的将士,千万不要让他们失望。切记!切记!” 第七十五章 人急会跳崖   赢子婴伏在赤骥之上,低着头,端平长戈,一直向前!   他的身后,不时有秦兵倒下。每一个落地的秦兵,都被乱刀砍死,无一具完尸。韩则紧跟在赢子婴身后,他提着两把剑,一把主攻一把主防。   面上的血越来越多,赢子婴的臂膀也越来越无力。先前凭借着赤骥那无人可挡的冲力,他没感到多大阻力,而现在赤骥都快跑不动了。这匹被羌人视为神驹的战马,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刀剑,可这匹战马浑身吃疼,却不跳不躁,依旧死命的奔跑。   赢子婴不知道它的主人在它的耳边说了什么,它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来保护自己。赤骥喘着粗气,马嘴里已经在流着白沫。它依旧在人群中奔跑,将阻路的人马全部撞开!   周围羌人越聚越多,无数的马叉木枪向着赢子婴刺来。赢子婴再也没有力气用长戈将这些武器扫开,他闭着眼用脸贴着马脖子,依旧向前冲去。   就这样死罢!赢子婴如是想到。赤骥一声长嘶,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羌人的战马在这一吼之下无不惊惶乱窜,而赤骥不知道从哪爆出的惊力,驮着赢子婴竟然平地飞跃,如腾云驾雾般跳过了密集的枪林。   赢子婴的心从地上飞到天空,翱翔了一阵之后终于回归原地。   落地之后,赤骥再也坚持不住,前蹄半跪,将赢子婴摔倒在地上。赢子婴从地上爬起,再看赤骥的时候,发现它嘴里吐的不是白沫,而是鲜血。赤骥就这么安静的死了,瞪着马眼,一副永不瞑目的样子。   没有第一时间被乱刀砍死,赢子婴很庆幸。他抬起头四顾才发现,原来他已经冲破了羌人的队列,无数的羌人都在前面乱挤,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他。赤骥这临死的一跃不知道跳了多远,才让赢子婴逃出了生天。   如梦如幻般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赢子婴突然想到,这才是主角应该有的待遇,百战不死真小强!   赢子婴孤人站在外面,环顾着前面拼死力战的士卒,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突然感觉到非常的悲凉。他一抹脸上的血泪,丢下了长戈,拔出了佩剑准备转身逃出。   可他的步子才刚刚迈出一小步,突然听见韩则发出一声一声嘶声竭力的大叫:“秦王小心!”   赢子婴蓦然转身,身子突然一下子僵住,他感觉背后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痛得钻心,痛的流泪。   韩则纵马飞剑杀死了偷袭赢子婴的羌兵,一伸手将赢子婴捞到了马背上。   在颠簸与震荡之中,赢子婴沉沉睡去。朦胧之中他只知道有一只手紧紧的捂住他的伤口,是那么的温暖,是那么熟悉。   韩则策马奔进了荒山,看到前面无路,他只好弃掉了战马,抱着赢子婴一头扎进了山野之中。   背后一骑战马紧随而来,英布看见山野中正疯狂逃逸的君臣,他忍不住仰头厉喊道:“子婴小儿!休要逃走!”   英布直接从战马上跳下,提着长枪紧跟着上山,走了没两步,手中长枪突然被拦路的大树挂在,英布一个不小心,一头就撞在树莊上,顿时撞得头破血流。英布一抹头上的鲜血,气得一阵大骂,他将长枪扔掉,拔出佩剑继续追赶。   三人在山林一追一逃,韩则因为身上背负着一人,根本就甩不脱英布,要不是依靠着山林的树木,他早就被英布追上了。韩则在山野里面东窜西拐,心中又急又怕。   背上的秦王一直没动静,他害怕秦王就此死去。他不住的奔逃,一心只想甩掉了英布好为赢子婴扎好伤口。   赢子婴背后受的是枪伤,而且枪头已经被那个羌人拔出。此时正不停的流血,韩则背后的双手被鲜血侵染得粘乎乎的,不知道流了多少。   英布因为不熟悉山林,为此撞了几次树桩。他也很着急,着急赢子婴跑掉。他可清楚自己的使命,项羽在临行前叮嘱过他,一定要将赢子婴弄死!不为别的,英布也要为自己考虑。拿下赢子婴就是大功一件,凭借着他在楚国的地位,如果立下这种战功,那回到咸阳,项羽说什么也要跟他封个王当当。   到时候,自己就能把龙且他们甩开一大截!   心中疯狂的在咆哮,英布在后面怒声连连,他的眼睛瞪得通红,一腔的怒火得不到发泄!他连自己的部下都不顾了,为的是什么!是子婴小儿的人头!   韩则咬紧牙巴拼出了吃奶的力气,他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下秦王!   不停的向前跑,穿过了密林,爬过了山坡。韩则突然愣住了,他定定的望着前面,不知所措。   英布感觉自己肺都要炸了,他不停的喘着气,按着腰跑到了韩则的身后。看到止步不前的韩则,英布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儿,怎么不跑了?让爷爷追这么久,跑啊!跑下去啊!”   韩则面色苍白的放下了赢子婴,他提起双剑,缓缓的转过头来。目视这英布,韩则一字一顿的说道:“既然前面无路,那就只有杀了你!”   “来吧!”英布擦了插额头的汗水,双手举起了佩剑,他的目光中发出凶狠的红芒,眸子充斥着渴望与兴奋!   只要是战斗,都能让英布热血沸腾,精神倍长!   韩则提着双剑,一声大喊,首先冲了过去。他的剑一如既往的快,一如既往的犀利,带着血腥和决然,直向英布脖子插去。   英布眼中凶芒闪动,凭借着韩则这一剑来的威力,他就可以断定,韩则的剑术已经炉火纯青。   “剑师?”   剑在离英布喉咙还有半米的位置就被挡住了,韩则眼神一眯,左手剑从下腹插去!英布咧嘴一笑,突然一声大喝,一脚飞出,将韩则左手剑一脚踢飞。   韩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震得耳目发昏,英布咧嘴叫道:“小子,你不行!比马逸差远了!”   韩则被踢飞了一把剑,但脸上丝毫不见颓然,他咬着继续拔剑砍去。英布哈哈大笑,扬臂提剑对砍。“嘣”的一声,韩则连退数步,一击之下,他的虎口震裂。   英布得势不饶人,接下来一脚踢在韩则的胸口,韩则吐了一口血,一个翻滚躲避了英布刺来的一剑。他没想到,这个马上的战将,手上的剑术竟然还要超过自己!   一招败北,就永远不可能在翻身了。韩则明白,所以他又准备逃离了。他滚到赢子婴身边,一把抱住秦王,回头看了看正在逼近的英布,他脸上带着一抹惨笑,一纵身便从山崖跳下。   英布“啊”的叫了一声,手中剑被他飞射而去。韩则身在半空之中,右臂还提着剑,英布飞来的一剑旋转着砍断了他的手臂,随着他一起掉进了山崖。   英布跑到山崖边上仔细瞅了瞅,立即回身下山。他要赶快召集士卒,到山崖那侧去搜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了尸体还要割下头颅,不然怎么向项羽请功?   赢子婴的死,在天下人之中已经成了定局。但只有他的头颅,才能安定上将军的心。 第七十六章 天意如此   咸阳,信宫。   大殿里一片歌舞升平,美姬扭动着腰肢跳着动人的舞蹈,大殿之中六国的武将啃着猪蹄鸡腿吃得是满嘴流油。   笑声、歌声、欢呼声充斥了整个宫闱。   正中的桌案上,上将军项羽举盏频频相邀,他旁边坐着一个红衣素衫的女子,一双美丽大眼盯着项羽,眼神里尽是爱慕。偶尔回头,项羽便会向着美女报以温柔的一笑,笑中柔情怎么也不像那个统领几十万大军的楚国上将军。   她是虞姬,是项羽爱及了的女人。   虞姬掩袖弯身,从旁边的酒鼎里以勺取酒,将项羽面前的酒盏盛满。项羽举着酒杯从席上站起,他四下扫视了殿中的大将,大声说道:“吾等身经百战,辗转数月,终究是灭了暴秦,立下不世之功!尔等都是有功之臣,常言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我项羽身为六国上将军,众将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我怎么能不封赏呢?从今尔后,天下安定,世间太平,皆是你我努力奋战的结果啊!”   听完项羽之言,在座的大将无不大喜,一个个高声呼道:“上将军万岁!”   项羽抬头大笑,回首偏侧,大袖一挥。数个内侍抬着一扇巨大的山河屏风,搬到了大殿正中!   屏风之上,各国划分,众将的名字便写在所在封地的图上。一时之间,众将纷嚷,秦国的天下在这一笑之间,全数倾没!华夏大地,无一块属秦。   ……   丘山,深林。   英布带着残兵败将疯狂的翻找着山沟里的一切,每一片树叶,每一块石头都被他仔细的搜寻。但赢子婴的尸体始终未曾找到!他红着眼四处乱瞅,期望着上天能出现奇迹。   但上天似乎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赢子婴似乎从人间增发了。涧下,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回头看着同样疲惫的士卒,英布是满嘴的苦涩,这两千骑兵可是直属于他的部队啊!因为没有他这员绝世猛将的带领,二千骑兵竟然被拿着木叉的羌人打得大败,等他回去的时候,二千骑兵只剩下四五百人了,如果不是英布死命奋战,估计这最后的四五百人都没了。   赢子婴害他损兵折将,还不将他的人头献上!是何道理!是何道理!   英布忍不住仰头大叫:“老天不公啊!”   几声咆哮之后,英布神色更加疯狂,他大声的吼道:“找!继续找!搬开石头,掘地三尺也要将子婴小儿的尸体找到!”   ……   夜已渐深,丘山断崖。   一阵冷风吹过,惊醒了悬挂在树枝上的韩则。他睁开眼,首先看见的便是一轮弯月。   在冬天,能见到明月,真是难得。   脑子里胡乱的想着,韩则摇了摇头,随即感到身上轻飘飘的无丝毫着力感。他蓦然惊醒,我这是在哪?   抬起头向周围一望,他瞅见了黑糊糊的山壁,和山崖之上的望石。一双绿油油的眸子与之对视,韩则感觉到浑身发冷——那是什么?   风吹着树梢发出啪啪的声响,韩则在半空中晃了晃。他额头上不停的飙出冷汗,他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自己分明是倒挂在树上啊!   “秦王呢?秦王在哪?我不是抱着秦王一起跳下山崖的吗?为什么秦王不见了?”韩则终于清醒了过来,回头四顾,赢子婴在哪?   “啊!”臂间传来一阵抽骨裂心般的疼痛,韩则含着泪偏头看一眼自己的右臂。那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韩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没见到赢子婴。必然是飞旋的那一剑斩断了他的臂膀,让他疼得松了手。   心里胡乱着思想什么,突然一声狼嚎将他惊醒。断崖望石之上,一匹浑身灰色的巨狼正对着明月仰头长嚎!   那双绿油油的眼睛,想必就是狼眸?   韩则头皮发麻的看着望石,目测着自己与那里之间的距离,他得出了结论,如果他从树上掉下去,必然葬身狼腹。   “老天呐!我韩则可不想将性命送到这个畜生的口中!”韩则默默的祈祷,可他心里这么一想,悬挂的树桠也随着发出一声嘎吱之声!   韩则惊得是一身冷汗,随即闭着眼不敢乱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天空乏起鱼肚白,远远的山路之上突然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   唱的是什么,韩则是没听出来。不过歌声将韩则实实在在的惊醒了,他茫然四顾,下面没有狼,山壁上也没有流水。——这歌声从哪传来的?   天渐渐大白,山上的一切都变得清晰。韩则终于看清楚了他自己的处境,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断崖之上还有巨狼。   他所在的位置根本就不是断崖,只是一道缓坡,真正的断崖还在下面。缓坡下有一条不宽的小径,昨晚的巨狼就是从小径上走过来的。   “天无绝人之路啊!”韩则大喜,有小径就有人经过。听那歌声,肯定有人上山!自己有希望获救了!   韩则收拾好心情,默默的等待着唱歌之人的临近。   想必是昨夜有明月的缘故,今日罕见的也出现朝阳。虽然太阳被乌云欺凌得比较惨,但还是有丝丝金芒穿过了云层,给世界带来了希望。   ……   搜寻了整整一夜,英布忍不住疯狂的呐喊。   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掘地三尺,收遍了整个山谷,连山谷里的小谭都没放过。可这人,生生的不见了。   哪怕是被野兽吃了,好歹也有两根骨头吧?事到如今,自己别说骨头,连点毛发都没找到啊!英布抬起头看着头上断崖,心思:“没道理啊!这么高摔下来还摔不死?还能活着在他到来之前跑掉?”   英布拍了拍脑袋,觉得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要是他赢子婴有那么大的本事,他英布愿意将名字倒着写!   一样疲惫的亲卫朝英布问道:“将军,还要搜索吗?”   英布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儿郎们,心里再也没有搜寻下去的欲望了。他乏力的摆摆手,说道:“走罢!走罢!赶快回武威,不然那群羌人就要将武威拿下了!”   ……   说是小径,其实也不然,这路足足有两丈宽,能让四个人并列前行。随着歌声越来越近,韩则心里也越来越激动。   绝处逢生,只要是人都会感到欣喜。   踏平了枯草,随着车轮碾地的声音,韩则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头老牛拉着一辆破车缓步在跟车同宽的山道上。车上面还坐着一个白胡子干瘦的老农,他蜷着腿闭着眼哼着不知所谓的歌,一晃三抖的向前。   山道下面是悬崖!   上山的不是人,是车!   韩则不得不佩服这老农的胆量,何等大胆何等的懒惰才能怡然自得的驾车上山?   快来了!临近了!   韩则顾不得他想,只要能救他,什么事都好说!   他清清了嗓子,准备大声求救。   老农依然在哼歌,老牛依旧在前行。   头顶上,韩则三肢在挥动,明明救自己的人就在下面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韩则浑身冒汗,瞪大了双眼!   老农依然在哼歌,老牛依旧在前行。   这一刻,韩则多么想树枝一下子断掉!这一刻,韩则多恨上苍不眷顾他。为什么要等到他准备出声的时候才让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吐不出一个音节?   车在向前,人在前行。老农马上就要走了!   韩则绝望了,他木然的盯着地面,感觉万念俱灰。忽然,前面传来“嘣”的一声大响!接着老农发出“啊”的一声大叫!   韩则惊喜的睁开眼,心思莫非是老农眼尖发现我了?   事实很惊奇,也让韩则终于明白奢望终究是奢望。   山崖上掉下了一个人,不是韩则。   老农愤怒得直骂娘,这从天而降的“飞人”差点让他车毁人亡!老农怒急,他撸起袖子,向手掌里吐了口口水,然后双掌一撮,准备搬起人扔下山崖。   韩则心惊胆颤的看着老农的动作,他长大了嘴巴一脸的绝望。——前一次绝望是因为自己,这样一次绝望是因为老农手中的人。   老农搬起人,正准备下扔。突然,他浑身一啰嗦,赶紧将人抱上了车子。他跑到前头拿着鞭子,牵起老牛,声色俱厉的朝着前面嘶吼。   车驾前面,瞪着一双绿油油的狼眸。 第七十七章 落难的君王   “滚!滚远点!信不信老子砍死你!”老农瞪着大眼,提着木棒用力的向前挥舞着。   灰狼慢慢的后退,却并不走开。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味吸引着它,这种味道对于一条冬天里饥饿的狼来说,无疑是一种很大的诱惑。   老农怒视着灰狼,再次咆哮道:“滚开,盯什么盯,老子手里有棒槌,小心一棒子敲死你!”   老农很明白,对于这种嗅到血腥味的畜生来说,绝对不要露出胆怯之色。老农将赢子婴从肩上扔上破车,指着他鼻子没好气的骂道:“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逃兵,算老头我今天倒霉。将才怎么就没把你扔下山崖呢?是我怕了?还是心慌了?算了,不想了,算你命好!”   老农在前面牵着牛绳,嘴里哼着不知所谓的歌,继续上路。灰狼亦步亦谁的跟着,不敢向前也不舍后退。老农经常上山,对于这种落单的畜生熟悉得很,这种畜生只要自己不怕,它最终还是会离去的。   看着牛拉车渐行渐远,悬在树枝上的韩则闭上眼暗祝,但愿上苍保佑秦王,能虎口脱险。   牛车沿着曲折的山道慢慢的行驶着,老农赶了一会路,然后坐在大石头休息。他捶了几下腿,然后朝着天空吐了口浓痰,搔了搔后脑勺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弯着腰爬上了马车,将赢子婴翻了个身,伸出手往赢子婴衣甲里掏了掏,似乎摸到了什么,老农心中一喜,他赶紧拿出东西,放在自己面前一瞅,一张写满字的纯锦。老农将锦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铺开,瞅着老眼看了半天也没认出上面写的是什么。   “呸!”老农一脸晦气的朝锦书上吐了口口水,似乎又想起什么,献宝似的又将锦书叠好揣到了自己的怀里。   “这可是上好的锦布,洗干净了可以留着。”老农如是想到。   老农才搜出了一件东西,心里的兴奋劲还未去,他解下赢子婴的护臂,拉着他的袖口仔细的瞅着。胸口、袖子里、鞋子里,凡是老农认为藏了东西的地方,他都搜遍了。   袖子里藏有玉印一枚,鞋子里藏有镶玉的匕首一把,胸口中还摸出了一面圆盘护心镜。把玩着镶玉的剑,老农喜不自胜。这玉要是拆下来得卖多少钱?   将赢子婴的铠甲剥开,老农终于看见了赢子婴背后那血淋淋的伤口。一夜过去,伤口没在流血,不过皮肉翻开,看起来非常的严重。老农用手指在赢子婴鼻子下探了探,发现还有气息。他跳下马车,提着棒槌恐吓了几声灰狼,然后从路旁边挖出一坨稍稀的软泥,他哼了哼,掂量着手中的泥巴,然后又爬上的了马车,将泥巴抹在赢子婴那狰狞的伤口。   哪怕是昏迷之中,赢子婴还是忍不住抽搐一下。老农将赢子婴的铠甲全部扔下了山崖,心中掂量着赢子婴身上那做工精细的内衣,在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衣角,老农咕哝着道:“什么料子?摸起来感觉都不一样。等到了家,将他这身拔下。背上的那个洞只要补一补,也比我这衣强啊!”   感觉自己捡到了宝,老农喜滋滋的哼起歌,捡起地上的牛绳,向前继续赶路。   从这条山道一直前行,过了这丘山前面便是高坪县。而老农就住在高坪县北十里的裴家庄子里。   牛拉破车从清晨一直走到黄昏。途中饿了,老农就解下绳子让老牛啃点枯草,自己蹲在破车旁吃黑面馍馍。吃完馍馍在走了两三里,前面高坪县城已经能望见了,老农牵着牛车走到了城外的搭着几个草棚的市集里。   一看见老农,地上躺着几个泼皮一下来了精神,抱的抱腿拉的拉袖子,央求着老农给点货。老农张着大嘴,立誓下咒说这趟没从山里带出半点干货,奈何地上的泼皮们都不干,先用拳头将老农揍了一顿,然后爬上了马车四处翻找。   泼皮们发现了车上伤者,他们毫无顾忌的踢了踢赢子婴,然后扯着赢子婴的衣裳将他甩下了破车。三四个在破车上乱翻,没过一会就翻出几只山鸡野兔。泼皮们大笑着一阵咒骂,也不多拿,将车上的干货拿了一半就走。   老农被揍得鼻青脸肿,站起来在泼皮后面大声的咒骂。旁边有相熟的就劝慰他,说他今天运气不好,赶上了这群阎王勾索,忍一忍就过去了。老农趁机下台,摇着头感叹着时运不济,顺便在放下了几句狠话,说老头报仇十年不晚。   车里的货被人抢劫了一大半,老农很不高兴,他搬起赢子婴像扔垃圾一样扔到破车旁边,吩咐相熟的小贩照看住他的老牛。他拧着车上剩下的几只山味走到了路旁的一处酒家,将手里的干货向老板换了钱,再在店里要了一角劣酒。砸吧砸吧过了下瘾,最后从店里取了半袋粮食,他将粮食用逢好的布袋撞上,然后搭在肩上。   才走出酒家没两步,天上就开始下雨。雨下着冰冷,老农咕哝着骂了两声娘。然后贼眉鼠眼瞅着路旁歪歪斜斜的棚子,这棚子与其他棚子不一样,别的棚子是装了木门,这棚子就只挂着幕布。   老农喜滋滋的搓了搓手,从衣兜里摸出半钱银子,掂量着就往棚子里跑去。   揭开幕布,里面露出一张妇人的脸,口里嘟哝了两句,二人便放下了幕布开始干活。   棚子在风雨中不停的摇晃,旁边的小贩骂了两句,连忙将老农的牛车拉到了一处草棚里避雨。可惜他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被车旁的人腿绊了一跤,小贩气得一脚踹去,见地上人没有动静,也懒得多理,拉了牛车便自顾自走了。   冰冷的雨水将赢子婴浑身打湿,身上的几个脚印非常的显眼。他侧动了一下手指,浑身上下都在啰嗦。   集市中的人都在四处奔跑,他们在寻找着避雨的地方。各种脚板从赢子婴面前踏过,雨水泥水溅得他满身都是。   没有人管他,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他像是被世界遗忘在这个角落,被冰冷的雨水冲刷。不远处的棚子摇晃得更加的剧烈,在风雨中奋不顾身的运动。   赢子婴低咳了一声,有雨水灌进了他鼻子,弄得他好不舒服。   哪怕是在昏迷中,他还是感觉到浑身冰冷。他无意识的喃喃:“好冷!好冷!”   小棚子里,老农剥得精光,眼睛凸出,一脸的汗水,他吐着舌头喊道:“好热!好浪!”   身下突然探出一条大腿,大腿向上弯曲,膝盖朝着老农腰上一顶,下面的妇人怒声叫道:“死干巴猴子,还不快点完事。再磨叽,小心老娘一脚把你踹出去!”   老农喉咙吐出了一口闷气,上身又急剧的颤动了两下,然后从喉咙发出一生低吼,便软绵绵的趴在床上不肯再动。下面的妇人一推开老农,说道:“完事了就快走!别磨磨蹭蹭的!”   老农腆着一张老脸,笑出了一朵菊花,哀求道:“好姑娘,好妹子,好婆娘,外面这么大的雨,你就让我先避一避呗!反正这大雨天的,除了我怕也没人来照顾生意了。”   妇人呸了一声,说了句“不要脸”,终究没赶走老农,让他就赖在了床上。   冰雨里,赢子婴还是在无意识的喃喃。灰蒙蒙的天里,走过一个灰蒙蒙的影子,影子撑着伞走到了赢子婴身边,将赢子婴拖到了旁边的草棚里,雨一下就停了。   影子回过头看了看草棚里的伤者,最终还是摇着头走了。赢子婴躺在一堆干草上面,也终于没再喊冷。 第七十八章 沟子里的人   阳头初初冒起的时候,泛黄的雾气在阳光的照耀下慢慢升腾着,逐渐消散。似乎才湿润起来的土地,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贫瘠模样,歪脖子杨树上刚冒出半黍嫩黄的叶片,微微点缀着这棵望起来病怏怏的老树。   老农终究年纪大了些,在高坪的十里铺子一泄如注后,又步行了十里地,就觉得腿肚子抽筋,身上起了层黏黏的汗。   他拿袖子擦了把额头,慢慢挪到路旁,蹲下来吹了吹灰,小心翼翼地坐到盘出泥土的树根上。嘴里嘟哝着骂道:“果然天下的女人都是狐狸精,一时欢愉过后要的是人命啊!”   骂完之后,他又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唉声叹气了好一会。老牛肚子挨饿,仰着脖子鼓着眼大声的叫喊,老农将老牛身上的破车解下,牵到临近的水沟里喝了水,又在旁边的坡坡坎坎收集了一堆枯草,老牛知道冬天里没法挑食,鼓着腮子低着牛头一阵好啃。   车上的伤者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老农刚忙完正欲坐下,此时听见声响他便一脸晦气的走到车上,瞪着一双死鱼眼上下瞅着,然后伸出手在伤者的额头摸了摸,最后呸的一声叫骂道:“那么大的雨都没把你淋死,看来你真是命硬!记住你欠了我几条人命了,俗话哪个说的,滴水之恩当泉水冒泡,你要我把我当成泉水知道不?呸!呸!”   老农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哪有把自己当泉水的?他左右开弓,拍了几下自己的老脸,心想:泉水那东西还不是想取就取,要当就当滴水!   “当滴水!”老农在心中肯定道,他爬上破车,从车下翻出一张黑面饼,撕下一块本想就这样塞进伤者嘴里的。不过想了想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他从车里摸出一个破碗,步履阑珊的走到拉牛喝水的山沟里,用碗在沟里舀了半碗水,他撕着饼子放在碗里泡着,泡的稀烂黏糊,然后回到了车上,扶起了伤者将碗里那泡得稀烂的面糊直往他嘴里灌。   连灌了好几口,那伤者只吞下一点,大多都浪费了。老农心疼的扬起了手掌,颤动着终究没打下,他看了看碗里的黑面,朝着伤者大声的说道:“这不是滴水,是一大碗水,你要把这恩情给老子记牢了!”   将伤者又小心的放下,老农弓着身爬下了破车,终究舍不得碗里剩下的粮食,一闭眼将碗里的浆糊全部喝了干净。感觉肚里一阵翻滚着难受,老农铁青着脸终于在心里默认这东西真他妈的难吃!   给牛套上了绳索,牛拉破车终于又晃悠悠的上路。老农在前面扯开破喉唱道:   “伊里来伊里呀!   山沟里的婆娘哟,你的好哥哥已经归家了!   想着炕头上暖和的被窝!灶里热乎的馍馍!   我盼完了星星盼月亮,盼早日回到小河旁——   伊伊里来伊里呀哟!……”   老牛终于拉着破车回到了裴家庄子,和路过的村民热络的打着招呼,老农拖着沉重的步履回到了家中。   几间草屋,屋里没有盼望着丈夫归来的媳妇,没有烧得热乎乎的炕头,灶里柴火已经结冰,锅里还是像临走的时候那么干净。   老农一脸黯然的坐到炕上,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举目四望,这屋子终究还是少了点人气。   人气?   想到这里,老农又走出了屋子,将牛车里伤者抗在肩头,扔到冰冷的炕上。   “人救回来了,终究不能让他就这般死罢?他死了,以后就没有泉水来报答我了!”自言自语了一会,老农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到了灶屋里。   “先得烧一锅开水,将他的身子泡热。然后去隔壁的老四家里讨些草药,听说邻村的王二小子被熊瞎子抓伤后就是用老四家的草药治好的。”   整理了一下思绪,老农敲着火石点燃了柴火,没过一会满屋子就飘起了浓烟。老农被呛得不停的咳嗽,捂着嘴赶紧从柴房里跑出来。刚透了没几口气,隔壁的老五家的媳妇就笑道:“裴老二,你家的材屋子漏水了,里面的材估计全都湿掉了。若需要,便从我家取些先用着吧!”   裴老儿连忙躬身道谢,从老五家借了些柴火,又才返回了灶屋。   ……   陇西,武威。   一场大战正在城下爆发。无数的羌人拿着木叉长枪朝着楚军进行潮涌般的攻击,鲜血侵透了城下面的每一寸土地。   断戈长矛到处抛洒,死尸满地摆满。   呐喊声痛苦声惨叫声一直不绝。   不知道过了多久,城下的战场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人群中央,一骑战将浑身浴血的提着一个人头正在仰头大吼。无数的煞气从他身上四处弥散开来,周围的羌人无不惊惶散开。   “大首领被他杀了!”   “天神呐——”   “比红鼹鼠还凶残!”   刹那间,先前还无比勇烈的羌人变得比丧家之犬还不如。几千楚军驱赶着上万的羌人从城下杀到了汾河,一时间尸横遍野哀声不绝。   离城十里,打着月支王旗的队伍正缓缓开进,月氏王昆莫不停的派出探哨观望。没过多久,斥候就回报了羌人大败的消息。   昆莫转头朝乌孙王笑道:“这陇西终归还是要回到我月氏的手里,羌人太过无用,以多欺少竟然还遭遇惨败。”   乌孙王摇头叹道:“羌人的西部王庭如今陷入了内乱,拉祜族和哈尼族内斗不止,羌人王至今还未出现,现在的羌人只能是乌合之众!”   昆莫哈哈大笑,在马上持鞭南指道:“吾听闻乌孙人都是一个个以一当十的勇士,如今前面大战将息,楚军虽胜也残。乌孙兄弟敢充当先锋将这支楚军铲平吗?”   乌孙王大声领命,策动着胯下的良驹,手提着一柄硕大的狼牙棒,仰头朝旁边的乌孙戎人吼道:“现在考验我们乌孙人勇猛的时刻到了!敌人就在前面,乌孙的勇士们,拿好你武器,伴随我冲锋吧!”   “吼!吼!”一个个肌肉鼓满,脸上涂着乱七糟八颜色的戎人咧开嘴随着首领大吼。他们手中的武器跟中原华夏人完全不同,大多是钉锤、长柄钩镰、狼牙棒、双面斧头。这些武器都非常的沉重,无一不需要强大的臂力才使动!   “杀!”   狼牙棒所指,漫山遍野的戎人呼声奔出。   ……   祁连山北,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   兽骨、牛头、鸟羽。赛水部正在举行一场隆重的祭天仪式,部落里面的几十名祭师光着腿站在高台上疯狂的扭动着身躯,桌案上摆满了牛羊牲畜等祭品。   等到祭奠舞蹈跳完之后,一个身材高大满面如钢针般短髯的中年大汉跨步走上了高台。他是赛水部的族长、匈奴的右谷蠡王难兜!   难兜拔出佩刀,亲手砍下了一只羊羔的头颅,用碗在脖腔中盛满鲜血。他双手捧起血碗,朝着身下的族民大声的吼道:“我难兜的女儿,祁连山最美丽的雪莲花金兀儿回来了!她还我们带来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南边的大秦帝国已经被消灭,他们秦王被围困在武威城里,如今孤立无缓!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我们赛水部能为大单于将陇西这片肥沃的牧场给抢到手了!如此良机,如果我难兜不把握住,怎能对得起伟大的冒顿单于!我今天召集祁连间的十数个部落,举行这盛大的祭天大典,就是要告诉你们!该行动了!该出发了!”   难兜说完了这段话,一扬头将碗里还温热的羊血一饮进腹!下方的族民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他们拔出弯刀,伸着脖子,神情狰狞的叫喊着。   一顶密封得非常严实的帐篷,漆黑的内里,一脸憔悴的白延漠然的坐在椅上。   帐篷外面,无数的匈奴战士严密的包围着。过了没多久,带着毡帽美丽如昔的金兀儿俏生生的站在帐篷外面,她咬着嘴唇眼中含泪向护卫的首领哀求道:“亚丹,你让我见见他!让我见见他吧!求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   名为亚丹的头领爱怜的看了看金兀儿,最终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他道:“金兀儿,不是我不帮你。是首领下了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见他,说这个中原人是攻打陇西的关键人物,绝不容许出半点差错!”   “他是我的丈夫,我父亲怎么能这么对他?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金兀儿失魂落魄的跪倒在地上,眼泪如珍珠般不断下坠。 第七十九章 无语   “这是哪?”   赢子婴茫然的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屋顶草缝间张开的大网,瞅见蜘蛛在网间跳舞游走。   屋子里很黑,里面的空气非常的闷,赢子婴默默的看着网间的蜘蛛,一时间有些出神。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些刺眼的白光中行走着一个佝偻的身体。裴老二四下瞅着,当看见床榻上的睁着大眼的赢子婴,他忍不住啧啧叹了两声,像是围观什么稀奇动物一样打量这赢子婴,说道:“没想到你命这么硬,这么折腾都没死。既然你醒了,那我得先将我们的帐算算。”   裴老二寻了一个木桩,当着凳子坐下。他扳着手指朝着赢子婴细数道:“你是我从山上捡回来来的,既然是我捡的,那你身上的一切都是我的!这个跟捡钱一样,归属于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你说是吧!”   看了看赢子婴面上的表情,发现跟将才没什么两样。裴老二当赢子婴默认了他的话,他翘着腿又道:“既然你同意了,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东西是我的,命是我救下的。这几天我弄草药弄粮食救你,这些都是钱呐!得一个子不漏全部记下。也就是说,等你伤好了之后,你不仅要还我钱,还得报答我的救命恩情,你懂吗?”   见赢子婴不说话,裴老二站起来抬手说道:“你不说话就代表你默认了。你要一定要记住,你欠我一条性命,以后得报答我!滴水跟泉水懂不?就是这个理!”   裴老二摇头晃脑的说了一通,然后伸了伸懒腰,准备走出屋子。脚步才跨出房门,赢子婴在背后问道:“你是谁?这是哪?”   裴老二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没听清。等他转过身子准备细问时,赢子婴又开口问道:“你是谁?这是哪?”   “你问我啊?”裴老二一指自己的鼻子,试探着询问了一句。可不等赢子婴再次重复,他立即叉腰擦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恩人的名字,你必须记清楚!我叫裴元,排行老二,裴家勾子里的都叫我裴老二!这里嘛!裴家沟子晓得不?”   赢子婴皱眉道:“裴家沟子是哪?”   裴老二摇着头一脸鄙夷的看着赢子婴,似乎认为他不知道裴家沟子是一件非常无知的事情。他抬头大声说道:“裴家沟子都不知道,你怎么在高坪混的?在高坪县城混的人谁不知道我们裴家沟子?”   话一说完,裴老二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对了,你是个逃兵。可能是别的地方来的,不知道裴家沟子也正常。不过以后要记住这地,免得出去丢老子的人。”   裴老二见有人跟他说话,心里顿时兴奋了。出门准备干啥也忘记了,他又坐回了木桩上,朝赢子婴问道:“你是哪的逃兵?叫啥子名字?”   赢子婴皱眉道:“我不是逃兵,我也是关中人。我叫赢——”   似想到了什么,赢子婴改口道:“我姓张,名紫英。”   “张是啥姓?天下还有姓张这姓的?紫英啥的多难听,依照我看,你既然是逃兵,以后也不敢暴露姓名,那不如叫狗蛋算了!”   “无知!天下姓张的人多了,不过关中人姓张的很少罢了!怎能为孤取这么难听的名字!你——”   “那你还说你是关中人,我就说关中没姓张的嘛!怎么,嫌狗蛋不好听?孤是什么东西,听着很怪啊!看你这么瘦,看着跟豌豆一样,算了那就叫豌豆吧!”   赢子婴看出来了,这人性子执拗,自顾自说,便偏过头不和他讲话。   可赢子婴不理他,裴老二反倒是话痨了,他朝着赢子婴努嘴道:“你还没说你是哪国的逃兵呢!”   赢子婴眉一挑,按捺住胸中的怒气,答道:“我不是逃兵,真要说的话,也肯定是秦兵吧!”   “秦兵!”裴老二一奇,正欲再问。却不料赢子婴脸色一变,脸上流露出些许痛苦,喃喃说道:“天下无秦,又哪来的秦兵呢?”   “怎么没有秦兵?你这人说话好奇怪,我还是秦人呢?怎么说天下无秦呢?”裴老二疑惑道,他感觉这逃兵有点怪,说话怪神情也怪,心中思量着是不是从山上摔下来摔坏了脑子?   “没有秦国了,你也不再是秦人。因为——因为秦国已经消亡了!”说话的时候,赢子婴眼中迷离,眼眶里酸涩难挡,有晶莹的水花在眼里汇聚。   裴老二怒了,他拍着大腿,跳起来朝着赢子婴大吼道:“秦国怎么会亡呢?老头我当了一辈子秦人,我祖宗十八代都是秦人,怎么说不是就不是了呢!你撒谎是不是?你肯定撒谎来着!”   赢子婴也怒了,他红着脸,硬着脖子朝裴老二吼道:“秦灭了!灭了知道不?没了!没了秦国了!天下已经没了秦国了!”   听着赢子婴的怒吼,裴老二茫然了,他像浑身没了力气的瘫倒在地上,口中还是喃喃道:“怎么会没了呢?不是秦人,是什么人?”   赢子婴怒及伤肝,背上伤口崩裂,一口逆血吐出。浑身上下没了一丝力气,瘫坐在炕上不停的喘息。   “你是个骗子!”裴老二临走的时候用手指着赢子婴的鼻子如是说道。   赢子婴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个看似有点浑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自己怎么能如此对待恩人呢?   在床上躺息了好久,赢子婴终于有力气继续爬起来,他想起来了什么,颤抖着手伸进了自己怀里,在自己怀里的摸了好久,他什么都摸到。他低头朝自己的胸口一看,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已经换上了一身土布衣裳。自己的那一身衣服,好像穿在裴老二身上?   没有力气叫喊,赢子婴只能无奈的干坐着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裴老二端着两碗饭走进了屋子里。递给赢子婴一碗糙米饭,里面干净异常,没有一点菜叶肉丝。赢子婴接过饭,正欲张开询问他的东西。可嘴才张开,裴老二又出门去了。没过多久他咬着一根鸡腿钻进了屋子,就当着赢子婴的面吃得满嘴流油。   看着赢子婴询问的目光,裴老二以为赢子婴想吃,于是他抬起头朝赢子婴说道:“想吃啊?那你等等,我把这上面的肉啃干净了就把骨头给你嚼嚼。”   赢子婴一口气背过去,差点没缓过来。等待了好久,赢子婴终于养足了力气,他费力的爬坐了起来,朝裴老二询问道:“我的《上谋》在哪?还有我的印绶跟匕首!”   裴老二的脸一下就变了,他蓦然起身,瞪大了眼睛怒视着赢子婴,他用手指指着赢子婴全身上下,上下点着说道:“你是我捡回来的,你的全身上下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想要从我手里把东西拿回去?没门!我将才不是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吗?”   赢子婴深吸了一口,又道:“好罢!印绶跟匕首你想要就拿去吧!不过那页锦书呢?将写着《上谋》的锦书还给我!”   “额!你是说这东西啊?”裴老二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赢子婴说的是什么东西,他在袖口掏了掏,掏出一张洗的乌黑的锦书出来,他摸着脑袋道:“洗了半天,没洗干净。本来是想当面手帕的,下次送给十里铺的婆娘——算了,你想要就拿去吧!”裴老二像扔垃圾一样把乌黑的锦书扔给赢子婴,言语间不带半点惋惜。   这玩意洗成这样,已经全然无用了。裴老二当然不在乎了!   赢子婴闭着眼,不再多说,他将锦书叠好揣回自己的怀里,端起干净的糙米饭,大口大口往口里刨。   “哎!哎——慢点吃,慢点吃。没多的,就那半碗。帐记着呢?赖不掉的。”   赢子婴一愣,又继续刨饭。 第八十章 调教秦王   严冬渐去,初春来临。裴家沟子二娃家里那株上百年的老桦树已经开始抽芽,赢子婴在炕上躺了七八天,终于能下床。   裴老二搓着手一脸喜色拍着赢子婴的肩膀大喊了几声好,弄得赢子婴是莫名其妙。三日过后,赢子婴才明白裴老二叫好的意思是什么。   这天天还未亮,田坎上的枯草上积满了隔夜的露水。裴老二卷起了裤腿,露出他那毛绒绒的一双干腿。赢子婴还在睡梦之中,门突然就被推开,一阵冷风灌进来,惊得赢子婴一啰嗦。刚从炕上坐起,房门口那干瘦的老头伸长了脖子,仰天从牙缝中憋出一声尖啸:“咕(第一声高些)咕咕!”   ——这是学公鸡打鸣?   赢子婴脸上一阵青白,刚想说点什么,裴老二又拉开破喉尖叫了几声。他这一叫可不打紧,仿佛引领起群鸡的共鸣,裴家沟子的十几只公鸡顿时扬着脖子疯狂的比叫。   “哈哈哈,快起来!快起来干活!”裴老二插着腰朝着赢子婴喊道。   “现在才寅时,这么早能干什么?”赢子婴擦着红肿的眼睛,没好气的问道。   “这你甭管,跟着我就是,顺便把靠在门口的那支犁给我扛上!”说完这句,裴老二便哼着歌踏着朝露走了。   赢子婴掂了掂手里的木犁,眉头一皱咬着牙将这劳什子玩意扛在肩上。——有点沉,但也不算什么,只是这样子,像什么?   “快点啊!磨叽什么啊!”裴老二朝着赢子婴怒吼道,看他在前面空着手顿脚踢泥的样子,好像比扛着犁头的赢子婴还着急。   “脑壳有病啊!裴老二?扰人清梦,我诅咒你全家。”刚路过老三家,他家的婆娘便从窗口里朝着裴老二叫骂道。   裴老二嘿嘿一笑,手指赢子婴,答道:“我调教牛呢——额,不!人呢!这家伙整天吃我的住我的,总得想法子让他还点债务,不然等以后他跑了,欠下老子一屁股债,我找谁要去?”   赢子婴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额头上的三条横线代表着此时的愤怒。   “我忍!”赢子婴如是想到。   “盯什么盯,快走快走!”对于赢子婴脸上的情绪,裴老二到是关注得很。他心中想着:人嘛,还不是跟畜生一样。一回生二回熟,只要将牛鼻绳子给他穿上,背上再加上一副“枷担”(牛耕田背上背着那个),长年累月下来,他终究还是会习惯。   赢子婴抗着犁随着裴老二下到了地里,放下犁头,赢子婴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举目四看一下,疑惑的朝裴老二问道:“牛呢?犁地怎么不牵牛到地里来?”   裴老二没好气的说道:“有你我干嘛还要让我的阿黄劳累,你当它陪我上山下山不辛苦吗?”   赢子婴无语,他可是几次看见裴老二上山连路都懒得走,让老黄拉车拉货顺便还要捎带个人。此时说这般话,也不知道羞不羞!   “看见没有!”裴老二用手在空中划了好大一个圈,指这说那对赢子婴讲道:“这、这——都是俺的地,虽然俺冬天一般不种粮食,不过现在多了一张嘴,就得将地犁好,等天日稍暖和就可以将小麦种下。地里的杂草比较多,可能你在前面拉犁比较辛苦,这样吧。今早上回去后让你吃两碗饭,随便给你留的骨头上带点肉。”   赢子婴脸上一黑,心思道,人家项梁、项羽,穷困潦倒到连饭都吃不上,还不忘自己的身份。吾身为堂堂秦王,又怎能跟着你下田犁地呢?   赢子婴放下犁头,摇头说道:“这等事吾做不来,要做你自己做!”   “嘿嘿!”裴老二打着转朝着赢子婴上下打量,眼睛里尽是稀奇,他道:“你当你是什么金贵人物?还做不来?你吃老子的,住老子的。滴水泉水你懂不?现在你病好了,我就是滴水,你就要当泉水!救命的恩情呐!还不值你干这点粗活?”   赢子婴脸皮抽动,僵硬着说道:“救命之恩我日后必然报之,不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陪你办这些小事!”   “我呸!老子算是看出来了,你全身上下全是懒骨头!说什么重要事?你能有什么事?你这个吃里扒外不干活的家伙,你连泉水都不懂,以后怎么报答我的恩情?”裴老二怒及,撸起了袖子,口沫横飞的说着。   赢子婴脸沉到喜马拉雅山去了,他几次想发作,但思及他的救命恩情,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好!我犁!”赢子婴咬着牙走到地里,将犁地的牵绳背在肩上,裴老二见赢子婴识趣,嘴角嘿嘿奸笑两声,自己扶好了犁头,口中吆喝道:“吁!”   “真当我是牲口呢!”赢子婴背着绳子,使劲一拉,犁头一下子就从地里飞出!   裴老二急得大喊:“你力气大啊!——缓点!”   等扶好了犁头,赢子婴就减缓了力度,这次犁头就跟蜗牛似的在地里爬,裴老二又吼:“没吃饭啊!加点!”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赢子婴是又累又渴,喉咙都快冒烟。这上午被裴老二折腾得够呛,左右不是,赢子婴是废了好大的力气,结果一块地还没犁过半!   裴老二想必也是饿了,于是收工回家,裴老二收拾做饭,赢子婴借机休息一会。坐在田坎上,脱下衣衫不停的扇风,路过的婆娘见赢子婴这一身细嫩的白肉,忍不住调笑道:“哟!看不出来豌豆的皮肤挺白的,真不像是个干活的人!”   赢子婴眉一挑,没好气的说道:“我姓张!”   “哎呀!张家的后生,你背上的伤疤还没好呢!裴老二真会折腾人,伤未痊愈就赶不及拉着你干活!”婆娘又笑道。   赢子婴不理会她,这村子的婆娘都这幅德行。看着热络,其实就没见过赢子婴。不过是听裴老二闲谈了两句,说起话来就跟熟人似得。   婆娘见赢子婴不答话,鼻子哼了一声,扭着屁股就走了。   赢子婴等婆娘走后,伸手向背后挠了挠,可惜够不着。这几天背上痒的很,想必在长肉。这伤口不深,扎的位置也不是要害,所以好得也快。说起来,也怪羌人的武器太烂,要是铁制的枪头,这一下不死也半残!   吃饭时,裴老二果然不曾食言,给赢子婴盛了满满一碗饭,上面还有几根菜和一根没啃干净的骨头。赢子婴将骨头扔还给裴老二,自己大口大口的刨起饭来。裴老二嗤之以鼻,接过骨头对赢子婴说道:“饱汉不知饿汉饥,挑三拣四的,别人想啃还没呢!”   赢子婴没理他,只顾着努力刨饭。一口气将一大碗饭全部刨光,赢子婴一擦嘴巴,就准备起身。裴老二瞥了赢子婴一眼,慢悠悠的说道:“吃那么快干嘛?赶着去干活?”   “早些完事,早做休息!”   “呵呵,那你可想错了。我还有三块地,都是要犁的。另外我思量着,如今多了一张嘴,那肯定还得去开点荒地。陇西这地界啊!缺的不是地,缺的只是人!等这些地犁完,怎么也得半把个月吧!”   听到这话,赢子婴似乎想起来什么,他眉头稍皱,犹疑着说道:“如今陇西这地界不太太平,随时有可能遭受兵灾,此时开垦荒地,颇为不智。”   裴老二怪眼一瞪,朝着赢子婴脚下吐了一大口浓痰,先“呸”了一声,然后指着赢子婴叫嚣道:“太平!这天下什么时候太平过?陇西又什么时候安定过?不种粮食不犁地哪来的吃的?人不能就这么饿死吧!看看咱陇西的百姓,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的种粮食?马匪!强盗!羌人!月支人!一年光顾好几次呢!别以为说这话就想偷懒,我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小子太奸滑,必须得盯紧了,今晚必须等天黑尽了才许收工,不然不给吃的!”   听完裴老二的话,赢子婴这次到没有的生气,他破天荒的流露出深思之色,自语道:“陇西地界土地实在是不适合耕种,土地贫瘠产量不多,羌人能将这当成牧场,为何秦人就不能呢?”   “屁!”赢子婴这话遭来裴老二毫不顾忌的嘲讽,他最近越来越有话痨的趋势。一见有了话头,裴老二立即来了精神。只见他一脚踩在木墩上,一手叉腰一手指人,死鱼眼发出幽幽的精光,黄板牙嚣张的碰撞,舌头在口腔里不停的翻动,口水星子从嘴巴不停的向外喷泄。   “你懂什么!你当蓄牧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吗?你以为只需要让牛羊啃草就可以了吗?无知!相当的无知!羌人那一套人家是祖传的经验,什么时候该换水草,什么时候牛羊长膘,什么时候预防疾病,里面的学问大着呢!陇西这一带的秦人,都是随着始皇帝扩疆从关中迁移过来的,我们就只会种地,对于养牛羊是一窍不通!向羌人请教嘛!那些异族都小气得很!以前有屯边的将军尝试着建立牧场,可惜全部病死了!从此以后陇西这地界,秦人就还是老老实实的种粮食!”   裴老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时心里跟吃了蜜饯一样,浑身上下无比的舒爽。他回想自己将才的言语,心中美美的想到,没想到自己学识这么的渊博,自己当年要是读过两年书,那肯定能当博士!   裴老二在赢子婴面前指点江山,飞扬口水,别提有多过瘾了。赢子婴仔细的听完裴老二的话,他这一次听得非常认真,可以说是一字不漏。   听完裴老二的话后,赢子婴心中得出了结论:“制宜秦人畜牧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与疾病的防御上面,牛羊多生瘟,在这种没有疫苗的古代,必须有传统的办法去做相关的防御。不过制宜的条件虽多,但赢子婴并没有因此放弃自己的想法,反而更坚定了自己让秦人畜牧的思想。可惜的是,现在自己孤身一人,落难至此,根本没有力量去帮助陇西的秦人。”   脑子正思量间,突然耳边一声大吼,震得赢子婴是眼冒金星。   “还不干活!愣着干什么!” 第八十一章 相逢   十日耕耘,一日不绝。   “终于可以休息了!”看着自己手上红肿的茧巴,赢子婴感叹道。   农间的活路细碎又繁琐,而且不能丝毫马虎。犁地只是最初的过程,后面还有钉沟、牵行、细锄等一系列耗时日久工程。这些活都不是复杂的东西,考验的是人的耐力和细心。   荒地只不过才开出两块,按照裴老二的意思,不开出十块八块的是决不罢休。有着赢子婴这样的免费劳力不压榨,裴老二才不管什么苦不苦累不累。   十日来累的像条狗,回家后耳朵还要饱受裴老二话语的摧残,赢子婴过的是非一般痛苦的日子。有时候晚上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根本就没做梦过,似乎他忘记了自己那尊贵的秦王身份,忘记了复国的梦想。   裴老二对他调教的这条牛,额!是人感觉调教得非常成功,这条人如今不闹不吵,看来也是习惯了。   晚上早早睡下,赢子婴美美的想着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次日寅时,裴老二学的那嘈杂的鸡鸣之声又准时响起。   赢子婴红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反身就准备去拔剑。手摸了空,赢子婴神情一愣,突然间有点出神。裴老二坐在门槛上用手抠着他的脚丫,头也不回的说道:“起来!快没米了,今天我得进山去弄点山味回来换米。你将装米的布袋搭上,先去酒馆将米赊回来。”   赢子婴心中茫然的“哦”了一声,穿衣套鞋子下床。裴老二撇头回来瞅了他一眼,突然嘴角一嘶:哎呀!抠到脚丫间的嫩肉了!   裴老二龇牙咧嘴的起身,到牛棚里牵出了老牛,将破车整理好,他好整以暇的跳到车上,对着脚刚跨出房门的赢子婴说道:“将牛牵好,我先上车躺会!啊哈!真困啊!还得睡个回笼觉。你小心点走路,别太颠簸了。吵醒我,你今天就没饭吃了!”   赢子婴对于裴老二这种以吃饭来威胁他的方式早已经习以为常,这是裴老二常挂在嘴边,每天都要说上几遍的两句话之一,还有一句话是:“滴水之恩当泉水涌来,——救命的恩情呐!”   总而言之,在赢子婴心中这人卑鄙无耻下流肮脏龌龊,小肚鸡肠没事找事、婆婆妈妈欺软怕硬、话痨财迷吝啬,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周扒皮!   赢子婴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奇葩,如果不是思及他毕竟救过自己的性命,要不然早就把他宰了!虽然相处不过十多天,但这人身上的坏习惯臭毛病足以堆成几大箩筐,一身的缺点足以让赢子婴将这人看低了又看低。   他如今非常怀疑,按照裴老二的性格,当时怎么会好心救下自己?像他这种人,应该是先扒光自己身上的钱财,然后管自己的死活直接丢进山涧才是!赢子婴对他太了解了,怎么看他也不像那种同情心泛滥的好人啊!   考虑不出结果,赢子婴便不做多想,先将牛绳子牵好,回头叮嘱裴老二道:“坐稳了啊!”   回过头这么一瞥,裴老二如今的动作又让他有一种想抽他的冲动:他此时半躺在破车上,睡梦中已经不忘挖鼻孔。赢子婴明明记得,他才用那只手,那根手指抠过脚底板。   想着他手指间的异味,赢子婴就有一种想做呕的干净。他冷着脸不愿再去看这家伙一样眼,牵着牛朝着高坪县的道走去。   足足走了四个时辰,等薄雾散开过后,人拉牛车在赶到了十里铺里。   这个城外的小集市如今已经纷纷攘攘的有不少人。卖牲口的、卖材的、倒馊水的、卖身的都聚集在市场间。   走到市集边上,赢子婴将睡得正香的裴老二摇醒。裴老二揉着睡眼,咕哝道:“到了啊!”   他从车上爬下,打着哈欠对赢子婴说道:“你先等着,看好牛车,我先去赊米!”   赢子婴默默的点点头,裴老二不管他。他瞅见了竖排第三列第八间棚子,那间棚子帘布微开,里面似乎有什么动静。裴老二在手间哈了哈气,佝偻着腰将手一搓,掂量着自己兜里的钱币,便屁颠屁颠的朝着那方向去了。   赢子婴百般无聊的站在牛车旁,一会瞅着一会瞅那。裴老二的去去便回让他呆站在这足足两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影。   来往的人很多,想赢子婴这种傻呆站着的人也不是没有,所以也没人管他。比如他前面那个灰衣女子,估计呆站着的时间也不比他短。   赢子婴站得烦了,便盯着那个跟他一样呆站的女子看。那女子身材不高,大约在赢子婴肩膀的位置,身穿着灰布窄袖长裙,头上插着一根木簪,散落的头发直至腰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此时正红着眼不停的拭泪。   赢子婴瞅两眼就没看了,他见过的美女无数,这种平常女子一般他都懒得看的。正打着哈欠,那灰衣女子便抽动着肩膀,插着眼泪朝着赢子婴这方向走来。女子小步的走着,走到赢子婴身旁的时候突然愣了愣,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带着一种稀奇惊讶的神色看着赢子婴。   赢子婴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正想开口询问,那女子便掩口惊呀的说道:“咦!你竟然没死?”   赢子婴感觉这女子真奇怪,哪有不认识的就质问别人死没死的!还做出一副对自己没死就惊讶的样子,我活着难道很奇怪吗?   脑子里这么想着,赢子婴便迟疑的开口道:“你是?”   “那天雨里!你不记得拉?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没想到你还活着。”女子一脸认真的说道。   “那天雨里?”赢子婴想了想,突然间想起那次无语言比的冷,那灰色的天灰色影。那应该,是个雨天吧?   “是你救了我?”赢子婴迟疑的问道。   “不!不是的!”女子摇头否认道,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四柱草棚,说道:“我看见你躺在冰水里,以为你病倒了,所以把你扶到了那边的草棚里的。”   “原来是你!”赢子婴想起了,那天那个灰色的影子,不就是自己面前这位?   没想到,救过自己的不仅仅是裴老二。赢子婴心中想着,便抱拳朝女子说道:“救命之恩,在下铭记在心。不知姑娘姓名?劳烦告之!”   灰衣女子惊惶摇头道:“不,不是的。你别谢我,我没救你,也救不了你。你能醒来,也是你自己命大的缘故,与我可没多大的关系。”   赢子婴苦笑道:“人情冷暖,一试便知。那时候我病躺在雨中,所过之处想必有很多人看见,但唯独只有姑娘你一人伸出缓手。这难道不是救我?”   “你别多想,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灰衣女子捏着衣角,小声的说道:“可能,可能他们都急着避雨,没看见你罢!我打着雨伞的,不担心被雨淋湿。”   赢子婴微微一笑,心中明白,既然这女的这么讲,他也不与她继续分辨了。只是继续问道:“在下姓张,名紫英。不知道姑娘你的姓名是?”   “我叫什么不重要,如今能看见你活着我就很高兴了。就这样吧!”灰衣女子摇了摇头,再一次拒绝告诉赢子婴她的名字。   她用着那种梨花带雨的笑颜朝着赢子婴道别,转身几步便混进了人群,眨眼消失不见。   赢子婴本还想问她为什么哭泣,但这女子已经走了,他也只好按下疑问。摇摇头,赢子婴觉得来人方长,这女子显然就住在这个集市里,早晚能再见的。   走了灰衣姑娘,赢子婴又等了半天,他终于等得有些着急了!心中思量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正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突然市集里传出一阵鸡飞狗跳,接着有马蹄声响起。   一行数十骑飞快的从集市中奔过,这些人在马上朝两旁大吼道:“匈奴犯境,各家小心!若知军情,立即上报郡县!”   赢子婴心中一惊,目光死死盯住这些骑士,这些骑士身上穿着的不是黑色的玄甲,而是红色的袍甲。红色袍甲,是刘邦的军队。   刘邦,什么时候来了陇西?   匈奴,什么时候犯境?   赢子婴蓦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心中涌出一股悲凉。莫非,这一切再也与我无关?   心中正百感交集,裴老二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他看起来精神抖擞,死鱼眼上下一打量,骂道:“才走一会就哭丧着脸,这么大的人了还怕我将你丢在这?收起你的脸,跟老子上山去!他娘的,该死酒馆老板实在太抠门,不过想让他赊点米都不干!”   赢子婴脸一僵,冷冷瞅着裴老二,口中说道:“匈奴犯境,你不害怕?”   裴老二混不在乎的摆手道:“还以为什么大事!这破事也值得摆脸?放心,匈奴是打不到我们这来的。高坪县穷,打这也没意思,这些匈奴人为的还不是想抢些财物?这地没东西让他们抢,他们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第八十二章 山中人   “米也没有赊到,你现在回去也没用。这样吧!你随着我一同上山,一路也有个伴!”裴老二对赢子婴说道。   赢子婴点头应是,整理好牛车,默默的走到前头。裴老二撅着屁股爬上了马车,双手枕在脑下,嘴里又哼哼起来。   牛车慢慢的驶出了十里铺,沿着漫长的驰道向前走着。前面路很长,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通过路上交谈,赢子婴也弄明白了裴老二每次上山做的是什么买卖了。他认识住在丘山里的几个猎户,和他们达成了交易,就是用一些日需品换取一些山货,这些山货再由裴老二转手卖给酒馆,赚取的其中的差价。这样的买卖一个月大概能进行两三次,裴老二如果不是运气太差的话,两趟下来他一人一月的粮食就够了!   不过要是遇见像救下赢子婴那天的地痞,那只能认倒霉,遭受了无妄之灾。   按照裴老二的话说,这条山道他走了十几年,现在是闭着眼也知道怎么进山。   走了一天的路,赢子婴终于见到裴老二口中的几位猎户。   将牛车绑在一颗歪脖子树上,裴老二领着赢子婴从小径中穿过,一路上踏过枯叶残枝,山坳中隐藏的几个茅屋便若隐若现。   隔着大老远,裴老二扯着喉咙就喊起来:“董家兄弟!丁家大郎!梁家小三哥!你们在么?裴老二又来了!”   声音震落了一树的灰尘,赢子婴拍拍身子,和裴老二站在歪脖子树下等候。声音传出去没多久,就听见山岭中传出无数的犬吠之声,接着是一阵豪迈的大笑,几个膀宽腰圆的大汉牵着几匹几头跟牛犊子大小的狼狗从密林深处钻出来了。   来人有六七人,生得都比常人魁梧,其中有两人脸上还留有狰狞的刀疤,看起来非常的难看。裴老二看见几人出来,立即嬉皮笑脸的作揖道:“几位好汉呐!你们牵着这么多狼狗,摆出这么大的阵势,裴老二可承受不起。老头我全身上下没二两肉,纵然把我宰了也不够几条狼狗分食!”   走在前面的一人哈哈一笑,将手中的狗绳交给旁边的弟兄,自己大步上前,拍着裴老二的小身板大声说道:“就你那一身的贱骨头,纵然宰了我家的狗估计也不会吃的!嫌臊着!哈哈!”   裴老二也嘿嘿奸笑两声,点着头附和道:“那是!那是!”   和裴老二调笑了两句,来人才转头看向赢子婴。他看见赢子婴的模样,神情的忍不住流露出一点异样。主要惊讶赢子婴那异出常人的身高,跟裴老二站在一起,就更显得赢子婴的高大。裴老二一身干瘦,站在赢子婴面前就跟猴似的。   他看着赢子婴虽然衣着朴素,但站立的样子却有种不动入山的感觉。特别是眉梢间那淡淡的凌厉的气息,更让人觉得不简单。猎户心中有些震惊,裴老二浑人一个,怎么能跟这种人相交?他迟疑着朝赢子婴问道:“不知道这位兄弟是?”   “我姓张,名紫英。”赢子婴朝着猎户拱一拱手,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裴老二嘿嘿笑着,跳到猎户面前,抬头朝猎户说道:“丁大郎,甭理这家伙,什么獐啊狗的,你叫他豌豆就是了。他是我从前些日子从山涧捡到的,我看他身上有膀子力气,于是好心的收留他,帮忙在地里干活。”   丁大郎听着这话,再仔细的打量了赢子婴一眼,随即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二位入了深山,如今天色已黑,可暂且歇息一晚,明日好上路。”   裴老二道:“丁大郎就是明白人,知道老二我是不会摸黑赶路的。走罢!走罢!到你家里,我可要好好尝尝你自酿的果子酒!”   丁大郎摇头一笑,也不多说,他转身朝赢子婴邀请道:“请随我来!”   一行人穿过密林,跳过了一道小溪,再七拐八扭的走了不少路,最后来到一处山坳之中。将才远观的几座茅屋就修建在这山坳之中。赢子婴四处观看着,想着此处的地形,思及一路上遇见的路障,赢子婴想到:“这些猎户并非寻常猎户,挑的这地就易守难攻,一路上要不是他们领路,丛林中那许多的陷阱,一不小心踏上去,必然有来无回。寻常的猎户哪会有这么大的讲究?”   一行人走进了山坳,有人牵着狼狗去了后面棚屋。丁大郎开了房门,招呼二人坐下。屋子里转出一个妇人,穿着粗布衣裳,看着来人是裴老二,便笑着开口:“原来是裴二叔到了,您稍歇息会,我去给您做饭。”   裴老二嘿嘿干笑两声,伸着脖子朝妇人吼道:“记得炖一只兔子,俺好久没开荤了,特地上山开荤来着!”   丁大郎啐了一口,朝着妇人道:“阿兰,甭管他。你去把董兄弟家中那只山猪给杀了,今天可不光有你二叔,还新来了一位客人。”   “唉!”妇人点头应是,掩着裙子便出门去了。   裴老二挤眉弄眼的朝赢子婴说道:“豌豆呐!没想到你的面子这么大,托你的福,今晚可以好好打一打牙祭了!”   赢子婴摇头道:“主人盛情难却,可不是看在我的份上。”   “哈哈!”丁大郎大笑着开口道:“张兄弟说话跟我们这些人有些不一样,莫非是读过书之人?”   赢子婴浅笑答道:“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丁大郎顿时肃目,又朝着赢子婴问道:“张姓在秦地可不少有,莫非兄弟非关中之人?”   “天下大姓何其多也!自始皇帝灭六国一统天下之后,各地人互相杂居,各地姓氏互相交流。我虽姓张,但也是秦人。”听出了丁大郎言语中的试探,赢子婴如是说道。   “好!好!张兄果然是明白人。昔日卫鞅、韩非都不是秦人,但在我秦国做官之后,却还是成了秦人,他们的后代也都留在了关中,繁衍下去。”   赢子婴微微点头,叹道:“如今天下已非秦所有,六国复辟,民众再也不能像始皇帝当年那样随意迁移了。”   “什么!”丁大郎蓦然起身,惊得是面无血色。   门外吱呀一声,几个猎户同样僵硬住。   裴老二正翘着二郎腿往自己嘴里丢花生米,此时听见屋里气氛不对,茫然问道:“你们做什么呢?跟木偶似的?”   几个猎户连忙掩饰住脸上的惊意,几个人聚拢在桌案边,朝着赢子婴问道:“不知道兄弟这消息从哪得知?难道,如今的关中已经不是大秦的关中了吗?”   听问到此话,赢子婴眼里流露一抹忧色,不过这几人都急着追问,也没人注意。看这几人惶急追问的样子,赢子婴就明白,他们果然不是普通猎户那么简单。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赢子婴却丝毫没有兴趣。赢子婴盯着烛火,思绪似又飞到了那些战火纷飞的日子,他道:“没错,楚国上将军项羽领着四十万大军伐秦,秦王连遭败绩,从函谷关一路败逃,直至陇西,最终在武威被敌所破,秦王身死,咸阳失陷,天下早已不是秦国的天下了。”   “秦王?不是二世皇帝吗?”姓董的猎户惊奇的张嘴。   赢子婴复杂的瞟了姓董的猎户一眼,说道:“二世皇帝被赵高害死在望夷宫中,公子婴继位,不敢称帝,只在关中称王。这些事情都已经过了大半年了,你们为何到现在还不知道?”   姓梁的年轻汉子说道:“山中无岁月,这些年来,我们从未离开过丘山半步,天下大事离我们太远,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赢子婴点点头,也不再开口。屋子里的气氛一下陷入尴尬之中,一屋子男人没一个人说话。几个猎户汉子一起埋头深思,看他们面上的表情,不像是悲哀,而是一种喜悲交换,阴晴难定的神色。   唯有裴老二神情自若,他吃着花生米,左右一瞟,鼻子里哼哼道:“哎呀!赶了一天的路,这肚子还真饿!我那外甥女弄个菜也真不利索,眼巴巴的等着呢!半天还没端上来。”   丁大郎站着起身,笑道:“既然二叔开口发话,我就瞅瞅阿兰,让她割点半熟的给二叔解解馋!”   裴老二听到这话,脸色一变,顿时诚惶诚恐摆手道:“你还是别叫我二叔,我听着害怕。这话听着怎么别扭呢?呸!呸!”   众猎户闻言都哈哈大笑,一时间屋里尴尬的气氛一消而空。 第八十三章 山中事   吃肉、喝酒、夜话。   席间,是几个男人的战场。丁大郎很兴奋,一口气将他埋在地窖里珍藏许久的果酒全部搬了上来。裴老二很兴奋,他一个人啃了四条猪腿,喝了两坛酒,上了四趟茅房。董家的兄弟很兴奋,浅饮了两口酒,就醉得不省人事。梁小哥很兴奋,嘴里塞着猪肉也能嚎啕大哭!   “你嚎什么嚎!像个男人吗?”董家兄弟又醒了,翻着醉眼没好气的鄙视道。   梁小哥擦了擦眼泪,嘟哝道:“我这不是高兴吗?人一高兴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敢不喜泪交涕?让我们一起大笑一场吧!”丁大郎抱着酒坛,邀以乌云,大口的向着嘴里灌着酒。他媳妇在旁边着急的瞪眼,可这个平时对她言听计从的男人此刻正眼都没瞅过她。   几个猎户都站起身子,抱着酒坛一起大笑。他们笑得痛快淋漓,笑得撕心裂肺,笑得肝肠寸断,笑得泣不成声。看着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趴在地上,赢子婴还是在小口的饮着酒,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裴老二趁机又撕下下一根肋骨,将一张嘴塞得是鼓胀鼓胀的。   “吃多了会撑死的。”赢子婴用酒坛将碗倒满,头也不回的说道。   裴老二使劲的下咽,终于将口子的肉全部吞进了肚子了,他抢过了赢子婴的酒碗,连续灌了几口酒,过了好半天,才能松口说话:“撑死——我也愿意!我最大的志向就是当一个饱死鬼!我宁愿活活被撑死,也不愿活活被饿死。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了!”   “你这志向可不赖,想当饱死鬼可不容易。”丁大郎在地上翻了个身,朝着裴老二说道。   “确实不容易,完全是奢望啊!唉——什么狗屁志向!”裴老二叹了口气,毕竟想撑死一个人还是不太容易。   “胸无大志!才是男人!我的志向是跟丁大哥一样,能讨房媳妇,生一堆娃!”董家老大如诈尸般突然从地上坐起,没头没脑的说道。   “这事情还得靠裴二叔,裴二爷,裴爷爷——让他把裴家沟子的媳妇介绍两个给你呗!”董老二翻着眼揶揄自己的兄长,躺在地上吐人话。   “就他,没看见他到现在还孤然一身吗?要不你问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外甥女什么的。”梁小哥说话不留情面,裴老二听得老脸一阵青白。   “别瞎掰了,如今二世皇帝已经死了,连大秦也灭了。我们最大的心愿已了,剩下的就是呆在着深山之中,每日打猎生活,闲渡余生吧!”   听完丁大郎的话,其余三人都心有戚戚的叹了一声。赢子婴瞥了他们一眼,他心中也许猜到了什么,但是不想问,也不想说。   赢子婴将碗中酒一饮下腹,站着朝三人说道:“酒过饭足矣!多谢诸位兄弟款待!”   裴阿兰向赢子婴问道:“您是需要回房休息吗?”   “劳烦指路。”赢子婴抱拳说道。   “去我那睡吧!我那宽敞!”梁小哥说道。   裴阿兰便将赢子婴向着梁小哥家里领去。等待二人走远,丁大郎从地上坐起,朝兄弟三问道:“你们看张兄如何?”   “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平凡人!裴老二救过他性命,想必知道他底细吧?”董二郎若有所思的说道。   裴老二手指赢子婴离去的放方向,嘴里“呸”了一声,道:“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哪点跟俺不同?是不是不怎么爱说话就显得跟别人不一样,有时候我还半天不说话呢!”   猎户们显然也知道裴老二的性子,也不把裴老二的话当真。梁小哥朝着裴老二问道:“那你说说吧!当初你是怎么救的他?又为何救他,据我所知道,裴老二你可没救人的爱好吧?”   “当初呐!也是在这丘山,就是路过山涧的那条小道。说来也奇了,那日我正好好的赶着路,这家伙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吓老子一大跳!我裴老二什么人?敢和裴老二过不去,简直是不想要命了。当初我也准备将他抛尸深涧的。不过正准备下手的时候,我的手突然摸到他怀里竟然硬梆梆的有什么东西!我当时思量着应该把他的东西拿掉,就这么一回头,一头灰白的大狼就出现了。有灰狼在旁边虎视眈眈,我心中一惊就把他给放到车上了。我扒光了他身上的东西,准备将他拉到十里铺扔掉。正巧那天下起了雪雨,那个冷啊!我想着他有伤在身,被雨这么一淋,肯定就死了。可等我回到集市时候,这家伙竟然还没死。我想着也许是天意,就把他拉回家了。”裴老二将救下赢子婴的经过说了一遍,到现今想起来都有些匪夷所思。这人命实在够大,竟然这样都没死!   “从天而降必然是摔下悬崖了,那灰狼反倒是救了他。这人身份果真蹊跷!我曾听过一个算卦的说过,像这种命硬之人,日后必然大贵。裴老二,我劝你待他还是好点,不然等哪天发达了,说不定还要找你寻仇呢!”丁大郎正经的朝裴老二说道。   “就他那样还大贵!我呸!他要是敢寻仇,我立马将他给宰了!救命的恩情呐,怎么?难不成他还敢恩将仇报?”裴老二又气又急,他本是个浑人,连丁大郎话里的意思都听不明白。   “算了,当我没说。那你说说,你救下他的时候,是什么身份?”   “当兵的呗!肯定是逃兵,背后还好大一处创伤呢!”   “原来如此!”猎户几个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明白,为何对着赢子婴身上的那股气息感觉特别的熟悉了。他们都是曾经从事军旅之人,对于这种血煞气息最是敏感不过了。   几人靠在一起,丁大郎悄悄说道:“我估计这姓张的可能是秦国的一位将军,不然他怎么会对外面的消息这么熟悉。他说的那些消息,可不是普通小兵能知道的!”   “没错!他眉梢间的煞气太浓,你们不知道,有时候他瞟过来一眼,盯得我是浑身不自在,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被狼,不!被老虎盯着一样!”董家老大说道。   “管他什么将军,如今他也已经落难,也跟我们差不多了。既然都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上忙的还是帮点。裴老二太浑,我真担心他哪天热恼了他,让他一不小心把他给杀了!”   “我看他不像是那种人!” 第八十四章 蓦然惊醒   “诸位,就不劳多送了。路途遥远还是请回吧!”站在牛车旁,裴老二与赢子婴向着几位猎户拱手道别。   在一群犬吠声中,老牛加破车又开始行驶。看着牛车走远,猎户们才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去。   “既然张兄弟已经说了有匈奴来犯,我们就呆在这深山之中,最近一些日子都不要出去罢!”回去途中,丁大郎转过身子,朝着旁边的几位弟兄说道。   兄弟几个听着一阵沉默,突然董家老大停下脚步,盯着丁大郎,道:“难不成我们真的要在深山之中躲一辈子?白白浪费掉剩下的生命么?这深山老林之中,虽然也能饱腹度日,可是——可是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我渴望着沙场点兵日子,盼望着为君王效命的那天!这种日子,绝不是我想要的!”   董家老大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激动,他捏着拳头,望着北方一脸的缅怀。   “想想蒙恬将军的下场!你我如今出山,又能有何作为?秦国已灭,二世皇帝已死。这天下已经没有能值得我们效命的君王了,这天下已经不是原来的天下了!”丁大郎抬头望天,一时唏嘘不已。   梁小哥突然将手按在丁大郎的肩上,皱着眉语音沉重的说道:“想想当年蒙恬将军在时,哪有匈奴猖狂的一天?我们随着将军出长城、放长歌将匈奴赶出河套。让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马,而如今呢?匈奴竟然已经杀回了陇西!将军的心血毁于一旦,没有人能比你我清楚,匈奴如今是何等的强盛!要是他们夺得了陇西之地,整个中原都要遭到战火!”   丁大郎沉声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我虽然对匈奴有所了解,但又有何用呢?蒙恬将军被二世皇帝害死,当初我们就立誓绝不效命于他。如今秦已灭,留在关中的是楚人项羽!莫非你是让我们去投奔项羽不成?”   “只要能击败匈奴,投奔项羽又如何?”梁小哥瞪着一双通红的眼,一双拳被他捏得嘣嘣作响!   “你要投项羽你便走吧!我是宁愿老死在这深山也不愿意去为那个亡秦的楚人效命的!”说完这句,丁大郎头也不回的走了。   梁小哥一怔,随即转身朝剩下的几位弟兄问道:“你们怎么看?”   董二迟疑着开口:“我们纵然要出山,也不能去投奔那个楚人啊?先静观其变,还是在等等吧!”   董大摇头叹道:“要是子婴殿下没死就好了,如果他还在的话,我们就能召集以前的兄弟,回到秦王的麾下!唉!”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子婴殿下也死了!我们这些先秦的叛逆,永远也不能正身名,永远也为不了蒙恬将军平反啊!”说到这,几人似乎又想起了伤心事,几个大男人红着眼抱头抽泣,身边一群狼狗乱吠。这一幕,怎么看怎么揪心。   这世界上,永远也少不了断肠人。   ……   牛车继续向前,裴老二继续打盹。   沿着曲窄的山道,牛车又经过山涧之上的小道。赢子婴模糊的记得,自己就是从这摔下来的。   那日脱离战场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赢子婴是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何掉了悬崖,是谁在战场上救了自己?   脑袋里这么想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四处观望。他奢望着,能否在这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牛车被他停在路边上,赢子婴四处扫描着悬崖,看看头上的缓坡,又瞅瞅下面不见底的深涧,赢子婴如有所悟。   如果那天他是从悬崖边坠下的话,山谷之中的云雾这么浓,很难发现上面是一道缓坡,他们都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这根本没到深涧!自己才能捡回一条性命。   赢子婴拨动这旁边的草丛,不停的向前奔跑着。过了没多久,他的眼光突然凝住,他看见前面有几道很明显的痕迹。那里有一片的枯草被压扁,有一截很大的枝桠断落在地上。赢子婴慢慢的走进,看了看枝桠的断痕,翻了翻枯草压趴的痕迹。他心中断定,必然有人从这摔下!   莫非当日自己就是从这里掉下来的?   赢子婴又向前走了两步,突然,他的目光凝住了,整个人呆呆的站在那。   他的前面有一颗小树,树皮被刮出了好大一片,有人在刮掉树皮的部分刻下了一行字:“秦王惜别,韩则留。”   “韩则!是韩则!”赢子婴颤抖的伸出手,抚摸着那光滑的树面。刹那间,他的心的抽动了,这些天身上带着那股萎靡不振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想起来了,他惊醒过来!他不是什么豌豆,不是什么狗蛋,不是张紫英,他是秦王!   他还有复国的梦想,他还有一群甘愿为他去死的部下!   他被裴老二调教得疲惫不堪灵魂突然间苏醒了,前些日子的消极,麻木的心境,突然间回转过来。他的血液还未冷却,他还有梦未完成。   赢子婴呆呆的站在那,双手捧在嘴边,朝着悬崖边上喊道:“韩则!韩则!你在哪?”   “韩则!——”   赢子婴的声音在山崖边回荡,一声又一声!   “啊!”裴老二在睡梦中被惊得浑身一激灵,连忙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的涎水,叉着腰站在牛车上,抬头看前,前面有人。   一股无名的业火在裴老二胸口中熊熊燃烧,那种被人打搅了清梦可恶行径让他深恶痛绝,他脑子虽然还迷迷糊糊的,口中却丝毫不含糊,爆出了一句惨绝人寰的叫喊:“豌——豆——!!!”   拉长了的声音压过赢子婴的喊声,裴老二浑身舒坦的听着整个山崖边都在回荡着他那荡气回肠的“豆——!豆——!豆——!”连绵不绝的回音。   喉咙这么一喊,浑身就舒坦多了!   裴老二眯着死鱼眼看着正朝自己走来的赢子婴,他已经想好措词,等到人还没走拢,他就指着赢子婴的鼻子,叽里呱啦的一阵大骂:“叫你好好赶路你不赶,跑到悬崖边鬼吼什么鬼吼!没看见俺正在睡觉吗?你知不知道扰人清梦是一件非常可恶的行为,像我这种上了年龄的老人,每日的睡眠都是上天怜悯给予的恩赐,你就这么鬼吼着把我吵醒,你对得起我吗?看看这地!好好的瞅一瞅,要不是俺,你早就死在这了!俺是滴水,你得用泉水来报答俺!俺——”   “够了!”赢子婴冷着脸蓦然一声喊,打断了裴老二的长篇大论。   裴老二掏了掏耳朵,看着赢子婴那阴沉的脸,心中突然乏起一种想尿尿在他的脸上的感觉。   “涨胆色了啊!”裴老二掏了掏耳朵,挖出一坨耳屎,放在指间弹了弹!   这牛啊!调教两天后一旦松懈,它有可能跳着用角来顶你。   像这种情况,必须施予皮鞭,给予暴力,让这牛完全的屈服在自己的淫威下面。裴老二撸起了袖子,吐了堆口水在手间,双手一搓,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走到了赢子婴面前。   脚尖踮起,巴掌轮的很高,舞动时巴掌扰乱了气流,吹动了赢子婴鬓间的长发。——一巴掌下去,让他得满地找牙!   裴老二心里正美美的想着,可还没让手掌感受到触肉的快感,突然间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死死的捏住。裴老二那干瘦的五指在那只大手间被捏的变形,不停的向里挤压。   裴老二瞪大了一双死鱼眼,嘴里不停的嘶出声,疼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自己面前的这头牛,角太尖利,凭着自己的小身板根本抵挡不住啊!   “松!松!松手!”裴老二终于忍不住叫唤了。赢子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松开。   裴老二连退数步,不停的甩着手,一脸惊悸的看着赢子婴。   赢子婴背对着他,道:“如果我是你,就绝不会做出这种无脑的决定。”   “胆——胆——子不小啊!”裴老二抖着牙齿,恨恨的说道。   赢子婴回过头静静的一瞥,裴老二干笑两声,又道:“力气挺大啊!”   “上车!”赢子婴瞪了他一眼,裴老二突然发觉这眼神一下子就有了杀伤力,吓得他乖乖的爬上了马车。   当马车又开始稳稳当当的行驶后,裴老二的心思又活络了。   牛要造反,必须得施与重锤! 第八十五章 裴老二萎了   “对付这种又倔又犟的牛,老头我必须得避其锋芒。暗中下手,一棍子打疼他,包管让他服服帖帖。”裴老二怀着鬼主意假寐在车上,时不时睁眼瞅着赢子婴,暗中寻找着良机,准备伺机下手。   牛车嘎吱嘎吱的在山道上行驶,很快就下了山上了驰道。在驰道上走了一会,赢子婴脚步一顿,牵着牛鼻的绳子顺势一拽,牛车就暂停前行。   “情况不对,小心一点。”看着周围,赢子婴头也不回的说道。   “有什么地方不对的?”裴老二挖着鼻屎冷眼视之。   “既然上了驰道,为何半天路上不见一个行人?”赢子婴像是没听出裴老二言语中的冷意,四顾周围说道。   裴老二上下一瞅,忍不住心中惊咦了一声,果然如赢子婴所言的那样,驰道上竟然不见一个行人!这也太古怪了!这条驰道接连周围的县郡,不管是行商还是路人,都是通过这驰道来往。往日里,走路驾车的人都不少,绝不会像是今日这样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果然有古怪!豌豆你先等着,我下车去寻个棍子,以防不测!”裴老二似故意的将豌豆这两个字咬的很重,他翻身从牛车上跳下,向着路旁的树林走去。   赢子婴的眉一挑,也没多说,点点头示意裴老二自便。   裴老二没过一会就提着根树棒回来,他一屁股坐到车上,掂量了一下手里木棒的重量,眼睛里眯成了一条缝,透露出一股不怀好意的凶光,朝着赢子婴说道:“走罢!水来土掩,兵来你挡。先回家,打探打探就知道了!”   赢子婴默默点头,牵着牛车又继续上路。   驰道很寂静,两旁村落也不见炊烟。一路上牛车形影单寞驶宽敞的驰道上,只听得乌鸦在树旁聒噪。   赢子婴神情戒备,一直高度警惕着四周。今天这一路来如此反常,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牛车在低调的行驶,路旁吹来一阵风,赢子婴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他脸上蓦然大变,转过身一手便抓住裴老二的袖子,朝他怒吼道:“下车!快!”   “好!”裴老二不假思索的说道,一直紧拽在手中的木棒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一棒敲下!   只听得“嘣”的一声破勺之声,赢子婴的身子晃了晃,鲜血沿着额头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可他却不管不顾,手向空中一甩,另一只手捏过裴老二臂膀,飞快的掐住了他的脖子,如拧着一只小鸡般向傍边窜去。   老牛唵的一声大叫,它也似乎听到什么,神情非常不安。赢子婴扯着裴老二向着驰道旁边的土沟跑去,他猫着腰伏在沟里,顺手扯过一把枯草盖在头上。裴老二想大叫,不停的在下面挣扎,他的脸被赢子婴憋在地上,嘴里在啃泥巴。   地面微微的颤动,接着一阵嚯嚯的吆喝声传来。犹如一阵狂风,撕烂了天地的幕布。沙尘之中,是漫天遍地的黑影,沿着驰道向前奔驰。   裴老二停止了挣扎,顿时感觉到头上一松,他将头一抬,死鱼眼朝着路旁一瞥,顿时吓得是面无血色,他啰嗦着张嘴,一坨泥巴从他嘴里掉出,牙齿在不停的打颤:“匈。匈奴人!”   狂风的上头,匈奴骑兵手上,挥扬着一柄柄明晃晃的弯刀。纵然是夹裹着黑幕,纵然是踢飞了风沙,也依旧掩盖不了刀上的锋芒!   赢子婴脸色变得非常凝重,他皱着眉看着那一柄柄飞扬的弯刀,心中似乎被压了一块大石,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铁制的武器!匈奴人竟然拥有了铁制的武器!不对啊?不是说匈奴那边一直缺少铁矿,武器都非常破败吗?怎么一小股匈奴部队都能拥有铁制的武器!天呐!”   赢子婴对于匈奴的了解还是在咸阳宫中,当初因病闲着翻看蒙恬留下的书稿,上面有着他对匈奴的评论和分析。书中曾记载:“匈奴是个如狼一般的民族,他们与其他异族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保持了王庭那至高无上的威仪!匈奴的王庭能够号令几乎所有的部族,王庭的命令也很少有部落敢抗拒,这就加大了匈奴各个部落的凝聚力。缺点就是匈奴人武器太烂,这个如狼一般的民族,手里拿着的也不过是木叉棍棒,秦军的弩箭是对付匈奴的最犀利的武器。在大秦骑兵手中的弩箭面前,所有的匈奴人都不堪一击,故而蒙恬才能出长城,打败匈奴。”   赢子婴不敢想象,这个被蒙恬评定为如狼一般的民族,一旦拥有的了犀利的武器之后,会变得何等的强大!他仿佛看到了漫天遍野的匈奴骑兵渡过黄河,杀向中原的情形。   裴老二使劲在下面挣扎,可惜一直出不了声,他的嘴巴被赢子婴的大手紧紧捂住,再也不能吐出一个音节。   等待匈奴骑兵全数呼啸而过之后,赢子婴的手才松开。裴老二如拉风箱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过了好半响,才没好气的朝赢子婴说道:“你想憋死老子啊?”   “不过能将你憋死,也比死在匈奴人弯刀下强!”   赢子婴说完这话后,就翻身爬上了沟。驰道上的烟灰还在飘扬,破烂的牛车已经看不出原形,可怜的老牛死得异常的凄惨,牛身上不知道被犁了多少刀,整个牛头都被砍断带走,只剩下一具无头的牛尸躺在地上不停的流血。   裴老二茫然的踏上了驰道,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走到老牛面前。他颤抖的伸出手,摸了摸老牛那惨不忍睹的身子,口子喃喃道:“终于能有牛肉吃了,老子吃遍了整个丘山的山味,就是偏偏没吃过牛肉,如今得尝所愿了。”   赢子婴默不出声的站在旁边,看着裴老二一边伤心一边疯言。他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转身向着前面走去。   “豌豆!老牛走了,你也要走的么?”裴老二听到了风声,红着眼朝着赢子婴喊道。   “如果不走,匈奴人回头,我怕我就走不了!”赢子婴的声音很飘渺。   “你走了谁跟我犁地?”裴老二再吼。   赢子婴停了步子,转头看了看这个无耻的老头,他蓦然笑了,仰着头朝着天上哈哈大笑,笑了好半天,赢子婴才道:“犁地?谁能让我犁地?除了我自己,天下人又有谁能使唤得动我?裴老二,你的恩情我记住了,如果你再不走,我估计你也走不了,你以后也再也享受不到泉水的回报了。”   裴老二愣愣的看着赢子婴,在赢子婴仰头大笑的那刻,他突然有些害怕,那种不可一世的大笑,那种蔑视天下的豪迈,裴老二自认为自己做不到,他终于明白了丁大郎的话,这个人确实跟自己不同,所不同者不仅仅是他不爱说话。   刹那间,裴老二突然明白了。估计以前的那个豌豆再也回不来了,那个自己随意使唤,呼之如牛的人再也不见了。他心中十分失落,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不快走?傻呆着等死?”赢子婴眉一皱,朝着裴老二厉声喝道。   “呃?”裴老二听着声音,便忍不住探出了脚步。   “走小道吧!免得再遇见匈奴的骑兵。你对这地熟悉,还不赶快到前面引路?”走了没两步,赢子婴似想起了什么,转头朝裴老二说道。   “呃。”裴老二乖乖的听话,老老实实的跑到前面引路。   赢子婴见裴老二这么配合,心中有些惊讶,似乎不应该啊?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裴老二?   沿着小道向前走着,裴老二魂不守舍的几次摔倒,当赢子婴再一次用手拽起了这老头时。裴老二突然一下子抱住赢子婴的腿,哭得是惊天动地,他将眼泪鼻涕全往赢子婴的裤腿上抹,喉咙沙哑的朝着赢子婴说道:“裴老二有眼不识泰山呐!您肯定不是什么逃兵,照您的身份肯定是将军。将军呐!你可别怪罪老儿我啊!裴老二只有一颗人头,禁不起您砍啊?什么犁地啊,挑水啊!都不是您该干的活啊!这些都是我犯下的罪过。您就大发慈悲,饶过裴老二吧!您不是泉水,我才是泉水!只要你不杀我,不嫉恨我,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赢子婴有些好笑的拽起这家伙,上下打量了一眼,揶揄着说道:“既然知道我是将军,那你还敢摸走我的东西,快将我的印绶还有匕首还给我!”   裴老二低着头,在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用布条捆好的匕首。他期期艾艾的说道:“那劳什玩意叫印绶啊?不知道值钱不值钱,我昨天赶路的时候,身上的钱币没带够,所以将那玩意抵押在十里铺的婆娘那了。还有这匕首,您瞧瞧吧!”   看了裴老二这一脸心虚的样子,赢子婴鼻子里冷哼一声,他几下将匕首上包裹的布条扯开,用手拿出了这一柄他父亲遗留给他,曾用之杀死过赵高的凶器。   匕首如今的样子已经不叫匕首了,它被敲得不成形状,上面镶的红宝石也被挖了,面上那精美的纹路完全被破坏得稀烂。拿在手里的,不是匕首,是破铜烂铁。   “这个怎么解释?”赢子婴将破铜烂铁递到裴老二面前,朝他问道。   裴老二心更虚了,他抓了抓头,老脸微红着说道:“我看匕首上那宝石挺值钱的,所以思量着把它拆下来变卖。我从打铁的借来了铁锤,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把宝石给拆下来了,不过匕首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那宝石呢?”赢子婴追问。   “在、在十里铺的婆娘那。”裴老二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赢子婴抱着双臂,横竖左右将裴老二瞅了瞅,嘴里啧啧出声,感叹道:“没想到裴老二你也是个多情的浪子,为了女人可是毫不吝啬自己的财富啊!”   “不是,不是这样的。”裴老二摆摆手,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他咬着牙齿说道:“那婆娘必然是从我兜里将宝石偷了去!在我裴老二心中,钱财第一,女人第二,性命第三——。”   “哈哈哈!好!好!真性情也!”   赢子婴闻言大笑,笑得极为痛快。 第八十六章 匈奴来袭   赢子婴读懂了裴老二的话里的意思:老子为了性命可以不要脸,也可以为钱财和女人不要性命!   印绶和宝石是不是真的在十里铺的婆娘那,这个就真的说不准了。反正裴老二是不会拿出来的,就是杀了他他也不干!   “起来上路吧!”赢子婴不想理这无耻的老头,摆摆手让裴老二赶紧起来。   匈奴人杀到了高坪县,这已经推翻了裴老二的所有幻想。兵灾来临之下,大家的脑袋都是吊在裤裆之下的。   裴老二加快了步伐,他想到家中自己藏在墙边上的钱币,那都是自己一个子一个子咬着牙缝存下来的啊!万万不能便宜了匈奴人!裴老二恨不得自己背上长了一双翅膀,能飞回家中。   裴家沟子里的村民,都是裴老二沾亲带故的人,如果可以,将这消息早些传递回去,让沟子里的人一起躲进深山,说不定还能免遭兵灾!匈奴犯境这种兵灾,可是比蝗灾来得还凶猛啊!匈奴人太过残暴,挨着就是屠城屠村。要不就是绑了当牲口奴隶,一旦落入匈奴人手里,那就是生不如死。   “一定没事!老天保佑!”裴老二念念叨叨的奔跑着,以前有大秦戍边的骑兵,还完全感觉不到危险,如今大秦都没了,还有谁能保护边关的百姓?   陇西的边陲,人烟稀少,村落也是极少的。像高坪这种穷县,走了好几里地,都不见一个村落。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村落,裴老二脸往那地一瞅,顿时也是空空的。村子里不见一个人,想必是得知了消息逃进了深山。   一路上路遇村落两处,一处被烧一处已逃。被烧的那处情形惨不忍睹,村落里的老人男子都全部被杀死,头颅在村门口堆成了一座山,女人全部被掳走,事后一把火,烧得不干净。   匈奴人行事一向如此,他们征服别的部落也是这样,要么臣服要么灭族。被大秦的铁骑压着打了这么多年,匈奴人都恨秦人如骨,每一次侵犯,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必然是到处狼藉。   裴老二心中惶惶,此时腿跟装了轮子一样,跑得飞快。赢子婴别看高大,真跑起还赶不上这干瘪的老头。不论体力还是耐力,按理来说赢子婴都占据优势,但一路跑着,却偏偏落到了后头。   裴老二急的快疯了,终于赶到了裴家沟子里。   沟子之所以称呼为沟子,必然是因为地形下陷,两侧有小山丘陵拦阻。裴家沟子也不例外,它坐落在崖沟下面,地形比别的地方都要低。崖沟并不见得有多高,跟丘山的山崖更是无法相比。沟子的好处在于不缺水,挖井也好,湖泊也好,都比沟子外面丰富。   在陇西这地界,这种沟子是非常罕见的。所以裴家人都觉得占了便宜,走出去都是横着走的。在高坪县,裴家沟子也是大大有名。地形好,人也多,打架斗殴什么都占便宜。而且一沟子的刁民,经常欺凌别的村落。说起裴家沟子里的汉子啊!打起架来绝对比种地要厉害得多。   庄稼人从来不缺武器,始皇帝纵然是将全天下的铜都融了,可也得让农民生产。更何况,铁这种玩意也慢慢出现了。项羽的军队,基本上用的都是铁器,反倒是关中秦国,部队里还有着很多青铜武器。所以,裴家沟子里的榔头、锄头、铁叉、钉耙都是一个个不起眼的凶器。   这些东西看着不起眼,不露凶光。但使用起来绝对不会比刀剑来的差,有力气有汉子的裴家沟子,是不惧怕任何人的欺凌的。——哪怕是匈奴人!   匈奴人杀到了裴家沟子,在地里阡陌之间纵横着奔驰,扬起了弯刀朝天嘶吼着。一堆堆提着锄头木叉的村民乱糟糟的抵抗着,在匈奴人面前,这群人即畏惧又害怕,但他们毕竟拿起了武器,敢于抵抗。   这对连屠了数个村落的匈奴部队来说,完全是一种挑衅。在别的村落,那些秦人都是一个个乖乖的伸出了脖子让自己砍,而这群沟子里的刁民,竟然敢反抗!   又两个匈奴骑兵被飞来的叉子刺死,这让匈奴的队长脸上非常的不好看。他一脸的狰狞,扬起弯刀,指着村民朝部下吼道:“杀光他们!连女人都不要放过!”   匈奴骑兵一个个嚯嚯的吼着,他们骑着战马,放下了弯刀,取下了悬挂在马身上的短弓。扣箭拉弦,匈奴骑兵正展现出他们出色的骑术,哪怕是没有马镫的情况下,他们也能拉弓骑射!   这种惊人的骑术,只有最最精锐的大秦骑兵,才勉强做得到。一般的秦骑,也只能抱着马脖子,用弩弓射敌。如拉弓射箭这种本事,匈奴大多数人都能做到。而且,弓箭的射程也比弩箭的射程要远!   裴家沟子的男人拼了他们的性命,点燃了匈奴人的怒火。为了避免再一次损失,匈奴人准备将这些刁民全数射死。   弓如霹雳弦惊!   一只只狼牙箭穿透了裴家沟子里的男人,将这一个宁静的村落变成了一处血腥的修罗场地。   当裴老二赶回裴家沟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让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   往日里熟悉的面孔,都在这一支支无情的箭下成了死人。在怎么勇猛的裴家男人,也只是一群靠着蛮力的乌合之众,除了打架斗殴,遇见真正的部队,他们就只能如这样不堪一击的被击倒,毫无反手之力。   裴老二张了张嘴,想发出点什么声音,但理智阻止了他的行径,他只能木然的看着。赢子婴赶到了他的身后,正气喘吁吁的弯着腰。   “他们都死了。”裴老二喃喃说道,双目没有一丝神采。   “再不走,你也会死!”赢子婴喘着气说道。他指着前面的匈奴人,又道:“趁着他们还未曾发现我们,还是赶快逃命吧!”   “我在这里住了整整五十年了,从小到大我就没离开这个地方。走?能去哪?不如跟他们拼了!”裴老二说道最后,那张猥琐的老脸竟然散发出一股恨劲,他紧紧的握住手中的木棒,抬起腿朝前面迈出了一步。   “你不拍死?”赢子婴皱眉问道。   “他们抢老子的钱,杀老子的亲人,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裴老二啐了一口,继续向前。   赢子婴心被什么敲中了,他向前两步,按住裴老二的肩膀,对他说道:“不要急!”   裴老二回头,一脸凶狠朝着赢子婴低吼道:“你干什么?别以为你是什么狗屁将军,就能阻挡老子复仇!”   “我会帮你杀了他们的!听我的,我是将军。相信我,我能救下沟子里剩下的人!”赢子婴一脸郑重的朝着裴老二说道。   “好吧!豌豆——不,将军。我相信你一次,你说吧,怎么做?裴老二都听你的!”   “这里的匈奴骑兵大概有一百多人,我们要对付他们,只能先将一部分吸引走。然后我趁机夺一匹马,杀进去,将村里面的男人救出来,到时候一股做气,说不定能将他们打散!”   “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样……如此……”赢子婴附耳对裴老二说了什么。裴老二按拳一拍,低声道:“好!我裴老二必然要将这群孙子杀得血流成河!”   赢子婴一惊,诧异的向裴老二一瞅,心中忍不住对此人的张狂感到万分的敬佩。果然是,不知者无畏啊! 第八十七章 计斩匈奴(一)   大多数的匈奴骑兵在沟子里打转,他们一边放箭杀人一边让人入室抢劫。下沟子的山梁上,只有两骑探哨在百般无聊的说着闲话。   匈奴人的语言与秦语完全不同,但因为秦王朝的强大,有一些匈奴人学会了秦国的语言,便于两国交流。两个匈奴人站在一棵侧柏树下,用着匈奴语争论着什么。   撅着屁股摸进树根的裴老二忍不住啐了一口,暗思:“这两个蛮夷不知道说着什么鸟语,要想激怒他们,光靠语言可不行!”   裴老二看了看二人胯下的战马,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觉得在陆地上逃脱的希望不大。必须爬上树干,进行远距离嘲讽。   裴老二爬上一棵白榆树上,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石头,嘴里“咿呀”一声尖叫,石头如飞而至。——石头在偏离匈奴人好远的地方掉下!   裴老二颇有些尴尬,觉得这是自己年老眼神不好的缘故。石头坠地造成的声响还是引起了匈奴人的注意,他们回过头,迷惑的向后看去。   地面上好似什么也没有,莫非是幻觉?一个匈奴人准备回转身子,继续向身边的同伴吹嘘着他擦哈族的猛士桑哈才是真正的男人,不仅可以日挑十人,还能夜骑十女。   他的同伴却没听进去匈奴人的半句话,他此时正定定的看着不远处的一棵白榆树,双眼冒出火,手里弯刀豁然出鞘。正恬噪的匈奴人没听见同伴的驳论,心中惊疑,转头准备相询。转眼处,是同伴那冒着凶光的眼神。看着同伴如此火大,匈奴人心中诧异,朝着同伴的目光望去。   ——那里有一棵树,树上站着一个干瘪的老头,老头脸上挂着淫贱的笑容,扒开了他的裤子,叉着腿露出他下面那活,正眯着眼一脸惬意的嘘嘘。   无需任何言语,两个匈奴骑兵顿时火上眉梢,嘴里一声狂吼,策着马便向白榆树靠近。   树上的裴老二“呀”的一声惊呼,赶紧停止了嘘嘘,他提着那活用手甩动了两下,溅落几滴黄尿,便急忙的提起裤子。匈奴骑兵怒不可挡,他们口里嗷嗷的叫着,扬起了手中的弯刀,心中只想着逮住这个无耻的秦人,将他千刀万剐,顺便将那活给他切了!   两匹战马如风而至!裴老二一纵身,从树上跳下,顺便在地上打了滚,爬起来没命似的前逃。匈奴人紧随其后,马蹄踏碎了枯叶残枝,眼看着就要接近了。   裴老二扭着屁股突然回头,还尚有余力的向匈奴人扮了鬼脸,然后拍拍屁股转过身旁的一根大树,跳进了旁边的荒草沟里。匈奴人飞速赶到,战马离裴老二还有一马的距离。大树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拉扯起一根套索,匈奴人措不及防,连人带马一起朝沟里滚去。   赢子婴拍拍手,从大树下转过身子,他手里拿着一根哨棒。向着荒草沟里一跃而下,沟子里传出了两声惨叫,随即没了声音。   没过一会,满头草叶的赢、裴二人便爬出了沟里。出来时,他们一人拿着一柄弯刀,弓箭随身。他们吆喝着从沟里赶起了战马,不过有一匹战马小腿受伤,跳不出沟子了。   裴老二牵过了战马,赢子婴拍拍了马脖子,踩着套索翻身一跃,稳稳的落到马背上。裴老二一脸艳羡的看着赢子婴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口里称赞道:“看你上马的本事,我现在有些相信你是大秦的将军了。”   “一般的将军也没有我这样的骑术!”赢子婴傲然一笑,提弓拔刀,轻拍着马臀准备朝着沟子里赶去。   虽然早就商议已定,裴老二却还是有些担忧。他伸着脖子朝赢子婴喊道:“你一个人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赢子婴仰头哈哈一笑,手指前面道:“下面可不光只有我一人!”   裴老二知道赢子婴说的是什么,可眉子里的担忧还是未去,他想了想,咬着牙下了决定,跺着足朝赢子婴吼道:“打不过就跑!留得性命比什么都强!”   “驾!”   耳朵里听着声音渐小,眼睛里人影不见了。裴老二也不知道赢子婴听见自己后面的话没有。心中却突然患得患失起来,他寻思了一会,突然仰起头朝天感叹道:“有这样不怕死的将军,秦国怎么会灭呢?关外的那些军队,莫非都是长了三条臂膀,两个头颅的妖人?”   心中突然就有了一股畏惧,裴老二摇了摇头,将脑子这杂乱的思绪赶出去。他提起弯刀,步履阑珊的走到下沟的小道上。他静静的伏在草丛中,等待着有落单的匈奴人,他好补刀捡便宜。   “将军要拼命,像俺这种小兵也不能临阵逃脱。嗯,实在打不过逃也可以,但毕竟还是先要打一打再说。”心里这样想着,裴老二扯过一堆乱草,将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   ……   裴家沟子里的男人在匈奴人的弓箭面前完全不能做出有效的抵挡,但他们也不是傻子,看着群殴不过,立即做鸟兽骤散,跑到了沟子里的民居里面。这样一来,匈奴人也只好四散追击。整个裴家沟子全是惨叫声和狂笑声。   赢子婴策着马,眼睛死死盯着前面。他低伏在马背上,宛如一只正在狩猎豹子。他的手臂垂在马颈边,手里捏着的不是弯刀,而是一张弓!   听着马儿的喘息,听着前面的杀戮声,赢子婴眉头未曾皱一下。他经历的事情太多,早已经把他的内心锻造得跟钢铁一般坚硬。只有这种无惧的心,才敢孤身一人前来相救!   目视着前面的距离,赢子婴从背后抽出一支狼牙箭,扣弓上弦,箭如惊鸿一瞥,前面有人倒地。   赢子婴的骑射虽然不能说是百发百中,但也比裴老二的准头要大的多。事实上,他的这身骑术,和马背射箭的方法,都是跟李信学来的。李信的骑术天下无敌,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打着马从旁边绕过,赢子婴又一箭射死一人。直到这个时候,匈奴人才发现有敌人在朝他们放箭!他们口中大声的叫骂着,反应也不慢,当即用弓向赢子婴还击。   赢子婴只有射箭的时候才会直立起身,一箭射出,立即低伏在马背上。看见有箭朝马射来,他便持弓帮忙击落。战马奔驰,赢子婴却迟迟未发出第三支箭。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前面的这四五个匈奴骑兵,虽然准头上不如他,但他们射箭的速度极快!抽箭、拉弓、放箭一气呵成!不过一轮下来,赢子婴就被压制住,再也不敢起身还击。   匈奴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赢子婴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真正的明白过来。他心中暗思,比骑射他不如匈奴人,再这么下去,早晚会犯错被射死。只有一鼓作气冲到他们面前,让他们骑射的本领发挥不出来,然后近身格斗,将他们斩杀!   赢子婴掉转马头,准备朝匈奴人奔驰过去。他正有所行动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胯下的战马不是那么听使唤,毕竟未曾骑熟,这匹从匈奴人抢来的战马也不怎么听话。看见射来的利箭就会自身的去躲避,赢子婴眉头一皱,马儿畏惧,叫他如何冲过去?   脑中急转,赢子婴突然想到霸水畔的那一战,想到了那一群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的大秦骑兵!就是他们,奠定了赢子婴在关中的威望!就是他们,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刘邦!——那是秦国最后的骑兵,绝世风华,天下无双!   蒙马眼,刺马股,带着有去无回的气势,和敌人同归于尽!   赢子婴想到了,也立即这样做了!他撕下了自己的衣袖,将战马的眼睛蒙住,然后折断了一根箭矢,用箭头插进了马臀。战马吃疼,辨别不了方向。在这个时候,赢子婴这个骑士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用手臂牢牢的拽住马缰,将马头朝着匈奴人的方向,纵马奔驰!   忍住马上的颠簸,还要控制住战马的方向,在这一刻,赢子婴终于明白了那群骑兵拥有的是何等精湛的骑术。——骑士的眼,就是战马的眼!   赢子婴死死盯着前方,眼睛里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宛如一道霹雳,战马疯狂的撞进了匈奴人的马上!两匹战马相撞的刹那,赢子婴手中的弯刀出鞘,一刀既出,有死无生。   弯刀回转,一颗头颅朝天飞落。   曾经,有个人劝赢子婴学王者剑,可赢子婴偏偏不听。他只相信杀人的剑,所以才有了将才这惊艳的一刀。   一刀取敌头颅,赢子婴一声爆喝,浑身上下爆发出一股惨烈的气势。匈奴人被这个疯狂的秦人惊到了,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对自己的战马就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他们想象不到,是什么东西可以让他这样不顾一切的冲击!   发狂的战马连撞三人,终于精疲力竭跪倒在地上。赢子婴在战马倒地的一瞬间,便翻身抓住了匈奴人的马尾,身子一个凌空翻跃,赢子婴漂亮的落到了敌人马背上!   战场之上抢敌战马,这一招也是向李信学的。   手中弯刀一抹,身前的匈奴人软软的倒下。借助战马冲击,然后阵前夺马,这就是赢子婴早就想好的对策!   有了战马,赢子婴就可以将他的近身的武艺发挥出来。虽然这弯刀用着确实不太顺手,但只要他的刀够快!能抢在敌人前面将敌人杀死,这也便够了!   眨眼连杀六人,赢子婴一夹马腹,朝着村子里抵挡得最激烈的地方赶去!   他说过,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前面,有他的子民还在奋战!他是秦王,永远都有人相伴! 第八十八章 计斩匈奴(二)   匈奴人的百夫长正观望着手下屠杀裴家沟子的村民,裴家沟子除了一部分还在抵抗的男人,剩下的女人小孩都死在了匈奴人的手里。   另外有十来个匈奴人下了马,挨家挨户的搜索,粮食、牛羊,只要是吃的和值钱的玩意,都要被他们搜刮。还有人专门将村民的头颅堆积在一起,这是匈奴人的风俗,屠杀部族村落,将他们的头颅放在一起焚烧,这样这些惨死者就会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百人长正津津有味的看着村子里的惨状,血腥与惨叫总是会让他兴奋。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血液在慢慢开始沸腾,在匈奴部落里,这种享受血液沸腾的才是真正的勇士。燃烧的血液有时候会让他觉得,擦哈族第一勇士的头衔并不属于桑哈,等回到部落,他一定要挑战桑哈,将部落第一勇士的头衔抢到手!   正当百夫长正沉浸血腥味中不可自拔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几声异于常人的惨叫。这种惨叫不是懦弱的秦人所能发出的,叫吼的腔调,拉长的喉音都跟秦人的完全不同,这只有勇猛匈奴人才能发出这种惨绝人寰的叫声!   百夫长霍然转身,目光炯炯的盯着后面。   那里,有一个骑兵正在靠近!   他手里提着两个头颅,穿着一身布衣,手里提着弯刀,正飞快的奔来。   会骑马的秦人?百夫长眯着眼冷冷的看着来者。心中思着:孤身一人,衣着寒碜,绝不会是正规的骑士。   “杀了他!”百夫长用手一指,身后两名骑兵随即出列。   赢子婴纵马飞奔而来,两名骑兵吆喝着迎上。两面相对,赢子婴抛出了手中的头颅,手中的弯刀向前一指,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奔驰得更快!   匈奴人扬起了弯刀,赢子婴也将弯刀高举,战马交错而过,两只手同时向下劈下。一人惨呼一声,随即坠地。百夫长耳朵一动,他听出来了,这声惨叫这么高昂,必然是匈奴人发出的。   一个照面,一个匈奴骑兵已经没了手臂,另一个匈奴骑兵毫不犹疑,拍着马赶上。——又是一个照面,一颗头颅抛飞。   百夫长眼一眯,他看出来了,这个秦人的骑术跟武艺都不凡,普通的匈奴骑兵不会是他的对手。这种厉害的对手,才能勾起勇士的兴趣。   百夫长舔了舔嘴唇,他心中的热血已经沸腾到了极点。眼睛也不由自主的变红。   “嗷!”   匈奴百夫长仰着头,伸长了脖子学着草原上的野狼一声仰头长啸。   他手里提着一柄双面斧,策着战马高声叫到:“让我来对付他!”   赢子婴伏着身子,双目紧盯着来人。视线中的这个匈奴人,生得极为高壮,双臂间那高高隆起的肌肉无一不再表示着这人的勇武!而且他手中提着不是寻常匈奴人用的弯刀,而是双面斧!   这种笨重的长柄兵器,也只有那种有着傲人的力气的家伙才会喜欢。赢子婴从不以臂力见长,他的臂力只能算普通,他之所以能击败那些匈奴人,靠的是他的技艺刀法。   对付这种敌人,只能避其锋芒,以力卸力才有胜算!赢子婴很明白自己的斤两,他的武艺只能对付一般寻常的小兵,别说如李信、项羽这种绝世的猛将,就是手下的褚辽、吕文也比不过。   百夫长一声大喝,在接近赢子婴的刹那,他的斧头便当头劈下!斧风烈烈,割面如刀,仅凭着声势,就不知道比前面那些匈奴兵高出多少!   赢子婴脸色一变,急忙将身子偏斜,斧头斩掉几根飞扬的头发,狠狠的砸了空!   可即便是这样,面前的这个匈奴人却还能举重若轻的将砸空的斧头收回来!赢子婴调转马头,探出身子,手中的弯刀朝着匈奴人的脖子砍去!   百夫长冷哼一声,提着的斧头向前一荡,赢子婴急忙收回了弯刀,将才这一下如果他要是硬来的话,杀不杀得了这匈奴人暂且难说,这支手臂必然不保!   这匈奴人的武艺不俗!   不过两招,赢子婴就大感棘手。   百夫长勒马提斧,威风凛凛的站在场中。赢子婴拍打这马臀,绕着百夫长打转寻找着机会。   僵持了一会,百夫长不再耐烦。他轮着斧头一旋,又是一斧头劈下!赢子婴策着马连退数步,再一次避过了百夫长的斧头。   “不可力敌,可用计斩之!”赢子婴心中暗道。   他一咬牙,纵马持刀不退反进,向着百夫长杀来!百夫长哈哈一声大笑,他正感到面前这个秦人骑术太好,想杀死有些困难,却没想到这秦人竟然敢和他硬拼!   百夫长抡起斧头和赢子婴对砍了几招,在第三招的时候,终于寻到机会,斧头正面撞在弯刀上,直接将弯刀磕飞!赢子婴转身便逃,百夫长大笑着狂追不止。   看着低伏在马背上的秦人,百夫长嘴里哇哇的叫着。他瞪大着眼睛,猩红的眸子发出兴奋的光芒!他感觉到了杀敌的希望,赢子婴的马力不济,百夫长正慢慢的追上了!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正伏在马背上奔逃的赢子婴突然勒马回身,百夫长战马已经奔直五步的距离!   “着!”   赢子婴一拉弓弦,一支箭矢当着百夫长的门面直透而出!百夫长愣了愣神,双目突然没有了神采,手中的长斧也落到地上,噗通一声摔倒。   当面一箭,正中眉心,这个幻想着回去争夺第一勇士的匈奴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啊!”   一箭射死匈奴百夫长,赢子婴仰头一声大叫,随即提弓跃马朝着村落里的匈奴人杀奔而去!   “百夫长死了!”   “该死的秦人!”   “杀了他!”   匈奴百夫长单挑身死,村子里的匈奴兵都怒了,他们放过了手中的活计,调转马头朝着赢子婴杀来!   数十个匈奴兵蜂拥而来,赢子婴骑在马上大笑三声,突然一勒马,转过马头朝着沟外飞奔而去!   “秦人想逃!”   “追!不要放过他!”   几十匹马在赢子婴身后狂追不止,不一会就奔出了村落,踏上了山坡的小道上。   赢子婴挥鞭纵马,眼睛不住周围乱瞅。蓦然,似看见了什么,赢子婴脸上一喜,在马上大吼道:“裴老二!召集村民,等我回来!”   说罢,一骑绝尘而去。身后的匈奴兵还在狂赶,眨眼就跑到了外面的驰道上。   等到骑兵都跑远,缩在荒草沟里的裴老二才钻出身子,他拍了拍身上的枯草,一脸纳闷的说道:“豌豆是咋看出俺藏在这的呢?俺不是藏得挺好的吗?他骑马都能看见?”   心中迷惑了一会,裴老二随即喜笑颜开。他搓着手感叹道:“不愧是当将军的人,一下子就把这群匈奴人都引开了!莫非他的脑袋很值钱?哎呀!豌豆啊豌豆!可千万不要便宜了这群匈奴人!”   嘴上这么说着,裴老二赶紧跑到村子里。   村子里只剩下二十来个匈奴兵,此时正在和裴家沟子里的男人拼命。如今村民都躲在民居里,弓箭也不好对付。再加上地形限制,骑马也不好使,这二十几个匈奴兵都跳下了战马,成为了靠着双腿的步兵。   以前有外面骑马的兄弟帮忙压阵,裴家的男人都被杀得很惨。而如今骑马的都跑了,这二十个步行的匈奴兵就惨了。裴家沟的男人拿着各种农具,乱糟糟的冲了出来。   锄头、粪叉、夜壶、砖头,各种武器飞奔杀来!   二十几个匈奴兵顿时被杀得抱头鼠窜,村子里的男人带着满腔怒火,务必要将这些匈奴兵斩草除根。   而裴老二,也终于实现了他的狂言。此役,他用砖头砸翻一个,用弯刀偷袭砍死一个,还顺便将一个匈奴兵踢到了粪坑里!战绩辉煌,战功卓越!   一战下来,清点人数。裴家沟子里的男人都红了眼,女人、老人都遭了殃,死得没几个了,整个沟子里两百多个男人,如今只剩下四五十个。   看着周围这四五十个男人,裴老二也忍不住开始抹眼泪。裴家沟子遭受了这么大的灾难,可以说已经全完了。裴家沟子已经毁掉了!   如今兵荒马乱,这四十多个男人今后何去何从,又该怎么办呢?   不过事已至此,再怎么悲伤也没用。当裴老二将赢子婴的话带到之后,裴家男儿都捏着拳头准备报仇!   他们要化悲愤为力量,将来侵之地全部杀死!   裴老二带这他们挖坑布置陷阱,并把不久前赢子婴教给他的那招“绊马索”给传授村民。痛打落水狗的时候,让裴家男儿明白了一个道理,没了战马的匈奴人,也不怎么样!   只要布置得当,他们这一群提着粪叉的农夫,也能将匈奴人杀死! 第八十九章 火烧阿房宫   赢子婴骑着战马,带着匈奴人在驰道上兜了一圈,然后又跑回了裴家沟子。   裴家沟子的四十几个精壮男人一个个提着农具正严阵以待,当听到“哚哚”的马蹄声响时,裴老二就站在树梢上吹响了口哨!   躬身隐蔽在草丛之中,赢子婴一马当先率先踏进了沟子。身后的匈奴人紧随其后,咬紧杀死头领的罪魁祸首不放。   看着匈奴人悉数赶至,裴老二又树上吹响口哨!一声令至,顿时各种绊马索、陷阱、飞桩、砖头扑面而来。   两道草丛之中,裴家男人拿着锄头扁担,红着眼朝匈奴人杀来!   赢子婴也闻声转过马头,手中弯刀轻旋,反身朝匈奴人杀去!   一场完美的伏击,胜负毫无悬念。满手血腥的农夫,将匈奴人的头颅一个个割下,用以祭奠村里死去的亡灵。   大仇得报,裴家沟的男人都一个哥个在地上哭泣。他们伤心着亲人的逝去,伤心着家园的毁灭。   匈奴猖獗,驱兵犯境。他们都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今后又何去何从?   看着天上黯淡的天色,赢子婴长吁了一口气。此战虽胜,但他心中一点兴奋劲头都没有。他身为君王,不能保境安民,不能使百姓长治久安,他又有何心情为了这一丁点小胜而敢到沾沾自喜呢?   更何况,他其实和这群男人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啊!   天下之大,又有何处能容身呢?   “天快黑了!”裴老二眯着眼看着天冷不丁的说了句。   “我知道。”赢子婴长吁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身边这些悲痛得大哭的村民,他的脸上忍不住显露出一股忧色。   “我带他们上丘山吧!”裴老二脱下鞋子,在旁边的树干上磕打着鞋底的泥巴。   “嗯,好。”赢子婴默默的点头,表示赞同。   “你,不愿和我们一起上山躲避?”听着赢子婴的口气,裴老二转头疑惑的问道。   “躲又能躲到何时呢?我对这天下终究该有个交代!”感叹良久,赢子婴眼神渐渐坚毅,他走到裴老二身前,用手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你口气蛮大的嘛!说得好像上天欠你的一样!算了,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这么多乡亲的份上,我定然啐你一脸!”裴老二说话毫不留情,估计宰了两个匈奴兵后,此时自信心高涨,又完全忘记了赢子婴那“将军”的身份。   “这上天,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对自己有个交代!”赢子婴微笑着说道。   “不跟着我们,你要去哪?外面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裴老二忍不住问道。   “我是一个将军,我得去将我的部下找回来。外面虽然慌乱,但只要我小心谨慎,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既然你执意要走,那便走吧!不过你要记着,你欠我的可是救命之恩!甭管你是什么将军也好,大臣也好,欠我的终归要还的!”   “我会记住的,你们到丘山,是要寻求那些猎户帮助么?”   “那是当然,俗话说靠山吃山,他们是山中人,我们是沟子里的人,到了山上的地盘,肯定要向他们寻求帮忙!”   “那好!就这样罢!你们也快点上路。我们后会有期!”话别完毕,赢子婴翻身上马,朝着裴老二一拱手,便要拍马离去。   “等等——”临别时刻,裴老二叫住了赢子婴。   “嗯?”赢子婴疑惑的看着他。   裴老二摸了摸头,随即摆手道:“没什么!不过你走了可千万别忘记你欠我的债务,吃的穿的,一样不能落下!”   赢子婴微微一笑,随即夹马便走。裴老二楞楞的看着他,心中突然觉得无比的惆怅。   正准备感叹两句的时候,风声将赢子婴的话语又传了回来:“到了丘山,如果山上的猎户问及我。你就把我的印绶给他们看,看了之后他们就会明白的!印绶就在你那,别告诉我你没有!”   话一说完,赢子婴彻底走远。裴老二搔着后脑勺惊疑不定的叹道:“莫非他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前面怎么发现我的暂且不说,这印绶他咋知道在俺身上呢?奇了怪哉!”   咸阳,阿房宫。   无数的楚军提着火把将宫闱团团包住,项羽骑着乌雅马上一脸难看的看着前方。   须发皆白的范增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指天画地,言辞非常激动的说道:“上将军莫非忘了‘阿房,阿房,亡始皇’这句话的由来。是它的奢华迷住了始皇帝眼,让他变得昏庸,这才有了我们六国后裔的机会。但是,这同样也是警戒着我们,不要被眼前的奢华迷住了眼。一切浮华皆是空啊!烧吧!烧吧!只有将这些让人沉沦的东西全部烧光,朗朗乾坤才会真正的呈现在天日之下!”   项羽颇有些不舍的看了那浮华的宫闱一眼,却还是咬着牙下令道:“亚父说得是,我项羽又怎能让这暴秦的奢华而埋没了我的心智?烧!全部烧光!”   项羽说罢,将手一挥,身后的钟离味立即拔剑在手,高呼道:“射!”   无数的火箭从天坠下,将天地都染成了一片赤色。阿房宫里,有无数的尖叫声传来,许多的宦官和宫娥争先朝宫门口涌出,钟离味眼都不眨,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继续射!”   霎那,箭如蝗虫,将从宫闱里奔逃出来的宫娥与宦官,尽数射死!   “有这一宫的妖娆美人相伴,想必那秦王博到了黄泉也不会寂寞!”捋须看着前面,范增那张严峻老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   项羽沉默不语,只是脸上还是有那么一丝不舍。   雄雄燃烧的火焰中,映红了陈平那一张苍白无血的脸。他一脸惊惶的瞥了范增一眼,心中犹如波涛顿起连绵不绝。   “这个老头太精明了,有他一日存在,项羽就不会犯错。这叫我如何救出沛公?如何完成子房的嘱咐?”心中思绪万千,却迟迟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陈平呆在项羽身边,如今官至上卿,可有范增一日,他就心惊胆颤,走路都不安稳。   当初范增向项羽推荐陈平的时候,陈平还感到欣喜。可真正面见了项羽,他却忍不住开始绝望。他想起了那天朝见,项羽看他的眼神和言辞。   项羽用毫不伪装的鄙视眼神狠狠的盯着他,然后拂袖挥退了陈平,向左右人言:“这种盗嫂无义之徒,吾誓不用之!”并且将话传到了陈平耳中,陈平顿时万念俱灰。随之不久,范增又去面见项羽,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他又改变了主意封陈平为上卿,不过还是不待见他。   如果说项羽诋毁他,陈平阻丧的是自己的前途。那后面的项羽因别人而轻易改变了他的承诺,这又让他对项羽深深的失望。这样一个出尔反尔的君王,又怎么能够取得天下呢?   自那日后,陈平就开始与张良接触。二人把酒夜谈,聊得非常投机,张良就把刘邦介绍给他。与刘邦一夜长谈后,就对刘邦颇有青眯之心。陈平爱财,刘邦投其所好,赠送给他很多的金银,这更是加深了二人之间的感情。   项羽猜忌刘邦,让刘邦每日如坐针毡。刘邦求救于陈平,于是陈平便向项羽献计道:“陇西事乱,月支、羌戎、匈奴一个个虎视眈眈,英布将军在那里很不好过,不如派遣刘邦去帮助英布将军扫平贼寇!”   也正好是那个时候,英布被月氏打败,为了杀死戎王自己身受重伤,恰好匈奴又杀至,英布抵挡不住,只好让出武威,退至临夏。在陈平的劝说下,项羽答应了让刘邦出兵的行为。   不过事后,得知消息的范增将陈平狠狠的骂了一顿,吓得陈平是两股打颤不敢多言。最近项羽又沉迷于酒色,而且迟迟不杀秦王博,这让陈平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他思量着准备向项羽进言,不如招秦王博为官,好收尽关中民心。   心中的计划还在酝酿,这可恶的范增又跑出来。不知道他对项羽说了什么,竟然让项羽放弃了奢华享受,搬进了军营之中。而这阿房宫也在他的劝谏之下,准备同秦王博付之一炬。   “有范增这个老家伙在,纵然沛公得胜归来,也必然遭到软禁。我必须得想个办法,将他支配出咸阳!” 第九十章 计算范增   火烧阿房宫后,陈平回到自家别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他脑海中全是范增那张阴翳的老脸。那双犹如蛇视的眼眸似乎能看穿所有人心思,陈平每每想到,都感觉到心惊胆颤。   “范增不走,我心难安!”陈平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打开窗户透露出半轮月牙。   月宫冰寒,不知可住娇娥?   陈平看着天上乌云掩月,但终有光华泄漏出来。心有所动,立即掐指一算,顿时脸色大变!紫薇星劫,贪狼移位,破军隐沉,七杀星瞬现!   一年前的时候,陈平同占卜师南宫望同观天下,发现紫薇命局已定,天下易主,贪狼破军争雄,七杀星陨!本来命格已定的时候,南宫望曾经脸色大变,手指七杀消隐的方向说道:“逆用命格,杀印相生。七杀未陨!天下大势顿改啊!”   陈平问:“怎么破?”   南宫望一脸难看的说道:“七杀星早已陨落,此时复现,打破了天地常势。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化解?”   陈平急道:“你不是说过,贪狼易主,紫薇星定的吗?如今为何又多出一个七杀?”   南宫望摇头叹道:“此星相从古至今从未有过,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是我眼花了,唉!要是师傅在的话,说不定能参破此局,我却无能为力矣!”   经此一事之后,本来南宫望是同陈平一起同奔魏王咎的,好寻找贪狼共主,却在途中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回到了山中。陈平曾经以为项羽是贪狼,但经过接触之后才发现,项羽身上戾气太重,看似像破军之命。陈平同刘邦接触,刘邦之命,陈平看不透,所以陈平认为刘邦可能就是贪狼命数。   而今夜,陈平却在乌云笼月之时,发现早该陨落的七杀星再现,这让他心惊胆颤惶然无措。他虽然没有南宫望那种有观测天象而知大势的本事,但也明白七杀星陨,没得几百年是不可能再次出现的。这种情况只有一种,那便是逆转天命!   “天命不可违!不可违啊!”陈平站在窗前喃喃自语,神情焦虑不安。   站了没多久,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陈平惊了一跳,蓦然回首,却看到一袭白衣的张良翩翩而至。陈平看到张良身边那垂着头不敢说话的丫鬟,无奈的摇头苦笑道:“子房来见我,怎么不通传一声?”   “你是怪我不请自来吗?”张良微微一笑,自寻一处位置便坦然坐下。   “子房的风度我是学不来的。小鱼你去通传夫人,让她烫一壶美酒,我今夜要与子房秉烛夜谈。”   二人展席对坐,不时便有一个美貌的妇人手端美酒前来。为二人酒镦之中倒满酒后,美妇人便躬身离去。看着张良,陈平叹了一口气,便把将才自己所观测的天象星势讲给他听。   张良闻言沉思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天下大势,岂能因星相变动而改变。卜卦之术我从未信过,在我看来天下大势只会因人而改,绝不会被星相左右!陈平兄,你多恼了!”   陈平苦笑道:“星相不能改变个人,也没人能透彻天意。唉!是我多想了!还是子房看得通透!”   张良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如今项羽要分封天下,各路诸侯云集咸阳。我日日焦心,又看得透什么呢?”   陈平诧异道:“子房焦心什么?”   张良将酒一饮下腹,道:“焦心我那还在韩地的妻儿。”   陈平哈哈笑了两声,知道张良暗指的是什么。他沉思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沛公如想离去,必须等分封的诸侯回国之后才行!而要想诸侯们尽早回国,那便需要先将一人弄出咸阳!脱离项羽身边!”   “何人?”张良问道。   “历阳侯范增!”陈平冷声说道。   “范增?”   “没错,子房可曾听闻今日焚烧阿房宫之举?便是此人之谋!有他留在项羽身边,你我想谋划此事就必然不会成功!”   “如此说来,此人必除?”张良正身问道。   陈平点头道:“没错!”   张良思虑了片刻,咬牙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安排死士,将此人暗中谋杀!”   “不可!”陈平摇头否定了张良的说法,他道:“范增得楚王看重,身边必然安排有高手保护。我知道子房你在心中急切,但一旦失手,不仅你我二人危险,还要连累沛公。我曾闻张良兄暗自截杀范阳蒯彻,可如今呢?”   张良摇头笑道:“那蒯彻狡猾之极,我虽然通告了道上的侠士们留意,但至今仍未得手。”   “诸国侠士肯听您的吩咐,那是看在你当年除秦的义举之上。如今暴秦已灭,各地的侠士也不会如以前那么听话了。”   “既然如此,那便要寻思一计将范增引出咸阳!”   二人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主要是范增不是普通人,他的智慧不在张良、陈平之下,太过肤浅的计策对他肯定没用,能让范增中计的,只有是他脱身不出的大事。   什么事情能让范增出咸阳呢?   想了半天,还是陈平想到了办法,他拍案对张良说道:“如今项羽自持功高,欲效先古封王。可不要忘记,他毕竟是楚将!项氏世代忠于楚!项羽虽有盖世之功,但毕竟从言论上来说还是得听楚怀王的!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只要楚怀王一日尚在,这便是项羽的头块心病!对付这种心病,范增焉能置之不理?”   张良也闻言忍不住击掌叹道:“好计策!陈平兄果然没让我失望!”   陈平得意的一笑,又道:“既然项羽称王,那就让楚怀王称帝!只有如此,才能封住天下之口,明白项羽不是叛逆之辈!”   “尊称义帝,迫使迁都。这样项羽才能号令天下!范增不得不离开!好!好啊!”   这天夜里,二位顶尖的谋士商讨着针对范增的计策,好摆脱项羽的控制。不知觉,天色将明,窗外薄雾渐生,张良告辞离去,临走前谓陈平道:“以公之才,明天下之势。项羽虽尊,但不宜久留。公还是早些下定决断,免得日后被范增抓住把柄!”   陈平豁然一惊,抬头看时,白衣如雪的张良已经出门离去。他怔怔的看着张良离去的方向,突然叹道:“吾自负才学,但实不及张良。张良之智不在我之下,但愿不会是第二个范增!”   ……   楚军大营里,项羽对范增说道:“刘邦兵助英布,看来还是贼心觊觎关中。这次分封,我要封他个侯!看他怎么哭去!”   范增捋须摇头,道:“不可意气用事,刘邦虽惜败子婴,但毕竟声望地位犹在。而且他与各国诸将交好,封个侯确实太委屈他了。这样吧,给他找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给他封个小王当当。”   项羽皱眉道:“他当初攻下了汉中,莫非我要封他做汉王?”   范增笑道:“汉王?怎么能这么样便宜他,他拿下了汉中,也不能封他为汉王!要封就封他个西乡王!”   “西乡王?”项羽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他拍案叹道:“亚父不愧为亚父!以县封王,好!好啊!就让刘邦当个西乡王!哈哈哈!”   项羽还在大笑,范增突然冷言说道:“刘邦不过一跳梁小丑!上将军还是关心关心一下自己吧!如今秦王博已经被烧死,这关中已经是你的了!是准备称帝,还是关中称王,都要由你决定!”   “称帝?!”项羽蓦然心惊,他摇头道:“当初我打着覆灭帝号而来的,怎能出尔反尔的称帝呢?更何况还有怀王在,传国玉玺也不见了。称帝不妥!”   “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算了。你虽然坐拥灭秦之功,但想使六国将领同意你称帝,也还是太难。我也只是说一说罢!当初怀王有约在先,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刘邦虽然打到尧关,但必定没有彻底的平定关中。所以这关中王的位置,还是你的!”   “当关中王?”项羽思虑了片刻,毅然摇头道:“关中王不过是怀王的封赏,我项羽立下这等不世之功,又何须他人来封赏!要分封我自己分封,当什么我自己做决定!” 第九十一章 与狼战   夜,甚是寂寥。   荒原中,唯有寒风狼叫为伴。看着天上升起的月牙,赢子婴蓦然心惊,此时已经是正月初了。   一个多月的颠簸流离,让赢子婴从一个坐拥关中的君主变成了如今衣不蔽体的难民。身份上的巨大改变,曾经让赢子婴迷失,甚至让他有一种放弃一切的感觉。但匈奴人用残酷血腥的事实告诉他——如今的天下已经没有一处是净土了。   苟且偷生终不能存,所以只能重新拿起战刀和敌人拼命。   赢子婴不怕拼命,所以他活过来了。跟裴家男人一起到深山里逃难,并不是他的风格。他还活着,就代表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他还要找回从武威突围后的将士们。马逸、黄应、董燕、韩则如今何在?——这些都是跟随他的忠勇将士,有他们,复国才有希望。   赢子婴怎能一个人隐没,狠心的抛弃自己的部下呢?   赢子婴明白,当一个人没有为之奋斗的目标的时候,士气丧失得很快,整个人也会变得浑浑噩噩。马逸等人能坚持到现在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赢子婴还未死!一旦他们得知赢子婴身亡的消息,这群还在咬牙坚持的军队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所以,赢子婴要立即赶去和自己的部下汇合!每晚到一天,就会少一分希望。   突围的时候,马逸曾对赢子婴说过,穿过嘉峪关道,前往酒泉,他们会暂时藏身在一个羌人的部族里面。   而赢子婴此行的目的,就是前往酒泉。   前往酒泉就必须穿过嘉峪关,此时的嘉峪关还不能称为关,只能称为嘉峪谷道。因为在那里,还未修成关城!到处一片荒山野岭,连通酒泉的就只是一条狭小的谷道。秦朝的驰道换了方向,北上至九原了。   赢子婴自接掌秦国以来,就很少看到月亮。整个关中不是雾霭就是乌云,连透过云层瞅一眼蓝天都是一种奢望。而今夜,在这空荡荡的原野,他终于看见了小半月牙,虽然没有星星,虽然天上到处是乌云,但终究有那么一点月华挣脱了乌云的束缚,将光华撒向了荒原。   这宛如久处在黑暗中的人,终于看见了一丝黎明。赢子婴用着木棒拨了拨篝火,浑然不知就在弯月旁边,一颗斗大的星辰在乌云里时隐时现。   篝火燃烧着能带给人温暖,却不能饱腹。赢子婴走得洒脱,身上非常干净没一粒粮食。如今的荒原还是真正的荒原,除了野草就很难看见别的活着的生物。冬天才刚刚过去,春天却姗姗来迟。   强忍着腹中的饥饿,赢子婴抱着脑袋就这么露天躺在地上,地下很冷,冻得赢子婴一啰嗦。可他嘴角抽了抽,还是强忍着睡在了地上。   半夜,月隐、风停。   一阵苍凉的吼声在荒原上不断的回荡,赢子婴豁然惊醒。他起身看着前方,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危险来临。   赢子婴想起来了,如今的荒原里还活跃着一种生物——狼!这些饿得皮包骨头的生物鬼知道是怎么渡过了冬天的,但它们从未歇息也用不着冬眠。   一声声狼吼渐渐接近,赢子婴皱着眉仔细的聆听,他手中已经准备好了弓箭。心中倒不是很惧怕,对于和饿肚子相比,他选择宁愿受点危险。   兽吼声在慢慢的接近,旁边的战马在不安的打着响鼻。赢子婴拍了拍战马的脖子,安抚了它一阵。   一声近在咫尺的狼吼让赢子婴翻身上马,他提着缰绳目光炯炯的看着前方。   ——狼不仅不用冬眠还不用睡觉?深更半夜的乱跑什么?   赢子婴很快就明白是什么东西让这群狼兴奋得都不用睡觉了。凄凉的荒原上,疯狂的逃逸着几个人影,尖叫声和惨叫声在一声声狼吼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微弱。   赢子婴定定的看着前面,在几个人影后,追赶的不是几只狼!而是几十只!   狼虽然也是群居动物,但它们的族群一般不会超过十只。能引来这么多的狼,赢子婴也不得不感叹,果然在生命威胁之下,什么人都是可以爆发的。比如人可以跑得比狼快!比如人的耐力可以坚持这么久!   可能是看见了火光,奔逃的三人似乎是看到了希望,不顾一切的飞奔而来。   赢子婴拍马迎上,身下的战马虽然打着粗重的响鼻,但究竟没有掉头便跑。赢子婴明白,也只有匈奴人的战马,才能在这种环境当中没有慌急逃命,想必对于狼这种生物,战马是不会陌生的。   狼在后面追逐撕咬,不时还会打架追逐身边的同伴。赢子婴看清楚了,原来不是这几个人爆发出了超出常人的能力,而是不知道哪个倒霉鬼的尸体拖住了这群狼的脚步。拖住了并不舍弃,也很显然,这群狼大概是饿得快疯了,才会这么紧追不舍。   逃逸中的三人朝着赢子婴疯狂的呼喊着,不知道是在喊救命还是想拖赢子婴下水。   赢子婴肃立在战马上,冷静的看着来人。逃逸的三人跑到了赢子婴的身边,大口的喘着气,也不准备再跑了。赢子婴拉弓上箭,看都没看几人一眼。   他的视线里,全被这种有着尖牙和利爪的生物所占据,看着奔驰而来的饿狼,赢子婴蓦然松弦!   “嘣”的一声,一只狼倒地中箭。   赢子婴又摸出第二支箭,飞快的上弦拉弓,弓弦声响起,又是一条狼倒地毙命。   “啊!”旁边的三位幸存者忍不住拍手庆幸,莫非是遇见了神射手?说不定真的能捡到了一条性命!   又是一声弦响,这一次幸存者们没有再惊叹了,因为射歪了。三支箭足以让狼接近了,但这群狼围住了赢子婴几人,却没有急着扑上来。   它们发出一声声低吼,眼睛里面冒出凶光,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有些狼低伏着身子,用两只前爪不停的在地上刨土。有些狼忍不住迈腿又往后缩,显得很迟疑。   篝火光中,三个逃难者显得很畏缩,与坐定在马上的赢子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双方在对峙,等待着忍耐不住爆发的那刻!   狼群终究没有太多的耐心,虽然这个人马合一的生物看起来比较难啃。但篝火旁的三人已经丧胆!   不知道是哪只狼率先出击,整个狼群蓦然冲来。   三人中有人尖叫一声,随即晕厥倒地。赢子婴鼻子冷哼一声,折箭在手,狠狠的插进马臀!战马吃痛之下,一声惨嘶,迈开四蹄一身悍勇的朝着狼群冲出去!   战马奔驰而去,两匹狼被撞飞,一匹被碾死。在对拼勇气的过程当中,狼终究是败了。向它们这种狡猾的生物,在冒着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是不会和猎物硬来的。   一匹战马惊吓住了整个狼群,赢子婴夹着马腹不停的鞭策着战马,战马甩动着四蹄绕着篝火不停的打转。赢子婴拔出了弯刀,偶尔弯身,便有一头饿狼惨死在刀下。   空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荒原边不时的有荒狼在驻望,它们没有贸然的加入战场,拼命的时候它们一再犹疑,只有争强食物的时候才会奋不顾身!   战马终究疲软了,但狼群也丧胆了。在不知道跑了多少圈后,战马前蹄一软,扑跪在地上。赢子婴被摔倒在地上,他心中一惊,连忙翻身而起。想象中被众狼相扑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举目在看时,才发现狼群已经离开篝火足足有十米的距离!很显然它们也很畏惧。   赢子婴四顾瞧了瞧,突然仰头一阵长笑。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用脚踢着战马,战马扑腾着挣扎了一下,究竟没站起来。   “一个捡一根燃烧的木材,趁着狼群还在犹疑,赶快逃命吧!记住,跟着我,不要急着跑!就这么走出去!不要怕!”赢子婴从地上捡起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材,高举在手里,率先朝着外面走去。   三名逃难者将信将疑,却还是照着赢子婴的意思办了。他们啰嗦着站在赢子婴身后,随着这个男人一步步走出了篝火圈,向着外面广阔的荒原,大步的走出去!   四周的狼都发出一声声低吼,却没有一个扑上来。它们的眼睛都盯着篝火旁边,那里有个足够它们争抢的事物。   于是赢子婴他们,就这么一步步走出了狼群,奔向了广阔的世界!   篝火旁边发生惊天动地的争抢,一声声狼吼之声不绝。 第九十二章 招揽赢子婴   四人走出了荒原,走进了白天。   看着旁边这个眼熟的女子,赢子婴微微一笑,说道:“你救过我,我今天能救你,想必也是天意。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偿还了你的恩情。”   “不!”灰衣女子摇了摇头,娟秀的脸上写着说不出的认真,她道:“你是个英雄!谢谢你!”   赢子婴摇头不想和她争辩,他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两个中年男女,打量着他们身上那还算珍贵的衣服,赢子婴犹疑的朝女子问道:“这——是你父母?”   “她是我的仆人!”圆脸的中年腐妇女一瞥灰衣女子,神情中带着几分傲气与鄙夷,声音颇大的说道。   干瘦的中年人眯眼瞅着赢子婴,昨天晚上看得不太清楚,还以为是哪族部落的高手,如今看这衣着,不用说也就是个穷酸小子。他特地朝着赢子婴腰间的弯刀看了看,心中更是了然:“这穷酸小子,必然是杀了匈奴人,抢了他们的战马和武器,独身一人逃到了荒野!”   当一个人有了武器可以威胁他人的时候,这个人就会受到尊敬。干瘦的中年人对赢子婴说话还是挺客气的:“这位壮士,多亏你出手相助,我夫妇二人才能从狼群里脱身!我姓公羊名详,这两位是我的妻子和仆人,敢问壮士姓名?”   “我姓张,名英。”赢子婴觉得紫英称之不妥,于是又改了。   “张壮士,我看你孤身一人上路,为何置身于荒野之中?”公羊详朝赢子婴问道。   “匈奴犯境,家乡不保,所以杀了几个匈奴人,亡命天涯。”赢子婴淡淡的说道。   公羊详闻言摇头道:“唉!谁说不是呢?如今这世道真乱啊!先是红鼹鼠兵败逃逸,引来了羌族叛乱,后面月氏又和关外的军队打起来了,如今匈奴也来了。陇西这巴掌大的地方,竟然引来几路兵马觊觎。这让陇西的百姓怎么过啊!”   看着公羊详说话的样子,还颇有几分见识。前些日子赢子婴为裴老二耕田犁地,哪知道什么天下大事?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太清楚。赢子婴向公羊详问道:“这么多军队争夺陇西,到底谁胜谁败?”   “红鼹鼠是肯定没命了,羌族才敢叛乱。羌族叛乱之后,跟关外的部队打了几次,被杀得大败。如今几个羌人部落已经在准备迁移出陇西。月氏捡了便宜,将武威城都夺下了,可还没高兴两天,结果匈奴人又杀来了。听说两方在这里杀得正欢呢!关外的部队现在已经撤离到临夏去了。如今陇西这地界,大半都属于了异族。高坪县穷,还没怎么受灾,听说别的地方更惨。你知道张掖和金昌不?那两个地方才叫惨呐!先是被羌人抢劫了一次,后面月氏收拢不了戎族,被一阵屠杀。匈奴来了之后,更是刮地三尺,寸草不生呐!唉!”   “这些异族都这么憎恨秦人?”赢子婴问道。   “那肯定是啊!以前蒙恬将军杀匈奴打月氏的时候,还不是屠杀他们的部落。现在他们回到了陇西,肯定要报仇的!更何况他们都是在冬季里发兵,部落里都没有多少粮食,到了陇西的地界里,还不大肆搜刮啊!”   赢子婴明白了,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威风八面的英布竟然被月氏打败了。而且是一退就退到了临夏,那肯定遭遇了大败!临夏已经属于陇南了,可以说陇西这大部分土地,现在都沦落到异族的手里。——不过是匈奴还是月氏,这个还要等他们打过之后才知道!   “不知道兄弟如今要往哪去?”公羊详瞅着赢子婴这身高,心中算计着问道。   “我准备前往酒泉!”   “什么!兄弟你不要命了?现在各地到处都是匈奴、月氏人,可能没到那地界就死了!更何况,酒泉如今在月氏的手里,那里就是异族天下,你去那做什么?”   看到赢子婴不答,公羊详以为赢子婴也是无奈逃命乱说的,他思量着说道:“那不如这样,我看兄弟你武艺不凡,不如跟谁我一起去定西吧!在那里,我还是有几分家资的。而且我现在已经把大部分家资已经迁到了关中,如果陇西不保我们还可以一起后撤。也免得遭受兵难之苦。”   赢子婴瞅了瞅这个干瘦的家伙,心中突然一动,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听到赢子婴的问话,公羊详还以为赢子婴已经意动了,他面有得色的说道:“我公孙详虽然不怎么样,但在陇西这地界还是颇有几分声誉的。我当初做的生意,就是从关中运来粮食和布匹换取羌族里的牛羊!陇西地境的各大羌族,我无一不熟!不过现在羌人都迁走了,以后的生意不知道是面对匈奴人还是月氏人?唉!这两个族群比羌人还要难以沟通!”   赢子婴心里惊“咦”了一声,问道:“敢和异族贸易,你胆子倒是挺大的啊!这种贸易虽然有些风险,但收获必然不少。凭着你的家资,怎么又沦落到高坪这种小县城里来呢?”   “唉!兄弟你是有所不知啊!要怪就怪那该死的马逸!该死的红鼹鼠!那家伙估计是饿疯了,三番几次的朝着羌人动手,羌人被抢了好几次之后,一生气把我也给抢了。你不知道啊,他的部队几次打着我商队的称号,说是贸易实际上是抢劫!他破坏了陇西的规矩,坏了我的名声,害得我被追杀,躲到这穷县城里来了。”   赢子婴听后忍俊一笑,他倒是没料到,这人会是被马逸害的。   看来马逸臭名远扬,陇西人是无人不知啊!   “我虽然落魄了,但家财未散。只要冬天过去了,我就去咸阳!去六国!哪愁没有生意?我身边缺少的,就是向张兄你这样的武艺高强的壮士啊!”   看见公羊详摆出那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赢子婴突然觉得很别扭。   人生很奇怪,奇怪到连赢子婴这个秦王都要受到别人的招揽了。   赢子婴愣了一愣,随即悍然拒绝了公羊详的请求。区区一个商贾,竟然敢来招揽我?赢子婴心理“呸”了一声,朝着公羊详一抱拳,说道:“恕我有要事在身,不能接受你的美意!既然出了荒原,我们还是就此道别吧!”   “唉!壮士,好好考虑嘛!我会给你开很高的工钱的!”看着赢子婴要走,公羊详忍不住跳脚吼道。   “后会有期!”赢子婴头也不回的抱拳走了。   “恩人保重!”灰衣女子含泪挥手道。   “唉!真可惜。”   ……   看到赢子婴都已经走远了,这丫鬟还在观望,公羊详的婆娘忍不住破口骂道:“小浪蹄子,还看什么?人都走远了!看见你我就一身晦气!专招厄运的东西!”   公羊详冷着脸点了点头,指着女子鼻子说道:“有你留在我身边,我感觉每天都在倒霉。这一次要不是这小子,我们都要葬身狼腹!回了定西,你就赶紧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三人啰嗦了半天,又才开始上路。   可没多久,山野里就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天呐!我是倒了几辈子的大霉,才好心的收留你?你是完全不给我们留下一条生路啊!” 第九十三章 先零羌的悲剧   “壮士,救命呐!”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惊住了埋头赶路的赢子婴。   转身回头,入目处是三个疯狂奔逃的人影,他们的屁股后面一条斑斓巨虎正尾随追来。   “这些是什么人?”赢子婴目瞪口呆,前有狼后有虎,这种碉堡的事情都能遇见。   赢子婴强忍着心中的不快,从肩膀上拉弓取箭,将箭搭在弓上,用力一拉——没拉动?   肚子太饿,双臂无力。赢子婴调转身子,反身就跑。身后公羊详惶急的大叫:“壮士!恩人!快转身杀了它啊!我会重金酬谢你的!”   如今肚子饿得连弓都拉不开,还谈什么救人?反身跟着你们一起送死?赢子婴才没那么笨。他现在心中巴不得那巨虎将公羊详追上,这样自己就可以逃生了。   “吼!”身后传来震天的虎吼,接着是一声拉长声调的尖叫,然后听到公羊详大吼一声:“死丫头,临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赢子婴回头一瞅,顿时心惊胆颤。巨虎已经将妇人扑倒,此时正撕咬着她的手臂,而公羊详到此时却急了眼,摸出一把匕首,大吼着朝灰衣姑娘杀去!   正在这电光火急之刻,突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哨声。听到这哨声之后,狰狞的巨虎突然安静下来,竟然弃到手的食物而不顾,躬身趴在了地上。公羊详也被哨声惊了神,匕首一歪扎了空。   不远处的山岗上走出两个虎背熊腰的蛮人,他们头擦鸟羽,腰间悬挂着利斧,大步走下了山岗。巨虎看见二人,顿时摇头摆尾温顺似猫。两个蛮人叽里呱啦的指着三人说了半天,然后一个蛮人比了一个抹脖子吃东西的动作,另外一个点点头,用手向后一招,山岗边钻出更多的蛮人,一个个手舞足蹈的跑了出来,叽里呱啦的貌似在庆贺。   公羊详畏惧了,他看着周围这一群看着他们嘴角流水的蛮子,心中恐惧到了极点。这群人说的是什么话,连他这个懂多种语言的商人都听不明白。但看着动作与神情,这群人像是准备将他们吃掉的样子!   “莫非是食人的野人?”公羊详瘫坐在了地上,用眼使劲的瞅着四周。现在,他好想那个姓张的壮士杀出来。   可惜的是,事与愿违,周围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   叽里呱啦的朝三人一指,随即有两个蛮人用绳子将他们绑了。用一根木棍挑起,然后抬着跟杀猪似的,口里哼着什么就向山岗里走了。   “救命呐!杀人呐!谁来救救我啊!”公羊详伸着脖子大吼,可惜无人来救。   赢子婴躲在一簇草丛里闭目沉思,然后被草丛里扑腾的一直乌鸦给惊醒。这只可怜的乌鸦不知道怎么钻进了荆棘丛,挂住了出不来。赢子婴拔出弯刀,伸手朝荆棘丛里一勾!   正待放出乌鸦,荆棘丛里突然窜出一直黑影,赢子婴甚至没看清楚,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入肉的疼痛让赢子婴大惊,他死命的踢出一脚,只听呜呼一声悲鸣,一直红灰色长有黑斑的猞猁打着滚从赢子婴面前站起。   它长大了利嘴朝着赢子婴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弓着身子伺机待发。赢子婴长大了眼睛看见前面,忍不住喉咙里吞了吞口水。   可怜的猞猁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来了一只什么样的生物,那只被蛮人豢养的老虎正炯炯的站在它后面。   老虎伸出了爪子,在猞猁的皮毛上一爪,锋利的爪子撕开了猞猁的皮毛,挖出了五道血淋淋的伤口。猞猁“嗷”的一声尖叫,扑腾着就想逃走,就在这电光火石之见,老虎长大嘴巴一口含住了猞猁脖子。   血淋淋的嚼肉之声,温热的鲜血喷了赢子婴一脸。赢子婴甚至可以看见老虎那双琥珀色的兽瞳,瘦瞳里面有个卑微的人影在颤颤发抖。   “那是我吗?”赢子婴喃喃自语,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握紧了手中的弯刀,身子一下就窜出草丛,弯刀斜着从老虎的腹部一捅而入。   巨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吼,赢子婴一击得手,赶紧踉跄着后退。   一阵飓风扑面而来,赢子婴顺势一滚,躲开了这凌厉的一扑。虎跃之下,溅起不少黄土,赢子婴起身便跑,无丝毫犹疑。   震天的虎吼,惊起了欢天喜地的蛮人,最开先的一个大汉张着双臂,仰头一声咆哮。他用力的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整个人转身就朝虎啸声奔去,剩下的蛮人愣了愣,接着都随着那个蛮人一个奔去。   老虎虽然身受重伤,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它疯狂的扑跃着,恨不得将面前的这个男人撕得粉碎。   野兽临死间挣扎,最为恐怖,赢子婴没有力气将它杀死,只好边躲边逃。一人一虎飞快的奔走,眨眼就越过了山岗!   面前不远处有一个狭长的山谷,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   一只巨石不知道忍受了多少风雨,突然从山崖上滚落。   荆棘丛里断腿的乌鸦扑腾着翅膀飞到了还在流血挣扎的猞猁身上,用它的尖喙啄瞎了猞猁双瞳,一鸟一兽静静的死在了一起。   山谷里无数双眼惊恐的看着上面,接下来有人半跪在地上,举着双手向天质问:“伟大的狼神,您是要抛弃您的子民吗?”   巨石翻滚着落下,碾死了不少的人。   妇女、老人、壮士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天灾都默默的哭泣着。他们在心里不停的像狼神祈祷,祈祷他们能走出嘉峪关,回到西部王庭。   无数人沉侵在悲痛之中,直道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吼将他们惊醒。   他们木然的转头,木然的看着山谷后面,那里有追逐而来人与兽。   察哈尔提弓在手,一箭射出,正中老虎头颅。看着狼狈奔逃而来的赢子婴,这位年轻的羌人族长将手一挥,随即身后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将赢子婴按倒。粗壮的手臂将赢子婴的脸按在了地上,赢子婴的手用力的握了握,却还是无力的松开。   ——肚子饿得实在没了力气了!   从山岗奔来的蛮人看见地上惨死的老虎,忍不住发出一声悲切的呼声。在当头蛮人的带领下,这群人二话不说就朝着羌人众杀奔而来!   察哈尔怒及,现在连这种蛮荒野人也竟敢朝伟大的先零部发动攻击,真当我先零部无人耶?   察哈尔纵马提枪,扬头一声大叫,朝着蛮人杀奔而来!   “连野人也竟敢侵犯我们!杀了他们!”先零部的羌族勇士们怒了,他们拉弓上箭反身朝蛮人们杀去。   一场混战随之展开,羌人与蛮人之间呼喊呐吼着,不一会整个峡谷就已经血流成河了!察哈尔被那个手提双斧的蛮人缠住了,那蛮人天生神力,纵然是以步战骑将,竟然也丝毫不落下风!察哈尔的长枪被蛮人利斧砍成了两截,察哈尔手持两截木棍在马上乱打。   纵观全场,蛮人勇武,虽然人数较少,但个个不畏惧生死。羌人虽多,却迟迟拿不下这群蛮族。   察哈尔在马上肺都快气炸了,这蛮子空有一身蛮力,却丝毫不懂武艺。要是给他一柄精铁长枪,他早把这蛮人杀死了,哪会拖成现在!   “没天理!没天理啊!”察哈尔仰头疯狂的一阵大叫,双目赤红欲嗜血!“嘣”的一声巨响,脚下的蛮人用利斧砍断了马腿,察哈尔咆哮一声,心中更是痛惜,这是俺亲手养大的战马,今天竟然毁在这蛮子手里!   双目冒火,察哈尔犹如天神附体一般,从战马上飞跃而出,手中的半截长枪从直往蛮子的眼眶插去!那蛮人措不及防,被察哈尔用木棍掇爆了眼珠,生生的插进了头颅中!   站在蛮人的尸体上,察哈尔仰天撕开胸口的衣服,朝着天空大声的咆哮!其神情狰狞,面目恐惧,如若魔神!   “%……%”看见察哈尔杀死首领,奋战的蛮人个个神情激动,有人又吹响了哨子,没过多久,沿着后面的山谷,一大堆蛮人扎着草环,牵着虎豹,从乱石堆中杀奔过来!   看着还有缓兵,察哈尔双目尽赤,心中忍不住咆哮道:“苍天呐!狼神啊!真的不给先零一条活路吗?!!!”   没有人能体会察哈尔的痛苦,没有人能体会先零族的悲剧。召集陇西羌族反叛,不料被英布所破,逃生途中,又遭到月氏王的伏击,几万将士被杀得七零八落,连族长都被杀死了!不得已之下,只好举族迁移,结果匈奴人又来了!   一个偌大的部落,控弦之士上万,结果变成了一个连老残加起来也不过三千的小族。先零羌失去了统领陇西羌族的能力,被白马羌欺压抛弃,一路上躲躲藏藏走了好久才到讨赖河谷,却不料又遭天灾人祸!   是不是上天也要灭先零?才会降下这样的惩罚!? 第九十四章 察哈尔和赢子婴   山谷的蛮人等来援兵,在虎豹等猛兽的帮助下,击败了先零羌人。一声声咆哮声中,先零部不得向着谷后撤退。   身有顾虑,先零族的战士不敢拼命,他们的背后还有着老残。所以哪怕察哈尔神勇如神,他们还是败了,败在这群不知道来历的蛮族野人手里!   这是先零族的悲剧,是察哈尔的痛苦。   蛮人损失也挺大,特别是察哈尔的神武给予他们极强的冲击。几个蛮族的猛士,都被察哈尔砍了头颅,所以先零族撤退的时候没有人敢追。   没有语言,没有交通,有时候仇恨来得就是这么容易。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打起来,值不值得打,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之后,只会剩下尸体和鲜血。   走出了山谷,沿着讨赖河不停的奔逃,察哈尔神情疲惫恍然。为了防备蛮人再袭来,先零部的人逃了好久。最终,有老人小孩坚持不住,一个个跪倒在讨赖河边,朝着河里嚎啕大哭。   看到这一幕,察哈尔更是心酸。他脑子里乱成一一团糟,心中惶惶不安。他不知道今后的出路,看不到先零族日后的希望。   这么点人,纵然是到了西部王庭,也是被别的部落吞并消亡的份啊!到时候别说和哈尼族争夺羌人王,就是连能不能将族群保存下来都是未知数啊!先零羌曾经的荣耀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察哈尔也跪倒在河边,朝着死寂的河水流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察哈尔举目四望,对着羌族的勇士道:“不要走了,就在这里布下营寨吧!族人都累了,该休息了。”   一个个简易的帐篷搭起,先零族的老人生起了篝火,一个个跪在篝火面前祈祷。——羌人向狼神献祭的时候就需要燃烧篝火,他们崇拜篝火和明月,将明月称之狼神的宫殿,通过篝火祈祷就能让狼神听见。   他们将烤熟了的东西敬奉给狼神,抛入了讨赖河中。   看到这一幕,察哈尔突然离奇的愤怒。他知道部落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族人竟然还饿着肚子向狼神供奉。——“以为这样狼神就听得见吗?狼神早已经抛弃了我们!”心中有个恶魔似的声音在咆哮,察哈尔疯狂的跑出来,将还往着河里丢弃着食物的族人踢开。   他红着眼看着周围族人,张着嘴大声的咆哮道:“不舍得吃?不吃留给我!我来吃!”他从地上捡起一根羊腿,一边流泪一边大口的啃着。   旁边的族人都像是见了什么恐惧的怪兽一般,一个尖叫着拿起手中的武器朝察哈尔砸去。额头被什么东西被砸破了,鲜血沿着额头不停的外冒,察哈尔浑然不顾,他一边流泪一边大笑,嘴巴一直未曾停歇过进食。   不知道什么时候,族人们都安静了,一个个愣愣的看着察哈尔。   营地里突然一下就寂静下来,似乎连跟针掉的声音都听得见。   不对,怎么还有声音?而且这声音怎么像是嚼食的声音?   族人楞楞的看着察哈尔,察哈尔楞楞的看着族人。他的羊腿还停留在嘴边,嘴巴张得很大,但是没啃。   依旧还是有嚼肉吞食的声音,先零人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充满了疑惑。   “喏!”一个先零人终于发现了什么,朝着另外一个人努努嘴。另外一个先零人随之望去,然后一大群先零人都望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岸的帐篷边坐了一个人,一个秦人。他正大口大口的啃着先零人准备敬奉给狼神的食物,吃得满嘴是油。   ——不用怀疑,将才那一阵难听的吞咽之声就是从这个男人这里发出来的。   虽然被众多的目光盯着,但是来人丝毫不自觉,依然在我行我素的啃食着。先零人都觉得很慌缪,眼睛里似乎都进了沙子,都在用手揉眼。   察哈尔咬了一口手上的羊腿,大步的朝着那个秦人走去。他高大的身躯向下俯视着秦人,眼睛里带着燃烧的火焰。   察哈尔从羊腿上撕下了一块肉,递给了秦人。秦人顺手接了,神色安然的扔进了嘴里。   “你很饿?”察哈尔用着秦国的语言问道。   “当然。”秦人回答。   “可你吃的是我们的食物。”   “你们既然都要抛弃,我为什么不能吃?”   “哈哈哈!”察哈尔仰头一阵大笑,双目冷冷的盯着秦人,一字一句的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们准备献祭给狼神的食物。”   “知道。”秦人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要吃?”   “你又为什么要吃呢?”秦人笑道。   “因为我觉得他们都是蠢物!”察哈尔朝着周围的羌人扫视了一眼,突然大声的说道。   “我觉得也是”秦人撕下了快肉,反递给察哈尔。察哈尔一愣,随即接过肉,大口的放在嘴里嚼咬。   “哈哈哈哈!”互视着对方,二人突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突然察哈尔脸色一冷,拔出佩剑架在秦人的脖子上,他冷冷的盯着秦人,说道:“是你引来了蛮人,害得我的部落遭受到惨重的损失!”   “如果先零部还是以前的先零部,你必然不会这么说。”秦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先零部的?”察哈尔脸上凶气毕露,手上的剑压得更紧。   感受着脖子间的凉意,赢子婴抬起了头,盯着察哈尔的眼,淡淡的说道:“因为我认识先零部,还和你们打过一架。”   “嗯?”察哈尔惊疑的看着赢子婴。   “还记得丘山一战吗?我便是当初带着三百骑冲阵而出的将军。”   “啊?”察哈尔将剑还鞘,脸上突然多了一股敬重。他坐到赢子婴的对面,对他说:“你和你的部下都是勇士!”   “哈哈!”秦人自嘲的一笑,道:“勇士?可惜都败了。”   “你们三百人竟敢朝着数万大军冲锋,在我们羌人眼里,你们就是勇士!”察哈尔盯着秦人郑重的说道。   “这样么?”秦人思虑了片刻,他朝察哈尔伸出了手:“曾经是敌人,但现在不是。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察哈尔愣了愣神,看了看周围满眼愤怒的部族,他心中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不爽,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拍了拍秦人的肩膀,大声说道:“好!我察哈尔就认下你这个朋友!不知道,朋友你叫什么?”   “我叫赢子婴。”秦人微笑着抬头,看着察哈尔惊异的脸色,慢慢的说道。 第九十五章 情节不对   “赢子婴?”察哈尔在嘴里慢慢的念了两遍,并未发现这名字有什么与众不同。秦王继位,天下间知道他名字的并不多,其中也绝不会包括住在陇西之地的羌人。   赢子婴既然敢告诉察哈尔他的真名,也不怕他知道多少。先零羌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纵然知道了这么一个落难的秦王,又能如何呢?这天下已经不是大秦的天下,这秦王已经变得不值钱了。   察哈尔高大的身躯在晃动着,磨盘般的大手拍着赢子婴肩膀,大声的说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了!兄弟我肯定要好好招待你!吃这些玩意又怎能显示出我先零族的待客之道?”   赢子婴停下了进食,抬头看着察哈尔。察哈尔一转身,招来两个部众,大声说道:“先将我这朋友捆了,在车架上面立根柱子,以后好好招待招待他!”   赢子婴大急,口中朝着察哈尔狂呼:“你我既然是朋友,这样做难道就是你的待客之法吗?”   等两个手下将赢子婴捆了,吊上了柱子。察哈尔才回道:“你是我察哈尔的朋友!不是先零羌的朋友。作为朋友,我不会害你,但为了部落,我不得不防备你!”   赢子婴默然,他将才做出如此行径,还不是想虎口中脱身?计划中的这察哈尔跟他想象中的一样,不是一个愚笨之人,但也超出了赢子婴的想象——他很聪明。在他那粗枝大叶的外表下面,有着一颗细腻的心。   这样的人,反倒像个中原人。这样的人物,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利用的。   吊在高高的车架上,赢子婴心中沉思:他这个秦王确实有点倒霉,先被裴老二调教,后又遭狼遇虎,好不容易摆脱了蛮人,又落到了羌人手里。——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   赢子婴在心里自嘲苦笑,可笑着笑着他的笑容突然就凝固了,他的目光看着前面,看着沿河边上匆忙奔逃的三人。他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天涯何处不相逢?有人比我的命更硬啊!   公羊详此时蓬头垢面,哇哇的大叫。他拖着两个女眷,一双腿还跑得飞快。他的背后,跟着一大群蛮人,提着棒槌牵着虎狼追赶。   沿河跑了不知道多久,公羊详都快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但他偏偏还跑了这么远,发现了前面羌人的营地。   震动的脚步声惊住了刚刚安稳下来的羌人男女,他们一个个跑出营寨,长大嘴巴看着奔袭而来的蛮人。   心中苦涩,又有何人能知?   察哈尔仰天一声长啸,翻身上马,抓一柄长枪,策马朝敌奔去!   公孙详看见前面果然来了救兵,长大了嘴巴,将欣喜堆满了脸庞,他伸出双手,正想讨好说点什么。策马奔驰的察哈尔张嘴一声厉斥:“滚开!”   枪杆一拨,公孙详被一下击进了河里。   “夫君!”圆脸妇人一声惨呼,将灰衣姑娘用力一推,朝着公羊详落水的地方疯狂的奔去!   “哎呀!”灰衣姑娘被推倒在了地上,看见奔驰而来的骏马,忍不住含泪闭上了双眼。   声如雷霆马震怒,枪如蛟龙眸似海!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姑娘即将毙命的时刻,察哈尔翻身下坠,用腿脚勾住绳索,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腹上。看着一脸凄婉的灰衣姑娘,察哈尔那定定坚毅的目光仿佛给人带来了希望。电花火石之间,察哈尔抓住了灰衣姑娘的手,臂上用力一旋,灰衣姑娘似腾云驾雾般落到了马背上。   腿脚在套绳上一勾,察哈尔又回到了马上。灰衣姑娘从后背紧紧的抱住察哈尔,将脸贴着察哈尔的背部,眼泪跟珍珠似滚滚落下。   羌人长大了嘴,蛮人长大了嘴,赢子婴长大了嘴。   如此骑术,赢子婴自愧不如。   勒马提缰,察哈尔将枪一举,蔑视众蛮道:“欲与我一决死战吗?”   众蛮不知道察哈尔说着什么,但看着来人的声势,心中都开始畏惧了。当头蛮人盯着察哈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向察哈尔伸出了大拇指。然后回头一挥手,众蛮都开始退却。   “他们说什么?”察哈尔忍不住疑惑道。   “他们说,你是一位英雄。”背后的灰衣姑娘突然说道。   察哈尔转头一瞥,问道:“你怎么知道?”   “看他们的手势就明白了。”姑娘回答。   察哈尔哈哈一笑,掉转马头朝营寨里奔去。   河畔中有人在呛水大呼:“救命呐!”   察哈尔不想理会,背后的灰衣姑娘哀求道:“救救他们吧!”   察哈尔用枪指点了两个部族,下河将那两个秦人救上岸。   回到营帐中,察哈尔坐在椅子上,公羊详夫妇,灰衣女子都站在下面。看着浑身打着啰嗦的公羊详夫妇,察哈尔眼睛一眯,似笑非笑的说道:“没想到是公羊先生!”   “同时天涯沦落人,首领又何必嘲笑我?”公羊详打了喷嚏,用手插着鼻涕说道。   “我不嘲笑你,我想杀了你。你冒充商队,抢劫了那么多的羌人部落。让我们没有了过冬的粮食,逼得我们不得不造反。说起来,先零羌遭受的一切苦难,归根到底还是你引起的,你说!我应该放过你吗!”察哈尔说着说着,言辞渐厉,目中凶光越浓,有着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意思。   “你是应该放了我。其实首领又何必自欺欺人,给公羊详三个胆子,也不敢抢劫羌人们的粮食。这一切都是红鼹鼠干的,他们打着我的名义,抢了你们的粮食。你杀我,只不过是想泄恨,但绝非英雄所为!”公羊详脖子一伸,说话突然变得硬气起来。他的夫人忍不住悄悄用手抠了公羊详一把,埋怨他说话怎么这么牛气,这不是找死吗!   “妇人见识!”公羊详痛得一咧嘴,心中恨恨想到。他的眼正好对上了察哈尔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于是他立即收敛脸上的神色,变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察哈尔看着这两位夫妇,突然说道:“好,我可以放过你!红鼹鼠已经死了,如今的秦国都已经灭掉了。这陇西,羌人是再也不能待的了,先零羌准备回到西部王庭,你们就随着我一起上路吧!等先零羌安定下了,必然会放了先生。”   “好!好!”公羊详连忙点头答应,他拉了拉旁边的妇人,朝着察哈尔躬身说道:“那我们夫妇就先告退了。”   察哈尔点点头,可等公羊详腿脚还未走出大帐,察哈尔又出声了,他手指灰衣姑娘朝着公羊详问道:“慢着!她——是你们什么人!”   公羊详一瞥灰衣姑娘,再一瞅察哈尔,心中顿时明了。他刚想说灰衣姑娘是他的义女,可他那多嘴的妇人立即说漏了嘴:“她是我们收养的仆人!”   “哼!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不是你们的仆人了!”察哈尔指着灰衣姑娘有些恼怒的说道。   “那是!那是!”公羊详连忙躬身说道。   “你为何要在跳河的时候推下她!”察哈尔用眼盯着圆脸妇人,冷冷的说道。   妇人刚想说:她是个扫把星,老娘临死也不会放过她!可公羊详连忙捂住了妻子的嘴,他讪讪笑道:“手误!情急手误!”   灰衣姑娘开口了,她柔柔的朝察哈尔行礼,一脸黯然的说道:“他们都说我是一个不详的女人,会给他们带来噩运!”   看着灰衣姑娘那梨花带雨的神情,察哈尔心中一痛。他盯着灰衣姑娘,看着她那水莹莹的眸子,言语中有说不出的温柔:“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详的人!至少我不相信!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真的么?”灰衣姑娘盯着察哈尔,语音颤抖着说道。   “是的!我察哈尔不相信这些鬼话!才不久,我背叛了我族信仰的狼神,但它也没有降下天罚来惩罚我!我再也不会相信这些神明和鬼话!我只相信我自己,我的双眼告诉我,你是个美丽的女人!”   听着这羌族首领这么直白的称赞,灰衣姑娘一时羞红了脸,虽然这个粗犷的男人没有中原人说得那样知书达礼,但听着粗犷男人的话,灰衣姑娘的心就像吃了蜜一样,说不出的开心。她忍不住羞红了脸,以袖掩面美艳不可方物。   察哈尔痴痴的看着她,胸膛里的心脏突然跳动得非常的快!   公羊详一看情形不对,拉着妻子立即开溜。   等他们出了帐子,对着天上的明月长吁了一口气后。突然,都一下子惊咦出声。   明月之中,乌云半掩之下,晃荡着一个人影。公羊详突然觉得眼熟,他推了推夫人的肩膀,问道:“那个人你觉不觉得眼熟?”   “好像一条狗!”圆脸妇人瞥了一眼,转头说道。   “我觉得也是!”公羊详想起这个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朝着黑影狠狠的啐了一口,然后仰着头迈着步子施施然的走了。 第九十六章 檀烧   “人生何处不相逢?”优哉游哉的骑在马上,公羊详嘴里叼着枯草,朝着天上情不自禁的感叹。   “相逢何必曾相识?君为座上客,我为阶下囚。你不肯援手,又何必来挖苦我?”随着马车的颠簸,柱子上的人影甩动的幅度越大,说话也越加艰难。   “当初我呼救的时候,可没见你出来。”公羊详瞥了赢子婴一眼,继续说道。   “自身难保,谈何救人?”赢子婴自嘲苦笑,无奈的说道。这天虽然没有太阳,可汗水还是不住的下淌。   公羊详鼻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赢子婴,拍马去向察哈尔讨好了。   整整被吊了三天了,每日里有水喝,有饭吃,但察哈尔就是不愿意将赢子婴放下来。也不知道在顾忌他什么。   又快中午了,羌人开始准备吃饭。一堆堆篝火在荒野中点起,给空荡荡的原野带来了一点人烟。   先零部这一次迁移,并没有带上太多的牛羊。他们的羊群和马群已经被白马羌夺走了,剩下的这些东西已经不足以让他们走到西部王庭。看着为数不多的牛羊,察哈尔宰得毫不迟疑。每日里照样的喝酒吃肉,仿佛丝毫不为以后考虑。   羌人们很清楚他们的处境,一个个都变得非常忧郁。能谈笑自若的,只有察哈尔和几个秦人。   听着耳畔吹来的风,赢子婴看着下面默默的苦笑。察哈尔骗了整个族群,他就从未想过要回到西部王庭。因为他知道,回去他会死得很惨。在陇西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点活路。   夜晚的星斗,风吹过的荒野,让赢子婴知道,这一只队伍偏离了他们的目标。至于能去哪?他也不清楚。   孤身一人,任人宰割。亡国遗族,如此凄惨。   一路上,赢子婴有点明白当年六国遗族的心理了。每一到夜晚,他看着星辰,就会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梦想。   然而现实让他偏离了原来轨道,不知道走向哪。赢子婴清楚,这离着他的方向已经越来越远了。   察哈尔到底要将部族带向何方?除了他自己,没人清楚。哪怕他怜爱的女人,那个灰衣的姑娘也不知道。   姑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檀烧。檀烧是一个很善良的姑娘,她每天会为赢子婴送来饭菜,还会陪着他说会话。   这一次,檀烧又将赢子婴的食物带来了。她爬上了车篷,端着碗,将盛着粥舀给赢子婴吃。她小心的喂着赢子婴吃饭,陪着赢子婴说话:“恩公,我央求了察哈尔好久,他还是不肯放你。”   “别叫我恩公,你我互不相欠。”赢子婴将粥吞下,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绑起我。”   “他没告诉我,不过我隐隐知道,他好像非常忌惮你。认为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檀烧小声的说道。   “忌惮我?呵呵,檀烧,你认为我像不像一个普通人?”赢子婴用嘴撕着肉,一边狼吞一边问道。   “不像。”檀烧回答。   “为什么?”赢子婴将肉咽了肚子里,又问。   “因为你的眼睛。”檀烧弱弱的回答。   “我的眼睛?”赢子婴疑惑。   “没错。你的眼睛里有光,让人、让人有些害怕。”檀烧埋着头,悄悄的说道。   “那你怕我吗?”   “不怕。”   “为什么?”   “因为你被绑着。”   赢子婴明白,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疯子!”一根骨头砸在了赢子婴的脸上,下面一个羌人叉着腰凶狠瞪了赢子婴一眼,然后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转头看着眼睛里尽是关切的姑娘,赢子婴叹了一口气,摇头安慰道:“我没事。”   “你也是个英雄,不应该被绑在这,我会救你的。”檀烧低着头收拾着饭碗,飞快的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完,然后跳下了马车,迈步跑开了。   檀烧回到了营帐,跑得满头是汗。察哈尔爱怜的用袖子将她额头上的细汗插去,朝着她小声的责备道:“我不是说过,别向那个人送饭的吗?”   “可是他救过我的命。”檀烧垂着头,捏着衣角,小声的咕哝道。   “唉!总之,你相信我。少接触那人,那个人以前是位将军,曾经带着三百名骑士冲杀上万的羌族部队。想想哪怕是我,也不敢带着三百人冲阵。他是一个猛士,手上沾满了鲜血。不要接触他,我是为你好。你这么善良,他肯定会利用你的。”察哈尔小声的劝慰道。   檀烧捏了捏拳头,轻轻的点了点,说道:“我听你的,察哈尔。我不会为他送饭了。”   察哈尔将她拥入怀中,轻叹道:“既然他是你恩人,我会放了他的。只要走出了荒原,让我敌人再也找不到我,我就会放了他。”   “真的么?”檀烧睁大了双眼,希翼的望着察哈尔。   察哈尔爱怜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当然是真的。”   公羊详正在和他的妻子密谋。   帐篷里面,公羊详皱着眉头不停的打转,他摇着头说道:“不行,必须要离开他们!先零羌已经没有希望,不论走到哪,都不会有他们的安身之地!我们跟着他们早晚会倒霉的!”   圆脸妇人吊着一只伤臂,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逃走?”   “最好越快越好!”   公羊详思索着,他道:“你去告诉檀烧,向她哭诉,就说你思念远在定西的孩子。让她帮忙助我们脱险!”   妇人犹疑着问道:“那个小贱人如今已经傍上了先零族的首领,以前我们那么对待她,她会帮助我们吗?”   “会的!那小婢性子柔着。你只要一哭,她就不会记恨你了,然后你在她耳边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她还不得乖乖答应你?”公羊详肯定的回答。   “说来也是。不过我还是担心,担心她太霉,反正吧!这事儿只要是沾上她了,准会倒霉!说不定一逃出去就会遇见什么妖魔鬼怪,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反而误了大事!”妇人愁眉苦脸的说道。   “也是啊!有着她我几次性命不保。”公羊详度步寻思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眼睛一亮,拍手说道:“那我们就顺便将那姓张的救下!这样路上就不怕遇见什么鬼怪妖魔了!”   “哼,那姓张的会好心帮你?”妇人撇嘴说道。   “哈哈,这就轮不到他了。路上我们许以金银,先安定下他的心。然后我们去投奔月氏,向月氏王寻求帮助!别忘了,我哥哥公羊礼可是月氏王的军师啊!”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就这么定了!”   二人商议已定,再仔细推敲了细节。   只待寻求时机,好从先零羌手里逃脱出去。 第九十七章 危机在潜伏   先零羌的长途的迁移还在进行,公羊详的逃亡计划也正在实施。时间不知觉又过了几天,公羊详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他还在苦苦的寻觅着时机。   难住公羊详的,不是什么严密的看守,而是未知的地理。在这茫茫的荒野之中,纵然能逃脱出去,又怎知活得明天?到时候连方向都找不到,又怎么生存呢?   陇西的地界,公羊详也算得上熟悉,可先零人走不是熟悉的道路,全是在荒郊野岭里行军,如此下来,公羊详真的是无可奈何了。   先零羌的迁移在察哈尔看来,还是非常顺利的,至少他们一路上躲过了匈奴和月氏人,免遭了灭族之灾。   当走出了荒野,看见远处山岭中那连绵不绝的黑线,察哈尔终于舒了口气。他用满是敬畏的眼神盯着从山峰上蔓延开来的长城,心中充满了无奈和叹息——就是这玩意,阻挡了匈奴和月氏,阻挡了羌人的西部王庭。有了它,游牧民族就不敢随意侵犯秦国。   陇西、北地、上郡、云中、九原——纵横西北,连绵不绝。这就是秦朝的长城,西北永远的奇迹!   察哈尔看见了长城,心中也终于放宽了。至少他的猜想是对的,沿着长城走,终究会走到那。那里会有什么,察哈尔不知道,但察哈尔明白,只有到了那,先零才有希望。   “这便是长城!”赢子婴的被捆得很高,视线很好。   从他那里,可以清楚的看见山岭之上的城墙,不是青砖巨石,只是简易的用夯土建成的。然而在异族人的眼里,这种用夯土建造的城墙,已经是天堑了。   秦国的长城主要有两道,一道是关中地区从陇西修到九原;另外一道是赵燕从云中直至辽东。这两道长城将塞外的匈奴,月氏、戎、羌、胡,各族全部阻拦。这一切都是那个雄才大略的始皇帝干的,看到长城,赢子婴仿佛看见了始皇帝的决心,心中就只剩下赞叹和敬畏。   没有这道长城,秦国如何能安定?人人都说始皇帝残暴,但就没人想过,没了这道长城,边关的百姓能安居乐业吗?塞外这么多的异族,哪个不是虎视眈眈的?没有了长城,燕赵秦地可以完全成为匈奴牧马的地方。   始皇帝是一代英主,修长城,筑驰道,兴水利,这些哪一样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笑的是后世居然用他的丰功伟绩来诽谤他!就说从咸阳到九原的驰道,人人都说那是始皇帝为了享受巡游才修建的!可有人想过没有,有了这条驰道,秦国的将士,要支援边关就会非常的快捷!这明明是一条至关重要的军事要道啊!   赢子婴在感叹,察哈尔在感叹,整个先零族都在感叹。只有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会让桀骜不驯的羌人都充满了敬畏。什么和亲,什么纳贡都是虚的!在这一刻,赢子婴突然体会到了一个国家的荣耀。他用力的捏着拳头,告诉自己:大秦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灭掉,它终究会回来的!   “走罢!”察哈尔一扬马鞭,手指北方,回顾部族道:“接下来的路途还很漫长,我们只要沿着长城,一路向北,终究会寻找到自己的牧场。”   看着察哈尔手指的方向,赢子婴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察哈尔想要去哪里。长城之北,是北地和上郡,那里现在无人接管,适合先零羌安身立命。   队伍缓缓前行,这一次他们的路途会更加的艰难,他们不仅要穿过荒原,还要翻过各种山岭,路途遥远,看不到边。   到了夜晚,当一堆堆篝火再一次燃烧起的时候。   在某一个不起眼的帐篷里,公羊详眯着小眼肯定的说道:“既然看到了长城,那我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事不宜迟,你去通知檀烧,让她助我们逃离!”   他的圆脸妻子点了点头,撩起裙子便迈步朝外面走去。   燃烧的篝火光中,察哈尔喝着奶酒,大声的鼓励着身边的族人。他用蒲扇般的大手拍着族人的肩膀,给他们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他告诉族人们,前面有大片大片没有主人的牧场,可以尽情的放牧歌唱。没有秦人,没有匈奴人会来威胁他们,那里一片太平,非常安逸。   檀烧默默的坐在旁边,用着柔情似水的眸子静静的看着自己爱着的男人。她脸上乏起幸福的笑容,跟察哈尔接触的越久,她发现他身上的优点就越多。这个面似粗犷的男人其实心很细腻,会懂得照顾自己。他性格豪迈,不拘小节,对她专一迷恋,这一切都让檀烧感觉生活在梦中。   那是很久以前她经常会做的梦,梦里面有一个男人不会计较她的身份,不会在乎她那不详的谣言,对她爱恋,两个人会过着幸福的生活。而现在,檀烧发现自己的梦已经实现了,虽然这个男人不是秦人,但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会不顾一切的包容她。   旁边蹑手蹑脚的磨蹭声将檀烧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转过头来看向来人——那个以前待她如猪狗一般的圆脸妇人。   妇人脸上堆满了笑容,她和蔼的看着檀烧,心里面觉得非常的别扭,这小贱人怎么能笑得这么幸福?这小贱人怎么能笑得这么漂亮?为什么自己以前没发觉?她有点害怕,有点庆幸,仿佛第一次看清楚檀烧其实是个美丽的女子,她庆幸着公羊详还好没看中她。   将笑容堆满了整张脸,妇人亲昵坐在檀烧旁边,编织着语言,捡些好听的话说给她听。两个女人悄悄的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将话头转到了点子上,妇人开始朝檀烧哭诉,哭诉自己命苦,哭诉自己那苦命的孩儿,哭诉自己遭受了羌人的多少白眼。   这些贴心窝子的话一说出来,单纯的檀烧很快就从痛恨变成了同情,她想起了以前——公羊夫妇虽然以前对自己很不好,但也一直未曾抛弃过她,他们说是她给他们带来了噩运,然而在逃命的时候,却还是带上了她。说到底,公羊夫妇还是自己的恩人,自己不能恩将仇报。   察哈尔说得对,檀烧是一个很容易被人利用的女子。她很快的陪着妇人一起叹息,竟然还开始安慰起妇人。妇人停止了哭诉,转头直视檀烧,直接说道:“我和公孙详不想再待在这了,我们要回去,要离开这群羌人。而这里,也只有你能帮助我们。如果你想去告发,那你便去吧!我们命苦,回不去看不了我们的孩子,但我们不会恨你,是我们欠你的。”   檀烧听到这话后,果然中计,摇着头说道:“我是不会告发你们的,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能帮助你们。”   听到这话,妇人就将和公羊详商量好的计策说给她听。檀烧一边听一边点头,二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被夜风惊醒的赢子婴,茫然的睁开眼睛。   他耳朵里似乎听到了什么,躲藏在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让他从心底都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一阵悉悉索索的流水声将赢子婴的思绪拉回到了眼前。   下面,有个喝醉酒的羌人正站在他的下面,拔出了那活,正撒得欢快。夜风将下面那一股浓烈的尿骚味吹进了赢子婴的鼻子,赢子婴眼前一黑,简直要被熏昏过去。   黑暗中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也没有。羌人们还在欢笑,妇人还在哭诉,察哈尔还在鼓励士气,公羊详正在准备行礼。 第九十八章 月黑风高   夜已渐深,羌人们都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四周都恢复了平静。   赢子婴高悬在柱子上,垂着头闭目不语。风拂过荒草,传出沙沙的声响。木材燃烧到了尽头,红碳逐渐变成冷灰,被风一扫,在天地中乱飘。   一粒灰飘到了檀烧的脚尖,她抬着头怔怔的望着高悬的赢子婴。光滑的脸庞上弥留着月神洒下的光辉,眼里朦胧着隔夜的露水。天上坠下了一滴水,一滴猩红的水,打碎了那如精美玉瓷不可方物的脸庞。她嘴唇颤了颤,似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不住将话吞进肚子里。   黑暗中佝偻着走来两人,他们抬着头瞅了瞅上方,然后回过头盯着檀烧。目光一凝,喉咙里刚憋的话语卡在那里。公羊详用手指了指檀烧的脸庞,他妻子转头向赢子婴望了一眼。檀烧用袖将脸上的那滴猩红的水拭去,牵动着嘴角说道:“我去将绑在柱子上的绳子割掉!”   “不,不用了!”公羊详夫妇对望了一眼,通过了眼神都明白了双方的意思。然后在檀烧拔出匕首的时候,伸手拉住了她。   “你们——”檀烧嘴唇微颤,楞楞的望着他们。   圆脸妇人脸上憋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用手拢了拢垂落在脸颊的头发,说道:“定西遥远,我夫妇二人自身难保,怕不能带上一个伤者。”   “你们怎么能这样?”檀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眸子里全是失望。   “当初我们落入虎口的时候,也没见他来救过我们!我们并不欠他什么。檀烧,我们就此告别吧!你救命的恩情,我们夫妇会永远的记在心里的!”   将话说完,二人再也不看檀烧一眼,急匆匆的窜入了夜幕之中。   檀烧愣愣的站在地上,伸出手又接住了一滴鲜血。她脸色突然变得非常的难看,夜风突然拂过她的衣摆,她环抱住双臂,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过了好久,夜里突然走出一个庞大的黑影。   察哈尔那高大的身躯笼罩着檀烧那娇小的身躯,他爱怜的看着她,轻轻的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轻叹道:“你费劲了心思引开了巡夜的哨岗,为的就是放走他们?”   “嗯。”檀烧抽泣着点了点头,她仰起头凝视着察哈尔,问道:“你会责怪我吗?”   察哈尔微笑着看着她,说道:“你这么善良,我知道你早晚会这么做的。又怎么会责怪你!”   “可是——他。”檀烧抬头看了看赢子婴,眼睛全是自责。   “这也怪他命不好。”察哈尔抚摸着她的头安慰道。   “他受了伤。”檀烧说道。   察哈尔点了点头,说道:“我早知道了。他背部受过重创,才结疤不久,先是和猛虎搏斗将伤口撕裂,后又被我吊在上面这么多天。没死已经是奇迹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檀烧颤抖着问道。   “因为他骗了我!你曾告诉我,他姓张,可他却亲口对我说过,他姓赢。檀烧,我不是秦人,你告诉我,姓赢的是些什么人?”   “他姓赢?”檀烧傻傻的看着赢子婴,她的脑袋里飞快的思索着,她想起来了,公羊详曾经对她说过,赢姓是秦国的王族。统治关中几百年的,就是姓赢的!   “他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檀烧心中起了一万个疑惑,她呆呆的看着赢子婴,眼睛里惊疑不定。   “檀烧?檀烧?”   听着察哈尔在耳畔呼唤,檀烧啊了一声,连忙摇着头说道:“我不知道,我身份低微,对姓氏都不太了解。”   察哈尔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既然檀烧不肯说出来,他也不勉强。在他看来,不论赢子婴身份多么珍贵特殊,现在只不过是他的阶下囚。   二人在木柱下伫立了半响,最后都回去了。   等到二人走后,高悬的赢子婴睁开了双眼,他低咳了两声,抬起头看着远处漆黑的山峦,那里有着让感到惊惧的危险。背上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赢子婴闷哼一声。心中暗叹:伤口如此反复崩裂,还好是冬季,要是是夏天,自己这条小命早就不保了,哪能挨到现在?   公羊详夫妇疯狂的逃逸,夜风拂过脸颊,让二人感觉到说不出的惬意。逃出了囚笼,天地是一片广阔。哪怕是黑夜看不见路,他们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脚步轻快,有种如飞的感觉。   月光挣脱了云层,将光芒洒下了大地。   不远处的山丘之上,一个笔直身影在默默的驻立。他按剑在手,身后的披风被夜风扯动着呼呼着响。月光轻撒在他的脸上,露出了那张年轻而沧桑的脸庞,额头上的勾勒纵横间有着数不完的故事,他那深邃的眸子盯着荒野里逃逸的两人。   他伸出了手,在前面轻轻一点,沙哑的声音向着四周传出:“拿下他们!”   “喏!”   黑暗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呼声,接着有铁甲相碰的声音。听到下面脚步声渐去,山丘上的人影抬头叹了一口气,沙哑的声音透露出无力和缅怀:“孤魂野鬼,能置身何处?明月啊明月,告诉我,何年何月才能还乡?”   公羊详飞快的跑着,他大口的喘着气,甩动着两条腿不停的飞奔。   他妻子在后面吃力的喊道:“等——等等我!”   公羊详恼怒的低吼了一声:“女人就是女人!”他还是停下了身子,驻足等着妻子赶到。   他从鼻子里呼出两道白烟,按着腰静静的等待着。圆脸妇人跑得非常的艰难,一步三喘远远的落在后面。   “怎么这么慢!你快点啊!”公羊详伸着脖子朝妻子吼了一声。   妻子“唉”了一声,皱着眉继续拖着乏力的双腿,拼命的向前跑。站在前面的公羊详百般无聊的看着周围,又一次转头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整个人僵在了那!   黑暗中,两骑如梦魇般的骑士踏碎了月光,越过了夜风,正向着公孙详飞奔而来。   耳朵里听着那哚哚的马蹄声,眼睛里骑士手上飞旋着绳索。   “飞索?”公羊详一脸绝望的看着骑士。   骑士如狂风般奔来,手中的飞索一下子套住了公羊详的脖子,绳子上的绳扣蓦然收紧,公羊详的嘴里说不出话来,鼻子也难以呼吸。   ——只要骑士牵着绳索这么一跑,自己就没命了。   骑士并没有牵着绳索奔驰,战马在骑士的操控下蓦然止步。马背上的骑士弯身朝地上一捞,拧着公羊详的脖子就跟抓小鸡似的。公羊详已经被吓尿了,傻傻的任由别人将他捉到了马背上。   不远处,圆脸妇人尖叫一声,突然就戛然而止。   两名骑兵又飞一般的离去,山丘上的人影还在咳嗽。   月光飘洒在他背后飞扬的旗帜上面,一个硕大的“冯”字跃然于旗上。   公元前208年,大将军冯劫和右丞相冯去疾进谏二世皇帝,受赵高迫害,自杀于狱中。子婴之母,系冯劫之女。冯氏一族遭到灭族,传闻中有一小公子受到王离的庇护,侥幸逃生。——本文第二章有所提及。 第一百章 雨天   事实让赢子婴明白,有时候感觉就是感觉。不管这几夜他感觉何种的心惊肉跳,但事实说明这几天晚上都非常的安稳。从察哈尔大清早伸着懒腰的动作来看,至少他睡得是非常舒适。   赢子婴早晨沾了一身露水,湿漉漉的衣服要中午才会风干,几天没落地,浑身油腻黏滑非常难受。全身上下弥漫出一股恶心的臭味,现在的羌人看见他都要绕得远远的。赢子婴心中鄙夷道:“别以为你们一年半载都不洗澡的事我不知道!”   先零羌终于走出了陇西,来到了北地。看着地界碑上的两个大字,所有的羌人都松了口气。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匈奴和月氏相比,先零羌太过微小,稍微大意就有可能遭受灭族的危险。   北地郡和上郡都是秦国的牧场,数十万秦国的骑兵,就是用这两个的地方的战马装备的。想比于陇西,北地跟上郡条件更加的优越,这里的水草更加的丰富。而陇西,就只有天水、陇南等地的条件稍微好点。   更何况,这两个地方没有太多的异族。——也不是没有,只是这地方的异族很少,没有很大部落。   这一天,风雨很急;这一天,篝火不起;这一天,非常非常的冷。   每个羌人都缩在帐篷里,蜷缩在皮毛被子里。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马蹄的声音,雨幕和雾气遮掩了所有人的视野。   当无数的呐喊声响起的时候,都没人警觉。——除了赢子婴。   高高悬在天上的赢子婴成了最好的望塔,他看见了无数的带甲的骑兵冲进了羌人的营寨,看见了他们手中高扬的长枪。   在天上数了数,不过两三百骑。赢子婴终于明白为何几夜的惊秫得不到解释的原因,这群骑兵一直在等待,他们人数太少,要啃下这几千人的部落,就只能选择一个非常利己的天时。   一匹匹战马飞奔着从赢子婴的身下跑过,一根根长枪刺穿了羌人的营帐,他们在羌人的营寨里面左冲右突,尽力的制造着混乱。   赢子婴扬起了头,死死的盯着这群骑士,他们的面上都戴着冰冷的面具,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可随着他们娴熟的动作来看,怎么都不像一群劫匪。   又一匹战马从赢子婴身下走过,不同于别的骑兵,这个骑士策马走得非常的慢,他甚至还有闲暇的抬头看了看吊在空中的赢子婴。   冰冷的面具下有一双看不见底的眼睛,两人的眸子在冰冷的雨水中相聚,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冰冷的面具上上突然沾上了一滴猩红的鲜血,赢子婴艰难的咧了咧嘴,最终看着这名骑兵冲进了羌人的营帐之中。   “啊!”漫天的雨水之中,察哈尔那高大的身躯是格外的醒目,他提着一柄长枪走出了营帐,仰着头颅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两个骑兵闻声赶去,兵戈相交声中,察哈尔一枪刺死一人,另外一只手伸出抓住了骑兵的长枪。单臂一用力,马上的骑士生生被他扯了下来,察哈尔翻身抢马,纵马踩死了那名骑兵。   手中舞动着长枪,察哈尔带着一腔的忿怒朝劫匪杀去。   五名骑兵被察哈尔接连刺死,他张嘴大声朝着四周咆哮,一双眼尽成赤色。   “布阵!缠住他!”劫匪中有沙哑的声音传来,随即又有数骑朝着察哈尔杀来。   察哈尔大声咆哮道:“贼子!受死!”   接下来的几名骑兵似乎知道了察哈尔的神勇,都不和他硬拼,手中长枪一沾而走,几匹马打转围着察哈尔。察哈尔一枪刺出,就有两只枪相交架住。只要察哈尔一被缠住,又有人伸出长枪攻来。要不是察哈尔一身骑术太过高明,能马上左右翻腾,不然必然身死。   斗了数个回合,任凭察哈尔一身神勇,却被这几名骑兵生生缠住,丝毫脱不开身。   终于有羌人反应过来,从帐篷里提着长矛马叉出来。可看着身边的一堆颤颤发抖的老弱,他们又不敢贸然加入战场。   檀烧捂着嘴,一脸惊惶的躲在帐篷后面,她惊惧的看着被缠斗的察哈尔,心中虽急却无可奈何。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战争,战争从一开始就已经宣告了结局。劫匪们选择的时机太好了,羌人们完全没有预备。受风雨的阻拦,羌人们的弓箭也完全失去了威力。   骑士奔腾着扬起了屠刀,无情的屠杀着先零族为数不多的战士和老弱,鲜血被雨水淋得满地都是,到处是嚎哭与惊叫。   赢子婴木然的随着风雨飘零着,无喜无悲,无怒无怨。他就像一个旁观者,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心理没有任何的想法。躲在帐篷后面的檀烧一脸迷离的看着还在疯狂挣扎咆哮的察哈尔,她看见她深爱的男人在那里无助的搏斗,不停的受创流血,依旧不停的战斗。   那几个骑兵都不是乏乏之辈,更深谙战阵之道,几人攻守之间默契十足,任凭察哈尔武艺无双,依旧被打得大败,他身上已经受了几处创伤,可连一个骑士都没杀死!   咬了咬嘴唇,檀烧怀揣着匕首跑了出去。她不奢望着救下察哈尔,她要与他死在一块!   踩着一地的泥泞,檀烧躲过了几名骑兵,当跑到高竖着柱子的车驾的面前,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她弯着身子爬上了车辕,看着绑在柱子上的绳索,她一咬牙用匕首割掉了绳子。   赢子婴嘣的一声从天空中坠落,滚了一地的泥水,扎进了旁边的坑里。   檀烧没有再看他一眼,她望着前面疯狂搏斗的察哈尔,不顾一切的跑去了。   察哈尔突然扬声一阵大笑,他拼着再一次受伤,终于找到了一处破绽,用弯刀砍死了一名骑兵!   沐浴着鲜血,察哈尔整个人犹如打不死的魔神。剩下的几名骑兵,看见同伴身死,脸上都显露一股惊惧,看着不可一世的察哈尔,他们一咬牙又冲了杀去。   一人即死,阵势立破。察哈尔杀出了血性,哪是剩下的几名骑兵挡得住的?他一刀一枪,又连杀两人,口中呼声更重!   “察哈尔!”檀烧踏着泥水朝着察哈尔飞奔而去。   杀得兴起的察哈尔一转身,随即眼神一愣。飞溅的雨水之中,那个娇小的身影不顾一切朝他奔来!   “檀烧!快走!”察哈尔伸着脖子疯狂吼道。   铁面下的人双眼一眯,他向后一伸手,又有六名骑士奔出。檀烧被骑士轻易的捉住了,有刀架在她脖子上面。   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铁面下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察哈尔,言语中透露出冰冷和残酷:“或死,——或降!”   “啊!”察哈尔仰头一阵疯狂的大叫,最终他无奈的翻身下马,跪倒在雨水里。   因为有她,他别无选择。有了她之后,他也再也不是那个不惧怕生死的察哈尔了。 第一百零一章 十九路诸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千年,或许是一万年,感觉如经历了几个轮回般漫长。在那永恒的黑暗中漫步,忘记了一切虚妄和现实。   直到一道惊雷将其炸醒,震天的轰鸣让赢子婴从坑里如诈尸般坐起。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泞,用手拨开横放在胸口的残臂。他挣扎着从深坑里站起,望着上面那巴掌大的天,眸子里电光闪耀传动,他忍不住用双手捧在嘴边,仰头发出一道悲愤的呐喊:   “啊!!!”   雷声在云层间滚动,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咆哮。这是第一年的春雷,来得比往常要早。   呆呆的看着天际,不知道过了多久,赢子婴终于回过神来,他用手贴放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在胸膛里跳动的节奏,心里想着:“贼老天,如果这便是你给予我的考验,那便来得更猛烈些吧!只要这颗心还未停止跳动,只要我鼻子还能呼吸,我就不会屈服!”   他低头在深坑里寻找,捡了几根从上面掉落的枝桠,惦着脚尖在坑壁上比了比,最终又负气扔掉。他蹲在深坑里急得抓耳挠腮,突然屁股似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给扎了一下,赢子婴呀的一声从地上跳起,皱着眉头从地上捡起一把锈迹斑斑面上还有几个凹洞的匕首。   匕首无锋,小巧不工。这玩意可是经过裴老二用锤子砸过的,虽然难看至极,但用来挖几个垫脚的脚坑倒是够了!   赢子婴欣慰的拍了拍匕首,这柄匕首可是他那尚未谋面的便宜父亲留给他的遗物,感觉非常的实用,算起来它可是救过几次自己的性命。   用匕首在坑壁挖着深坑,感受着天空飘下雨滴,当赢子婴终于爬出了深坑,站在广阔的土地上时。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丑陋。   他孤零零的站在被杀戮后的羌人寨子里,举目四望到处是死尸和鲜血。他看了看旁边倒在车驾上的柱子,他曾经吊这上面好几天,而如今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的尸体被穿透在上面,他的肠子从柱子上掉落,拖出好长一截。   几只正在争食的野狗楞楞的看着赢子婴,突然汪的一声被吓得跑开。   赢子婴一声轻咳,惊飞了无数飞禽。不知道是乌鸦还是食尸鹰,飞旋在天上也不肯离去。踏着一地泥泞,赢子婴漫步在这满地的断臂残躯之间,一匹断了腿的战马在地上无助的悲鸣,赢子婴踏过它身边的时候,好心的捡起了一柄弯刀割断了它的喉咙。   长舒了一口气,赢子婴走出了这被屠杀后的营寨,举头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自己周围再没有一个活着的人类。拖着一双无力的腿,继续向前走,有这细雨雷声相伴,想必路途也不会寂寞。   只是看不清前面的路途,看不到这一路的终点。   咸阳,郊外。   一身华裘的项羽高站在校场中央,一面面颜色各异的旗帜被风拉扯得呼呼着响。一双虎目威严的扫荡着四周,下面站立着满身戎装的将军和士卒。   震天的呐喊撕破了云霄,激烈的战鼓响了一阵又一阵。   看着下面热血澎湃的士卒,项羽忍不住得意自傲:目视天下,又有何人的威望能比得上他?   扫视着下方诸将,项羽高声说道:“天下发动起义之初,暂时立诸侯的后代为王,为的是讨伐秦朝。然而身披坚甲,手持利兵,带头起事,暴露山野,三年在外,灭掉秦朝,平定天下,都是靠各位将相和我项籍的力量啊。义帝虽说没有什么战功,但分给他土地让他做王,本来也是应该的。”   台下诸将欢呼大叫道:“好!就该这么办!”   手一举,随即有将官捧着一面旗帜走上了高台,有宦官在旁唱喏道:“齐将田安,救赵伐秦,攻济北数城!当王之,都博阳!封济北王!”   有一将从台下站起,面带喜色,捧旗而还!   换旗,又唱喏:“燕将臧荼,助兵巨鹿,数败秦兵,立有大功!当王之,都蓟县!封燕王!”   臧荼大笑起身,跪拜项羽而还。   又道:“楚柱国共敖,取南郡有功,封临江王,都江陵。”   一人上台取旗而走。   “番君吴芮,曾与英布率越人举兵以应诸侯,一路破秦有功!封衡山王吴芮,都邾县;”   “楚当阳君黥布,战功在楚军中一直属第一,因此立黥布为九江王,建都六县!”   “赵相张耳一向贤能,立常山王,统治赵地,建都襄国。”   “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   “董翳为翟(dí,狄)王,统治上郡,建都高奴。”   “章邯为雍王,都废丘。”   “赵将司马昂,为殷王,都朝歌”   “申阳攻陷河南,为河南王,都洛阳。”   “楚武安君刘邦,攻下汉中,封为西乡王,都西乡。”   “楚将曹咎有功,封蜀王,都蜀郡”   ……   “原六国王无功于天下,遂罚为原魏王魏豹为西魏王,都平阳;赵王歇为代王,都信都。原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齐王田市为胶东王;另外韩成复国未成,还是封为韩王,助其复国。齐将田都立有大功,封为齐王!”   “楚上将军项羽,为联军盟主,当为西楚伯王!”   是此,十九路诸侯分封完毕。   项羽就在军营里设宴,邀请各地诸侯王共醉。在大帐之中,各诸侯王欢声笑语,举杯互劝。项羽也在席间向诸侯王下了命令,让他们尽快领着部队回到各自的封地。   张良在军帐里向陈平道别,告曰:“范增虽走,但还是在临走前向项羽进言,让我早日回到韩地,助韩王韩成早日复国。唉,我终究要弃沛公而去。”   陈平举盏劝道:“昔日公最大心愿不就是复立韩国吗?为何到现在反而忘记了自己的志向?”   张良转头直视陈平,目光里如有神光,盯得陈平垂头不敢对视。张良眯眼说道:“范增虽走,但早晚会回来。项羽虽然暂时听了你献的计策,但并不代表你就成为了项羽的心腹。把沛公乏为西乡王,你并未向项羽进谏!你让曹咎当了蜀王,你认为他就会感激你吗?你认为这样就能脱离项羽到曹咎的手下为官吗?告诉你,你这是幻想!我料曹咎也不敢接纳你。更何况,你得到了范增的看重,范增会让你随意逃脱吗?陈平,你如此左右逢源,早晚身败名裂。不听吾劝,你必死矣!”   “张良!你——”陈平又怒又惊,手指张良嘴角不停颤抖。   “古来毒士,必不得好死。你好自为之吧!”   张良冷哼一声,说完这句话便拂袖而去。等张良走后,陈平才瘫坐在地上,他举杯饮了一杯酒,吞进了一肚子的苦涩,他在心里叹道:“我又何尝愿意这样?范增防备我,项羽憎恨我,刘邦不能自保,我不为自己谋求生路,谁还能救我!张良,你也是一只蚂蚱,还不逃不出范增的算计。你所看好的刘邦,却不能共事之,既然成了韩臣,就要为韩王办事。对此,你又能怎么办呢?哈哈哈哈!” 第一百零二章 虎落平阳   连洼儿村。   挽着裤腿的老农正在田里挖泥巴,村口老黄角树下有老太婆踮着脚尖晒晾着被子,不远处的石盘边一小儿正扒开裤裆撒尿。年轻的后生牵着黄牛肩上扛着犁耙走在田埂上,一头黑黄杂毛老狗叼着一根骨头将尾巴的摇的正欢。   当夕阳退下山梁的时候,村口走进了一个人。他满身泥泞,一头乱发,走路一摇三晃,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臭味。   黄狗含着骨头楞楞的看着来人,突然汪的一声,丢下骨头便跑;小儿回头瞥了一眼,不小心将尿尿进了裤裆里;晾衣服的老太婆手一抖,绳子上的被子就落在地上;田埂上的老牛突然掉头,急得后生拽住绳子被拖着前跑。   赢子婴蓦然止步,神情疑惑,心中想到:“虽然看起来确实邋遢了些,但也用不着这么大的反应吧?”   “大惊小怪!”摇了摇头,赢子婴迈出步子继续往村里走去。   脚才往前面走了两步,耳边就听到了一阵风声,突然止步向旁一个懒驴打滚。等到身后马声长嘶,脚声渐无之后,赢子婴才从地上拍着灰尘站起来。   “哟!反应不错嘛!”马背传来一个声音,听着像是女人的声音。赢子婴张嘴欲开口答话,一道鞭影突然袭至。身子后退两步,赢子婴险险躲过了鞭子,抬起头一脸惊怒的看着上面。   马背上露出一张颇带惊疑的俏脸,一个英姿飙爽女骑士持鞭正笑对着他。   “山主,是个乞丐!”旁边的恶脸大汉瓮声瓮气的说道。   “你当我眼瞎啊!这家伙浑身脏兮兮的,肯定又是逃难的难民。走罢!快些让村子的人把钱都交出来,顺便牵两头猪,回到山上,我为大伙摆宴席喝酒去!”女骑士一抖背后的披风,转身朝后面的部众说道。   “山主好样的!”   一行十骑如旋风朝村里奔去,赢子婴被呛了一嘴的灰尘,正挥着衣袖不停的咳嗽。   “杀人呐!抢劫呐!大家快跑啊!”晾衣服的老太婆向路上扔出一只砸洗衣服的短棒,拉长了音调大声喊着,腿脚飞快的跑回了自家屋子。   在赢子婴一转身的刹那,刚才还看起来人烟盛齐的村子,一下都跑得没影了。唯一没跑脱的就剩下黄角树下哭丧着脸的小儿。恶脸大汉跳下马,像拧小鸡一样将小儿扔到了山主面前。   大咧咧的瞅了瞅小儿那胯下的那活,女山主啐了一口,手拍着马缰笑眯眯的说道:“跟泥鳅似的,不如割了!”   小儿大叫一声,弯腰撅起屁股赶紧捂住自己胯下那活,缩着脖子一脸惊恐的看着女山主。恶脸大汉大声应是,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刀,比划着就要去逮小儿。小儿吓得眼泪齐飙,女山主仰头哈哈大笑三声,伸手止住了大汉,鼻子哼道:“瞧着那怂样,一看长大后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算了,留着为他传宗接代吧!”   身后的几个骑士都哈哈大笑起来,丢下小儿不管,策马进了村子。   女山主在村子策马扬鞭着吼道:“村子里面的人都听着,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办!躲起来干什么?个个都是黄花闺女啊!我黄口山的规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挽着裤腿的老农从一间茅屋里伸出脖子,一脸怒气的吼道:“俺没粮食,再抢俺就只有当乞丐了!跟你们说,要钱钱没有!要粮粮没有!烂命有一条,想要就拿去吧!”   女山主大怒,双眉一竖,持鞭对身后的骑士说道:“将这个不怕死的给我拧出来,把他这破屋给烧了!”   老农在屋子里高声叫骂,几名土匪下了马,到屋子里将老农一顿好揍,如扔破袋一般将他扔了出来。女山主皱着鼻子朝老农哼了一声,伸手朝部下吼道:“拿弓来!”   有人将一张硬弓递给了山主,点燃了火箭,山主冷笑一声,张臂拉弓如满月,一箭就射在了屋顶上。干柴遇见烈火,房子一下子就燃了。老农用手拍着膝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骂着。   不理会老农,女山主策马朝村里继续吼道:“你们都看见了,这就是不交‘口粮’的下场!不想我将你们村给烧了,就乖乖把钱粮交了!不然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女山主话说完,村子里就有人在窃窃私语了。女山主又道:“放心,死不了人的。钱粮都是身外之物,别太计较了哈!”   “交吧!交吧!这群黑心的贼!”村民们七嘴八舌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聚在一起商量着,谁谁凑多少钱,谁家出多少粮。山主也不催促,抱着一双臂膀静静的等待着。   等村民将钱凑齐,山主就让手下拿着吊袋去装钱粮。   村里人好不容易打发了这群黑心的土匪,临走的时候那女土匪头又喊道:“好久没开荤,就从你们村牵两头猪吧!”   村民们双眼一黑,气得一个个都张嘴大骂,土匪下马,挨家挨户的去村民的猪圈里瞅,可惜的是,一圈下来,就只发现了头不怎么肥的猪。   有山贼道:“山主,不如将他们村的黄牛给牵走吧!兄弟们都没吃过牛肉!”   “哼!”女山主眉一竖,大声道:“不行!杀鸡不能取卵,把牛牵走了,他们拿什么耕种?真要把他们逼成乞丐了,以后谁还向我们纳粮啊!”   “可只有一头猪——”山贼还想再劝。   不料山主挥手就是一鞭,抽得山贼讪讪不敢多嘴。柳叶眉一挑,指着前面的一条杂毛狗说道:“这不是有一条狗吗!牵走!”   “汪!”   可怜的狗感觉到危急,夹着尾巴就朝外跑。它不是赢子婴,感受不到那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孤寂。它只是想单纯逃命而已,可惜跑错了方向,撞在了跟它同样倒霉的赢子婴身上。   “拿来!”山主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乞丐,伸出手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赢子婴乖乖的不敢违背,将狗一脚踢远,垂着头蹲在一边去了。   “哈哈哈!”女山主仰头一声大笑,招呼了自己的手下,瞅都没瞅赢子婴一眼,便策马赶走。   等到一群匪徒全部走光,赢子婴才开始恢复了正常。他瞅了瞅匪徒离去的方向,向旁边同样观望的后生问道:“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凶残?”   “滚远点!乞丐!”后生被赢子婴的脏手一碰,顿时感觉到什么屈辱一般,他尖叫的声音非常的庞大,盯着赢子婴的眼神带着一股恼羞成怒的神情。   “就是这个乞丐!将黄山岩的土匪给招来的!”突然有人手指赢子婴,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高呼!   村民像是找到了出气筒,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的犀利。铁耙、扁担、擀面杖终于派上了用场,一群人朝着赢子婴蜂拥而去。   “打死他!”   “赶出去!”   “滚!”   赢子婴像只苍蝇一样被赶跑,他跑到了村口擦了下嘴角的血沫,无奈的叹了口气。   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向前。   连过了两个村子,看见前面路边上的石碑,赢子婴欣喜:终于遇见了个小镇。   小镇上有一个市集,市集不过一条街,街道上不过几家店铺。   瞅了瞅旁边的高挑着旗帜的酒家,他揉了揉肚子,然后从肺里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做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他准备吃白食!   下定决心,赢子婴昂首阔步往里走。脚下不过两步,眼角瞅见门口走来一个眼熟的女子。赢子婴不动声色的将脚收回,转过头背对她举手眺望。   女子高昂着头,直接无视了赢子婴,走进了店家。在店里扫了一圈,女子脚踩凳子,拍案高叫道:“小二!抬一坛酒给我先漱漱口!”   招呼客人的小二一看见来人,顿时将脸笑成一团,点头哈腰的唱喏道:“好嘞!上一坛好酒!”   赢子婴定了定神,用指目掏了掏耳朵,瞅着头顶上飞过的乌鸦,心中顿时豪气顿生,他跨步上前,走进店中,学着女子的样子拍案高叫道:“给大爷先来两斤牛肉饱腹!在来一坛美酒,烤全——”   话还哽在嘴边,便被飞来的一快抹布打断。几个店小二蜂拥围来,撸着袖子恶狠狠的盯着他。不知道哪个开口,一声咆哮,几人围住赢子婴就是一顿疼扁。   将赢子婴跟死狗一般抛了出去,店小二拍手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哪来的臭乞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我呸!” 第一百零三章 三日之约   “想吃白食?我呸!以后别让我看见你,不然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什么东西!”店小二朝着赢子婴狠狠的啐了一口,带着一脸的鄙视和厌恶走了。   赢子婴躺在地上,等过了半天才喘过气来。用手向后背摸了摸,他忍不住疼得嘶了一声,在心中暗思:“要不是有旧创在身,我又何惧这几个宵小之辈!唉!这天气渐渐转热,但愿伤口不要发炎。”   肚子又饿又疼,浑身酸软无力。赢子婴也没力气走路,趴在酒馆外面的一处墙角里,皱着眉喘气调息。一路上来来往往经过了许多的人,但都对他视而不见。如今这世道,乞丐只能被饿死,没有谁有闲钱去可怜他。   赢子婴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但他是实在没有办法。哪怕装一下清高也需要点力气是不?他现在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自从陇西战败之后,一路走过的全是心酸。事与愿违,离他所定的目标也是越来越远。这不,还没找到他的部下,就流落到了北地。   他睁大着眼睛,无神的看着天上,想着心里的心事,沉侵在自己的过往的回忆之中。   无数双脚从他面前经过,无数双眼瞥过他的身体。没有人停留,没有人驻足。世态炎凉,人人都自身难保,人情冷暖心中自知。   他看到夕阳下山,看到燕归入巢,看见嬉戏的小儿回到了家中,看见店小二帮着老农上了一车的馊水。他神情恍惚,眼里的世界感觉是那么的真实,却与自己隔得很远。一切的吩喧都与他无关,一切的言笑都离他很远。他就像镜子外面的人,看着镜子里面的一切,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慌缪,恨不得一拳将这镜子砸碎。   刹那间,百般惆怅、各种心酸铺面而来。   空腹寂寥,徒惹一腔的牢骚。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的俗气?自己不是应该大吼复我山河,扯着大旗与群雄争巅的吗?这个躺坐在墙角唉声叹气的乞丐,会是我自己?我堂堂一代秦王会沦落至此?天呐!原来自己已经堕落到连一个小丑都不如的境地了吗?   大仇未报,国家未复。我身在何处!我在干些什么!   刹那间的赢子婴便红了眼,悲愤的看着天上,伸着脖子捏着拳头发出一声沙哑的呐喊:“啊!!!”   “鬼吼什么鬼吼!还让不让人吃饭?”店里正啃着鸡骨头的女子突然拍案大怒,震得桌上的酒水一颤。她回头望着乞丐,挥手招来店小儿,从桌上捡起一块馒头,跟赶苍蝇似的不耐烦吩咐道:“拿它赶紧堵住他的嘴,免得鬼叫起来扰了我的兴致!”   “唉!”店小二得了吩咐,弯身从盘子里取过一个馒头,一路小跑到赢子婴的面前,伸出手将馒头塞进了赢子婴的嘴,满脸厌烦的对着他说道:“臭乞丐,将才没把你扁疼啊!还有心情大叫!是不是还想尝尝大爷的拳头?算了,看在山主的份上,今天就饶你一命。”   临走时,还鼻子里哼了一声,嘟哝道:“便宜你了。”   “我呸!”赢子婴从嘴里吐出了馒头,冷冷的瞟了店小二一眼,继续看他的天。   女山主抱着酒坛往肚子里灌了一腹的酒,颇有些醉意,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发现时辰不早了,便让小二牵出她的坐骑,腿脚踉跄着走出酒家。从腹里打了一个酒嗝,女山主憨态可掬朝着赢子婴傻笑了一会,转头朝着店掌柜的吩咐道:“这人要是三天后没被饿死,就送到黄口山去。”   “唉!”店掌柜的弯身答应。   女山主转过身子,从店小二身边接过缰绳,脚在套索上轻踩,翻身一跃就上了马背。抖擞了精神,女山主意气风发的从店小二手中接过了自己的长枪,仰头打了哈哈,提鞭纵马如狂风般飙远。   人虽走远,可空中声音依稀可闻:“哈哈哈,我就喜欢有志气的人!有志气的人不用来世投个好胎!哈哈哈!”   店掌柜无奈的苦笑,正准备反身进屋。身边的小二多嘴问道:“那乞丐不用扛出去扔了?”   店掌柜冷冷一瞥小二,没好气的说道:“没听见山主的话?让他呆着吧!看看三天后要是没被饿死,就送到山上去。”   店小二回头一脸艳羡的瞅了赢子婴一眼,口里嘟哝道:“这臭乞丐,命挺好的啊!这种机会都能让他给撞到!”   “呵呵,咱们山主你又不是不知道,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没胆没皮的懦弱小子。这小子在山主面前展现了一下他的气节,导致山主高看了他一眼罢!”   “狗屁的气节!饿得要死还不肯吃别人施舍的馒头。将才还有胆子想进来吃白食呢?”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大概说得就是这种情况吧!好了,别管他,让他呆着吧!”   “浑身臭气,看着碍眼,闻着恶心。真晦气!”   ……   日出日落,一到夜间,便有寒风呼啸。现在虽然已经入春,但晚上还是比较冷。   持笔在竹简上填写着什么,店掌柜被窗外的冷风一吹,感觉到身上很冷。停下笔看了看旁边不停摇曳的烛光,店掌柜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披上了外衣,提着油灯走出房门。   店门外,走不了十步,在靠墙的边上,赢子婴抱着双臂正不停的啰嗦。   走到了赢子婴身旁,店掌柜首先便被他身上那股冲鼻的臭味给熏得连退了两步。用手在鼻子边挥了挥,店掌柜接着灯光小心的打量着。   赢子婴面上发青,倒在墙上不时的抽搐。店掌柜眼尖,看见了他衣间那干涸后的血迹。他拨动了一下赢子婴的身子,摸着血迹撩开了他的衣服。赢子婴是用手臂侧靠在墙上,所以背部的伤痕一眼就能看见。   “是枪伤,怕有一两个月了吧?已经结疤了,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生生的崩裂了。看你被那么多人揍还强忍着不叫唤,我想你也是条汉子。山主既然看好你,我也不能让你就这么白白送命。山主让你饿三天,我也没办法,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不过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你被冷死,算了,当我发了好心救你罢!”   掌柜的自言自语的说了一通,便回到后面的马棚子里,从草垛上抱了一堆干草,小心的在墙边铺好,然后将赢子婴拖到干草堆里。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但愿你命够硬吧!”   对着赢子婴长叹了一口气,掌柜的摇头走进了屋子。   小镇上还算平和,每个人在用自己的生命干着他们该干的事情,于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掌柜的叹气对小二说:“估计那人是撑不过三天了,我看他一直躺着没动过了。”   于是小二心里诅咒着跑去探了探赢子婴的鼻息,最后黑丧着脸回来禀报:“还有气,没死。”   又过了一天,掌柜的料定赢子婴死了,于是让小二抱了一床破席,准备将他的尸体拖走。结果小二又回来,愤恨的说道:“竟然还不死!”   到了第四天,黄山口的来人了,下山的是恶脸壮汉。恶脸壮汉是下山采办东西的,让掌柜的帮忙买了好多大包小包的物品,临走的时候,将赢子婴拖上了马车。   站在店门口,看着马车走远,店掌柜的对小二的说:“这就是命大的,怎么死也死不了。”   小二也叹气:“命大就是有福,他是有福之人,以后等他下山,掌柜的可要帮我向他说两句好话,别让他记恨我。不然,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以后都是弟兄了,他不会计较的,放心吧!” 第一百零四章 犯桃花   黄口山不是一座山,离山差了十万八千里,整个黄口山能拿出来跟山扯上关系的就只有一个不高的土丘。名字的由来没有人知道,也许很久以前那里是一座山,但现在不是。   黄口山是一座寨子,周围地势平坦。寨子里居住一两千人,这些人没一个从事生产,吃着的都是靠寨子里的壮汉四处抢劫来的粮食。周围临近的村子都遭受过黄口山的洗劫,乖乖的交了不少粮食。所以在朐衍县恶名昭彰,人人经过这寨子都要绕道而行。   回来的路上,女山主看见了还剩下一口气的赢子婴,皱着眉掩着鼻子朝恶脸大汉说道:“沙太!弄回去好好洗洗,找鄂诨先治一治。瞧这模样,估计都快不行。不将这臭味去掉,估计鄂诨先也会暗中下手把他弄死!”   名叫沙太的恶脸大汉瓮声瓮气的道了声是,便驾着马车走进了寨子里。将采办的东西都交妥了之后,沙太扛着赢子婴向着河沟里走去。将赢子婴扔到了河沟旁边,沙太扯去了他的衣服,准备将他弄下河。   河沟里洗衣服的婆娘惊讶的站了起来,一个个好奇的朝沙太询问。沙太老实的答道:“这是个乞丐,是山主吩咐救回来的。我看他快死了,山主说不洗干净,鄂诨先会悄悄的弄死他,所以我准备把他扔到河沟里洗洗。”   婆娘们都心细,指着到死不活的赢子婴说道:“这河水冷得很啊!你看我手都冻红了。你把他扔到河里,不是想害死他吗?”   沙太摸着头疑惑的问道:“还能冻死?我每天累了都是跳到河里洗的。”   “哎呀,你这傻大个。你当人人都是你啊!听我的话,你赶紧把他送回去,烧水将他给清洗一下,把你的衣裳给他换上。不然他可真死了!”婆娘们听见沙太的言语,都一个个又气又笑的,七嘴八舌的把话一说。沙太迷糊了一阵,最后还是听了婆娘们的话,扛着赢子婴回去。   河畔边,婆娘还在议论:“这傻大个,整个冬天都是在河里洗的澡。前一段日子不都是打霜了吗?我看见这傻家伙竟然还脱得精光跳进水里。妈呀!可把我吓一跳!”   “哟!媳妇,那你岂不是把沙太那活都看清楚了?”有婆娘倜傥道。   “我呸!黑不溜秋的,谁稀罕看!”   “哈哈,你这不知道羞耻的小浪皮儿,偷看男人洗澡,还不知害臊!”   “哈哈”河畔边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一时间不知道有多热闹。   沙太照着婆娘们说的话,热了一大锅水,帮赢子婴使劲的刷了刷。将全身洗刷干净之后,沙太便为赢子婴换上自家的衣裳,把人往肩膀上一抗,便去找鄂诨先。   鄂诨先是个戎人,年过六旬,头上稀疏。秃老头裹着缠巾为赢子婴仔细检查一番,得出结论道:“主要是背上的旧创比较麻烦,不过难不倒我鄂诨先!等我给他上好药,你便喂他吃点东西。要不几天便能活蹦乱跳的。”   沙太点头做是,他个子高大,站在鄂诨先面前却有些畏畏缩缩的。此时他正头皮发麻的看着鄂诨先烧红了一块络铁,然后按到赢子婴的背后。鼻子顿时传来一阵烤肉的烟味,沙太吓得赶紧后退两步。   看着赢子婴“啊”的一声身体剧烈的一动,沙太吞着口水问道:“这样烫,会不会死人?”   “蠢!”鄂诨先拿起了络铁,抬头朝着天上吹了口气。又道:“没听我说吗?这旧创比较麻烦,必须得下猛药。要是连这一下都挨不了那也算他活该!我鄂诨先有办法救人,并不代表就一定救得活人,救死也有可能。”   “额。”沙太老实受教,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鄂诨先看着赢子婴的背部,此时因为烫伤显得更加狰狞,他捋须说道:“烫伤好得快,上好药就可以抬走了。”   他从屋子找出了不少瓶瓶罐罐,然后摸出一些药草吩咐沙太去搅碎。等配好了方子,便把这变成黑泥一样的黏稠物敷在了创口上,上好绷带。鄂诨先就挥手让沙太将人扛走,临走的时候吩咐道:“你用竹筒去采集一些冰冷的井水,每天早晨的时候在他伤口的周围滚动。记住,一定要冰凉的!还有,别喂他吃肉,他啃不了。你随便找哪家婆娘帮忙去熬点稀粥,每天喂他吃点,不要过多。”   沙太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鄂诨先便挥手赶走了他。等沙太走了过后,这秃顶老头才疑惑自语:“山主怎么救了这么一个人回来?他身上刀伤数处,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之人。不过他命真硬啊!饿了那么久,被我那络铁烫后还有反应,果然命不该绝!”   三天过后,被沙太“悉心照料”的赢子婴终于醒了。女山主得知消息后,拍着傻大个的肩膀夸赞道:“没想到你这个粗人也能照顾人!很好!”   沙太摸着脑袋嘿嘿傻笑道:“俺才懒得管他呢?都是韦家的娘子帮忙照料的。”   女山主脸立马沉了下去,身后一个高个骑士急了,用手指着沙太质问道:“你是说俺的婆娘进了你的屋?”   “是啊!不进屋怎么照料人?”沙太老实回答。   高个骑士眼也红了,狰狞着咆哮:“那干没干些别的!”   “当然干过啊!烧饭,洗衣,换衣裳,喂粥,还有——”沙太扳着手指悉数说道。   话没说完,骑士便仰头一声大叫,伦着拳头就朝着沙太砸去。不过拳头还离得老远,就被沙太的一只大手给捏住了,沙太瓮声瓮气的说道:“怎么?想打架?”   骑士心惊,叫了一声撒手,便急匆匆的朝他家跑去:他要朝他的婆娘问个明白,到底都干了些啥!   女山主抱着手臂如看猴似的看着两人,等高个骑士走后,她才呸了一声,转头朝沙太说道:“你闲了几天,以后就不用去采办。跟着我一起抢人去!”   沙太高兴的拍手道:“好啊!我的大斧头早已经饥渴难耐了!”   女山主拍了拍沙太的臂膀,道:“韦头儿以后就让他专门陪媳妇照料人,你把这话带给他,就说是我说的。”   “好咧!”沙太大声答道。   临走之前,女山主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朝沙太吩咐道:“等你屋子里的那人能下地了,就让他来见我!”   赢子婴半躺在床上,旁边一个小眼睛村姑喂他喝着粥。一勺一勺的喂到嘴里,小眼睛死死的盯着赢子婴,散发出一股幽光,像是饿狼盯住了羊羔。她又一勺将粥喂了,朝着赢子婴说道:“等你伤好了,可要记住我的好,别忘了我的名字。”   脸上“娇笑”着说着,还拿着眼故意瞅了瞅赢子婴的胯下。赢子婴面皮抽了抽,脖子僵硬的转了开。   在这个如狼一般的饥渴的女人面前,赢子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懦弱得想跪地祈降。   门嘣的一声被踹开了,高个子大步走进了屋子,拧着他的婆娘大声吼道:“原来你在这里,告诉我,你跟沙太那傻大个有什么奸情?”   他婆娘一把打飞了高个的手,叉着腰没好气的吼道:“滚开!真当老娘好惹的啊!呸!还傻大个,要跟我也跟他搞,关傻大个屁事?”   看着婆娘手指赢子婴,高个立马松开了手,目光凶狠的盯着赢子婴,恶狠狠的说道:“新来的,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竟敢抢俺婆娘,我要和你决斗!”   “我可没动过你婆娘,你要决斗也要等我的伤好了再说。”赢子婴说道。   高个子看着赢子婴半躺的样子,心里顿时舒了口气:就这模样,肯定搞不上。   他冷哼着说道:“那好,等你下床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哎呀!这样岂不是又要我照顾他两个月?”话说完后,婆娘含着手指,悄悄朝赢子婴抛了个媚眼。   赢子婴眼角不停的跳动,偏着头不再说话。   “滚!你老实的回到家,以后要照顾就让我来!”高个子气急,叉腰大声吼道。   “好!韦头儿,山主说了,以后你就跟你婆娘专门照顾受伤的兄弟。以后跟着山主办事的人换我了!”   看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傻大个,高个子气得炸了肺,带着一腔的愤恨拂袖而去。 第一百零五章 一个承诺   高个子姓韦,名佗。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有点惧内。他婆娘叫戚氏,有个小名叫美丽,寨子里的人都叫她美丽姐。   美丽姐是个走路都很风骚的女人,虽然容貌不怎么样,可禁不住小眼睛乱抛媚眼。寨子里有很多人传言,说美丽姐不守妇道,跟某某有染。这让她男人每天都患得患失的,生怕婆娘跟谁跑了去。不过谣言终究是谣言,没有人逮住过美丽姐的风流韵事,谁也动不了她。   赢子婴躺在病床上,这些日子多亏了美丽姐的悉心照顾。不管说风骚也好,还是放浪也罢!在赢子婴看来,美丽姐是个非常好心的人。如果不是她,赢子婴能否有命活到现在尚未可知。   要说美丽姐看上了赢子婴这病弱骨头,那是谁说也不信的。赢子婴心里明白,在平常的时候,美丽姐是很端重的,每天都在照料着他,却根本就没说过几句话。至于那天的行径,估计也是看见了她丈夫,故意挑逗的吧!   韦佗常年外出,有很大一段时间都是在外面的镇乡里面“蹲点”。他们这称为外派,比如小镇上的酒馆。韦陀会养马,所以草料场里厮混。美丽姐经常见不到丈夫,好不容易见到了,心里又憋屈这是个木头疙瘩。所以想着方来气气他,心里其实是爱及了自己的男人。   这个名为黄口山的寨子里面,有许多外派的产业。形式各样,远近不一。这些产业不仅为他们带来一些收入,也能从各地打探到一些消息。比如翟(dí,狄)王董翳,带着部队到了上郡,如今接手了北地郡,现在正各路拉拢一些大的戎人部落,派兵接管先秦的牧场。   随着伤势的好转,赢子婴也能各处走动了。对黄口山越熟悉,越觉得这地方有些诡异。确实比较诡异,当家的是女的不说,而且寨子里的人都非常的尊重她。这种尊重不是趋于淫威的那种表面上的敬畏,而是发自内心的臣服。就跟赢子婴身为秦王,能号统关中秦地一样。似乎只要当家的振臂一呼,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周围人都愿去。   跟着寨子里的人说话,每当提起大当家,他们就会不由自主的在山主面提上自己,如:“咱大当家的、我们山主那是如何如何。”这种敬畏已经深入了寨里人的骨髓,寨子里的这些人就跟女山主豢养的门客一般。   这一点,非比寻常。要知道女山主的模样,最多也不过二十左右的样子。也就是说,她的敬畏不是靠着自己本人的威望得来的,而是对于一种身份上的臣服。仅仅凭着这一点,赢子婴就断定这群土匪就跟普通的匪类不同。   女山主很忙,一天到晚很少见到人影。隔几天好不容易回到寨子里,寨子里的人就像迎接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簇拥着她。每到这个时刻,赢子婴就会静静的站在石梯旁边,看着女山主大笑着将一袋袋粮食分派下去。   这天黄昏,女山主带着几辆马车回到寨子里,跟往常一样,寨里大多数人都蜂拥而来。赢子婴看着他们分派粮食,脸上荡漾起的笑脸,忍不住心中疑惑,呢喃低语道:“这么大的寨子,这么多人,仅凭着山外打劫,哪能养活这么多人?”   “哼!纵然把整个朐衍县都得罪光了,也别想弄到这么多粮食!”   听着话声,赢子婴转身回头。站在他身侧的是那个秃顶干瘦老头,赢子婴记得他的名字,叫鄂诨先。鄂诨先是个戎人,寨子里唯一的异族,也是寨子里唯一的医者。赢子婴醒过来之后,还几次到他的屋子里抓过草药,当时令他记忆深刻的是,寨子里的人都非常的怕他,每个人看他就像见了毒蛇一样,恨不得有多远走多远。   对于一个医者,一个救过很多人性命的医者而言。这种惧怕已经超出了常理,让人感觉到非常的迷惑和不解。看见这个干瘦的老头,赢子婴点头向他问好。   鄂诨先冷眼一翻,对着赢子婴说道:“小子,我知道你可能有点来头。但我劝你最好不要有太多的心眼,话说多了有时候会死人的。”   赢子婴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鄂诨先又道:“你想知道为什么能养活这么多的人?那我告诉你。这寨子里的一切都是山主的,不管是人还是粮食。不管是抢劫还是买卖,只要有山主在,寨里人就不用担心粮食。他们只要做好他们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赢子婴嘴角抽动了一下,心中暗笑:“这老头警告我不要多说,自己却说得挺多,是何道理?”   心中一动,赢子婴突然问道:“山主,是个什么人?”   鄂诨先瞥了赢子婴一眼,突然嘿嘿的笑了两声,他对赢子婴的问话避而不谈,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见了她,自然会清楚。”   ……   “你是什么人?”两眼盯着赢子婴,女山主开口问道。这是赢子婴第一次面见山主,山主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不难回答,说实话或者编造一个谎言而已。然而赢子婴却非常犹豫,他不能直接道出他的身份,也再也不想编造什么谎言,被先零羌抓捕的日子,他在天上想了很多事,改变了很多想法。   他只有斟酌的开口:“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逃亡者,或许以前有过什么显著的身份,但现在什么也不是。”   听到这话,女山主虽然不满意,但还是点点头。她拍打的马鞭说道:“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那我也不多说了。你给我听好了,你既然进了黄口山,以后就是黄口山的人,你做的事,想的事情都必须为寨子里考虑。我的命令,你不许违抗!知道了吗?”   眼睛盯着赢子婴,女山主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然而,她所说的,并没有让她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几乎没有犹豫,赢子婴抬着头回视着女山主的眼,坚定的摇头说道:“我不会加入黄口山,也不会听令于你。我的命不仅仅是我自己的,我不能擅自做出决定。你的救命恩情我会记着,如果有机会我会偿还的。”   似乎被赢子婴这么直直的盯着有些不自然,女山主偏了偏头,皱着眉头呵斥道:“把你的狗眼睛移开!”   赢子婴转移了目光,等待着发落。按照赢子婴的猜测,这时候女山主要么会拔出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要么一刀砍了他。   他的猜测很显然又错了,女山主沉思了一会,说道:“你可以不入黄口山,也可以不听令于我。甚至你可以马上离去!但在这之前,你必须帮我去做一件事!这是我救你性命的代价,哪怕这件事情是让你立刻去死,你也不能拒绝。”   “你要我干什么?”赢子婴谨慎的开口。   “等你伤好后,我自然会通知你。现在你没必要知道!”女山主一跃上马,朝着赢子婴说道。   说完这句话,女山主便骑着马走了。密林里,只剩下赢子婴一个人在那。此时月光挣脱了乌云,静静的照在旁边的一块青石板上。赢子婴站在青石上,仰头望月,沉默的思考着。   他所处的位置便是黄口山不远的那处土丘,不高,但也能将寨里的情况看得一目了然。寨子里面很清净,晚上也没有燃起篝火吵闹,完全不像是一个山匪寨子。   这里就像是一个村落,所不同的是这个村落里有一支非常庞大的力量。那就是山主所带领的三百多名骑兵。拥有马匹,拥有武器,这个村落就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   哪怕是在深夜,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有一队骑兵在夜里巡哨。这让赢子婴想起了军营,想到了为自己而战的秦国士卒。   那种吹角连营的日子,仿佛离他很远,让他突然间有点想念。   赢子婴长吁了一口气,心中下定决心,完成这一次的承诺后,他一定要找到自己的部下。他再也不想颠簸流离,再也不想这么茫然无助。老将军临死的时候不是说过吗?没死,就有机会,大秦终究会有复国的那天!   这种双手不能自保,连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欺凌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   想必历史上的君主,再没有一个能比现在的自己过得更窝囊了吧!公子重耳逃亡他国,身边至少还有几名忠心耿耿的臣子相随,而自己却是孑然一身。   心中想着心事,赢子婴抬头的时候却不小心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走出了寨子。那个干瘦的身影,头顶反光的秃头让赢子婴一下子就把他认了出来:“这不是鄂诨先吗?他深更半夜的出来做什么。”   心中思量了片刻,赢子婴便跟了上去。 第一百零六章 夜语   夜里很寂静,走路也无声。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慢慢的摸出了营寨,从乱石堆里一直走到了溪水下流。   伫立在小溪旁边,鄂诨先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不时的抬头眺望,显得很焦急,赢子婴身藏在一块石头下面静静的看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小溪边便传来哚哚的马声。赢子婴精神一震,抬头向前面看去。月光下,骑士脸上那冰冷的铁脸乏着幽冷的光芒,看起来非常的恐惧。   看见来人,鄂诨先全身一抖,脚忍不住向后移动,他说话的时候连声带都在颤抖:“你——你,你什么时候回到了北地,找我做什么?”   “鄂诨先,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要你制造出足够分量的毒药,帮助我干一件大事。事成之后,我给予你真正的自由!”铁面上的骑士向下俯览着他,沙哑的金属颤音说不出的刺耳。   鄂诨先摇了摇头,啰嗦着说道:“我不会再制造毒药,也不会帮助你。在黄口山,在山主的庇护下,我过得很安心,我不需要什么自由,因为我知道,不论和你交换什么条件,我终究会吃亏的。”   “哈哈哈哈!”铁面骑士扬头大笑几声,转头目视鄂诨先道:“吃亏?你可别忘记了,当初是谁用毒药毒死朐衍戎人的三千多将士的?是你的懦弱害死了你的族人,他们到死都不会原谅你。我回到了北地,是要阻止如你这般懦弱的戎人,他们想将属于我大秦的牧场拱手送给董翳那个和你一样的叛徒!我怎么能让他们得逞?哈哈哈哈!我宁愿让大秦的牧场再也产不出一匹战马,也不愿便宜那个害得大秦灭亡的罪人!”   鄂诨先脸皮抽动着,他也哈哈的大笑起来:“我都快忘记了,你现在也跟我一样。也不过是孤魂野鬼,我为什么要帮你,凭什么要帮你?”   “不帮,你现在就得死!”铁面骑士将配剑拔出,架在了鄂诨先的脖子上。   鄂诨先脸上一阵青白,继而大怒:“我早知道朐衍族已经全部死光了,为什么偏偏却因为看见几个部落的文字就被吸引出来?我恨啊!”   “那是因为你太蠢!”铁面骑士冷冷的说道。   感受着脖子上的冰寒,鄂诨先沉默了,过了好久,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毒药,我可以给你,但我要你再也别来打扰我。黄口山很好,山主也很好,寨子里的人都很好。我希望你不要破坏了寨子里的久违的和谐。以后再也不要来见我,你我最好不要再相见!”   “好,一言为定!”铁面骑士冷冷的说道。   “过两天,我会把配方交给你,你可以走了。”鄂诨先道。   铁面骑士哈哈一笑,轻弹手中剑道:“摸摸你的脖子,希望你能履行你的言行。两日之后见不了配方,黄口山片甲不留!你应该很清楚,三百‘贪狼’骑士足以将这千人的寨子踏成灰飞!”   “好,你快走吧!我再也不想看你一眼!”   铁面骑士冷冷的看了鄂诨先一眼,扯转了战马,挥鞭远去。   伏在青石后的赢子婴,几次都忍不住想出去见那个铁面骑士。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那些披蒙着铁面的骑兵。整个先零羌就是败亡在他们手里,只不过赢子婴没想到,他们竟然是秦国的将士。   赢子婴最终忍耐住了,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心中想道:“既然鄂诨先还要过两天才会来这里交易,那我就趁这两天从鄂诨先嘴里问清楚,这群骑兵到底是些什么人?当年是谁的部下?”   谋定而后动,不知不觉赢子婴已经变了。他变得更加的小心谨慎,将以前的那种浮躁完全的剔除了。   看到骑士走远,鄂诨先愤恨的骂了一句。赢子婴没听懂,因为他说的是朐衍戎语。   借着月色,两个同样鬼祟的人悄悄的摸进了寨子。   寨子中已经没有几处有亮光了。   中间的帐篷里面,灯火还是通明。借着火光,山主的身影在帐篷上不停的摇晃。   山主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她指间的锦书颤抖得更加厉害。往日里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上突然没有了光彩,哪怕有火光的映衬,也掩盖不住那一抹苍白。   她嘴里啰嗦着,眼眶里有水花凝聚。高耸的胸脯不停的起伏,显示着她内心的激动。   她喃喃的自语道:“王兄,你终于想起我了。我终于可以回到了故国吗?”   美丽姐躲在一处角落里抽泣,伤心他男人的又一次离去。   “那些畜生难道有我重要?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寨子里。大不了我随你一起去草料场罢!”她口齿不清的咕哝着,耸动着肩膀显得很无助。   自从有一次她男人在外面受伤差点死掉后,她就越来越不放心他。她不懂他男人为什么那么执拗,每一次都把她留在了寨子里。好多“外派”出去的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一起去的,可偏偏他男人死活不肯带上她,好像草料场里有什么怪兽一样防备着她。   她哭泣了一会,又忍不住抱怨山主道:“不是说好让我家男人跟我一起留在寨子里吗?为什么又一次变卦。山主不是最讨厌胆小的男人吗?为什么偏偏要派出他?”   口里抱怨了两句,心中又觉得怪罪山主是大不敬的行为,于是她抽了抽鼻子,想站起来回去。   起身回头,眼角瞅见黑暗里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往里走。   美丽姐心中一惊,从后面抓住了那人的肩膀,厉声喝道:“谁!”   “是我。”赢子婴冷不防的被人抓住,看见身后的美丽姐,有些讪讪的开口说道。   “是你,张兄弟,这么深的夜你乱跑出去干嘛!”美丽姐问道。   “我睡不着,所以出去透透风。”赢子婴说谎面不改色。   “这么冷的天,透什么风啊!出去不是遭罪嘛!听我说,你晚上可别乱跑,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会把你抓起来的。”美丽姐好心的提醒道。   “为什么?”赢子婴疑惑。   “你是个新人,不知道这两天的事情。我告诉你,你可别乱说。”美丽姐四瞅了一下,压低声音对着赢子婴附耳说道:“寨子里面出了奸细,这两天有贼子盗走了我们圈养的战马,我男人都被外派出去了。现在风声正紧呢!”   赢子婴想起夜晚那紧密的巡哨,当时让他还想起了军营中的哨探。   想必就是因为出了事情,所以才严加看守。侧头看了看这个小眼睛的妇人,赢子婴心中有些感动,微笑着说道:“美丽姐怎知我就不是那个奸细呢?”   美丽姐白了赢子婴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来的时候,伤那么重,都快不活了。一个连命都快不保的人会去为盗马贼当内应?当我傻子啊!不过我相信你,并不代表寨子里其他人相信你。特别是那个叫鄂诨先的,心毒着呢!要是你被抓住,被鄂诨先看见,铁定完了。” 第一百零七章 毒   “为什么你们都害怕鄂诨先呢?他可救过不少人的性命!”赢子婴疑惑的问道。   美丽姐四下瞅了瞅,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向赢子婴说道:“鄂诨先虽然救活了不少人,但救死的人也不少。而且,有人发现,他连死者的尸体都不放过,听说还用尸体来检测他配置的毒药。寨子里的人都巴不得他早些滚蛋,要不是山主护着他,他早被赶走了!”   “啊?”赢子婴有些吃惊,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入土为安,亵渎亡者是一件非常可恶的行径。鄂诨先既然被发现,还能活到现在,看来那位山主还真起了不少的作用。   “而且,他这人特别多嘴,喜欢在山主面前议论他人。你可别被他抓住把柄,不然你就惨了。”美丽姐好心的提醒道。   赢子婴点头称是,二人嘀咕了大半天,突然一下无话,美丽姐叮嘱了两句,就各自回屋了。   躺在炕上,赢子婴心中想到:看来这鄂诨先还颇得山主的赏识,我只有趁着抓药的机会,旁侧里打听那些骑士的消息。   奔走了半夜,赢子婴也实在是困乏了,将脑袋面朝墙壁,不一会就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赢子婴起了大早,天还未亮开,赢子婴就出了屋子。   他如今暂时住在沙太的屋子,沙太光棍一个,最近被山主派到别的村子去收粮食了,所以屋子里就赢子婴一个人。踏着晨露,赢子婴走下了长长的石阶。   鄂诨先住的地方很偏僻,他不是住在寨子中央的帐篷里,也不是住在随意搭建的草屋里。他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搭建了一个石屋,然后在石屋旁边栽了很多草药,周围用篱笆圈住,防止别人随意的践踏。   走往鄂诨先的路上,赢子婴听见了前面路上人马在响动。心中好奇的往那一看,却见佩刀提枪的女山主骑着一匹战马在大道上说着什么,她的身边聚集了数十个骑士,此时都安静的听山主讲话。   没说两句,山主便将枪一扬,骑士们就随着她奔出了寨子。赢子婴心中疑惑,今天女山主出去的时辰也太早吧!要知道往常女山主领着人出去“狩猎”可是比现在还要晚好几个时辰。   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未及多想。沿着小径向前,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能看见鄂诨先的屋子了。   站在篱笆外面,赢子婴朝着里面喊了几声。没过多久,鄂诨先阴沉着一张脸,出来打开了篱笆门。   “这么早来干什么?”鄂诨先一瞅赢子婴,没好气的说。   赢子婴道:“伤口最近比较痒,晚上睡觉的时候特别想用背去蹭墙。很不舒服,我想问问,能不能用什么药止一止?”   “你那是伤口在长肉,痒是非常正常的!如果没别的事,你就快滚吧!别没事烦我!”鄂诨先挥着手不耐烦的说道。   看着鄂诨先准备关篱笆门拦住自己,赢子婴急着喊道:“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鄂诨先目光不善的盯着他。   “我想向你打听打听一群人!”赢子婴说道。   “问人找别人去,我这不包打听。”鄂诨先更不爽了,立即就要关上篱笆门。   “别人我不认识,就你我还熟点。我就随便问问,你知不知道一群带着面具的骑兵?他们的面具是铁鬼脸,看起来非常的恐惧!”在鄂诨先转身的时候,赢子婴吼出了想问的话。   听到赢子婴的话后,鄂诨先身子很明显的一颤,他的脸已经快掉到下巴了,说话的时候连牙缝都在冒着寒气:“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你见过他们?”   赢子婴说道:“我就是被这群人给刺伤的!我曾随着一个商队跟羌人做生意,路上遇见了这群骑士,他们不仅抢光了我们所有的货物,还把整个商队里的人都杀光了!我是侥幸才捡回了一条性命!我想知道他们是谁,好以后找他们报仇!”   “报仇?哈哈哈哈哈哈哈!”鄂诨先像是听见了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忍不住张嘴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好久,直到眼泪都笑出来了,鄂诨先才喘着气摇头说道:“你还想找他们报仇?很好!很好!你要找他们报仇!报——。”   鄂诨先说着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一下就平静下来,他喃喃的重复着报仇两个字,却忍不住一下子泪流满面。   赢子婴静静的看着鄂诨先在那又哭又笑,等到他彻底平静过后,才说道:“是的,报仇。有什么不对吗?”   过了良久,鄂诨先才冷静下来,他目光复杂的看着赢子婴,继而叹气道:“你不错,你是应该向他们报仇。可是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赢子婴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他们是大秦的骑兵,是大秦的将军蒙恬建立的一支非常悍勇的军队。蒙恬曾用他们击败了栾鞮头曼最精锐的狼骑,将他们逐出了阴山以北。匈奴人非常惧怕这支军队,称他们为‘贪狼猛士’,他们喜欢带着面具,屠杀整个部落。戎人、羌人、月氏人都曾吃过他们的苦头。在塞北,小儿都知道闻铁面而止啼。他们是塞北的梦魇,是所有人的噩梦。蒙恬死后,他们被王离从九原带到了北地,曾经用他屠杀了朐衍戎人,向他们的皇帝请功。”说到这里,鄂诨先疑惑的看着赢子婴,心中突然想起了什么。   “据我所知,贪狼骑士从不杀秦人,你们是大秦的子民,他们怎么会向你们下手?”鄂诨先盯着赢子婴的眼睛,大声的朝他质问道。   赢子婴面色不改的与他对视,他冷笑了一声,说道:“秦国已经灭亡,王离也死了,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孤魂野鬼。当人没有了粮食,没有了吃的,别说是一国之人,就算是亲人,他们也会下得了手!”   “哈哈哈!”鄂诨先闻言一阵大笑,等笑声过后,他摇着头叹息道:“这就是你们中原人,这就是你们喜欢自相残杀的理由吧!难怪秦国会灭!难怪啊!”   赢子婴冷哼一声,说道:“你们这些戎人、羌人、匈奴人也不一样吗?”   鄂诨先一愣,继而恼怒着咆哮:“你们这些无耻的秦人!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不一样!”   鄂诨先深吸了两口气,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赢子婴了。他只好冷笑着转移了话题,说道:“现在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还敢向他们寻仇吗?”   “不敢。”赢子婴得到了相关的消息,也不想与鄂诨先废话了,他转身便走。   “等着!”鄂诨先拔开了篱笆门,快步上前拽住了赢子婴的臂膀,他抬着头仰望着赢子婴,语气极快的说道:“你为什么不敢!你要寻仇!我会帮你的。只要你敢杀他们,我来帮你怎么样!我有办法!我有办法将他们全部弄死!别说几百个人!几千我也弄死过!”   “他们那么厉害,那么多人!我孤身一人,怎么寻仇?”赢子婴拔开了鄂诨先的手,冷冷的问道。   “你不是说你要寻仇吗!你怎么能骗我!你为什么不敢寻仇!你不要怕!杀了他们,为你的同伴报仇!”鄂诨先变得非常的激动,抓着赢子婴衣服大声的咆哮道。   “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把这些连匈奴人都惧怕的骑士弄死!”   “有办法,我有办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只要找到他们的落脚的地方,然后在他们的饭菜里下毒,他们就会全部死光!相信我!我有办法!真的!”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毒能毒死几百个人?那要多少的毒药?你当毒药这玩意很好弄吗?”   “哈哈!我有独自配置毒药,它是我用鸩、胡蔓草混合几种毒药配置的,这种剧毒之物,只要沾上哪怕一丁点,就必死无疑,而且麻黄等物根本无法解毒!毒死几百个人,用不了多少分量。”   赢子婴心中震惊,问道:“那你现在有多少毒药?”   “杀死那群骑士是绰绰有余的了!就看你敢不敢动手了。”鄂诨先阴恻恻的冷笑道。   “你为什么帮我?”赢子婴明知故问道。   “因为他们屠杀了我的族人,让我干了一件永远也不能弥补的大罪。我恨他们,恨他们去死!”鄂诨先一下子变得非常的狰狞,他咬着牙捏着拳头,眸子冒出的凶光让赢子婴都感到胆寒。 第一百零八章 醉酒   面对鄂诨先的纠缠,赢子婴只好详装答应。二人虚与委蛇了半天,最终约定一日后由鄂诨先带领,尾随贪狼骑士,找到他们的营地再投毒。   告别了鄂诨先,赢子婴回到寨子里。此时还未到中午,寨子里人声嘈杂,赢子婴伫立观之,见前面来了一大队马车,周围数百骑士左右巡视,个个鲜衣怒马,左右孤盼间自有一般威仪。   队伍中有旗帜打着斗大一个李字,一位束发戴冠,却穿甲持剑的年轻将军正在与女山主说话。   “左车跋涉千山万水,就是奉代王之命寻回公主。公主为何不愿随我离去?待在这种贼窝里有辱你珍贵的身份啊!”   女山主目视李左车,说道:“代王?我王兄怎么成了代王?他不是被陈余、张耳诱惑去当赵王了吗?我珍贵?我珍贵就不会从小在贼窝里长大,当年我哥哥抛弃了我,回到了赵地,当了他的赵王,这些年何曾管过我?”   “当初赵王歇与丞相张良被困在了巨鹿,是项羽带着楚军打败了秦军才得以保全性命。项羽灭秦之后,重新分封天下,把跟随他一起入关的将领都重新分封。赵地如今被一分为二,张耳封为常山王,原赵王歇为代王。”李左车解释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代王很想念你,希望你能回到赵地。所以派我来——。”   “我是不会回去的,你回去禀报代王,就说他妹妹已经死了。”女山主策马转身,说完便走了。   李左车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向手下说道:“就在寨子外面扎营,不得我的允许不准进寨子!违令者斩!”   骑士们高声应喏,车队又缓缓的出寨门,在离寨子不远的地方立下了营地。   赢子婴看完,心中想到:“没想到这女山主是赵王歇的妹妹,难怪她能弄来粮食。如今秦国已灭,知晓她身份的人必然会巴结她,她又怎么会为粮食而为难呢?”   “这里倒是越来越热闹了,不过与我何干呢?我只要找到贪狼骑士,然后回到陇西,早些汇合马逸才好啊!”思及此处,赢子婴摇了摇头,转身朝家里走去。   走了没多久,赢子婴突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唤他,他转头一看,却看见沙太扛着一柄大斧摇摇摆摆的走来。他一边招手一边大叫,看起来很像一只螃蟹。   “张兄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痊愈了!看看俺的新斧头!怎么样!够劲不?看这刃口,看这斧面,全是用精铁百锻而成的啊!有了这武器,我别提有多高兴了!你高兴吗?兄弟!”沙太用他的大手用力的拍着赢子婴的肩膀,一脸得意的夸赞他的斧头,连说话都找不到方向了。   赢子婴呵呵笑道:“恭喜兄弟获得了这么好的一件武器,这对兄弟来说就是如虎添翼啊!不知道兄弟从何得来的呢?”   “就是啊!有了这斧头,我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沙太四下一瞅,跟做贼似的压低声音说道:“这家伙可是一个戎人首领进献给我的,他们有求于山主,于是将他们部落里的珍藏的神器给我!他们告诉我,这武器是蚩尤所用的武器!蚩尤用他砍死了一个皇帝!”   听了这话,赢子婴就有些哭笑不得。他拿过了斧头一看,上面歪歪曲曲的确实刻了蚩尤两个字,但就这武器也敢称是蚩尤所用的武器,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黄帝斩蚩尤的故事,在戎人嘴里就成了蚩尤砍死了一个皇帝。这话也只有沙太这种傻大个才会相信!   不过赢子婴可不会就此揭发什么真相,没看见傻大个正在兴头上吗?于是他哈哈大笑两声,恭祝了沙太喜得神器。沙太听见赢子婴也认可了他的话,顿时喜得都找不到北了,拉着赢子婴的肩膀就要去喝酒。   寨子里没有酒馆,想喝酒就得自己酿。沙太家肯定是找不到酒的,不过傻大个有办法。他扛着斧头出去转了一圈,没多久就抱了一坛子酒回来。   赢子婴啧啧称叹,问道:“兄弟你哪弄的酒?”   沙太大笑着拍着酒坛子,得意的说道:“俺知道戚老头去年埋了一坛酒,所以去老戚家试了试斧头。哈哈,你不知道,俺斧头这么一劈,整张桌子就碎成片了!吓得老戚头赶紧就去把酒坛子给挖出来了!”   赢子婴听罢赞道:“必然是兄弟神勇惊住了老人家,让他心悦诚服,所以将酒献了出来。”   “兄弟说话我就是爱听!神勇!神勇啊!哈哈哈!”沙太听后更得意了,仰起头哈哈大笑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二人正在兴头上,于是取了两个海碗,倒酒互相干了一碗,仰起头就咕哝咕哝喝了个痛快!   说起来赢子婴有好久都没这么痛快的饮酒了!有这个傻大个,赢子婴是放开了自己,喝起来没有丝毫顾虑。   两人一阵互拼,拼得是旗鼓相当。一阵海饮之后,二人都有些醉意,走路也不成人形了。   打了一个酒嗝,赢子婴迷糊着问道:“那,那,那戎人。有什么求助于山主的?”   沙太嘿嘿的傻笑了半天,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挥手说道:“你——不知道,他们向翟王董翳进献了几百匹好马,结果被人抢了。他要我们山主帮忙查探一下,到底是谁抢了马!”   “那——那到底是谁呢?”赢子婴仰天又打了一个酒嗝。   “谁知道啊!我们马场里都被人盗走了几十匹马,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呢!”沙太说完,摇摇晃晃的站起了,拧起他的宝贝斧头,胡乱挥舞着说道:“他们是没遇上我沙太,遇上了我,必然叫他们有来无回!有来无回!哈哈哈!”   “外面那伙人,是来干嘛的?”   “他们说是代王派来的,要来接走山主,大伙都不让。想骗走我们山主!没没,没门!特别是那个叫叫叫,叫什么来着,李左车!李左车的小白脸,一双贼眼睛,就盯着我们山主。他也不瞅瞅自己,他什么德行!就他那模样,还敢觊觎我们山主!俺沙太看他就不顺眼,真想一斧头砍死他!”   赢子婴拍案大怒,高声喝道:“走!砍死他!”   沙太一砸墙壁,红着脸叫嚣道:“好,我就去砍死他!”   “你去吧!兄弟!”赢子婴朝着沙太挥了挥手。沙太一步一跟头的朝屋外走去,嘴里念叨着“砍死他”,不一会就走远了。   赢子婴横躺在地上,鼻子里打着呼噜。   在梦中,有个非常熟悉的老脸对着他,看模样像是赵高,赵高脸上说不出的和蔼,对着他说道:“君王要注重威仪,只有用威仪才能让手下的臣子感到惧怕。就跟天上的龙一样,躲在云端,只露出只爪鳞片,就能吓住众生。”   赢子婴用手在鼻子上挥了挥,咕哝着说着梦话:“老子是穿越者,牛逼向来不解释。去你妈的仪表,老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走千山万水,过此生无憾!无憾——那是我前世的梦,前世的。这一世没有梦!只有苦逼!我醉了,睡了。”   李左车的军营外面,沙太醉眼提斧咆哮:“李李李左车!有胆量的话,跟俺较量较量!俺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叫叫神勇!”   军营外面的士卒如一个个雕塑一般,面无表情。沙太茫然四顾,咕哝着说道:“怎么没人应声?该不会全部都跑了?”   他扛着斧头一摇三晃想走进营寨,两个犹如雕塑一样的士卒提枪拦住,道:“军营之中,闲人免入。不退者,斩!”   “俺就不退!就不退!让李左车出来,俺要和他较量较量!”沙太跳着脚大声说道。   一位军士拔剑在手,向另外一人道:“我来执刑!”   另外一人点头说道:“好!”   那军师举剑就要将沙太斩杀,却在此时,一身戎装的李左车度步出了营寨,朝那士卒下令道:“不用杀他!将他打晕,丢到小溪里。”   “喏!”军士得令。   可怜的沙太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就被按倒,宝贝斧头也被人没收了,两个军士如扛猪一般就将沙太扛走了。   小河里,只听噗通一声响,洗衣裳的美丽姐眼尖,张嘴惊讶道:“那不是沙太吗?快将他救起来!”   几个婆娘七手八脚的跑到河沟里去捞人,岸边跑来一个颤巍巍的老头,喘着粗气朝美丽姐喊道:“那是沙太那个小儿是不?淹死他!淹死他!抢老夫的酒!就得落这个下场!哈哈哈,哈哈哈!”   美丽姐回头,惊讶道:“爹,你怎么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将夜   寨子里的人最近都有点不太对劲,他们瞅向寨门外的军营,目光里都充满了恨意。有小儿朝军营了投掷砖瓦,老头老太婆向着军营骂骂咧咧。   寨子里的人虽然不知道山主的身份,但他们感受到了山主带给他们的实惠和利益,所以不舍得山主离去。山主能带给他们粮食,能威震周围的宵小,有了山主,旁边的戎人部落、山贼土匪、老爷土绅哪个不敬佩三分?没有山主,黄口山还叫黄口山么?   山主进寨后,李左车几次想求见,最终无功而返。看到寨门边上的无数张冷脸,李左车也只得怏怏而回。   沙太醉酒闹事,虽然自己感觉都丢得没脸没皮了。可回到寨子中却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无数人围拢着,大声的称赞他的“英勇”事迹。夸赞声一时让沙太陶醉,晕晕然的早忘记了那一肚子的不快。   山主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坐看着烛火,心情恍然。听闻王兄的传召,她是非常高兴的。但是她害怕离了这个地方,以后再也找不回自己。当年陈余、张耳因李良杀死了武臣,遍访整个赵国寻找赵氏后裔。赵王歇忍受不了寂寞,立志出去要复立山河,丢下自己的妹妹不管,当上了赵王。却没想到,却因此差点送命,几十万秦军包围巨鹿,要不是项羽带着楚军舍命相救,哪还有后面的故事?   山主犹豫不决,她双眼迷离的看着灯烛,心情就像飘在空中的一支鹅羽,空荡荡的不知道要落到哪。   直到太阳西垂,山主也还没拿定主意。   夜,慢慢来临。寨子里的人都开始烧火煮饭,却还有人心怀鬼胎,偷偷摸摸的溜出了寨子。   鄂诨先怀踹着毒药,用手招呼着赢子婴,示意他走快点。   等到赢子婴跑到他身边,他才压低声音说道:“你悄悄的跟在我的后面,切勿露出马脚。等我叫毒药交给那些贪狼骑兵后,你就尾随他们,我在小溪的密林子里准备了一匹战马,这样你就能跟上。”   赢子婴点了店头,不由得开口问道:“战马是谁的?”   鄂诨先瞅着前面,似混不在意的说:“我借山主的。”   “山主竟然连坐骑都借给你?”赢子婴有些震惊的问道。   “哼!当年要不是我,她和他哥哥早就没命了!我是他们的恩人,借一匹马又算得了什么!”鄂诨先瘪嘴说道。   “难怪。”赢子婴心中明白了,也不多问,等着鄂诨先一脸阴沉的走出了寨子,他也跟在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小溪向前,浑然不知身后美丽姐抱着洗衣服的盆子一脸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摇着头又不管了。   赢子婴藏身在那天那块青石下面,静静的看着鄂诨先在小溪边着急的走来走去。   等待需要耐心,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   寨子中突然喧闹起来,很多人都跑出了屋子,聚集在寨子中央的坝子里。   坝子上横七竖八的摆着十几具尸体,全部都是被割破了喉咙,死得惨不忍睹。寨民们都默默的伫立着,他们中央不时有人跑出来,伏在尸体的面前,嚎啕大哭。   美丽姐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差点晕厥。要不是沙太好心扶着她,她估计连路都走不稳。她失魂落魄到了坝子外面,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扳开了周围的人,用力的朝里面挤去。   她在人堆里面拱动,遭来不少的骂声,可她不管不顾,终究是挣到了前面。她沿着尸体一个个探查,睁大了眼睛想认出谁是她丈夫,可寻了两三次,还是没找到韦佗的尸体。   她颤着声儿说道:“我夫君在哪?我夫君在哪?”   旁边一个哭泣的婆娘说道:“都死了,没找着尸体的,估计都被烧烂了!那群挨千刀贼,事后放了一把火,全给烧了!”   “什么!”美丽姐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一下子就晕厥了。   寨民们还在议论纷纷,突然人群外面传来一声大吼:“山主来了!”   寨民们赶紧让出路子,让山主和沙太走了进来。   山主按剑看着数十具尸体,过了良久,她才转头朝旁边押送尸身的喽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   喽啰答道:“马场里的战马全被盗走了,那群强盗不仅抢了我们的马,还大开杀戒,将养马的全部杀死了!临走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全部烧没了!”   女山主听完之后,突然仰头一声大笑:“哈哈哈哈!”   “强盗!我们干的是什么?从来只有我们抢别人的,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我们头上动刀子了?”女山主显得很愤怒,她一捏拳头,扬声说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来人呐!备马!”   有人走了,过了一会回来禀报:“山主,你的马不在!”   山主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然后挥手说道:“去别的地方找一匹来!”   那人又走了,不一会就牵来了一匹马。山主翻身上马,朝沙太说道:“让骑士们集合,随着我去养马场!他们杀了我们这么多人,来的人肯定也不少,我就不信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美丽姐突然醒转,跑到山主面前,哭泣着说道:“有奸细,肯定有奸细!马料场那么隐蔽,一般人哪找得到?我估计就是那个姓张的外来人,今天我洗衣服的时候看见他偷偷摸摸的藏在林子里,山主的战马也在!”   “他?”山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捏着拳头说道:“如果是他,我必然会将他碎尸万段!戚氏!你跟我们引路,告诉我的战马藏在什么地方?”   “好!”   沙太召集了骑士,齐聚在寨门口。山主拔剑大呼:“随我来!”   一群人如狂风般飙出,走了不远,李左车领着数十骑拍马跟上,朝山主问道:“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山主瞥了他一样,冷声说道:“既然来了,就一路吧!”   李左车大喜,屁颠屁颠的跟在山主后面。   夜已渐深,鄂诨先不停的搓着手,等得很着急。   赢子婴将战马牵到了自己的身旁,拴在了一颗树上,伏着身子静静等待着。   过了不知道好久,终于听到了有马声传来,鄂诨先精神一震,仰头看着前方。黑暗里,一骑黑色的幽灵飞速奔来。冷冽的铁面,深不见底的眼眸,骑士身上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凶焰,观之让人胆寒。   “药呢?”沙哑的金属颤音在耳畔响起,骑士居高临下的盯着鄂诨先。   “希望你说到做到!不然终不得好死!”鄂诨先愤恨的盯着骑士,将搭在肩膀上的布袋朝他扔去。   骑士呵呵一笑,伸手接住了袋子。他侧转马头,冷声说道:“你放心,自此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好!”鄂诨先点头答应。他转过身子,准备离开。   却在此时,前面马蹄声响,无数火把映照而来。铁面骑士勃然大怒,策马前奔,一弯腰抓住鄂诨先,掐住他的脖子大声说道:“匹夫找死!竟敢埋伏我!”   “我……我没有!”鄂诨先憋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大手掐在他脖子上,感觉太难受了!   无数火焰光中,英姿飙爽的女山主一马当先,周围上百骑将铁面骑士团团围住。   目视着前面的黑甲骑士,女山主愣了愣,当看见被挟持的鄂诨先后,她大怒出声:“鄂诨先!你竟敢勾结贪狼骑士,杀死寨子里那么多弟兄!旺我这么对你!”   鄂诨先有苦说不出,他挣扎着想说话,可脖子被掐住又吐不声来。   铁面骑士被众多骑兵围住,却怡然不惧,他抬头哈哈笑道:“土鸡瓦犬之辈,安能困我?”   他腾出一只手,吹响了悬挂在脖子上的哨子。   一声尖利的哨声响起,在空荡的夜中传开。被夹持住的鄂诨先全身都在挣扎,他目视着女山主,艰难的憋出了声:“快!快走!”   女山主没理会他,她转身看着黑暗之中。   哚哚的马蹄声响起,无数犹如幽灵般的黑色骑士践踏着地面,正朝着这方奔驰而来。铁面寒衣,弯刀长枪,正是名震匈奴的贪狼骑士!   “贪狼!果然是贪狼!”策立在山主旁边的李左车喃喃的说道,没有人注意到他,没看见他眼睛里的那兴奋和跃跃欲试的神情。   李左车捏住了拳头,在他的身畔,数十骑如一人,没有一丝异动,没有丝毫表情。与女山主身畔的那些骚动不安匪类骑兵相比,凭着不动如山的气势就超出了不知道多少。   “吾曾闻秦将蒙恬,逐匈奴败月氏,手中有一股精兵,被匈奴人赞为贪狼猛士。蒙恬身死,还以为这群骑兵已经烟消云散,没想到还能遇见,真是得偿所愿啊!”李左车说完,拔剑在手,回顾身后骑士道:“儿郎们!敢击否?”   身后骑士齐声大叫道:“战!”   女山主目视沙太,问道:“你往日不是自持勇武吗?今夜敢出阵杀敌吗?”   沙太斜着眼瞅了瞅李左车,朝地上吐了唾液,提着斧头咆哮道:“我的大斧早已经饥渴难耐了!”   蹲在青石下的赢子婴正小心的安抚着身边的战马,这匹本属于女山主的良驹在赢子婴安抚下,竟然一声不出,悄悄的半跪在地上。赢子婴长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前面,看着黑暗中奔驰而来的铁面骑士,他突然间发现了一个没有戴面具的人!   “那不是察哈尔吗?” 第一百一十章 乱战   战马奔驰,察哈尔手持长枪一马当先。黄口山的匪类悍勇不退,呼啸声中,两队骑兵如浪击礁,嘣的一声撞上。   一个冲锋下来,死的都是黄口山的匪类。   察哈尔大声的咆哮着,手中的长枪或拨或拍,不一会倒在他枪下的骑士就是四五个。女山主一指察哈尔,对沙太说道:“拦住他!”   沙太纵马而出,手中大斧带着一阵啸声直劈脸面。他来得甚急,根本不打招呼,就存心想偷袭。然而这意得志满的一击,却还是被躲过了。察哈尔似背后长了眼,在大斧劈来之际,将身子向左一偏,恰到好处的避过了沙太这一击。   沙太用力过猛,一击不中,身子随着斧头偏斜。察哈尔瞅住机会,长枪如灵蛇吐信,直刺沙太脖子。这一枪来得甚快,惊得沙太是一身冷汗,他干脆将整个身子一下伏在了马背上。可即便是这样,察哈尔的长枪还是刺中了沙太的皮甲。   察哈尔手上用力,沙太就听见他衣服撕拉一声,后背的甲衣被察哈尔一枪挑飞。后背被冷风一吹,顿时凉飕飕的。沙太心惊胆颤,拍马逃出了察哈尔的枪圈。坐直身子,沙太干脆将前面的甲衣也扯掉,整个人裸露出上身,露出他那结实厚鼓的肌肉。   “再来啊!”沙太用力一声咆哮,提斧又杀了回去。   察哈尔将枪一震,果真如沙太所言,拍马迎上来。而且势头比沙太还猛!两马相错而过,二人的武器在空中硬撞了一下,溅起了火花无数。一击而过,察哈尔手臂发麻,心中感叹,这人好大臂力。   然而在枪斧相撞之后,察哈尔的战马突然撅起了后腿,朝着沙太的战马踢了一脚。这一脚刚好踢在沙太战马的马腿弯处,沙太战马痛嘶一声,身子保持不住平衡,直接将沙太掀翻在地上。   察哈尔长笑一声,急转马头,显露出非同一般的骑术。手中长枪朝着沙太急刺而来,沙太被战马摔得不轻,此时见长枪又到,顿时吓得是魂飞魄散,再无胆硬接,狼狈的在地上打了滚,连斧头都不要了。   察哈尔也似乎就认准了沙太,策马跟着他,一副不杀死他就不罢休的样子。沙太在地上躲得非常狼狈,心中惶恐,这要是再来两下,肯定小命不保。   女山主策马在后,此时见沙太危险,眉目一皱,提枪便欲相救。正当她拍马准备上前的时候,李左车突然伸手拦住了她。摇头说道:“公主万金之躯,怎能轻易赴险?这等事,还是交给我吧!”   就在女山主一愣神的时候,李左车将手一举,身后的骑兵突然同时扬鞭,口中发出惊天的喊声:“杀!”   背后不过数十骑,却感觉如有千军万马一般,这些骑兵跑得并不快,甚至还有意的减缓马速,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前进的时候还能保持住阵列!   数十骑保持着完美的阵形,朝着黑甲贪狼冲去!他们冲锋的气势,那种不动如山的巍峨,绝不逊于贪狼!李左车的骑兵不顾敌我,直接冲入阵形,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将才还占据优势的黑甲贪狼,此时却无法抵挡,直接被赵骑冲散。   “这是赵国的精骑!”仿佛被一下子遗忘的铁面骑士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支骑兵的来历。他依然抓着鄂诨先,目视着自己的部下被冲散,随即又说道:“不,这比赵国的精骑还要精锐!能在战场上还能保持住这么完整的阵列,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铁面骑士将鄂诨先扔到地上,他拍马飞奔而出。周围敢阻拦者,全被他用剑砍死。几乎没有怎么费力,铁面骑士就冲出包围。他朝着贪狼骑士们举剑高呼道:“列阵!”   本来阵形已乱的贪狼骑士,此时听到首领的呼声,他们顿时反应过来。六人成阵,互相交错,结阵成环,环环相扣,生生不息。   贪狼骑士们结阵之后,立即止住了颓败之势,他们如漫天的雪花,美丽而冰寒,手中的武器有效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李左车的骑兵虽然阵列不散,却被这群雪花冻结在原地。当李左车的骑兵完全失去了冲力之后,李左车就知道,他的这支骑兵已经完了。   李左车心中忍不住叹息:“终究是人数太少。”   他眼睛盯着贪狼骑士的环阵,满脸的赞叹:“这便是蒙恬发明的环阵吧!这种阵势不仅能带给部队战力的提升,还能分散聚合,不论是追击还是正面突进都可谓是集兵家大成之术。与之相比,我不如矣!”   察哈尔舍弃了沙太,一人冲进了李左车的骑阵之中。不过两息,这几十人的骑阵就被他冲得阵形大乱。   “好一员虎将!”李左车摇头再叹,这种的人物,整个赵国也见不了一个。   沙太捡回了一条性命,狼狈的逃了回来。女山主瞥了他一眼,顿时把他羞得无地自容。就在沙太惭愧无声的时候,李左车说话了,他劝慰道:“你并非不如那人,只是与之相比,他骑术太高。而且你失去了锐气,纵观天下的猛将,两虎相争的时候,靠的就是一股血勇之气,这种气势一旦失去,必然败亡。你虽悍勇,但心有惧意,所以没打三合你就败下阵来。如果你敢一直找他拼命的话,你们二人最多不过旗鼓相当。”   沙太没想到这个一直看不顺眼的人会来劝慰他,而且说的话的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以前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所以鼻子嗯了一声,也不说什么了。   “败势已显,不能久战,还是早点走吧!”李左车朝女山主说道。   女山主捏了捏拳头,目光愤恨的看了场中一眼,回视左右道:“不将弟兄们救回来,我怎能一人逃脱?”   说罢,也不理李左车,提着长枪朝身边为数不多的匪徒喊道:“敢不敢随我来!”   李左车脸上大惊,长大了嘴巴想说些什么,却再也来不及。女山主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沙太提起了战斧,转头朝李左车吼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惧怕!”   “你们这是在送死!”李左车理智聪明,完全不懂这些人为何要这样。公主千金之躯,纵然将这里人全部舍弃又能如何?他恼怒的叹了一声,调转马头飞快的逃离。   “如今之策,只能赶快调集营里的士兵,才能救公主脱险。但愿我还来得及!”   赢子婴骑上了战马,从地上捡了一支断矛,口中喃喃的说道:“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即便没有仇恨,为何又要流这么多血?”   目光坚毅的看了看场中,他正准备冲上前去。   却在此时,北方的天空突然燃烧起熊熊大火,火光蔓延了半边天。火势浩大,惊住了场里的所有人,贪狼骑士、赵国骑兵、黄口山匪类都睁大了眼睛,仰望着天空。   夜空中,有哭喊声传来,声音悲切刺耳,不忍再听。   铁面首领仰望北方,口子喃喃的说道:“终究还是来了!”   女山主仰望着北方,心跟刀割似的疼,那地方,正是黄口山啊!她的心在无声的流泪,眼睛里的怒火燃烧得跟火炬一般,她的心在咆哮:“何处宵小!竟然赶尽杀绝!”   正在奔逃的李左车,脸上大惊,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着他,让他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但愿还来得及,但愿还来得及!” 第一百一十一章 翟王董翳   黄口山寨子,此时蔓延起漫天的火光。寨外的营地,此时正遭受到如潮浪般的士卒围攻。翟王董翳骑在高高的战马之上,捋须看着周围的一切,他的身后堆积着无数人头,秦人、戎人、羌人,各种人头死不瞑目。   “禀翟王,这个寨子相传的是赵王歇的妹妹建立的,赵王歇当年也曾落难至此。”一个中年的将官躬身朝董翳说道。   董翳捋须冷笑一声:“赵歇如今是代王,可不要说错了。怎么样?抓住他妹妹没有?”   “未曾。”   “那还不去抓?”董翳一脸大怒道。说完之后,看见将官一脸为难的站在原地,董翳似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转身朝一个士兵吩咐道:“去将那个投诚的小子提上来。”   过了没多久,士卒就将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子绑了上来。董翳眯着眼问他:“你们的山主漂亮不?”   小子浑身都在颤抖,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嘣出两个字:“漂……漂亮。”   “那就好!不要害怕,你既然投诚了我,我以后会好好招待你的!”董翳拍了拍小子的脸蛋,示意士兵拖出去。   董翳摸着胡须感叹着说道:“流亡在异国的公主,这滋味肯定很爽。”   将官皱着眉提醒道:“翟王,你可别忘了。她毕竟是代王的妹妹!”   董翳不耐烦的挥手,说道:“王庆,你别不识好歹!当初要不是我,你早被项羽给坑杀了!看在曾是同僚的份上,我才让你当了我的大将军。代王!代王又怎么样?难不成他还敢打我?”   王庆不敢在劝,董翳站在火边想了一会,突然又问道:“对了,加上那些戎人的牧场,我们得了多少匹战马?”   王庆答道:“上郡的牧场得马三千,从戎人那得了六千匹,再加上如这种私人的牧场,起码有一万五千匹战马!”   董翳拍手喜道:“好!有了这么多的战马,我们就可以卖给项羽!让他们用武器来换!哼,那些戎人可真天真,以为向我贡献几匹马就行了吗?我如今是这两地的王,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我需要,可以自己拿!当初王离也是,虽然把大部落都给剿灭了,还留下这么多小部落干嘛,还要我来费精神!”   王庆张了张嘴,本来想提醒他王离是故意留下这些臣服的小部落,好为大秦的牧场养马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想说了。他也曾驻守过北地,身为关中王氏的一支,他曾以王家的荣耀为荣,而如今,这一切都随着大秦国覆灭而烟消云散了。   愣了愣神,王庆又道:“北地郡的牧场被遗留在边陲的贪狼骑士毁了两个,不过他们人数太少,几次偷袭都未曾得手。”   董翳闻言怒道:“这些人都是驯服不了的野马!我身为翟王几次传召,竟然没一个前来投诚!还敢抢我的战马!他们这是在寻死!一定要将他们找到!我要让贪狼永远消失!”   “据探马传来的消息,他们最近就出没在这一带!”   “那好,你留下两千兵马,务必要将这些亡国遗贼全部杀死!抓住赵歇的妹妹后要尽快的禀报我!”   “喏!”   董翳走了,他整兵回到了义渠。走的时候,心里美滋滋的,项羽有求与他,让他心里很爽。楚军在赵歇和张耳那都没买到战马,使得项羽大怒。派了使者去斥责了张耳,但还是没买到马,因为赵国的马基本都产于代郡,赵歇有点记恨项羽,几次向项羽推脱。   项羽无暇管赵歇,他最近被刘邦的事给绊住了。刘邦被封了个西乡王之后,心中很不满,如今赖在项羽这不走了。十九路诸侯有十七路都回到了自己的封地,就刘邦还死皮赖脸的跟着他。   刘邦在陇西助英布打退了匈奴,不过还是有一小半的领地未曾收复。项羽封王之后,刘邦英布都不打了,因为这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打下陇西又怎样?如今都是章邯的领地了,这事情放着让章邯头疼吧!英布急着回九江去当他的九江王,刘邦也不回汉中了,赖在项羽军中,似乎准备跟他一起回楚地。   项羽现在巴不得刘邦快滚,如今他刚当了伯王,不能随意的处置刘邦。更何况还有个义帝在头疼他,楚军太多了,离了关中十几天了才走到魏国。一路上军粮吃紧,现在封了诸王之后,各地王献粮的激情也没有了。   到了魏国之后,项羽受不了刘邦的纠缠,于是在陈平的窜嗦之下,项羽答应赠给刘邦五千匹战马,一万支长戈作为“补偿”。于是刘邦顶着西乡王这个名号,虽然受到了天下诸王的嘲讽,却从项羽手中得到了点实际上的便宜。终于从魏地回到了汉中,不过在路过宛城的时候,还围城讹诈了魏国不少的粮食。项羽如今是看见刘邦就心烦,恨不得他早点滚,所以也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平一心想脱离项羽,但最终还是没得逞。就像张良所说的那样,蜀王曹咎根本不敢背叛项羽,也不敢收纳陈平。所以陈平也只能跟着项羽一起回楚国。   话不多说,言归正传。   王庆围攻李左车的军营,军营里的数百士卒最终寡不敌众,全数被杀。斥候又来报,说发现贪狼骑的踪迹。   河畔战场,两方士卒都不敢乱动,过了良久,女山主朝铁面首领问道:“不是你们偷袭我们的马场?”   铁面首领冷哼道:“我们只偷袭了北地的马场,什么时候偷袭过你们的马场。”   女山主嘴角抽动着,心中也明白这估计都是一个误会。可是这个误会却让双方都死了不少的人。她想起了鄂诨先,派人将这个戎人老头抓到身边,质问道:“你偷偷摸摸的来见他,是干什么!”   鄂诨先磕头说道:“我是被他们威胁,前来这交予他们毒药!”   女山主转脸问铁面首领:“你们要毒药做什么!”   铁面首领仰头哈哈一笑,说道:“当然是为了毒死董翳的战马!我有消息得知,董翳到处屠杀戎人部落,从各地抢马,如今在富平的马场聚集了上万匹战马!为了不让这些战马落到那个叛贼手里,所以我准备下毒将那些战马全部毒死!”   “上万匹!”女山主闻之心惊。   上万匹战马是何等的庞大?用它完全可以建立起一支五千人以上的骑兵队伍!   双方一时无声,女山主冷冷的盯了铁面首领一眼,转身朝部下说道:“我们走!”   一群人迅速的脱离了战场,只剩下贪狼骑士和满地的死尸。   赢子婴观之心喜,正准备从山石后跑出来。不料,却在此时,一大堆人马席卷而来。前面奔逃的,不是女山主又是谁?   铁面骑士一看后面,旗帜上了大大的“翟”字!黑暗中火光惊天,一眼过去怕不了千人!铁面骑士心惊,拍马厉喝道:“快走!”   将才还打成一团的人,此时又乱糟糟的挤在一起,向着前面奔逃。   赢子婴长叹一声,趁着慌乱,也拍马挤进队伍。后面追兵甚急,前面人多路窄。逃了十几里,前面又是个山丘。铁面首领突然调转马头,咬牙说道:“前面无路矣!不如拼死力战!”   不少人面露绝望之色,也跟着一起掉转马头。赢子婴跑在后面,看见前面人反身,知道无路可走了。他左右观望,突然见到有月光撒在河里,荡漾起一圈圈光晕。赢子婴下马捞了一把河水,心中一动,扬声大叫道:“河水不深,可拍马渡河!”   “啊?”不少人向河里看去。原来这里已经快到了上游,小溪也变成了大河,起码有好几丈!晚上黑不溜秋的,谁也不知道河水深浅!   “渡河!”头一个拍马的是女山主,她一马当先赶到河边,看了一眼正准备上马的赢子婴,脸上露出惊疑之色,显然是认出了他。战马跑到河边上却有些犹疑不决,女山主一拍马腹,大喝一声,战马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踩碎了一河清水,战马扑腾起无数的水花,在无数惊呼之中,女山主涉水过岸,站在对岸扬手召唤。   月光洒在湿淋淋的脸上,荡漾起一脸的笑意,那种劫后余生的欣喜,带给人的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沙太挤了挤身边的同伴,瓮声问道:“发现没有,好像山主突然间变美了许多!”   旁边的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在美也没有我家的檀烧美!”   沙太侧头,顿时双眼一瞪,有火花在眸间凝聚。沙太咬牙朝旁边人骂道:“是你!”   “哼!手下败将!”察哈尔不屑的朝沙太说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君臣终相聚   渡河向北,一路狂奔,终究是甩脱了背后的追兵。   此时刚刚破晓,太阳从东边才刚刚冒出一小半。黄口山匪类与贪狼骑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互拼眼力。最终黄口山匪类还是败下阵来——带上面具反光,盯久了刺眼。   “山主?”沙太站在了女山主身侧,用眼防备着秦骑,瓮声朝山主问道。   山主冷冷的盯着铁面首领,将手一举,鼻子哼了一声道:“我们走!”   铁面首领也不想与他们再斗,他调转马头,朝着部下说道:“我们向西!”   旁边一个贪狼骑士朝着铁面首领悄悄问道:“将军,我们去哪?”   “我也不知道!先躲过这阵再说。”   铁面骑士一拍战马,向西而走。等到周围人都渐渐分离之后,却只剩下赢子婴呆立原地。举目看看了黄口山的匪类,赢子婴长叹一声,调转马头准备尾随贪狼骑而去。   “张家兄弟,你往哪走?”   正准备走时,旁边有人突然问喊。赢子婴偏头一看,原来是美丽姐在向他招手。   昨晚战乱甚急,美丽姐一直跟在山主身边。说起来,真正引起双方乱战的就是她,可事已至此,谁也不会再去关心谁是谁非的问题了。   一场乱战,让美丽姐认识到是自己误会了赢子婴,这会感觉到非常的愧疚,所以准备向赢子婴告罪道歉的。   赢子婴在战马上一拱手,高声答道:“美丽姐厚恩,子婴没齿难忘,今日一别!还望保重!”   “你去哪?谁是子婴啊!啊?”美丽姐高叫着跺脚,可赢子婴不再理他,策马扬鞭,追赶贪狼而去。   “这小子看到我们落魄了,准备弃我们不顾了!”鄂诨先鼻子里冷哼一声,言不由衷的说道。   他在心中窃喜,这小子果然没忘记承诺,此般大仇估计有望报了!   美丽姐摇着头长叹一声,看着他们人影渐远,最终还是回过头了。她瞟了一眼秃头戎人,没好气的说道:“还不快走?没看见山主都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吗?”   鄂诨先鼻子里哼了一声,指了指美丽姐的战马,道:“我没马!”   “没马你就走罢!”美丽姐一挥马鞭,转眼跑得没影。鄂诨先在背后跺足吼道:“没马怎么走?”   赢子婴最终还是追上了贪狼众。   他被一大群人围着,骑士们都冷冷的看着他,一个个按住腰间的弯刀,神情戒备。   他转着头,朝着这群黑甲骑士一个个看去。他的手在微颤,这熟悉的衣甲,仿佛好久未见。看着这些骑士,他突然间心中万般惆怅,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赢子婴良久未出声,一群人就这么把他围着。   铁面首领策马来到了赢子婴面前,用眼神默默的审视着他。在首领的眼中,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一头乱发,衣着土衣,人虽高大,却瘦可见骨。看着脸上的肤色,却是一副大病初愈之相。   “这脸看着有点眼熟。”铁面首领心中如是想到,不过很快他的心思便被赢子婴胯下的战马所吸引。   赢子婴胯下的战马通体黝黑,鬓毛很长,腿健子上肌肉成形,一看就知道是一匹难得的好马。首领情不自禁的叹道:“好马!来人!将他拿下!”   有两名骑兵策马将赢子婴擒住,赢子婴也不做抵挡,任由他们将自己拉下马。   “这匹马归我了!”首领翻身下马,用手拍着赢子婴的坐骑大声的宣布着。   赢子婴摇头笑道:“可惜这匹马有主,不然将它赐予你又何妨?”   “赐予?”首领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重复得很大声,笑得很痛快。笑够了之后,首领转头朝身畔的骑士们喝到:“告诉他,我们想要的东西,需要人赐予吗?”   “直接抢了就是!哈哈哈”周围的骑兵一起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想我大秦的骑兵,曾何几时沦落到跟贼匪一般境地了?”赢子婴笑得更大声,问得更痛快。   首领脸一下就变了,他沉默的走到赢子婴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眸子发出如狼一般冷冽的光芒,他冷声喝问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凭什么指责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就像一阵烟,就像一群狗,无处容身,到处逃窜!天下人欲杀我们而后快,我们就是孤魂野鬼!到处漂泊,看不见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就是因为我们死都不愿脱掉这一身甲!”   不知道为什么,首领突然说了这么多,他自己也不明白。反正就看见赢子婴的神情,他就感觉到非常的愤怒,与其说在表达不满,还不如说想一诉心酸。   赢子婴沉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红了。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泪就这么轻易的掉下了。   正当赢子婴垂着头不语的时候,察哈尔在前面听到了动静,拍马赶了过来。周围有人在笑,有人在哭,察哈尔颇有些茫然不解,不过他看周围人的眼神都是冰冷的。直到目光接触到赢子婴,他的眼神才慢慢融化。带着一丝愕然,察哈尔张嘴问道:“赢子婴?你还没死?”   赢子婴抬头,铁面首领豁然聚目。他看了看察哈尔,又看了看赢子婴,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铁面首领颤抖着朝察哈尔问了一句。接着他又转过头来,目光死死的盯着赢子婴,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喃喃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们的王!”赢子婴回视着首领,轻声说道。   “你说什么!”铁面首领勃然怒吼。   “我是你们的王!”赢子婴捏着拳头,用力的发出一声咆哮!   周围没人在笑了,所有人都楞楞的看着他。   太阳终于从天空中升起了,它俯览着众生,散发出它的光和热。一阵风从荒原吹过来,吹拂在人的身上,让人感觉暖暖的。   头顶着太阳,脚踩着大地,赢子婴发现他说的话从未有过大声,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周围,向着他们大声的宣布道:“我是你们的王!我是赢子婴!”   周围的骑士转着头用目光互相询问着,带着茫然和询问,他们将目光又汇聚到他们的首领身上。   铁面首领静静的站着,他目光看着赢子婴,眼神里是不可置信的狂喜。他伸手慢慢的取下了自己的面具,将他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赢子婴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取下了铁面。看着他脸上那狰狞的伤疤,看着那一双带着狂喜的眸子。他心中感到一股无比的熟悉,这轮毂这眼神,仿佛在好多年前他就已经见过。   铁面首领将手中的铁面扔到了地上,突然屈膝跪倒在赢子婴面前,拱手抱拳看着赢子婴,说话的时候连语音都在颤抖:“吾王!可曾记得冯英?”   “冯英?”赢子婴口中喃喃的说道,他想起来了,在记忆的片段当中,有一个英姿焕发的少年,他俊朗,他傲气,他与王离曾同为咸阳的双骏。他还是赢子婴的表兄,他的父亲是冯劫!他的祖父是冯去疾!   冯氏一族被赵高迫害之后,曾遭到满门的清洗。那时候冯英还在边关,受到了王离的庇护,所以不曾遇害。多年未见,没想到物是人非,曾经熟悉无比的两人,如果不是再三确认,都已经无法认出对方了。   “冯英!冯英!”赢子婴欣喜的从地上将冯英扶起,打量着他的面孔。心中叹道:“除了这双眸子,谁又能认出这便是当年那个英姿焕发的冯英?”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骑士们都已经跪倒!站在场中的就只有两人。   察哈尔茫然四顾,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怎么回事?他们都是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察哈尔归附   若不是由冯英确认,又有谁会相信这就是关中的秦王?赢子婴的样子实在是太落魄了,沧桑的面孔,青黑的胡茬,衣服破旧,脸上无肉。他如今的模样,走出去也不过只是比乞丐看上去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那个斩杀赵高、败刘邦、战项羽的秦王子婴就是这般模样?   每一个贪狼骑士都在愣神,他们跪了一地,仰望着天地间那萧索的身影,心中想到:“也许真正的英雄就应该是这样的罢!”   赢子婴环视着周围的士卒,全身上下,唯有这一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似乎要将士卒们的样子都刻进心里,过了良久。赢子婴才转移了目光,他仰望着天空,叉着腰张着大嘴,发出哈哈痛快的笑声。   没有明白赢子婴为何还要笑,没有人明白他看起来这么落魄还能笑得这么畅快。他高兴的笑着,笑到声音沙哑喉咙干渴。   冯英抬头仰望着他,试探着问道:“秦王?”   赢子婴回转过头来,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周围的士卒,挥袖说道:“只要我赢子婴一息尚存,这天下兵戈就不会停息!黑色的旗帜就会一直存在!赳赳老秦,就不会灭亡!”   潦倒的模样,舞袖的豪迈。他背对这太阳,留给众人一个庞大的身影。   这个身影塞满了所有人的眼球,突然有人从地上站起,挥拳高呼:“复我河山!”   “复我河山!”众人皆随声呼应,他们神情激动,眼睛猩红,眸子里面重新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回顾周围的士卒,赢子婴突然扬声问道:“可曾记得我们还是秦人!”   “记得!”骑士们挥拳喊道。   “可曾记得我们的誓言?”赢子婴抬头高呼。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所有的骑士都站了起来,他们跟随着赢子婴一起朝天咆哮!   “死不休战!!!”   “死不休战!!!”   声音似穿破了云霄,激荡起无数的狂风。狂风之中,有着无数的妖魔鬼怪在狂呼乱吼。   察哈尔失魂落魄的看着这一切,他心中突然明白了什么:秦国为何能镇压塞外各族,靠的就是这种无畏的精神啊!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百年国恨,沧海难平。天下纷扰,何得康宁?秦有锐士,谁与争雄?!”当雄诨的歌声在荒原中响起的时候,察哈尔默默的走了。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是何等的沉重!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是何等的心酸。   当萧索的身影离开了那群秦人,面对荒芜广阔的草原的时候,察哈尔才忍不住的发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那一喊声之中,一行清泪沿着他的眼角无声的下坠。心中曾有的那份执着,突然就放下了。再看那群秦人的时候,他的眼里多了一分真诚的敬佩。   当风停歇的时候,察哈尔走到了秦人中间。   “我察哈尔敬佩你!赢子婴,你的坚强让我折服。我察哈尔愿意臣服于你,追随你的脚步,为你披坚持锐。”察哈尔跪倒在地上,无视了周围人的怀疑惊奇之色,朝着赢子婴屈膝跪下。   冯英眼中寒光一闪,手握了握佩剑。深吐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为什么?你不记恨他们吗?”赢子婴手指周围,冷声问道。   “我只敬佩你一人!羌人是不会忘记自己的仇人的。”察哈尔转头盯着冯英,眼睛里流露出刻骨铭心的恨意。   “如果是这样,我宁可杀了你。”赢子婴盯着察哈尔的脸,语气坚决的说道。   沉默了良许,察哈尔再一次跪倒,他伏在地上,磕头说道:“我不能放弃我的族人,也忘不了自己的仇恨。我想活着,恳请秦王不要杀我。”   赢子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沉声说道:“除非你立誓,有我一日,终身不可寻仇!如果你立誓,我答应你,等我收复秦地,我会拿出一块地允许先零羌放牧。先零羌已经名存实亡,但只要你有心重建,它终究还是会存在的。”   察哈尔抬起了头,点头说道:“只要能重建先零羌,我不向他寻仇。”   “你立誓,向着你的心立誓!我知道你不再相信狼神,但你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如果你违背自己的誓言,你将永远得不到世间任何人的信任。”   察哈尔无奈的一笑,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心脏,一字一句发下了誓言。   赢子婴等他做完这一切,才点头示意可以了。察哈尔站了起来,立在赢子婴的背后,不再言语。   察哈尔为了活下去,甘愿受赢子婴驱使。赢子婴看重了他的勇武,决定冒险收纳他。这就是誓言背后的交易,誓言只不过就是一句话,说出去了不定哪天就忘了。   对此,冯英没表示出任何看法。但心中却对这羌人的聪慧感叹不已,如果没有遇见赢子婴,察哈尔说不定哪天就会被他杀掉。他看准了时机,在这个时候投诚,冯英就没有任何理由能动他了。   “忍辱偷生者,不是大奸就是大盗。但愿秦王能驾驭住这匹野狼,如果野狼确实不肯驯服,我冯英绝不会吝啬拔剑!”冯英重新戴上了铁面,冰冷的面具下,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如针尖般刺人。然而察哈尔看都没看他一眼,他默默的站在赢子婴的身后,冰冷的犹如石雕。   君臣相聚,又得一大将。赢子婴心情很畅快,在马上,面对冯英和贪狼的询问,他就把他自陇西失散后的经历一一道来。从落魄到逃离,从先零羌到黄口山,他的故事已然成为了传奇。   赢子婴说完自嘲笑道:“前有晋国公子重耳逃亡六国,后有我赢子婴落难边陲。天下之大,人生多劫,事后可当饮酒谈笑之资,以慰平生。”   摇了摇头,赢子婴又问冯英道:“你们又为何流亡在北地?”   冯英答道:“何止陇西北地?我们从九原来到北地,是为了逃避赵高的陷害,我听了王离将军的计策,逃到了月氏,在月氏流亡了数月,贪狼们遭受了乌孙王的偷袭,损失惨重,最后回到了陇西。在陇西听闻秦王身陨的消息后,我曾想投奔马逸,却不料路遇匈奴的侵犯,贪狼寡不敌众,又一次败逃。等我们逃回了长城,马逸已经不知所踪,整个陇西都遭受了战火。辗转反侧之下,我们又回到了北地,准备寻一处地方落草为寇。是董翳的行动吸引了我们,让我们存心想报复一下这个小人。没想到,却遇见了秦王您。”   赢子婴长叹了一声,说道:“赵高此贼,害死了我多少大秦的忠臣!若非是他,秦国又何至与此?我登基之后,战刘邦,拒项羽,奈何军力疲惫,终究守不住函谷。上将军李信在临死前向我劝谏,让我苟且偷生,留得性命,好卷土重来。唉!可惜的是,老将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竟然得不到善终。”   “李信将军之事,我也曾耳闻。他当年被始皇帝闲置太久,没想到英雄暮年,还能力挽山河,冯英敬佩!与章邯相比,不知道胜出何许!”   “呵呵!章邯?”赢子婴突然想到什么,摇头笑问道:“董翳为翟王,章邯如今又被封了什么王?”   “章邯被封雍王,都废丘,辖陇西之地。”   “辖陇西?呵呵,项羽欲置他于死地啊!”赢子婴感叹了一句,突然,他心中想起了什么,一下愣在那里。   等到冯劫几次相询,他才回过神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乌氏   “跪下!”李左车被一脚踢翻,用绳子五花大绑着扯到王庆身边。一个腰圆膀粗的壮汉拧着他的头发,将他的整张脸都朝按在了地下。   王庆骑着战马俯览着他,向他问道:“你是谁?”   “我是李左车!是代王的大将!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李左车被按在地下,可仍然扯着喉咙大喊。   “你是代王的部下,为何不经过翟王的允许,就前来北地呢?莫非代国意欲侵犯翟国吗?”王庆盯着李左车,脸上也越来越严厉。   “代王早年曾经流亡在此地,我是奉命寻回公主的!”李左车说道。   “哈哈哈!”王庆仰头大笑几声,下了马将李左车从地上扶起,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既然是来寻回公主,又怎能不通传翟王呢?没事的,翟王虽然不在,可我王庆会帮你的。昨夜他们涉水奔逃,走得甚为匆急,只要仔细寻找,总能找到他们的栖身之处的。”   挥了挥手,李左车又被壮汉拉扯着带走。等到李左车走后,王庆鼻子里哼了一声,思虑了一会,他让人将黄口山的叛徒给拧了上来。   将剑放在那人肩膀上,王庆目视着他,冷声说道:“离了黄口山,你们山主还能去哪?告诉我!”   “我。我不知道。”叛徒摇了摇头,结结巴巴的说道。   王庆冷笑了两声,丢掉剑。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他踢了叛徒一脚,然后一手抓住叛徒的手,拉扯着将手放到自己面前,手中的小刀在叛徒的指间比划着,继续询问道:“在哪?”   “真的不知道。我——”叛徒还欲答话,可突然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打断了他的思路。他长大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根小拇指被王庆用小刀削了,此时正不停的冒血。   王庆面带微笑的看着他,手中的小刀在第二根手指处比了比,意思不言而喻。   “我真不知道那个地方。”哭丧着脸,叛徒吓得下面失禁。当看见王庆又准备动刀,他赶紧说道:“但是我可以带你们去,至于在不在,我也不敢肯定。”   “哼!早说不就得了。非要自讨苦吃!”王庆感叹着摇了摇头,让人将这个叛徒拖了下去。   ……   冯英的骑兵就安扎在离庆阳不远的环县境内。环县因环水而得名,环水就是昨夜渡过的那条河流。黄口山在环河的下游,那条小河是它的支流。   环县多榆树,又被称为榆县。县城不大,城墙不高,城里没有驻兵,完全是一座空城。环县境内还居住着几支上千人的戎人部落,这里治安较为混乱,翟王董对这里是鞭长莫及,一时没顾得上。   贪狼骑不可能进驻县内,他们如今的窘样,哪怕就是一座空城,他们也不敢占领。在离环县县城不远有一座山,山名不可知,冯英当年曾率兵剿灭了山里的土匪,知道这山里有一处隐蔽的寨子,如今贪狼骑就暂居在寨子里面。   三百余人,四百多匹战马,一日所用的粮食不少。从陇西到北地,一路走过来,冯英抢劫了不少的部落,先零羌不过是其中倒霉的一个。然而光凭着抢劫而来的粮食毕竟不能持久,他们最多有过十日的存粮。在粮食未被吃完之前,他们就必须动手去抢!   抢戎人、抢羌人也抢秦人。不同的是,戎人羌人都遭到了血洗,秦人要稍好些。一般情况下,冯英还是很少去抢秦人的,但有的时候被逼无奈,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这样做。   但现在,他们面临的难题,是不抢也不行。翟王董翳太狠了,他从上郡到北地,一路洗劫而来。稍微大一点的戎人部落都被他灭了,他为了夺取戎人的战马,不惜杀鸡取卵。   如今北地的戎人很惨,在秦国未灭的时候,他们是遭到了北方军团的清洗。不过还好的是王离给他们留下了一点活路,稍微小一点的部落可以为秦国养马,每年只要交出一定数量的马匹,就可以安心的生存下去。但现在,他们是要被董翳杀光!   董翳是不准备给戎人留下一点活路,一路走来,多少部落都被杀得干净。   赢子婴不能凭空变出粮食,三百秦骑的口粮必须解决!身为秦王,他也不可能再让骑士们去抢劫北地的秦民。   可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所以赢子婴非常苦恼。   寻思良久,还是想不到办法。他秦王的身份倒是够用,但如果就这么贸然的扯出他的大旗,很可能还没等他壮大,如今的三秦叛贼就要派兵剿灭他。   对于分封在三秦的司马欣、章邯来说,赢子婴的威胁实在是太大。   登高一呼,卷土重来。说得倒是挺简单,但其中的困难又有谁能知?更何况如今都到了天下格局已定的局面,只能等待良机,暗中忍耐。   赢子婴的忧虑了多久,冯英就来找他。显然也是看出了赢子婴的顾虑,冯英前来也直道出了心中所想。   他对赢子婴说道:“秦王想东山再起,为何不想向居住秦地的世家大族寻求帮助呢?”   赢子婴摇头说道:“冯英你不知道,当初我领兵函谷关的时候,就是遭到了咸阳城中的大族世家的背叛,才导致三面崩溃,函谷关独木难支。他们这些人,当秦国快要覆灭的时候,不仅不援手,还落井下石,为的就是保存自己。我向他们寻求帮助,不是自寻死路吗?”   冯英笑道:“秦王此言差矣!在我看来,世家可用之。他们在亡国的时候,想到的是保存自己,那是因为他们不得不这样。当他们得知您还活着之后,就会有人竭尽全力的帮助你。特别是关中那些中小的世族们,他们被挤压出了咸阳,何尝不想在进一步?如今有您这样的机会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又怎么会拒绝呢?”   “这不过是互相利用,他们利用我获得更多的财富地位,我利用他们取得东山再起的机会。唉!我明白了。”赢子婴脸上显示出一股忧虑,无奈的叹了口气。   “秦王既然明白,为何还要苦恼?”冯英又问道。   “因为,自咸阳宫变之后,我就再也不相信这些世族大家了。”赢子婴答道。   冯英沉思了一会,点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想要复国的话,这些世族大家是不仅要用,而且要大用!用之前还须许下高官厚爵,以拉拢其心。不然终难成大事!王族的基业,少不了他们啊!”   赢子婴点了点头,算是想明白了。但是咸阳事变之后,他心中就有根刺,这根刺一直扎在他的心里,如果不拔出来,终究会日日不安!   “徐徐图之,这根刺等以后再说吧!”赢子婴突然想起了韩谈,那个侍奉了他十多年的老宦官。也许,韩谈就是死在了那些大族手里。   “北地的大姓,以乌氏当先。乌出自西戎,先前曾有乌氏国,定居陇西,不过被始皇帝灭国之后。他们就散居到北地,以乌为姓,成为了秦民。不管是陇西乌氏,还是北地乌氏,他们在边关的影响都非常大。北方军团,乌姓将官者,不知道有多少。秦王如果能得到乌氏的帮助,那对收复北地、陇西之地,会有大用!”   “乌氏!乌氏。”赢子婴在重复着默念了两三遍,心中已经下了决定。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是要飞升的节奏么   北地乌氏主要盘踞在泾阳和朝那,离环县有几百里路程。   赢子婴听冯英劝说之后,决定暗中派人密会乌氏,可出使的人选却又难到了二人。   乌氏在长城军团中确实有不少将官,但与冯英相熟的却没几个。贪狼众选人极为严苛,其中也没有乌氏的什么亲族在里面。   出使之人虽然不要有什么大智,但至少也需要一个能言善辩之人。可赢子婴身边偏偏就缺少这样一个人物!赢子婴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不适合抛头露面。   在山寨中渡过一夜之后,第二天赢子婴就早早的起床了。   可等到他起床站在山寨的望楼上伸着懒腰的时候,才发现贪狼们起得比他还早。冯英正骑着战马,在校场上与贪狼们练习着骑射。   姑且将那地称为校场吧!场地边上就扎着不少的草人,骑士们骑着战马奔驰着向草人射箭,距离有大约有七十步的样子。冯英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就有人策马上前,向着草人射箭。中草人头颅者,就会获得众人的赞叹!   赢子婴来了兴致,悄悄走到人群堆里,向着里面观望。他看了十几个人的射击,发现能射中头颅者起码超过半数,其余也没落靶,不过射在了草人的身上,射空者是一人没有。   射中头颅者会受到冯英的奖励,射偏了的会受到惩罚。奖励的东西便是钱币,钱币都是他们抢劫的时候,收集起来的。虽然不是很多,但用在这上面还是让人比较欣慰。   按照秦朝的军制,普通士卒是不发钱币的,钱币只会用来奖赏军官。正常情况下,对于士卒们的奖励,通常是奖励粟米,俸禄只有拥有爵位的人才会发予。   贪狼骑士作为蒙恬建立的精锐部队,里面的士卒大多都拥有爵位,到现在为止,其中光三级的簪袅就有四十多人,二级的上造有一百多人,剩下的都是公士。如果在以前的话,养这么一支部队,不仅仅要供给他们食物,还要发放俸禄。可以说,他们就是秦代的时候,第一批吃到军饷的人。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对大秦忠心耿耿,至死不离的原因。   不过现在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俸禄拿,每日能吃饱就算不错的了。不过他们的惩罚制度,与每日里吃的食物,都是按照以前的制度来的,并加以缩减。   在秦朝没灭之前,三级爵[簪袅]有精米一斗、酱半升,菜羹一盘,上造和公子吃的都是粗米,菜羹很少。不过到现在,所有的士卒吃的都是粗米,不过簪袅依然能吃一斗,上造七升,公士五升!菜就是大锅端上,一起吃。骑射和刀术获胜者,能增加几斗。如果粮食告急的时候,就别提斗了,都是饭勺量的。   冯英舍得用钱币来奖励部下,这在当时还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情。这恐怕也是冯英为什么能得到部下的忠心,对他不离不弃的原因。   在物资这么匮乏的情况下,冯英还依照按照军制在办事。在赢子婴看来,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能做到奖罚分明,不吝啬财物,更让赢子婴对他高看了一眼。   冯英所做的事情虽小,但他在用实际的行动在告诉贪狼骑,他们还是秦国的士卒,他们吃得用的,都是按照秦国的军制办的。这也是他们几度辗转,却还不肯脱下这一身衣甲的根本原因!   想到这里,赢子婴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秦国他的核心是耕战体系!支撑耕战体系的就是这些士卒。所以,真正能让他依仗的永远只是这些士卒!只要他能拥有粮食,能将秦国的军制继续维持下去,那么他就很容易得到一支军队!   他穿越的时候,曾经还在感叹秦国的耕战体系,说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可是到现在,他突然间才明白,如果他想复国!就不能不依靠这个体系!   关中的老秦人,是一些勇猛好战,希望能用战功换取爵位的人!他们血液里,都渴望着升迁和立功!只有秦国的军制,才能让普通人变成贵族,才会给普通人带来希望!这一点,恰恰是关外各国,项羽等人所不认同的!   从项羽等人的出身来讲,他们的就认定了,骨子里的血脉是成为将军统帅的标准。他们任用的人,也多是亲族中人。只有秦朝的军制,从升迁角度上来说是相对公平的!秦朝的军制里面规定了,凡是行伍中人,不论出身门第,一律按照其所立军功的大小接受赏赐!即便是秦国的宗室也是这样。宗室未立军功者不得列入宗族的簿籍,不得拥有爵位。   这一点,就是关外各国远远比不了的。就比如说,齐国的宗氏,他们从齐王到县主,姓田的有多少?他们的宗族没立下军功,照样可以为官。但姓赢的就不样!就比如说赢子婴自己,他未登基之前,虽然他被称为公子,但并未立下军功,所以在咸阳他没有爵位,不能当官。如果二世不给他们粮食,他们就会被饿死。秦始皇那么多儿子,都是公主公子,除了长子扶苏外,没一个拥有爵位和官职!这也是扶苏公子为何能拥有那么高的威望,哪怕连反贼们造反都要打着他的旗帜的原因!   与之当然,赢子婴为何能得到冯英等人的认可?还不是他的军功让人佩服,如果换成流亡的秦王博,那肯定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想了这么多,赢子婴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从这一刻开始,他突然间心里有一种明悟:在以前,他更多的是认为穿越是上天对他考验,而挽救秦国就是上天丢给他的包袱,他为了这个包袱拼命流血,挣扎求存,活得是相当的苦逼。就像是一个职员,公司总部突然把你调离到分部,还给了你一个不得不完成却又偏偏非常难完成的任务!而现在,赢子婴突然发现,这个任务的本质其实是美好的,一路走来,虽然不停的在流血,但不知不觉他已经在秦地拥有非常高的人望!他被人当成了英雄般的看待,这个时候你就发现,导致自己活得艰苦的是自己,而不是任务。   ——得与失,全靠自己衡量。公司职员也许会发现,这个任务真正的目的不是公司刁难他,而是让他通过锻炼而学到更多的东西,这是为了提拔他而让他经历的一段路程,是为了升迁的而铺垫的基石。   在刹那,赢子婴明白了。他心里涌出了一种冲动,他想完善秦国的军制。他拥有上千年的历史沉淀,能将大秦的军制改得更加的完美,他穿越千年的梦,难道就不能让更多人活得更好吗?   复国的梦,从未有过的清晰,他的脑袋从来没有过像这一刻这么清楚明白。他相信自己,结束这乱世,带给这个世界和平的人只会是自己。   身为穿越众,怎么能没有主角光环呢?他穿越的身份,不是秦王,是主角啊!(读者可以无视作者开的上帝视角,胡乱吐槽的这段话)   “我要完善秦军的军制,我需要一个响亮的口号,我需要将我能做的,能办到的事情,哪怕是争分夺秒也要做到。畏缩畏脚,又岂是大丈夫所为?贪狼的弯刀,终究没有斩马刀锋利,马镫可以慢慢来,可马蹄铁这种不怎么显眼的东西也可以搞鼓出来。没有粮食,简单呐!我可以抢!不抢自己的子民,那就向敌人抢嘛!三秦诸王都是我的敌人,能啃的就要啃,能制造麻烦就要制造,打一两个县城算什么?我要让他们焦头烂额顾此失彼死得像狗一样!”   一道灵光从赢子婴的天灵盖灌下,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他闭着眼沉侵在自己无边的思绪里,感觉像风一般美好,飘飘然的感觉,仿佛有仙女散花诸佛诵经,自己(上帝视角,代入者为作者)差一点就要快要化羽飞升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奔袭(上)   让我们姑且扮演一回神灵,于云端俯览凡间。缓缓从西北方移动目光,跨越那浩瀚连绵的贺兰山,移情那滚滚东去的黄河,跳过北方一望无际的荒原和沙漠,来到那一块被黄河渭水浇灌的土地,凝视北方那一块被烈阳焦烤后的土地——北地。   然后将目光下投,我们能看见泾河,其河势上广下狭,从内史咸阳直穿北地,路过漆县的时候分出一道支流,蜿蜒环回,宛如泥鳅,这便是环河。稍微降低点高度,有野鸭子在芦苇丛中游荡,片片水纹浅浅地荡漾开来,河畔芳草萋萋,野树林林,河畔有城,不大,环河在此分流,是为三水交汇之处,名曰沁阳,又称阳城。   阳城不大,人蛮多,大约正值午时,屋宇院落升腾着炊烟,飘飘袅袅。   土城之上,士卒啃着梁米饭,混着腌渍菜正狼吞虎咽。城墙垛口上吊着一口黑烟锅,绳子绑在一根木杆上面,木杆上还挂着一面旗,色泽为土黄色,旗语上书一个“翟”字!   这旗帜才挂上去不久,以前挂着的是书写着秦字的黑旗,如今黑旗落下换黄旗,字还是县令写的呢!不过看着有点丑。   士卒们乱哄哄的抢着饭菜,蹲坐在垛口下面,不停的朝口里刨食。正在角楼里看守的士卒朝着下面吞了吞口水,眼里面带着点艳羡,他们是值巡哨的,不能在吃饭的当口吃饭,要等到别人吃过了,他们才能抽空去吃。   阳城的这个角楼不能称呼为角楼了,破烂的几个木板搭建的台子,上面木料遭虫蛀了,于是铺上了一层茅草,雨天能避雨,吹大风估计会有危险,称为望塔还差不多。   望塔上的士卒肚子其实是不太饿的,毕竟他们其实在两个时辰前吃过的,不过看着下面人在吃,心里也想。看哨有两个士卒,一个拍了拍另一个肩膀,努着嘴说道:“我这鞋子昨天踩进水坑里了,你帮忙把它挂在木桩上晾晾。”   另一个捂着鼻子挥着手,皱着眉头接过了鞋子,趴在木杆上将鞋子挂上,口里咕哝着说道:“你的脚可真臭。”   士卒扮开脚丫一瞅,摇头说道:“里面都烂了,掉皮。”   “恶心不?”另外一人大厌。   “恶心一下,就不会想着吃饭了。”士卒笑道。   “说得也是,老是望着,眼都乏了。”另外一人揉了揉眼睛,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那么认真干嘛,现在又没什么贼匪,北地又没什么战乱,过一段时间瞟一眼就是。”   “说得是。”   两个士卒唠嗑说笑着,将屁股挨在木架上,半蹲着偷懒。抠脚的看着同伴这模样,将头向下一伸,嗤笑着说道:“你是准备出恭?”   “呸!”   看着同伴那越加难看的脸色,抠脚士卒笑得越加得意。   北面吹来了一阵风,刮在平静的水面上,环河水微微起澜,一只白鹭从云霄飞过,一条小鱼跳出了水面。一群黑甲骑兵绕过了那条无名支流,沿着官道直往城中扑来。   城门还大大开着,望塔上没人敲响金钟,看守城门的士卒还一个个半死不活的打着瞌睡。直到骑兵如狂风刮过,轰隆隆全部跑进了城,看守的士卒才反应过来,心中起疑,举目四望:“怎么感觉哪里吹来了一阵风?”   阳城的县令才上任不久,是董翳安任的亲信,也出于董氏一族,名叫董覃。在董氏一族里,凡是被安置在北地郡为官的,都是写偏远旁支的,真正受重视的,还是在上郡。如今翟王扫诸戎,在北地圈马,董覃是深惧翟王路过阳城。无他,无马可献而已。   董覃也是才吃过午饭不久,在丫鬟收拾后,就准备起身出去转转。不料刚迈步出院子,正要出府衙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许多马蹄声。   董覃质疑,正愣着准备叫人出去打探个究竟的时候。刚好看见一骑黑甲破门而入,木料翻飞,董覃急忙挥袖躲避。脚下连退数步,董覃高声惊道:“尔等何人?”   “来取你首级之人!”门外有人高呼一声,随即有几颗人头从门外飞落。   董覃见之大惊,急忙往屋内跑去。可还没跑几步,他就感觉天地一阵旋转,自己的头颅飞的好高,视野突然就变得好开阔。临死前,董覃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是被何人斩杀!那黑甲铁面,长枪弯刀,不是大秦的贪狼骑又是什么?   “秦王,这贼子首级已经取下!”冯英提着董覃的头颅,朝正跃马而入的赢子婴禀报道。   “下令骑兵们,不许乱杀无辜。立马派人攻取库房,将钱粮席卷了就走!”赢子婴朝着冯英吩咐道。   “喏!”冯英一拱手,随即带人向库房赶去。   赢子婴将手一挥,背后骑士向前,赢子婴指着县衙说道:“将里面的人赶出来,放把火烧了!”   当烈火在整个府衙蔓延的时候,攻打库房的冯英已经回来。这一次他们收获颇丰,库房里的武器钱粮足足装了好几车!   安排了几个会驾车的士卒将车架走,几百人将马车团团护在中央。一行人大摇大摆的从大道上奔驰而过,等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守门的士卒才张嘴大问。赢子婴向着士卒冷笑了一声,从马上丢下了一个人头。守城的士卒一愣,捡起士卒一看,顿时惊得是个个目瞪口呆。   等到那群黑甲骑士都跑远了,才有人反应过来:“这不是新来的县令吗?”   “就这么被杀?”有士卒还在惊异。   “人头还在这呢!这难道也有假?”提着人头的士卒的抖了抖手里的人头,甩了众人一身的鲜血。   众人一阵沉默,突然有人问道:“他们是什么人,竟然这么嚣张?”   “看样子是以前的贪狼骑。”有士卒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才有人叹息道:“这又是何必呢?”   “死了的县令怎么办?”有人疑惑。   “死了就死了,关我们什么事。将这消息禀告给郡守就是了。”   数百贪狼骑还在官道上飞奔,冯英谓赢子婴道:“秦王这个马蹄铁可真好用,有了它,我们才能奔袭三百里地,在不惊动守兵的情况下将县令杀掉!”   赢子婴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有了马蹄铁,战马就不会打滑,有利于长途奔袭。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到处偷袭,转战各地!”   “要是再杀几个县令,北地郡必然陷入大乱!”   “能搅乱局势,又能获得钱粮,何乐而不为呢?”赢子婴笑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奔袭(下)   奔袭庆阳,斩杀董覃,为了夺取一点粮食,然后就拍马走人。   这种行径,看起来跟土匪流寇差不多。赢子婴要的也就是这种效果,他要制造慌乱,要制造恐惧,要让整个北地动荡不安。别说是当流寇了,狠下心来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   当然,他这样做还是有目地的,无谓的恐慌起不了任何的效果。他需要一个口号,透露出一些信息,让北地人都知道,他赢子婴还活着!他还没死!只有这样,恐慌才不是百姓的恐慌。   而这种事情,仅凭着三百名贪狼骑士是做不到的!就如冯英所说的那样,他既然来到北地,就一定要争取到北地的世族的支持,只有得到他们的支持,舆论才会散播得越快。   所以,这一次的目标,指向了一个地方——乌氏!   乌氏有族也有城,始皇帝灭乌氏国于陇西。陇西的乌氏多数迁移到了北地郡,他们在鸡头山下(现在的六盘山)筑造了一座城池,起名就叫乌氏!乌氏城依山傍水,西靠鸡头山,坐落茹河水,上游几十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泾阳城,东北方数十里就是朝那!   朝那城,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因为它是陇东通往咸阳、霸上的战略要地,秦驰道从内史到北地,就是走的朝那!更何况,这里不光能走马路,水路照样便捷。泾河水西去茹河,东来任山河交汇而过,地理得天独厚。   环县太小,根本没有通驰道,阳城虽破败,但也修了一条官道通往朝那,这条官道虽然比不上秦国修建的驰道,但人马奔驰还是要方便好许!   官道宽约三四丈,能并驱三匹马前行,一路上很少见到行人。在秦时,外出的人很少,官道的主要作用还是方便行军,偶尔有商队路过,普通的百姓从来走不出百里之地,一生都操劳在田地之间。   然而,这一天的官道,却缓缓的行驶了一辆马车——不对,应该称呼为驴车。四脚稍短,短尾长耳,比马稍瘦,是为驴。   士子王公是不屑骑驴的,认为这是有失身份的行为。所以在那个时候,驴车一般是给那些家境颇丰的百姓用的,太穷了也买不起驴。驴和马,同样是畜生,可身价完全不能相比。   赶驴的是个把式,坐驴车的是个穷酸。眯着小眼,翘着山羊须,鼻子大额头高,袖口里塞着一册竹简,满脸都是污垢,像几天都没有洗脸了。   不过他穿的是宽袖长衫,虽然有些破旧,但也展示了他的身份——一位风尘仆仆的士子。   有学问的人,通常都能受到人的尊敬。哪怕坐车的穷酸士子外貌真的很不出众,但凭着他舌灿莲花的本事,赶驴的把式就乖乖的让他上坐,而且不取分文。   此时,穷酸士子也在显示他的学问,向把式受教。把式听不听得懂都无所谓,只要他点头表示了尊敬,让穷酸感觉到自己的话他听得很认真,穷酸就不吝啬自己的言语。   穷酸道:“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把式点头,穷酸捋须微笑。   穷酸又道:“老子曰: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穷酸问,懂否?把式点头,穷酸继续笑。   穷酸再道:“王诩言: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故与阳言者,依崇高。与阴言者,依卑小。以下求小,以高求大。由此言之,无所不出,无所不入,无所不可。可以说人,可以说家,可以说国,可以说天下。”穷酸说了这句话,摇头叹道,世间万物,岂能为二字能道清楚?天下大事,又岂能凭一言论之?可乎可矣,可知可不知!把式再点头。   穷酸哈哈大笑,手指天上,坐观云彩,继续道:“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中原、内虚于家。”这一次不等穷酸问,把式继续点头,穷酸笑得更痛快。   等到快要下车的时候,穷酸才恭敬的朝把式告别,临行时躬身行礼,叹道:“吾身无分文,却得你之助,行百里路,躲过了仇家追杀。故用心中所学教之,不求理解,但求心安。汝听之无益,吾言之有心。多谢!”   把式继续点头,微笑着摆手而去。穷酸站在路旁,看着一路烟尘,心有所思。   过了良久,他才摇头自语道:“善者自善,他求的不是学问,载我不是为钱。所谓风骨名士,不过得己方便罢了!我说这么多,是自解自愁啊!——唉!庸人俗人可怜人啊!”   穷酸自嘲了一番,拖着腿就准备继续上路。前面路还很远,他还要走很长的路。把式要到家了,所以他骗了把式,说自己的家也住在这,但实际上,他没有家。   穷酸继续走了两里路,听到背后马蹄声近,转头一看,官道上两匹快马,飞奔而来。穷酸微笑着看着来人临近,等二人都下了马,才说道:“我已经走了上百里路,为何你们每一次都偏偏来迟?”   “蒯彻!这一次看你还往哪逃?这一次,我兄弟二人绝对不会听你继续胡说八道了!”说话的是一个素衣青衫的侠士,他腰间佩剑,手臂很长,此时正恨恨的看着穷酸。   蒯彻呵呵一笑,手指那人说道:“此话怎讲?如果我真的是胡说八道,你兄弟二人就真的那么好骗?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你兄弟身为魏人,为何要听一个韩人的指使?你们尊敬张良,可在我看来,此人不过是一个小人!他不是立志复国吗?如今秦国已灭,韩成在韩地遭遇波折,至今尚未复国。而张良这个小人,却丢失信义,背主而去,跟随刘邦,这样的小人,你们为何还要听他的话?可笑之极的是,你二人可受过张良大恩?他张良可许你二人钱财?不过一句话,你们兄弟二人就甘愿被他当枪使,何其愚笨啊!”   “住嘴!不许辱没张良公!”长臂者高呼,显得很生气。   “哥哥,别生气,犯不着为一个死人动怒!”稍微矮一些的是弟弟,他拉住兄长的臂膀劝慰道。等到兄长怒气稍平,弟弟拔剑出鞘,剑指蒯彻道:“蒯先生,不论张良公为人如何。我们都要杀你,当初你为秦王献的毒计,已经传遍了天下,天下人人人都恨不得杀了你!你现在说再多又怎么样?”   “哈哈哈!那便来吧!我所恨者,赢子婴也!可恨此人不听我计,最终害人害己!”蒯彻丢弃了手中的竹简,从腰间拔出了佩剑,弹剑听声,道:“我蒯彻虽然剑术比不了张良公,但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二人最好一起上吧!免得马前失蹄。”   “哼!就凭你还敢让我们一起上?有我一人,取你性命足矣!”矮个子弟弟拔剑起身,朝着蒯彻奔来!   “哈哈哈!首级在此!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蒯彻大笑三声,横剑在胸前,面上是丝毫不惧,亦朝剑客奔去。   两剑相击,二人一沾即退。官道上,只见剑光闪烁,晃花了眼睛,一时胜负,尚未可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逢   蒯彻一身所学甚杂,儒家、兵家、纵横、法家他都有涉猎,击剑之术也绝不会含糊。剑在他手中,显得极为熟练,而且他一边用剑抵挡着魏国的侠客,一边用言语扰乱他们的思维,使得二人迟迟攻不下。   当今天下,剑术能达到这种地步的饱学之士除了张良就再无他人了。白衣张良,当初为了复国,也跟蒯彻一样,基本上什么都涉猎过。说起来二人还真有不少相似之处,张良因复国刺秦而名动天下,蒯彻因一计助秦而得罪天下人,他们道不同所以不相为谋,蒯彻忽悠了张良逃出了项羽的大营,但也因为这样而引来了张良的追杀。   三人在官道上击斗得非常惨烈,蒯彻的剑割断了一人的手腕,然而他的肩头却被那个长臂的剑客给刺中了。三人正斗得难解难分的时候,突然又有马蹄声响起!   这一次的马蹄声,老远就能听见!从地面微震中可以感觉到,这一次的来者数量绝对不低!   三人都停止了斗剑,举目朝东边望去。蜿蜒的官道那边,避过了山丘树林,遮掩住视野的地方,数百骑兵正呼啸着奔来。   铁面寒衣,长枪弯刀,马蹄下尘土飞扬,正是赢子婴的贪狼骑士。数百贪狼骑士的声势何其浩大?不知觉蒯彻的脸色就变了。在他看来,能有这么大规模出现的骑兵,除了翟王董翳的军队外,还能有谁?如果翟王抓住了他,他可以肯定的是,董翳会非常乐意将自己绑了献给项羽!   长臂侠客朝着蒯彻冷哼道:“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落到翟王手里,你一样是死!”   蒯彻哈哈一笑,道:“既然同样是死,我就是落到董翳手里又如何?说不定我说点什么,翟王就放了我也不是不可能啊!”   长臂侠客脸色一变,咆哮道:“你休想!”他一时气愤,也不管什么翟王,提剑又朝蒯彻砍去。   蒯彻后退几步,用剑将长臂侠客的这一剑荡开。长臂侠客的弟弟也加入战场,扬声说道:“此人奸诈狡猾,在翟王部队道来之前,先把他杀了!免得日后生变!”   二人围攻之下,蒯彻抵挡不住,脚不停的后退,额头上的细汗也越来越多,他渐渐感觉到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了。   “莫非我蒯彻今天就要死在这两个无名之辈手里?”   蒯彻一不留神,手中长剑被长臂侠客一剑击飞,另外一人趁机出剑,蒯彻狼狈的朝地上一滚,险险的避过了这一剑。   吃了一地的灰尘,蒯彻已经听到了战马嘶鸣的声音。他支撑着手臂想爬起来,背后又有剑风袭至,蒯彻心惊,朝着地上又是一滚。这一滚,他刚好滚到了来人的马下。战马扬蹄长嘶,马上的骑士显示出了良好的骑术,让蒯彻从马蹄下捡回了一条性命。   仰头看着上面那冰冷的铁面,蒯彻心中叹息:“没想到竟然会是秦国的遗兵。”   数十骑将三人团团包围,魏国的两位侠客互相观望着,惊疑不定的说道:“不是翟王的部队!”   “这黑甲?莫非是秦兵?”其弟口中喃喃的说道。   “秦国已灭,天下哪还有什么秦兵!”长臂侠客捏拳说道。   “尔等何人?”铁面骑士中有人问道。   兄弟二人互望一眼,答道:“我们是魏国人!”   “杀了!”骑士中有人用手一指,有几个骑士在马上提弓上箭,眯眼对向他们。   蒯彻才从马蹄下捡回了一条性命,此时哪又愿意这么轻易的去死?他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朝着骑士们喊道:“我是秦人!关中老秦人呐!不要杀我!秦兵不杀秦民的。”   “口气不像,不是秦人!”有骑士听出了蒯彻的口音,在马上喊道。   蒯彻大急,他脑中急转,道:“你们别杀我!我知道一个地方有粮食,还有钱币。我是有用处的!”   看见骑士将手上举,蒯彻又胡乱编道:“我有一匹战马,绝世良驹!我有一柄宝剑,可吹毛断发!只要不杀我,这些都是你们的!”   蒯彻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说得是口沫横飞。旁边两个侠士心中鄙夷,朝着蒯彻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   看着那一面面黝黑的铁面,蒯彻心中真想张口大骂,他完全看不到这些骑士的表情,不知道他们心中意动没有。骑士沉默着,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过了一会,两旁的骑士慢慢的分开,赢子婴骑着大黑马缓缓的走进了场中。他转动着头颅看向场中,目光最终停留在蒯彻身上,张大了嘴一副惊异的神情。   蒯彻半坐在地上,一脸的污垢,衣服上全是泥土,头发乱糟糟如同鸡窝,浑身凌乱到了极点。可就是这个样子,赢子婴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蒯彻也抬起头的看着赢子婴,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赢子婴如今的模样也有很大的改变,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蒯先生!”赢子婴回过神来之后,脸上带着激动和狂喜,赶紧翻身下马,伸出手准备将蒯彻从地上搀扶起来。   蒯彻也冷静下来,看着赢子婴伸出的双手,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谢绝了赢子婴的好意,自顾自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赢子婴遭遇拒绝之后,却丝毫不恼,他讪讪的问道:“先生为何在此?”   蒯彻鼻孔向天,眼盯着天上的浮云悠悠的说:“被人追杀到了这,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赢子婴转身瞅了那二人一眼,挥手向贪狼们下令道:“将他们杀了!”   蒯彻听闻此话后,他才低下头,正经的将赢子婴一打量,嘴里揶揄着说道:“天下都在谣传秦王子婴已经死去多时,没想到你还过得很好!很不错!不过我让你杀他们了吗?”   赢子婴干笑着询问:“那先生的意思?”   “我没有意思。”蒯彻说罢,又依然去看他的天去了。   “没意思?”赢子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蒯彻,又看了看二位刺客,向手下改口道:“先把他们绑起来,等候先生发落!”   骑士们听令,从马上取下套索,准备将二位刺客擒住。长臂侠客闻言大怒,他拔剑在手,怒喝道:“尔等秦狗!吾命尚在,岂是你能一言决定的?”   说罢,将剑横在脖子上,准备自刎受死。可等他还没动手,一支狼牙箭飞来穿透了他的手腕,他手中的剑一下就掉在地上。   取下了铁面,冯英策马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冷哼着说道:“秦王既然下令活捉你们,你们又岂能这么轻易的去死?”   长臂侠客哀嚎着蹲在了地上,他弟弟一时也慌了神,不敢有所异动。几名贪狼骑士用绳索将他们绑了,口里面噻上一团破布。   等到了冯英下马走到赢子婴的身后,蒯彻这才回转身子,他目视着赢子婴,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失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摇头说道:“你心智不坚,为了示好我可以立即改变你下的决定。在我看来,你并非明主。此次相逢,原以为你还有什么长进,看来还是原来那副模样。你还记得我当初入秦时说过的话吗?我走遍天下,只是为了寻找我心中的明主,你不是我的明主,所以我恳求你能放我走!”   赢子婴听罢此话之后,身子一晃脚连退数步。刹那间,胸间涌出无数的苦涩。冯英连忙扶住赢子婴,然后一脸憎恨的看着蒯彻,冷声说道:“秦王!此人不过就是一个狂士,不如杀了!”   蒯彻听后却似混不在意,他拍了拍自己的脖子,扬声说道:“杀与不杀,悉听尊便。”   赢子婴从肺里长吐了一口气,一挥手止住了冯英的搀扶。他抬头朝蒯彻问道:“子婴深恨当初未曾用先生之计,如今悔之晚矣!今天相遇,原以为是上天开眼,派先生助子婴复国的,却没想到先生还是不肯事我!先生怎么能一言就能断定其人?如此草率又岂是智者所为?”   蒯彻闻言笑道:“我蒯彻走访天下,为的就是寻求一明主。而你呢?当初不肯听我之言,导致国破家亡。可今天呢?你本欲杀二士以解我心头之恨,却又因为我模糊了一句话而瞻前顾后,改变主意。这样的行为,凭什么让我蒯彻事你?当初你坐拥关中,还能用丞相一职来打动我,现在你是一无所有,我凭什么帮你?我是宁肯死,也不会助你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继续流亡,我继续寻找我的明主。此次相遇,不过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赢子婴沉默了一会,突然仰头大笑,他眯着眼盯了蒯彻一会,然后一言不发的爬上了马背。上马的时候朝冯英说道:“将他绑了,把嘴堵上!让人把那两人给杀了!继续上路!”   “赢子婴!你不能这样!你干嘛!快放我走!我告诉,我是不可能事你的,你不是我心中的明主!唔!别堵嘴——唔——。”话说到这,一下就止住了。   赢子婴在马上大笑着说道:“像你这样的大才,我要是放过你,那才是妇人之仁!你不肯事我,我也不能放你走。让你去找什么狗屁明主,我还不如把你杀了!”   “唔唔——”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问计   奔走了一天后,终于赶到了朝那。   自从给战马钉上了马掌之后,骑兵就能长途奔袭。不过为体恤马力,才用了这么长的时间。一路上,蒯彻唔唔挣扎着想说话,赢子婴都充耳不闻。只有到吃饭的时候,往他嘴里噻了点干粮然后继续戴上,根本不给他交流的机会。   赶到朝那之后,赢子婴就带着士卒住进了一个破烂的村子。贪狼骑士的衣甲太过显眼,一路招摇着很容易暴露行踪。两三百人是怎么也不敢进城的。朝那可不比阳城,不论是守兵还是城防,都要好上很多。而且赢子婴也没必要冒险去夺城了,如今的目的可是乌氏。   入驻的村庄已经废弃了很久,在陇西和北地,这种废弃的村子有很多,大多数都是遭到了兵灾而覆灭的。点燃起篝火,骑士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啃着干粮。   这种干粮也是赢子婴灵机一动想到的,在秦朝,行军必须带上锅灶,好埋锅造饭,极为不方便。赢子婴便在环县的山贼窝里,架起几口大锅,将豆子米面炒熟了,再让每人身上都缝制装干粮布兜,这样就能更加方便行军。   这些干东西味道虽然不好,但能饱腹。赢子婴规定,每一次外出,每人身上务必要带上五日的口粮!不过战马的粮草不好解决。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如今是春天,野草长得非常的茂盛,战马能自己啃草。   同士卒们啃着同样的东西,赢子婴丝毫不觉得难受。他经历了这么多,如今只要是能吃的东西,他都吃得进去。他知道了饥饿的难受,心中也曾感叹过:“其实解决挑食的毛病很简单,多饿上几天,到那时候不管吃什么都会觉得非常美味。”   坐在篝火边,身畔围着四个人。冯英、察哈尔、蒯彻以及檀烧。檀烧是个非常勤快的姑娘,在山寨里的时候,她负责为三百人做饭,装干粮的布兜也是她帮忙一起缝制的,有好多的士卒舞得好刀,却使不动绣花针。   临走的时候,檀烧恳求赢子婴带上她,赢子婴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只不过她的打扮看起也跟一小卒差不多。她的头发被挽起来,脸上灰不溜秋的,穿着衣甲,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她是女的。   三个人都在吃东西,唯有蒯彻脸朝墙壁,一副闭眼酣睡的样子。朝嘴里倒着干粮,赢子婴用手碰了碰蒯彻,问道:“你真的不吃?”   蒯彻回过头瞅了赢子婴一眼,然后继续闭目酣睡。赢子婴想了一会,示意冯英道:“把他的手解开,嘴上布条也取下来。”   冯英照着办了,一取下蒯彻的嘴上的布条,他就张嘴朝赢子婴大骂。赢子婴一掏耳朵,挥手道:“绑上!绑上!等他消停下来再说。”   蒯彻气呼呼的又被堵住了嘴巴,赢子婴也不理会他,朝冯英问道:“此去乌氏还要多久?”   冯英答道:“还有三十几里路。”   赢子婴想了想,就道:“既然如此,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到了乌氏之后,派几个人随我入城就是了。其余人依旧在城外藏起来,只要我们能说服乌氏,就有办法在北地立足!”   冯英皱眉说道:“秦王不可亲自犯险,明日就让我去见乌氏的族长吧!秦王在城外等侯就可以了。”   赢子婴点点头,又道:“进城的时候,将衣甲都换掉。不亲自见到族长,绝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   冯英点头明白。赢子婴想想也没什么可吩咐的了,也就准备闭眼休息了。   不过在他刚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蒯彻又动了,他嘴里唔唔的想说什么,身子在不停的扭动。   赢子婴抬头看了他一样,示意檀烧将他的嘴打开。这一次没听到叫骂声,蒯彻从地上挣扎着起来,朝着赢子婴说道:“肚子饿,赶快将你的干粮拿出来!”   赢子婴笑了笑,将腰间的布兜扯下来扔给他。蒯彻晃了晃手里的粮食,用手在里面抓了一把炒豆米,嘴里啧啧叹了两声,然后抓着吞进了肚子了,瞪着眼艰难的吞下去之后,蒯彻又要了一碗水喝掉。   赢子婴看他大口的吃着,摇头问:“先生何必如此?”   蒯彻没好气的盯了赢子婴一眼,道:“心中有气的时候,自然吃不下。没气的时候。也肯定会饿!”   “先生是指你不生气了?”赢子婴试探着问道。   蒯彻抓了一把干面在嘴里,囫囵吞着,一边哽一边说:“我是不生粮食的气!”   赢子婴无语,不死心的再问道:“我欲派人联系陇西的乌氏,好让啊他们助我收服北地,不知道先生可有计教我?”   “很好啊!就这样办吧!”   赢子婴闻言大喜,又问道:“放眼关中,如今被分割成三秦,不知道先生认为,我从何处入手比较好?”   蒯彻答道:“你不是已经入手了吗?很好啊!”   赢子婴再问:“如果能说服乌氏,我攻取什么地方好立足?”   蒯彻使劲的吞着粮食,模糊不清的答道:“很好!就这样办!”   赢子婴终于看出来了,此人根本无心答他。赢子婴很生气,一把夺过了蒯彻手里的干粮,朝檀烧道:“将他的嘴继续堵上!”   檀烧瞪着大眼看了看赢子婴,颇有些不忍下手。察哈尔一声不响的起身,从旁边捡起了布带,将蒯彻的嘴又堵上了。   冯英拿起铁面盖在自己的脸上,他心中寻思道:“有这个女人在身边,察哈尔就不敢起异心。他如此看重这个女人,就必然受到这女人的影响,也许让他真正的心服也不是不可能,就看秦王如何去做了。”   赢子婴心中愤恨的睡下,他脑里想着:“本以为遇见了蒯彻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不肯事我!明主!明主!我不是明主还有谁会是明主?这倔驴,简直是冥顽不灵!要是裴老二在就好了,让他调教调教,说不定就成了。”   心里胡乱想着,突然又觉得好笑,摇摇头安心睡下。 第一百二十章 百里氏   冯英脱掉了衣甲,换上了深衣,束发带冠,腰间系有革带,身旁佩剑。他身材挺拔,双鬓如刀裁,本是俊朗的脸庞却不知道为何而毁,脸庞上狰狞的伤疤犹如猩红的蜈蚣,两相交叉形成一个乂字。一双英挺的剑眉,左边的眉毛却生生的被一刀所断,成了一只断眉。   他整个人站着不动,不需要皱眉等多余的动作,就会让人觉得这人很冷,左侧的断眉将其间的英气尽毁,只留下浓浓的煞气。   本觉得铁面无情,当看见冯英面具下的样子,却会使人心寒。赢子婴楞楞的看着冯英,其实他面目不毁的话,二人面相还是有不少相似之处的,特别是那一双眉。可如今的样子,却让二人身上再无一丝相似之处。   赢子婴看着冯英伸手又想带上铁面,他伸出手按住了冯英的手臂,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又何惧他人眼色!你是我的将军,我不允许你带铁面!你就要用这副面孔,堂堂正正的面对天下所有人,直到拜将封侯,随我扫平天下!”   冯英张嘴想说什么,却迟迟开不了口。过了半响,他才牵动着嘴角,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抱拳行礼道:“喏!”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语中。   蒯彻被噻住了嘴,只好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以表达他对赢子婴的不满,他心想道:如今跟过街老鼠一样,还心想着天下了。我呸!   冯英转过身静静的朝蒯彻一瞥,蒯彻顿时觉得头皮发凉。不过他不想输掉气势,瞪大了死鱼眼用力回视。过了片刻,蒯彻就败下阵来。   断眉者眸子如刀,盯久了眼睛酸疼。   赢子婴没理会二人在暗中较劲,他将目光放在同样换装完毕的十位士卒身上,朝他们说道:“你们进城之后,务必要小心谨慎,不可有丝毫大意。如果发生意外,就立即撤离,我们会在城外来接应你们。”   十人抱拳应喏,赢子婴点头示意他们下去。临行时,赢子婴谓冯英道:“不论此事成与否,你都要完好无缺的回来!”   冯英郑重的点了点头,调转了战马,朝着乌氏城飞奔而去。   乌氏城里有人口数十万,驻兵两千,由乌氏一族直接掌控。乌氏一族的府衙修得极为奢华,在城里占地极广。   冯英一行人进了乌氏城之后,朝城里住民一打听,就能知道乌氏一族的所在位置。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各种小贩商贾在街上叫卖,街上的民众也能安心的挑拣着各种货物。冯英心里却颇为唏嘘,纵观陇西北地,就是许多比乌氏城大得多的郡县,也未必能做到人心安稳。   一路观看着路人的脸上的神情,冯英发现他们的脸上都很少有饥色,从衣着和付钱的架势来看,这些民众都过得还不错。   一行人挤在人群之中,突然听到前面传来喧哗吵闹之声,一堆的人簇拥在一起,似乎观看着什么。冯英对部下道:“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事!”   几名身材魁梧的贪狼骑奋力的挤开了人群,冯英随之入后。举目望之,看见前面有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很大,前面用着两匹骏马拉车。马车的前面,有一辆破旧的驴车被撞翻在地。一头小毛驴正瞪着一双大眼东瞅西望,浑然不知道它的脚下死了它的主人。   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伏在地上,整辆车都压在他的背上,半天也不见动弹。而驴车下面,满地都是颗粒饱满的荞麦,通体金黄却沾染了不少的血腥。冯英看了一会,就知道地上的那人已经死去。   一群人就这么站着看着,见马车旁边出来了几个家仆,有人牵着毛驴将车扶起,有人扛着尸身将它放在车上,有人吆喝着群众让开。观望了一会,不少人也都摇着头叹息着离去,冯英拽住一位年纪颇大的老翁问道:“敢问老翁,不知道那马车上的是何人?”   那老翁转头被冯英那恐惧的面容一吓,哪敢多说,摆了摆手就急匆匆的走了。冯英也不恼,他这一次逮住一个年轻的后生询问,那后生本来也不想多说的,奈何冯英手劲太大,他挣脱了几下没挣脱开,只好一脸不爽的告道:“还能有谁?除了城南的乌氏一家的人外,谁还能用双马拉车?”   “既然出了人命,难道就由此草草下葬?城中的戍守士卒不管吗?”冯英疑惑的问道。   那后生翻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外来的吧?不知道现在整个乌城都是乌氏的天下吗?连以前的县令百里易大人都被乌氏给害死了,现在还能有谁敢管乌氏的事情?”   “百里易是谁?”冯英继续问道。   后生再也没了耐心,扯动着身子用力的挣脱,冯英不想为难他,于是松手放过了他。待后生走后,冯英朝着身边的几个士卒说道:“先不忙去乌氏家中,你们先去向周围人打听打听,问问这个百里易是谁?我在前面的酒家等你们。”   冯英感觉到自己的面容确实不太适合问话,所以安排了手里的人出去,他便朝着不远处那挑着“一米香”的酒家走去。   走进店中,发现里面人还是蛮多的。冯英找了一张凳子坐下,要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就自己品尝起来。店里的顾客不少,喝酒之后大声喧哗的人也很多。冯英就侧着耳朵听着他们说话,他静等着旁人说着闲话,从中筛选自己认为有用的信息。   没过多久,隔壁靠窗的一个大汉正拍着自己的胸脯朝自己的同伴吹牛:“俺可是真正去过乌氏家中的,你们别不信,我就是那天将我家那头快病死的黑狗卖掉的!足足换了八钱呐!那乌家管事的也都是瞎眼,哪知道什么得病没有,直接就把钱给我了!”   他同伴惊异道:“那条黑狗还换了八钱?要是让乌氏的人知道你的狗患了病还不把你打死啊!”   “其实吧!那狗患病没有我还真不清楚,不过快要死了我是肯定知道的。那是一头老狗了,跟了我足足八年,最近一段日子,它都不肯吃饭,饿得都只剩下骨头了。我觉得它确实快死了,又舍不得将它杀掉,听说乌氏府里的人要挑选黑狗,我就拉去了,虽然狗饿得不成形了,可人家也要。”   “那乌氏人挑选黑狗干什么?你的狗身上都没二两肉了。”他同伴疑惑的问道。   大汉说道:“我听说不是乌氏需要黑狗,是他们的客人想吃黑狗肉。所以在全城寻找黑狗!可惜的是城里就压根没几条狗,更何况是黑狗了!”   “什么样的客人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听说是一群月氏人,还是什么贵族来着。”   “月氏人?你确定你没眼花?月氏人敢跑到北地来?”   “的确是,我见过月氏人,他们高颧骨,褐色的眼睛,和羌人与匈奴人都不一样,很好辨识!”   二人又在那说了一会闲话,冯英也在心中猜疑,他知道那个壮汉说得没错,月氏人的颧骨非常高,他们都长有浓密的须发,喜欢用小辫子将须发扎起来,他们的眼睛是黄褐色,跟羌人和匈奴人都不同。   秦国未灭的时候,月氏人根本就不可能越过长城。而且只有关中的商队会进入草原,月氏的商队就很少踏入中原过!这些月氏人来乌氏城干什么?   冯英慢慢的喝酒,慢慢的等待。没过多久,就有士卒回来。冯英让他们坐下,低声询问道:“如何?”   士卒禀报道:“百里易是乌氏城的县令,不过前不久死了。有谣传就是被乌氏人给害死的!整个乌氏城除了乌氏之外,还有一支百里氏族人再此定居,不过人丁偏少,不能和乌氏相提并论。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乌氏城里,接管县令一职的,有三任都是百里氏人。所以,在乌氏城里,百里氏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大户。”   “百里?”冯英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百里氏在关中很出名,当初秦穆公就是得了百里奚的帮助,才将秦国壮大。但整个百里氏族自此之后,就没出过什么大才,于是慢慢的脱离贵族的中心,如今能不能算得了一个世族都很难说清楚。   百里氏的情况,冯英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当初百里家曾有一位将军叫百里望,百里望曾经担当过大秦的左将军,和年轻的李信一起伐楚,最后兵败自刎。自此之后,整个咸阳的朝廷就再也没见到过一个百里姓氏的人了。   百里氏的人既然能在乌氏当上三任县令,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百里氏就是当年始皇帝故意贬到北地防备乌氏作乱的一颗钉子!乌氏在陇西北地的声望太高,如果他们要作乱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百里易已死,那岂不是说乌氏已经能在乌氏只手遮天了?”冯英心中有些不安了,他觉得不能这样贸然前往,不然有可能出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百里伊水   冯英下定决心,务必要将乌氏如今的动向探查清楚。百里易为何会死?月氏人为何会来到乌氏城?这一切都与乌氏脱离不干系。   他觉得以前自己想得确实太过完美了,他劝赢子婴利用这些世族复国。却根本没深想这些世族会不会为赢子婴带来危害?乌氏一族屹立在边关多年,为什么北方军团里面,就没见过几个将军?   造成这一系列的原因,只有一个,皇帝在防备他们!蒙恬、王离等以前驻守边关的大将也都对乌氏有忌惮之心。乌氏一族归根结底不是关中的老秦人,所以他们不会成为关中大族,不会成为皇帝放心的人。   天色稍黑,冯英让人花钱寻找向导,让人带他们前往百里家。他要找到百里氏人,向他们打探乌氏的虚实。   找了很久,终于有个乞丐受不了诱惑,答应为他们指路。乞丐是一个坡脚的,走路一踩一惦的,他朝着冯英说道:“整个乌城啊!除了我,别人还真不愿意带你们去那!找到我,你们算是找对人了!”   冯英鼻子里哼了一声,让乞丐别光顾着说话。乞丐有些惧怕冯英,眼睛转动着不敢多言。一路上穿过很多的街巷,乞丐东拐西扭,带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将冯英带到了目的地。   乞丐一到地就赶紧要钱跑了,冯英抬着头看着前面的废墟,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眼前的这一地带长满了荒草,烧得黑焦的柱子东倒西歪的立着,一眼望去,这种被火烧过后的荒芜迹象一直延绵了几百丈。这里是城东,按理来说应该是城里最为繁华的一段地带,然而却成了一片荒芜。   冯英知道了百里易是怎么死的了,但是眼前的这一切还是让他忍不住叹息。   他举头看着周围,摇头叹道:“莫非,百里一族就此灭绝了吗?”   这是一个非常让人诅丧的消息,冯英心中充满了无可奈何之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冯英看来,最了解乌氏的人,肯定是百里一族。然而,眼前这满目的荒芜,却让他直呼奈何。   “将军?”有士卒朝冯英询问道。   冯英看了看天色,说道:“既然来了,就不要着急。如今天色还未黑,我们就在这歇息一会,等夜黑人静的时候,我们在摸进乌氏的府衙。”   被火烧过的这一带都无人居住,到处见不到一个人影。一行人聚在一起,捡了些木材躲进了一堵断墙边,燃烧起篝火静静的等待。   周围很寂静,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几个人蹲坐在地上,也不嫌弃脏乱。冯英拿出一些饼,给士卒都分下了。这些饼都是他在城里买的,吃这个肯定比啃干豆要好。   口里啃着饼,等待着天色将晚。当夜风扯动着火苗晃乱了眼睛的时候,他们突然听见了周围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贪狼骑都是蒙恬将军百里挑一选出来的精锐,通过了特殊的训练之后,他们的耳目都比常人要聪慧一些。这细微的脚步旁人也许听不见,但怎么瞒得过贪狼骑士们?   “什么人?”冯英豁然睁眼,显然也是听见了什么。   目光望着西面,冯英从地上站起来,跨步朝那方向跑去。贪狼骑都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向着那个方向奔跑。   没有火光,在夜里不能视物。但冯英凭着耳朵,也听出了前面那细微的脚步声变得有些慌乱,显然也是发现了他们。继续往前跑,前面的残垣土笔是越来越多,冯英将手一挥,几个人分头朝各地奔去。   踏着月色,借着星光,冯英的双眸在黑夜之中闪烁发光。他的视力比常人要好,哪怕是晚上,看的东西也比旁人要远一些。他疾步向前,翻过了一道土墙,站在一口枯井边向前眺望。那里,有一个瘦小的黑影在飞奔。   鼻子哼了一声,冯英跨步如飞,追着那黑影继续向前。那黑影没跑多远,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噗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冯英几步就赶了上去,一手按住了黑影的肩膀。   “你们,你们要干嘛?”黑影啰嗦着,连声音都在颤抖。   冯英松了一口气,他看得清楚了,面前的这个黑影只是个小孩。   周围的士卒打着火把赶了过来,他们聚在一起,盯着小孩。小孩很瘦,整张脸都乌黑干瘦,他的手紧紧的抓着什么,蜷起腿一脸畏惧的看着周围。   “你是谁?”冯英沉声问道。   “我是,我是伊水。你们别杀我,我求求你们。你们不要杀我——”小孩颤抖着肩膀,拳头捏得更紧了。   “我为什么要杀你?把你的手伸出来!”冯英不为所动,冷声说道。   小孩显然很害怕冯英的样子,乖乖的伸出了手。目光里,小孩的手心里抓着的是一把荞麦,颗粒饱满的荞麦上,却沾染了不少的血污。   冯英看出来了,这东西就是白日里那驴车上滚出来的。他看了看小孩的手,不知觉声音突然柔和很多,他问道:“你捡这些东西干什么?”   “吃。”小孩低垂了头,眼里突然有了水花,小声的说道。   “怎么吃?”冯英问道。   “这样吃。”小孩将手伸得更开,眼睛定定的看着冯英,然后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将手里的荞麦一把吞进了口中。他艰难的梗咽着,涨红了脸,拼命的想吞下去。   冯英脸色一变,一把将小孩提起,拍着他的背部,大声吼道:“吐出来!不然你会死的!”   小孩摇了摇,却还是想拼命的下咽。冯英大急,连忙捏住他的鼻子,让他不得不张嘴呼吸,小孩被倒提着,一下就将嘴里的荞麦吐了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吞这东西?知不知道这样会死的?”冯英怒声连连,大声喝问道。   小孩张嘴吐出来之后,却忍不住大声的哭泣起来,他用力的擦着眼角抽泣道:“我害怕你们抢走我的食物。”   冯英沉默了,他叹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害怕?”   “因为他们都抢我的吃的。我没有吃的,我去偷,他们打我。别人舍弃东西,也要抢,我太饿了。呜呜……”小孩哭得更大声了,冯英拍了拍的他的臂膀,将他放了下来。   火光之中,小孩一人孤身缩在地上,也不敢抬头,抱着双腿如一只可怜的虫子。   “你们不要杀我,伊水不想死,我不想死。”他将整个头都埋进了膝盖,仿佛这样,他才能找到一点安全感。   “你为什么害怕别人杀你?”冯英也蹲了下来,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从手心的感觉来看,小伊水还是很害怕。他垂着头闷闷的说道:“他们来了好多人,举着火把,杀了爷爷,杀了父亲,把所有人都杀了,他们还想杀伊水。可是我害怕,我被母亲藏在了井里,他们就放火,将房子都烧了,全部都烧光了。我害怕,我躲在井里。只有晚上我才出来,我饿,我害怕……”   “你姓什么?”冯英问道。   “我不告诉你,除非你们答应不杀我。”小伊水抬起了头,看向了冯英。   “我们不杀你。你告诉我,你姓什么?”冯英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我叫百里伊水。” 第一百二十二章 潜入   “伊水,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将你的家人杀死的?”冯英蹲在百里伊水的面前,努力的摆出一副柔和的样子,可是他那恐怖的面容却还是让小伊水有些害怕。   “我……我不知道。”百里伊水有些不敢看冯英的脸,别过头弱弱的说道。   “好罢!”   冯英也没奢望从这小姑娘嘴里问出什么,毕竟她还是太小了。   也是值到此时,冯英才知道百里伊水是个女的。晚上太黑,他先前并未发现这个问题。如今既然得知百里伊水的身份,冯英肯定不能不置之不理。他思索了片刻,招来一位旁边一位身材稍矮的亲卫,向他吩咐道:“百里伊水如今是百里一家的仅存的人丁,必须将她送到秦王的身边。姜俞我要你将她完好无缺的送出城,趁夜就走,不可有误!”   “喏!”姜俞并未多问,抱拳应喏。   看着还在姜俞怀里不停挣扎的百里伊水,冯英拍着她的脑袋说道:“别害怕,我们不会害你的。我让他带你去见秦王,见了秦王之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秦王是个什么东西?好吃吗?”百里伊水仿佛感觉到身边这群人的善意,果然不再挣扎,她睁大了眼睛朝冯英疑惑的问道。   周围的贪狼们被小姑娘这天真的回答给逗笑了,冯英板起一张脸,肃穆说道:“秦王不是吃的,他是我们的王,他能给你带来吃的。你明白了吗?”   小姑娘的眼一下子冒出希翼的光彩来,她点着小脑袋表示明白——吃的什么最喜欢了。   看着二人渐渐走远,冯英转身朝贪狼们大声说道:“立即出发!”   乌氏族的住所在城南,占地面积很广。所居住的院子都是用矮墙围住,其中豢养的门客家仆不计其数。   乌氏的族长叫邙阳支,是一个年逾六旬的老人。他身上带有乌氏国王族的血脉,生就一双碧眼。他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复辟乌氏戎国,将陇西北地都收入囊中。如今秦王已灭,这让一直潜伏的他看见了复国的希望。   他让人联系了月氏王昆莫,希望得到他的帮助。昆莫答应了邙阳支的请求,并派出了使者同商大事。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陇西的乌氏已经忘记了昔日的王庭的荣耀,竟然拒绝了邙阳支的请求,这让邙阳支大为愤怒。如今陇西情况日益复杂,月氏人和匈奴共争北部,南部掌控在章邯的手里。不过匈奴的祁连十部没得到冒顿支持,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   邙阳支非常的焦急,如今大半个北地已经臣服于翟王,乌氏一族必须尽快的做出选择。所以他杀死了百里易,将百里一族灭族,就是要迫使自己要做出决断。百里一族遏止了乌氏好多年,最终遭到了苦果。翟王董翳的胃口太大,他要求乌氏上交良马千匹,这一命令将邙阳支逼到了绝境,乌氏的行动必须加快进行。   月氏的使者是个年轻人,他身得高大魁梧,一身上下挂满了金银吊饰。他是昆莫第四子,名叫河察。他被昆莫派到了北地,为的是得到乌氏的支持,月氏和祁连部在陇西大战,虽然取得了一些胜利,但因为粮草不济却迟迟不能将匈奴这部人马赶出陇西。乌氏囤居边陲多年,肯定有不少的粮食,只有将乌氏的粮食弄到手,昆莫非常愿意给邙阳支画一张馅饼。   昆莫顶着月氏贵族的压力,在冬季悍然出兵。他的行为使得很多部落都不满,所以看似浩大的南征其实是空虚无援的。昆莫的用心良苦没人知道,堕落腐朽的月氏贵族已经失去了进取心了。秦国的灭亡和匈奴伐东胡,在昆莫看来是上天赐予月氏的机会,然而这个天赐良机却让这些该死的贵族生生绊住了腿。整个月氏人看不到匈奴的威胁,感觉不到冒顿的狡诈,昆莫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次南征,或许是昆莫人生之中最后一次出征。他眼里已经看到了东胡王那个老狐狸会被冒顿取下他的头颅,看见了匈奴兵吞东胡杀戮月氏的那天。他想抗争,想联合东胡,想将堕落的月氏从危亡中拯救出来。然而,他的意愿总被一大堆月氏贵族所羁绊。如今的月氏贵族就是攀附在王族之上的水蛭,吸的是王庭的血,壮大的是它们自己。   兵出陇西,除了昆莫王庭部落的一万战士外,就只有才归附不久的乌孙。如果能趁机拿下陇西,他昆莫也许还有活着回到月氏王庭的那天,如果不能,陇西将会是他的墓地。   昆莫的意志没人能体会,连他最疼爱的儿子也不能。河察并不知道昆莫的窘境,他正趾高气扬的高踞在乌氏的桌案上,吃着他最爱吃的嫩羊羔和水煮狗肉,看着邙阳支为他准备的舞蹈。   雪白的肌肤,柔韧的腰肢,中原女人总有别一样的风情。酒至酐时,也是欲动之时。河察大声的叫着好,步履阑珊的走到场中,用手抓着舞姬的手臂就胡乱摸索。   一个舞姬被撕破了衣衫,被他按倒桌案上。河察哈哈的笑着,不顾邙阳支也在身旁,他掏出他胯间的那活,耀武扬威的就朝舞姬的屁股后面插入,他喉咙沙哑,双眼发红,下半身不停的耸动。舞姬被他尖叫着按进海碗,扑溅起酒水无数。   邙阳支喝着酒冷眼观之,他看着河察此时的动作,有不屑有怅然,更多的是确是蔑视。或许是当秦民当得太久了,他看这些“蛮夷”,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有时候,竟然也会忘记自己也是“蛮夷”中的一员。   舞姬们还在尖叫,邙阳支冷声喝道:“怕什么!继续跳!”   河察耸动着哈哈大笑,他松开舞姬的头颅,朝邙阳支伸手赞道:“就该如此!声色不止,音色不止啊!”   而正也是此时,冯英带着部下翻过了矮墙,摸着墙壁悄悄向前走去。他们屏住呼吸,小心的避开周围的巡哨。看着灯火通明的四处,冯英决定先擒住一个仆人,好打听一般再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月血   绕过长长回廊,转过低阁角楼,冯英从后面的马厮逮住了一个养马人,经过威胁恐吓之后,养马人道出了月氏人的住处。   冯英捉刀在手,悄悄爬上了园林外的树上。借着灯光可以看见酒宴依旧继续,舞姬在跳着优美舞蹈,乐师在击箎排箫。桌案上有二人,一人正闭目聆听,一人正抖枪上阵。   河察眼中跳动着猩红的火焰,他用手使劲的扯着舞女的头发,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兽吼,臀部用力一挺,随即一泻如注。他甩动着胯间的那活,惬意长喘了一口气。正他闭目舒爽的时候,耳朵里却听见一道温婉纯正的月氏语:“河察王子,不知道妾身服侍得还好吗?”   宛如在耳畔低语,河察骤然惊醒。低头看下面,只见到一张似喜似悲的面孔,河察神情一阵恍惚,张口结舌一下子愣住。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苦,河察不甘的想说些什么,却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有手轻轻朝他的胸口一推,他如倒玉柱金山般跪倒在地,栽倒在那如火如荼的温情之中。   箎箫之音一下停止,随着无数人尖叫厉吼,邙阳支豁然睁眼,眸子里带着熊熊烈焰。然而,当目光转移到那匍匐在地的尸身之后,他眼里的烈焰一下子化成了冰霜,冻着让人心寒。   舞女赤身裸体的站在大厅里面,她头发披散,手持一根染血的发簪,此时正定定的看着邙阳支。二人四目汇聚,如若电火相击,过了片刻,舞女颤笑道:“邙阳支,你很快就会不得好死!”   “谁派你来的?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邙阳支喉咙低声咆哮着,灰白的发鬓微微颤动着,五指生生被陷进了肉里。   “告诉你也无妨,司马欣大人已经派兵从漆县赶到乌氏,此时已经整兵在城下,你的人头很快就将不保了!”舞姬微笑着说完,低头看了看手中染血的发簪,嘴唇微翘,手中发簪倒转,朝着自己胸口用力一捅,整个人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   邙阳支举着剑愣在舞女面前,胸中万千怒火刹那化成说不出的恐惧,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声竭力的叫喊:“来人!!!”   这夜如水,有月如血,整个乌氏将被血水侵染。   城门外响起了低沉的呐喊,仿佛有千军万马跨过山河,冲破城墙杀来。鼓声不止,马嘶不停。邙阳支失魂落魄的瘫倒在地上,心中是说不出的恼怒痛恨,他喃喃叹道:“既要行动,何不早动?悔之晚矣!”   冯英眉头一跳,暗道不好,他抽身跳下树,疾步飞奔,暗恼自己竟然这般草率进来。整个乌氏此时人马集结,无数人在府衙里晃荡,冯英且行且缓,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厅中的一切他看得清楚,却不知道发生什么,只知道必然有大变发生,事情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冯英并非庸人,此时明白自己不管发生了什么,第一件事是告诉赢子婴,千万不要卷入这场风波里,这是乌氏的劫难也有可能断送赢子婴复国的最后期望!   ……   乌氏的城墙上,此时灯火通明,烈焰之下,一将提枪勒马,他背后不知道有多少的士卒在呐喊。   无数的云梯已经搭在了城墙上,有数不清的士卒正在向上攀爬。   司马欣的大军此次偷城未尽全功,虽然来得急切,却还是让乌氏关上了城门。领兵的大将名叫司马翼,是司马欣的堂兄。   邙阳支带着门客家徒急忙赶上了城墙,举头眺望着城下的人马,他忍不住捏拳怒喝:“司马欣这是何意?”   “翟王为马,塞王为粮。父亲,为何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邙阳支的儿子戈干忍不住提醒道。   邙阳支老泪连连,唉声叹气道:“为何!为何?塞王的大军为何会至北地?难道他不顾三王的约定了吗?”   戈干连忙劝慰父亲,说道:“三王之中,塞王一人独大,他是想当秦王也不一定啊!”   “我乌氏隐忍数载,绝不能因此而断绝希望,挡住!必须将司马欣的军队挡住!只有挡住了司马欣的军队,我们才有依仗的本钱,才能同昆莫继续交易,不然我们都不得好死!”   角楼上,有弓箭手一箭射翻了爬上城墙的士卒,可他还来不及抽箭,另外一个士卒就爬上了垛口,塞王之兵矫健,垛口危急。乌氏人挡不住,戈干拔剑起身,朝他的父亲说道:“事危矣,父亲请允许我上战场,将来寇击退!”   邙阳支看了一眼城墙上的情形,用手拽住戈干的臂膀说道:“我儿不可鲁莽,敌军势大,乌氏城是守不住了。然而,我乌氏的根基除了这,还有朝那。只有我们有粮,我们就可以起事!我要你立刻回到城里,从地道偷出城外,城里的粮食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带不走的全部烧掉。这城墙,就由我这个老骨头一起伴随它生死吧!”   戈干大急,却不料老族长决心已下,无奈之下,戈干只好抽身离开。临行之时,邙阳支吩咐道:“我闻河察曾言,陇西之地有一股叛军作乱,打着的是秦王子婴的名号,到现在都还未被剿灭,而且从者极多!你到了朝那之后,立刻起事,也打秦王子婴的名号。子婴在关中威望很高,有传言说他至今还未死!乌氏能不能复国,就全靠你了!”   戈干含泪而去,邙阳支看着下方军势,扬臂大呼道:“乌氏不死,何以惧贼寇?我邙阳支待诸位不薄,众人何不拼命?”城上军民大呼,一时士气大涨,塞王之军几次攻上城墙,都被赶了下来。   看着城墙上的战况越来越激烈,司马翼却丝毫不担心,他捋须叹道:“乌氏果然有叛乱之心,城中兵备不差,如果不是塞王早知,说不定会酿成大患!”   他身后站在一位满面刀痕的将军,他按剑而立,冷声说道:“塞王拿下乌氏,可别忘了雍王的约定!月氏不去,陇西不定。”   司马翼哈哈大笑三声,回过头来看着疤脸将军道:“李必将军所言甚是!不过当初你死不降刘邦,为何偏偏却投了章邯?雍王如今的状况可不好过啊!纵然让他拿下陇西又能如何?他如今声名狼藉,在关中又有谁肯投靠他?将军乃忠义之士,塞王久闻将军大名,如能得将军相助,必然可成大事!”   李必惨然笑道:“我李必不过一亡命之徒,可当不了塞王的赞叹。先秦已灭,不管是章邯也好,司马欣也好,都是灭秦的罪人!陇西乱局,自龙且、刘邦去后,无人愿意接手,生活在陇西的秦民被异族如屠猪狗,我虽然不齿章邯为人,但他为了陇西的民众,自请为雍王,拼死和异族大战。凭借着这一点,我李必又怎能不助他?”   “哼!李必,你也不过是一个小人。你口口声声说为了秦王婴,可如今子婴已死,而你却还助章邯,可见你其实也并非什么忠义之士!忠臣安能事二主?而且还是如章邯这种人!你苟全性命,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罢!”司马翼冷言讽刺,毫不留情。   李必怅然叹道:“或许吧!当我从刘邦手中活下来之后,我就再也不能全我的忠义之名了。苟且偷生也罢!背主弃义也罢!李必自觉问心无愧。”   司马翼拍了拍李必的臂膀,朝他的脸上呸了一口,道:“与李信、王冲相比,你又何谈忠义?世人都高看你一眼,原因是因为你的名声,你的名声建立在秦王子婴身上,可是他死了,你还活着!你又算什么?”   李必被说得身形微颤,却无力反驳。事实本就如此,他不过是一颗棋子,他反抗不了自己的命运,成全不了自己的声名,他活着的事实就是对他的名声的一种莫大的讽刺。   秦王子婴,雍王章邯。旧主、新主、新主、旧主,两相难。还好的是,秦王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得天之助   冯英等人被堵在了乌氏城中,一时也出不了城,他仔细朝外面打听,得知城外的是司马欣的军队。司马欣兵侵北地,这对赢子婴来说也不见得会是什么好消息。   几人还在城中辗转,不料刚好遇见从城墙上撤下的戈干。戈干提枪纵马,一枪拍在冯英的头上,朝他怒色吼道:“城上战事紧张,尔等鬼鬼祟祟的在这干什么?”   冯英见戈干背后从者甚多,不敢造次。他低头沉声说道:“夜间走得甚急,不小心掉队了。我们马上上城!”   戈干扫视了众人一眼,收枪回来,扬声说道:“不用了,你们随我来!”   说罢,一夹马腹,向前跑去。冯英等人相视一眼,只好跟上。   在乌氏城头狂奔,一行人从城北绕到城南。到了乌氏城里的粮仓库地,戈干翻身下马,朝掌管仓库的官员问道:“城中还有多少粮食?”   官员道:“仓库里还有五百旦粮食。”   戈干绕到后面看了一圈,回头朝部下说道:“将这全部烧掉!”   于是冯英等人拿着火把,同士卒们一起放火。有贪狼悄悄向冯英问道:“将军,他们为何要烧掉粮食。”   冯英低声说道:“乌氏必然要弃城而走,所以将粮食烧得!我们跟随他们,说不定能逃出城外!”   贪狼们听后,都一个个安心放火,大火将整个夜空都染得通红。戈干眼里流露出一股痛惜,随即又被一股狠劲代替。看到整个粮仓都被烧光之后,戈干带着部下又继续向城南跑去。   走过越来越熟悉的街道,冯英等人又来到那一片荒芜的焦地。戈干在马上朝几个士卒吩咐了几句,他们就跑到焦地里去寻找,过了没多久,有士卒回来禀报发现了地洞。戈干领着众人弃马向前,在士卒的指引下,部队来到一处残垣边。   士卒手指着地上的一处土墙说道:“就是这!当初我们就是推倒了这堵土墙,将百里一族全数困死在里面!”   戈干手指地上,下令道:“将土墙搬开!”   众人协力搬掉土墙,露出里面的空洞,戈干带着士卒跳进了洞里。这条地道修得极为宽敞,两侧起码有三丈宽,能让一支大军轻易的偷出城去。有了这条地道,乌氏城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百里一族可以随时召唤士卒进城。乌氏一族也是通过了安插在百里一族的奸细才得知这一条地道,并在发事的那天,将出入口都堵住,很多人都被困死在地洞里。   地洞里空气并不沉闷,显然也有通风的地方。在地道里走着,走了大约三里地的样子,冯英等人就发现了很多的尸体,这些尸体腐烂已久,将整个地洞都熏得非常的臭,冯英等人明白,这恐怕就是百里一族被困死在地洞里的人了。   掩住口鼻,众人都加快了脚步,熏人的臭味让人作呕,恨不得立刻飞离这地方。   继续向前奔跑,冯英思量着起码走了三四个时辰,才走完了整条地道。出口处是一道丛林,出口地方摆着许多的石板,显然就是用这东西封住了出口。耳畔吹着凉风,抬头看看天色,发现天空已经在开始转白了。戈干环顾了周围的人群一眼,下令将出口堵住。   没有人知道这到了什么地方,但很显然已经出城了好远。众人再也不用担心塞王部队发现了,戈干带着部队穿过了丛林,走到了官道上,看着夜色里火光冲天的乌氏城,他匍匐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随即毅然起身转向了东北。   沿着这条官道,能直通朝那城。此时掌管朝那城的,是翟王的部下,乌氏也有细作安伏在城里,只要布置得当,夺城不会太难。从地道里出来的士卒,大约有一千多人,这些部族将会是乌氏振兴的希望。   戈干带着部族,必须寻找一个安身的地方。只有等司马欣走后,他们才敢夺下朝那,不然就是为他人做嫁衣。沿着官道走了两里地,前面可以看见一条巨蟒横卧川心,此地名叫页山,将茹河逼向南边山根,遮掩住东川的全部视线,视线南移,跳过茹河,就可以看见昂首屹立的鸡头山。   鸡头山如雄鸡引颈报晓,峰峦突兀,沟壑纵横。其间树木繁盛,花草似锦,河渠流水潺潺,山间鸟雀叽叽。而隔之不远便是六盘山,秦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曾经在此地祭拜过轩辕黄帝的坟茔,尔后巡视长城修建驰道。   而如今,此山已经成为乌氏的一个据点,乌氏在山间处修建了许多的庄园,里面囤积着粮草和军马,作为日后复国的本钱。从这里,不仅可以窥探泾阳的虚实,还能扼守助前往朝那的驰道。   戈干领兵前行,最后在此地落脚。走到了山间处,冯英发现,此地山川高峻,下面却有良田千倾,得泾河水浇灌之后,必然能获得丰收。山下还有牧场,圈养的战马上千匹,而靠近山间的寨子里面,堆积着大量的粮草,与乌氏城里的粮草相比,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   这些地方的住民,都是属于真正的乌氏人。他们在此地种田养马,积攒实力,等待着乌氏复国的那天。而恰恰相反的是,乌氏城里,属于乌氏的子民却并不多,把这里称为乌氏真正的老巢也差不多。   一路观看,冯英心中真是感叹不已,这地方得天独厚,有页山那条巨蟒遮掩,这里变得不容易发现。此时尚早,这里就有操练的人声,显然也不仅仅只是一个据点那么简单。   戈干带着从乌氏城逃出的士卒走进了山盘之中,山盘里的寨子立即有人埋锅造饭,准备食物。冯英同几个贪狼坐在一块石盘上,同周围的士卒说些闲话。周围的士卒看他们面目陌生,也当成平日里未曾见过,并不起疑心。   这上千士卒里面,真正具有乌氏血脉的还是很少。更多的还是秦民,这些人受过乌氏的恩惠,甘心受他们的驱使,冯英与他们交谈的时候发现,这些人对乌氏还真是死心塌地,他们心中早已经忘记自己还是秦民,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乌氏的犬爪。   这让冯英想以后说降他们的计划也落空了,他心中暗道:“这些人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乌氏的一员了,日后如能除之,必然不能手软!”   冯英等人阴差阳错的来到了此地,心中颇为窃喜。这里的军粮和马匹,如果能让赢子婴得到,必然事半功倍!只要有粮草,凭借着赢子婴的声望,哪怕不借助世族的力量,照样会有很多的义士会赶来投奔!这地方,完全是上天赐予赢子婴的礼物啊!而冯英此时的所能做的,就是将这地方的地形牢牢的记在心里,一路上见过的哨岗,分布的营寨都不能忘记。等侯时机来临,然后趁机逃离! 第一百二十五章 解惑(一)   司马欣的大军在当天夜里攻陷了乌氏城,族长邙阳支被司马翼枭首示众。他的人头悬挂在高高的城楼上,用以震慑那些投降的士卒。   然而,司马翼翻遍了整个乌氏城,也没能翻出半颗粮食。塞王大军攻陷乌氏的目的,最终还是落空了。所以司马翼不敢妄动,他就驻扎在乌氏城里,乖乖的等候翟王董翳的到来。   直到三天过后,看着城外飞扬的尘土,焦灼不安的李必终于见到了翟王的大旗。   胯下骑着宝马良驹,腰间悬挂着七星宝刀,头上带着束发金冠,其面生得宽额阔唇,下颚三缕短须,翟王董翳耀武扬威的跑在最前头,一身着装换了,整个人都感觉变了。唯一让人惋惜的就是那一双眉毛,双眉太淡,短小如虫,凭白的落下了许多的诟病。   让人放下吊桥,司马翼与李必赶紧下了城墙,前去迎接董翳。董翳的大军停在离城三百步远的位置,司马翼下马拜见了董翳,告曰:“塞王因患小疾,所以未曾前来,还望翟王海涵。”   董翳冷哼一声,不看司马翼,将目光转向李必,朝李必问道:“见了本王为何不拜?”   “吾非翟王之臣,为何要拜?”李必端坐在马上,不卑不亢的说道。   董翳仰头哈哈大笑三声,眯眼问道:“那如今你是何人之臣?”   李必寻思了一会,才答道:“我为雍王求兵而来,自然是雍王之臣!”   “哈哈哈,好!好一个雍王之臣。秦国义士,天下闻名,如今看来也不外如是。”董翳讽刺了李必两句,心中突然感觉非常的痛快。   “声名在外,非我愿也!雍王在陇西鏖战,奈何兵微将寡,迟迟不能驱逐异族,所以恳求翟王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助以缓手。”李必甘愿受辱,也不反驳,将此行的目的再一次向董翳提出。   董翳眯眼瞪了李必一眼,鼻子里冷哼道:“情分?当初若不是我劝章邯早些投降楚伯王,他哪还会有今天?别说在陇西称王,就是能保全性命也不一定。看看同样是秦国的上将军,李信是怎么死的?他又是怎么活的?我如果再一次救他,你说这情分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李必埋头说道:“翟王之情,雍王自知。还请翟王看在陇西百姓的份上,出兵援助!”   董翳不看李必,转头看着司马翼,朝他问道:“塞王的意思是?”   司马翼闷声说道:“塞王已经答应雍王的请求,借道北地,发现此地的乌氏有不轨之心,特意帮翟王除之。”   董翳冷笑了两声,摆手说道:“他司马欣是什么人我又不是不知道,乌氏有粮,所以大老远的跑到这。说是要与我会晤,却又只是派了你来。我不管你们得了多少的好处,看在司马欣的份上我也不多计较,但是粮食必须分我一半,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   “乌氏做得太绝了,他们将粮食全都烧了,死也不愿落到我们手里!”司马翼道。   董翳环视了二人一眼,嘴角牵动着露出不屑的笑容,他并未多说,将手一举,身后大军如狼奔而入。司马翼看见已经进城的董翳,转头朝李必说道:“翟王为了防备你我,带的部队倒是挺多的。”   “怕你我喧宾夺主罢!”李必摇头,招呼被翟王冲散的队伍,也跟着一起进了城。   赢子婴躲藏在离城还有数十里的一处山坳之中,他每日派出探哨打听消息,神情也是越来越忧虑。   冯英一去不回,乌氏城发生大变,如今探哨又打听到翟王董翳的部队赶到了这,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这么多的人马,心中颇有些不安。   蒯彻过得很好,每日里有鱼肉供着,除了行动有些不便外,他过得比谁都要自在。赢子婴终究舍不得塞住他的嘴,所以他现在还能怡然自得的哼歌。虽然嗓子很难听,但也能自得其乐。   赢子婴有些坐不住了,带上檀烧和察哈尔,端着美酒和食物,跑来见蒯彻。蒯彻被绑在一个石凳子上面,为了怕的屁股受凉,还特地的垫上一层衣裳。蒯彻眯眼盯着来人了,随即鼻孔向天,嘴里说道:“食者,欲也。秦王呐!你这种小手段我是不会上当的。我蒯彻走过千山万水,什么样的美食没见过?哼!”   赢子婴惊异道:“我并未说要与你分食啊!”   说完也不看蒯彻,吩咐檀烧将桌凳摆好,将酒水倒进杯中,然后招呼察哈尔和檀烧,说道:“食物就是要用来分食的,既然蒯先生心中无食欲,我们就不要管他,你们俩也坐下,陪我小酌两杯。”   察哈尔身为羌人,心中也没什么礼节束缚,既然赢子婴叫坐下,他便坐下了。檀烧低头说道:“女子不便入坐,让我为秦王斟酒吧!”   赢子婴哈哈一笑,也不强求。与察哈尔互碰一杯,赢子婴问道:“与你们的奶酒相比,我们中原的酒又如何?”   察哈尔咂了一口,摇头叹道:“都是太淡!”   赢子婴也尝了一口,说道:“确实稍淡了一点,不过我有一法可酿成烈酒,日后可邀你共品!”   察哈尔点头称是,蒯彻在旁边不屑道:“言不过其实,早晚自食其果。”   赢子婴转头向蒯彻问道:“蒯先生不信?”   蒯彻一仰脖子,傲然道:“你以前被困居咸阳,后又一直领兵作战。哪能知道这么多?我自然不信。”   赢子婴饮酒入腹,淡淡的说道:“酒之由来,有传闻为夏禹时期的仪狄所创,有传闻为夏朝时的杜康是创。来历我自然不知,但我知道不管是仪狄还是杜康,或者是现在的酿酒之法,都不外乎用以发酵,过五齐,即泛齐、醴齐、盎齐、醍齐、沉齐。吾有‘九酝酒法’,能根据酒醅放入不同的原料,补充酒醅里的糖,使之发酵时能在糖中过渡,酿出的酒醇厚可口,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蒯彻却听得云里雾里,他有点不信,但觉得赢子婴说得也有点道理,他疑惑的朝赢子婴问道:“看来秦王熟读《吕氏春秋》,蒯彻佩服,不过这九酿之法可却有其事?”   赢子婴傲然笑道:“出自吾口,自然非虚言!”他在心中暗笑,九酿之法他还真不知道,那是曹操当年向汉献帝呈献的酿酒技术,可我有高出这些不知道多少的酒曲酿酒之法,九酿之法算个屁啊!   蒯彻见赢子婴说得在理,颇有些将信将疑,点头说道:“没想到秦王涉猎真广啊!连这个都知道!”   赢子婴浅笑道:“区区酿酒之法又何足道哉!吾涉猎极广,不仅天文地理,人文百姓皆为通晓,而且诸子百家,论义经文也曾熟读,虽有些不求甚解,但也颇有些心得。”   蒯彻闻言大怒,张口骂道:“我蒯彻熟读百家,行千万里路,也不敢说自己通晓多少。你位虽尊,却足不出户,能知晓多少天下大事?”   赢子婴品酒笑道:“不信的话,先生可以试之!”   蒯彻仰头说道:“那好,我问你。你说你知道这么多,那你可曾知道关外百姓一日所食多少升米?能否饱肚?”   赢子婴瞥了蒯彻一眼,知道这是他故意欺负自己不了解民生,所以问出这种问题。不过赢子婴虽然历史学得不怎么样,但这问题还真难不倒他,他说道:“关中百姓一日不过两餐,两餐不过四升米。纵观天下,关中百姓过得已经颇为富足,两相比下,关外的百姓一日所食绝不会超过三升。秦国之兵,还尚有不少人不能饱腹,又何况普通的百姓。能活下去已为不易了。”(注:汉朝的六升差不多一斤半。以此类推,秦朝的四升也就八两米,关外的吃六两,话说一天吃得真的很少。俺一顿都不了吃这点。)   蒯彻点头道:“你说的还是战乱之前的事,那你可知二世皇帝登基后,关外百姓一日又吃多少粮食吗?”   赢子婴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不知。”   蒯彻道:“一日所食不过两升,只能吃一顿米饭,另外一顿也就只能用些野菜根茎饱腹。项羽之兵,素来悍勇,所依仗着,无外乎一日能食六升米,精神充沛,力气见长。其余各国都不能比之,也就是这一点。你出函谷关的时候,所带之兵,一日不过四升米,士兵无力,又怎能不败呢?”   赢子婴黯然道:“关中无粮,如之奈何?”   蒯彻哈哈大笑,手指赢子婴道:“你何其愚也?天下皆乱,唯有关中未曾遭受战火,你却说关中无粮?”   赢子婴急忙问道:“先生何解?”   蒯彻答道:“非关中无粮,是你这个秦王无粮啊!粮食都在关中的世族大家手里,他们又怎么舍得拿出来!”   赢子婴恍然大悟,他脑海中终于想到那个让他迷惑不解的问题,咸阳为什么会叛乱,那是因为赢子婴下令让各大世族筹备粮草,把这些世族大家逼迫得太急了,所以他们情愿叛乱。 第一百二十六章 解惑(二)   他脑海中又想起了在陇西的那段日子,他亲眼看见秦兵们是过的什么日子。连堂堂的陇西大将却还要出去抢粮食,这些都是拜这些大族世家所赐啊!   赢子婴喃喃道:“为什么这些世族将粮食看得这么重?”   蒯彻冷声说道:“因为他们要养人!”   赢子婴豁然心惊,心中疑惑道:“养人?”   “没错!养人!凡是世族大家者,所豢养的门客太多,这些门客不事生产,吃的是世家的粮食,吸的是国家的血脉,所以他们不肯拿出粮食。导致咸阳兵变,三关不守,你也只能逃窜流亡。”   蒯彻这话一说出来,赢子婴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蒯彻又问:“你斩除了赵高,为关中百姓,和关中的世族都出了一口气。但到头来,他们还反戈击你,谣言你已经身亡,你还没死,就已经又有新的秦王登基了。这是世族之祸,其实也是由你自身引起的!”   “我?”   “没错,你试想一下,你斩杀了赵高,却还是引起了咸阳兵变。你难道没看出什么来吗?吾听闻,若非李信出马,当初你可是束手无策啊!这代表了什么?代表着世族都在观望,他们并不臣服于你!你威望未立,根基不稳,却还在此时,犯下了一个大错!你竟然让世族的门客家仆随军出征!你这是在割他们的肉啊!我敢断言,如不是你立即战败刘邦,你根本回不了咸阳,更别提到函谷拒项羽了。所以,在我看来,你是必死无疑。或许不是死在项羽手里,也会死在这些世族手里。”   “这——”赢子婴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蒯彻呵呵一笑,顿时肃穆说道:“你之败,不是败在了项羽手上!而是败在了世族手里!你最大的敌人不仅仅是项羽,还有随时可以在你背后捅刀子的世族!如果你想复国,那你就认清楚一个事实,关中的世族不会是你的助力,他们是你的敌人!头号的敌人!比关中的三王更为恐怖的敌人!”   赢子婴张口结舌,这话跟冯英讲的完全不一样啊!为何?为何,自己却偏偏有些相信蒯彻的话?   冯英是自己的表兄,他的家族都被赵高害了,绝不会背叛自己。但是,不管怎么说,冯英代表的还是世族的利益。他不是像蒯彻这种光脚的,所以他看不穿里面的虚实。或许在他看来,世族确实是一大助力,但通过蒯彻这么一分析,世族仿佛已经变成了一股阻力了。   赢子婴有些纠结了,他小心的朝蒯彻问道:“先生,你是不是和世家有仇?”   蒯彻鼻孔向天,傲然说道:“然也!犹如张良这种贵族,我深恨之!”(译为:当然,老子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张良这种富二代了)   赢子婴顿时通透,心道:“是啊!人都是有私心的,所在的立场不同罢!对于我来说,不管怎么样,对我有利的就是好事!”   蒯彻的一席话,让赢子婴豁然惊醒的同时,也让他非常的郁闷。   他在心中叹道:“智者不愧是智者啊!本来我想卖弄一下学识,然后散发点王八之气,将他降服的。没想到却被他反客为主,一下子就被他的话题牵引过去了。这下变成他卖弄,我乖乖听着了。”   赢子婴一抬头,刚好对上了蒯彻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赢子婴总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他看穿似的,这死鱼眼具有非常大杀伤力,赢子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瞅了瞅还在狂啃海吃的察哈尔,赢子婴脸上大变,这牲口趁着自己和蒯彻说话的时机将酒肉都吃光了!赢子婴的脸一下沉到谷底,眼睛里冒出幽幽的绿光。旁边侍立的檀烧看见了赢子婴的脸色,顿时说话都结巴了:“秦王恕罪,察哈尔不知礼仪,还望秦王海涵。”   察哈尔咬着鸡腿抬头楞楞的看着赢子婴,他还没回过神来,怎么好好的却又扯上自己了。看罢了赢子婴的脸色和檀烧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察哈尔顿时明白。他含糊不清的说道:“秦王又不是那种小气之人,岂能为这点小事计较?”   赢子婴呵呵干笑了两声,转头目视蒯彻道:“不知道先生可愿意助我?”   “不愿意。”蒯彻鼻孔向天,漠然说道。   赢子婴沉思了一会,朝察哈尔道:“从今天起,由你看管蒯先生。先生一腹才气,想来是不用进食了,今天送来的食物就由你代劳替先生吃了吧!反正看你的样子也挺能吃的。”   察哈尔擦着嘴角的油水说道:“我感觉我现在有点饱——。”   赢子婴冷哼一声,拉长声音问道:“是吗——?”   檀烧连忙用脚踹察哈尔,察哈尔只好闷闷说道:“还未饱。”   赢子婴满意的一点头,对檀烧吩咐道:“让送饭的多送些饭菜上来,察哈尔身为我的爱将,不吃饱怎么行!蒯先生说过,项羽所依仗者,就是将士皆能饱腹。我身为秦王,怎能让自己的部下饿肚子?”   听完赢子婴的话后,察哈尔狠狠的盯了蒯彻一眼,蒯彻继续鼻孔向天,一脸淡定。等到赢子婴走后,蒯彻才低下头,一副云淡风轻的说道:“将军不需要为难,如实在吃不了,蒯彻愿意助将军一嘴之力。”   察哈尔悍然拒绝,说道:“纵然撑死也不会让你这穷酸帮忙!大丈夫岂惧一点食物?”   ……   冯英将所在的位置,和周围兵力的布置,都画在了衣服里面,他将地图交给一名亲卫,吩咐道:“你从山林里逃出去,不要走大道,沿着泾水向下,将这地图带给秦王。”   贪狼问道:“将军为何不随我一起出去?”   冯英用手指了指后面大寨的营门,答道:“我在里面,可为内应。务必让秦王在明夜凌晨赶来!”   贪狼听了冯英的话后,脱下衣服将冯英给他的衣衫套在里面。收拾好之后,他便听从冯英的话,趁机悄悄溜进了山林,沿着山林往东走,滚下了一个山岗,就能看见宛如玉带的泾河。河畔除了有几个务农的百姓外,根本没有什么哨岗。他沿着河水向上走,就能走出乌氏控制的范围。 第四卷 红尘里落难君王身何处   流亡在外的赢子婴,饱受风霜艰苦。他的心中一直没忘记复国的梦想,潜龙在渊,终究会一飞冲天 第一百二十七章 蒯彻归心   一夜无话,秦军继续深蹲山坳。   次日清早,派出去的斥候队也回来了。乌氏城的消息,各路人马的情况都已经探明。乌氏城破,司马欣进了乌城,随后赶来的翟王董翳进城之后却将营寨扎在城外。这两天乌氏城日夜紧闭,没有一个人能出城。   正当赢子婴为冯英等人忧虑之时,斥候队却带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蓬头垢面、衣衫滥篓的年轻人,一个是眼神黯淡,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年轻人看见赢子婴后却立刻眼睛一亮,扑地跪倒,向赢子婴禀报道:“秦王,姜俞幸不辱命,完成了冯将军的嘱咐。”   赢子婴伸手将姜俞扶起,手指小姑娘问道:“她是?”   “这位是百里一族的遗孤,名叫百里伊水。”姜俞将小姑娘牵到赢子婴面前,便将随冯英入城后的发生的事情向赢子婴说了。   赢子婴听后也忍不住感叹道:“如此说来,百里一族却遭受了乌氏的毒手。那你们二人又是怎么从城里逃出呢?”   姜俞扯了扯自己的乱发,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夜我本想带百里伊水出城的,却不料刚好遇见城外大军攻城,慌乱之下,我便伏在地上,装成死尸,直到司马欣的部队将乌氏攻陷之后,我才趁机逃走。辗转在城里两天,一直找不到时机出城。还好的是,今天有运蔬菜的车队要出城去,我和百里伊水潜藏在车里,然后等车过河的时候割断了马上的缰绳,后面的货物就掉进了水里,我和百里伊水便泅水向上,逃了出来。”   赢子婴听完之后,忍不住赞叹道:“你有勇有谋,能在如此险境里脱身,可见你能耐不小啊!”   姜俞谢过秦王夸耀之后,小姑娘终于肯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她悄悄的看着赢子婴,小声的朝姜俞问道:“他便是秦王吗?”   赢子婴蹲在小姑娘面前,向她说道:“我便是秦王。”   小姑娘有些害怕,畏畏缩缩的。不过小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眼睛里突然并发出夺目的光彩,小声的询问道:“是不是跟了秦王,就不会饿肚子了?”   赢子婴闻言却突然沉默了,他想起了蒯彻的话,不觉有些失神,过了一会,他郑重的朝小姑娘说道:“只要跟随于我,便不会再让你们受饥饿之苦!”   百里伊水突然就笑了,她钻出了姜俞的后背,学着姜俞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向赢子婴拜道:“拜见秦王,谢秦王赐伊水饱饭。”   赢子婴见了这一幕,却忍不住心中有些苦涩,他将小姑娘从地上抱起来,朝她问道:“你多大了?”   百里伊水老实的回答:“今年九岁了。”   赢子婴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道:“你还这么小,以后就不要跪拜了。百里一族为国敬忠,都是些忠义之士。从今日开始,我是你的兄长,你便是公主。”   姜俞连忙向伊水跪拜道:“见过公主!”   赢子婴一时心情大好,对姜俞说道:“你也有功!功劳我先记着,你先起来!”   百里伊水却在此时仰头弱弱的向赢子婴说道:“秦王哥哥,你的胡须好扎人。”   赢子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姜俞和百里伊水显然都是饿坏了,赢子婴吩咐檀烧立即为二人做饭,先拿出一些干粮让他们填了填肚子。   现在姜俞虽然回来,却还是没有带回冯英的消息。凭借着对冯英的信任,赢子婴觉得以冯英的智慧,是不会轻易的落入敌人手中的,心中虽然焦灼,却丝毫没有办法。   中午吃过饭后,站立不安的赢子婴终于得到了让他振奋的消息!冯英派出的士卒终于回来了!   士卒将一路种种和冯英吩咐他的话都向赢子婴说了,他当着赢子婴的面解下了衣衫,将冯英亲手绘画的地图呈给了赢子婴。   赢子婴用手抚着地图,眼睛渐亮,忍不住拍案喜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冯英带给他的消息实在是太及时了!这比得到乌氏的帮助还要来得痛快!乌氏如果能帮助他,但赢子婴免不了要受到乌氏的束缚,而且要许下多少的高官厚爵。哪有自己弄到粮食来得爽快?   让赢子婴束手束脚这么久的是什么?还不是粮食?有了粮食,赢子婴只要登高一呼,还怕得不到军队?有了粮食,赢子婴就是立即起事也行啊!   冯英这一去,为赢子婴彻底的解除了自己的烦恼,赢子婴相信,只要有了这批粮食,他如果能攻陷几座城池,到时候就不是他去求这些世族了,反而是这些世族乖乖的就要来寻找自己。这就能占据到交易的主动!日后就能少很多的麻烦!   赢子婴提着衣衫,快步朝蒯彻的屋子里跑去。他心思稍定,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蒯彻。   不管蒯彻现在摆出的是何等的姿势,赢子婴都不会放弃他。赢子婴虽然还是没想起历史有蒯彻这个人没有,但是蒯彻自己凭借着他自身的智慧已经说明了一切!赢子婴敢断定,蒯彻之谋绝不下于张良!   “吾之子房!吾之子房啊!”赢子婴口中喃喃,脚下步子飞快,恨不得立刻就飞到蒯彻面前。   然而,当赢子婴真正站在蒯彻面前的时候,他突然又觉得无比的懊恼。——这个蒯彻太让人心烦了!   蒯彻怡然自得的绑坐在凳子上,他的双手已经被松开,此时正大口的咬着肉,吃得满嘴流油。而他的身畔,察哈尔乖乖的如一个小学生一样,手捧着一册竹简,正摇头晃脑的读着:“兵者,诡道也……”   赢子婴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锅底,他负手走到察哈尔的身前,眯眼看着他,冷声说道:“你这是要当博士吗?”   “非也!非也!我教察哈尔将军可不是什么复杂的学说,这是为将者才会学的孙武兵法,想来对将军非常的有益!”蒯彻看见赢子婴到来,却丝毫不惊,他面有得色,言语从容。   赢子婴冷着脸对察哈尔说道:“善用兵者,怎能拘于书册。统兵之人,是不会经常看兵书的。古有赵括,熟读所有兵书,却不过纸上谈兵。古有廉颇,虽目不识丁,却能百战百胜!希望你能明白!”   蒯彻饶有兴致的听赢子婴说教,他的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显然是明白赢子婴想干什么。察哈尔放下兵书,沉声说道:“我不如冯英,所以希望向蒯先生学习。”   看了看蒯彻,察哈尔突然磕头拜道:“希望蒯先生收我为徒,察哈尔感激不尽!”   赢子婴眼中冷光一闪,眸子里却有了一丝杀意。蒯彻突然一愣,显然也没想到察哈尔会来这一招。他看了看察哈尔,又看了看站立不动的赢子婴,突然闭目叹道:“你起来吧!我教不了你。我一生所学的精髓,在于纵横之道,你是学不去的。更何况,就如秦王所说的那样,用兵之人,绝不能拘于书册!”   看见察哈尔垂头丧气的站起,赢子婴转身朝他说道:“吾有要事同蒯先生相商,你先出去吧!”   等到察哈尔离去之后,蒯彻才睁眼向赢子婴说道:“秦王为何如此防备此人?”   赢子婴沉思了一会,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蒯彻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说道:“身为君王,怎么不能有一颗包含宇内之心?”   赢子婴长叹一声,摇头问道:“先生难道没发现察哈尔太过聪慧了吗?”   蒯彻笑道:“他身为你的手下,聪慧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他有心学习兵法,秦王为何还要阻拦?”   赢子婴道:“如果是别人,也许我会很高兴看到这一点。但是他却不行!”   蒯彻勃然变色,拂袖怒道:“你心思不宽,就是疑心太重!古来圣君,绝不会害怕自己驾驭不了自己的手下!你这样防备他人,如何能得到他的忠心?”   赢子婴黯然叹道:“我对先生无丝毫防备之心。”   蒯彻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他闭目长吁了一口气,答道:“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和你说这么多。”   二人一站一坐,对视了良久。赢子婴躬身下拜道:“子婴一身的缺点,就是因为没人能指出。以镜自视,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子婴恳求先生能当子婴的镜子,为子婴指出其中的得失。”   蒯彻看着赢子婴,突然笑了一下,他别过头去,任眼角泪滴悄然划过。天边的浮云飘过,带走了一切的心结。   “何为明主?何谓明主?”蒯彻突然一下就悟了,也许他错了。他不应该寻找什么明主,而是要让自己的君王成为明主。这样也许会更有意思,项羽、刘邦、楚王熊心、赵王歇,以前的武臣,他们也可能成为明主,可自己偏偏放弃了他们。   想想张良,难道他一眼就能相中那个混在泗水的亭长会是一代明主吗?不,张良没想那么多,他也许只是觉得刘邦的脾气很合他的口味罢了!是不是明主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他甘愿冒着被天下人唾骂,甘愿被项羽所不喜,放弃了他复国的梦,毅然投到了刘邦手下。   蒯彻突然明白了张良的选择,他想起了自己,突然间觉得自己真的不如张良。   回过头来,看了看依然躬身下拜的赢子婴,蒯彻心中流露出一股暖意。这样的君王,天下确实找不到第二个了。不管他是不是明君,我蒯彻也将陪伴他一起走到最后!   吸了一口风,蒯彻仰头继续看天上的浮云,漫不经心的说道:“绑得太紧了,脚都酸了!真想出来活动一下!”   赢子婴闻言眼睛一亮,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狂喜,慌忙从地上爬起,手忙脚乱的为蒯彻将身上的绳索解开,说话的时候都在不停的结巴:“先……先生,先生请起。”   等赢子婴终于将蒯彻身上的绳索解掉之后,蒯彻才郑重下拜:“蒯彻拜见吾王!请恕臣先前无礼!” 第一百二十八章 踏月   赢子婴忙将蒯彻从地上扶起,他用手拍着蒯彻的肩膀,将心中的喜悦全写在了脸上。君臣对视良久,皆不约而同的发出开怀的笑声。   二人对坐在石凳上,头顶有一颗梅树,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赢子婴将衣衫铺在桌面上,用手指道:“冯英此行虽未得到乌氏的帮助,却将乌氏存粮之地给画回来了,先生请看!”   蒯彻(读che)俯身视之,观看良久才叹道:“冯英将其中虚实画得一目了然,秦王取此处简直是轻而易举!”   赢子婴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犹如先生所言,有了粮草我就不用受世族的羁绊,可以放手为之了!”   蒯彻点了点头,捋须问道:“取了粮草,凭借着秦王的名声,在关中必然一呼百应!到时候,再寻机攻陷城池步步为营,复国可期也!”   赢子婴仰头看着头顶上尚小的青梅,心中突然想起一路走来的心酸,喟然长叹道:“我颠簸流离这么久,不知道受了多少的苦,今日终于看见了复国的希望,心中欣喜无以伦比!”   “苦尽甘来,终究能拨开云雾见青天。重耳辗转六国得以复晋,吾王也不比他差!”蒯彻站起身子,手指天上红日,一脸微笑着说道。   赢子婴收拾好心情,亦高兴道:“确实如此!”   蒯彻将桌上的衣衫拾起,慨然说道:“既得冯将军地图,秦王何不早做行动?”   “好!”   赢子婴带着蒯彻走出了庭院,寻来了姜俞和察哈尔,吩咐二人安排好军中口粮,只待天晚,便引军袭之。   等天色静下之后,赢子领着二百三十骑踏着月色走出了山坳。他一身戎装,手提长戈,奔走在最前面。背后紧随的是蒯彻和察哈尔,姜俞奉命留守山坳,继续观测乌氏城的动向!   夜风微凉,可赢子婴的心却是火热的。他照着冯英画出的地图,从泾河往下,一路疾奔。二百贪狼沉默无声,耳朵里只听到哚哚的马蹄声。   冯英偷出了乌氏的营房,他避过了巡夜的探哨,钻进了营房后面的小树林里。树林的几个贪狼士卒早已经等得迫不及待了,他们围着冯英说道:“将军,我们何不将箭塔上的哨岗给杀了,好方便秦王进来!”   冯英道:“几处哨岗,奈何不了秦王,我们的任务是看守住乌氏的粮草,以防他们像上次那样将粮食毁掉!”   贪狼们都点头称是,几个人跟随着冯英向堆积粮草的那一处山寨赶去,他们对这周围的地形已经非常的熟悉,现在又是夜里,乌氏巡夜的士卒根本没办法发现他们。   戌时。   乌氏的首领戈干还未曾入睡,他正伏在桌案上急书。这封信是写给朝那的内应的,戈干将乌氏城发生的巨变都写得非常清楚,并让城中内应早些放出谣言。   他已经想好了一个办法,就是让朝那城里的相士开口让牛“说话”,然后将写有“赳赳老秦,死而不僵”的丹书放进牛肚子里,到时候破开牛腹的人必然将此事传扬出去。   戈干摸着自己的短髯,心中颇有些自得。这种方法瞒不过有心人,但只要将关中的秦民瞒住了就是。关中的秦民不都记挂着秦王子婴吗?那好,自己就给他们弄一个出来!   只要朝那反了,北地郡有人信了,到时候有没有子婴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里,戈干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想到,不知道陇西的那群叛贼是什么人,竟然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只要这些消息传出去后,关中会出现多少的赢子婴,又会冒出多少个秦王!   没办法,关中的三王实在是太不得民心。雍王章邯,害得二十万秦军被坑杀,关中之民人人都恨不得杀了他。翟王董翳,杀性太重,弄得上郡和北地都人心惶惶。唯一好一点就是塞王司马欣,司马欣不过是个小人,咸阳内史的世族都未曾归附,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遭受大难。   这个时候,关中那些有心之人,就会想方设法的捏造出这三人很多的罪行。戈干看着桌案上的焰火,他眼里仿佛已经看到了关中大乱的情形。   形式越乱,对乌氏才更有利啊!   从肺里长吐了一口气,戈干伸了伸自己的酸软的臂膀,揉着自己的疲惫的眼睛,准备到床上休息了。然而在此时,他耳朵里面,却依稀听到了什么响动。戈干心性谨慎,他走到墙边,推开了窗子。   夜风从窗子里面灌进来,吹得屋内的油灯一阵乱晃。用手摸了摸脸,戈干感觉自己的面皮好冷。抽了抽鼻子,戈干又回过身来,心想将才或许产生了幻觉。   “这几晚,自己是太疲惫了啊!”摇了摇头,戈干用手将窗子合拢。   窗外一轮皓月高悬,刚好是满月。黑夜里,不知道多少的黑甲骑士冲破了没有防备的寨门,射死了没有反应过来的哨岗,拍马闯进了乌氏的营寨。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持着明晃晃的火把,两百多骑入了营中,立即分成数人一组,放火砍旗,做得极为熟练。   不少的乌氏士卒还在睡觉,等他们惊醒的时候,才发现营帐已经烧毁了。尖叫声、惨叫声、哭泣声顿时将整个营寨都惊醒了。   戈干才刚躺下,却又不得不起来。他披着外衣,赤脚跑出营寨,朝着乱跑的士卒大声咆哮道:“是谁?是谁偷袭我们?”   没有人回答他,连他的亲卫此时都不知道在哪。戈干见无人理睬,便从旁边的马棚里牵出一匹战马,可当他正往马背上爬的时候,却被人一脚踹飞在地。有人抢了他的战马,逃出了营寨!   戈干急得拔剑乱吼,可任凭他吼破了嗓子也无人理睬他。   这便是乌合之众的反应,戈干的春秋大梦被现实无情的踩碎。也是值到此时,他才蓦然醒悟,一支久不操练的军队,实在是派不上用场。奢望这种的军队去打天下,太可笑了。   一千多名士卒,能拿起刀戈抵抗的,不超过百人,其余的全部乱了,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跑。   等戈干的亲卫寻找到他们的主将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   “全完了!”戈干浑浑噩噩的被亲卫扶上了马背,一时间万念俱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十几个亲卫护着戈干冲出营寨,一路上倒是没遭受到多大的阻拦。赢子婴带的人马实在是太少了,完全不能阻挡败军的逃离。   从小道上奔驰了一会,戈干才被夜风给吹醒过来。他晃了晃脑袋,朝身畔的亲卫问道:“我们去哪?”   亲卫们愕然止步,一时间都不说话了。戈干转身看了看背后火光冲天的营寨,他一捏拳头,一脸狰狞的说道:“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们将便宜都得了!你们随我去将粮食给烧了!”   亲卫们大声应喏,一行人调转马头,朝着临近鸡头山的粮仓奔去。   夜风在刺激着戈干的神经,使得他的脑袋在嗡嗡作响。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来得太快,让人完全没有预料到。乌氏从丢陷了城池,又失去粮食和老巢,仿佛上天在捉弄他们,要让这个种族彻底不能翻身。   奔驰着骏马,戈干很快的跑到了山间里的粮仓外面。烧了这里的粮食,就是烧得自己的希望,心中的痛苦又有何人能知?   道路的边上,听着马蹄声,躲在草沟里的贪狼朝冯英说道:“有人来了。”   冯英笑道:“肯定是秦王得手了!尔等随我将这前来之敌给截杀了!”   一行人跳到了道路上,看着临近的骑兵,贪狼们的眼里流露出一抹兴奋。纵然没有骑马,纵然没有带甲,可他们依然有信心将来敌给杀掉!   手中持剑,冯英沉稳的站在路边上,他侧着耳仔细的倾听马蹄声。直到蹄声接近之后,他才拔剑跃步,整个人犹如一只豹子,突然跳到了路上,弯腰勾身,手中的剑狠狠的砍在了马腿上。一声马嘶,一声惊呼,来者连人带马都跌倒在路上!   身畔的贪狼骑士也个个如此,他们不杀马上的骑士,专门砍马腿,虽然是在夜间,没有火把,可他们的眼睛依然的清亮,一刀一个,动作干净利落绝不含糊。   前面的几骑被砍倒之后,后面的骑兵都转头逃走了。冯英带着贪狼们走到道路中间,拔出剑挨个补刀。   将落在地上的全数被杀死后,他们才施施然的向粮仓走去。   戈干使劲的一抽马臀,一直有些惊魂不定。纵马加鞭跑出了好远,他们才停了下来。旁边的亲卫又问道:“少主,我们去哪?”   戈干仰头看了看天,两行清泪无声的落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眼泪,咬牙说道:“向北,去朝那!只要我的计谋能成功,我们就还有希望!”   他眼睛盯着周围的士卒,捏着拳头大声的吼道:“乌氏,绝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亡!绝不会!” 第一百二十九章 龙渊   天色亮开之后,纷扰了一夜的营寨终归是平静了下来。赢子婴派出蒯彻汇合冯英将粮仓拿下,察哈尔领着数十骑看守俘虏。   按剑巡视着各地的营房,那些放下武器的俘虏此时都啰啰嗦嗦的被驱赶到校场外面,等赢子婴将整个营寨都转了一圈之后,察哈尔派人通报,说外面有人求见他。   来者是一个乌氏老头,长得很矮,白发褐眼,头上裹着纶巾。老头见了赢子婴之后,颤巍巍的跪倒,拜道:“喀什拜见首领。”   赢子婴站着问他:“你为何前来?”   喀什答道:“首领攻陷了营地,我特意前来恳求首领放过居住在鸡头山下的乌氏族人。”   赢子婴冷眼盯着他,漠然说道:“给我一个理由!”   喀什道:“外面的乌氏村落都是一些只会畜牧耕种的百姓,我们将粮食上交到营地,村子里面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了。杀了我们,除了让您手上的血腥更多一些外,就再也得不到更多的好处了。”   赢子婴摸剑笑道:“我们是劫匪,岂会有善心?将你们杀干净,免得日后多些祸患,岂不是更好?”   喀什抬起头,褐色的眼睛盯着赢子婴,他摇头叹道:“你们不是普通的劫匪,为何要做出这种残暴之事呢?”   赢子婴牵动着嘴角,笑得很冷,他拔剑出鞘,放在唇边吹了吹,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哪只眼,看出来我们不是普通的劫匪?”   喀什将背伸直,望着赢子婴说道:“一般的劫匪,在攻陷营地后会做三件事,一是继续杀人,二是收敛财物,三是强暴妇女。而首领的部下只是看守住降俘,而首领您竟然还巡视了敌人的营房,这说明您的部队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首领您是一个真正的将军。军与匪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滥杀无辜。”   赢子婴沉呤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了,他说道:“你言之有理,不管乌氏囤积这么多粮草是要干什么,你们不过是普通的百姓,我没有理由滥杀无辜的人。你回去告诉你们的族人,就说你们只要安心的耕种,就不会有刀戈降临的那一天。”   喀什闻言之后,诚心的祝福了赢子婴,道:“将军有仁心,日后必得天眷。将军放过了乌氏的百姓,我愿意将乌氏族里收藏的一柄宝剑赠送给将军。”   “咦?”赢子婴疑惑的看着喀什,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   喀什突然解开了腰带,若乎一松,一柄剑从腰带里弹开,笔挺笔直。喀什向上空抛一方手帕,从宝剑锋口徐徐落下,手帕即分为二。   “这是?”赢子婴双目发亮的看着宝剑,口里疑惑的问道。   “此剑名龙渊,乃族长邙阳支从百里氏家得来的。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救过邙阳支的性命,亦曾流浪到楚国习得一身剑术,所以邙阳支将此剑赐予我。不过我年迈老残,却使得宝剑暗投,实非良主啊!当年铸剑大师欧冶子采铁英铸剑,得寒泉淬火,又用亮石磨剑数载,所以刚柔并济,能屈能直,斩铜剁铁如若削泥。”   喀什介绍完之后,将剑端平,漫步向赢子婴走去。赢子婴依旧在感叹,连道几声好剑!   喀什一步一顿,脸上带着谦卑温和的笑容,慢慢的接近。他走到赢子婴的身边,将腰深深的弯了下去,可等他抬头的时候,却是一脸的狠色。没有人看清楚他怎么将剑抽出,又是怎么调转剑身的。   龙渊剑微微发颤,剑鸣之声一直未停,喀什的眼里全是决然和恨意。   一脸怜悯的看着喀什,赢子婴喟然叹道:“果然是好剑!可惜——”   喀什没听见赢子婴在说什么,他眼里此时除了赢子婴就再也没有其他了。剑来的快,可赢子婴避得更快,好似他早已有所察觉一样。   一剑刺空,喀什刚想抽剑回身,却突然感觉头一阵眩晕,他还未反应过来,头顶的一只脚生生把他踩趴到地下。漠视着还在地上啃泥的喀什,赢子婴将脚收回来,冷冷说道:“你长得太矮了!”   喀什匍匐在地上,将嘴里的泥土吐出,一脸苦涩的问道:“你为何能发现?”   赢子婴一脚踩在了喀什的手上,将龙渊踢飞了出去,他蹲下身子,似缅怀的说道:“知道吗?当年我就是跟你一样。手里捧玉玺,用剑杀死了赵高,你的神情,你的动作我都一清二楚,你说我会上当吗?”   “赵高——”喀什艰难的苦笑了一下,显然他也是知道赵高是什么人。他用力的喘了一口气,向赢子婴问道:“莫非你就是?”   赢子婴默默点头,答道:“然也!”   喀什闻言一下子全身都松弛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只待受死。赢子婴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突然问道:“告诉我,你为何要刺杀我!你前不久劝我不要滥杀无辜的时候,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说的话是真的。我也答应了你不在杀乌氏的百姓,而你为何偏偏却要行这种险事?”   喀什艰难的咳嗽两声,答道:“我是一个剑客,我受过邙阳支的厚恩,他待我不薄,我不得不报答他。你将他的血脉除尽了,我就会杀了你为他报仇。可我又是一个年迈的乌氏百姓,我害怕你将屠刀延伸到村子里面,所以我劝慰你不要滥杀无辜。我知道我必然会死,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放过村子里的百姓。”   赢子婴点了点头,然后手中一用力,剑划过之后,头颅滚落下去。弹了弹剑身,赢子婴蓦然叹道:“古来恩义向来如此,我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感到悲哀呢?喀什,我忘了跟你说,我喜欢宝剑,但我真正信任的,只有我手中的剑啊!”   赢子婴从地上捡起龙渊,将剑举到眉齐,观看良久道:“果然是好剑,真凶刃啊!我记得韩则一直向往着一柄真正的宝剑,这柄剑非常适合他。”   收起龙渊,赢子婴看西方,喃喃说道:“韩则,马逸,你们如今尚好?”   身边没有那个如木头般追随的卫士,赢子婴感觉身边很不安全。   呼吸了一口带着血腥的空气,赢子婴转身看着察哈尔向着自己走近。察哈尔用眼扫了一下地上无头的尸身,疑惑问道:“秦王,这是?”   “这人无礼,被我杀了。”赢子婴瞥了察哈尔一眼,问道:“降俘有多少?”   察哈尔有点心惊,低头答道:“降者三百余人,敢问秦王,如何处置?”   赢子婴还剑入鞘,冷然说道:“要之无用,杀了!”   “喏!”察哈尔低沉着头,急匆匆的又走了。   不知道何时,蒯彻回到了营中,他施施然的走来,看着赢子婴的样子,笑道:“秦王身上杀气太重,今晚必须好好洗洗。”   赢子婴微微一笑,问蒯彻道:“先生可将粮仓的粮食清点完毕了?”   蒯彻摇了摇头,说道:“粮食太多,还需要一些时辰。”   赢子婴又问:“据先生看来,粮仓之粮足否?”   蒯彻笑道:“乌氏存粮颇丰,据目测下来,里面的粮食足以供一万大军饱食三个月!”   “这么多!”赢子婴核然心惊,失口惊道!   蒯彻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乌氏心太大,却不料全做了无用功。凭白成全了吾王!”   赢子婴哈哈一笑,答道:“得天之助,真乃幸事啊!”   笑过之后,赢子婴突然想起一事,向蒯彻问道:“既然有了粮食,那依先生之见,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呢?”   蒯彻不假思索的说道:“先静观其变。”   赢子婴皱眉:“静观其变?”   蒯彻看着赢子婴的样子,微微笑了笑,用手指着周围,说道:“此地依山傍水,难道不好吗?”   赢子婴摇头道:“这地方只能作为藏兵匿身之处。”   蒯彻放下了笑颜,拢袖肃穆说道:“秦王此时难道不该藏兵匿身吗?”   “这?”赢子婴还是颇为疑惑。   蒯彻继续说道:“如今乌氏城里众军汇聚,在不明他们动向之前,我们绝不能轻动,免得打草惊蛇。只有熟知董翳和司马欣部队的动向和目的,我们才能够根据他们的行踪做出有效的安排。秦王在这之前,一定不要心浮气躁,免得生出祸患。”   赢子婴闻言也点了点头,他凝眉问道:“那照先生看来,这两路人马汇聚在乌氏城,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蒯彻捋须想了一会,才说道:“董翳的部队是在司马欣的部队破城之后才到来的,二者既然没有发起攻击,那证明二人早有约定。司马欣的部队从内史到乌氏,千里迢迢绝不会只是为了一点粮食。他们应该还有更重要的目的,袭击乌城也不过是顺手为之。不过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也猜不出。但绝不会是一起涉猎那么简单。” 第一百三十章 逐日   董翳高踞上首,桌案上摆有瓜果酒镦。大厅里摆着一座四足方鼎,上面镌刻魑魅魍魉,鼎里面烤着柏枝和熏香,鼎旁有大木盘盛放着一直烤熟后的全鹿,有侍者正在用匕首小心的切肉。   大厅左面跪坐着司马翼,右面跪坐着李必。侍者将切好的鹿肉呈上桌案,又有人将陪鼎里的裹汁盛好,董翳用小刀刺穿了鹿肉,放在陪鼎里一滚,将沾满裹汁和羞味的鹿肉放进口中。仔细品尝,一脸陶醉,其味肥而不腻,瘦更爽口,让人食指大动!   吃着鹿肉,喝着美酒。董翳频频举杯,邀二人共饮。酒至半酣,董翳突然叹道:“齐国乱了!”   司马翼问道:“翟王此言何意?”   董翳摇头说道:“田荣负项梁未出兵助楚(注1),未封王。心怀怨恨,邀赵将陈余、彭越反楚。这天下又要起祸事了!”   李必突然抬头,说道:“陈余有大功,却未封王,反之当然!不过彭越何人?竟然也敢造反?”   董翳提着手杯冷笑道:“你被刘邦俘虏,当然不知道彭越。此人被张良说动,随刘邦入关。曾助刘邦数败秦军,斩将杀敌也曾立下大功!不过可惜的是他跟错了人,不仅没被封王,连个侯都没当上,当然心有不甘了。”   “这天下,又要开始乱了吗?”司马翼叹了一口气,将酒镦里的酒一饮而尽。   董翳沉声说道:“这天下就没有一天安稳过!”   李必心中焦急,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董翳,忍不住问道:“翟王一直按兵不动,是何道理?莫非真要眼睁睁的看着雍王被异族困死吗?”   董翳冷笑两声,说道:“雍王乃举世闻名的名将,区区匈奴月氏,又怎难得住他!耽搁一两天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司马欣既然都不肯前来,我又怎么会亲涉陇西?”   李必又问:“翟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翳吞下一块鹿肉,淡淡的说道:“我会派出将军陪同二位一同前往,另外,我还找到了一位能者,二位不妨一见!”   他说完之后,向着外面拍了拍手。没过多久,一个身材矮小,一脸肥肉的家伙便从厅外滚了进来。他匍匐在地上,抖动着他一身的肥膘,颤声说道:“小民公羊详,拜见翟王!”(注2)   董翳懒洋洋的开口说道:“公羊先生,不必多礼。你起来,我为了介绍介绍旁边的这两位将军。”   公羊详从地上爬起,他谦卑的躬身站着。董翳离开了桌案,站在他的面前,指着司马翼向他说道:“这位司马将军,乃是塞王的爱将,以后先生可要和他多亲近亲近!”   公羊详连忙躬身问好,董翳又指着旁边的李必说道:“这位的大名,先生想必也知道。他是李必,如今是雍王手下的大将。”   “李必!”公羊详略微有些吃惊,他不敢多问,低头也问了好。   介绍完二人之后,董翳拍着公羊详的臂膀向桌上的二人说道:“这位先生在陇西也非常的有名,他复姓公羊,单名一个详字。公羊先生对陇西的地理和异族都非常了解,如今流落到了北地,恰好遇见了本王。有了先生的指引,部队前往陇西,我也放心。”   桌案上的二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不明白董翳脑袋里卖的是什么药。——竟然不介绍前往的大将,却郑重的对他们介绍这么一个人。   似乎看出了二人心中所想,董翳淡淡的说道:“公羊先生曾经在陇西经商多年,对塞外的异族也非常的熟悉。为了报答本王的救命之恩,公羊先生答应为本王送来两千匹战马。所以,公羊先生一路上的安危就拜托二位将军了!”   公羊详脸上顶着难看的笑容,额头不停的冒汗。他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转头看了看董翳微笑安然的样子,就明智的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二人没想到董翳这么郑重其事的介绍此人,就是为了得到两千匹战马。董翳的意思很明显,想要我发兵,就得将这人安安全全的送到陇西,然后在安安全全的送上二千匹战马过来,至于以后是公羊详送还是章邯送,他就不管了。   这就是董翳发兵的筹码,同意与否,就看李必的了。李必一脸阴沉的看着公羊详,这个非常值钱的肉票正在呵呵的傻笑着,李必冷哼一声,说道:“既然是翟王嘱咐,我们自然会照料好此人的安全。”   董翳终于展开了笑颜,他捋须笑道:“既然如此,那援军明日就出发。穿过六盘山走静宁,直达冀县!”   ……   从阳城通往义曲的官道上,缓缓走来数骑。   春天的阳光并不炎热,却也使得马背上的骑士不停的冒汗。她摇摇晃晃的骑在马背上,头一直低垂着。   走了没多久,她身子从马背上一滑,整个人一下栽倒在地上。战马停住了脚步,用蹄子拨弄了一下主人。后面的几位骑士连忙跳下马,将跌下马背的骑士团团围住。他们着急的朝骑士大喊:“山主!山主!”   几人手忙脚乱的将山主从地上扶起,有人拔开水袋朝她嘴里灌了几口水。山主迷迷糊糊的醒来,朝众人问道:“我还没死?”   沙太摇着头道:“鼻子里还出气呢?怎么会死。”   山主一翻身从地上站起,扶着战马大口的喘息了一会。半响之后,她才咬牙说道:“既然没死!那就杀回去!为弟兄们报仇!”   山主说话的时候,捏着拳头重重捶了战马一拳,战马受此一惊,跳将起来,惊惶的打了个响鼻。山主冷冷瞅了它一眼,嘴里呸了一声,道:“没用的东西,比我家的疾风差远了!”   傻大个摸着脑袋说道:“它不是没用,是害怕。”   山主瞥了傻大个一眼,冷冷问道:“你也怕吗?”   傻大个老实的答道:“有点害怕。”   山主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自个翻身爬上了马背,说道:“你们害怕就不用去了,我自个回去!”   傻大个连忙扯住了马缰,着急的说道:“赢兄弟跟我说过,我有匹夫之勇。山主不是匹夫,不能去!”   山主恼怒的说道:“那家伙偷走了我的疾风,还给你灌输了什么狗屁东西!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傻大个一咬牙,提着自己的战斧说道:“既然山主执意要回去,那沙太就陪山主一起回去!”   “你们呢?”山主用目光扫视着下面的人。   一身风尘的美丽姐拔出了腰间的弯刀,然后用手揪住了旁边高个子丈夫的耳朵,对着他耳朵吹气说道:“你这一次不用躲进了粪坑里了,随山主一起去吧!我家的男人不能没种!”   韦佗咧了咧嘴,抽着鼻子哼道:“夫人说得是,我这一次绝对不会畏敌潜逃。”   鄂诨先匍匐在地,哽咽着说道:“山主不计较我的过错,鄂诨先怎能贪生怕死呢?”   山主皱着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我是没空理会你。赶紧起来,怎么越看你越像一条狗。”   鄂诨先一抽鼻子,从地上爬起来,低声说道:“我是狗。”   回身看了看身畔这为数不多的几人,山主从肺里深吸了一口气,提枪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上马!”   一群人都爬上了马背,一个个愣愣的看着山主!   “随我来!”山主调转战马,一声大吼,一马当先跑了出去。   傻大个摸了摸头,转身朝鄂诨先低声问道:“山主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好像走错了。”鄂诨先老实的回答。   傻大个伸直了脖子,双手捧在嘴边,朝着前面大喊:“山主,你走错了!”   吼完之后,傻大个还在愣神,他身边的同伴全部都骑马走了,他摸着头喃喃说道:“走错了怎么还跟着走?”   想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他也只好拍着马屁股跟上了。   山主一个人跑在最前面,她凝望着前面,眼睛有些发红。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脸上坠下,她用手背一抹,然后甩开了。后面那个傻大个还在大呼小叫,她真想骂他一声他是猪!可她懒得回头。   她不知道自己跑的是哪个方向,反正不能带着他们去送死。她在心中深深的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王庆!”   “我赵予发誓,一定要杀了此人!为黄口山的兄弟们报仇!”   注1:田荣就是害死项梁的罪魁祸首,项羽深恨之,所以救赵的时候齐国只有一个田都前往,还是私自去的。他们二人有大仇!所以田荣要反。   注2:公羊详怎么被董翳所救,日后便知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赢子婴高站在望楼之上,他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不远处有小溪潺潺,微风拂过脸颊,带来了一身的惬意。蓝天白云,葱绿的大地,给世间带来无限的生机。凭栏相望,赢子婴突然想起了一段诗:“尽日思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诗这玩意,有时候并不需要太多的词藻去装潢,它所表达的是一种意境。意境到了,也就够了。脚下有光膀子的士卒在大声的吆喝,冯英带着人用牛车装载了粮食走出了寨门,小径上,鹅冠佩剑的蒯彻与姜俞正缓缓走来。察哈尔手执着竹简前去请教,却不知道蒯彻对他说了什么,他喜滋滋的走了。美丽的檀烧端着木盆从小溪边走过,她踮着脚尖将衣服晒晾在树枝上,鼻尖上全是汗滴。   含笑看着这一切,赢子婴感觉从未有过的放松,可惜这难得的偷闲很快就会有人打搅。蒯彻与姜俞爬上了望楼,站在赢子婴的身后说道:“秦王,乌氏城传来消息了。”   “嗯?”赢子婴转头,目视姜俞,示意他说话。   “据斥候来报,乌氏城的军队已经开拨。他们一直向西,我军的斥候一直跟到六盘山才回转。不出所料的话,他们所行的目的是陇西。另外,有斥候发现翟王的大纛,估计董翳就在乌氏城中!”   赢子婴心中一惊,转头问道:“你确定那真的是董翳的大纛?”   “亲眼所见,决无虚假!”姜俞肯定的回答。   赢子婴深吸了两口气,眼睛里的凶光一闪而逝,他转头向蒯彻问道:“依先生所见如何?”   蒯彻微微一笑,叹道:“上天既然将机会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又怎么不去遵循他的意愿,试一试杀死他呢?”   赢子婴一捏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木栏之上,大声说道:“召集军队,等候命令!”   姜俞抱拳离开,赢子婴朝蒯彻继续问道:“董翳尚在城中,我军军少,如何破之?”   蒯彻沉思了一回,说道:“既然董翳未曾去陇西,那他接下来很有可能回义渠。我们就在前往义渠的路上设伏,袭击他们!”   赢子婴点了点头,兴奋的说道:“就这么办!如能趁机将董翳杀死!北地、上郡必然陷入大乱,到时候,我们就更方便举事了。”   看着赢子婴高兴的样子,蒯彻脸上闪过一缕忧色,他本想说点什么的,可张了张嘴却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赢子婴心急火燎的下了望楼,朝着校场里跑去。察哈尔蹲坐在石盘边,对着竹简正抓耳挠腮,赢子婴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喝道:“真要当博士耶?”   察哈尔一脸愕然的抬头,然后方下了书简,嘟哝道:“蒯先生吩咐的任务还未完成呢!”   赢子婴一声冷哼,脸瞬间成了锅底。赶到了校场,贪狼骑都已经集合完毕。冯英按剑走来,朝赢子婴问道:“秦王召集我们,可有什么大事?”   赢子婴道:“有斥候发现董翳的大纛,我准备在城外伏击他!”   冯英脸上一喜,抱拳请命道:“秦王留守寨中,不如让我去吧!”   赢子婴点了点头,说道:“此行非你不可,不过你需要带走多少人马?”   冯英沉思了一会,答道:“贪狼骑士如今不过二百八十余骑,我领二百骑即可!”   察哈尔在旁冷哼一声,也朝赢子婴请命道:“秦王给我百骑,我必取董翳人头回来!”   冯英斜眼冷瞥了察哈尔一眼,其眸如刀盯得察哈尔脸皮微颤。察哈尔懒得看他,以目视天样子非常嚣张。赢子婴朝着察哈尔淡淡的说道:“蒯先生吩咐的任务还未完成,你又怎能半途而废?好好读书,用心当博士吧!”   察哈尔心有不甘的道了一声喏,果然继续读书去了。   赢子婴吩咐冯英道:“此去小心,董翳能杀便杀。如果他带的士兵实在过多,就不要鲁莽。如今我们有了粮食,就不要弄险了。”   冯英点头说道:“冯英知道,请秦王放心!”   赢子婴便让冯英清点了人数,看着他们骑上了战马,提起了长枪。拜别秦王之后,贪狼们都带上了铁面,冲出了营寨。   董翳正在桌案上观看一封密信。   这封信是司马欣写给他的,信上说西乡王刘邦估计要反。因为项羽终究忍受不了义帝熊心骑在他头上,受了陈平的蛊祸,派了英布将其杀死。范增却因此怀疑上陈平,寻机将陈平入狱了。陈平得到蜀王曹咎的帮助,逃出了彭城,投奔了刘邦。项羽派人前去质问刘邦,要求刘邦将陈平赐死。刘邦不许,已经同项羽公开的翻脸了。   刘邦若反,三秦必然首当其冲。作为背秦归楚的降将,三秦之王不可能再叛项羽。如果刘邦反,项羽肯定会让三秦出兵,到时候又免不了战火。   这个消息是如此的沉重,压得董翳喘不过气来。董翳终于也明白司马欣为什么这么好心的去帮助章邯了,因为如果没有章邯,三秦拿什么对抗刘邦?只有早日将章邯从战火中解救出来,才能防备刘邦再次入秦。毕竟汉中距离关中太近了,对关中的威胁也太大了。   董翳没得到消息,他帮助章邯的原因只有一个,章邯是一把枪,一柄犀利的枪,不仅是对月氏还是匈奴。在关中,章邯得不到老秦人的原谅,他寸步难行,他这个雍王名不符其实。他之所以还没死,那是因为他还有价值。因为项羽需要用他防备汉中的刘邦。而且因为他的罪孽,他永远也对项羽起不了威胁。   董翳将信扔进了烛火里烧掉,火光映衬着他的脸,脸上的表情在火光中扭曲。   “我想要的,不过是想当个安乐王而已。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的麻烦来烦扰我?我讨好项羽,从各地抽调战马,我用此向项羽表明忠心,用此向项羽说明我没有一丝威胁。我用一万多匹战马,换来的仅仅是这些吗?你们打你们的,我躲在上郡,躲在北地,一切都和我无关。狗屁刘邦!狗屁项羽!狗屁田荣!都该统统去死!”   董翳招来了近侍,疲惫的朝他说道:“你去找乐阳将军,就说我病了,把我拉回义渠去吧!”   “喏!”近侍走了,董翳依旧呆坐着。   外面是白天,屋子里却门窗紧闭,只有躲在这无人的屋子,才发现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脆弱。   ……   躲在前往义渠的官道上,足足等了一夜。冯英派出了好几路斥候,都未曾发现董翳的行踪。   贪狼们躲在路旁的树林里,啃着携带的干粮,擦拭着腰间的弯刀。幽暗的林中,蚊虫很多,夜里的时候,裸露在外面的手臂,都被叮了一个个红包。冯英着急的望着路旁,等待着斥候的归来。   当太阳刚露出一小半的时候,踏着朝露的斥候终于返回了。冯英问道:“可见到董翳的部队?”   斥候大口的喘着气,朝冯英说道:“禀将军,董翳的部队正在往这边赶来。算计路程,只需要一个时辰就会赶到!”   冯英拍了一下手,喜道:“如此就好,也不枉费大家蹲了一夜!”   斥候为难的说道:“可是董翳的军队足足有上千人!”   冯英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他犹疑的问道:“真有上千人?”   “的确有上千人。将军,我们还要不要?”斥候试探着问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杀翟   冯英背着手,在树林里转了两圈,他心中想起了赢子婴的嘱咐:让自己不要弄险。可是,这一仗,是自己请命为秦王打的第一场战!冯英又不甘心这样轻易的退去。   贪狼虽然精锐,但毕竟人数太少。遇见这种上千人的队伍,能避免硬战就不要硬来。冯英转身看着林里的士卒,看着他们有些疲惫的眼睛,他心中更加的犹疑。他倒不是担心贪狼们的体力,而是担心要是杀不了董翳怎么办?   按照冯英的性格,本来也不会这么纠结。可是,他知道这点人就是秦王的一点老本,赔光了可就没有了。   转了两圈。冯英一拍身边的树干,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召集身边的部众,朝他们说道:“背叛秦国的叛贼董翳马上就要来了!可他们足有千人,大伙说该不该上?”   身边的贪狼大声说道:“当战!”   冯英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那好,等会等董翳的部队到了,你们就随我冲锋。直冲董翳的大纛而去,不可分散!不管这一次能否杀死董翳,我们就只有一次机会!绝不能陷进贼子的包围,斩旗之后,向北而走!”   贪狼们齐声道:“喏!”   冯英说完之后,士卒们都开始安抚战马,整理武器,准备着接下来的大战。   董翳躺在车厢里面,闭着眼睛享受着身边的美姬的按捏。车厢里面很宽阔,装扮得非常的奢华,外面足有六匹马拉车前行。车子有些颠簸,稍微一抖,董翳都会舒服得呻呤出声。他很惬意这种感觉,颇有些明白始皇帝为什么爱巡游了。这感觉,是比躺在床上要舒服得多啊!   他转头朝身边的宦侍说道:“我听说呀!以前始皇帝出巡的时候,可是用的十二匹骏马拉车!那气魄肯定很爽!”   宦侍阴柔的说道:“始皇帝是天下共主,只有用十二匹骏马才能显示出他的威仪。”   董翳摇头说道:“是啊!天底下,也只有始皇帝才能用得起十二匹骏马拉车。始皇帝的威仪,就连现在的楚伯王也是拍马赶不上啊!我吧!能享受六匹骏马拉车,也算是福分了。但愿呐!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啰!”   宦侍不敢作答,低着头不再出声。董翳感受着美姬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按捏,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宦侍吩咐道:“叫乐阳将军小心周围的安全,我可不想像始皇帝那样被张良伏击。”   宦侍应喏,躬身走到了车驾边,分开了车上的帘布,朝着前面一个年轻的将军招手呼喊。   乐阳转过了身子,他长得非常的英武。其人腰细肩宽,面若涂粉,唇若施脂,腰间悬挂着两柄大铁戟。策马赶到翟王的车驾旁,乐阳拱手朝宦侍问道:“翟王可是有什么吩咐?”   宦使朝着乐阳嫣然一笑,压低着嗓音说道:“乐阳将军,翟王让你小心戒备,不要让贼子惊扰了他。”   乐阳伸了伸脖子,向车驾里面望了一眼,问道:“翟王睡了吗?”   宦侍点点头,抖落了好多的脂粉。乐阳僵硬的笑了笑,拱手说道:“请回禀翟王,让他放心。”   宦侍扭着腰回到了车里,眼里狠狠的盯了美姬一眼,柔柔的朝董翳说道:“翟王,乐阳将军说让您放心。”   董翳眯眼瞅了宦侍一眼,笑道:“怎么?吃醋了?”   “乐阳将军花容月貌,我可不敢和他相比。”宦侍捏帕一笑,扭捏着不成人形。   董翳哈哈一笑,道:“花容月貌?花容月貌?好!好!哈哈哈!”   乐阳策马奔走前方,两条英眉深深的皱起,他深吸两口气,忍不住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摇头叹道:“翟王身边怎么竟是些妖魔鬼怪?真想一剑砍了他们!”   回想起那宦侍那幽幽的眼神,乐阳就有些头皮发麻。耳畔吹来一阵风,让乐阳忍不住有些松懈。队伍拉得很长,前面阵形有些分散。旁边的林子突然传来马蹄吼声,乐阳一惊,提缰喝道:“戒备!”   乐阳手一挥,身畔的士卒皆提盾向前。贪狼骑从林中奔出,直朝翟王的大纛冲去。乐阳看见他们的铁面黑甲,脸上顿时大变,高呼道:“是贪狼骑!”   冯英一马当先,直向翟王的车驾而去。他看见了前面重重叠叠的盾牌,可他的却丝毫没有畏惧!身后的贪狼骑在仰头大喊:“杀董翳!”   “杀董翳!”   声音穿过了人群,透过了车驾,传到董翳的耳里。他摸着胡须叹道:“有人想杀我。”   “他们会被乐将军杀死的。”宦侍脸上有些乏白,强作镇定的说道。   “乐将军有的可不止是花容月貌啊!”董翳笑了笑,一脸的从容。   乐阳取下腰间的双戟,鼻子一声冷哼,调转了马头朝着后面赶去。   贪狼骑朝着盾阵直撞了过去,顿时人仰马翻,很多人死在了翟军的长剑之下。无数的呼声传来,马蹄之下踩死了不少人。翟军的盾阵还是太过薄弱,没能阻挡住贪狼的强冲。   因为没有马镫,所以的骑兵都伏在了马背上,他们抱着马脖子,手中的长枪从马颈便伸出,朝着前面一路狂奔。他们没有多余动作,不管周围伸出多少的长戈,他们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冲锋!   不少的贪狼被人刺落下马,但后面的贪狼却不管不顾直接冲了出来。他们的眼里就只有一个目标,那就翟王的大纛!   冯英纵马奔驰着,撞飞了不少的士卒。他离大纛越来越近,扬剑不停的挥舞着。贪狼骑的悍勇震惊了周围的翟军,他们惶恐着不敢上前,所以贪狼骑很快就冲到了车驾的面前。   六匹白色的骏马一个个惊惶乱跳,车驾周围有着无数的士卒提着长戈。   乐阳心中焦急,可是自己离翟王的车驾太远,周围的士卒又互相拥挤,一时间裹足不前。   “杀!”   冯英一声大喊,提剑朝着士卒杀去。马背上的贪狼们终于挺直了身子,高举着长枪朝周围的士卒杀去。后面奔来的骑兵越来越多,有些骑士从马鞍上取下了飞索,舞动着向车驾上的四角上支出的原木套去。   飞索绑住了四角,数十骑绕着车驾打转。手中的绳索扯动得嘣嘣作响,可车顶的盖子还是没能扯落。   车厢里的宦侍心惊胆颤的看着上面,车顶不停的抖落着飞灰,让他雪白的脸上变得很脏乱。董翳冷哼一声,拂袖从床上站起来,他眯眼看着上面,冷哼道:“我这车驾可是有墨家家主公孙木亲自打造的,岂是这么容易被扯烂的?”   他脸上虽惊,却丝毫不慌。   套出飞索的骑士大声吼道:“这车驾太结实,扯不烂!”   有人吼道:“那就别费力气了,赶快去砍车辕,别让车继续跑啊!”   原来贪狼骑虽然冲到了车驾边,可是前面的六匹马还在发力奔跑,一时间拖乱了贪狼骑。有些贪狼骑忍不住从马上飞跃扑向车驾,可旁边窜出不少身穿葛衣,头挽发髻,提着短刃的死士冲上来,拦住了下马的贪狼骑。   旁边有骑士吼道:“将军!事急矣!”   冯英朝着旁边的士卒一声大吼:“掩护我!”   冯英骑着马跟在车驾的背后,然后纵身一跃,抓住车棚上的木料,他身下两个葛衣死士正飞奔而来。后面的骑士取弓搭箭,将其射死。冯英一声大喝,用力一撞,从后面的车窗直接撞了进去。   拔剑起身,冯英怒喝:“董翳何在?”   车驾里面空无一人,冯英气急,却只能窗子里翻了出去。贪狼骑杀光了周围的死士,砍翻了车辕,六匹马分散逃离。看见冯英跳出,有人问道:“将军!得手否?”   冯英懊恼的叹了一声,提剑道:“冲出去!”   乐阳从前面冲来,连杀数人,势不可挡。他无心追赶贪狼,飞跳进车辕喊道:“翟王可在?”   车驾里空无一人,连服侍的那群美姬宦侍都不见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妖人   墨家的机关当真的是匪夷所思,乐阳站在车驾里面寻找了良久却一无所得,翟王身边的宦侍美姬加起来七八个人,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他恼怒的一声大喝,提起双戟砍烂了左侧的车窗,整个人如飞鹰一般跃出。外面,贪狼骑正在朝外撤离。不过受到葛衣死士的纠缠,一时半会还未走完。   这些葛衣死士怀揣短刃,身手矫健一个个悍不畏死。贪狼骑虽然精锐,却还是被他们杀死了不少的人。翟王的步卒也尽数赶到,贪狼骑且退且走,冯英同数十骑负责断后。   乐阳纵马赶来,提戟砍死一人。身前一枪刺来,乐阳将戟向前一撞,反手一扣,戟上的小支锁住枪杆,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扯着长枪生生被他夺来。面前的贪狼大惊,还未从腰间拔出弯刀,就被乐阳用枪捅死。乐阳驱马向前,断后的十来人,竟然都死于他手,冯英和他拼了一记,直撞得虎口发麻。心中大惊,不敢和他缠战,急忙抽身便逃。   旁边的士卒被贪狼杀得胆寒,一时间竟然不敢向前。乐阳一人追冯英而去,后面的士卒一个个看着,就这样让两人走了。   逃过了密林,冯英绕着山丘向北走。后面的乐阳渐渐赶上,冯英转身和他又拼了一记,长剑被大戟砍断,虎口也被生生震裂。前面不远有一株大树,冯英驾着马绕着大树打转,乐阳一声大吼,一戟砍在了树上。乐阳用力过猛,大戟深深的陷进了树里,一时竟然取戟不出!冯英也因此逃落,乐阳见人走远,也只得懊恼的回去。   那大铁戟大半都陷入树中,只剩下外面的小支,乐阳取戟不出,只好弃之。   一场大战下来,已是中午。等乐阳回到了军中,旁边有士卒对乐阳说了什么。乐阳听后脸色一变,随着士卒一起走到车驾边。招呼士卒一起将车驾搬起,等搬起车驾之后,乐阳才发现底下有暗格,通过暗格人可以藏在马车下面。   不过车驾下面的地上,除了几位美姬的尸体外,竟然还是没找到翟王!乐阳亲自在地上搜寻,他伏在地上敲打着地面,终于发现一处蹊跷之处。有一处地面下面竟然是空洞,表面上用木板隔开了。   看着道路正中那黑黝黝的洞口,乐阳恼怒的叹道:“那群妖魔鬼怪果然有问题,翟王不听忠言,终究遭落小人之手矣!”   原来翟王董翳颇好男风,曾经在上郡挑选俊美的男子作为他的宦侍,以供他淫乐。塞王司马欣投其所好,从内史送来了数位精通起因技巧的男娈,这些人都经过了特殊的训练,可以时男时女,懂得许多取悦人的方法。   说起来这些人来历也颇为神奇,当年二世皇帝有一段时间也曾迷恋上了男风,于是就让赵高去句町国找来了数十男娈,久经调教之后,都一个个有非同一般的技巧。句町,又作钶町,他们的国家的男人生得比女人还要貌美,深受滇国、夜郎国国主喜欢。在后世,这一支国人向南迁移,最后在泰国安定下来。   提起这些白天是男人,晚上是女人的宦侍,乐阳就曾多次劝谏过翟王,让他不要沉迷其中。可翟王就是不听。如今看来,这些人必然是司马欣派来加害翟王的!   “随我入洞,救回翟王!”乐阳一声大喝,率先跳进了洞中。   ……   “司马欣是让你们来杀我的吗?”依旧是前往义渠的官道,被捆绑了双手,伏在马背上的董翳朝两位宦侍问道。   旁边一个脸蛋妖娆的宦侍闻言一笑,幽幽的说道:“翟王怎么能这么想呢?您跟司马欣私交极好,塞王又怎么会派我们来杀你呢?”   董翳哼了一声,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们绑架本王,是要干什么?”   两名宦侍对望了一眼,那人又道:“当然是为了迎回我们的王!”   “你们什么的王?可笑之极?莫非是钶町王吗?”董翳哈哈一笑,忍不住讥讽道。   “铁剑鹰士,含冤泣血。身为大秦的都尉,董将军莫非忘了我等?”那个没说话的宦侍突然插言道。   董翳豁然心惊,睁大了眼睛看着二人,张嘴说道:“你们是黑冰台的人?”   “哈哈哈,难为将军还记得。你背叛了秦主,我们苦心筹谋好久,终究寻得时机将您擒住。擒住了您,我们就会获得新生。”两人哈哈笑道。   董翳眼一眯,冷声说道:“黑冰向来掌控在秦帝手里,当初你们被赵高屠杀之后,早就灰飞烟灭了。想来是一些余孽,要做什么愚笨之事了。”   “赵高已死,我们流窜各地,逃亡数载,终究得以回国。却不料物是人非,大秦却落入了你们这三个叛贼的手里。我们潜伏在各地,本想就这么消逝在世间,却不料得到了消息,秦王子婴竟然没死。为了助秦王复国,我们将你献上,你说秦王会不会重建将黑冰台?”   董翳闻言哈哈一笑,冷声说道:“秦王子婴早已经死了,如今那些冒充秦王的人,全都是想密谋关中的不耻之徒!你们这些余孽,还不死心。这天下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天下了!”   两人笑道:“翟王啊翟王,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的主人不在乎到底谁是秦王,子婴纵然死了,只要别人相信他还活着,他就能存在。有了秦王,就有了黑冰台,那时候我们就能出现在天日之下。”   “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能成什么大事?”董翳挣扎着大叫,可惜这两人都不理会他。   走了没多久,官道前面突然传来马蹄之声。董翳大喜,挣扎着说道:“必然是我的乐将军找到我,你们死矣!”   二人眼中一凝,看向前面。官道之上,一行人裹着尘沙正飞奔而来。   董翳目视前面,正要大呼,却不料旁边的宦侍按住了他的嘴巴,让唔唔出不了声。   勒马提缰,女山主瞥了一眼三人,心中颇为疑惑,不知道这两个女人绑架一个男人是要干什么。她在官道上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见了几个人,于是提鞭朝几人问道:“此去不远是何地?”   其中一位宦侍嫣然一笑道:“前面不远就是乌氏城。”   女山主眯眼看着几人,突然手指几人道:“将马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其中一个宦侍脸色一变,凝眉说道:“你这是何意?”   “抢劫!不懂?”女山主伏低着身子,用手一招。身后沙太、鄂诨先、韦佗等数人围了上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盯着三人。   “口粮,水袋,马匹,衣服全部留下,女人给留块布,男人扒光。”女山主扬声说完。两名宦侍勃然大怒道:“尔等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之下抢劫,真视我们于无物耶!?”   女山主哈哈一笑,回头问沙太道:“前面有人吗?”   沙太摇头道:“前面哪有人?只有马匹、衣服、粮食!”   “哈哈哈!”女山主仰头大笑,挥手道:“扒光他们!”   “贼子好胆!”其中一个宦侍拔剑出鞘,虎视眈眈的看着众人。   沙太扬了扬的大斧,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的大斧早已经饥渴难耐了,扒女人衣服这种事情,只有我沙太才能勉为其难的做到!你们都让开!”   宦侍见沙太托大,一声咆哮,挺剑朝沙太刺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悲剧   河岸两侧的野草褪了青黄,绿得油亮,惨红的桃花落瓣凋谢,跌入显着浑黄的流水,有几片被风裹着,飘到了河中心,浮得片刻,便被浩浩荡荡的水流吞没。   冯英拍马走到河边,身子一歪,便从马上坠下。他的身子横躺在岸边,头却侵在水里,被流水这么一浇,人顿时清醒过来。   伸出手取下了面具,用力的咳嗽了两声,鼻子和嘴巴都咳出好多水来。晃了晃头,他目视着周围,看见旁边没有了追兵,他才松了一口气。他伸手按在地上,准备爬起来,手心触摸在地上,感觉到一阵揪心的疼痛,他连忙将手举到眼前一看,发现整个手掌都是血迹,手心上的皮肉生生被震裂了。   回想起那个将军,冯英忍不住心惊:“董翳手下怎么会有这般人物?”   那将军的武艺,绝不在察哈尔之下。冯英自己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的猛将,但一身武艺已然不俗,但在那将军手里,却走不了几个回合,可见那将武艺之高。想想此行的目的,冯英颇有些气馁,如今截杀董翳未成,贪狼损失很大,自己有何面目去见秦王?   从肺里深吐了一口气,冯英就这么躺在岸边,耳里听着潺潺的流水,整个人也不想起来。   此时正值中午,太阳高悬,阳光折射在水面上,晃荡起支离破碎的片段。有小鱼不时的跃出水面,荡起圈圈波纹。冯英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听见似乎有人在呼喊,冯英费力的睁开了眼皮,有人围拢着自己,欣喜的喊着:“将军醒了!快去通知秦王!”   有人扶着冯英的肩膀让他坐起,将水袋放在他嘴边,冯英喝了两口水,人终于清醒过来。包围的人群打开了一个缺口,赢子婴从缺口中走进,蹲在他面前,朝他说道:“你可算醒了。”   冯英听到赢子婴这略带关切的话语,他心中有些暖意,张开说道:“秦王,我——。”   他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口。赢子婴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说道:“我不是说过吗?董翳能杀便杀,不能杀就算了,你不必自责。”   冯英垂头黯然道:“可惜啊!”   蒯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朝冯英说道:“区区一个董翳,又怎能阻挡秦王的大事呢?冯将军今天杀不了他,明日还不是照样要落到将军手里。”   冯英点头笑道:“蒯先生说得是。”   赢子婴起身说道:“你既然醒来,那就同我们一起上路吧!”   冯英愕然问道:“秦王欲前往何处?”   蒯彻微微一笑道:“董翳已走,乌氏城无人接管,此时不动手,又更待何时?”   冯英喜道:“秦王意欲夺城公布身份了吗?”   赢子婴点点头,捏拳说道:“吾要传檄关中,号召关中志士,一起剿灭三秦叛王,重立我大秦旗帜!”   ……   “没想到竟然不是女人!”沙太红了眼睛,盯着宦侍那赤裸裸的下身,眼睛里喷射的火光简直能将人烧死!   官道上可怜的三人,被剥得精光,佝偻着身子,捂着自己的下体,一副羞愤莫名的样子。鄂诨先眼睛里面冒出绿光,在旁啧啧叹道:“没想世间竟然还有这种奇物,老朽真想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既然不是女人,那便把他们切了!”女山主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脸厌恶的指着两位妖人,朝沙太说道。   沙太掏出了尖刀,朝着两位宦侍的下身比划了一下,口里嘟哝道:“真可惜不是女人。”   他手中用力,尖刀一捅而下,两位妖人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旁边的董翳一脸冷汗的盯着这些人,他全身上下都在啰嗦,这些都是什么劫匪啊!竟然在大道上抢劫不说,还干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   他此时就像一只绵羊,啰啰嗦嗦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得罪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匪徒,把自己也给切了。   想起先前的种种,董翳到现在都还后怕,两个身手矫健的黑冰台武士,被眼前这个看起傻乎乎的大个几下就给打趴下了。听到这群人自称劫匪之后,董翳就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了,他唯唯诺诺的缩在了地上,希望这群劫匪能放过他。   女山主居高临下的瞅了他一眼,随即转头说道:“我们走!”   她性子风风火火,说走就走。沙太等人抢了财物之后,也骑着马跟上。几人走了没多久,从地道里爬出的乐阳等人终于重见了天日。   等乐阳将董翳找到之后,身后的部队谁都不敢置信,堂堂的翟王,竟然被全身剥光的扔到了官道之上!看着周围士卒们那奇怪的眼神,董翳一口鲜血喷出,简直就快要羞愤至死!   现在他心中,真恨不得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匪徒碎尸万段。对她之恨,远远超出了身畔这两个黑冰台武士。他一脸狰狞的朝乐阳说道:“乐将军,你速去将那些匪徒抓住,不把他们碎尸万段,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乐阳在马上抱拳说道:“翟王请恕我不能从命。末将未曾将翟王护卫周全,已经犯了大罪,发生这等事,末将难辞其咎!”   董翳吹着胡子咆哮道:“你的罪过等回到义渠再说,现在你去把那些匪徒拿下!”   可惜任董翳如何愤怒,乐阳就是不从命。董翳无奈之下,只好裹着衣甲,爬上了战马。   “将这二人拿下,带回去好好拷问拷问!”乐阳一招手,有人将地上打滚的两人绑了,拖回了军中,一行残兵继续向前。   女山主骑着快马,奔走在前面,蜿蜒的官道,延伸了不知道有多远。这条官道,从先前的山丘到现在的溪水,穿过了不少的地方,不知道是用多少人力挖掘出来的。   回想此行的目的,女山主忍不住心中悲切。好好的黄口山,就这么没了,自己带着几百匪徒,躲到了华池,却又偏偏被那王庆盯住,一场恶仗下来,身边就只剩下巴巴的几个人了。   现在自己是什么也没了,没了寨子,没能回赵国,只剩下没头没脑的逃窜,不知道去哪。想那李左车,不辞千里来接自己,如今却落到了王庆手里,不知道生死如何?   这一个月,恍惚似在梦中,让英姿飙爽的女山主也失去了往日的飞扬劲。路上逮住的三人,只是她想泄愤而已,可怜的翟王就这么无辜的遭了罪。后面的人渐渐赶上来了,女山主转头看着沙太,朝他问道:“沙太,你说我们去乌县做什么?”   沙太摸了摸脑袋,傻乎乎的笑道:“山主去哪,俺就去哪?”   女山主看他那一脸的傻样,心中颇为不悦,撇过头哼了一声,也不理他。鄂诨先低声说道:“我跟乌氏族长邙阳支曾有几分交情,不如我们先去投奔他,再做决定吧!”   “邙阳支?”女山主想了想,到想起了这个人,她点头说道:“此人我也认识,当初我王兄回到赵国之时,就是受过此人的资助。他一直想振兴乌氏一族,想我王兄回到赵国后能帮他,不过看来,他倒是看错了人。我王兄当了赵王,怎么还会记得他呢?”   她自嘲的笑了笑,显然对赵王歇的性格,也是非常的了解。她的王兄连自己的妹妹都顾不上,还会顾及什么恩人?   “不管如何?还是去看看罢!乌氏如能接纳我们,我们就暂时待在那。如果不能,那就继续当流寇吧!反正又饿不死!怕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诈城   朝那城外,密林之中。   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士卒正流着口水围着一口铁锅。他们的武器乱七糟八的扔在地上,一群人用手撑着地,屁股向后深蹲,头高高抬起,眼神里尽是希翼,口水沿着嘴角向下掉落。   铁锅里滚烫着热水,里面煮着大块的肉,肉香味隔着老远都闻得见。铁锅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他颧骨极高,双眼深陷,面上呈不自然的惨白,更为奇异的他是的嘴唇,竟然通体乌黑!他手里拿着一根铁叉,从锅里叉出了一块肉,然后放在鼻子边闻了闻,一脸陶醉的吸了一口,转头看着下面匍匐的士卒,张开说道:“真香的肉,你们想吃吗?”   这些士卒都一个个伸着脖子,不停的吞着口水,眼中的炙热已经完全将他们的渴望表达出来。   “唔唔!”头上的树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几片落叶随之飘零。黑袍男人转头看了看天上,树上吊着一个人,他是这群士卒的首领,名字叫戈干。   戈干的双腿不停的在空中踢着,他的嘴巴被一块破布塞住,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干瞪着眼看着下面。黑袍男人阴阴的一笑,露出他那尖利的牙齿,他举着肉朝戈干说道:“乌氏的少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不能这么残忍,你的士卒正饿着肚子,他们都想吃肉,你不能阻止他们!”   戈干闻言在空中挣扎的更加的剧烈了,黑袍男人深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你又是何必呢?”   他咧嘴笑着,然后将肉抛向了空中,一群伺机待发的士卒早已经按捺不住,犹如疯狗般朝肉扑去。   “只有这样,才会激发他们的斗志,你说是不是这样?公孙先生?”黑袍男人转身走到一颗树下面,那里躺着一个人,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那个人显得很瘦弱,他花白的头发抵在树上,露出他那尖锐的下巴。下巴之上,不屈的山羊胡倔强的翘着,仿佛在嘲笑这个世界。如果是赢子婴在这,他恐怕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人是谁。这个人蜷缩在树下,不知是在睡熟还是在等死,他的呼吸如拉风箱一般沉重,听着很不舒服。   黑袍男人静静的站在这个老人面前,然后取下了自己的袍子,小心的盖在了他的身上。似乎被黑袍男人的动作惊醒,老人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瞥了黑袍一眼,又继续将闭眼睡觉。   黑袍男人沉声问道:“公孙先生,你这又是何必呢?”   公孙止哼了一声,也不回答。黑袍蹲在公孙止面前,按着他那消瘦的肩膀,继续说道:“公孙先生,我敬重你,希望你能帮我。就如那小子所说的那样,秦王婴虽然死了,但他的英魂还在。我们不过借助他的名声,一样可以复兴大秦!关中老秦人,不都盼望着这一天吗?我们这是顺应他们的请求啊!”   公孙止冷笑了一声,还是不说话。   黑袍人有些着急,他捏着拳头,嘶哑着喉咙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倔驴都不肯帮我!子婴已经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没有我们这些人,大秦如何能复辟?我们只是借助他的名声就可以了!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三个叛徒统治关中吗?”   公孙止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伸出如鸡爪般的手,抠了抠眼角的眼屎,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朝着黑袍人的脸呸了一声,冷冷的说道:“你是不是想当秦王?也不取面镜子照一照,就你那德行,像那块料吗?”   黑袍人摸了摸自己的脸,继而大怒,他拔剑起身,剑指公孙止怒道:“老匹夫!你这是自寻死路!”   公孙止不管黑袍人如何愤怒,他缩着脑袋贴着树干,鼻子抽了抽,又开始闭眼休息了。   黑袍人突然笑了,他叉着腰仰天大笑。在他背后,一群人为了争肉正在互相的殴打。黑袍人收回剑,狠狠的盯了公孙止一眼,朝他说道:“你想求死?那是不可能的。拿下朝那之后,我还需要靠你去传檄北地的郡县呢?就凭着你公孙止的名头,那些人敢不相信秦王子婴还活着吗?哈哈哈哈!”   似乎被黑袍人这嚣张的笑声惊住了,士卒们都停止了争抢,一个个抬头看着黑袍人。黑袍人用手一招,背后站出几个带着鹰盔铁甲的武士,他们身上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一个个按剑挺立犹如木桩。黑袍人手指铁锅,吩咐道:“将肉分发下去,乱抢者杀!”   “喏!”鹰盔甲士抱拳应喏,转身朝那群犹如乞丐般的士卒走去。   黑袍人抬头望了望天,他看见了天上那一双不甘的眸子。黑袍人报之以微笑,拔剑出鞘,一甩之下,剑割断了树上的绳子。向着戈干落地的地方走去,反手一抓,飞落的剑柄刚好落到了手里,看起来说不出的从容优美。黑袍人走到了戈干的面前,用脚踩着他的脸,勾着身子问他:“投降或者去死!”   戈干在黑袍人的脚下,用力的想挣脱,徒劳的摆动了几下,他渐渐的消停了下来。黑袍人无视了戈干那冒火的眼神,伸手将他嘴里的破布扯掉,戈干张嘴啃了一口地上的泥巴,囫囵吞着咽进了肚子,一行血泪洒在了大地上,他不甘的抽动了几下,道:“我愿降!”   “哈哈哈哈哈!”黑袍人插着腰仰天一阵大笑,笑完过后,他摇头叹道:“狗之所以受人鄙视,就是因为它为了骨头随时可以不顾自己的主人。我喜欢狗,喜欢你这样的人。人和狗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非要站着。公孙止要当人,我心中非常的恨他,想杀他,却又敬重他。这些,想必你也不会明白。”   将戈干从地上提起,黑袍人举重若轻的样子犹如提鸡。他看了看天色,仰头叹道:“不知道董翳死了没有,他要是死了,事情就更好办了。”   “小子,现在你可以将你想的那个什么‘牛肚藏书’的东西好好说说了,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   乌氏城下。   身穿葛衣,背上捆着蓑衣斗篷姜俞正惦着脚尖朝城上吆喝:“望楼上的大爷!你们就行行好,放下吊桥吧!我们都是‘下边滩’里居住的百姓。带了些东西想献给县公!你们也知道,没有乌氏的庇护,我们心中也害怕啊!你们就好好通告一声,放我们进城吧!”   有士卒从垛口上伸出了头,朝他们吼道:“你们手里究竟拿着的是什么?都举高一点让我们看看!”   姜俞向后一努嘴,背后跟着的四五个赤脚汉子就将背篼从背上取下,环抱在怀里,朝城上吼道:“此乃山杏,旁边还有山竹和青枣,全都是献给县公的!”   城上的士卒互望一眼,颇有些犹豫不决。旁边一个屯长说道:“翟王既走,县主早晚也要下令打开城门,他们既然是向县主送礼的,就让他们进去吧!”   于是周围的士卒就去搬起绞盘,将吊桥慢慢放下。姜俞等人点头哈腰的走上了吊桥,向上招了招,里面有士卒将城门打开,几人从背篼里抽出刀剑,一起呐喊砍翻了城门的士卒。城墙上的士卒听见惨叫,立即派人下城。   姜俞等人夺了城门,立即吹响悬挂在脖子上的竹哨,尖利的哨声传开了出去。埋伏在城外的赢子婴闻声而起,拔剑高呼道:“夺城!”   上百骑士从密林中窜出,沿着官道直冲乌氏城来。   城上有人眼尖,手指下面喊道:“贼至矣!”   屯长定睛一看,只见官道上有上百骑飞奔而来,远远的还看见一面黑旗,上书一个大大的“秦”字!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安阳夫人   乌氏城中,县主乐鄭正费力的从一只胳膊中抬起头来。   他赤裸着上身,微微有些气喘。床榻之上,一只雪白的大腿勾住了他的腰,乐鄭脸色一变,伸手抓住了床上的帐帘,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虎吼,他将身子向前一送,整个人都陷进来软塌香雾之中。   那只大腿紧紧的夹住了他的腰身,让他抽身不出。乐鄭扯着帘幕,额头上全是虚汗,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显得很是吃力。软塌之中传来一声娇笑,有人伸出了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一张颇有姿色的俏脸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伸出舌头在乐鄭的肩膀一舔,然后一张嘴咬在了他的肩上。乐鄭嘶的一声,全身一抖,双手再也拿出帘子,整个人一松,旋即被那双手按倒。   女人娇笑着,按着乐鄭的身子,自己上下起伏着享受。她如哼如泣的喊了半天,然后用手将乐鄭扯了起来,两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不停厮磨。   过来半响,女人才叹道:“你生得如此俊美,让我如何舍得了你?”   乐鄭咳嗽了两声,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虚汗,喘气说道:“愿夫人回去之后,能为我弟多说些好话,我便是死了也甘心了。”   女人抚摸着乐鄭的脸,痴迷的看着他,说道:“你屈身侍我,却只是为了助你弟一个前程。你却只能委屈当这么一个县主,你甘心吗?”   乐鄭道:“我本就是董家的仆人,既无学识也无武力,当一县主已经是莫大的赏赐了。只不过我那兄弟,向来心高气傲,他武艺高强,看不起我这个兄长。唉!这都没有什么,我父亲去世得早,我是看着乐阳长大的,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干!”   乐鄭目视着女人,朝她说道:“安阳夫人,我乐鄭不求别的,只求我那兄弟如果犯了什么罪,你能在翟王面前替他说说话。你不知道,他性子执拗,又是个不会说话之人,有时候难免冲撞了翟王,还请您担待一些。”   安阳夫人点点头,对他说道:“翟王还是能听我这个姐姐的话的,你放心吧!乐阳不会有事的。”   “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哪怕是一辈子死在这个地方,我也无怨了!”乐鄭松了一口气,眼神迷离的看着帐子,不知道想些什么。   安阳夫人抱着他,在他耳畔低语道:“你放心,你在这呆不了多久的。我会让你回到上郡,嗯!要我!”   乐鄭一愣,嘴随即被安阳夫人的双唇堵住,二人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狂吻。安阳夫人再一次情动,将乐鄭按翻在地,激战得如火如荼。   乌氏城门,察哈尔用刀砍断了吊桥上的绳索,让他们再也收不回吊桥。一百多名骑兵冲进了城里,势不可挡。   看守城门的屯长放下了武器,跪在地上求饶。他们不过四五百人,而且都是步卒,如今城门已经被诈开,他们也无心抵抗。乌氏城接连失守,屯长都不知道自己投降了几次。   赢子婴环顾着周围,向蒯彻感叹道:“我终于踏进了城中。”   蒯彻微微一笑,提醒赢子婴道:“秦王可速进城里,将县令捉住,免得他逃脱。”   赢子婴点了点头,让人将那个屯长带上来,向他说道:“你们县主住在何处?速带我去!”   “县令住在城东,首领可随我来!”   赢子婴给了那屯长一匹马,自己带着察哈尔、蒯彻、百里伊水等十几个骑士跟上。冯英和姜俞带着剩下的人接管了城防。   沿着街道向西,乌氏城里人人闭户,街头不见一个行人,跟冯英才到之时简直判若两样。   赢子婴举目四望,见酒馆茶楼都已经关门闭户,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乌氏城的城门关上,可能城里的百姓要逃出大半。一路向东,赢子婴问屯长道:“你叫什么名字?”   屯长看见赢子婴叹气,心中若有所思,回答的时候也多说了两句:“我姓陈单名一个巨字。先前百里易大人当县主的时候,我就是看守城门的屯长。可惜百里易大人不幸遭受火灾,乌氏彻底掌权,乌氏城几次易主,不知道首领是?”   赢子婴笑了笑,朝他问道:“百里氏如何?乌氏又如何?”   屯长说道:“百里氏族为县主的时候,乌氏人不敢太过飞扬跋扈,百姓过得很好。乌氏掌权之后,虽然向周边村落几次征粮,但也还是过得去。前不久翟王入城,将乌氏一族的财产全数搜刮之后,还挨家挨户的搜查,屋子里面值钱的东西全部被抢走,翟军如匪,所以人人闭户。”   赢子婴看了屯长一眼,朝他问道:“你是怕我也跟翟王一样?”   陈巨摇头道:“不敢。”   赢子婴笑了笑,朝陈巨问道:“那翟王搜刮的财物,带走了没有?”   陈巨答道:“翟王先走,后面的财物由安阳夫人随后带走。”   “安阳夫人是谁?”赢子婴又问。   “安阳夫人乃翟王之姐,她如今还未出城!”   赢子婴哈哈一笑,朝陈巨说道:“如能抓住安阳夫人,你重重有赏!”   一行人走过闹市,来到城中一处非常阔气的一处府衙面前,陈巨手指里面,说道:“这府衙以前是乌氏一族的,乌氏一族被灭之后,安阳夫人就住在里面!”   赢子婴看着前面,将手一挥,下令道:“将门撞开!”   安阳夫人还在屋里同乐鄭鏖战,二人临别之季,拿出去全身的解数斗得激烈。安阳夫人舒爽得要死,乐鄭却被压榨成灰。在如狼似虎的安阳夫人胯下,乐鄭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脑子里浑浑噩噩,汗水跟流水一样,连被子都被浸湿了。   安阳妇人发出一声虎吼,十指深深的抓进了乐鄭的胳膊上。乐鄭张大了嘴,整张脸都疼得快变形了。   终究将体内的那股火泄掉了,安阳夫人一脸歉意的摸着乐鄭的俊脸,柔声问道:“疼么?”   乐鄭睁大了双眼,脸庞上流着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汗,他张了张嘴,扯动着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安阳夫人嫣然一笑,正欲说话的时候,突然手一僵,耳朵里面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整个房子都要塌下。她赶紧套了一件长袍,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上。   等到她将门才刚刚打开一个小缝,一只剑硬梆梆的抵在她的脖子上。赢子婴冷冷的向前,看着屋里的女人将门慢慢的推开。床榻上,乐鄭才刚刚套上了裤子。   “你是安阳夫人?”赢子婴朝女人问道。   安阳惊恐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是什么人,你把剑移开行不行?”   “我是谁你很快知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件事,翟王让你带出城的财物你放在哪的?”   安阳夫人啰嗦着说道:“你既然知道是翟王的财富,怎么还想觊觎?”   赢子婴摇了摇头,他向外一招手。门外又冲进来两个士卒。乐鄭站在床上大喊:“侍卫何在?”   赢子婴回答了他:“都被杀散了,别吼了,没用。”   两个士卒将乐鄭从床上拖了下来,他挣扎着朝赢子婴大喊:“你们这些匪类,翟王知道后,你们肯定不得好死!”   蒯彻从屋外走了进来,他附耳朝赢子婴说道:“已经找到了搜刮的财物!”   赢子婴微微一笑,转身朝士卒说道:“将他们绑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偷秦(一)   翟王董翳毕竟身为北地郡之主,司马翼率先攻陷乌城之后,从乌氏一族之中搜刮的很多财富也不能尽数带走。董翳搜刮城中富户所得金银,装成了几辆大车,就放在以前县衙的库房之中。   赢子婴带人带到了库房,让人将车上的幕布掀开,露出了车中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钱币和锦缎。赢子婴从车上抓起一把钱币,转身问蒯彻道:“依先生所见,这些东西如何处置?”   蒯彻微微笑了一下,反问道:“秦王又准备怎么处理呢?”   赢子婴将钱币丢进了车里,点头说道:“我准备将这些钱币还归于民。”   蒯彻深吸了一口气,摇头叹道:“吾王真仁君也!”   赢子婴背负着双手,踏出了库房,向蒯彻说道:“乌氏城连遭兵患,民心惶惶竟然白日闭户!我身为秦王,如不能安定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这秦国不复也罢!”   蒯彻一脸敬重的看着赢子婴,他如今对赢子婴可谓是心悦诚服。他捋须献计道:“乌氏城既然拿下,可立即传书城里,先安定城中民心。将财物归还于民,也好为秦王正名!吾王可是真正的关中之王,非什么劫匪强盗之流!”   赢子婴点头道:“就依照先生所言办吧!”   蒯彻领命去了,赢子婴走了两步,招来陈巨说道:“去把安阳夫人带上来!”   安阳夫人心中忐忑,她一介妇流,只当自己遭落匪徒手中。她被关押在一间黑屋子里面,心中惶恐不安,不知道这些劫匪会如何处置她。   门突然被推开,陈巨带人将她从地上提起。看着身畔的两个铁面武士,安阳夫人也不敢相询。不过陈巨她还是颇有点印象,张嘴厉斥道:“你这个背主小人,想将我带往何处?”   陈巨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说道:“吾主?谁是我主?董翳吗?呵呵……”   安阳咬着牙狠狠的盯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她被铁面武士推着走进了正厅,赢子婴正坐在案上擦拭着宝剑。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安阳朝赢子婴吼道:“你这个匪徒!快点把我放了!不然翟王到后,你们一个个都得死!”   赢子婴停止了擦剑,抬头看着安阳夫人。眼前的这个女人年纪颇大,不过还算有点姿色,就是说话的嗓音不太好听。赢子婴用宝剑挑起桌案上的酒镦,转头看向陈巨,说道:“赐酒!”   陈巨躬身向前,用双手端起剑上的酒镦,平稳得没洒出半点。安阳看着陈巨端着酒镦慢慢接近,她忍不住心慌的喊道:“尔等意欲如何?想毒死我吗?”   陈巨冷冷的看了安阳一眼,心中有些幸灾乐祸,他将酒镦端到安阳的嘴边,朝她说道:“请夫人饮酒!”   安阳夫人将头撇向一边,说道:“我不喝。”   陈巨转头看向赢子婴,赢子婴微微点头。陈巨脸上一冷,用手捏住安阳夫人的嘴巴,将酒只往她嘴里灌去。安阳咳嗽了两声,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的水渍,颇有些畏惧的朝赢子婴问道:“你意欲如何?”   “为你压惊。”赢子婴从桌案边站起,还剑入鞘,走到了安阳夫人面前,用眼睛盯着她。   安阳夫人偏过头去,不敢与赢子婴对视。她胸脯急剧的起伏着,咬着嘴唇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秦王子婴。”赢子婴淡淡的说道。   安阳夫人霍然转头,她转头本欲讥讽两句,可笑还挂在嘴边,眼睛里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而又沧桑的脸,一时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她嘴齿颤了颤,问道:“你——”   赢子婴盯着安阳,突然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窗口,说道:“其实我见过你,在三年前。”   安阳夫人脸色一变,她盯着赢子婴的脸面,绞尽脑汁的想着。突然,她好似想到了什么。她张了张口,赢子婴却替她说道:“三年前,你奉二世皇帝之令,前来探视我的虚实。也是你回去告诉二世皇帝,说我命不久矣!”   “你——你果真,是、是秦王。”安阳夫人想起来了,那时候二世皇帝经常召她入宫侍寝,曾受命去探听过赢子婴的虚实。只不过那时候,赢子婴还小,跟如今的模样的完全两样。   赢子婴看着她,说道:“董氏因你而崛起,没有你就没有董翳今日。想来当初我遣散了二世皇帝的妃妾,让你也逃出了咸阳。”   “秦王,哈哈!秦王!你纵然是秦王又能如何?我弟是翟王,他才是名至实归的王,你活着也不过是丧家之犬!你终究——”安阳夫人突然癫狂,她长大了嘴大声的吼起来。然而话还未说完,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她脸上,旁边的陈巨狰狞着咆哮道:“你住嘴!”   安阳摸着脸偏过头去,陈巨目光炯炯的看着赢子婴,他面上潮红,神情激动。   “您,您真的是秦王?”陈巨似乎还不敢置信,他眼眶红润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赢子婴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个看守城门的屯长一下子跪倒在地,嘴里面喃喃说道:“秦王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安阳夫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她伏在地上小声的抽泣着,不知道为什么。   赢子婴将陈巨从地上扶起来,朝他说道:“我活着!一直活着!”   陈巨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抽着鼻子说道:“秦王,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赢子婴微微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去找蒯先生,骑着快马!举着我的王旗,将我还活着的消息通告全城!”   陈巨大声应喏,喜滋滋的走了。   安阳夫人哭泣了一会,突然仰头朝赢子婴问道:“你抓我来到底想干什么!”   赢子婴蹲在她面前,朝她说道:“我要你回去,回到告诉董翳!告诉整个北地上郡,说我子婴又回来了!”   安阳夫人楞楞的看着赢子婴,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要放了我?”   赢子婴微笑道:“没错,我会放了你。不过不是现在!”   ……   朝那,市集。   无数的百姓聚集在街道上,屠夫提着刀斧将一个牛头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他的身旁站在一个相师,相士手里拿着一封丹书。   周围的百姓一个个交头接耳,眼睛都盯着相士手里的丹书。   “莫非真有牛肚藏书一事?”   “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且听相士说说里面写的是什么吧!”   相士拿着丹书一字一顿的念道:“赳赳老秦,死而不僵。百年国恨,沧海难平。复我大秦,唯王子婴。”   “什么意思!”有人惦着脚尖,仰头大吼道:“秦昭武王不是早已死了吗?”   “就是!”   无数人点头称是。相士捋须说道:“牛腹天书已经言明,复兴大秦,唯王子婴!天书既定,秦王又岂会这么轻易死去?”   周围人道:“秦王婴遭难于陇西,但关外贼子一直未曾找到秦王尸身。不是有传言说秦王未死吗?也许说的是真的!”   众人交头接耳,一个个将信将疑。这样的事情,在朝那城各处都在上演。朝那县令闻之大怒,派出士卒到处抓捕造谣生事者。士卒成群结队的在街头奔走,反使得越来越多的民众听闻了此事。   朝那城郊,一处庄园之中。   戈干引领着一位老者走进了屋里。屋里面,已经有数个从朝那赶来的土豪世家的族长聚坐一堂了。屋子里面侍立着十几个铁剑鹰士,黑袍人坐在了上首,朝各个族长抱拳说道:“铁剑鹰士在侧,又有公孙先生为证,诸位还有什么疑惑?”   几个族长互望了一眼,说道:“既然秦王还在,为何不让秦王来见我等?也好安我等之心啊!”   黑袍人点点头,朝里面拍了拍手,厅堂之后,几位宦侍扶着一个病恹恹的青年公子进厅。青年公子咳嗽一声,露出一张面无血色的脸,摆手朝诸位族长道:“孤在陇西曾受重创,至今未曾痊愈。如今流落到北地,未曾忘复国之念,还望诸位助我!”   “真是秦王?”有家主站起身子,一脸震惊的说道。   “请秦王勿怪吾等生疑,如有印绶玉玺,可拿出一观。”   青年公子点了点头,有宦侍捧出了印绶摆在了桌案上。诸家主大惊失色,道:“真吾王也!”   数人跪到在屋子里面,假秦王虚抬手臂,让众家主起身答话。黑袍人站起来对众家主说道:“秦王安在,欲取朝那作为立身根基,还请诸位族长相助!”   众人点头答道:“既然秦王还在,我等自当效力。”   假秦王点头相谢,手指黑袍人说道:“此人乃铁剑鹰士的首领,名唤‘阎泽’,孤若非遇见铁剑鹰士,必遭英布毒手矣!孤有伤在身,不能亲力亲为,特拜阎泽为上将军,攻打朝那一事可与阎泽相商!”   众族长又参拜了阎泽,假秦王便借伤离去。等假秦王走后,有族长担忧的朝阎泽问道:“秦王伤势严重吗?会不会影响大事?”   阎泽眼一眯,详笑道:“秦王的伤势不碍事,只要再修养一段时日就会好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偷秦(二)   乌氏城里挂出安民榜子,不许诸色人等抢掳人口财物,并开仓赈济,将赃物还予百姓。蒯彻人手不够,便将先前的县衙里书吏笔者招来,威逼利诱之下,他们都乖乖屈服。蒯彻先将车中的财物登记成册,等人放出榜子,通告全城之后,便在城门边立旗竖杆,等百姓自行来取。   无数骑快马奔驰在城里,将蒯彻写的安民榜都大声的吼出来,城里的百姓开始也不相信,但有人按捺不住想取回财物,于是越来越多的百姓都走出了房门。   四面城墙之上,遍插秦国的黑色旗帜,城门口竖立着赢子婴的王旗。有识字者读着榜子,看着王旗,心中都惊讶莫名。   有人道:“除了秦王,谁肯将到手的财物归还?必然是秦王!”   百姓想想也是,赢子婴让人开放城门,允许百姓进出。这消息也越传越远,不过两三天的时日,消息就传到了泾阳。泾阳城守徐也闻之,不屑的冷笑两声,他手中拿着一封密书,上面写着朝那事变,那里也冒出了一个秦王。   “何等宵小,竟敢冒充秦王之名?”他背负着双手转了转,拍手按在桌案上,冷声说道:“泾阳离乌氏城不远,乌氏城既然遭落贼手,如果我这么观望下去,翟王日后必然会责罚我等,还不如领兵攻下二城,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升官晋爵!”   泾阳、乌氏、朝那三城都相距不远,所在的位置呈一个三角。泾阳在下,乌氏在中,朝那在上,泾阳与乌氏都是在泾水边建的城池,所以有护城河,如朝那这种的城池就没有护城河。三城之中,泾阳最大。在整个北地郡,泾阳城是除了义渠之外的第二大城池。   泾阳城里有驻兵四千余人,翟王派都尉杜袭助徐也守城。杜袭身为都尉,官职比徐也还大,出兵之事还得经过杜袭同意之后才行。杜袭约莫三十来岁,泥阳人,善使一柄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因他的胡须很长,所以有人称他为美髯公。   徐也找了杜袭,谓曰:“乌氏、朝那皆陷敌手,泾阳如果不出兵,日后翟王必然会怪罪我等。如果能拿下二城,将城里的伪王擒杀,你我必然立下大功!”   杜袭按剑叫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三城互为倚角,二城皆陷入敌手,如果不早日拔除,泾阳早晚遭祸矣!我立即点齐三军,奔袭泾阳!还请徐县令助我!”   徐也捋须一笑,说道:“将军放心,出征之时,所有军械必然随军而出!”   杜袭大喜,朝徐也说道:“谢徐县令相助,这次如能取下二城,我一定向翟王为您请功!”   如果是普通县令,杜袭才懒得理会他。可这个徐也不同,他曾学过墨家机关之术,不仅能修筑城墙,还能制造许多军械。他来到泾阳之后,为泾阳加筑城墙,设计箭楼,将整个泾阳城设计得如一个刺猬一般。杜袭敢说,如今的泾阳城,不拿数倍兵力强攻,根本就攻不下。所以杜袭这种心高气傲的将军,才会对徐也这个恭敬有加。   且不说二人商议提兵之事,却说女山主一行人来到乌氏城后,在城里盘桓了两天,一打听之下,才知道乌氏一族已经被连根拔起,他们又无处可去了。   占领乌氏城的“贼寇”,张贴了安民榜之后,又派人开始招兵买马。整个乌氏城恍惚一下子就活过来了,商贾开市,农民下田,不过两天就恢复了生机。女山主一行人太过显眼,入城不久就被刚上任城守的陈巨给拦住。   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士卒,女山主谎称自己是卖马的商人。陈巨大喜,当即就把女山主手中的十二匹键马给强买了。看着陈巨等人将自己的马喜滋滋的牵走后,女山主心中郁闷异常。掂量了手中的一大袋子的钱币,女山主气呼呼的说道:“有钱了,吃酒去!”   他们在酒馆中大吃大喝了两天,每日里都能看见穿着黑甲带着铁面的贪狼骑招摇过市。作为将黄山口覆灭的帮凶,女山主对这些人也都是念念不忘。向周围人一打听,才知道这群骑兵就是攻下乌氏城的罪魁祸首。他们所谓的招摇过市就是帮助城中卫士巡防,而且现在他们还多了一个头,叫什么秦王来着。   “秦王?我呸!”女山主一脚踩在凳子上,提着酒壶仰头灌了两口酒,劲头一上头,她一打酒嗝,哈哈笑道:“屁的秦王,骗骗百姓罢了!谁见过呀!”   “我见过了!”旁边路人甲拍桌而起,他大声说道:“招兵的那天,我亲眼看见了秦王,他长的好高!声音很大,他还对我们都说了什么来着!然后我们都一起大叫起来!”   “赳赳老秦,死而不僵!”旁边有人插话道,路人甲拍腿大喜,点头说道:“就是这话!”   女山主提着酒壶朝他们瞪眼说道:“你们怎么知道他是真的?万一是假的呢?”   “怎么可能有假?秦王就是秦王?我们这些老秦人亲眼见过的,怎么会认错!”路人甲怒道。   女山主不服气的说道:“你们谁见过真正的秦王?说不定就是骗子,骗你们去送死!”   路人乙也跟着站起来,怒斥道:“我们的秦王我们怎么会不认识?不论他长什么样!只要一露脸我们就能把认出来!秦王身上的气势,岂是普通人学得去的?”   女山主不屑的朝地上呸了一声,仰头说道:“气势!气势是什么东西?谁能告诉我!”   沙太在旁边瓮声瓮气的说道:“王八!气势就是王八!”   女山主哈哈一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一拍沙太的肩膀说道:“气势就是王八!”   “竟敢诬蔑秦王,大伙一起上,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路人甲振臂高呼。   沙太霍然起身,双拳向中一碰,大吼道:“来啊!”   “揍死他们!”酒馆里不少人丢杯弃碗,呼啸着朝女山主冲来!女山主踢飞了一根板凳,一声大喝,双手将桌子举上了头顶,一马当先的杀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酒馆里聚众斗殴者全部陈巨给抓住了。看着士卒手里那明晃晃的刀剑,女山主只得暂时退避。陈巨阴沉着脸,走到众人面前,厉声喝问道:“为何殴打!”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路人们都懦弱不敢开口,女山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用手扶正了束发的头冠,淡淡的说道:“无他,唯手痒而已!”   陈巨冷着脸走到女山主面前,用马鞭指着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随我去大牢吧!”   女山主呵呵一笑,详装没听见,等到陈巨走到她面前,她一声厉喝,伸手一把抓住陈巨的马鞭,手中一用力,就将陈巨扯落到马下。她的动作极快,旁边人都还没看清楚,她已经笑眯眯的坐在了马背上了。吹了吹手里的马鞭,女山主朝着陈巨说道:“向来只有我用马鞭指人,哪轮得到别人指我?”   女山主转身朝沙太等人说道:“酒肉已经吃饱了,我们也该走了!”   陈巨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张嘴放话让部下将女山主等人给擒住。前面刚去不远的贪狼骑兵又转身回来了,当先一人勒马停在了女山主面前,上下一打量,惊疑的问道:“是你?”   女山主看着前面的骑士,皱眉喝问道:“你是哪来的丑鬼?”   冯英呵呵一笑,挥手让贪狼骑士将这里都围住。女山主背后的鄂诨先突然张嘴说道:“山主,他就是贪狼的首领。”   “难怪要带面具,原来是个丑鬼。”女山主转头看了看周围,朝背后说道:“看来我们是出不了城了。”   “山主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去。你有恩于秦王,何不随我去见见秦王?”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见   “秦王是谁?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恩情于他。”女山主冷笑着问道。   冯英道:“你见了秦王就会知道他是谁!”   女山主看了看冯英,用马鞭轻拍手掌着说道:“好,我随你去见见他。不过你们不许动我的部下一根汗毛!”   冯英调转马头,朝她说道:“随我来!”   等女山主随冯英走后,黄山口的匪众一个个互相望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陈巨愤恨的从地上爬起来,他这一下摔得不轻,膝盖正疼着,看着他们就一肚子气,仰头喝道:“将他们都带进牢里去!”   贪狼们也不管,任由陈巨将一行人全部捆了,他们又去巡逻了。   赢子婴正同蒯彻巡视着校场,校场里面察哈尔正在操练着一群新兵。这些新兵都是这两天才招来的,一共有一千两百多名。秦王的名号果然好用,在乌氏城招兵也不难。这一千多名士卒都是经过挑选之后剩下的,赢子婴立了一个标准:年幼十四以下不取,年老过四十五的不取,家里独子的不取。   赢子婴第一次将军饷这东西用以招兵,钱财动人心,此策一出,招兵就容易得多。赢子婴规定了还是按照秦制里的爵位分发军饷,不同的是现在所有当兵之人都能领到钱币,钱币因爵位的高低而递减。   乌氏城现在有兵一千八百多人,贪狼骑一百六十多人,投降的士卒四五百人,剩下的就是这些新兵。这些新兵不经过一两个月的训练,根本就拉不上战场。投降的士卒只能守下城门,赢子婴能用的还只是这一百多名贪狼士。   冯英原先有三百五十多名贪狼骑兵,可惜几次大战下来,死伤太多。这些贪狼骑兵一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每折损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而且贪狼骑士一时半会也没法补充兵员,让赢子婴也无可奈何。   蒯彻陪同赢子婴看着周围的士卒抖落着汗水,他对赢子婴说道:“察哈尔武艺虽高,但练兵毫无章法。过些天还是让冯将军来操练士卒吧!”   赢子婴闻言也点点头,校场里面,练得最起劲的便是察哈尔,他一个人呼声连连,便不顾周围的士卒了。这些新兵有些在偷懒,有些在随意应付,察哈尔却没有察觉。赢子婴摇头叹道:“察哈尔毕竟是羌人,他根本不会怎么操练士卒。要是他真能操练一支令行禁止的骑兵,纵横草原必然无人能敌!”   蒯彻亦道:“羌人之勇不在匈奴、月氏之下,他们欠缺的就是武器和军纪。所以西部王庭如今还是四分五裂,远远比不了东胡。”   赢子婴道:“所谓的军纪,对于来去如风的骑兵来说,也确实不怎么重要。羌人真正欠缺的是一个王者,没有王者的号令,他们的部族谁也不服,当然打不过匈奴和月氏。”   蒯彻闻言若有所思,赢子婴看着前面突然说道:“我欲亲自操练此军!”   蒯彻一惊,疑惑道:“秦王?”   赢子婴转头朝蒯彻笑道:“怎么?信不过我练兵之能?”   蒯彻想了想,说道:“也许这支军队真应该让秦王来亲自操练。”   二人正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校场的门口,有士卒过来禀报:“秦王,冯将军带着一人要来见你。”   赢子婴微微一笑,转头朝蒯彻说道:“走!看看冯英有何事来找我!”   二人走出了校场,在士卒的带领下向不远处的一颗大树走去。大树下面插着不少的木桩,有些战马就绑在了那里。冯英跳下了战马,将绳子绑在了木桩上。树旁不远搭建着一个草庐,有人抱着草料走了出来。女山主撇过头看着不远处的那处草庐,看着草庐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疑惑的问道:“那里在干些什么?”   冯英答道:“乌氏城连遭兵祸,有很多人吃不上饱饭,秦王怜悯他们,所以设粥棚救之。”   女山主跳下了战马,正准备将战马绑上,旁边一匹通体黝黑的战马突然一声长嘶,嘣的一声连木桩一同扯掉,黑马嘶叫着跑到了女山主面前,扬起蹄子将女山主的坐骑踢开,用头颅亲昵的拱着女山主的手臂。女山主一脸惊喜的看着黑马,用手捏了捏黑马的耳朵,嘴里惊疑道:“烈风?”   黑马不停的打着响鼻,马首不停摇晃。女山主雀跃着跳起,抱着黑马的脖子不停说道:“真是烈风!哈哈!真是我家的烈风!”   赢子婴同蒯彻刚刚走进,冯英躬身行礼后,赢子婴看着前面惊疑的问道:“那人是谁?抱着我的坐骑又跳又叫的?”   冯英尴尬的咳嗽一声,低声说道:“秦王,那是人家的坐骑。”   赢子婴脸色一变,仰头打了个哈哈,他走到女山主面前,朝她问道:“山主近来可好?”   女山主转过脸,上下打量了赢子婴一般,冷哼道:“我就知道,肯定是你骑走了我的烈风!”   赢子婴嘿嘿一笑,摇着头说道:“这匹马很好,跑得很快。可惜跟错了主人。”   女山主眉一翘,朝赢子婴喝问道:“你这个奸诈小人,我救了你的性命,你不仅不报答我,还偷偷的骑着我的烈风跑了。我的烈风是千里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讥讽我不配当烈风的主人吗?”   赢子婴掏了掏耳朵,怎么感觉这话有点耳熟?他一脸肃穆的朝女山主拱手道:“非也,我是说这黑马——烈风认错了主人,没别的意思。”   女山主哼了一声,斜眯着凤眼瞅着赢子婴,问道:“你怎么跑到了乌氏?当初戚氏问你话,你乱七八糟的说了什么,然后就跑了。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算是我看错了你。当初真该让你饿死在酒馆外面!”   赢子婴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当时事情紧急,所以未曾将话道明。”   女山主跟赢子婴说了半天话,直到此时才看见他背后还站着两个人。女山主看了看冯英,朝赢子婴问道:“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那个丑鬼说带我见什么秦王,你知道秦王是谁吗?”   赢子婴转头瞥了冯英一眼,背后的蒯彻咳嗽了两声,施施然走到了女山主面前,手指赢子婴道:“山主要见之人不就在你面前吗?”   女山主皱眉一撇赢子婴,问道:“你要见我,为何还要冒充什么秦王?”   赢子婴说道:“我就是秦王子婴,又何必冒充?”   女山主叉腰哈哈一笑,她笑得腰都弯下了,好半天才回过气来,她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你说,你说你是秦王?哈哈!真当我不知道你是个乞丐?笑死我了,前面我还听人说你全身散发着什么气势,一眼就看得出来,来啊!把你的什么气势散给我看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完之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拉着赢子婴的手臂,把他扯到一旁悄悄的说道:“你是不是受这些贪狼骑的胁迫了?他们都是前秦的遗兵,所以想找替死鬼复国。你不要跟他们搅合在一起,不然你会死的。我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你去死。这样吧!你跟了我,等会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城去,现在虽然黄口山不在了,但你放心,有我在就饿不死你!”   赢子婴也低声说道:“不成呐!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女山主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是个榆木脑袋?人家不过利用你,利用完了还不是就扔了?别看你现在春风得意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给杀了!”   赢子婴皱着眉悄声说道:“要是我真是秦王怎么办?”   女山主脸一冷,说道:“你看来是鬼迷心窍了。不听我的话,你早晚会死的。你既然要继续当你的秦王,那就把我们放走吧!当初我不是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吗?你现在就给我应诺了!” 第一百四十章 如不见   赢子婴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山主,问道:“你真要用那个承诺换你们出城?”   女山主不耐烦的挥手,说道:“你非要在这冒充秦王,我又得罪了你的部下,待在城里早晚受罪,你早些放我走吧!”   赢子婴闻言点了点,也不多说。他走到冯英面前,向他问明了前面的因果。沉思了一会,赢子婴才对女山主说道:“你在城中闹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从此之后,你我恩怨两清,希望你保重。”   女山主呵呵一笑,说道:“别扯这些没用的。我对你没什么恩情,当初救你不过是看你顺眼。什么狗屁承诺,你当初不过一个乞丐,承诺什么的有用么?好罢!我们就此告别吧!”   赢子婴道了一声慢,然后转身朝蒯彻手里取过一些钱币,递给她道:“黄山口已经不在了,以后的日子也行会更加的艰难。这些钱物是送给沙太和美丽姐的,你替我谢过他们吧!”   女山主取过了钱币,赢子婴让冯英陪同女山主出城,等二人走后,赢子婴才叹了一口气。蒯彻走到赢子婴面前,向他问道:“我听冯英说,这女匪徒可能是赵歇妹妹。秦王为何不将她留在城中,作为臂力?她的身份可是一件不小的筹码啊!”   赢子婴摇头说道:“能助我复国的只有关中的百姓,我何须勉强他人?”   蒯彻闻言也点了点,不再多说。   却说女山主骑在马上,心中沉思道:“莫非他真的是秦王子婴?”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他明明只是一个乞丐。女山主突然勒马,她想起来了,当初自己救他不就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吗?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是乞丐呢?自己是个土匪头子,也是赵国的公主,他为什么不可能是秦王呢?   冯英在后面看着女山主若有所思的模样,突然向她问道:“山主是因为得罪了城里的百姓才离去的吧!”   女山主愕然抬头,冷哼着说道:“是又怎么样?”   冯英摇头说道:“你毕竟有恩于秦王,秦王是不会怪罪你的。你又何必离去呢?”   女山主看着冯英问道:“他,他真当是秦王?”   冯英点头道:“如果他不是秦王,你认为贪狼骑会奉他为主?”   女山主心里颇有些悔意,可事情都做了,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所以女山主依旧嘴硬着说道:“是秦王又怎么样?”   她气呼呼的走在前面,心中暗恨自己,当初自己都舍得将马给卖掉,不就是要装孙子吗?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当了大爷,这下可好,自己又只有灰溜溜的当流寇去了。   “贪杯误事啊!”女山主仰头长叹,决定离开后在痛饮三大碗,反正现在有钱。   冯英带着女山主找到了陈巨,陈巨看着女山主眼里都快要冒出火来。女山主心正虚着,于是将头东张西望当着没看见。冯英便将秦王下的命令说了,陈巨冷静了下来,点头说道:“他们既然有恩于秦王,那便放他们离去吧!”   陈巨带着二人到了牢房,将里面关押的沙太等人都放了。看到沙太等人都完好无缺,女山主才手指关押牢房里的路人众说道:“事情皆因我而起,把他们也放了吧!”   陈巨冷着脸说道:“他们获罪入狱,怎能说放就放。你们各自好自为之吧!”   听出了陈巨言语中的讥讽,女山主难得的没有反驳。等女山主等人走后,陈巨才走到牢房里,对斗殴的路人众说道:“兄弟们都是好样的,过两天我就放你们出去。这里虽然是牢房,可照样好肉好酒供着你们!”   冯英送女山主出了城,便转头回去了。一路上,女山主冷着个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其他人看女山主正在气头上,也不敢上前相询,唯有傻大个沙太还瓮声瓮气的问个不停:“山主,你怎么就带我们出来了呢?”   “是不是那个假秦王惹你生气了?”   “他为什么要见你啊?”   女山主狠狠的盯了沙太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他是真的,不是假的!喏!这就是他送给你们的钱,当初他跟你还同宿一个屋呢!”   沙太接过了钱,依旧没反应过来,他犹疑的说道:“我不曾跟假秦王住过一间屋子啊?”   美丽姐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说道:“莫非是张家兄弟?”   女山主点了点头,美丽姐一脸喜色的叹道:“我早就说张兄弟不是一般的人,没想到他竟然是秦王?既然是张兄弟,我们为什么还要离去啊?这岂不是比投奔乌氏更好吗?”   女山主的脸瞬间变成了锅底,沙太瓮声瓮气问道:“张兄弟是秦王,我们才不久才骂他是王八呢?”   美丽姐恍然大悟,突然就不说话了。一行人都低着头默默地走着,看着部下垂头丧气的样子,女山主大声说道:“走!前面喝酒去!”   看着女山主一马当先的跑了,鄂诨先突然问周围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谁知道呢?”美丽姐心中还在回味昔日的张兄弟如今变成秦王的事实,转头没好气的说道。   “山主为什么不回赵国呢?”韦佗心中纳闷。   鄂诨先知道为什么女山主不回赵国,但他不会说出来。李左车千里迢迢来接女山主回国,如今却落到王庆的手里。心高气傲的女山主把这一切全都归咎于自己,她是想着把李左车救出来之后在回国啊!   “山主人挺好的,就是太骄傲了,喜欢意气用事。可是要不是她的意气用事,黄口山的人又怎么会对她心悦诚服?”鄂诨先摇了摇头,一路奔逃,就跟女山主说的那样,有她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部下。如果粮食不够,她是宁肯饿着自己也不会亏待手下。   女山主奔驰在前往泾阳的官道上,想在路旁寻找一个酒馆,可半天都没找着。   同样的官道上,都尉杜袭领着三千五百多人,正浩浩荡荡的向乌氏城走来。在他们的队伍中,各种冲车、云梯、巢车是应有尽有。县令徐也身穿铠甲,头上带冠,整个人不伦不类的跟在杜袭身边。旁人都骑着战马,偏偏他一个骑着骡子,身子还摇摇晃晃的。   杜袭不知道是几次帮忙扶住了他的身子,无奈的朝他说道:“徐县令,你不如坐车吧,我安排两个士卒抬你就是了。这样又是何苦呢?”   徐也肃穆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既然随军出征,如果太过异类,必然引起旁人不满。更何况骑骡子比骑马简单多了!”   “噗通!”一声响,徐也话才说完,人又掉在了地上了。骡子转头怜悯的看了看它的主人,连它都感觉非常的丢脸。   几个士卒赶忙将徐也扶起,徐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头冠扶正,目视骡子咬牙说道:“我要征战沙场,又岂能学不会骑骡?尔等勿劝,先把我弄上骡背上去。”   几个人推着徐也的屁股,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爬上上了骡子背。杜袭叹道:“县主的毅力可嘉!”   徐也扯着胡须说道:“这算什么,当初我为了在冲车上安置弩箭,曾经十几天不睡觉。骑骡这种小事,安能阻我?”   “哎呀!杜将军扶我一下!这骡子太晃,老是不听使唤。”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言   坐在酒馆里,女山主为了将自己灌醉,连饮了三碗酒。可能是女山主酒量太好,也或是这店里的酒不够劲,女山主是越喝头脑越清晰。   沙太、美丽姐、韦佗等人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有些担心的看着山主。没有了黄口山的日子,女山主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也一天比一天暴躁。她走在路上,经常会流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为了害怕沙太等人看见,她又强颜欢笑,可她的笑容里面全是苦涩。   “她是黄口山的山主,却偏偏是一个女人。”鄂诨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走到了山主的桌子边上,对她说道:“昔日你们兄妹来到了黄口山,建立了寨子。如今赵歇已走,黄口山已经没了。这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了,还不如回到赵国。”   “我宁肯自己不是什么公主,我在黄口山活得好好的,我干嘛要回去?我兄长想当赵王,就让他当去吧!赵国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黄口山,王庆毁了我的家,我就要杀了他!”女山主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还是没醉。   “无兵无权,你怎么——”鄂诨先想劝慰她不要太过执着,可他看见女山主那坚毅的眼神,话又说不出口了。   女山主走出了店门,临走的时候叹了一声:“没味。”   鄂诨先浅尝了一点,回味道:“这酒不错呀!”   一行人买醉不成,又开始漫无目的的行走。   走了没多久,他们便看见前面铺天盖地的兵戈。女山主打了酒嗝,晃了晃头,喃喃说道:“好多的人啊!”   鄂诨先脸色大变,朝山主吼道:“山主!快逃啊!”   女山主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调转了马头。杜袭的前锋已经看见了前面的人影,军侯向前一指,说道:“擒住他们!”   几十骑冲了出去,沙太等人已经没有了战马,此时转头又如何能逃脱?看到女山主奔回来了,沙太提斧说道:“山主,你有马,还是快逃吧!”   女山主拔出了佩剑,说道:“事已至此,我又怎么能弃你们而去?既然不能逃脱,那便死在一块吧!”   鄂诨先、美丽姐都劝说不了。女山主凄凉的一笑道:“没有了黄口山,我早已无心回国了。我赵予长这么大,只有在黄口山的日子是最开心的。”   女山主一说完,便骑着马冲了过去。沙太一声咆哮,一双眼已经变成了赤红。美丽姐拔出了弯刀,拍了拍她丈夫的胸脯,朝他嫣然一笑道:“我一直希望你有沙太一般的勇猛。”   韦佗大叫道:“我怎么就不如沙太了!”   骑兵转眼就将他们围住,兵戈相击之声中,沙太怒吼连连。他的大斧使得从未有过的畅快,不少的骑士都被他砍死。女山主骑着战马,独战数人,却丝毫不落下风。   骑兵越来越多,连沙太也感到越来越吃力。他拖着大斧用力的劈砍着,他眼睛只望着一个方向,那里有山主在那。韦佗也展示了他的勇武,在骑兵的兵戈临近的时候,他跪了。他拉着美丽姐的手匍匐在地上,无视了美丽姐那要喷火的眼神,韦佗流泪说道:“当初我藏在粪坑里,看着敌人将草料场的兄弟们砍死,眼睁睁看着草料场被烧成了灰烬。我苟且偷生,就是怕见不到你。有你在身边,我就永远不如沙太。”   美丽姐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倒在他怀里流泪。头上的兵戈并未临近,骑士们翻身将他们绑了,鄂诨先看了看前面,于是缩着头也跪下了。   估计女山主怎么也料想不到,她存心求死,而她的部下却宁肯苟活。   场中拼命的除了沙太就只有女山主了,沙太奋力冲杀,终于冲到女山主面前,他提斧砍死了前面的士卒,然后抓住女山主的马缰,生生将马头扯转了过来。他提着大斧,徒步向前。女山主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沙太助女山主杀出了重围,然后拔出短刃刺在了烈风的马股上,朝她吼道:“山主还要回国,又怎能轻易去死!”   烈风吃疼之下,连撞翻几人,冲破了骑兵的围拦,跑了出去。   沙太一个人被团团围住,他提着手中的大斧,一脸狰狞势如疯魔。刀戈声中,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女山主浑浑噩噩的跑了出去,她一脸的血腥,脑子里已经乱成了浆糊。烈风跑得飞快,眨眼就甩脱了后面的追兵。她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坐在马背上,任由烈风自己跑着。烈风跑过树林,跑过了酒馆,跑过了夕阳,跑过了山岗。   一直跑进了夜幕里,跑到了乌氏城外。   乌氏城上,有士卒提着火把还在巡逻,此时城门已经关闭,不过吊桥还未收回。烈风双眼发红,奔上了吊桥,如风一般撞在了城门上。城门吱呀一声,没能撞开。   女山主如腾云驾雾一般摔倒在地上,烈风半跪在地上,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如此大的声响,早已经惊动了陈巨。他派人下了城墙,打开了城门。女山主挣扎着想坐起,却几次倒下。陈巨走到她面前,举着火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沉默了良久,陈巨转身向士卒说道:“将她扶起,带她去见秦王。”   有士卒也认出了面前的这人,知道陈巨在她的手上吃了大亏,于是对陈巨说道:“这人不知好歹,将军何必放她入城?”   陈巨摇头说道:“她和秦王是旧识,我不能因私而废公。扶她起来吧!”   女山主在士卒的搀扶下终于能站起了,她目光复杂的看了陈巨一眼,随即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城里。   赢子婴正在桌案上奋笔急书,他正在构思军规。当日他对蒯彻说让自己来操练新军,也并非心血来潮。他熟读兵书,也曾亲自领兵作战,更有前世的经验,所以他自信能将军队操练好。   再他看来,一支部队要做到令行禁止才能算基本合格。所以他的着重点就在军令这一块上,而保证军令畅通的就在于执法的力度。所以他想来,在操练士卒之前,必须有一支专门执法的队伍。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支军队也必须有自己的规矩。赢子婴曾记得三国时曾有七禁令五十四斩的军规,赢子婴再此之上稍作删减,立五禁十七斩之法!   五禁者:盗军、欺军、背军、乱军、误军是也。   十七斩斩为:悖军、慢军、懈军、构军、轻军、欺军、淫军、谤军、奸军、盗军、探军、背军、狠军、乱军、诈军、弊军、误军者,犯者皆斩之!   所谓悖军就是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者;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此中种种不必细述。   赢子婴将这些军规写在竹简上,准备日后刻在木桩上,竖在军营之中,让士卒天天都能看见。等这些军规都立下后,才开始真正的操练。其实古时候的士卒操练也挺简单。他们不必学什么高深的武艺,只要把武器基本上用的几招学会了就是。比如习戈者,只需要练习前刺和横扫两招,用刀者学习劈砍也就是了。这些东西都非常简单,只要熟悉了手中的武器,就一样能上阵杀敌。   等将五禁十七斩全部写完之后,外面有侍卫前来通报,说陈巨派人要见他。让侍者将灯盏举起,赢子婴走出了房门。在外面,一身血污的女山主正傻傻的站着,看到赢子婴走近,女山主转头向他看去。   火光下,赢子婴发现,那一双飞扬灵活的眼眸已经没有一丝神采。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胜   “山主,你怎么?”女山主摇摇欲坠,赢子婴疾步向前将她扶住。女山主神情黯淡,别过头去。她嘴唇微颤着,好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嗓子里,却偏偏说不出口。   赢子婴转身朝侍卫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遣散了身边的侍卫,赢子婴将女山主扶进了屋里。扶着女山主坐在席上,赢子婴沉声问道:“山主?你们在外面遭遇了什么?沙太他们呢?”   女山主凄凉的一笑,转过头傻傻的盯着烛火,过了半响,她才幽幽的开口说道:“我们无脸留在城中,所以一路向南走,却不料路上遭遇了大队的人马。沙太为了掩护我,落入了敌人手里,如今生死不知。还有鄂诨先、戚氏他们,他们——咳!咳!”   女山主心情激荡之下,一口逆血吐出。摇晃的灯烛中,山主突然看见烛光中自己那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心中狠狠一抽,喃喃说道:“何至憔悴如斯?”   赢子婴怔怔的看着她,她如今的模样,和当初自己见过的那个飞扬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他还依稀记得,相遇在那个村子,那个骑在战马上如风一般女子,她开怀的大笑,那种不可一世的豪迈,却充满了别一般的风情。那夜月下,在那河水荡漾之中,那个站在河对面招手的女子,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那劫后余生的笑颜,一直充斥在他的脑海。   “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我这是见色起意吗?”赢子婴看着女山主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楞楞的看着她,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将她嘴角的血迹拭去。   女山主转头看着他,她看见了那一双充满了怜爱的眼神,女山主看不懂眼神里的意思,她直觉得头皮发麻。她皱着眉,转过头去,窗外吹来一阵凉风,吹得女山主头脑一清。她心中一惊,立即起身站起,她焦急的对赢子婴说道:“那些人必然是冲着乌氏城来的!你要赶快准备!”   赢子婴点了点头,朝女山主问道:“来人有多少?离城估计还有多远?”   女山主说道:“来人起码有两三千人,凭着烈风的脚力来看,约有二三十里,明早肯定能到达城下。”   赢子婴沉思了一会,按着女山主的肩膀说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安排部署。”   “我随你一起去!”女山主随之站起,朝赢子婴说道。赢子婴微微颔首,二人走出了房门。   让士卒将蒯彻、冯英、陈巨、察哈尔都叫来,君臣汇聚一堂。赢子婴负手说道:“半夜召集尔等,是因为得知了一个消息,离城不过二三十里,有一支约莫三千多人的部队正朝乌氏城来。”   陈巨闻言脸色一变,他拱手说道:“城里可用之兵不过四五百人,如今得知了消息,不如尽快离城而走!”   冯英皱眉说道:“怎能未战先怯?”   陈巨道:“兵微将少,乌氏城墙不高,很难守住。不如早些撤走为好!”   赢子婴看了看众人,发现陈巨一脸愁苦,冯英、察哈尔脸上都是一脸的忧色,唯有蒯彻还是一脸的自得。赢子婴转身朝蒯彻问道:“军师如何看?”   蒯彻微微一笑,从席上站起来,躬身朝赢子婴贺道:“恭喜秦王,此战之后北地可传檄而定。大秦复兴指日可待!”   陈巨急了,张大嘴巴问道:“军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凭借城里的兵力,如何能将来犯之敌退却?”   蒯彻捋须说道:“陈将军勿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他负手走到了堂中,朝赢子婴说道:“吾军有三胜可以退敌。第一胜:乌氏城民心已定,秦王声威很高,敌军如要攻城,只需一纸诏令,就能让城中之民协助守城!第二胜:敌军不明我军虚实,而我们已经提前预知他们到来。在他们来临之前,我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第三胜:秦王大旗已立,而他们却携关中之军来攻秦王,只要秦王一现身,未战之前他们的士气就已经跌了三成。秦王有三胜之助,为何要弃城而走呢?”   赢子婴闻言道:“军师所言有理!不知可还有退敌之策?”   蒯彻昂首笑道:“何须退敌?灭之即可!”   “计将安出?”赢子婴问。   蒯彻答道:“所谓灭敌之策,无外乎就是勇战和谋战。只要来犯之敌一战攻不下不乌氏城,他们就必败无疑。我军中有察哈尔这种冠绝三军的猛将,到时候让察哈尔出城邀战,可斩将立威。谋战即为诡道,秦王可别忘了,冯英将军手里有一物,用好了足以让这来犯之敌有来无回。”   赢子婴拍案喜道:“怎忘了那东西!”   冯英听蒯彻这么一说,自己也想起来,不由得也面带喜色。陈巨心中疑惑,转身问冯英,冯英便将那东西给陈巨说了,陈巨听完之后,也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女山主环顾众人一眼,冷冷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用什么计策退敌,但我曾亲眼看到,他们曾携带了很多的军械。如果你们大意,也许他们直接就能一鼓而下。”   蒯彻捋须摇头道:“从方向来看,来犯之敌必定是从泾阳来的。区区一个泾阳城,怎么会有那么多军械?”   众人苦思无果,赢子婴就下令道:“不管他带有多少的军械,我们都必须将敌人阻挡在城外。察哈尔布置城防,陈巨通知全城,冯英星夜出城。”   其中细节,蒯彻又一一吩咐,几人得令而去。   一直到了第二天晌午,姗姗来迟的大军才来到城下。   骑在骡子上,徐也眯眼盯着城墙,对杜袭说道:“攻打这种小城,将军可一鼓而下!”   杜袭用手在额前搭了凉棚,向前眺望了半响,这才说道:“看城上立旗甚多,我准备强攻西门,县主以为如何?”   徐也见杜袭问他,自己颇有些飘飘然的感觉。他虽腹中没多少才学,却偏偏喜欢卖弄,他抽着鼻子说道:“孙子曾道,围师必阙,穷寇莫追。吾观乌城之上立旗虽多但兵容不整,我们又带着这么多的军械,直接攻打三门,留下东门不打。然后将军你带领二百刀斧手,埋伏在东门外,敌寇若走,可尽数擒之!”   杜袭将信将疑,看见徐也一脸自信的样子,也只好听从他的计策。三千军分成三路,攻打三门。霎时金鼓鸣,三军冲出,各种冲车,撞木,飞桥随军出动。   秦军因早得到了消息,所以吊桥早就拉起。翟军到后,抬起飞桥,将前节放在岸边,搭在河沟对岸。这些飞桥全部都是用圆木订成,上面安着木板,乌氏城外的护城河并不深,并不需要飞桥折叠。数架飞桥并拢在一起,这样云梯和冲车也能推过河去。   过了护城河,下面的士卒推动着云梯车徐徐向前。徐也制作的这些云梯,上面都配备有防盾,绞车,抓钩等器具,通过绞车可以升降梯身,梯顶端装有铁钩,用以钩援城缘,并可保护梯首免遭守军的推拒和破坏。   察哈尔看见云梯上前,向后大吼:“弓箭手准备,上火箭!”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万夫不当之勇   庞大的云梯渐渐的靠近,城墙之上,心惊胆颤的新兵连弓都拉不稳,不少人还没等到察哈尔发出命令,就已经将火箭射了出去。等熙熙攘攘的一轮箭雨过后,翟军除了几个倒霉蛋被射死外,就没有了丝毫的作用。   几乎没受到什么阻碍,翟军的云梯和冲车就已经接近了城墙。云梯下面的力士吆喝着扳动着绞车,将沉重的梯身重重的倾斜在城上。下面的士卒提着盾牌顶在头上,攀爬着云梯向上。察哈尔大声叫到:“弃弓提枪!看见上来的就往下捅!”   云梯已经靠近城墙,此时城墙上的弓箭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陈巨带着以前的老卒站在马面之上,向外射杀。这些马面都附建在城墙的外侧。如果没有它,守城士兵的弓弩就只能对离开城头一定距离的敌人射击,无法攻击贴到城脚下的敌人,这将是一个非常致命的死角。所以蒯彻在安排城防的时候,才将这些老卒全部安排在马面之上。   通过马面上的射击,还是不能阻挡翟军的攀爬。士卒们很快就爬上了城墙,站到了垛口之上,城墙之上,察哈尔一人当先,提枪将第一个跳上城墙的士卒刺死。身后的新兵虽然畏惧,但毕竟没有人逃走,在他们的后面,秦王赢子婴亲自率领着五十个刀斧手在后面巡视,凡是有畏战先逃者,当场斩杀!赢子婴的王旗也飘荡在后面的角楼之上!   越来越多的士卒爬上了城墙,不知道是谁一声呐喊,终于激起了新军的士气,他们嘴里狂吼着举起长戈冲了上去。战争,在城墙上就此拉开了序幕。   徐也骑骡观战,心中是热血沸腾。当他看见自己亲手制造的云梯勾住了城墙之后,他就忍不住为自己叫了一声好。他看着冲车冲撞着城门,听着城门在巨大的撞木下发出的声响,他就恨不得那城门立即被撞烂!   从护城河到攀越城墙,这些本该成为巨大阻力的地方,却在徐也的军械下面没起一点作用。徐也是大为得意,拍手激动着说道:“破城就在今日!破城就在今日!”   城上鏖战了不过半个时辰,出乎徐也预料的首先打下来的不是城墙,而是城门!乌氏的城门终于被徐也的冲车撞烂,士卒们一声呐喊,全部都冲进了城里。   徐也坐在骡子上哈哈大笑,他手舞足蹈的说道:“不堪一击!完全不堪一击啊!”   攀爬云梯的士卒看见城门都破了,也停止了攀爬,全部冲城门去了。   数百人冲进了城门,突然一声炮响,城门道中突然落下一物,将整个城门再一次堵住。徐也望之大惊,拍手叫道:“是悬门!中敌人诱敌之计了!”   徐也跳下了骡子,忍不住跺足叹道:“这些贼子太狡猾了,竟然让冲车进了城门才放了悬门!可惜啊!要是有瑯邑大夫(注1)在就好了!”   如今有悬门阻拦,里面的士卒也冲不出来。只听见里面喊杀震天,不知道情形如何。徐也一时慌了神,忙向令官说道:“中计了!中计了!赶快鸣金收兵,不然的话我军必败矣!”   主将杜袭不在,如今徐也发话,令官急忙鸣金。翟军轰轰烈烈的打了不过一个时辰,又这么灰头土脑的撤回来。不少的军械因为太过匆忙,也丢弃在了城下。   等杜袭聚拢了军队,厉声朝徐也质问道:“无故为何鸣金!知不知道南门都快要被攻陷了!”   徐也一怔,拍手恼道:“还有南门?哎呀!我怎么记成就攻打北门一个呢!”   杜袭双眼喷火的看着徐也,他强忍住拔刀的冲动,大声吼道:“不是你叫我围三放一的吗?”   徐也畏畏缩缩的也不敢说话了,杜袭深吸了两口气,又问道:“北门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你鸣金?”   “我看到北门放下了悬门,以为你们都中了敌人的诱兵之计,所以才——。”   杜袭仰天长叹:“吾怎轻信此人之言?悔之莫及啊!”   城墙之上,赢子婴和蒯彻相顾愕然,都搞不懂为何敌人大好的形式,却无故退兵。不过退兵就是好事,徐也制造的军械还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如果强攻的话,他们还真不敢说能抵挡住。   落入北门之中的士卒不死便降,原来蒯彻在城阙里面埋伏了大量的弓弩手,这些弓弩手其实就是选出的一些力大的百姓,因为放下悬门之后,乌氏城里还设有内墙,那里地形狭小,只要把路口堵住,就能把敌人困住。百姓只要拉得动弓,朝着下面乱射就行了,也不需要什么准头。   北门破得太快,所以中计了。如果其他两门得知消息后,也就不管用了,然而翟军却无故退兵了。   “天助我也!”赢子婴大喜。   此时已经快到中午,赢子婴安排人埋锅造饭,然后用吊框放出了一个信使,这个信使是趁着敌军才退,前去叫阵的。   杜袭将军营就立在城下,看样子是不破此城誓不罢休了。他在帐中灌了几口酒,心中是郁闷非常。要不是徐也带给他这么多的军械,他真想一刀把他宰了。擅自退兵,这罪名足够杀徐也之头了。不过以前在泾阳的时候,杜袭和徐也私交颇好,故而网开一面。   他心思道:“此战虽然未胜,却也让自己知道了城中的虚实,下次只攻一门,必然能破城。”   帐外有士卒通报,城里派信使前来叫阵!杜袭一愣,随之大怒,挥手让人去将那信使宰了!两个刀斧手拖着信使走了出去,恰好遇见徐也路过,徐也问道:“此乃何人,为何要杀他?”   刀斧手答道:“这是城里来叫阵的信使,将军下令斩了他。”   “叫阵?”徐也心中一动,又问道:“杜将军见过信使没有?”   刀斧手答没有,徐也就点头说道,那就先不要杀此人,容我先去见过杜袭将军在说。   徐也施施然的走进了杜袭的军帐,杜袭鼻子冷哼一声,扭头不想看他。徐也仰头打了哈哈,向杜袭躬身告罪道:“今日之罪,实在是徐也的不对,还望杜将军见谅!”   杜袭指着徐也长叹一声,也懒得说他了。徐也说道:“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如今城里信使来叫阵,将军何不应允?”   杜袭没好气的说道:“难道那伪秦王要出阵和我单挑吗?杀两个无名小卒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让士卒门休息好,等会强攻一门,将乌氏城拿下!”   徐也摇头说道:“将军此言差矣!今天攻打北门之时,贼军放下悬门,肯定还有伏兵。如此看来,城中的虚实也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如今关中安定,想立功也难。翟王派出了自己的弟弟前去陇西,北地好不容易出了乱贼,将军不趁机竖立威名,更待何时?”   杜袭迟疑着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也嘿嘿奸笑两声,扯着自己的胡须说道:“将军连斩伪王十员战将,取乌氏攻朝那!这是多大的功劳?想那王庆,不过因为和翟王是旧识,此时竟然当上了后将军!这对杜将军来说,是何其的不公啊?此战之后,翟王帐下第一猛将之名,必为将军所有!”   徐也这话说到杜袭的心坎里去了,杜袭经常跟徐也抱怨,说王庆无能却能封将,自己一身的本领,却只能当个都尉!更可恶的是,王庆明明不如自己,却号称翟王手下第一战将!   “想我杜袭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却还是不受重用。想来是出战得少了,别人不信!”杜袭受到徐也的蛊惑之后,当即取下大斧,让人将昨日捉住的那名大汉提来。   杜袭谓沙太道:“同是使斧之人,今日我就让你开开眼!看我如何斩将杀敌!”   注1:孔子的爹,瑯邑大夫叔梁纥,就是一个曾经托起悬门、解救战友的英雄人物。 第一百四十四章 神将   翟军在城下布下了半月阵,几千人一起摇旗呐喊。乌氏城中只听得一声炮响,顿时城门立开,一群人如旋风般奔出。   察哈尔勒马提缰,孤身一人站在吊桥之上。举目一看,却见翟军已经腾开战场,所在位置离护城河都还有几百步。察哈尔将枪一举,身后士卒冲过了吊桥,沿着河岸歪歪斜斜的摆了一个方阵。   徐也骑骡观之,摇头叹道:“乌合之众,徒惹人笑耳!”   察哈尔提枪出阵,仰头大喝道:“察哈尔在此,谁敢出战?”   “察哈尔是什么东西?”徐也掏了掏耳朵,朝旁边一个军侯问道。军侯看了看,答道:“是个异族人。”   徐也闻罢更是摇头,他道:“城里无人耶!竟使一蛮人出战,真丢脸啊!”   身畔的士兵听闻,都一个个哈哈大笑。徐也自鸣得意,扯着山羊胡说道:“看看我们的杜将军在哪?”   翟军停止了呐喊,一个个肃穆观之。半月阵中,突然分出一道可容两骑并列的通道,万目注视下,一身戎装的杜袭骑马走出。他抓斧提缰,脸色从容而自信,双眼闭合之间,隐隐有冷光乍现。他策马走出半月阵中,整个人如众星拱月一般耀眼。   杜袭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头戴狼形鹰嘴盔,体挂百花战袍,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弓箭随身,手持一柄大斧,坐下白马及其神骏。更兼得他生有一双浓眉,目视之间极有威势。胸前美髯飘飞,观之如若天神。   徐也看得是目眩神驰,忍不住连声叹道:“真神将也!”   反观对面那个蛮将,穿了一身土黄色皮甲,骑一匹黄骠马。也不束发,只在额前带了一个头砸,看似如野人。两相对比,差之极远。   “犹如神鸟对土鳖。”徐也连连摇头,连观战的兴趣都没有了。   杜袭精神抖擞,奔出阵外,按马厉喝道:“来将通名!我杜袭手下不斩无名之将!”   大斧一举,身后吼声如潮。察哈尔冷哼一声,再一次吼道:“我叫察哈尔!”   “什么哈儿,来吧!”   杜袭按马不动,提斧遥指察哈尔,神情极为嚣张,看样子是等察哈尔冲来再斩。察哈尔见杜袭如此托大,他恼羞成怒的吼道:“竟敢藐视我耶!”   说罢,纵马扬枪,直朝杜袭冲去。杜袭拖斧在地,闭眼捋须,纹丝不动。徐也拍手再赞:“不动如风,大将风度啊!”   察哈尔如旋风冲至,他匍匐在马背上,手中的长枪被他捏得极为靠前,等到快冲到杜袭面前,他的长枪就如灵蛇吐信一般直透而出,朝杜袭的胸口插去。   闻枪风扑面而来,杜袭双眼圆睁,一声呼喝犹若雷霆,大斧一旋,就准备一斧斩下来将头颅。然而他的大斧还在高高举起,察哈尔的长枪已经离他的胸口不过咫尺了。杜袭大惊,连忙相左一躲,察哈尔的长枪刺在他的腋下,顺势朝左一拍。   杜袭被一枪拍倒,滚落到了马下,他一脸大惊,闭目叹道:“吾命休矣!”   察哈尔如风而至,弯腰朝地上轻轻一捞,如拧小鸡一般将杜袭捉住。他挺直了腰杆,朝着敌阵一声大叫:“呔!”   翟军还在摇旗呐喊,徐也有些愣神,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用手揉了揉,转头朝军侯问道:“将才我竟然心生恍惚,白日做梦,梦见杜将军被敌将捉走了?”   军侯哭丧着脸,手指阵中,说道:“杜将军被那蛮将擒住了!”   徐也一声大叫,啪的一声滚落马下。身边众人连忙将他扶起。徐也在地上气若游丝,吩咐左右道:“主将被擒,敌人必然杀出。尔等退走的时候,可留下三百弩手断后!”   翟军连忙按照徐也的吩咐,徐徐后退。城里人见敌军要走,一起冲出,可惜被后面的弩箭逼退,无奈之下只得返回。   翟军心慌之下连撤了二十里,将营寨扎在泾水畔。一夜过去,徐也才悠悠转醒,他环顾周围,嚎啕大哭道:“杜将军因我而落入贼手!必然休矣!我无脸见翟王,不如死去罢!”   他从床头抽出宝剑,准备自刎谢罪,旁边的军士连忙将他拦住。几个军侯闻言赶来,都劝徐也道:“如今主将遭落敌手,我等位卑,恐怕不能服众。此时县主若去,却置这么多的士卒于何地?阵前对将,杜将军技不如人,也怪不得县主您身上啊!”   原来杜袭的军队里面,没有副将,只有六个军侯,杜袭遭擒,六位军侯无人能接管全军。所以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让徐也就这么死了。徐也听闻此言,也只好强振精神,先接管了部队。   徐也谓六军侯道:“如今主将既然遭落敌手,如今军心不稳,不益再战。不如派出探马,快马去义渠,让他们前来协助我们攻下乌城!我军粮草充足,人马损失并不多,此时若退得不偿失。不如等待义渠兵至,两路夹攻,必破此城!”   六军侯得令,于是派出了探马,向义渠而去。   翟军军心不稳,徐也安排人早些做饭,此时天色刚黑。泾河上游,一群人正在往河里倾倒着什么。等到将毒药全部投完,冯英才叹道:“可怜这一段的河虾!”   身后有贪狼骑还是颇有些疑惑,问冯英道:“这些毒药,真能将两三千人毒死?”   冯英摇头道:“怎么可能!如果将毒药投进敌军的饭菜里,这些毒药也就够了。如今不过是投进了河里,虽然这里水流不急,但毕竟消散了太多,据我估计,这些毒可能会给敌军造成些恐慌,但是要毒死人,估计还是不够分量。这一段的鱼虾倒是能毒死。”   冯英等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前面的营寨中已经飘起了炊烟,这才转身说道:“走罢!晚上汇集陈巨的部队,将这股敌军给灭了!”   翟军埋锅造饭,用的全是泾河之水,等到天色已黑,众军饱食了一顿后。没多久,大营之中就到处传来惨嚎之声。不少人提着裤裆直冲草丛里去。就如冯英所言,这些鄂诨先配置的剧毒之物,经过了河水的稀释,毒性大为减少,根本就没能毒死人。不过鄂诨先配的这玩意,药效确实猛,稀释过后哪怕不能毒死人,也造成了不少麻烦。   大帐之中,有人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有人裹着被子还全身冒冷汗,有的抵抗稍微好的就提着裤裆去草丛里深蹲。徐也也中毒了,他脸烧得飞烫,嘴巴里干渴,可又不敢饮河水,只得在床上打滚。现在只要稍微聪明点的都知道河水被下了药,一个个都大声咒骂着那群贼军,竟然做出这种下流的勾当!   半夜的时候,突闻马蹄声响。贪狼骑趁黑杀来,翟军营帐里面到处飘散着一股腥臭的屎味,徐也从床上爬起,他扶着灯柱摇晃着站起,想逃走可腿脚还打颤。   “投降吧!”看见冲进营帐的几位军侯,徐也说完,腿脚一软,人又摔倒在了地上。几位军侯面面相觑,没想到徐也这么干脆明白。   “降就降吧!反正逃也逃不了多少!”几个军侯如此想道。   贪狼骑一人未失就拿下整个营寨,等到陈巨领兵赶到的时候,整个营寨里密密麻麻的跪倒了一地的翟军。冯英和陈巨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摇头苦笑。   叹了一口气,冯英向陈巨说道:“你分批押送回城,我带着贪狼骑在这看管。”   看着一个个萎靡不振的翟军被绑了双手,然后送回到了乌氏。冯英摇头自语道:“用毒有伤天和,吾以后誓不用之!”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战后   直到第二日白天,押送俘虏的陈巨都还是没能押送完。他手中不过四五百人,一次最多押送三百人,而翟军足足有三千,一趟二十里路,也就是说要来回二十趟。到最后赢子婴和察哈尔领着新军也出城帮忙,忙了大半天,终于将俘虏运完。   吩咐陈巨先回城,赢子婴带着蒯彻漫步在泾河岸边,眼里的泾河水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死鱼。一个个翻着肚子漂浮在水面上!赢子婴摇头说道:“此战虽胜,却胜之不武。这一河水的死鱼,会带给沿岸的百姓多少的困扰啊!”   蒯彻眼里也有些不忍,但他说话的时候却异常强硬,他道:“秦王,如今我们兵微将寡,只要能获胜,再怎么牺牲也是值得的。切勿再有妇人之仁!”   赢子婴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   度步寻思了良久,赢子婴手指这些死鱼道:“这些死鱼必须捕捞掩埋,不然天气渐热,必生祸患。另外立即让人通知沿岸的村落,十日不可使用泾河之水!你让人去各处村落借船,就让新兵帮助捕捞吧!”   蒯彻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向赢子婴问道:“沿岸百姓不少人就是用的泾河水食用,如果十日不准取水!这些百姓怎么办?”   赢子婴想了想,说道:“不用河水,可以掘地挖井。这里有河,挖井肯定会有井水!挖井之事,也让士卒们帮忙吧!毕竟这些祸患是我们造成的。”   安排了战后细节,赢子婴就回到了乌城里。城里搭建的帐篷里,不少俘虏还在哀声叫唤。赢子婴想起一人,连忙派冯英去寻找。没多久,冯英在俘虏里找到了鄂诨先,连带着还有沙太和美丽姐等人。   几人看着赢子婴,目光都有些躲躲闪闪的。他们已经知道了赢子婴的身份,可到现在还有些不肯置信。想想当初被山主好心收留的一个乞丐,怎么转眼就变成了秦王?他们都不是真正秦民,也不知道赢子婴在关中有何等的声望。所以,在那天他们才会同女山主一起闹事起哄。   鄂诨先是戎人,而沙太、美丽姐、韦陀、连带着整个黄口山,其实都是以前跟随赵歇逃离的赵国之民。他们都知道女山主的身份,所以对她才敬畏有加。虽然来到秦地之后,不少人也同秦人通过婚,但他们骨子里面还依然觉得他们是赵人。   “张兄弟,呃!秦王!”美丽姐与赢子婴颇为熟稔,所以还是当先开口,她如今也有些扭捏,感觉自己面前这个人明明很熟悉,却一下子觉得离自己非常的遥远。好像这人,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赢子婴微微笑了笑,朝她说道:“美丽姐是不认得子婴了吗?”   美丽姐低头咕哝道:“我确实不认识什么子婴,我只认识张家兄弟。”   赢子婴说道:“子婴是我,张家兄弟是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美丽姐没有说话,鄂诨先有些惊惧的看着赢子婴,朝他匍匐拜道:“鄂诨先参见秦王!”   赢子婴负手叹了一口气,知道有些东西一去就回不来了。美丽姐拉着沙太也朝他拜道:“见过秦王。”   “都起来吧!”赢子婴点了点头,让他们都起来。然而他们都是一个个跪在地上,赢子婴转身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山主来到了他身后,她目光复杂的看着赢子婴,突然也跪倒在地:“赵予参见秦王,望秦王能收留我等!”   赵予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拱手参拜。赢子婴站在她面前,双手将她扶起来。对她说道:“当初我流落到北地,窘迫到连狗都不如,是你带我去黄口山,救了我的性命。而如今,我又怎能不收留你们呢?人孰无过?人孰无情?以前的过往就不必追究了。你愿意留下,我很高兴。我知道你是赵国的公主,如果哪天你呆腻了,想要回国,我也绝不阻拦。”   赵予微微笑了笑,向后退了半步,跟随察哈尔站在赢子婴的身后。让鄂诨先起身,赢子婴朝他问道:“你昔日给出的毒药,可有解药?”   鄂诨先摇头说道:“那些毒药都是我用几种剧毒之物配置而成的,无药可解。”   赢子婴又道:“昨夜我们将毒药放进了泾水里面,翟军因中毒而降。如今还都痛苦不堪,不知道可有办法解除?”   鄂诨先捋须想了想,说道:“放进河水里面,毒药经河水稀释,士卒中毒尚浅,还能有救。身强力壮者,只需要休息几日,自己就好转。体弱病者,就会有点麻烦。不如这样,秦王可在城中收集一些牛蒡,此物能通十二经脉,洗五脏恶气。能将毒物通过排便排出。不过要准备多挖几个茅坑,免得士卒憋不住到处乱拉。”   “这牛蒡不知道需要多少?”赢子婴皱眉问道。   鄂诨先笑道:“秦王放心,牛蒡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在北地这东西也挺多的。不少百姓还种植当成蔬菜食用,秦王不必担心。”   赢子婴闻言这才放心,安排察哈尔去城里收集。带着几人走进了军营之中,蒯彻急匆匆的走来,附耳对赢子婴说道:“泾阳县县令也被俘虏了!”   赢子婴问道:“这有什么?”   蒯彻说道:“如此一来泾阳岂不是成了空城?”   赢子婴眼睛一亮,拍手说道:“先生之意是让我立即派兵取下泾阳吗?”   蒯彻摇头说道:“如今哪还有兵力可派!秦王何不将泾阳城县令收服?泾阳城可是北地第二大城池啊!”   赢子婴问道:“泾阳城县令在哪?速带我去见他!”   泾阳城县令徐也正唉声叹气的躺在床上,他身体虚弱,比士卒还不如,虽然中毒未深,但就他表现得最为严重。赢子婴走到了营房,看见了病床上的徐也。徐也偏头瞅了瞅来人,他如今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双眼无神,腿脚还在打颤。赢子婴心惊,转身朝鄂诨先说道:“你瞧瞧,此人还有救没有!”   鄂诨先急忙先前,先扳开了徐也的眼皮看了看,然后拍了拍的他脖子,最后坐在病床上把了把脉。弄了良久,鄂诨先叹气摇头,赢子婴心中一惊,问道:“莫非此人无救了吗?”   鄂诨先愕然抬头,说道:“哪有,我是在叹息,这人身体太虚了,中毒不深却弄成这么一副模样。”   赢子婴道:“能救活吗?”   鄂诨先点点头,说道:“他只要将体内的毒一排,就能活蹦乱跳的了。就是身体太虚,估计以前多沉迷于酒色,必须补一补。”   徐也似听见了鄂诨先的话,他嘶哑着开口,说道:“我、我并非沉迷酒色,而是沉迷于墨家机关术里,经常忘记吃饭,昼夜不分,所以这样。”   鄂诨先点了点,指着徐也的黑眼说道:“难怪如此,你看此人眼角一圈通黑,肯定是熬夜太久的缘故,以后还得多补一补肾。”   赢子婴看明白了,他坐到徐也的床前,朝他问道:“你可愿降?”   徐也费力的说道:“如杜袭身死,我是死也不肯投降的。”   赢子婴想了想,突然笑道:“你是指被察哈尔捉来的杜将军的吗?他一被捉住,就大声乞降了。如今安置城中,正吃酒喝肉呢!”   徐也闻之,突然神情激动,他长大了嘴巴,一口鲜血飙出,随时软绵绵的躺下。赢子婴大惊,立即让鄂诨先前来诊断,鄂诨先看了一会,说道:“怒及伤肝,估计还要多调养一段时日。”   赢子婴听闻此人未死,便点头说道:“没死就好,等会将他的印绶取出来就行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月寒   陇西,大夏河畔,枹罕城下,四万月支将士吹角连营,分麾下炙,连绵炊烟如柱冲天,宛如条条乌龙在天际张牙舞爪,百里之内,蒸腾而起的煞气、刀斧冷冰冰的反光、月氏族人沉重的呼吸声,弥漫在整个战场。   一片暴风雨前的寂静,然后,雨夹着雹子自苍穹而降,重重的巨雷为之歌,道道银电为之舞。   天……快塌了。   “驾云梯!”   “弩弓手朝前十步,站立、扬弓、抛射!”   “南门!南门!速攻南门!匈奴狗抵挡不住了!兄弟门加把劲,死战不退!破城就在今日!”   “吾来自长河,荡以高歌;壮其志哉,破秦之山河!来来去去皆往兮,怎能偏隅之苟安兮?何时处欣欣兮乐康,安然还乡……”一群群披头散发,沙哑着喉咙,眼凶光的虎狼之士,赤裸着上身,横突的血管、斧凿似地伤疤,遍布在整个躯体,令人望而生畏,他们慷慨高歌,举盾向前,一步步挪动着,在守军惊魂失魄的心中,月支人每踏进一步,大地便摇晃一下,仿佛有无数雷电聚集在敌人足下。   城上站着一个铁塔般的人影,他那伟岸的身躯如山一般的高大。拉长的黑影晃荡在城墙之上,满是鲜血的大手提着一柄大刀傲然站着。他是匈奴的右谷蠡王难兜!他的脚下横七竖八的倒着众多的死尸,他就站在由死尸堆积成的山上,低垂着头,无声的站着。他下巴上那犹如针毡般的钢须不停的坠血,一滴滴惨红的血滴撒落在他的衣襟上,侵染了他的袍甲,犹如点缀在黄昏通红的云霞。   他死了,南门破了!   月支王昆莫爬上了城墙,踏上了尸山,拔出手中的重剑,砍掉了难兜的头颅。   当昆莫提着难兜的头颅仰头长啸的时候,身后那一具无头尸身终于倒下,为昆莫脚下的尸山再增加了一点高度。   “你死后,我才能活着。我会将你的头盖骨制成酒杯,将它带会月氏王庭。我会告诉那些月支贵族,匈奴人不是不可以战胜的!我昆莫是绝不会屈服的!”乌云之下,雷电轰鸣,闪电乱舞,张扬起昆莫那一双可容纳山河的双臂。   陇西三月,还是寒冬。   东门,一身浴血的金兀儿一脚踹飞了爬上城门的敌兵。当她咆哮着准备再战的时候,耳边出来传来的震天的欢呼声!无数人在呼喊,她举目向南,那边弥漫起万丈的血煞。亚丹提着弯刀杀到了金兀儿的面前,一脸悲切的朝她吼道:“快走吧!难兜大王已经身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爹爹!”金兀儿一声悲切的喊了一声,转身就准备向南城而去。当她的步子才刚刚迈出的时候,一只有力的臂膀的将她拉了回来。她转头看了过去,看见了那个一脸憔悴自己爱及了的男人——白延。   “走吧!我带你出城!”白延拉着金兀儿,冲下城墙。他们的身后,无数双手已经抓住了城墙上的垛口。   亚丹一声咆哮,厉喝道:“冲出城去!!!”   一日征杀,冲破了重重围阻。祁连十部,惨败在枹罕城中。当山风刮起漫天的草絮,坠落进滚滚西去的夏水之中的时候,才有人发现,一河之已然变赤。   “白郎!随我回祁连山吧!我想念家乡的雪莲花,想念山上白雪。只有那,才不会有战争,我才不会在流泪。”金兀儿楞楞的看着一河的血水,抱着白延喃喃的说道。   白延低头看了看她,怀着伊人是无比的憔悴。他的心蓦然一疼,将手覆盖在伊人的脸上,白延缓缓的点了点头。   当马蹄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白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山的那边,那里有他的故乡,有他的家族,有熟悉的一切。然而,他已经回不了头,他为了怀里的女人,背叛了秦王,背叛了关中。那里,已经成了敌人的家了,再无留恋之处了。   陇西,狄道以西的一个洼地。   无数的牛羊在里面啃草,悠悠的羌笛声回响在天际,有山羚攀上了山梁,伸着头想吃树梢的嫩枝。它将双蹄搭在了树干上,脖子伸得老长,舌头几次试探,可刚刚就差那么一点点,那几片鲜嫩可口的枝叶就是够不到嘴里。   “嘣”的一声响,一只飞剑从天降,穿透了山羚的脖子,将它扎死在树干上。可怜的山羚临死也没吃成那鲜嫩的枝叶,死不瞑目。   丛林里走响起一阵脚步声,有声音透过丛林:“宰了它,今晚炖肉吃!”   “听说这野山羚跟家养的羊吃着都不是一个味。”又一个声音传来。   “怎么个不一样法?”   “啧啧!”有人抽动了下鼻子,一脸陶醉的说道:“更骚!”   “哈哈哈!”丛林里走出两个人,一人走到那山羚面前,勾着身子拨弄一下,摇头感叹着说道:“韩则,你的剑是越来越准了,一剑穿喉而过!真不简单。”   依旧是一袭的灰衣,独臂韩则接过了那人递来的长剑,微笑着说道:“我被英布毁了一臂,又摔落山崖。掉进小涧里泡了整整四天,我每日都能听见那潺潺的流水之声。那些日子,洗去了我心中的焦躁,我慢慢的悟了。剑,不是我当初想只要够快就行。”   “额?还能有这种奇遇?是不是我到溪水里躺两天,也能悟?”那人揶揄着说道。   “每人的机遇不同,所以很难说清楚。没有左臂,我发现我的右臂的力量越来越大。以前我为了练快剑,所用之剑不过八斤。而如今,我用三十斤重的剑,还比以前的更快。想必,这就是所谓的举重若轻吧!”韩则吁了一口气,手里挽了一个剑花,就在林中舞起剑来。   他手中之剑忽快忽慢,快时动如雷霆,慢时沉稳如山。他一声呼啸,在树干连斩十三下,最后收剑回鞘。旁边那人走到树干面前,看着如水桶一般的粗细的树干竟然一剑能砍进多半!而且每一剑深入的位置都差不多,十三道剑痕均衡排列,相距不过一寸!   “此树完矣!”那人抚着树干叹了一声,回过头来望着韩则说道:“你将剑当刀使,会不会觉得不妥?”   韩则笑道:“刀又如何?剑又如何?都是殊途同归,我既然用重剑,那剑也可以做刀!”   “你的剑术,已经炉火纯青,称为一代宗师亦可啊!”那人又道。   韩则却突然摇了摇头,说道:“马横,我苦练剑术,为的不是当什么宗师,我是为了替秦王报仇!马逸借助秦王之名,在陇西招兵买马,也是履行秦王的遗志。他是秦王亲定的上将军,而我不过只是秦王身边的护卫。我不能陷阵杀敌,也没什么足智多谋,我只能用手中剑,去杀死害死秦王的罪魁祸首。”   马横犹疑着说道:“你是要学要离和专诸(注1)吗?秦王也许没死呢?”   韩则悲切的一笑,说道:“秦王在那天受了重伤,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救走了他。可是这么久以来,我走遍了丘山周围的所有乡镇,却依然找不到他。如果秦王还在,看见马逸将军打出了他的名号,他怎么可能不会前来?马逸将军在榆中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陇西。秦王若在,又怎能坐视不管?”   马横低垂了头,也唏嘘说道:“是啊!这么大的风声,秦王要是安在,肯定早就来了。”   韩则拍了拍他的臂膀,朝他说道:“马逸虽然借助了秦王的名义,招揽了不少的志士,但是毕竟秦王已经不在了。为今之计,也只有早日寻找一个王族血脉的后裔,早些竖立正统,不然早晚生变!”   “你又不是不知道,项羽在咸阳屠杀了赵氏赢姓一族,如今哪去找赢姓的王族?”马横无奈的苦笑。   韩则沉思了一会,说道:“关中赢姓还是很多的。有很多偏远的旁支,因为没在咸阳,也许幸免于难。只要仔细寻找终究能找到!马逸手里面有秦王留下的玉玺,只要他找到了赢姓王族之人,就能奉为正统!”   马横点了点头,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韩则抬头望了望天,朝他说道:“关中的三位叛徒,就交给马逸将军了。我要远赴楚地,取下项羽的首级!”   马横郑重的说道:“项羽武勇天下无敌,英布、龙且之辈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你要杀他,太难!”   韩则微微一笑,说道:“我在暗中偷袭,纵然天下无敌又能如何?吾与秦王一同长大,秦王既去,我亦当追随!”   (注1:荆轲刺秦王,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聂政刺韩傀。这就战国时期鼎鼎有名的四大刺客)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三月春   北地三月正春,院子里种的几株桃树,正迎着春风开得正艳。银铃般的笑声在院子了响起,小伊水欢快像只燕子,正在追赶天空中的蝴蝶。   美丽姐坐在一个石凳之上,扬手招了招了小伊水。小伊水背着手跳到美丽姐面前,朝她问道:“美丽姐姐,你叫我干什么?”   美丽姐将小眼一眯,斜视那只准备飞过院墙的蝴蝶,说道:“公主想捉住它吗?”   小伊水点了点头,拍着手说道:“好啊!好啊!你替我把它捉下来!”   美丽姐点点头,系好了腰带,几步跑到墙边,一脚蹬在墙头,身子一纵,离地足有三尺。手朝天上一捞,蝴蝶就落进了她手里。小伊水捧着脸,一脸欣喜的看着美丽姐。等她走到了面前,连忙叫她把手伸开。   美丽姐将手伸出,小伊水将眼往那里一瞄,发现手心里面躺着的不是美丽的蝴蝶,而是捏成渣的一坨屎。她顿时垮下了小脸,一副欲哭的样子。美丽姐鼻子一哼,向她说道:“美丽的东西就是这么容易碎掉!所以,要有力量!”   “力量?”小伊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疑惑的问道。   美丽姐拍了拍手,说道:“是的,力量!有了力量,你不仅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小伊水眼睛一亮,眨巴大眼问道:“真的吗?”   “嗯!”美丽姐点了点头,然后撸起袖子,露出她的手膀,她沉声哼了一声,然后将手臂向上收缩,对小伊水说道:“你摸摸,是不是很硬!”   小伊水伸手捏了捏,然后点着小脑袋说道:“是很硬啊?这个就是力量吗?”   美丽姐嘿嘿一笑,说道:“没错,这就是力量!”   “那要怎么样才能变成像你手臂那样呢?”小伊水收了收自己的小胳膊,仰脸朝美丽姐问道。   美丽姐朝小伊水招了招说,低头在小伊水的耳畔说道:“秦王不是在练兵吗?我们悄悄的跟去,只要照着那些士兵练,就能拥有跟我一样的力量!”   小伊水猛点头,二人一大一小悄悄溜了出去。   赢子婴正冷着脸站在校场上,在他的背后,竖立着十七块木板,上面写着五禁十七斩的军规。他的下面,一大群新兵正热火朝天的操练着。操练的教官换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叫赵予,曾是黄口山的山主,如今是赢子婴的将军。赵予的枪很长,比赢子婴身边的几员用枪的大将还要长。赢子婴见过很多的使枪的猛将,犹如察哈尔、马逸,都是用枪的好手,但是他们的枪比赵予的枪都要短。或许赵予的武艺比不上二人,但她的枪法却很适合教给士卒。   昔日李牧的骑兵天下无敌,所用的就是这种长枪!枪长了,调转就不灵活,所以需要一些技巧在里面。赢子婴也曾真正见过长枪赵骑的威力,在黄口山被焚烧的那晚,李左车所带的五十骑赵骑,所用的就是长枪。那支纪律严明,不动如山的骑兵,给赢子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觉得,贪狼骑如果在千人战中,肯定能击败赵骑。但一旦超过了千人,贪狼骑就不会是赵骑的对手!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贪狼骑对个人的身体素质要求太高,训练时间太长,不容易补充兵员。这支部队永远不可能成为主宰战场的部队!通过和冯英交谈,赢子婴得知,昔日蒙恬未死的时候,手中长城军团三十五万,可贪狼骑兵也不过三千骑!   赢子婴让赵予教他们使用长枪,就是想将他们变成骑兵。毕竟骑兵用的枪比步兵用的要长,赵予的枪比普通骑兵的枪更长!赢子婴要把这支新兵练成骑兵,还需要战马。可是北地的战马都被董翳那个疯子抽调到了富平和泥阳。富平远在北方,想来是董翳准备带回上郡的,泥阳在南方,是准备拿去同项羽交易的!   而赢子婴手里恰好有个泥阳人,这个人就是从泾阳的都尉杜袭。说起来能打败泾阳的军队,还多亏了这个威风凛凛的杜袭将军。当时此人一出战,将在城墙上关中的赢子婴都唬了一大跳。纵观赢子婴手下所有猛将,没有一个威势能比得过此人。美髯公一招败北,立马就投降了。赢子婴取了徐也的印绶,让冯英随同此人一起取了泾阳,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泾阳城大,乌氏旁边的朝那也传来了不妙的消息:又有人在那招兵买马,扛出了赢子婴的大旗。赢子婴同蒯彻商议后,决定不忙向朝那动手,毕竟三千多降俘,一千多新卒,没有一时半会根本没办法消化掉。而乌氏城太小,如果大军来攻,真的不太好守,于是赢子婴听从蒯彻之计,带着两千降卒和一千新卒来到了泾阳。   当赢子婴看见泾阳城中那布置得犹如铁桶一般的城防,他对那个名叫徐也的县令就越来越佩服了。有这种坚城,赢子婴又何惧董翳?   赢子婴派陈巨和察哈尔留守乌氏城,让他们密切关注朝那城的情况。如今乌氏城的最大威胁不是义渠的翟军,而是朝那城里伪秦王的军队。因为乌氏在泾阳之后,义渠之兵只能攻打泾阳!如果它弃泾阳不顾的话,就会遭到两城的夹击,这就是所谓的倚角之势!   如今义渠兵未至,赢子婴就只好趁机练兵。蒯彻当初所言檄书北地,如今因为有朝那这个伪王却行不通了。北地出现了两个秦王,现在檄书又有何人会信?所以蒯彻制定了新的计划,那就是退义渠之兵,先攻下朝那!   攻下朝那后可以和二城互为倚角,还能为秦王正名!只有为秦王正名之后,关中的秦民才会前来投靠。   小伊水同美丽姐偷偷溜到了校场外面,搬了一个梯子站在围墙上观看。美丽姐抱着小伊水向校场之中东张西望,她在找一个人,她的男人!   她看了好久,都没发现韦陀的人影。小伊水看着校场里面,小声的问她:“是不是要向台上那个姐姐一样,就能拥有力量!”   “嗯!”美丽姐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声。   “那个姐姐好厉害的样子,她手中的枪好长啊!”小伊水看着抖落着汗水的赵予,捏着拳头兴奋的说道。   美丽姐朝那一瞅,说道:“那是我们山主,肯定厉害了。”   “山主是什么东西?”小伊水又问。   美丽姐没理会她,继续寻找着。找了半天,眼睛一亮,终于看见了她的丈夫。可当她看见她丈夫的时候,却忍不住将眉毛高高的皱起。   ——这是在干嘛?趴在地上一上一下的!美丽姐看着无比的别扭,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羞红了脸。这动作,怎么、怎么这么猥琐啊?   美丽姐悄悄往那一瞅,她又发现了一个人,也在跟他丈夫做同样的动作!   监视着他们做动作的人,就是那个威风凛凛,美髯飘风的杜袭将军。美丽姐仔细的观测,终于发现旁边有不一样的地方。她手指悬挂在那处地头的牌匾,朝小伊水问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小伊水踮着脚尖看了看,小声的念道:“罚!”   “罚?”美丽姐恍然大悟,随即大怒,拍墙怒道:“他到秦王麾下,竟然还敢偷懒!回家后看我不好好整治他!”   “不过秦王怎么这样罚人啊?太羞人了!”美丽姐怎么看那动作怎么怪异,忍不住就笑开了。   小伊水在一旁点了点头,小声的说道:“我明白了!想拥有力量就要拿起鞭子抽!”   美丽愕然抬头,那罚人的地方,杜袭大将军一鞭子抽在她丈夫的屁股上,把他打得哎呦哎呦的叫唤。   “这个小丫头,什么思维啊!她可是公主,以后要是学坏了脾气,秦王岂不是要怪我?”美丽姐心惊之下,连忙将小伊水拖了下来。她一脸肃穆的朝她说道:“好了,你以后跟我去绣花吧!女人要柔情似水,使得了绣花针!”   “呃!”小伊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绕指柔   烧得通红的火炉,拉扯着呼呼着响的风箱,一大群光着膀子的壮汉正提着铁锤在火炉边敲打,随着富有节奏的打铁声,身上的汗水跟流油一般向下四溢。   铁锤和铁块的每一次碰撞都能溅起火花无数,将打好的胚胎往水缸里一扔,升腾的雾气便笼罩了整个屋子。赢子婴挥着袖子踏进了铁器坊,蒸腾的雾气和扑面而来的热浪让赢子婴的鼻子为之一窒,他度步走到了一个中年壮汉面前,指着他手中敲打打铁块问道:“卢匠师,精铁可曾冶炼出来?”   卢匠师抬头一看,见到是秦王,他连忙放下了铁锤,手在破褂子上蹭了几下,准备匍匐跪拜。赢子婴止住了他的动作,再一次问道:“精铁可曾冶炼出来?”   卢匠师欣喜的点了点头,他拿起旁边的一块铁,对赢子婴说道:“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淬炼,终于成功!”   赢子婴凑到铁块面前细看,继而点头说道:“百锻之下,方能成钢!好!好!”   卢匠师摇头叹道:“若非秦王指点,我又怎知这种方法?”   赢子婴微微一笑,此时的天下,铁器并不稀少,不论是六国还是秦国,军队上用的武器大多是铁制造而成。然而这种铁制造的武器易折,大多是生铁铸造。稍微好一点的武器,就是匠师通过反复锻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精炼而成,这样的武器或许已经百锻成了刚,但毕竟太耗时,不能大批量生产。于是赢子婴便从前世得来的经验指点了一下匠师,让他得到了炒铁之法。   所谓的炒铁,就是把生铁熔化,拿搅棍不断搅拌,最终能得到熟铁。这种熟铁就免去了反复锻打,省下了很多的工序。而赢子婴想要的不是熟铁,而是钢!就是他嘴里问的精铁!经过赢子婴的指点,卢匠师的多次摸索,卢匠师终于练成了不需要太多工序的精铁。   方法就是选用较好的铁矿石,冶炼出好的生铁。然后将生铁汁浇注在熟铁上,经过几度熔炼,使铁渗碳成为钢。   或许这种钢比不了那种千锻万锻的宝剑,但也比生铁好太多。练成了精铁,才能练赢子婴心中想的武器。赢子婴叫过来卢匠师,然后将藏在袖子里的图纸递给他看,并向他解释道:“此物名陌刀,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不分昼夜的将此物铸造出来!”   图纸上画的这把刀,刀身细长,刀刃很薄,跟卢匠师见过的所有刀都不一样。卢匠师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这次说道:“刀身太窄,容易折断,刀刃太薄,这刀刃就很容易缺口。依我之见,这种刀利则利,但毫无用处,也许一战下来就会断掉。”   赢子婴微微一笑,指着旁边的精铁说道:“如果用此物来锻造呢?”   卢匠师一拍脑袋,似乎才想起,他点头说道:“怎么忘记了精铁。”   他拿着图纸又沉鸣了半响,最后才说道:“精铁更为坚韧,或许能行。不过剑身太窄,我还是没有什么把握,不如先将后背加厚一点,慢慢的改进!”   赢子婴想了想,说道:“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不过刀背太厚,就失去了它的锋锐,不能加得太多!”   “嗯!”卢匠师点了点头,摸着图纸到一边去了。赢子婴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掀开帘布,走了出去。   看看天色,赢子婴望向人声鼎沸的街道,转身最侍立在身畔的侍卫说道:“你们可到处逛逛,我欲上街走走。”   漫步在黄昏下,推车的樵夫、赶驴的把式、卖菜的老农,坐卧的乞丐,来来往往,将泾阳城点缀得人声鼎沸。相比乌氏,泾阳城实在是大得太多。赢子婴走在大街上,带着满眼的好气之色到处观看,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夜市,再过不久街道上的人群就会消散。   他身上穿着一袭淡灰色深衣,头发用布条绑起却未曾戴冠,走在大街上,谁也不认识他就是秦王。走着走着,鼻子里突然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肚子恰时的叫了两声,他驻足在一个卖炊饼的人面前,顺手拿了一块炊饼,摸了摸腰间,他突然愣了。卖炊饼的看着赢子婴尴尬的样子,明白了什么,笑道:“看来客官是未曾带钱,你肚子饿了就先拿饼吃吧!以后哪天遇见了再给吧!”   赢子婴见卖炊饼的说得爽气,所以他吃得也爽气,将炊饼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囫囵吞下肚子后,他才说道:“你这饼很香,日后我会将钱给你的。”   听见赢子婴的夸赞,卖饼的显得特别高兴,他大手一挥道:“一块饼又值不了多少钱,这块饼您吃着香就算我请的!”   赢子婴哈哈一笑,向他拱了拱手,咬着饼就离去了。秦民大多质朴,像裴老二那种斤斤计较的人还是很少的。突然间就想到了裴老二,赢子婴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对裴老二还颇为想念。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是否还在丘山里面?陇西太乱,赢子婴在北地自顾不暇,也不知道何时能再回陇西。   他念念不忘的滴水和泉水,随着那滚滚的恩情不知道何时能还清。走着走着,一个光屁股的小孩突然窜过街道,抱住了他的腿,一脸艳羡的看着他手上的炊饼。赢子婴微微一笑,将炊饼递给了他,旁边跑来一个妇人,着急的拉起小孩,朝他大声说道:“怎能轻易向别人要东西?快随我回家!”   小孩被母亲抱起,走的时候朝赢子婴扮了一个嘴脸,然后伸出舌头在炊饼上舔了舔,用唇语无声的向他说了两个字。赢子婴读懂了那两个字:“真香!”于是他的心情也变得非常的愉快。   度步走在街头,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街道上的人渐渐稀少,小贩们收拾好铺子准备回去了。当夜幕开始降临的时候,泾阳城的城门慢慢的关上。走在街道的赢子婴感受到了一丝夜间的凉意,他看了看周围,寻思着自己也该回去了。   目光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停驻,正准备回家的赢子婴突然看见一个人。那人奔跑在无人的街道,用力的拍着一个一家店铺的大门,过了没多久,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婆撑着灯将门打开。   那人正在和老太婆讲着什么,赢子婴慢慢的走进了她的身边,听着她急切的说道:“我的脚有点大,女人穿的鞋子我都穿不了,男人的脚掌又太宽,您还是替我做一双吧!将底子纳厚一点,不然很容易磨破。”   话说到这里,她似乎才感觉到旁边有人,转头一看,她惊异张开:“秦——”   “嘘”赢子婴轻轻的摇了摇手指,说道:“叫我子婴吧!”   赵予脸上一红,埋着头低声说道:“我怎能称呼你的名讳?”   “名字就是让人叫的,现在的你可以这么叫。”赢子婴微微笑道。   赵予将头东张西望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在这?”   赢子婴叹了一口气,说道:“感觉有点累,所以出来逛逛。”   “累?”赵予皱起了眉头问道。旁边听着二人说闲话的老太婆早已经不耐烦了,她催着赵予说道:“你把脚伸出来,让我瞧瞧,过两天你来拿鞋吧!”   赵予愣了愣,问道:“需要脱鞋吗?”   “不用!”   赵予将脚伸了出来,赢子婴埋头一看,果然如她所言,她的脚比较大,而且鞋子前面破了两个洞,连脚趾都露出来了。赵予转头看见了赢子婴脸上的笑意,她嘟着嘴巴,推了推赢子婴的臂膀,对他说道:“不许看!你怎能笑话我?”   赢子婴没理会她,他朝老太婆说道:“你多做几双,后天我派人来取。”   老太婆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二人可以离去了。跟随赢子婴走在街道上,赵予目光闪烁的看着周围,脑子里面乱成一团。她一会瞅瞅天空,一会看看地面,一会转头盯着墙壁,完全没有当初那种英姿飙爽的豪爽劲。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心不在焉的赵予差点一头撞了上去。赢子婴回头看着她,还不等赢子婴说什么,赵予嘴角飞快的朝他说道:“我看见你头上有了白发了。”   “是吗?”赢子婴将信将疑,他指着自己的头发问道:“这么黑你都能看见?”   “嗯!嗯!”赵予飞快的点了点头。   “那你替我拔掉它吧!”赢子婴将头微微偏了偏。   “啊?”赵予惊讶了一声,随即点头道:“好!”   她走到赢子婴的身畔,抬起手伸到了他的耳边。她的前面,赢子婴闭着眼睛似乎在仰望着天空。她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很快,手在空中微微打颤。她颤抖着手,慢慢的、慢慢的接近了赢子婴的耳畔,她的眼睛盯着赢子婴的脸庞,那是一张硬朗而年轻的脸庞,却沾染了许多不符合年龄的沧桑。仔细的看着他的眉,赵予发现他那一双英挺的眉毛始终向中间皱着,似乎有万千的烦恼在缠绕着他。她的手在赢子婴的发鬓里找了找,突然一下子就垂了下去。   赢子婴睁开了眼睛,转头看着她。赵予愣愣的站在他面前,嘴唇啰嗦着说道:“我眼花了,不是一根,是很多。我、我拔不了!”   她说话的时候突然别过头去,说道:“天已经这么黑了,秦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话一说完,人飞快的跑了。等到她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了夜幕之下,赢子婴低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掌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一直看了很久。   手中的凉意,不知道是谁飘洒的泪滴?   吹着夜风,赢子婴摸了摸耳畔的发鬓,心中叹道:“年不过双十,却早生华发。来一世娇柔,去一世浮华,终究还是太累。”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黯灭   寂静的小巷,吹着清凉的风。有明月当空,有群星汇聚,这个夜晚是说不出的温柔。   感觉跑了好远,赵予背靠在墙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乱,那里“扑腾”跳得很快。前面是一堵墙壁,有一颗草籽在砖缝之中生了根,发了芽,长出了翠绿的叶子,沐浴着月光,显得很美。   喘息了良久,她才平息了下来。目光望着天空,愣愣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明月高悬,洒下一地的柔光。一只蝙蝠从月前飞过,后面一个比它庞大无数的辈的黑影紧随其后。二者穿月而过,赵予眨了眨眼,然后甩了甩头。她咕哝着说道:“竟然产生了幻觉!”   她迈步向前走了两步,突然驻足,然后猛一回头。目光望向天空,将才有谁在屋顶奔驰而过?不及多想,赵予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踩碎了星光与皎月,赢子婴走过了小巷。他的心情被柔和的月光笼罩着,全身上下都感觉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情。泾阳城很大,从这要回到赢子婴的府衙还要好长的路要走。   城里的居民大多已经睡下,从窗户上依稀可以看出点点火光。这是属于人间的烟火,到处充满了勃勃生机。墙壁上晃荡着自己的影子,忽长忽短,伴随着自己一同前行。   赢子婴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影子,看得很有意思。长长短短,曲曲折折,它从自己的脚下延伸出去,却从不离开自己。随着影子前行,走过转角的街道旁,赢子婴蓦然发现,自己的影子突然拔长了一大截,连墙壁都映射不到他的头颅。赢子婴蓦然抬头,前面的墙上什么都没有,天空的皎月在他的后面。所以——   赢子婴豁然扑倒,整个人朝地面上一滚。剑风斩断了几根长发,发出微微的颤鸣之声。有人在上面轻咦了一声,说道:“秦王不愧是秦王,竟然如此警觉。”   赢子婴靠着墙壁站起,他目视着面前,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就站在离他的不远之处。他手持着一把剑,漆黑的铁剑,如果没有月光,赢子婴绝不会发现这柄剑。赢子婴眼神凝重的看着来人,问道:“你是谁?”   “我是阎泽,想来你也不会知道。不过,你马上就会死在我的手上。”黑袍人背对着月光,所以赢子婴看不清他的脸,听他说话的语气,却仿佛认识赢子婴似的。   “谁派你来杀我的?”赢子婴又问。   “没有谁能派动我,我其实也未曾想到,你竟然真的还活着。”黑袍人端平了剑,指向了赢子婴。   “想来你是很自信能杀得了我,才和我讲了这么多。”赢子婴微微一笑,神色依旧从容,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问道:“你从朝那来?”   黑袍人点了点,决定再也不和赢子婴废话了,他挺剑向前,步伐犹如鬼魅。赢子婴完全没看清他的身影,他只是凭着感觉向旁边一滚,黑剑插进了墙中,黑袍人又一拔剑,飞溅的砖石碎块砸在了赢子婴脸上,赢子婴转身便跑。   赢子婴此时手无寸铁,完全没有办法反抗。他向前跑了几步,身后的剑风再一次袭至。赢子婴心惊,来得好快。他来不及多想,立即勾身向下。一脚弯曲的同时,一脚伸出来,脚尖旋转,一个扫堂腿使得是行云流水。   黑袍人显然也没想到赢子婴的反应这么迅速,而且使出了这么奇怪的招数。措不及防之下,赢子婴一腿砸在了他的小腿肚上。黑袍人只是身子微微一晃,赢子婴这势在必得的一击就完全没用。鼻子里哼了一声,黑袍人转剑向下,狠狠刺向赢子婴。   黑袍人坚信,这么短的距离,赢子婴绝不会避开。赢子婴没有避开,他目视着黑袍人,嘴里发出一声低咆,他整个人犹如猎豹一般反扑了过去,剑插着他的皮肉,从他的后背插了下去。赢子婴不顾后背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他双手一环,一把抱住了黑袍人的腰身,嘴里狂吼着,赢子婴的头狠狠的砸向了黑袍人的胸口。   感受着胸口间的震荡,黑袍人一脸的惊怒。他万万没想到堂堂一个秦王,竟然会做出这种危险的动作!赢子婴的果决,出乎了他的意料。黑袍人惊怒之下,丢弃了手中的长剑,双手掐住了赢子婴的脖子,向里收拢。   两只虎口死死的扼住了赢子婴的脖子,一点点收拢,挤压。   赢子婴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他被掐住了脖子,全身都使不出力气来。可是他不想死,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他颤抖着手,努力的伸到了黑袍人的腋下。那里是很多人的死角,稍微敏感的触碰就有可能让他发笑松手。赢子婴吃力的一点点向上移着,他的眼睛已经模糊,头脑乱成了一团,只是凭借着心中的那一股不甘,他终于触碰到了黑袍人的腋窝。   然而,黑袍人动都没动,丝毫不受影响,赢子婴绝望了。   赢子婴的手微微的颤动着,他的目光渐渐的消散,临死之时,他偏偏什么都不能想。街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赢子婴听到了一声响,然后脖子上一松,自己就软绵绵的倒下了。   瘫倒在地上,赢子婴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他的眼睛终于可以看清楚了前面,月光之中,纠缠着两个黑影,分不清谁是谁。   赵予一拳砸在了黑袍人的脸上,将他的鼻子都砸歪了,没有了剑,黑袍人根本不是这个彪悍女人的对手。黑袍人从未见过这么大力气的女人,一拳拳的轰击简直要人命。当初自己麾下训练的几个女刺客,根本就不能这女人相比。只听得一声咆哮,黑袍人生生被赵予举起,然后死命的砸在地上。   黑袍人一口鲜血吐出,他刚想说话,眼睛里就充斥了一只硕大的脚底板!脚底板带着无与伦比的压力踩在了他的脸上,一脚!两脚!三脚!刹那间,赵予就踩出了无数脚,生生将黑袍人憋在嗓门里的话又踩了回去。   黑袍人被踩得奄奄一息,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无数双脚底板,那一声声有力的轰击,将他砸成了虾米。   不知道中了多少下,赵予才平息了下来。她看了看脚下的人,感觉到他再也爬不起来了,她才转身过去。她的身后,赢子婴正张着四肢,平躺在地上。她惊惶的抱起了赢子婴的头,手颤抖着去试探他的鼻息。   赢子婴微咳了一声,扯动着嘴角,摆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轻声说道:“我没死。”   “嗯!”听到了话声,赵予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原位。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反正很难看,很别扭。然而,看在赢子婴眼里,却是如此的美丽,说不出的动人。   相视了良久,赢子婴才轻声的对她说道:“我没事了,去瞧瞧,那个刺客死了没有。”   赵予点点头,小心的将赢子婴扶起。可等他们转过身子,背后的地上已经没有人了。赵予惊呼,她有些不信的揉了揉眼睛,她知道自己那无数脚下去是多么的用力,她本还担心刺客已经死了,可他偏偏逃走了。   “他走了!”赵予不可置信的说道。   “走不远!”赢子婴眼一眯,冷冷说道。   没过多久,街道上又传来了哚哚的马蹄声。赢子婴静静的等着,贪狼骑副将姜俞带着十来骑翻身下马,连忙参拜了赢子婴。赢子婴对姜俞说道:“将才遭遇刺客,已经被击退,他受了重伤,应该跑不远,你立即让人禀告杜袭和冯英,让他们找一找。”   “喏!”姜俞领命而去。   赢子婴从地上捡起一柄那柄漆黑的铁剑,转头朝赵予说道:“我们回去吧!” 第一百五十章 若者   一夜过去,万物复苏。   泾阳城中,一颗苍老的桑树下,一群小鸡正在啄食,旁边一个年迈的老者低着头坐在木凳上打盹,伴随着清晨的凉风,一滴露珠从叶尖儿滴落在老者那如老桑树表皮一般皱纹重叠的脸上。水滴的凉意打扰了老者的睡意,他用手抠了抠眼角的眼屎,伸着脖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小院的院墙突然滚下来一个人,老者慢吞吞的走了过去,用手里的赶鸡的竹竿拨动了一下地上那人的头发,嘴里嗤笑着说道:“没死就起来吧!”   地上人深叹了一口气,抬头露出了一张变了颜色的脸,暗褐色的眼眸盯着地上的老者,地上人说道:“公孙止,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你就不能拉我起来?”   公孙止摇了摇头,他咳嗽了两声,佝偻着背看起来更加的苍老。阎泽从地上费力的爬起,他看着公孙止那日益花白的头发,咬牙骂道:“你这老匹夫,几日不见就感觉一副要死的样子,可惜还没死。”   “我身为医者,怎么会轻易的死去?”公孙止瞥了阎泽一眼,发现他一脸的青肿,连脸上的轮廓仿佛也大了一圈。公孙止一下就乐了,讥讽道:“我怎么感觉你也快要死了的样子?”   “咳咳,有你我就知道死不了。”阎泽费力的拖动着双腿,坐在了木凳上。   公孙止走到阎泽身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沉默了半响才开口问道:“那人真是秦王?”   阎泽嘿嘿的笑了两声,肺部的伤痛扯动着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等到气息稍平,他才回答道:“不是他我又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   公孙止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失神的叹道:“秦王!秦王果真没死!”   阎泽好笑的看了公孙止一眼,说道:“纵然他是真的秦王又如何?你离不了我的手心的。”   公孙止冷哼了一声,却又无可奈何。阎泽捏拳愤恨的说道:“若非是他,我辛苦攻下了朝那,又怎么会没有人来投效?子婴小儿,你怎么不去死!”   公孙止伸手摘下了一片桑叶,淡淡的说道:“你害怕了!”   “没错!我怕了!若不是怕我又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泾阳?他才在乌氏立足不稳,就能攻下泾阳城!我拿什么和他比?他刚登基就能扯起一群乌合之众打败刘邦!与他相比,我算得了什么?他不死,我苦心设计的计策又怎么能成功?纵然攻陷了朝那又能如何?又能如何?”阎泽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恨,他胸口一痛,一口逆血吐出。鲜血洒在了地上,将地上的谷物全部染得通红,小鸡一个个伸头瞪着他,阎泽仿佛看见无数双眼中都有他这个可怜的小丑,他一声狂呼,一手抓起了一只小鸡,用力一捏,将它捏成了肉酱。   公孙止默默的看着他,仿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他说道:“头部受伤看似严重,却不过是外伤。看你吐血的颜色,你体内必然受了内伤。如不治,就要死。”   阎泽心一惊,缓缓的松开了手,他偏过头望向公孙止,问道:“没能杀死赢子婴,今后又能如何?”   “回到朝那等死。”公孙止阴恻恻的一笑,冷冷的说道。   阎泽一声大叫,随即晕倒。公孙止勾下了身,长开了五指,眸子里带着决然的冷光。然而他的手还未触及到阎泽的脸上,他的脖子上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戈干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公孙止背后,他的手里有一柄剑,剑刃正抵着公孙止的脖子。   “这样,你会死。”戈干说道。   公孙止收回了手,缓缓起身,戈干也收回了剑,公孙止朝戈干说道:“你是一条只会乞尾摇怜的狗!”   “我还会咬人。”戈干收剑回鞘,如是说道。   公孙止哈哈一笑,连道了几个好字。戈干将阎泽从地上扶起,转头朝公孙止说道:“铁剑鹰卫来报,泾阳的四个城门如时打开。我们要即刻出城!”   公孙止叹道:“秦王必然不肯因此惊动城里百姓,故意将此事压下去了。”   “走罢!”   ……   赢子婴默默的坐在大厅之上,他的身下坐满了人。   蒯彻、徐也、冯英、赵予、察哈尔、杜袭……皆跪坐在案边。厅下站在一个女人,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她妖娆的站在厅下,一袭红衣如火如荼的燃烧。她的身畔跪着一个捆住双手的男人,男人长相俊美,年约三十,他匍匐在地上,如狗一样趴着。   安阳夫人目视着赢子婴,缓缓开口说道:“秦王意欲如何?”   “放你回去,怎么?不高兴?”赢子婴微微一笑,反问道。   安阳伸着她雪白的脖子哈哈的笑着,等到笑够了才问:“秦王不准备将我当成人质,等翟王的大军攻来时将我悬挂在城楼之上吗?”   “不需要。”赢子婴从席间站起,他走到了安阳的身旁,看着她那美丽的脸庞说道:“你回去后告诉董翳,让他将脖子的洗干净,我会为战死在函谷关和被项羽坑杀的几十万秦兵报仇的!”   安阳夫人爽快的说了一句好,赢子婴点了点头,突然转身朝姜俞喝道:“姜俞!”   姜俞从席间站起,躬身答道:“臣在!”   赢子婴取下了腰间的长剑,双手捧着走到姜俞的面前,对他说道:“拿上我的剑,将安阳夫人送到董翳手里。”   姜俞跪地接剑,不带丝毫犹疑,高声答道:“喏!”   赢子婴转身挥了挥手,姜俞起身站到安阳身畔。安阳看着赢子婴仿佛忘记了乐鄭,忍不住大声问道:“秦王莫非只放我一人回去吗?”   赢子婴转头,说道:“当然!”   “你为何不将此人随同我一起放回?”安阳又问。   “因为他不值得。”赢子婴淡淡的说道。   乐鄭大惊,他滚到了安阳夫人身旁,用嘴咬住她的裙摆,一脸央求的看着她。安阳夫人别过了头,弯腰用手扯了扯自己的裙摆,乐鄭死咬着不放,安阳扯了两次没扯动,她朝姜俞说道:“借将军之剑一用!”   姜俞递剑给她,安阳一剑斩断了裙摆,转身就走。   等到二人走出大厅,乐鄭依旧嘴咬裙摆,一脸悲切的看着大门。   冯英冷眼看着乐鄭,朝赢子婴说道:“此人如此不堪,不如杀之!”   乐鄭大惊,连忙磕头求饶,不一会额头已红。赢子婴看着他,挥手说道:“既然他如此惧死,就饶他一命吧!军师手下不是缺少书佐吗?此人能当县令,肯定也通笔墨。”   徐也闻之一脸羞惭,他附耳朝杜袭说道:“我只通墨不通笔。”   杜袭正襟危坐,眯眼低声说道:“秦王在叫你。”   徐也没听见,问道:“你说什么?”   “徐也!”赢子婴提高了音量,徐也这次回过神来,他茫然的望了望周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秦王在叫我?”   赢子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朝他问道:“你病好了没有?”   徐也拍着胸脯答道:“早已经好了!”   赢子婴说道:“既然你身子已经好,那即刻派遣工匠,将上次攻打乌氏破损的器具都修补好!另外再造五十架床弩!”   “五十架!”徐也大惊,他说道:“秦王,五十架起码要数月才能造成啊!”   “数月到底是多久?”赢子婴详怒道。   徐也答道:“凭借泾阳城里的工匠,起码要两个月!”   “我给你一个月!务必要完成。鄂诨先不是说你肾虚吗?下去后将库房里的鹿茸和山参拿回去!多熬几个夜也要赶制出来!”赢子婴恶狠狠的说道。   徐也张口结舌,一脸愕然。旁边的杜袭用脚踢了踢他,他才苦着脸说道:“喏!”   赢子婴转身看着赵予,朝她说道:“我给你半个月操练新卒!”   赵予起身应喏。   赢子婴看着冯英,犹豫了半响才说道:“我欲将贪狼骑打散到泾阳城的三千降卒里。”   冯英黯然的叹了一口气,勉强的答道:“喏!”   看着冯英伤心的样子,军师蒯彻劝慰道:“这个办法是我向秦王提及的。贪狼骑虽然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但人数实在太少。如今降卒与新卒实在太多,如果按部就班的操练,恐怕耗时日记。如今吾王虽新得了两城,但紧随而来的便是危机。只有将贪狼骑打散,才能快速的让新军形成战力。还望将军多海涵!”   冯英苦涩的一笑,点头说道:“军师所言甚是,是我太过矫情了。”   蒯彻此时肃穆朝冯英说道:“吾有一言,不得不讲出来。”   冯英拱手说道:“军师请讲!”   蒯彻说道:“依我之见,冯将军有将兵之能,又何必学一猛士?将军乃将门虎将,熟读兵书,胸有韬略,如统领贪狼之士,用一猛士即可,将军统之实在是大才小用。这次虽然拆散了贪狼骑,但对将军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望将军仔细斟酌,切勿辜负秦王的一片期望啊!”   冯英闻言转头看了看赢子婴,正好看见赢子婴朝他含笑点头,冯英这才释怀,恭敬的朝蒯彻说道:“谢军师提点!”   蒯彻微微笑了笑,赢子婴走到冯英面前说道:“吾欲将这泾阳之兵交予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冯英闻之大喜,磕头拜道:“谢秦王!”   赢子婴拍了拍冯英的臂膀说道:“如今拆散贪狼也是无奈之举,日后时机到来,贪狼必会重现!”   冯英猛力的点头,君臣相视一笑。 第一百五十一章 梦魇   帷幕深,酒尚温。   檀香缭绕,琴音未去,桌案上洒了一滩水渍,厅下留有手臂一只。后将军王庆踏露而来,他目视着几个甲士拖走了昏迷的琴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自从安阳夫人被捉了之后,翟王就越来越暴躁,几日连伤五人,就连身畔服侍他的宦侍都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哪天被翟王一剑削去了脑袋。王庆知道翟王为何如此暴躁,翟王父母早亡,只有安阳夫人一个姐姐随同一起长大。二人感情极深,昔日董翳因冯氏父子上谏一事而受到牵连,含冤下狱,安阳夫人为了能救出他,只身前去跪求赵高,赵高见她貌美,所以将她献给二世,董翳因此脱罪。   安阳夫人失落乌氏城,才不久又传来朝那和泾阳失陷的消息,北地风传秦王子婴复国回归,到处人心晃动,这叫董翳如何能心安?董翳之弟董方如今领了八千士卒去了陇西,义曲、泥阳之兵不过五千,董翳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等上郡兵到,才敢出兵平叛。   王庆走进了大帐,看见董翳正在跪坐在桌案边举杯独酌,神情颇为抑郁。王庆跪倒在地上,也不说话,过了良久,董翳才抬头问道:“王庆,你所来何事?”   王庆告曰:“带回来的那两个死士已经招了,他们自供他们曾是先秦黑冰台的铁剑鹰士,在首领阎泽的带领下从魏地流窜到了关中,意图借秦王子婴的名号,攻城叛乱。这二人乃句町人,懂妖媚惑术,是阎泽派来刺杀翟王的。听二人口供,拿下朝那之人估计就是阎泽!”   “阎泽!阎泽!”董翳喃喃的念了两次,他双眉一皱,说道:“这人我知道,他是丞相李斯的走狗,赵高害怕李斯用黑冰台的人刺杀他,就让黑冰台的人去刺杀项梁。后来曾听闻阎泽曾去三川郡投了李由,李由死后,这些人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没想到,这群失去主人的狗竟然也想染指关中!哼!也不照一照镜子,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货色!”   董翳说完,又问道:“那攻陷乌氏和泾阳之人呢?查出了他们的底细没有?”   王庆答道:“这些人跟阎泽一样,也打出了秦王子婴的名号。不过却因两地太过接近,北地同时出现了两个子婴,所以北地各城都无人敢呼应,尚未有人前去投奔!”   董翳冷冷一笑,说道:“子婴小儿的名头确实响亮,不过其人早已死在了英布手上!不过乌氏之贼能以微末之兵取下泾阳,必然不能小觎。徐也跟杜袭太过无能,孤恨不得将二人千刀万剐!”   董翳一拍桌案,等待胸中的怒气稍平,又才问道:“上郡之兵何时能到?”   王庆答道:“还需数日,我已经派乐阳将军前往泥阳收集粮草了,只待上郡兵至,即可发兵!”   ……   陇西,狄道。   风刮如刀,心冷似铁。   章邯站在高高的望楼之上,一脸漠然的看着城下那个如火一般的男人。那人骑着大马,持着长枪,抖落着背后跟火一般鲜红的披风,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在城下邀战。他的背后围着一圈衣不蔽体的士卒,一个个面黄肌瘦,手持马叉木棒,人数众多,足有三万余人!   城下有木竿高高挑起了一个人头,那是一个名叫董方的蠢物的首级。这蠢物仗着是翟王的弟弟,自持勇力出城约战,却不过数回合就死在了那个跟火一般的男人的枪下。   在陇西,那个男人有两个绰号,一个叫红鼹鼠,一个叫血狼!这两个绰号代表着异族对他的愤恨和敬畏,他的声名之中全是血腥。   “曾经的陇西双杰,如今也只剩下了马逸。王冲已死,马逸又怎能不随之而去呢?”摸着下颌的长髯,章邯感叹着说道。   司马翼问道:“莫非将军已经有了退敌之策?”   章邯微微一笑,说道:“何须退敌?马逸自持勇武,与我数战几仗,将我从渭源赶到了狄道。所依者,不外乎就陇西的秦民的支持,占有地利和人和。可过了狄道,秦民渐少,他再无可依仗者。马逸太过心急,凭借着秦王子婴和他在陇西的声威竟然短短几月就召集了数万人马。陇西缺粮,这数万人马只怕要不了几天就会灰飞烟灭。”   司马翼叹道:“是啊!我也以为,凭借着我们带来的援军,扫平陇西可谓是轻而易举,没想到这马逸在陇西的声望竟然如此之高,只要有秦民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眼线,使得我们连遭败仗。此人不死,雍王您想当这个陇西之主实在是太难了!”   章邯漠然说道:“昔日项羽让我坐镇陇西,不就是想把我困在此地吗?这里不仅有匈奴和月氏,还有前秦的余孽,我在这里是寸步难行。”   司马翼点点头,说道:“雍王的声名天下皆知,楚王为了防备您,不得不这样做啊!”   章邯苦笑道:“凭借我的名声,封地在关中又能有何作为?关中秦民人人恨不得吃我之肉,又怎能甘心屈服于我呢?”   站在章邯身畔的李必突然指着马逸说道:“此人真豪杰也!”   “豪杰都容易死!再忍耐两天,估摸着昆莫就快到了吧!虽然打败了祁连十部,但他没有拿下狄道,就绝不会轻易回国!”章邯说道。   司马翼赞叹:“好一个驱虎吞狼之策!”   章邯冷笑两声,说道:“他们都把我当成了羊!又怎能得知我其实是披着羊皮的猎人呢?”   ……   汉中,成固。   用木梁搭建的高台,上架十多面牛皮大鼓。下面有木架烧着油锅,两列对应,燃烧着熊熊烈火。中间铺垫了数十米的红毯,数万将士默立静观。   等到牛角号起,数十面大鼓响起震天的鼓声,数万将士顿时呼声如雷。   身穿盛装,头带王冠的刘邦在身后文武的簇拥下,缓缓进场。周勃、萧何、曹参、卢绾、夏侯婴、傅宽等人一一在列。   走上了高台,望着了台下的将士,下面数十个令官挥舞着旗帜止住了震天的呼声。无数张嘴闭上了,无数双眼看向了刘邦。刘邦长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泱泱华夏!礼崩乐坏!暴秦刚灭,楚伯王弑帝不仁,各地风烟四起,难以平息。汉中不过一隅之地,难以苟全。整治天下,非我刘邦所能。保境安民,灭贼剿寇,刘邦今天筑台拜将,只求天下安!”   旁有萧何高声叫道:“请韩信将军登台!”   众转头,红毯之上,一个身着紫袍,披甲戴冠的男子缓缓向前。他的身材不高,面目平凡,皮肤有点黝黑,背还稍微有点驼。但就这么一个丢进人群之中连泡都冒不出的人,竟然被万目集聚一身。他就是韩信,是刘邦特地筑台拜将的那一个人。   韩信的身后,跟着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他是张良。一个为求明主,而不顾一切的男人。   韩信面无表情,张良嘴角含笑。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到了台上,韩信走到了刘邦的面前,张良缩到了人堆里面。   当刘邦亲手将刻着大将军的印绶送到韩信手里面的时候,刘邦说道:“愿大将军所向披靡!”   韩信跪接印绶,沉声说道:“当为君王先!”   刘邦点头称好,将韩信从地上扶起。下面众军欢呼雀跃,一起大呼:“大将军!”   萧何一脸微笑的看着前面,对身畔的张良说道:“我听说秦王子婴拜李信为上将军的时候,也是这般筑造了高台,面对了三军,李信为此战死在桃林塞(注1)。”   张良轻笑道:“韩将军能将兵百万,又岂是区区一个皓首匹夫所能比翼的?”   萧何微微一笑,不再答话。   等登台拜将之后,刘邦谓韩信道:“如今项羽伐齐,无力西顾,汉中窄小,大将军欲取何处为吾开辟疆土?”   韩信背着手站在山河屏风面前,短眉一翘道:“三川、蜀郡、三秦皆可!不知吾王中意何地?”   刘邦捋须微微一笑道:“若非败在灞水,或许我就是关中王了。”   韩信知其意,点头说道:“若要取三秦,易也。不过曹咎在蜀郡,可随时领兵犯汉中,吾走之后,务必要陈重兵防备蜀国偷袭。”   刘邦傲然一笑道:“有孤在,料曹咎小儿也不敢乱来,你只管将三秦取下即可!”   ……   北地,泾阳。   斜靠在囚车肮脏的木头上,摸了摸脚腕上的镣铐,赢子婴咧嘴苦笑。   精铁的铐子,粗糙的边缘磨破了皮,将笼底染得一片暗红。   囚车里站在无数的人影,它们在高声的咆哮,赢子婴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愤怒,有人向囚车里扔了一束火,霎时,千万火把飞至。囚车上被燃起雄雄的烈火,赢子婴麻木的看着自己的被烧成了灰,飞散了去。   哪怕是变成了灰,赢子婴也记得,向他投掷火把的人里有一个让他刻苦铭心的面孔。   天边吹来了一阵风,那人接住了一撮灰,露出了开怀的笑脸。   那张笑脸是如此的让人心动,似曾相识。   赢子婴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一个滚,然后被砸的哎哟一声,立即从地上惊醒。   原来,是做梦。   (注1:桃林塞,即为后面的潼关。前面无图,你们懂的) 第五卷 谈笑山河当有我   收复河山,重振我大秦雄风! 第一百五十二章 饮血   北地、义曲。   听闻秦使送还安阳夫人就要到义曲,翟王董翳亲自出城,到离城还有二十里的驿站迎接。   旌旗猎猎,刀戈深寒,一众人列阵在官道上,默默的等待着。端坐在马上,董翳望着前方峰峦重叠的饮马涧,心中焦急难耐。直到日上杆头,明晃晃的阳光让人身体发烫,沿着饮马涧那条曲折幽深的官道中才见到一杆黑色的旗帜透林而出。   一袭红衣的安阳夫人稍显憔悴,手不离剑的姜俞紧跟在她身边。董翳翻身下马,亲持安阳夫人的手,小心的将她迎下了马。看着安阳夫人那身形消瘦的模样,董翳心中一股无名业火突然而起。   他霍然转身,目视姜俞,厉声喝问道:“尔等叛逆竟敢轻待吾姐!欲寻死耶!”   姜俞坐在马上,沉声说道:“她既然被俘,能将她送回已经是吾王的仁义了。我奉秦王之令将她送来,只是秦王有话要送给你!”   “什么话?”董翳问道。他说话的时候,将手一招,后面的几个卫士持戈相前,欲逼姜俞下马。   姜俞环视周围一眼,依旧不动如山。他抽出秦王赐给他的宝剑,弹剑漠然道:“吾王说了,叛臣贼子,不日就要取下你的狗头!”   董翳大怒,咆哮道:“将他拿下!”   身后的甲士一发呐喊,持戟向姜俞等数十骑杀来。姜俞大喝一声,一手扯烂自己的衣裳,裸露出自己胸口,大声吼道:“吾既然敢来,就没想过回去!尔等鼠辈!想取我姜俞首级,就拿命来换吧!”   身后十来骑亦无惧色,仗戟扬戈朝着翟王的卫士杀去。董翳担心安阳安危,朝她说道:“阿姐,我们先暂时回避吧!”   安阳夫人点了点头,指着前面不远一处土丘,说道:“不如我们去那观战吧!”   翟王退避山丘,下面上百人围杀秦骑。秦骑虽悍勇,但人数太少,不一会就有五六人被刺落下马。唯有姜俞,提剑扬枪,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不过片刻就杀死了十来人,他赤裸着胸膛,满身的血污,后背和胸口开了两条狰狞的伤口,皮肉翻滚依稀见骨,他却似无所觉,依旧大呼酣战。   哪怕董翳的甲士都是精锐,却也没见过如此豪勇之士,面对姜俞时都一个个畏首畏脚,这样一来,反而增添了姜俞的几分威势。连在山丘上观战的董翳都忍不住叹道:“果有匹夫之勇,罕有人敌也!”   他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却激怒了侍立在旁的乐阳。乐阳一声不吭,纵马提戟从山石上直接跳下。鞭响处,健马如飞,人未至,呼声已到,周围甲士个个心惊,连忙让开了一条路。   姜俞抽出了剑,眉眼一挑,见到一人带马如腾云驾雾一般朝自己头顶压来。其威势犹如黄河决堤让人不敢目视,仓惶间,姜俞一声大喝,双手举枪向上一抬,朦胧中炸起了一道惊雷,震得他耳朵轰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长枪已经断成两截,一支大戟挨着他的头脸切下。   姜俞瞳孔一缩,一条细小的血线在他脸上崩裂。等他回过神时,自己的面前突然爆出了一片血雾。胯下的战马被这惊天一戟劈成了碎肉,连头盖骨都成了粉末!姜俞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就往下面倒去。乐阳顺势一捞,如提鸡一般将他提起,口中发出一声大吼,单臂将姜俞直举过顶。   周围的士卒看得是目眩神迷,十米之内无人敢贴近。独臂举着姜俞,乐阳冷着脸向下一掷,只听见骨头碎裂之声,姜俞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震碎。   乐阳扬起他那英俊的面孔,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他放下了手上的双戟,从腰间拔出了佩剑,翻身下马准备割取姜俞的首级。一步步向前走着,看着地上挣扎的虫子还在费力的向前伸着手,离他手不远的地方有一柄剑,可惜够不着。   这柄剑是秦王子婴在临行的时候赐予姜俞的,秦王赐下了剑却没多说什么,因为姜俞自己明白。   虽死不辱,这就是这把剑的意思。关键的时候,可以用来自刎。   “剑不离身!”姜俞口中喃喃,一寸寸向前挪移,他目光盯着面前的宝剑,蠕动得像一只虫子。近在咫尺,却恍若天涯。直到脚步声临近,他还是没能触碰到剑柄。姜俞血污的脸上渐渐流露出绝望之色,一个庞大的黑影将他笼罩,姜俞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且慢!”   一骑快马从山丘上奔来,喝止了乐阳的动作。乐阳高举着佩剑,眉头微皱。   “翟王有令,留下他的性命。安阳夫人有话要问!”   乐阳抱拳应喏,让人将姜俞拖起,徒步上山丘面见翟王。   山丘之上,董翳疑惑的朝安阳夫人问道:“阿姐为何要留下这人的性命?”   安阳夫人冷哼道:“谁说我要留下他的性命?像这种忠义之士,就这么草率杀了岂不可惜?”   董翳一愣,问道:“那如何才不算可惜呢?”   安阳夫人冷笑两声,答道:“我要当着三军将士,将他押送到泾阳城下。当着秦王的面,将他的头颅砍下来!用以祭旗!”   董翳拍手赞道:“好主意!”   “好吗?”安阳夫人含笑着反问,她的脸一下子阴沉下去,说道:“秦王子婴未死,凭着他的本事,如果不能尽快的除掉他,他恐怕很快就会席卷北地。到时候凭借他的声望,整个关中都危险了!”   董翳皱起了眉头,他思索了一会,问道:“阿姐既然断定此人真乃秦王子婴,那他就不可不除!阿姐见过此人,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安阳夫人沉思了一会,说道:“他是个王者。”   董翳脸色一变,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安阳夫人摇头叹道:“你知道的,当初赵高在咸阳只手遮天,他仅凭自己就将整个咸阳平定。说起来,要不是他,我早随着二世皇帝去了地下。翟王,你不知道,他初征刘邦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杀了好多的世家大臣,他为了将世家的私兵掌控在手中,将那些族长大臣随军押送。里面还有不少是支持他登基的大臣,也全数被他杀了。我永远都忘不了,他站在战车上饮酒的模样!因为他饮的不是酒,是人血啊!”   安阳夫人霍然转身,按住董翳臂膀,一脸狰狞的说道:“杀了他!杀了他!不杀了他,我们都会死!就会跟那些大臣一样,被吊死在旗杆上,他会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   董翳看安阳神情激动,连忙拍着她的臂膀安慰,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平息了下来。流着泪向董翳说道:“翟王,你不知道当初我被他剑指着的时候是多么的害怕,他的眼睛跟刀子一样,一步步把我逼进了房中,他的眼睛比剑还锋利,我吓得连话都不敢说,我害怕自己就这样死了!”   董翳闻言低吼道:“子婴小儿,吾必杀你!阿姐,你放心,我会取下他的头颅给你压惊。我们姐弟二人在咸阳城挣扎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人头地,我绝不会让这一切被赢子婴夺走!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可以尽情的享受!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我!没有谁可以取走我的东西!泾阳是我的!乌氏是我的!这一切都是我的!!!”   “翟王!”乐阳单膝跪地,不合时宜的插进话来。   董翳狠狠的盯了他一眼,挥手让人将姜俞拖上来。走到姜俞面前,董翳俯视着他,对他说道:“如果投降,我封你当我的左将军!”   “叛贼!我呸!”姜俞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笑得牙齿森冷,说不出的掺人。   “拖下去,日后祭旗!”董翳不耐烦的让人将姜俞拖着,他担心自己在多看此人一眼,就会忍不住立即把他杀掉。   等将姜俞拖走后,董翳走到了乐阳面前,用双手将他扶起,对他说道:“你当年不过是个小卒,是我看中了你,让你当上了将军,我希望你像他一样,死也不会背叛我!”   乐阳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翟王的知遇之恩,乐阳唯有肝脑涂地才能报答!”   董翳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我的后将军!我要你配合王庆将泾阳城的那些叛逆全数杀死!”   “喏!”乐阳大声跪拜。   安阳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乐阳身边,看着他那英俊的脸庞,她的心也有一点点酸楚,但那点酸楚很快被她剔除脑海。她定了定神,将脑海中那张酷似他的脸庞挥去,她朝乐阳说道:“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一刻也不能忘记!”   乐阳不知道安阳夫人为何要多说这些废话,但是他还是记住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众生   站在泾阳城头,俯览缓缓流动的泾河水,目光渐远,直到那山涧弯折之处。天地景物在那变淡,模糊不清了视野,让人忍不住生出了一声赞叹:世间之大,非目力所能洞穿。   眼睛能看见的,终究只有那巴掌大的咫尺之地。   赢子婴默立在泾阳城头,目光幽深,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城下有脚夫挑着担子才过城门,有行商站在朝看守城门的士卒说话,有鲜衣怒马的少年策马出猎。形形色色的人,在用着或卑微或高贵的方式在挥霍他们的生命。   从城楼上看下去,路上的行人都缩小了无数倍,恍若一个个蚂蚁。也因为是蚂蚁,所以他们站不了那么高,不会明白一个君王的所忧所虑。上位者的目光下位者永远不懂,就如脚夫只会在意肩膀上的担子是否更重、行商只会考虑这一趟能获得多少收益,少年只图那一时之欢愉。赢子婴的目光过滤了万千身影,盯在了官道奋力挥着马鞭的信使身上。   一骑从北而来,带着一身的风尘跑过了浮桥。赢子婴急忙下城,走过长长的阶梯,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信使将马拴在了一颗柳树上,正在同蒯彻汇报着什么。   拂过了头上垂落的柳枝,赢子婴走到了二人面前。静等二人说完,挥退了信使后,赢子婴朝蒯彻问道:“是什么消息?来得如此充急?”   蒯彻将手中的竹简递给了赢子婴,赢子婴接过竹简一看,眉目微微一挑,略扫之下便知信中大概。放下了竹简,赢子婴朝蒯彻问道:“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蒯彻微微一笑,洒笑道:“秦王可是意动?”   赢子婴点了点,沉声说道:“如果来信当真,我便即可发兵,取下朝那!”   蒯彻道:“信中说,董翳派王庆赴泥阳,欲取道栒阳前往河东,向项羽交割三千匹战马!如今真有此事,那王庆必然要分兵三四千!义曲兵力一少,就无暇西顾,正是我们取下朝那的大好时机啊!”   赢子婴道:“我担心的是,会不会是诱敌之策?”   蒯彻稍微沉思了一会,说道:“董翳来到北地的目的,就是为项羽筹集战马。如今已经过了月余,项羽遣使来摧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朝那一城如果不能尽快取下,对秦王大不利啊!”   赢子婴道:“就是因为有了朝那,所以北地所有的郡县都在观望!不管这消息是否有假,这朝那也必须早些拿下!”   心中主意已定,赢子婴朝蒯彻问道:“泾阳粮草可足?”   蒯彻答道:“我们得到了乌氏的存粮,泾阳城囤积的粮草也还充裕,如要出兵,粮草不成问题!”   “如今新兵已经练成,此时不出兵又更待何时?传我将令,让诸将到军帐集合!”   “喏!”   泾阳城西,新兵营地,一大群新卒正在围观二将争斗。   场中沙太赤裸着上身,提着一柄大斧大战察哈尔。只看他一脸赤红,斗大的汗滴不停滚落,瞪着一双牛眼胸口不停的起伏。察哈尔策马一直不动,偶尔用长枪招架一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沙太的大斧大开大合,每一式都用了全力,战马绕着察哈尔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但还是攻不破察哈尔的那个“圆”!察哈尔的长枪舞动就是一个圆,沙太那看似劲头十足的招式都被他轻易卸掉,打了足足有五六十回合,他的战马就没挪动过一寸。   正在观战的是冯英和杜袭,长髯飘飞的杜袭将军眯眼说道:“沙太不如察哈尔多矣!在这么攻下去,沙太自己都会被累死!”   冯英摇头说道:“不然!沙太虽武艺不如察哈尔,但一身蛮力惊人。别看察哈尔这么从容,但如果在这样招架十个回合,他必败无疑!”   杜袭鼻子哼了一声,说道:“反正我看沙太必败无疑!”   冯英笑了笑,说道:“那是当然。”   他话说了没多久,就听见沙太大叫了一声晦气,将手中的大斧头一扔,喘着大气说道:“还是打不过你!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厉害的样子!”   察哈尔轻蔑的一笑,翻身下马,朝沙太说道:“就凭你,再练个十年也不是我的对手!”   沙太一拍脑袋,有点气馁,狠狠的盯了察哈尔一眼,也不分辨。冯英见了,长叹了一声:“沙太的武艺当然不如察哈尔,但两将争锋,拼的就是那一刹那爆发的血勇之气,这一点上,沙太不会输给察哈尔!但他心境远远比不了察哈尔,所以每战必输!可惜了!”   杜袭笑问:“冯将军可惜什么?”   冯英微微一笑,也不愿多讲。杜袭看冯英的样子,以为他也不爽察哈尔,想起当初自己被那蛮子一招打落马下,心里很不是滋味,嘴里咕哝道:“这蛮子凶悍,不知道何人能制!真想看他落败的样子!”   冯英说道:“其实秦王帐下还是有一员虎将绝不输给察哈尔!当初战死的上将军李信武艺更在此人之上!”   杜袭惊问:“李信老将军当初随始皇帝平定天下的时候就是闻名天下的猛将!他的武勇世人皆知,当初逐楚击燕的时候,斩将杀敌,无人是他对手。将军所言的另外一人是谁?”   冯英看了杜袭一眼,说道:“你久居北地,难道不知道陇西那只血狼?”   杜袭一拍脑袋,说道:“怎忘记威震陇西的马逸将军!”   冯英长叹一声,说道:“秦王说马逸未死,不知道他如今又何处?四年前我曾见过他一面,相谈甚欢,想想当初的二人,唉!”   二人正交谈间,一骑快马来报,秦王令诸将前往军帐商议要事!马英闻言一动,心思莫非是要出兵?   军帐之中,赢子婴环顾了众将一眼,谓众人道:“信使来报,董翳分兵前往泥阳,这正是我们攻下朝那!杀死伪王,证明身份的时候!”   下方诸将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的看向赢子婴。   沉鸣半响,赢子婴大声说道:“察哈尔领一千士卒为先锋、杜袭押送粮草、冯英留守泾阳!沙太带民夫运送军械!我带二千士卒随后。到乌氏城汇合陈巨,共击朝那!”   “喏!”   “喏!”   分派完事毕之后,赢子婴走到冯英面前,郑重的朝他说道:“泾阳乃我们的立身之本,绝不容失!孤走之后,你要多派斥候观望义曲和镇原的动静,小心他们偷袭!”   冯英抱拳大声说道:“城在人在!请秦王放心!”   ……   赵予气呼呼走回了房门,将门一闭,然后一屁股坐在席上。看了看桌上的酒壶,赵予知道里面没酒。可她还是不甘心,跑过去抓住酒壶摇了摇,将壶嘴向下,期许能倒点出来。能晃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   赵予将酒壶一扔,心中很是后悔!   “当初就不应该听他的!说喝酒误事!现在想喝也没有了!”气恼的一拍桌案,赵予脸色不停的变幻。   她在心里想到:“我既然投奔了他,他为什么不让我随军出征?将我留在泾阳干什么!”   她的心跟猫爪一般,那个人如今是秦王,自己不过是他的部下,就要听秦王的将令。可是,为什么,自己就偏偏不想听他的?   “要是在黄口山!哪还轮得到他说话!”赵予越想越急,呆在泾阳干什么?我身为他的部下,就应该随军出征!万一,万一……   赵予摇了摇头,立即站起:“不行!我也要出征!我不想呆在泾阳!” 第一百五十四章 巾帼   当早晨的朝阳冉冉升起的时候,泾阳城的大门慢慢被打开,力士搬动着绞盘放下了浮桥。城门口人马颤动,无数深寒的刀戈从城里透出。   黑色的旗帜迎风而舞,大队的人马从城门不停的涌出,一字长蛇看不见头尾,蠕动着向西北而去。   察哈尔作为先锋,已经在昨日就已经出发了。今天这支队伍,是由赢子婴带领的中军。杜袭押送粮草走在最前面,估计现在都已经到了乌氏了。   骑上了战马,嬴子婴一身戎装,他接过卫士呈上来的头盔,取下了自己的发冠,双手捧着头盔将它稳稳的戴在了头上。手持长戈,赢子婴抖落了缰绳,战马一声长嘶,便迈步向前跑出。   “祝秦王旗开得胜!”同样是站在城楼之上,束发高冠的蒯彻举杯遥祝!   城墙上的士卒一起举戈呐喊,轰鸣声中,城门渐渐关闭。   “吁!”   战马一声长嘶,赵予一挥马鞭,从还未关完的城门挤了出去!人影已过,几个关城门的士卒还在愣神。高站在楼台在之上的蒯彻看见了一骑飚飞的身影,他眉目一皱,口中喃喃道:“赵予乃赵歇的妹妹,秦王如今启用沙太、韦佗等人,日后如果她要回国,岂不是要生出大患?”   心中忧虑,看眼前的情形,必然是赵予对秦王生出情意,可她偏偏还是赵国的公主。蒯彻心中懊恼,早知如此就不应该让秦王启用赵予的部下,这些人以后都有可能造成隐患啊!   赢子婴骑在马上,正在皱眉沉思。耳边突闻异动,侧目一看,原来是赵予突至,赢子婴斥道:“兵国大事,岂能容一女子胡来?你来干什么?”   赵予喘着气说道:“为将者,当为君王扫灭敌寇!我是你的将军,当然要随军出征!”   嬴子婴笑道:“你是哪门子的将军?”   原来赵予虽然曾助赢子婴操练过新兵,但赢子婴并未分封官职。如沙太、韦陀等人,皆有官职在身。沙太被封为折冲都尉,韦陀被封为校尉。察哈尔以前也是校尉,这次出征因为他是先锋,所以封了他为将军。真正能称为将军的,只有冯英一个人,冯英是嬴子婴亲口封的后将军。等嬴子婴攻取了北地,就能恢复爵位,封侯拜相了。   “我!我!女子怎么又不可以当将军?”赵予身为黄口山的山主,本就百无禁忌,所以张口问道。   “哈哈哈!”赢子婴仰头长笑,过了良久,赢子婴才说道:“好!我就封你为都尉,让你当这天下第一女将军!”   “啊?”赵予还未反应过来,过来半响她才说道:“谢秦王!”   赢子婴好笑的看着她,问道:“赵将军,能领军否?”   赵予脖子一伸,大声道:“能?”   “知道怎么领军吗?”赢子婴又问。   赵予想了想,然后苦着脸摇了摇头。   “那个,跟带人抢劫也应该差不多吧!”她有些害怕赢子婴将她的这官职撤掉,所以低声的咕哝道。似乎深怕这理由不够,她又说道:“沙太还不是不会领兵!”   “沙太乃猛将,只需要冲阵杀敌。你既然不会领兵,就当一个冲阵杀敌的匹夫吧!”赢子婴又道。   “喏!”赵予喜滋滋的答道。   周围有士卒不时的瞥眼来看,赵予俏脸一沉,双眉一挑,高声大吼道:“看什么看!从今天起老子就是你们的将军!你们听见没有!”   她的嗓门颇大,吼起来中气十足。周围的士卒都是新兵,哪见过这种俏罗刹,顿时一个个噤声低头,不敢在看。   “哼!一群鼠辈!”赵予得意洋洋的一抬头,眉目间神采飞扬。长枪一举,还真有点威风。   嬴子婴颇为赞许的点了点,赵予心中就跟吃了蜜一样,顿时浑身上下都有劲了!   “秦王!我去巡视全军!”赵予将马鞭一挥,纵马向前,精神抖擞!   “将军!我是将军了!这可比山主好听多啦!”赵予一高兴,不一会全军就知道了她这个女将军了。听见士卒们一喊她将军,她全身上下就说不出的舒爽。   赢子婴默默的看着她,心中想到:“也就是她这种飞扬的性子,让我恍惚看见几分后世的女子的影子,这才使得我对她心动的吧?”   耳畔听着她豪迈的笑声,嬴子婴的心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行军一日方至乌氏。   大军一到,城守陈巨立即前来觐见秦王。一月不见,这个忠厚的汉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赢子婴向他问及乌氏情形,他也一一作答。   乌氏城现在也彻底的稳定了下来,当初缴获杜袭军的军械也都被徐也修好,此次出征,少不了这些军械。想到了徐也,这个家伙骑着骡子也跟在陈巨后面,如今两只黑眼已去,看起来精神不少。   赢子婴将他上下一打量,朝他问道:“五十架床弩可曾造好!”   徐也摸着他的山羊胡,得意洋洋的说道:“幸不辱命,五十架双臂床弩已经制作完毕!如今已经安放在乌氏城墙之上!”   赢子婴点了点,表示颇为嘉许。他看着徐也胯下的骡子颇为安静,问道:“看来你的骑术已经练成了!”   听秦王说起这个,徐也就更得意了,他轻拂了一下衣袖,装出一副唏嘘的样子说道:“区区一个骑术又何足道哉!连这些精密的墨家机关术都难不倒我,更何况是一个畜生呢?”   他话说完,背后一阵长嘶,赵予骑着烈风风风火火的赶来,胯下战马不过打了一个响鼻,那头骡子就惊得前膝跪倒,徐也一下子就摔到了地上。   只听得哎呀一声,赢子婴大惊,连忙下马将徐也扶起,问道:“可曾摔伤?”   徐也揉了揉腰,还嘴硬的说道:“不妨事!这畜生不如木器的区别就在此处,以后我要设计一个木马,这样就不会害怕被摔倒!”   赵予跳了马背,好心的也问候了一句。徐也已经知道了赵予的身份,他讪笑道:“将军这马真乃神驹也!”   赵予被他这么一夸,立即看这家伙非常的顺眼,她拍着徐也的肩膀说道:“我的烈风惊吓了你,以后我请你喝酒!”   赢子婴脸一沉,说道:“古来将者,因酒误事者不知道多少!这酒能饮,但不许贪杯!”   “喏!”   乌氏如今有四千多兵马在城中,而且都是老卒,兵力比泾阳还要强盛。原来被俘的三千泾阳之军都留在了乌氏、乌氏招收的两千新兵反而带到了泾阳。赢子婴欲在乌氏抽调了两千人马,这样手下就会有四千军队。攻打朝那,也更容易些。   当初赢子婴走之前,就吩咐过陈巨要密切监视朝那的情况,陈巨将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情报向赢子婴一一禀报。   朝那的情形,也终于拨开了云雾:   如今朝那城,是被伪秦王所控制。不过伪王不经常露面,一干事情全部交给“上将军”阎泽处理。伪王为了换取朝那城里的大族支持,大肆封爵,朝那城中,仅仅是侯爵就有十多位。朝那城民对这个伪秦王也是颇为信服,如今在朝那已经召集了四千多人的队伍,不过世家大族的门客私兵就占据了大半。朝那中伪王,曾向北地的郡县下过檄书,让它们归附,也因为嬴子婴的出现,使得无人敢投效。 第一百五十五章 氤氲   察哈尔领兵已至朝那,离十里扎寨。第二日天明,领五百戟士前往城下邀战,阎泽闭门不出,察哈尔无可奈何。回寨之后,手下进言让他攻取南边的山头。南面小山名为落雁山,占据山头可以观察城中虚实。察哈尔意动,待天黑之后,领兵偷山,却不料山上擂石滚木飞下,察哈尔不敢强攻,只得泱泱而回。   部队才回到寨子,突然一声炮响,寨子中杀出无数士卒。当先者个个手持铁剑,头带鹰盔,极为悍勇。大戟士抵挡不住,察哈尔连夜败退,半夜渡河方逃脱性命。后面清点人数,一千二百名先锋,一夜过后只剩下三百余人。此时赢子婴才至岩方,路逢前面败军,询问之下方知先锋打了败仗。   赢子婴派使者前去斥责察哈尔,察哈尔心生恐惧,逃进荒山之中不敢出来。赢子婴气急,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中军渡过沁河,向南而行,一日之后方至朝那。   赢子婴领兵至城下,观察朝那城防,见城池高大,不易攻取。后面沙太还未将军械运至,于是离城二十里扎寨。当天夜里,南面的落雁山火光冲天,响了一夜的鼓声,秦军营中吵闹一夜,无人能睡。赢子婴翻看地图,也觉得攻取朝那的关键是先占领落雁山。于是第二天领兵至落雁山,询问樵夫方知上山有两条路,一条是从东面的大道,可容大军通行;一条是北面的小道,大军上山不易。此时落雁山东面插了一山头的红旗,北面却什么都没有。赢子婴觉得东面肯定是虚张声势,于是领兵向东,兵才到山脚,两侧崖壁上万箭飞出,有兵从山上冲出,赢子婴不敢强攻,立即退去。   回到寨中,有士卒来报,朝那城西门大开,敌军就在城门不远立下了营寨。赢子婴大怒,让赵予留兵看守营寨,自己提兵向西,西门军亦不退去,直接跟嬴子婴在城下鏖战。赢子婴身先士卒,秦军士气大振,将西门的贼军赶回了城中。嬴子婴本欲趁此机会攻下城门,却不料城墙上万箭飞出,赢子婴不敢造次,连忙退回。可回到营寨之后才发现,布下的寨子已经被烧成灰飞,有逃脱的士卒禀报:秦王走后,落雁山北面杀出一股强军,一个个头戴铁盔,手持铁剑,赵予将军抵挡不住,只得弃寨而走。   嬴子婴立即派人去寻找赵予,当夜就在原地又草创一寨。半夜之时,朝那东门大开,落雁山又是锣鼓震天。赢子婴不敢交战,领兵向北而走。第二天天明,沙太领着残兵来见秦王,说他们才渡过了沁水,半夜遭到了贼军的偷袭,沙太见事不可为,将所有的军械推进了沁水之中,自己带兵逃逸,路逢嬴子婴帐下的溃兵,方知道秦王已经退到了北面。   嬴子婴到此时才知道中计,原来城中的兵马并非是为了他而来,而是去攻打沙太。而自己却被落雁山北的一通鼓声而吓得向北而逃!   “没想到朝那的贼子竟然这么狡猾!”嬴子婴忍不住长叹一声,心中已经有了退却之意。   他自认为攻取朝那非常简单,却没想到却折兵在一个落雁山头上!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正当秦军收拾行囊,准备暂退乌氏的时候,却听见卫士来报,一个名叫公孙止的人前来求见。   看见的公孙止的时候,嬴子婴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初那个陪自己下棋聊天的医者,如今却老成了这幅模样!公孙止见了秦王,也是眼泪纵横,匍匐在地上大声的嚎哭。嬴子婴眼角湿润,连忙将公孙止扶起,二人对席而坐,嬴子婴连忙问明缘由,公孙止说道:“昔日我和王冲将军一起扼守武关,却不料咸阳城突然断了军粮。丹凤、商县已被付之一炬,也无粮食可征。我担心曹参得知我军缺粮的消息后会引军来袭,所以向王冲将军献计,从丹凤走丹水,扎木筏可顺流而上,先至商县,取洛南之粮渡过危机!哪知道,叛国逆贼阎泽为了取道武关,竟然引刘邦之兵攻打洛南,而王冲将军竟然被这小人暗杀在伏林道!一万多秦军在伏林道被活活烧死!我不幸被俘,阎泽小人为了利用我,所以向曹参求情,用我的手书诈取了尧关。这个小人先是讨好刘邦,等项羽到咸阳,他又勾结曹咎,取得了曹咎的信任。他骗取秦王博,打听皇陵的消息,后又让曹咎向项羽说秦王博口出妄言,所以被项羽烧死在阿房宫!待刘邦出征陇西的时候,他就悄悄的离开了咸阳,挖掘了始皇帝的陵寝,来到北地,意图借秦王您的名声来夺取关中!”   嬴子婴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阎泽是何人。他问道:“这阎泽到底是何人?”   公孙止说道:“秦王莫非忘记了黑冰台?这阎泽就是黑冰台的首领!当初要不是他们离开了咸阳,赵高老贼想杀死二世皇帝,哪有那么容易?”   嬴子婴又问:“这阎泽为何要离开咸阳?”   公孙止道:“自二世皇帝不理政事之后,黑冰台就交丞相李斯管理。赵高为了对付李斯,所以将黑冰台的人支出咸阳,刺杀项梁。不过项梁未杀死,赵高就派人假传二世皇帝之令赐阎泽毒酒,不过却被李斯之子李由劝止,于是阎泽就杀死了传召的使者,侍奉李由。李由战死后,他就藏在魏地。”   赢子婴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他必然是见到皇陵珍宝之后,就想趁机叛逆!此人野心不小,不可不除!”   公孙止道:“我是趁着秦王攻打朝那,阎泽疏忽看管,贿赂了他的侍卫,方才逃出来的!”   嬴子婴问道:“我从乌氏得知朝那军马不过三四千人,而且多是些世族私兵。如今看来,这里之兵何止四千人?”   公孙止摇头说道:“朝那之兵不过三千多人!不过这里的可不仅仅只是朝那之兵啊!”   嬴子婴大惊,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孙止叹了一口气,说道:“秦王是中了董翳的诱敌之计了!”   “啊?”   公孙止摇头说道:“如果秦王不出现,也许阎泽就会一直假借秦王之名伺机谋取关中!可他万万没想到,您竟然没死!而且出现的时机这么巧!他心生恐惧,自从上一次去泾阳刺杀您之后,他日夜不安,生怕您带兵来杀他!他自知非秦王敌手,激愤之下将那个伪王杀了,然后让人私会董翳,设下了这调虎离山之计!就是想将您害死在朝那城下啊!”   嬴子婴脸色大变,问道:“你是说朝那还有董翳之兵?”   公孙止说道:“落雁山上!就是王庆之兵!”   嬴子婴惊道:“乌氏危矣!”   公孙止叹气说道:“何止乌氏!恐怕真正危险的是泾阳啊!”   嬴子婴一拍桌案,说道:“既然如此,不如立即回泾阳!”   公孙止说道:“如果秦王就这么退回去,必然会遭到王庆和阎泽夹击。”   嬴子婴皱眉想了想,说道:“现在进退维谷,如之奈何?”   公孙止小眼一眯,咬牙劝道:“秦王不可轻退!不如再击朝那!”   嬴子婴惊道:“朝那城边就是落雁山,到时候两面夹击,此乃必败之局啊!”   公孙止说道:“其实落雁山的士卒并不多,王庆估计还是想攻下泾阳,所以山上之兵不过两千。不然又何必搞出这么多的花样?朝那之北有一小城,名为固原。秦王已经到北面,不如继续向北而行,让他们误认为秦王是要去固原!到时候等他们领兵来追的时候,我们就向东饶,渡过沁河,向下而行。沁河水经过落雁山,我们从小路上山,王庆之兵在东路,我们从后面打过去,他们措不及防,就能轻易的拿下落雁山。取下落雁山之后,攻取朝那就容易得多!”   嬴子婴着急道:“可即便如此,纵然勉强将朝那攻下,泾阳和乌氏城就太危险了!”   公孙止说道:“秦王呐!这也是没办法啊!如果不取朝那,您根本就回不去乌氏啊!但愿这二城能坚持到您领兵回去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血染   嬴子婴听公孙止之计,继续向北而行。朝那城中,阎泽终究是忍不住派兵来追,可一直追到了固原,也还是没找到嬴子婴的踪迹,无奈之下,阎泽只好领兵返回。   阎泽不知秦军根本就没有去固原,而是中途转道渡过了沁水,沿着河岸又向下而走。走了半夜之后,嬴子婴的部队就赶到了落雁山北。晚上通过小道摸上了山,因为天黑,不少的秦军都跌落了山崖。秦军登山之后,趁机夜袭,山上的部队措不及防,被杀得大败。秦军追击残军,一直追到了朝那城。   公孙止说道,不如立即进攻朝那。于是嬴子婴砍伐了一片树林,制作了一些简易的木梯,强攻朝那。出乎嬴子婴意料的是,朝那的守军抵挡得并不是很强烈,凭着这些破烂的木梯就差点几次攻上城墙。嬴子婴大为振奋,立即让沙太扛着大盾亲自登城。   沙太嘴咬尖刀,将盾顶在了头上,抓着木梯向上攀爬。城楼上熙熙攘攘的射下了几只箭,根本就没造成什么影响。嬴子婴见沙太爬上了城墙,心中大为振奋,立刻下令全军攻击!   却在此时,让嬴子婴没想到的是,背后突然杀来大队人马。当先的骑士一个个带着鹰盔,手持着长剑,一脸的杀气!阎泽一马当先,眼睛看着那岌岌可危的城墙,他心都快碎了!他没想到,自己苦苦追赶的秦军竟然不知不觉的就杀到了城下,而且破城在即!   公孙止显然也没想到阎泽竟然比嬴子婴后到!如今时机刚好,秦军在前敌军在后,这完全是必死的局面啊!他连忙向嬴子婴说道:“秦王,事急矣!不破此城,我军必然溃败,为今之计,只有强攻下朝那,才有希望啊!”   嬴子婴重重的点了点头,他高声喝道:“继续攻城!不许回头!后面的士卒随我来!”   嬴子婴一振长戈,策马直朝城门而去。后门的令官高声喊道:“退避城门!跟随秦王退避城门!”   公孙止眼中异彩连连,心中想到:“果然不愧是秦王!这么快就想到了办法!”   嬴子婴领兵跑到了城门之下,勒马回身,高声喝道:“前面已无退路!诸军列阵,与贼在此一决死战!”   后面的秦军见城门关闭,也只好回头列阵。嬴子婴看着前面铺天盖地的黄沙,心中默祝道:“沙太啊沙太!吾今日能否获生,就看你能否将城攻下了!”   阎泽手持长剑,看见城门边列阵以待的秦军,他仰头高叫道:“杀!”   身后的铁剑鹰士也一个个仰头呼杀!霎时杀声震天,荡起万千煞气至撞秦军军阵!嬴子婴背后有些新卒一个个吓得是脸色惨白,忍不住两腿打颤。嬴子婴一马当先,站在前列,举戈高呼道:“赳赳老秦!”   “死而不僵!”公孙止双手举天,一头银发飞舞,吼得是撕心裂肺。   老卒们接喊道:“血不流干!”   “死不休战!!!”刹那间万千同声,秦军一起呐喊!   嬴子婴将头盔一手拔下,扔在了地上,将戈高举,厉吼道“战!!!”   “战!”   犹如一声轰鸣,溅起了无数的火花;犹如雷霆震怒,降下灭世的天罚。战马毫无花哨的撞在了一起,刀戈并举,腿脚纠缠,不论是秦军还是铁剑鹰士,他们胸膛中的心跳霎那间增加了无数倍,热血逆流而上,透过了脖子上的青筋,染红了面颊,瞪裂了双目。   那一声声的狂呼,那一声声的惨叫,伴随着漫天的黄沙,将声浪冲上了云霄!   有万千的煞气在纠缠,有无数的阴灵飘散,有鲜血将衣袍和刀戈尽染!   唯有血,才能平复胸中的煞气!唯有血,才能安慰那逝去的阴灵!唯有血,才配得上为衣甲点缀!   铁剑上闪耀着曾经属于老秦国的荣耀,他们是鹰士,是天下无双的鹰士。而今天,他们将剑举向了他们的王,举向了秦国的军民。他们在狂啸,在怒吼,在杀人。然而,他们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分不清谁是秦王!分不清自己的职责所在!说到底,他们只是一些工具,工具只会杀人,没有感情。所以,他们叫黑冰台。是黑色的冰块,早已经失去了曾有的纯洁无瑕。他们身上流淌的是罪恶的污血。   有鹰士将剑砍在了秦王的身上,穿透了他的袍甲,割裂他的肌肤。他们的眼睛闪动着红光,根本就分不清眼前的是谁?或许知道了也一样会砍下去,他们早已经失去了自我。在那个阎泽的男人的调教下,变成了为他收割敌人的工具。   嬴子婴疼得一声长啸,他的头发散乱,长戈乱舞,将那个鹰士刺死在地上。他的身边在不停的涌动着人,那是他的亲卫,是他的部下,他们拼了命的往嬴子婴身畔赶去,用他们的胸脯挡住了一件件致命的刀戈。因为他们不能让自己的王战死在这,他们还有梦,梦想着复国的那一天。   城墙之上,沙太手中的盾牌被砍成了四分五裂,他一手提人,一手舞刀,在他的脚下,密密麻麻的倒了一地的尸体。有人在害怕,有人在畏惧,有人在退却。翻过垛口的秦兵越来越多,他们汇聚在沙太的背后,将城楼上的敌兵逼退。   连沙太自己的都没有发现,当他没有畏惧之心的时候,他的敌人就会胆寒!冯英曾说过他是一个不输于察哈尔的猛将,李左车也同样说过。但他从来就打不过察哈尔,因为他心里在畏惧。   真正的猛将是不会有畏惧之心的,在这一刻,沙太没有畏惧,他带着下面无数秦军的期望,勇敢的战斗。或许他不是为了秦王而战,不是为秦国而战,但为了自己,照样能战得痛快!   等到身后的人数渐多,沙太一声咆哮,提着尸体就冲进了人群。城墙上的敌军霎那间胆寒,一个个四散着逃逸。   沙太将刀一挥,高声吼道:“杀下去!打开城门!”   “杀!”   城墙上的秦兵一起呐喊,疯狂的将敌军往下面赶。狼狈不堪的戈干端平了手中的剑,他舔了舔嘴角的鲜血,口中喃喃的说道:“我是一条狗!一条无家可归的狗!狗有时候也会咬人!所以我放走了公孙止,让他将秦军领回了朝那!乌氏族的荣耀再也无法挽回了!复国梦永远不在了!爹爹,我们错了吗?乌氏人错了吗?没有!错的只是这个乱世,错的只是我们有太多太强大的敌人。”   “老天!你是如此的不公啊!”戈干仰天大呼。   他的身畔,无数在惊惶的逃命,无数人在大声尖叫。他仰天长笑,泪流不止。他流着泪用剑砍杀着身边的人,不管这些人秦兵还是他的部下,他都毫不留情的砍杀着!   “乌氏人当了一辈子的狗,先当秦国的狗,秦国没了还当翟王的狗,我好不容易逃出了性命,竟然还是要当狗!狗有的时候不只会摇尾乞怜,它还会发狂咬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狗日的!”沙太见不了这么嚣张的人,所以一刀砍掉了戈干的人头。当他的头颅飞扬在天空的时候,他才欣慰的想到,只有死了才不会当狗。   “嘣”的一声,头颅重重的落到了地下,翻滚了几圈,无数只脚踩着它跑下了城楼。没有人知道,在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边,丢下了多少心酸的泪。   沙太的身躯太重,最终还是一脚踩烂了那颗头颅,他狂呼着杀下城楼,砍散了聚集在城楼边的贼军,然后搬动了绞盘,先将悬门升起。升起悬门过后,沙太让士卒打开了城门。 第一百五十七章 毁书   残阳似血,风割如刀。   泾阳城楼上竖着一杆黑旗,上面有一只乌鸦在不停的聒噪。   无数人在嘶吼,无数人在惨叫,泾阳城头不时的有人坠下。泾河水上,架起来无数座浮桥,一簇簇人头不停的向对岸涌去。城下的沙场丢弃着无数的燃烧的器械,云梯上面无数的士卒的向上攀爬。   投掷的石块,抛射的箭矢,滚烫的金汁、不停的从城墙上倾泻。   无头的尸体,散落的残肢,血淋淋的肝肠铺满了整个泾阳城。   狂风拉扯着身后的大旗,旗书一个大大的“乐”字!高大的战马背上坐着一员手提双戟的大将,菱角分明的脸上显得很阴沉,张扬的剑眉微微内敛,双眸之中尽是凝重。   “若非城中兵力太少,要攻陷此城着实不易!”乐阳看着城墙之上不停飞落的尸体,心中默默的想到。   如果没有王庆将军想出的这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凭借着手里的八千兵马,要攻下如此坚城,实在是太难。而如今秦王子婴的大队人马去了朝那,泾阳城中不过一两千老弱残兵,乐阳攻城的时候还是感觉到非常的吃力,这一切都要拜以前那个泾阳城守所赐!   如此坚城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落到一干叛贼手里!每当损失一个士卒之后,乐阳对那个名为徐也的家伙就多了几分憎恨!   “城破之后,我定要将此人扒皮抽筋,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乐阳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看着西北段的城墙,那里的士卒已经数次爬上了城墙!   “取盾!尔等随我来!”乐阳跳下了战马,接过亲卫手里的大盾,招呼背后的亲卫,准备亲冒箭矢登城!   泾阳城上,冯英带着亲卫正在到处救急。城内,蒯彻正招呼着民夫将一块块石头搬上了城墙。这些石头都是取自城内的民屋,泾阳城外多山石,城里有不少的住户就是砌的石屋,如今战情紧急,蒯彻不得不遣人将这些石屋拆掉。   东面的城墙边,几个大脚的悍妇抱着大捆的柴火丢到了大锅下面,旁边有民夫将挑来的粪水到进锅里。粪水经过煮沸之后,会发出一阵阵呛鼻的臭味,黄色的烟雾袅袅上升,将半天天空都熏黄了。   美丽姐鼻间绑着湿润的破布,招呼起民夫将这些煮沸的粪水向城下倾倒。这就是所谓的“金汁”,不仅可烫杀敌人,且粪便肮脏,伤口多腐,难以医治。   城墙上的战况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城下的翟军一时半会也攻不下泾阳。   乐阳带军摸到了西城边,他举起一面裹着铁皮的大盾,将大戟别在背后,手里捏着一只流星锤,贴着云梯飞快的向上攀爬。他身手敏锐,大盾完全将他的身子罩住,箭矢和金汁都拿他没办法。每当城上坠下尸体和石头的时候,他也能从容的躲开。   没多时,乐阳已经快要爬上城来了,城墙的垛口伸出了一个人头,乐阳一记飞锤将其砸死。   城上的秦军见之大惊,连忙让人搬来石头向下砸去。乐阳被一块落石头差点砸下云梯,他看见城墙边露出的马面,心中一喜,顿时有了办法。有秦兵正站在马面之上,用着长枪桶着攀城的士卒。乐阳干脆弃掉大盾,一声大喝,人如飞一般的跳到马面之上。手中流星锤飞旋着套住秦兵的脖子,手向外一甩,这个秦兵就被乐阳丢到城下去了。   马面是贴着城墙建立的凸台,专门是为了刺杀箭矢照顾不到的盲点。站在了马面之上,上面的滚石也砸不到这里。   看了看马面离城墙的高度,约有两丈。乐阳一声大喝,一脚踩在城墙之上的一个凹口处,人如腾云驾雾一般,一蹬直跃而起,一下子就落到了城墙之上。   手中的流星锤飞旋,一锤将一个举着撑杆的秦兵打死。城上的秦兵大惊,举着长戈一起朝乐阳刺来,乐阳站在垛口之上,抛出了手中的铁索,流星锤绕着垛口飞舞了一圈,围攻上来的秦兵就死了大半。   乐阳冷哼一声,从城墙之上跃下。手中流星锤飞旋,一下子就缠住了云梯,原来是有人趁他不注意,又准备用撑杆将云梯支飞。乐阳转头一看,梯架前端的铁钩已经没有了,这样就无法勾住了城墙,很容易就会被撑杆将梯身推落到城下。乐阳抓住铁索用力一扯,将摇摇欲坠的梯身又拉了回来,他拔出腰间的大戟,却将铁索套在垛口之上。   身后的秦军哪容他这么轻易的用铁索将云梯捆住,一起呐喊又围拢了上来。乐阳飞快用铁索在垛口扰了两圈,手臂一用力,云梯重重的靠在了垛口之上。   在秦兵靠拢之前,乐阳停止了捆绑,他把两把大铁戟一轮,戟刃在人堆里抹了一圈,只听得噗噗的响声,秦兵身上的衣甲随之破开,每人的胸口都多了一道划痕。一个秦军军候挺枪来刺,他将大戟往枪杆一锁,手奇异的一扭,那军候被他的巨力一拉,直接被扯倒在地上。   云梯上有士卒往上上攀爬,乐阳守住云梯,虎目四扫。一大堆秦军围着他,就是不敢向前。乐阳轻蔑的一笑,手将一支大戟放在了垛口上,却腰间拔出一支小戟,口道一声“着”,随即有人倒地。   秦兵发狠又拥了上来,乐阳一把拔出五六支小戟,几次投掷,连杀十几人。秦军丧胆,不敢相逼。   趴在地上的军候知道不妙,连忙吹响脖边的口哨。一阵奇异的哨声随之传开,不过一会将军冯英就引着一大群人赶到。   原来这个军候曾是以前的贪狼卫士,他们以前都是用哨声传报军情的。这次守城冯英就交待哪里危机就吹响口哨,他自会引兵来救。   冯英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曾经追杀过他的将军,他剑指乐阳,冷声问道:“是你?”   乐阳眯眼微微一笑,头颅高扬,不屑的说道:“手下败将!还敢与我一战吗?”   冯英也不动气,他摇了摇头,将手一挥,背后有士卒围着他束起大盾,乐阳一愣,随即大怒,原来每间大盾之间都留有缝隙,缝隙中间,无数支弩箭透了出来。   “无耻竖子!”   乐阳一声大叫,冯英冷冷喝道:“射!”   霎时无数的弩箭射出,乐阳连忙舞动着双戟遮拦,等一轮箭雨之后,乐阳衣甲上还是插了几根弩箭,不过好在入甲不深。看见冯英又在举手,乐阳不甘的一声大吼,急忙的跳下了垛口!   冯英立即让弓弩手向前,到垛口上往下射箭。弓弩手在垛口边露出了脑袋,下面一只流星锤扫过,又有数人坠城而死。弓弩手大惊,不敢再敢伸头射箭。   足足过了半响,冯英才敢到城墙边窥视,不过乐阳已经退去了多时了。   大战一直打到了天黑,翟军还是未曾攻陷泾阳。乐阳鸣金收兵之后,冯英在城墙之上对蒯彻说道:“这次虽然勉强守住了泾阳,不过是依仗着军械之利罢了!只要在过几天,城里的箭矢跟石木就会跟不上,到时候还是守不住!”   蒯彻摇头叹道:“是我思虑不周,我一直让人关注义曲,没想到他们却是从平凉而来!唉!他们的确是去了泥阳,却又从泥阳绕道去了泾川,从水路杀来。”   冯英开解道:“贼军有心算无心,如今大半个北地都在他们手里,我们派再多的斥候还是没办法找到他们的行踪。军师又何必自责?如今秦王兵陷朝那,泾阳绝不容失。但愿秦王能得知消息后,早日回援!”   蒯彻叹了一口气,心中颇为懊恼。他虽然睿智,但因为消息蔽塞,还是判断失误。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翟军会是从水路侵犯泾阳!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劝秦王攻打朝那?   翟军来得如此凑巧,必然是早有预谋。他担心的是恐怕秦王也中伏了!   “莫非朝那的贼寇已经和翟王勾结在一起了?”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但他还是没弄懂,朝那既然打出了反旗,又怎么这么轻易的放弃?   谁又会想到,阎泽会因为一次刺杀而毅然的选择了投靠翟王?   冯英却在此时突然拍手一声大叫,他急忙朝蒯彻说道:“先生,秦王不是将乌氏的县令安排在你帐下当书佐吗?”   蒯彻不知道冯英为何激动,他点头说道:“此人名叫乐鄭,懂些笔墨,能替我抄写公文。将军问此人又是何意?”   冯英拍手说道:“就是此人!城下领兵的大将也姓乐,我见过此人,隐隐觉得跟那乐鄭有些面善,二人必有关联!”   蒯彻喜道:“我这就去将此人领上城!”   没过一会,有甲士将乐鄭领上了城墙。蒯彻朝乐鄭问道:“城外大将名叫乐阳,与你可有关联?”   乐鄭躬身答道:“乐阳乃吾弟也!”   蒯彻喜道:“如今你弟欲破泾阳,你何不修书一封,以解泾阳之危?”   乐鄭点头称是,立即要来笔墨,挥笔疾书一封。完毕,捧与蒯彻观看。蒯彻读后,点头称好。立即用筐子将军士放下城墙,带乐鄭之信前去见乐阳。   城头之上,蒯彻拍着乐鄭的肩膀说道:“如果你弟肯弃暗投明,你就立下大功了!”   入夜不久,翟军营中有人抓住了泾阳城放下的军士。翟军只把军士当作奸细,送给乐阳邀功。军士见过了乐阳,将乐鄭的书信呈上,乐阳眯眼看了一会,点头说道:“从字迹上来看,果真吾兄也!”   军士大喜,可没过了一会,乐阳突然将书信撕毁,他拍案怒道:“忠臣不事二主,吾兄食翟王之禄,受翟王之爵,却因贪生畏死投降伪王!如今还敢写信来劝吾!欲置吾于不义之地耶!”   乐阳走到军士面前,拔出佩剑架在他脖子边,深冷的杀气吓得军士全身发抖,可过了一会,乐阳又收回了宝剑,他笑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东西还要你转交给城中的守将!故而饶你一命!”   “来人呐!”乐阳一声大喝,有亲卫走到他面前,他对那亲卫耳语了两句。亲卫点头受命而去,不过片刻,有甲士压着姜俞走到了军帐之中!   姜俞披头散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被拖来的地上,流了一地的血。姜俞见了乐阳,立即破口大骂。乐阳指着姜俞对军士说道:“此人本该在今天在城下杀了祭旗的!不过来时匆忙却忘了。如今我就杀了他,将他的首级送回给我兄长吧!”   帐中,只见刀光一闪,有鲜血飞洒在帐篷上。   第二天,乐阳聚兵在城下,让人将军士送回。   用竹筐将军士接回之后,军士将乐阳毁书骂人的事先说了,然后再呈上了姜俞的人头。   看着盒子里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蒯彻眼中垂泪,仰头无语。冯英嘴角颤抖,双手捧起姜俞的人头,梗咽无声。盒子下面,还躺着一柄断剑,那是姜俞临行的时候,秦王子婴赐予给他的佩剑。   而如今,剑跟它的主人一样,断成了两截!   “啊!!!”冯英扬臂狂呼,他霍然拔剑,转身就朝乐鄭走去。   “将军欲要杀我泄恨吗?”乐鄭脸上无惊无怒,他就站在蒯彻身畔,朝拔剑欲刺的冯英问道。军士说乐阳毁书骂人的时候,他一直在颤抖,整个身子都在啰嗦,没有人明白他心中的感受,没有感觉到他心中的悲切。   “不杀你!我如何向惨死的姜俞将军交代?”冯英大声咆哮道。   乐鄭突然跪下,向冯英磕头说道:“容将军记下我这一颗人头!我愿出城为使,说乐阳来降!”   冯英仰头哈哈大笑,他愤怒的说道:“如果你是想趁机逃离呢?”   乐鄭悲切的一笑,随即肃穆说道:“我愿意饮下毒酒,如不能劝降乐阳将军,必叫我有来无回!”   冯英冷冷的盯着他,乐鄭头一次挺直了胸膛,毫不畏惧的给予回视。   “鄂诨先何在!”冯英一声大叫。   “不用了!”蒯彻挥手止住了冯英,他扶起跪地的乐鄭,朝他说道:“你如今是秦王之臣!你弟既然能当翟王忠臣!你又为何不能当秦王的忠臣呢?你去吧!”   “喏!”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弑亲   乐阳眯眼看着那高厚的城墙,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   身后万千翟军只待将令,擂鼓手摸着鼓面看着乐阳。乐阳将手高举,心中默数着。泾阳城又吊下一人,穿着一身灰白色的长袍,那人在跨出竹筐的时候,还摔了个跟头。乐阳看着来人,默默的收回了手。   风缭乱了乐鄭的长发,徒步走向千军。乐阳看清了来人,眼里面闪动着无数的情绪。   乐鄭在风中的咳嗽了两声,越加的显得他身形单薄。他摇摇欲坠的向前走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站在千军万马之前的身影。   那个人跟他有着一样俊美的面容,一身银甲显得是那么英姿焕发。他以前做梦都想着那人能当上将军,能统领着大军,完成他的梦想。而今天,他终于看见了,看清楚了。他很欣慰,也很苦涩。   他为那人感到欣慰,为自己感到苦涩。   他一步步向那人走去,不过千米的距离却让他走了仿佛几世。   他终于走到了那人的面前,那人骑着高头大马,显得是那么高大。他站在那人面前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他朝那人笑了笑。那人嘴角抽动了两下,还是面无表情。   他心想到:“果然是将军,果然好大的威势。”   风声将他沙哑的声音递到了那人面前:“秦使乐鄭见过乐阳将军!”   那人的高高俯视着他,古井无波的声音传到他耳里:“所来为何?”   “所来为何?”听到这句话,他心中颇有些自嘲,他的心脏在抽搐,有些苦闷,有些痛楚。   “奉秦王之令,前来劝将军暂停刀戈!”乐鄭拱手说道。   “凭什么?”乐阳微翘的嘴角挂着讥讽,眼里无数的情绪消散,最终变冷。   “凭我是你兄长!这够吗?”乐鄭微笑着问道。   “不够!”乐阳答。   “凭你我都是秦人!这够吗?”乐3再问。   “不够!”乐阳答。   “凭翟王残暴,从上郡到北地,烧杀部族,抢劫百姓!这够吗?”乐鄭大吼!   “不够!”乐阳答。   乐鄭麻木站在地上,愣愣的看着乐阳。乐阳沉默了半响,突然说道:“你说服不了我的。”   “是啊!我一直都说服不了你!你从小到大又有哪件事听过我的?你为了学武,我腆着脸到处哀求人给你凑钱!你为了拜名师,我跪三天三夜!你为了当将军,我去给翟王当马夫!你犯了罪,我还要陪睡!我算什么!我——”   “够了!”乐阳大吼一声,狠狠的盯着他,眸子跟刀一样,刺得让人生疼!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你贪生怕死,投降伪王,难道还要我跟你一样吗?”乐阳手指乐鄭,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继续的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的行为,让我不耻!你做的那些事情!说出去都让人丢脸!让人凭白看低我乐阳!我乐阳堂堂八尺男儿,又岂能为你这些破事而失去心中大义!”   乐鄭身子一颤,脚向后退了数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乐阳,嘴巴长了张,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乐阳持戟遥指乐鄭,朝他喝道:“速速退去!”   乐鄭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似无所觉。   “速速退去!”乐阳拔高了声音怒吼!   乐鄭终于被惊醒了过来,他叹了一口气,朝着乐阳微微一笑,说道:“吾为秦使,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你既然不肯退兵,我又怎能轻易退去?”   “你当吾手中之戟,斩不得你的头颅吗?”乐阳提马扬蹄,高声喝问道。   “头颅在此!”乐鄭弯腰躬身,伸出了自己的脖子。   “啊!!!!”乐阳一声大叫,战马飞驰,手中大戟朝乐鄭脖间重重一砍!   头颅抛飞,一具无头的尸体重重的倒下。   战马奔驰到了离城不过百步的位置,方才停下。乐阳面无表情的举起手中的大铁戟,上面的鲜血正在不停的下滴。他残忍的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刃锋上的鲜血,然后一声大叫,戟锋朝自己的面颊向下一拖,俊美的面颊被拖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任鲜血淋漓,任皮肉翻开,乐阳举着自己的大戟,发出一声不似人吼的咆哮。   风过后,戟向下狠狠一劈!   刹那间,震天的鼓声响起,背后无数人发出疯狂的喊杀之声。   ……   朝那。   黄沙渐落,天复清明。   城门打开之后,无数的秦兵退进了城里。阎泽的骑兵也随着涌入,沙太大怒,立即砍断了绳索,放下了悬门。   阎泽兵围着城门,不肯退去,城上乱箭射下,阎泽无奈之下,只好退走。   等到外面的军队撤走之后,所有人才开始寻找秦王。一声声呼喊,一处处寻找,有人终于从城脚下发现嬴子婴。   嬴子婴跪坐在地上,手里提着长戈,背靠在墙角低垂着头。无数的死人压在他身上,有人张开双臂,有人跪在他身前,他们的身体上穿插着无数的兵器,死法各异,却都有一个特点,他们全部面对着嬴子婴。   他们是嬴子婴的亲卫,如今已经死得干净了。如果不是他们,嬴子婴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嘈杂的吵闹声惊醒嬴子婴,他咳嗽了两声,抓着长戈想站起来,但身上的死尸太多,终究是没爬起来。   “秦王醒了!”   “秦王醒了!”   无数欢呼声响起,无数只手手忙脚乱的搬开嬴子婴身上的死尸。很快他就被扶起来,无数的人簇拥着他,挥舞着武器又蹦又跳!   “吾王!”公孙止披头散发的跪在嬴子婴脚下,脸上老泪纵横。   “没死就起来!”嬴子婴踢了他一脚,朝他说道。   公孙止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秦王在前面,又哪轮得到我死?”   “哈哈哈!”嬴子婴仰头大笑,沙太不知道什么也挤到了嬴子婴身边,摸着脑袋也跟着傻笑。   “沙太!好样的!”嬴子婴拍着沙太的肩膀,朝他大声的说道。   “哦!”沙太应了一声,继续摸头,继续傻笑。   “走罢!进城!”   ……   乌氏。   陈巨叉着腰站在城墙仰头大笑,城下有乱军匆忙的退去,丢弃了一地的旗帜。   徐也摸着山羊胡笑眯眯的站在他身畔,看着城外的败兵洋洋得意的说道:“土鸡瓦犬!完全是土鸡瓦犬啊!”   陈巨用力的拍打着徐也的肩膀,赞叹道:“若非有先生,王庆贼子又怎么会败得这么狼狈?”   这一句先生叫得徐也非常舒爽,他肚子里虽然没多少墨水,但就喜欢别人夸赞他有才。他鼻子一哼,说道:“贼子竟敢小觑我等!必然是要折兵在此地!”   陈巨跑到城墙边的一台巨型床弩面前,啧啧称叹:“若非有它,守城哪有这么容易!先生大才啊!竟然能让这床弩连射三支弩箭!”   徐也得意洋洋的摆手说道:“这也不是我的功劳,若非秦王提及,我怎么会这么快造出这三臂床弩?以前觉得造双臂床弩就颇感吃力,没想到被人一逼,三臂床弩就这么出来了!”   陈巨很高兴,毫不吝啬马屁:“秦王怎么都没想到你一月造了一百架床弩!”   徐也鼻子哼了一声,鼻孔向天,负手说道:“没看见我的眼圈又黑了吗?鄂诨先说这是阴虚,以后得好好补一补!”   王庆在军帐之中阴沉着脸走来走去,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折兵在乌氏城下。当初他设下计谋,让乐阳领八千兵至泥阳,走水路打泾阳。他从镇原取乌氏,本以为可以一鼓破城的小城却让他生出了无可奈何之感!   他用云梯攀爬城墙,却被城中守将用火烧掉。用冲车攻击,城中守将用绳子绑上石盘,掷击汉军的冲车,冲车被击毁。用土块填塞护城的壕沟,想置接攀登城墙;城中守将又在城内筑志一道城墙。而且城墙上床弩极为凶悍,几丈下来乌氏城不仅没攻陷,反而自己损兵折将。   “这乌氏城守将是何人?竟然如此难缠?”王庆忍不住长叹一声,心中默想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焚城   朝那城中,嬴子婴跪坐在席间,借着烛光仔细的观看桌案上的地图。   这副地图是用墨汁画在牛皮上的,里面粗略的标记了北地各城的位置,很难看也谈不上什么精准。就这样的地图还是嬴子婴费尽心思才弄到的,与以前的那一幅山川社稷屏风简直是天差地别。   公孙止披着长袍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他的身畔,外面的卫士探头望了一眼,轻脚轻手的关住了房门。嬴子婴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公孙止,朝他问道:“如今夜深,公孙止为何还不入睡?”   “心有所思,难以入睡。秦王想必也是如此。”公孙止拢袖弯腰,如是答道。   嬴子婴点了点头,手指地图说道:“若为朝那而连失两城,得不偿失。想及两城的臣民,我又怎么睡得着?”   公孙止问道:“秦王欲弃朝那,挥师回救吗?”   嬴子婴点了点头,说道:“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   公孙止摇头说道:“如果秦王这般行事!不仅救不了两城,反而会害了自己!”   嬴子婴微笑着感叹一声,说道:“公孙止不愧为公孙止!想必心中已经有了计策!”   公孙止走近了几步,伸手将桌案上的地图拿起,手指地图对嬴子婴说道:“这便是朝那城!此城在乌氏之北,如去乌氏城需要两天,如救泾阳则需要三日!秦王如要先救乌氏再去救泾阳的话,起码要五六日。到那时候,泾阳也许早已经失守!更何况,尚在城外的阎泽会让您这么轻易的回援吗?”   嬴子婴点头说道:“如没有阎泽在外,我会直接挥师前往泾阳。”   公孙止笑道:“可有了阎泽,秦王你是哪都无法救啊!”   嬴子婴道:“正是如此!”   “依臣之见!秦王先哪都不要救!”公孙止又说道。   嬴子婴皱眉道:“你是让我先除掉阎泽?可是如今阎泽在外,行踪难定。又如何除掉此人?更何况,这样一来,恐怕要耽误多少时日啊!如果泾阳、乌氏城因此失守,我坐困在朝那,又如何抵挡来犯之兵?”   公孙止道:“如今虽然攻下了朝那城,但阎泽兵力未失。如果秦王出城,他可以在路上设伏。我军防不胜防!他现在身在暗处,如毒蛇一样盯着我们!而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引蛇出洞!”   嬴子婴问道:“如何个引蛇出洞?”   公孙止冷笑道:“要引蛇出洞,必须需要诱饵!朝那城是诱饵!秦王您也是诱饵!”   公孙止顿了顿,又道:“我曾跟随阎泽此人一段时日,颇为了解此人性情。他这个人心狠手辣、野心十足,但缺乏魄力。他投靠了翟王的目的,不过是因局势所迫而已。如果秦王弃城而走,一路上小心戒备,他无机可乘之下,肯定会先取下朝那!”   嬴子婴笑道:“看来我这个饵没有朝那这个饵美味!”   “正是如此!一来此人有点惧怕秦王,二来他有心保存实力。所以不敢和秦王相拼。只要他感觉不到机会,就会立即挥师朝那。”公孙止道。   嬴子婴看着侃侃而谈的公孙止,心中想起了当初李信之言,不觉有些欣慰,他说道:“上将军果然没看走眼!”   公孙止想起李信,拭泪说道:“秦王也没看走眼!”   “好!”嬴子婴拍了拍公孙止的肩膀,对他说道:“将你心中之计,详细的道来!”   公孙止附耳朝嬴子婴说道:“可如此……如此……”   ……   阎泽潜伏在离城不远的山林之中,密切的监视着朝那城的动静。   就如公孙止所言,不论是朝那还是秦王,对于阎泽来说都是诱饵!翟王董翳是什么样的人,阎泽很清楚,如他这种的人,如果失去利用价值,必然要被董翳斩除!   他在与虎谋皮,谋取一张比老虎更为凶悍的龙皮!在阎泽看来,嬴子婴的威胁比董翳更大!若非嬴子婴倒霉遇见自己,凭借着他在关中的声望,董翳绝非是他的敌手!所以,只有把嬴子婴这个真秦王给杀了,以后才有机会谋取关中。   至于这个机会,小得连他自己都不敢有半丝窃妄。   “秦王啊秦王!你怎么就不去死呢?”阎泽每想到此处,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欲成王,先成寇!   阎泽不过才落草,却就又虎头蛇尾的立马从良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让人唏嘘,让人纠结。   静静的蛰伏,静静的等待。   等待天明,等待破晓。   当朝阳从东边升起的时候,朝那城的城门终于打开。无数的秦兵从城门涌出,迈步向西南走去。铁剑鹰士第一时间将这消息禀报给了阎泽,阎泽忍不住拍手大喜:“嬴子婴终于出城了!”   他早猜到了嬴子婴要走,嬴子婴不是愚人,他既然知道自己投靠了董翳,就不难猜出泾阳、乌氏二城已经遭到了攻击。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留在朝那就是自寻死路!他肯定要回援二城!从方向来看,嬴子婴是准备先救乌氏城!   “首领!我们先进城吗?”鹰士的副将朝阎泽问道。   阎泽摇头说道:“嬴子婴既然离城而去,这朝那必然就是我们的了!先尾随看看!”   看着秦军离去的方向,阎泽大手一挥,大军尾随着跟上。前面有铁剑鹰士传递消息,只要嬴子婴稍微露出破绽,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   阎泽从早晨一直尾随至中午,期间无数探马来报,他都一直没敢动手。探马得来的消息:秦军防备森严,行军不快,周围到处都布满了骑哨,铁剑鹰士根本就不敢太过贴近。中午埋锅做饭之时,还派弓弩手堵住几处路口。   “子婴小儿这么郑重,想来也是时刻防备着我军的偷袭。看来继续尾随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不如先拿下朝那!”阎泽不愿继续跟下去了,心中主意已定,立即挥兵回去。   站在一颗榕树下,嬴子婴端着一碗稀粥,正小口的饮着,他旁边跪着一名军士,弓剑随身正是一名斥候。斥候禀告:“周围窥视的鹰士已经回头,斥候们追了一阵,被他们射杀了好几人,不敢深追!”   赢子婴点头自语道:“看来阎泽是回去了!”   既然已经得到了消息,嬴子婴立刻下令:“传吾军令,众军立刻出发,掉头去朝那!”   “喏!”   正在吃饭的秦军立刻起身,嬴子婴将后队改成前队,马不停蹄的向朝那赶去。   直到黄昏,阎泽之军方至朝那。朝那城中,四门大开,城外号声一起,阎泽军蜂拥入城,阎泽一马当先,扬剑冲进城去。后面吊桥放下,阎泽让人赶紧拿下城墙。众兵爬上石梯,城墙上有火箭射下。城楼之中,金鼓齐鸣。四门烈火,冲天而起!城外有江翻海沸的喊杀声传来。   阎泽大惊,举目四望,却见城墙边上尽是草垛。城墙之兵,不断的向下面抛射火箭,城中民屋,各处巷道都燃气通天的烈火。不过片刻,大火就蔓延到了整个外城!   阎泽坐在马上,扬剑厉喝道:“中贼计矣!当速出城门!”   众军闻言,立即朝城门奔去,可还未过吊桥,就见到城外有千军万马奔来。当头一员大将,手提大斧,耀武扬威的大吼:“阎贼何在!”   阎泽仰天一声大叫,立即掉马回去。城墙之上,无数士卒探出头来,齐声高呼。沙太领军将冲出城门的士卒又赶进城去,城里大火已经蔓延开来,阎泽在一群鹰士的护卫下,在城里左冲右突,跟没头苍蝇到处乱窜。   有人道:“东门无火!可去东门!”   阎泽立即向东,结果东门一样有火。   又有人说道:“西边人少,可从西门冲出!”   阎泽又奔跑到西门,结果到了西门,看见外面黑旗招展,护城河边,嬴子婴提马扬戈,一副久候多时的样子。   阎泽一口鲜血吐出,人差点晕厥。周围鹰士护卫着阎泽又朝北门而去,阎泽到了北门,发现北门烈火已经熄灭,城外兵少,阎泽擦泪叹道:“命不该绝!吾得以活命矣!”   嬴子婴身畔,公孙止低声朝嬴子婴说道:“阎泽逃往北门了。”   嬴子婴叹了一口气,说道:“兵力太少,无可奈何。我军从南而来,北面兵少,只能任他逃逸了!”   此战下来,阎泽兵损失殆尽,天下无双的铁剑鹰士,大多葬身于火海。朝那外城,南城被付之一炬,西城和东城也烧了大半,整个朝那死伤无数,到处都弥漫着烤焦的臭味。   “一场大火,不仅烧死了阎泽的几千兵马,烧死更多的还是百姓啊!”嬴子婴默默的站在护城河边,脸上无喜无悲。这场大火会造成什么后果,他早已经知道。当初公孙止献计的时候,是他点头首肯的。为了让阎泽中计,根本没时间将城里的百姓撤出。   “只要将阎泽之兵铲除,秦王就能安全的回师泾阳!烧了半个朝那城,还是值得的!”公孙止向嬴子婴说道。   嬴子婴笑了笑,心中想到:不论值不值得,终究还是要这么做。   这就是他选择走的路,这条道路必然很血腥,很无奈,一路的荆棘,但他别无选择。 第一百六十章 授首   十来骑护着阎泽向北逃窜,走了大约二十里地,人马疲乏,看后面追兵未至,于是都下马休息。   阎泽坐在一颗大树下,口中饥渴难耐,招呼手下说道:“去周围看看有无水源!”。   鹰士们四散寻找,没过多久,有人禀报,前面不远有一条小河。阎泽连忙让人去取水,自己闭目休息。阎泽头脑昏沉,不觉昏昏睡去,等惊醒之后才发现天色已阴。阎泽心惊道:“必然是睡晕了头!”   环顾周围,发现鹰士们都不在身边。阎泽拔剑起身,小心观望着周围情况。过了一会,耳朵里听见有脚步声响,阎泽挥剑朝后一砍,身子急转,瞪眼一看,原来是一名鹰士捧着盛满水的头盔正迟疑着不敢上前。阎泽心惊,不知道为何鹰士此时方至。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心中起疑。正准备朝鹰士询问,却又感觉喉咙干渴,连说话都很艰难,喘了一大口气,阎泽才说道:“将水给我!”   鹰士恭敬的递上了头盔,阎泽一脸戒备的接过头盔,低头一看,发现水中隐隐有红光,阎泽怒吼一声:“竖子安敢害我!”   言毕,丢弃头盔,一剑朝鹰士砍去!鹰士措不及防,被阎泽一剑砍掉了头颅。鹰士之头滚落到地上,阎泽低头一看,却见血污之中那颗首级依旧瞪着大眼,似乎在看着自己!   阎泽连退数步,胸膛不住的起伏。   大树上一只乌鸦不停的在聒噪,阎泽转身朝周围看去,发现周围尽是死尸!阎泽一声大叫,努力的甩了甩头,再看之时周围依旧还是那副景色。心中惊惧不已,阎泽警惕着朝外面走去,走了没多久,阎泽突然听见一阵磨刀之声。   阎泽隐藏在灌木丛中向外窥视,发现前面小河边上燃烧着篝火,有人在磨刀,有人在宰马!旁边的一颗小树上,还悬挂着一笼血淋淋的内脏!阎泽心思:“前面有人送血水给我,后面又在磨刀宰马,必然是想害我!我只有先下手为强!”   想罢,阎泽一声怒吼,拔剑冲了出去。周围的鹰士不曾有防备,先被阎泽砍死磨刀之人,然后又杀死河边洗肉之人。不过片刻,河边的十来名鹰士就全部被阎泽杀光!   阎泽杀死所有的鹰士之后,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冒火,连忙蹒跚的跑到河边。双腿跪倒在岸上,阎泽捧起一捧河水,正准备喝的时候,才发现手里面的全是血水。双手一抖,阎泽将水一抛,瞪大眼睛看着河面,却发现河水之中有人朝自己对视。那人蓬头散发、一身血污,眼睛还冒着绿光!   阎泽啊的一声叫!拔出剑拼命的砍着河水。等阎泽发泄完后,却突然发现头顶太阳晃得刺眼,哪还是天黑的样子!阎泽吐了一口鲜血,瘫坐在地上。再看那波涛汹涌的河水之中,晃晃悠悠的飘着一颗头颅!那头颅带着鹰盔、瞪圆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阎泽被吓得腿脚啰嗦,再看周围,到处是鲜血,无头的死尸、破膛的战马,血淋淋的内脏。构成了一副阿鼻地狱般的恐怖场景!   “来人呐!快来人呐!”阎泽仰头大呼,可无人应答。   他喃喃的自语:“我的鹰士呢?我的铁剑鹰士呢?谁来救我!谁来救我!”   一只乌鸦飞到了小枝旁,啄了啄树上的内脏,然后叫了数声。不过一会,周围飞来一群乌鸦,不停的聒噪,飞来飞去,散播着不详之音。   阎泽失魂落魄的看了看周围,突然醒悟过来,仰天长叹道:“吾必死于此处矣!”   言毕,双目含泪,痛哭不止。   河水哗哗的响动,有人拍马过河。阎泽惊醒,抬头一看,只见夕阳之下,有个女将涉水而来。   “是她?”阎泽心惊,他想起了那天夜里那无数只拳头、那硕大沉重的脚板。   “是你!”赵予看见了岸边披头散发的阎泽,那张惨白的脸和碧眼一眼就让赵予将他认出来了。阎泽咧了咧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颅,朝她惨笑道:“阎泽头颅在此,不知敢取否!”   “嚯!”   一声厉斥,手中长枪穿胸而过。阎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脸上流露出一抹解脱般的微笑,然后直挺挺的倒下。   赵予割取了阎泽首级,拍马奔驰着朝朝那赶去。   ……   朝那城外,嬴子婴看着东南方向那层层雾霭,转身向公孙止叹道:“如救乌氏,泾阳多半不保。”   公孙止笑了笑,说道:“即便直接去泾阳,泾阳城恐怕也已经失陷。”   嬴子婴问道:“为何这么说?”   公孙止说道:“董翳起倾国之兵伐秦王,岂不知泾阳乃秦王之根基所在?泾阳在南,朝那在北,有了泾阳就可以扼守内史通往关中的驰道!此乃兵家必争之地!秦王出征已经带走了泾阳城的多数兵力,泾阳城里不过一两千老弱残兵。纵然泾阳城池高大,奈何无兵可守,很容易就会被攻陷!”   嬴子婴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又怎断定乌氏城不会被攻陷呢?”   公孙止捋须一笑,说道:“乌氏城虽小,但陈巨将军有两三千精兵坚守,更何况此城归附已久,秦王名声早已传遍全城。一旦贼子攻城,城中百姓必然相助!与泾阳相比,乌氏城守住的机会更大,路程更近,秦王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嬴子婴道:“言之有理!”   公孙止大袖一挥,又道:“纵然乌氏城破又如何?秦王大军刚败强敌,如今士气高涨!即便乌氏城破,依旧可以一鼓而定也!”   嬴子婴仰头大笑,连道几声好字!即刻发兵,奔至乌氏!   ……   泾阳!   这已经是攻城的第三天了,城中兵力渐疲,箭矢短缺,守城也越来越艰难。   夜幕刚至,只听城下一通鼓响,乐阳之兵如潮水般退去。   蒯彻一脸血污的走到冯英身前,朝他说道:“城上可用之兵已经不多,没有箭矢滚木就无法对城外的军队造成杀伤。如此一来,我军的所有优势已经消耗殆尽。泾阳城破是必然之事矣!将军何不——?”   “住口!”冯英霍然转身,瞪着猩红的双目朝蒯彻说道:“秦王走时,将泾阳城托付给我!泾阳城乃秦王根基,绝不容失!当日我就说过,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冯将军!”蒯彻又叫,冯英不在理他,大步朝受伤的士卒走去。   “唉!”蒯彻一跺腿,无力的长叹一声。任凭他口才了得,也无法说服犹如犟驴一般的冯英。   蒯彻心中苦笑:冯英这人,以往也不是听不进别人的话,可一当遇见他认定之事,就十头牛都拉不回啊!   蒯彻唉声叹气的走下了城楼,准备招呼民夫吃饭。人刚下了石梯,就听见有人朝他问道:“先生可是为劝服不了冯将军而忧心?”   蒯彻一声惊咦,定睛一看,阁楼上走下一个一脸乌黑的女子,全身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蒯彻鼻子抽了抽,心中断定,这必然是粪味!于是朝女子问道:“尔何人?为何知道此事?”   女子用她那乌黑的手在她那乌黑的脸上一抹,咧嘴说道:“秦王落难的时候,我曾服侍过他。我夫从韦佗,先生唤我戚氏即可!”   “韦佗?”蒯彻记得此人,此人同沙太一样,以前都是黄口山的匪徒,如今更随赵予投靠了秦王,还受到了重用。蒯彻心中了然,朝女子问道:“你既然知道此事,想必有方法教我!”   “不敢!”美丽姐咧嘴一笑,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蒯彻闻言心中大赞,眼中对这女子立即高看了几分,遂恭敬的请教道:“愿闻其得!”   美丽姐说道:“冯将军之所以死守泾阳,不仅仅只是他向秦王做出了承诺。最主要的是他认定了泾阳城乃秦王根基所在,先生只要让他明白秦王根基不在泾阳即可!”   蒯彻眼睛一亮,立即醒悟过来。他对这个女子越见的感到佩服,有心想试探她,又问道:“敢问秦王的根基不是泾阳却又是什么?”   美丽姐笑了笑,说道:“先生又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蒯彻摆出一副侧耳恭听的样子,美丽姐只好说道:“大秦立国百年,经营关中这么久,这泾阳一个小小的城池又怎能说是秦王的根基之地啊!秦王真正的根基是在于关中的百姓和他的声望啊!这只是我个人的浅见,如有不妥的地方,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蒯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的话跟秦王之言无所差别,众人皆道我是智者,然而我却忘记了秦王当初说过的话!唉!蒯彻受教了!”   “非先生不知,只是连日大战,先生劳心之事太多,一时忘却而已!”美丽姐说道。   蒯彻深深的看了美丽姐一眼,朝她一拱手,连忙朝城墙上跑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将明   当蒯彻回到城墙上时,正好看见冯英一脸黯然的蹲在一位受伤的士卒身边。士卒腰间被砍了一刀,伤势已重,眼看活不了多久。士卒伸出了手,死死的抓住冯英的手腕,艰难的说道:“将军,可惜、可惜,我——。”   话戛然而止,士卒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临死也没将他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冯伸出手将士卒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掩闭,抬头发出一声轻叹。   蒯彻站在不远的地方,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等到冯英走到城墙边,站在垛口旁观看着无尽的夜空之时,他才缓缓走近。借着火光,蒯彻可以清楚的看见冯英左侧的断眉和脸上狰狞的伤疤。他在心中想到:“秦王曾经感叹,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记忆中的那个骄傲的冯将军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而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蒯先生。”蒯彻人还未至,冯英那沙哑的声音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嬴子婴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说只要拿下北地郡,就要封蒯彻为军师将军(注1)。但北地郡至今未下,所以有人称他为军师,有人称他为先生。称呼他为军师的有沙太、杜袭、陈巨等人,称呼他为先生的只有察哈尔和冯英两人。在秦王的帐下,冯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将军。他是最早追随秦王的人,还是秦王的堂兄,赢氏一族除了嬴子婴,剩下两个小猫小狗也不过是偏远旁支。冯氏一族想来也是如此。所以,秦王很看重冯英。   有能力的人都很骄傲,冯英也一样。只是他经历无数的多的事情,性格已经收敛了很多。但骨子里的那份傲意,依然未去。所以他呼蒯彻为先生,想来是未必心服。   “仓中尚余八百有二斛粟米,豆七十石,盐十石,腊肉八十斤。连日数战,二千八百余秦士只剩下一千一百人,招的上万名民夫只剩下两千三百人,这些粮食可够他们三日所需。”蒯彻淡淡的说完,拢袖默默的吹着夜风。   “够了!”冯英不想与蒯彻废话,转身就走。   “不够!”蒯彻跨了一步,刚好拦在冯英面前。头上的发冠在风中摇摇晃晃,蒯彻的声音也随着飘忽不定:“这怎么就能够了呢?葬送秦王的基业,还要将秦王害死,然后毁掉关中老秦人期望!这才能够!”   “你说什么!”冯英霍然拔剑,一脸凶狠的看着蒯彻。   蒯彻任凭剑尖指着他的脖子,神色却丝毫不改,他甚至将双手背负在了身后,用轻蔑的眼神盯着冯英,依旧不徐不缓的说道:“如果你还固守泾阳,你就是害死秦王的罪魁祸首!”   蒯彻说完这句话后,就将眼睛闭上,脖子伸长,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冯英微微皱眉,却将剑收了回去,冷然道:“继续说!”   蒯彻瞥了一眼冯英,鼻子冷哼道:“明知泾阳不可守,明知秦王有难。你不仅不相助秦王,反而缩在城里等死!你之所为,不是忠义,而是懦弱!你是害怕城外面的上万翟军吗?”   冯英听闻这话,仰头长笑一阵,负手朝蒯彻说道:“先生不必拿言语来激我!如果今夜你说服不了我,你的头颅我就替秦王取下了。”   “冯将军既然是聪慧之人,那我问你,泾阳重要还是秦王重要?”蒯彻目光炯炯的盯着冯英,朝他问道。   冯英不假思索的说道:“当然是秦王重要!”   蒯彻微微笑了笑,伸出指头说道:“还有一问,泾阳重要还是关中重要!”   冯英将嘴一撇,哼道:“泾阳不过是一城而已,怎能与关中相比?”   蒯彻朝冯英一拱手,然后抱拳问天道:“秦王之势在关中而非泾阳,如果冯将军为了一座城池而使秦王陷于危难!我就要请问上天,这难道就是忠义所为?这难道就是冯将军意图之事?”   蒯彻一说完,不等冯英说话,又拂袖喝道:“为将者,不顾君王安危,不能匡扶明主,不愿鞍前马下,不助君王扫平天下!只龟缩一城,自行了断,这难道就是忠义所为的吗?”   “你——!”冯英被说得哑口无言,身子连退数步,脸上神色不停的变幻。   蒯彻冷冷一笑,撇嘴说道:“亏我当初还劝上进!尔之所为,不配为将!只能当匹夫呈勇施狠!”   “啊!”冯英一声大叫,屈膝半跪,手中剑坠在地上,按着胸脯不停的喘息。   蒯彻冷冷的看着他,二人一站一蹲,宛如雕塑。过来良久,冯英朝蒯彻跪拜道:“先生所言是矣!愿先生教我出城之法!”   说罢,磕头碰地,不一会就额头见红。蒯彻连忙将冯英扶起,温声劝慰道:“你我同位秦王之臣,又何必如此?将军既然明白,蒯彻安能不助将军?”   “愿闻其详!”冯英恭敬的请教。   蒯彻就对冯英耳语道:“可如此如此!”   冯英听得连连点头,等蒯彻说完之后。冯英才发出一声心悦诚服的感叹:“先生之智,冯英望尘莫及!”   当夜,泾阳城上灯火通明,锣鼓齐天。乐阳连忙派遣士卒到城下观望,没过多久,士卒来报:“城墙之上燃起数堆篝火,上面人影甚多,都聚集在城墙之上,不知道是何缘故。”   乐阳思虑了一会,说道:“虚造声势,这些贼子也只有这点能耐了!让全军安心休息,不要理会!”   “喏!”军士领命而去。   乐阳负手转身,刚走了没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让人到东门和南门戒备,以免贼子半夜逃出去。乐阳攻打泾阳的时候,觉得四面围城兵力有所不足,所以只打北门和西门,防止贼兵弃城向西北逃窜,汇合嬴子婴。   城墙上的鼓声响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停息了下来,乐阳听闻鼓声停息,立马披甲持枪,没过多久,有士卒来报,贼子从南门而走!乐阳大笑三声,立即领着八百精骑直往南门杀去。   八百骑兵杀至南门之后,城中的秦兵还出城不远。乐阳趁机掩杀,城内之兵被杀得丢盔卸甲,又被赶回了城中。将城中之兵赶回去后,乐阳也不回去,却将骑兵隐藏在城外的树林里。   又等了两个时辰,南门又悄悄打开,秦兵出城不久,乐阳又杀到,秦兵又被赶回了城里。乐阳见城门未关,带着骑兵直上吊桥,意欲抢夺城门。骑兵才过护城河,城墙之上万箭飞出,乐阳的骑兵刹那就损失过半。乐阳心道中计,赶紧领兵后退,等退出弓箭射程,乐阳愤恨的叫骂了一阵。   他心中想到,城墙上还安排这么多的弓弩手,秦兵根本无心出城!这两次出城的士卒,肯定是民夫乔扮的!泾阳城上,此时又是鼓声大起,仿佛在嘲笑乐阳的莽撞。   乐阳再闻鼓声响起,却领兵回到了营寨。进军帐之前,乐阳对副将说道:“城上有鼓声,证明贼子不敢出城!这是虚张声势!你安排人注意鼓声,只要鼓声稍减你立即安排人去南门堵截!”   乐阳回到帐中,此时才将铠甲卸下,安心的睡下。一觉睡到天明,城墙之上,鼓声还未停止!乐阳招人问道:“昨夜鼓声可曾有变?”   士卒答道:“半夜之时,城上鼓声越来越烈,吵得人无法安睡!”   乐阳点了点头,立即领兵赶到了城下。离城五百步,乐阳看到城墙之上旗帜甚多,垛口之间,黑衣秦兵遍布城头,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耳朵里面鼓声轰鸣,乐阳让人下了马,一群人坐在地上休息。   等待日上杆头,城墙之上鼓声不仅没减弱,反而越来越响,这让本欲攻城的乐阳再一次忍耐了下来。他心思:“再忍一忍,等到秦兵这股锐气泄掉后,就能一鼓作气拿下泾阳!”   又过了几个时辰,城墙上的鼓声终于减小了,乐阳大喜,立马让人攻城!养精蓄锐多时的士卒此时听闻令响,一个个奋勇当先。一通鼓声之后,有令官向乐阳报捷:“泾阳城拿下了!”   乐阳张口结舌,心道:“当真一鼓而下?”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举目远观,却见士卒已经将城门都打开了!乐阳连忙拍马向前,等他上了城墙,才知道为何这一次这么轻易的拿下了泾阳。   泾阳城上,几十头口吐白沫的山羊正倒悬在柱子上,它们的身前放置着一面面大鼓,它们的前蹄乱蹬,弄得鼓声大震。垛口边,站着无数身穿黑衣的草人!   乐阳环顾周围,城墙之上除了山羊、草人和旗帜外,一个秦兵也没有!乐阳长叹一声,知道自己被骗了,于是将兵马收拢入城,然后派出信使向远在泥阳的董翳发出了捷报。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上邪   嬴子婴领兵至雀岩山下,前面不知为何缘故,大军突然停止前行。过了半响,有士卒前来通报,说察哈尔将军自缚双手拦路跪见秦王。嬴子婴鼻子冷哼一声,带着公孙止一起向前。   前面路上,密密麻麻的跪倒了数百人,察哈尔一人跪在前面,沙太骑着战马耀武扬威的围着他打转,嘴里不时的发出啧啧的叹声。等到秦王临近,沙太才收敛一点。   嬴子婴高高俯视着察哈尔,冷冷的喝问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察哈尔不说话,只用额撞地,不停的磕头。   嬴子婴默默的看着他,看他行径实诚,心中想道:“他也是被逼无奈。”于是神色渐松,将手微抬,正欲说话。然而,一只手轻轻的按住了嬴子婴的手臂,公孙止在旁悄悄的对嬴子婴说道:“秦王可听我一言。”   嬴子婴转头过去,公孙止说道:“身为先锋,首战告败已经是大罪。更何况此人因罪逃避,又犯了误军之罪!秦王可斩其头颅,以正军规!”   嬴子婴转头瞅了察哈尔一眼,见他头颅依旧垂在地上,样子颇诚。再加上念在此人勇武,心中不舍杀之。嬴子婴道:“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此时更是用人之际,可网开一面,饶他一命!”   公孙止闻言点了点头,道:“但凭秦王决断!”   嬴子婴转身朝察哈尔说道:“念你初犯,暂且记下你的头颅。回去必须将十七条军规背熟,如若再犯,必取尔首级!”   察哈尔连忙磕头谢罪,从地上爬起后,躬身退到道路边去。嬴子婴瞅了察哈尔一眼,一扯缰绳,拍马向前。察哈尔等嬴子婴走后,这才将手松开,霎那间一手的沙石散落,他看着公孙止远去的背影,眼中的杀气一闪而逝。   看着察哈尔还愣在原地,沙太抡起大手朝察哈尔后脑勺一拍,仰头哈哈大笑两声,随之走远。察哈尔一时走神,却被沙太偷袭得逞,顿时气得牙痒痒的,张口骂道:“傻个子,无耻之徒。有种单挑!”   “切!”沙太鼻孔向天,用后脑勺蔑视他,一会就消失在了前面。   “备马!”察哈尔一声大吼,心中有一团火,急欲杀人。   ……   乌氏。   看着好不容易赶制的冲车,却被城上的士卒用绑着绳子的石盘击毁,王庆的整个心都碎了。八日攻不下一个乌氏,这让他如何向翟王交代?当初他信誓旦旦的向翟王说过,乌氏弹丸小城,可一鼓而下,到时候挥兵夹击秦王子婴,秦军必败!   可整整八日啊!五千大军生生被耗在了这。   看着乌氏城那不高的城墙,王庆却觉得那比六盘山还要高,完全成为了不可跨越的存在。   “退兵吧!”王庆长叹一声,也不愿将过多的兵力消耗在这,很快就下达了退兵的命令。   乌氏城上,徐也骑着一只骡子正在巡逻,不过看他脸上的样子,要真说他是在巡逻那你就错了。城墙上一般除了人,是不会有其他的牲畜存在的,徐也为了将这头骡子弄上城墙,还特地的建了一座吊车。   能将骡子运上城墙,徐也的机关术可见一般。能骑着骡子在城墙巡视,徐也的骚包也可见一般。   “鹤立鸡群,方能显出自己的卓尔不凡。陈巨,等会我给运一匹马上来,这样你也可以骑马在城上奔驰了!”徐也说话犹如吹风,吹得陈巨头皮生疼。   如果换了别人,或许会拒绝,但陈巨不会。陈巨一脸恭敬的朝徐也说道:“先生之智,我等是望尘莫及啊!您是翱翔九天的仙鹤,又怎能与田间啄食的短脚鸡相比?”   陈巨这话到底是赞是贬尚不清楚,可徐也听了却很高兴。他一拍陈巨的肩膀,一脸喜色的大叫道:“言之有理!好!好!”   城外军营,王庆心烦,夜不能寐,于是手提短斧到营中巡视。路过西北偏远的一处营帐,王庆却听到隐隐有读书声传来。   王庆心中惊疑,连忙揭开营帐向里窥视。看见营中坐在一个束发戴冠的青年男子,正抱着腿借着灯光大声的朗读,脸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王庆揭开幕布,向里走去。读书人听见有脚步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一脸平静的朝王庆问道:“将军事务繁忙,为何至此?”   王庆眯眼看着青年,一脸冷笑道:“李左车,你倒是过得颇为愉悦啊!”   “心中愁闷,自然万事不顺;心中愉悦,方能看透事情!我虽然不过一个囚徒,却有书可读,又怎能不高兴呢?”李左车持着书卷朝王庆淡淡的说道。   王庆听后,却若有所思,心道:“李左车莫非意有所指?”   遂问道:“如今我军困在乌氏,进退维谷,还望先生教我!”   李左车瞥了王庆一眼,说道:“我不过是个阶下囚,又有什么可教的?”   王庆听这话的意思,觉得李左车必然有破解困境之法,于是诚心请教道:“你虽名义上为阶下囚,但我从未轻待先生。还望先生能放下以前的恩怨,助王庆一臂之力!”   李左车沉凝了半响,朝他说道:“在怎么厚待一个囚徒,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囚徒。如果你能放我走,我就告诉你一个方法。”   王庆冷笑两声,拂袖说道:“既然先生不肯教我,那便也罢!”   说罢,转身离去,不带丝毫犹豫。李左车看着王庆离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我知道了太多翟军的虚实,所以他不会轻易的放我。唉!山主啊山主,希望你没事啊!”   第二日,王庆得知嬴子婴兵至,已经截断了从镇原逃离的道路。王庆大惊,又去找李左车,对他说道:“我愿意放你离开,你立刻教我脱身之法!”   李左车瞥了王庆一眼,冷冷说道:“你来得如此匆急,必然是后路被断。急切之间许出的承诺必然是假的!我若告诉你脱身之法,你肯定要杀我!”   王庆脸上一变,讪笑道:“只要先生告诉我办法,我绝不会加害先生!”   李左车闭目不言,王庆愤恨的骂了两句,只得无奈退去。   ……   嬴子婴兵至乌氏,本欲挥兵直接袭击王庆后路,哪知道行踪被王庆军中的斥候发现。嬴子婴急行军准备强上,兵至王庆寨中,却又不敢硬来。原来王庆扎营的地形颇为特殊,两侧都是山崖,呈葫芦嘴状,后面路径极窄,两旁的山崖上布满了滚石擂木,大军一靠近,山上飞石落下,嬴子婴不敢强攻,只好将路口堵住。   嬴子婴将路口一堵,截断了镇原押送的粮草。王庆心中急切,正在此时,有士卒慌张来报,乌氏城中有大军杀出!   王庆听闻消息,将手一拍,喜道:“天助我也!”   立即找来传令官,吩咐可如此如此。   其中细节不必再提,却说陈巨听了徐也的蛊惑,派兵出城意欲同秦王夹击王庆。骑骡上观,徐也洋洋得意的朝陈巨说道:“秦王兵至,王庆进退维谷,到时候前后夹击,必然大败!”   陈巨一脸赞叹的说道:“先生大才啊!”   二人领兵出了乌氏,赶至王庆军营。徐也见王庆将寨子立在山崖之间,于是朝陈巨献计道:“后路已经被截断,我们堵住前路,然后一把火就可以将数千翟军烧得灰飞烟灭!”   陈巨听计行事,他在路口摆出一个阵形,然后派人去放火烧山,只不过此时刚入夏不久,草木葱郁,只烧得两面山头浓烟四起,火却没点起来。士卒慌忙来报,陈巨徐也闻之面面相觑。   正犹疑间,突然背后鼓声大震,大波兵马从后杀来。徐也骑骡远眺,指着背后的王庆大旗惊道:“贼何故在背后!”   陈巨长叹一声,来不及变阵,立即派兵朝葫芦嘴冲去。王庆在后面掩杀,杀得陈巨溃不成军。徐也一骡当先,跑得最快,等他冲进葫芦嘴,方才定下神来,拍着胸口叹道:“还好没将山点燃,不然就要逼着葬身火海了!”   二人惊叹不以,后面突然又传来喊杀之声,徐也拍额叫道:“后面怎么还有贼军?”   徐也吓得是不知所措,正茫然间,一匹快马奔至,嬴子婴勒马喝道:“徐也!”   “秦……秦王!”徐也吓得从骡子上滚落,连忙趴在地上。   嬴子婴听见前面喊杀之声,鼻子里冷哼一声,顾不得理会徐也,扬戈领兵朝前面杀去。等嬴子婴领兵杀到,王庆却早已经跑了。   大军占领了王庆的军寨,后有斥候来报:“王庆已经占领了乌氏城!”   嬴子婴让人将陈巨、徐也带上来,旁边一名乌氏城的军士正在向他禀明这些天的情况。陈巨、徐也见嬴子婴脸色阴沉,颤颤兢兢的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等嬴子婴了解了情况,这才向二人喝问道:“你二人守城九日,为何偏偏在吾领军前来之时,失了城池?”   徐也张了张嘴,正欲狡辩。旁边的陈巨扯了扯徐也的衣角,趴在地上大声叫道:“臣罪该万死!”   嬴子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下,嘴角微微带笑道:“你二人能守这么久,我其实很欣慰了。算了吧!你们起来吧!”   二人起来之后,徐也试问道:“如今王庆取了乌氏城,秦王难道不生气?”   嬴子婴狠狠的盯了一他一眼,说道:“王庆纵然取了乌氏又能如何?待我大军一至,贼子皆成齑粉矣!吾生气的地方,是你们为何在关键时刻昏了头!”   徐也做贼心虚,不敢在问秦王哪来的自信。   乌氏城中,王庆焦灼不安走来走去,李左车老神在在的闭目假寐。过了良久,王庆终于停了下来,朝李左车说道:“好!我立马就放了你!你告诉我如何才能脱身?”   听闻声响,李左车这才睁开双目,他冷冷的说道:“你也知道坐困在乌氏是一条死路!既然你肯放我,我就告诉你如何摆脱敌军。”   王庆附身过去,李左车在他耳畔轻声道:“可如此如此……”   王庆听完之后,眸子里凶光一闪,手悄悄的按在了剑柄之上。却在此时,李左车却悠悠的说道:“杀了我,你必然死在此地!”   王庆摇头叹了一口气,却将手松开,叹道:“不杀你,我心难安啊!”   李左车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王庆瞅了他一眼,随即甩袖而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中伏   第二日,天刚亮开。嬴子婴统领大军就已经到了乌氏城外。用手在额前搭了凉棚,嬴子婴观看了不久,突然说道:“此城已空,陈巨可领本部兵马入城。尔等随我追敌!”   安排完毕之后,嬴子婴领兵直往南走。追了一两个时辰,却还是没见人影,沙太心急忍不住问道:“贼军是否从北面逃往镇原了呢?不然追这么久怎么还不见人影?”   嬴子婴淡淡的说道:“北往镇原的乃是宽阔的驰道,如果王庆敢往北走,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我军追上!料王庆不会如此不智,肯定是向南下泾阳!”   嬴子婴说完又下令继续追击。直至了中午,嬴子婴在前面发现密密麻麻的灶台,让士卒一数,却只有一两千只灶。嬴子婴若有所思,再让人去仔细检查,有士卒来报:“灶下还有红碳!”   公孙止捋须笑道:“贼就在前面,秦王可速行!”   嬴子婴点了点头,让士卒打起精神继续前行。路过一个悬崖,前面斥候来报,前面大树上吊着一个人。嬴子婴让沙太将人放下,自己亲自向前观看。前面那人滚在地上,取下嘴里塞的布巾之后,那人便大声嚷嚷:“谁是秦王!我要见秦王!”   嬴子婴站在公孙止身后,看此人的面孔是越来越熟悉,过了半响嬴子婴才反应过来。嬴子婴心中惊疑,上前问道:“李左车?”   李左车一摇乱发,瞅了嬴子婴一眼,觉得颇为眼熟,但他此时急欲见秦王,于是拉着嬴子婴的衣袖说道:“你认识我?那就好!快带我去见秦王!”   “我就是秦王!有什么事你现在就可以说了。”嬴子婴甩袖说道,脚向后稍移了半寸。   “你是秦王?”李左车将信将疑,但看见旁边的将官都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盯着他,稍有一言不和立即拔剑之意。他心中也信了七八分,于是朝嬴子婴说道:“秦王中王庆之计矣!王庆的大军已经向北而走,你们追击的不过五六百小众!”   嬴子婴冷哼道:“前面有两三千灶台,灶底还有火炭,岂能有假?”   李左车摇头笑道:“两三千多吗?灶底是有火炭,只需要将烧过的碳分一些在灶底下即可。王庆之兵有五千,又怎么才止两三千灶呢?”   “贼军被我追赶甚急,一路溃逃也有——不好!”嬴子婴抬头看着山崖,只见到上面人影晃动,隐隐有吆喝声传来。   “你敢骗我?”嬴子婴大怒,拔剑就欲杀李左车。李左车冷冷一笑,闭着眼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秦王,你看!”旁边沙太声音惶急,说话的时候连语音都在打颤。嬴子婴心一惊,连忙抬头朝悬崖上望去。只见悬崖上一个个巨大的火球翻滚着落下,天上的石头如散落的雨花,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速度向前!”嬴子婴再也顾不得李左车了,高声厉喝道。   秦军何时见过这种声势?哪怕是百战老卒看着这密密麻麻的石雨火弹也不禁心生绝望,此时听见嬴子婴的叫喊,连忙向前奔跑。   天上的飞石不住落下,不少的秦兵被砸死。等火球一滚落下来,死伤者更多。嬴子婴提着剑不住的向前奔跑,可当他跑到前面之时,却忍不住心生绝望,原来前面的路口早已经被一块巨石堵住了。   “前面无路,退无可退,莫非,今日我就要死在此地了吗?”嬴子婴持剑向天,忍不住心生绝望,颇有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旁边一块山石将一名秦军砸成了肉酱,山石一路碾压,不知滚了多远,数名秦兵就这么惨死在石头之下。目视周围,武勇如沙太、察哈尔等辈,也跟无头的苍蝇一般,一脸的惊慌失措。天上不住有火球抛下,不少秦兵受不了只得跳下悬崖。   有一个跳就有第二个跳,不知道有多少秦兵因为受不了这恐惧只得跳下悬崖。嬴子婴看着一个个下坠的身影,心中是说不出的凄苦,他喃喃说道:“真是绝佳的地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前后一堵,就能逼着士卒跳崖!这就是地形的优势!真是以弱胜强的好地方啊!”   目视着周围,一股无法言语的愤怒涌上心头。嬴子婴不甘!不甘就此失败!他伸长了脖子,发出一声大吼:“够了!”   无数的士卒朝嬴子婴看去,嬴子婴左右一看,手向悬崖一指,吼道:“趴在山壁上!”   士卒们急忙朝山壁奔去,将人贴在山壁上面,上面的山石和火球就砸不到了。嬴子婴也连忙贴着山壁,他将双手按在山壁上,胸膛不住的喘息,心中正庆幸,还好有点急智,不然就折在这里了。在此时,耳畔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秦王不愧为秦王,果有急智!”   嬴子婴左右一看,发现挨着自己的就是李左车。嬴子婴眼一眯,冷冷问道:“看来你早发现了这方法。”   李左车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手向天上一指:“山石和火球从上面而来,这里是死角,砸不死人!”   嬴子婴胸膛一股怒火勃然而起,喝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害我白白损失这么多士卒?”   李左车不屑的一笑,也不答话。嬴子婴伸手就朝腰间的佩剑摸去,李左车似有所觉,悠悠的说道:“杀了我,您就没办法出去了!”   嬴子婴手一僵,狠狠的盯着李左车,低声问道:“这次伏击是不是你献的主意?”   李左车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王庆的俘虏,他恨不得杀了我,我又怎么会为他献上这种计策?不过我倒是给他献了一招空城计,可惜他并未采纳。”   “是吗?”嬴子婴将信将疑。   李左车点了点头,说道:“我为了脱身,给王庆出了一个主意,让他将城门打开,城上不设一人。您领兵来之后,肯定会觉得王庆已经弃城而走。等你们进城之后,王庆却从城里杀出。必然能杀你个措手不及!这样一来,既能从容撤退,还能让你吃个大亏。可惜,王庆觉得此计太过弄险,他胆心畏事,所以不听我的计策。”   嬴子婴脸色一变,心中暗惊道:“如若王庆真用他的计策,陈巨必然休矣!”   正震惊间,李左车又道:“王庆半夜撤逃,我对他说道。秦王是从北而来,只要你将兵潜藏在林中,等秦王兵过之后,你就从北路逃走!北路乃大道,秦王肯定想不到你还敢从大道上逃离。可惜,王庆一心只想快点逃走,还是不肯用我的计策!”   嬴子婴脸色又是一变,李左车却突然叹了一口气,神色突然变得极为黯然,他道:“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王庆选了一条错误的道路逃走,却又让他偏偏发现这么一处绝佳的伏击之地。王庆发现这处悬崖,就已经无心逃走了。为了从他手里逃脱,我给他献上了一条增灶之计。王庆反其道而行之,却用了减灶之计。没想到秦王还是上钩了!”   嬴子婴沉鸣了半响,说道:“不论是增灶还是减灶,我都会上钩!”   李左车惊奇的问道:“秦王就这么有信心打败王庆?”   嬴子婴点了点头,说道:“王庆为攻一城,却九日不下,士气早就跌落到谷底。更何况,陈巨与徐也中了他的计谋,他领兵掩杀,虽然将陈巨杀败,但我却惊奇的发现,陈巨的士卒死伤并不多。这足已证明,他的士卒已经没有多少战斗力了。不要说我兵力还要强过他,就是弱于他,我也有信心将他击溃!”   “难怪秦王会紧追不舍!事实上本也如此。却没想到,王庆的反戈一击,却差点让秦王您全军覆没!”李左车有些叹服嬴子婴的果决,他在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如果是嬴子婴的话,肯定会用他的空城计!   嬴子婴突然问道:“你在前面骗我说王庆向北而走,是欲让我领兵返回?”   李左车点了点头,冷笑说道:“可惜秦王断定我在骗你,不肯及时回头。”   嬴子婴瞥了他一眼,说道:“你的样子,不像是劝人的样子。”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夜语   当夜,皓月当空,群星露脸。陡峭嶙峋的山石上,站着衣袂翻飞的嬴子婴。空中气流翻动,头顶的发冠却岿然不动。高冠之下,露出稍显消瘦的下巴,下巴上短须颤动,嘴角轻抿,眸中跳动着炙热火焰。——他的身下是看不见深浅的悬崖,他的头顶是俯览众生的苍天。苍天之下,山崖之上,有无数盛放的火焰在俯视着他。   那些火焰一丛丛一簇簇的聚在一起,有笑声、骂声、细碎不明之声传下。山间的风不时的还带来一些碎菜、残渣、屎尿。然而这些,都不能让嬴子婴那挺直的身躯抖动一下。   目光清冷、眉头轻皱,如刀斧雕塑而成的脸上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仰面上望,总免不了粘上些秽物。也许上面,是王庆扯着裤裆一脸惬意的在嘘嘘。   山上人快意吃喝、快意拉撒;山下人只能抱膝而坐,吸气自饱。山上人可以簇火取暖,山下人只能缩头紧衣、忍饿挨冻。黑暗的山壁下,数不清的秦兵在颤颤兢兢,在啰嗦发抖。身为他们的王,嬴子婴却无可奈何。下面不能生火、不能造饭、不能发出太大的声响。不论是火光还是炊烟都有可能暴露他们,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抱紧自己的膝盖。   嬴子婴默默的看着上面,耳朵里听着上面遗漏的只言片语。心中渐渐肯定,山上人必然以为下面全军覆灭,才有可能在上面这么安逸的喧哗。冷冷的盯着山上那晃动的火焰,五指用力紧紧的握住剑柄,他的心涌动着无语言具的愤怒:“待黎明之后,必叫尔等灰飞烟灭!”   狠狠盯了上方一眼,嬴子婴跳下了山石,朝着秦军聚集之地大步迈进。   地上散乱的丢着许多刀戈剑戟,借着月光,锋刃上发出了淡淡的寒光。嬴子婴踏着寒光,任由光影将自己的脚下的那团黑影分解得支离破碎。——那是他的影子,那个早该消逝的人。   有人在山壁上轻声咳嗽了一声,随即有人捂住了他的嘴,于是那人大口喘息了几下,将头埋进膝盖,耳朵里面就只能听见模糊不清的闷响。没有人说话,一路走来,嬴子婴的耳朵里面只剩下喘息之声,或长或短,或急或缓,终究传不了多远。   随着嬴子婴的步伐渐近,人群骚动了一下。有人啰嗦着从人堆里爬起,弓着身子哈着气走到了嬴子婴。借着月光,嬴子婴能看清那是一张稚嫩却又饱经风霜的脸,脸庞的主人说话都在打颤:“秦……秦王。我知道犯了军规,可——这肉,您得吃下。我、我——”   听着这年轻的士卒语无伦次的说话,嬴子婴眼睛注意到他的手间:他双手捧着一块干肉,上面还残留着一排牙印,想必主人想吃,却又舍不得吃,这肉还是呈献给了嬴子婴。   “你知道私藏吃食是犯了军规,为何还要将它献给我?”嬴子婴看着他,轻声的朝他问道。   “我很饿,可我知道秦王也很饿。这肉该你吃,我不能吃。你吃了之后,可能就不会怪罪我了。”军士低着头,小声的回答。   “呵呵。”嬴子婴轻笑了一声,伸手接过肉,就在那排牙印之间重重的咬了一口,包在嘴里囫囵的吞下。他伸手又将肉还给了军士,对他说道:“剩下的是你的。记住,我吃了你的肉,那我也犯了军规,等回去后同我一起领十个军棍!”   “啊?”年轻的军士张口结舌,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嬴子婴含笑拍了拍他的臂膀,转身就走了。军士愣愣的看着手中的肉,那里还有好大一块缺口,秦王这一口可真不小,足足咬去了三分之一的干肉。他张嘴也啃了一口,摸着头含糊不清的说道:“没想到秦王吃了也要挨打。”   嬴子婴坐在李左车身畔,朝他说道:“不要假睡了,你那蹩脚的呼噜声是假的,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李左车翻身坐起,疑惑问道:“我觉得装得不错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嬴子婴冷冷一笑,指着外面的山涧说道:“这里风这么大,晚上这么冷。能睡着已经殊为不易了,更何况像你睡得这么死?还打呼噜,一听就是假的!”   李左车呵呵一笑,紧了紧衣服,缩成一团说道:“这屁股下冰凉,又冷又饿的,能睡着才怪呢!你半夜还出去,真不怕冷?”   嬴子婴哼道:“心中有火,就感觉不到冷了。我出去看看上面的是否放松了警惕,好明早灭了他们!”   李左车不屑的说道:“还用看?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们没有趁夜下来,必然当我们都死光光了。”   嬴子婴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更何况是臆想?”   李左车哼道:“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我这是臆想吗?算是臆想吗?我这是深谋远虑,分析得来的!”   嬴子婴冷笑两声,也不接话。李左车却笑嘻嘻的说道:“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听了我这话竟然没拔剑相向,真奇怪!”   嬴子婴疑惑道:“莫非真要我杀了你,你才高兴?”   李左车点了点头,说道:“君王大多喜怒无常,因为自己手中权利太大,所以喜欢乱杀人。比如赵王歇,他就不喜欢听别人嘀咕,要是有人敢顶撞他,他二话不说直接杀掉。我在他面前要表现得毕恭毕敬,不然人头不保。”   “那你为何敢在我面前放肆?不怕我杀了你?”嬴子婴斜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   李左车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在我看来,你不像是个秦王,或许跟我一样,跟他们也一样!”   李左车说完,用手向周围人一指。嬴子婴一愣,心中若有所思。李左车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当今的诸王,我最佩服谁?”   嬴子婴漫不经心的接口道:“项羽?”   李左车诧异的看了嬴子婴一眼,笑道:“这话真不该由你来说。”   嬴子婴呵呵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李左车说道:“没错!就是项羽!楚伯王武力天下无双,更难得可贵的是,他对士卒的好。他即便是当上了楚王,却还是经常夜宿军营,同士卒交谈。他是当世无双的好男儿,昔日在巨鹿,他救了数起盟军,有些人还是他的敌人,他还是救了。他不忍看见那些士卒白白送死,所以放下了心中的仇怨。楚军为何能天下无敌?楚军为何在项羽手中就能以一当十?就是他这种爱兵如子的性格所致。我亦是将军,却做不到他那一点。”   嬴子婴听完点了点头,李左车却转头朝嬴子婴说道:“而今晚,你让我想起了项羽。”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丹心   能让一个人想起另外一个人,当然是性格之中有相似的地方才能够。李左车看着嬴子婴而想起了项羽,但当他再一次看向嬴子婴的侧脸之时,却又觉得二人相差太大。   听说项羽是一个骄傲的男人,像这种骄傲的男人即便能放下身段同普通士卒交流,但身上的威严和气势却成了二者永久的隔阂。而嬴子婴,李左车就完全看不懂了。这个男人明明是货真价实的秦王,身份之尊绝不会在项羽之下。但他和士卒交流的时候,经常会让人忽略他秦王的身份,让人觉得这人也不过是个小卒。   嬴子婴或许能猜出自己很钦佩项羽,但他这种非常随意道出,却让人觉得很别扭。所谓帝王心术,就是让别人揣测不了他心里要想些什么。嬴子婴的说话方式却感觉是在和一个普通朋友交流一般,没有尊卑、没有上下,很平和、很奇怪、也很难受。说实话,李左车其实很喜欢这种说话方式,但心中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君王是不能这样说话的。   “你不像是秦王!”微微沉呤,李左车还是将心里之话说出来。   身为赵将,却对一个秦王说你不像是秦王。这句话很危险,很有可能断送自己的性命。但李左车还是这么平和的说出来了,仿佛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一句普通的话而已。   所以,说完这句话后,李左车用眼死死的盯着嬴子婴。   嬴子婴有些疑惑,不假思索的问道:“何出此言?”   在嬴子婴说出这句话的刹那,李左车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果然是这样。”   李左车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秦王,你果然与众不同!”   李左车自认为自己看透了秦王的心思,却在此时,嬴子婴突然说道:“你知道人与牲畜草木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嗯?”李左车疑惑的皱眉。   “人,之所以区别于牲畜草木,无非一个情字。世间任何事情的决断,也无外乎情理法三字。然而,情却是摆在第一位的。”嬴子婴看了看天空,长叹一声道:“我也是个人,亦有情。”   李左车张口结舌的看着嬴子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嬴子婴眯着眼看着远处的天空,愣愣的出神。过了好久,嬴子婴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李左车,发现他还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神很奇怪,嬴子婴读不懂。   嬴子婴也懒得懂,他皱眉说道:“看样子你精神很好?是不准备睡觉?”   “睡!怎么不睡!”李左车侧身躺下,不一会就有呼噜声响起。嬴子婴脸上微微一笑,似自言自语的说道:“你既然落到了我的手中,就别想回去了。”   李左车翻身又起,双目冒火怒视嬴子婴。嬴子婴眼一闭,身子斜靠着山壁,也立即睡着了。李左车坐在嬴子婴身畔发了一会呆,随即懊恼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心中愤恨道:“李左车啊李左车!你没事在秦王面前卖弄什么?这下好了,刚脱离狼爪又落入虎口之中了。”   转身一看,只见月光之中,嬴子婴侧着脸,嘴角微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李左车气急,立马翻身而起,嘟哝道:“你是秦王,这地就给你睡了。我去别处睡去!”   第二日,王庆领兵到山道上窥视。等他们好不容易搬开了堵住路口的大石,里面一窝蜂的涌出一大群秦兵。当先一将,手提一柄大斧,耀武扬威的不住咆哮。   王庆一声大叫:“怎还有秦兵?”立即掉转马头,身后的士卒也跟着一起掉头。落在最后的士卒还不明情况,一个劲的蜂拥向前挤,翟军一前一后你推我让,再加上山道窄小,下面又是悬崖,不少人被践踏、落崖而死。   王庆心中懊恼,可事到如今再下令也来不及了。他只好让亲卫开路,推动着前面的士卒向后退。背后沙太杀来,直杀得翟军哭声震天。   一场血战,从早上杀到中午。王庆连怎么败的都不知道,山道上布满了翟军的尸体,等出了山崖,跑到了通往泾阳的驰道上时,王庆才发觉身畔不过数十骑。   六月的太阳已经颇有些酷热,王庆晕晕沉沉的骑在马上,胯下的骏马突然撞在前面的战马身上,王庆翻身落马。身旁的亲卫连忙将他搀扶起来,王庆惊魂未定,摸着自己的头朝身旁的亲卫问道:“吾头安在否?”   亲卫们都点了点头,王庆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指着自己的头颅大声叫道:“头颅既在,为何会败?”   旁边的亲卫茫然无语。王庆突然嚎啕大哭道:“吾费尽心思,才将秦王引诱至此。本欲一举铲除秦贼,却不料还是让此人身还!天呐!如此绝境,他们又怎能存活下来?吾用计不成,又损兵折将,有何面目面见翟王?不如一死了之,好慰数千将士的在天之灵!”   说罢,拔剑欲自刎。身旁的亲卫连忙将剑夺去,劝慰道:“将军万万不可如此!如今贼子不过数千人,翟王坐拥北地、上郡,兵精粮足,到时候再遣派兵马剿灭就是。”   王庆长叹了一声,拭泪朝亲卫问道:“你们知道究竟是怎么兵败的吗?”   众亲卫摇头说不出话来,王庆拍腿怒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败!莫非真是上苍眷顾此人?”   待王庆稍微平静下来,亲卫们才搀扶他爬上了马背。看着前面的道路,亲卫问道:“前面就是泾阳,我们不如前去投奔乐阳将军吧!”   王庆捏了捏拳头,心中苦涩难挡,他心思道:“乐阳不过一黄毛小儿,若非其兄攀附上了安阳夫人,又怎能得势?吾身为翟王旧将,又是主将,如今只带数十骑投奔他一个副将,岂不是要遭他奚落?”   心中辗转反侧,犹疑不决。亲卫似看出所想,献计道:“如若乐阳敢轻待将军,那将军可前往泥阳见翟王。”   这些亲卫都是王庆的私人部曲,说话没那么多顾忌,王庆见言之有理,于是拍马向泾阳赶去。   泾阳城中,翟军军营。   乐阳坐在席案边,手里抱着一个酒坛,正大口大口向喉咙里灌去。酒水沿着他下巴不停的向下滴落,他醉眼朦胧的打了一个酒嗝,仰身躺在了地上。   以前俊美无比的面庞,此时爬上了一条狰狞的伤疤。攻陷泾阳之后,他第一时间不是去追击残敌,而是去向翟王报捷。翟军进城之后,他就把自己关进了帐中,终日饮酒。哪怕如今朝那、乌氏现在情况不明,他也不派兵探查。   “兄长!你怎能阻我?又怎能阻我!与其不忠,不如不义。不杀了你,我如何向翟王交代?杀了你,我如何向自己交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过是个俘虏,又怎能为秦王为使?你疯了吗?你肯定疯了!哈哈哈!你疯了!你早就疯了!哈哈哈!”乐阳抱着头大笑着流泪,心中之痛又有何人能解?   “你说得对,从小到大,你都是让着我。这一次,你没让我,所以你死了!死得好!你不死,又怎能全我忠义的名声?你是为了我吗?为了我吗?你竟敢当着数千大军的面来劝降我,你这是自寻死路!你是该死!该死啊!!!”乐阳一声咆哮,一手拔出了佩剑,就在帐中癫狂的舞起剑来。   帐外的两个士卒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人说道:“将军醉了。”   另外一人摇头道:“将军没醉,他要是醉了,你我都得死。”   帐中锋寒,烛火乱晃,过了没多久,乐阳插剑跪地,身上升腾起袅袅白雾,他咬牙冷声说道:“你既然为了秦王而死,我就取下他的头颅来祭奠你。”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思   烈日烤焦了大地,北风席卷起地面上的黄土,洒得漫天都是沙尘。黄天之上,雄鹰翱翔于天际,嘹亮悠远的鹰啼声不绝于耳。   士卒们耸拉着眼皮缓缓向乌氏城走去,山崖之战虽击败了王庆,但秦军也已经疲惫不堪,如果不是王庆自己乱了阵脚,秦军想获胜也不是那么容易。嬴子婴按剑走在前面,突闻后军起了一阵骚动。嬴子婴抬手驻足,勒马回望,却见一骑快马飞至身前,哨骑禀报:“秦王,身后游骑来报,说有一支军马正从身后而来。”   嬴子婴下令道:“将阵形一字摆开,准备迎敌!”   秦军转身回头,嬴子婴带着公孙止、察哈尔来到后军。没过多时,一支军马如旋风般奔至,当先一将勒马扬蹄,一脸惊疑的看着前面的秦军。   嬴子婴提戈横马,皱眉前望,背后弓弩手已经将箭扣在弦上,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可乱箭射出。前面那将伸着脖子叫道:“前面莫非秦王耶?”   嬴子婴答道:“然!”   那将随即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士卒皆放下武器向前跪拜,他亦翻下马背,朝着嬴子婴跪拜道:“罪将冯英参见秦王。”   “冯英?”嬴子婴心中一惊,拍马向前。走至那将身前,低头下看,地上那将灰头土脸,头盔都未带,铠甲上尽是暗褐色的血污,伏在地上默不出声。   “冯英,你为何至此?莫非泾阳已失?”嬴子婴朝冯英问道。   冯英泣道:“末将无能,终究没守住泾阳。请秦王赐我一死!”   说罢,在地上不停的叩首。嬴子婴没理会他,而是转身看向背后来人。后面蒯彻也是一脸的风尘,他低头朝嬴子婴拱手道:“见过秦王。”   “泾阳到底如何?你向我一一道来!”嬴子婴朝蒯彻说道。   蒯彻微微沉呤,开口说道:“自秦王走后,翟将乐阳领大军从泾河袭来,……”   听蒯彻讲完,嬴子婴点头说道:“你做得没错,泾阳既然无力再守,那就不要死守。”   嬴子婴转身看向冯英,朝他呵斥道:“泾阳城失了又能如何?失了再把它夺回来不就行了?我临行之时让你驻守泾阳,就是看你冷静沉稳,能知道进退!你怎么却一时糊涂起来?区区一个泾阳难到就能让你和蒯先生丧命吗?”   “秦王!我——我——。”冯英一脸泪痕,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答话。   嬴子婴翻身下马,用手拽起冯英的胳膊,将他扶起来。拍着他身上灰尘说道:“你要记住,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死了就不能在思考,活着或许能让自己找到方法脱离困境。知进退、明得失,乃为将之道。”   “秦王——!”冯英心中大动,忍不住矢口喊道!   “还愣着干什么?上马!随我回乌氏!”嬴子婴板着脸着爬上马背,朝冯英喝道。   “喏!”冯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大吼着回答。   正当嬴子婴正准备掉转马头的时候,背后一道脆生生的声音颤道:“王兄!”   嬴子婴一回头,却见黑色旗帜下面,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快的朝他跑来。百里伊水飞快的跑到嬴子婴马下,抬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愣愣的看着嬴子婴,两只大眼睛里泪花不住的颤动,鼻子上还挂着半截灰色的鼻涕,小嘴巴瘪着,一副要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   嬴子婴微微一笑,俯身将小家伙抱上马背,低声问道:“小伊水,想念王兄了吗?”   小伊水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道:“你出征之后,好多的坏人来打我们。城墙上面死了好多人,我好担心你,好害怕。呜呜……”   “不会有事的,有王兄在,不要害怕。”嬴子婴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慰道。   “嗯!”小伊水点了点头,她将头缩在嬴子婴怀里,不一会就传来轻微的呼声。嬴子婴低头一看,这小家伙想必是累急,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看着小伊水沉睡的小脸,嬴子婴心中涌过一道温情。他扯过背后的披风,将小家伙裹住,然后将马鞭一扬,马儿迈动着四腿便向前跑去。   秦军足足走到天黑才回到乌氏,乌氏城头闪动着无数的火把,赵予按剑站在城墙上,她伸着脖子望了好久,直到吊桥被缓缓放下,她才如风一般跑下城墙。   护城河边,陈巨躬身站在一边,他的身前就是刚跳下马背的嬴子婴。等嬴子婴下马之后,陈巨连忙从嬴子婴手里接过百里公主,百里公主睡得太沉,到现在还未醒过来。赵予跑到了嬴子婴身边,她伸出手本想将接过百里伊水,不知道嬴子婴是没看见还是怎么的,他却将百里伊水递给了陈巨,赵予伸着手愣在那,直到后面的沙太叫喊才让她回过神来。   看着已经进城的秦王和众将,赵予心中涌过一阵苦涩。除了沙太,竟然没有一个秦将看她。她在心中问道:“秦王,莫非你也没看见我吗?”   夜风很冷,赵予感觉到浑身发凉。沙太的喊声惊醒了她,她道:“我们也进城吧。”   进城的路上,赵予告诉沙太自己杀了阎泽,沙太惊喜的说道:“太好了!没想到阎泽这个贼子竟然死在了山主手里。秦王知道后,肯定会很高兴!”   “他会高兴?”赵予心中也高兴起来了,夜风再吹过,她也不觉冷了,反而觉得很清爽。   第二日,嬴子婴召集众将,赵予便献上了阎泽首级。嬴子婴知道后果然很高兴,还勉励了赵予两句。赵予也很高兴,可等她回到将位的时候,才发现她身畔的将军没一个带笑。秦王所倚重的蒯彻、冯英,才回到秦王身边的旧臣公孙止,麾下的陈巨、察哈尔、杜袭等人,都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坐着。过了一会,公孙止朝秦王进言说道:“古来男子征战沙场,女子在家种田。封一女子为将,是否有所不妥?”   嬴子婴说道:“赵予将军弓马娴熟,又为何不能为将?吾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只要有才能者,皆可用之!”   公孙止见嬴子婴态度坚决,又转身朝赵予问道:“你之职责是保卫秦王,就要紧随君王身畔,为何这么久才来见秦王?”   “我!我……”赵予不知所措,举头四望,所有人都沉首不语。   嬴子婴说道:“赵予将军不识路途,来迟也情有可原。更何况她还取了阎泽首级,了却一个大患。公孙止你退下吧!”   “喏!”公孙止躬身退下,回身时还侧头看了赵予一眼。   赵予垂着头,手紧紧的握着。她明白这些秦将为何敌视她,但她无计可施。   嬴子婴看了赵予一眼,开口朝众人说道:“整顿好城中兵马,三日后征讨泾阳!”   众将精神一振,齐声道:“喏!”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对阵   数日后,一封战书被送到了泾阳城里。乐阳看后将战书递给王庆,王庆观后说道:“我等坐拥泾阳这种坚城,又何必出城野战?以伪王现在的兵力,必然是攻不下泾阳!”   乐阳冷冷的说道:“不然!吾等负翟王之令前来,是要剿灭贼寇,不是龟缩于城中。伪王既然下了战书,那此役就是一举歼击敌寇的好机会!王庆将军,吾出城之后,你看守泾阳,吾若胜自当回来,吾若不胜也有首级回来!”   王庆讥讽的一笑,抱拳朝乐阳说道:“好!愿乐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乐阳一抖披风,向士卒吼道:“取我大铁戟来!”   一望无际的荒野,摇曳着葱绿茂盛的野草,无数的兵戈晃花了眼,无数的脚板踏平了整个荒原。等到风过云散,旭日刚升之时,一条黑线起伏在地平线上,黑线缓缓涌动,拉长变大,最后变成铺天盖地的浪潮,直朝原野扑来。狰狞的面孔,嚣张的脚板,带着一股势必要踏平野草的气势,浩浩荡荡的奔驰而来。   战马在奔跑,人头在晃动,一杆大纛穿过了云霄,烈烈展开,斗大一个乐字迎风而动。大纛下面,乐阳手按双戟正伸颈远眺,他盔缨鲜明,护心镜闪亮,一马横在阵前,当真是威风凛凛!   眼光的那头,是一望无际的黑。似有煞气凝集在那,冲得头顶云烟散尽,露出一方碧蓝色的天!   嬴子婴带着麾下数员猛将立在阵前,看着对面那位威风凛凛的年轻将军,嬴子婴也忍不住心生赞叹:“好气魄!”   将阵形一字铺开,乐阳拍马走进场中,手中大戟一指,高声喝道:“乐阳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对面小将!休得猖狂,让沙太来会会你!”沙太提斧出阵,抖擞精神,直朝对面冲去。嬴子婴看后暗暗点头,沙太武艺不俗,正好来试一试这小将的分量。   乐阳也不答话,胯下战马一声长嘶,直朝沙太冲去。背后翟军提枪高呼:“乐将军!”   嬴子婴将手一举,战车之上,几面大鼓顿时响起震天的鼓声。背后秦军亦大声高呼,两将如两块飞石,“嘣”的一声撞上!两样武器之间,无数的火花四溅。   沙太大斧势大力沉,走的是大开大合,威猛刚强的路线。乐阳手中双戟,重约六十斤,双戟并举,其威势绝不在沙太之下!两将交手不过一个照面,心中已经有了底细。   两匹战马齐头奔驰,马上两将提着斧戟不停的相撞,二将大声咆哮,呼声如雷,不过刹那,二将就已经交手了十多个回合。渐渐的,场中一人声音越来越高,一人喘息越来越重,双戟在大斧上狂砸,不过几下,沙太的虎口已经被震裂,他如今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座下的战马都在乐阳的巨力下不停的打颤。   沙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叫声,他的眼睛盯着对面那将的面庞,其面庞上的那条伤疤犹如狰狞的蜈蚣,似有无数双脚在面上攀爬。二将相斗,亦是生死相搏。可他从对面那将的眼神里面,看出一股决然勇烈的死志!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犹如一个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沙太胸口飞疼!   沙太脸上尽是汗水,他鼻息渐重,视野开始有些模糊,等他再一次撑开了乐阳的双戟,他仿佛听到自己的腹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嘣脆!鲜血突然就从嘴角溢出,他的瞳孔缩小,视野里越来越难以扑捉到那双铁戟的痕迹。   正在观战的嬴子婴亦是越来越心惊,他没想到,凭借沙太的勇武竟然抵挡不住乐阳二十个回合!他已经看出了阵中沙太吃力的样子,如果在这样下去,沙太必然会被乐阳活活劈死!嬴子婴转身一看,背后有冯英、陈巨、杜袭、察哈尔、赵予等将。嬴子婴的目光停留在察哈尔的脸上,察哈尔点了点头,立即提枪出阵。   场中的沙太终于支撑不住,手中的大斧被乐阳的双戟震飞,大戟向下劈砍,沙太一滚身,座下的战马被乐阳一戟砍爆。乐阳正欲杀死沙太,却不料对面又奔来一将!手中的长枪一递,正好拦在乐阳面前。   乐阳哈哈大笑,将头盔一手拔掉,提戟高呼道:“意欲车轮战吗?不用那么麻烦,有多少人一起上吧!”   察哈尔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挺枪便向乐阳刺去,乐阳狂笑着冲来,身子竟然不闪不避!不过刹那,两匹战马毫无花哨的撞在了一起,而乐阳却以一个奇异的姿势躲开了这势在必得的一枪。手臂向外一张,长枪从乐阳肋下穿过!   察哈尔脸色大变,连忙抽枪回来,可双臂用力,那枪在乐阳肋下却纹丝不动。乐阳高举大戟,向下用力一劈,察哈尔手中的长枪顿时断成了两截!察哈尔在枪断之时,坐骑却又突然跪倒。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察哈尔战马的脖子上被插了一支小戟!   不过一个回合,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蛮将就败在乐阳手下!   须臾之间,嬴子婴手下最勇猛的两员战将皆败于敌手!嬴子婴心中大惊,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看来,凭借察哈尔的武勇,即便是遇见天下无双的项羽也起码能打个二三十回合吧!可现实是,这个素未谋面的翟将竟然一招就打败了察哈尔!嬴子婴心中的震动简直无语言表!   嬴子婴将手中长戈一举,背后的秦将如潮水般涌出。刹那间,两股军马在这荒原之中就展开了生死的血战,察哈尔和沙太趁着兵乱,赶紧逃了回来。嬴子婴背后三员猛将齐出,冯英、陈巨、杜袭三人围战乐阳。   场中乱战,蒯彻谓嬴子婴道:“如此乱战,要分出胜负实在是不易,吾王可上左侧的那处山丘,居高而望远,击敌薄弱之处,必然可击败贼军!”   嬴子婴听完之后,果真退避山丘,站在高处一望,下面情形一目了然。于是嬴子婴调遣兵马,从敌军薄弱处进攻,乐阳军果真抵挡不住。秦军亦越战越勇,渐渐将翟军逼退到下面的洼地。   乐阳在阵中左冲右突,三员秦将根本拦不住。他在场中奔驰了良久,却发现秦军是越来越多,翟军在节节败退。厮杀良久,乐阳也有些力疲,经过再一次冲击,他已经感觉得到秦军的阵形越来越难以冲破,自己仿佛被无数的丝网裹住了,好像天空之中有一双眼睛能看穿战场上的虚实,秦军击虚避实,翟军完全抵挡不住。   厮杀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有眼尖的士卒向乐阳禀告:“离战场约有半里之地,有一处土丘,上面旗帜飘扬,必然是贼首站在上面观其战!”   乐阳大怒,招呼背后的数百骑直朝山梁上奔去。路上杜袭意图拦截,被他一支小戟穿透了肩窝,陈巨持刀赶来,被乐阳一戟砍翻。三百余骑直冲山梁而来,蒯彻脸色大变,不知道乐阳是如何从军阵里面挣脱出来的。他立即对嬴子婴说道:“贼将来矣!这个山丘太矮,我军兵力不足,秦王可暂避!”   嬴子婴也知道那敌将勇武,不敢和乐阳交战,只好避其锋芒。乐阳奔至山丘之下,山弯处一员蛮将又冲了出来,原来是察哈尔赶至。乐阳大喝一声,提戟同察哈尔交手。二将打了十来回合,察哈尔抵挡不住,乐阳背后三百余骑直冲上来,察哈尔只好退避。   乐阳正准备上山,身后亲卫喊道:“贼寇向西去了,将军可向西边追击!”   三百余骑绕过山丘,直向西边奔去。嬴子婴在前面逃逸,突闻后面追兵渐至,咬牙朝蒯彻说道:“来敌是骑兵,逃是逃不了的,不如转身和他们一决死战!”   蒯彻急道:“秦王身边不过四五百步卒,如何是那些骑兵的对手?不如这样,赵将军保护秦王从北而走,不远处便是鸡头山,那里山岭众多,秦王只要躲进山岭便可无忧矣!我领着步卒渡泾河,引开贼子!”   嬴子婴道:“如今乃是夏季,泾河水深,如何能渡河?我绝不弃先生而去!”   蒯彻跺足道:“我自有办法渡河!秦王可速离!”   看嬴子婴还是不信,蒯彻高声朝赵予吼道:“还不快带秦王离去!”   赵予点了点头,提枪朝嬴子婴坐骑臀部一拍,战马痛嘶一声。赵予策马向北,弯腰用手抓住秦王战马的缰绳,用力一扯,马头生生被扭转过来。   背后风沙扬起,乐阳纵马赶来。蒯彻脸色一变,立即朝泾河奔去。此地离开泾河不远,几百人奔至泾河,看着那宽阔激流的水面,一个个都犹疑不决。蒯彻将身上的衣服一手扯掉,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身后士卒看蒯彻都跳了,于是咬着牙巴也一个个跳进了泾河之中。乐阳的三百铁骑奔至,勒马在岸边,看着水里面激荡的水花,乐阳冷哼一声,道:“射箭!”   岸上的骑兵取下骑弓,搭箭朝水里射去。血水很快就染红了泾河水面,乐阳左右看了一下岸边,发现岸上就只有一匹马,他追击的时候明明看见有三四人是骑马逃的!心中起疑,乐阳转身回看,却见北边路上,两只黑点渐渐消失!   乐阳怒吼一声,勒转马头,单骑直向北奔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激战   幽深的山林,有一股轻微的喘息声在微微颤动。草叶晃动,露滴从叶尖坠下,触及肌肤,给人一种凉彻心底的冷意。五指用力,扣进掌肉,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五指间挣扎,意欲咆哮而出。然而,吸进肺部的气息却将这种挣扎生生的憋回肚里,脑子中有千万的声音在告诉他:要镇定!要镇定!要——一坨鸟屎悄然滚落。   嬴子婴仰头怒视,头顶一只山雀正惬意的伸展着翅膀。身子稍动,气息稍乱,外面横戟探视的乐阳就发现了些许端倪。他踏着青草慢慢走进,弯腰在一堆灌木从中捡起一条丝绦,他皱眉凝视,心中确认,这就是那秦王身上的束甲丝绦!秦王肯定在这,虎目四射,乐阳张嘴厉喝道:“狗贼!出来!!!”   声音颤动,在林中来回激荡,惊走鸟雀无数,震落许多枯叶灰尘。乐阳灰头土脸的咳嗽几声,捂住鼻子用手不停的扇扇。嬴子婴目光一冷,心道:“好机会!”   他躬身欲出,身畔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嬴子婴转头,赵予焦急的指了指外面,手上再一次用力,嬴子婴只好不甘心的蹲了下去。嬴子婴静下心来,顺着赵予的指尖,皱眉望去,这一次嬴子婴终于发现了他将才没注意到的地方。乐阳的右手一直按在他的腰兜里,那里插着无数的小戟,只要嬴子婴有所异动,那些小戟肯定会飞出。   “莫非是鸟屎扰乱了我的心境?”嬴子婴心中暗思。   却在此时,一只手轻轻的伸到他面前,手中捏着一方丝帕,手指微颤着将嬴子婴脸上的鸟屎轻轻拭去。嬴子婴回首望去,却见赵予在身旁含羞低头,洁白的脸上透着一丝娇红,愈加显得娇艳不可方物。嬴子婴微微一笑,向她点了点头。这个杀伐决断的女将此时流露出的小女儿形态让嬴子婴大为惊讶,在他脑海中,丝帕跟面前的这个女子可能扯不上一点关系。她披甲上阵,身上怎么还有这东西?   赵予心中窃喜,沉思道:“戚氏说得果然有几分道理,我再怎么奋勇杀敌,他只会将我当成是他的部下。只有流露女人的那一面,他才会对我另眼相看。”   嬴子婴读不懂女人的百转柔肠,他心中焦急,这乐阳似乎认定了他们二人藏身在此地,一直在这徘徊寻找。再这样下去,自己终究会被他找到!   “如之奈何?”嬴子婴咬牙沉思,这位翟将武艺非凡,竟然连察哈尔都不是他的对手,仅凭赵予和自己又怎能敌他?先败沙太,再败察哈尔,勇战三将,此人可以说以一己之力打败了嬴子婴的所有部将!如此武力,嬴子婴从未见过。他在心中想到:“莫非此人比项羽还厉害?”   心中不自觉的就起了一丝畏惧之心,所以即便有两人在,他却丝毫不敢同此人交手。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乐阳依旧在寻找,嬴子婴也依旧在等待。   等待——   荒野之中,伏着无数死尸,残破的旗帜,流淌的鲜血,苟延残喘的士卒,无一不在表示这里刚发生了一场大战。翟军朝着泾阳城不停的溃败,主将的离去将这只军队带上了绝望的深渊,再无一丝获胜的可能。数员偏将且战且退,背后秦军疯狂的追击,没多久这处血腥的战场就只剩下死尸了。   沙太挣扎着从死尸中站起,他一脸血污,腿脚蹒跚,举目四望,有一轮残阳在慢慢的坠下山巅。微风拂过,带着一丝腥甜,闻之想作呕,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越见的模糊。   一脚踢飞了挡路的死尸,沙太提着大斧艰难的前行着。四处死尸,唯有他一个活人。满目狼藉,战场上弥留着说不出的凄凉。他的呼吸很重,跟老牛拉破车一般,他一只手按着胸脯,那里没有伤口,却疼得他嘴唇不停打颤。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满额头的汗水不停的下滴。   五脏六腑震伤,如果不及时休养,很可能会留下暗疾。留有暗疾的武将永远入不了巅峰,武艺不仅不会提升还有可能下滑。沙太知道,他的脏腑已经移位,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他从嘴里吐出的就不是气了,而是血。   斗大的汗滴不停的下坠,他一步步向前挪移,终于走出了那处战场。凉风刮面,短髯抖动,大道上奔来一道黑影,疾如闪电。黑影奔至沙太面前,不停的打着响鼻。沙太心中一动,走到黑影面前,伸出了手悄悄的碰了一下马鬓,黑影焦躁的踢着地面,却未曾抗拒沙太的触及。沙太心中大喜,嘴里说道:“烈风啊烈风,没想到你竟然让我摸着了!不容易啊!”   说来心酸,这匹战马是山主的坐骑,平时骄傲得跟什么似的,在黄口山,能接近烈风的除了山主,就只有鄂诨先。平时里沙太想和它亲近,没少挨它踢。这次不知道怎么的,烈风竟然没阻挡沙太的抚摸。傻大个忘乎所以,咧着嘴呵呵的傻笑。烈风突然一声长嘶,打断了傻大个的臆想。马头转向,不停的扬蹄长嘶,似乎在告诉沙太什么。   沙太摸了摸头,这才想起,问马道:“山主呢?你怎么又弃主私逃了?”   烈风当然不懂人语,它将马首一低,向左一个横扫,措不及防的沙太被马首一绊,人就倒在马脖子上,烈风将头一举,沙太就滚落到了马背上了!四蹄迈动,黑马如风一般朝西北跑去。   沙太龇牙咧嘴的伏在马背上,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一下浑身是说不出的疼,说不定又震动内伤了。看着胯下的骏马如风一般的驰骋,沙太惊问道:“莫非你还想私逃?好一个畜生!果真忘恩负义,山主对你这么好,你还想拐着老子跑!快给老子停下!”   马是不懂人话的,沙太的废话简直就是对马弹琴。如果烈风知道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鄙视此人,就你那德性还值得我这千里驹来拐?果真是恬不知耻!   烈风奔走不久,旁边的丘陵里又转出一员提枪的将军。察哈尔目送战马奔远,心中若有所思,然而他想了想,却掉转马头,策马向南朝泾阳去了。   山林里,嬴子婴手持长剑正对着乐阳。乐阳也眯眼觊觎他,脸上那条狰狞的伤疤不停的跳动,眸子里的火焰在疯狂的燃烧。——在快要被找到的时候,嬴子婴自觉的跳了出来。   “秦王子婴?”乐阳冷冷问道。   嬴子婴点点头,答道:“我是。”   乐阳咧嘴笑了笑,眼里燃烧的火焰更甚!他手举大戟,不再说话,劈面朝嬴子婴砍去。大戟带着爆裂般的风声,呼啦着横劈了过去。嬴子婴瞳孔一缩,脚向后小退半步,双手举剑向前一挡。只听见“嘣”的一声,嬴子婴只感觉到虎口一麻,长剑就离手而去。   嬴子婴仰面倒下,大戟贴着他的鼻尖斩过去,有几根飞扬的头发被斩成了两截。就在此时,旁边的灌木从中突然透出一杆长枪,又快又急的朝乐阳的腰肋刺去。此时乐阳的所有心思都在嬴子婴身上,身子微倾招式已经用老,这突来的一枪简直是恰到好处,让人避无可避!   然而就这么惊险的一枪还是让乐阳避开了,或许是风声或许是震动枝叶的声音,让乐阳提前了那么一点做了准备,他的身子突然一下摔倒,直朝嬴子婴身上撞去!躺在地上的嬴子婴睁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想到乐阳会用这种方式来避开赵予的一枪!眼睛里,嬴子婴清楚的看见了乐阳那讥笑的面孔,他的右手抓着一支小戟,扑下来之后,这支小戟就能洞穿嬴子婴的眼眶。   嬴子婴眼里闪过一丝惊怒。左手不知道从哪抓出一柄匕首,伸直了朝上面刺去。他坚信,这匕首肯定会先洞穿乐阳的喉咙!然而,嬴子婴又失算了,他没看清楚乐阳是怎么动的,自己上伸的手突然一下被抓住,乐阳手上用力,然后听见了骨头咔嚓一声,嬴子婴的手腕就生生被他扭断了。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匕首上面千疮百孔,无刃无锋,它被一个叫裴老二的牲口用铁锤砸过,嬴子婴纵然能刺中乐阳,这玩意也杀不了人。   乐阳手里的小戟也没能插中嬴子婴的眼睛,因为背后传来一股巨力让他的身子倾斜了少徐,小戟贴着嬴子婴的面孔插进了地上。等乐阳抡起拳头想一拳砸烂地上这个可恶的人头之时,他的身子却被人一脚踹飞。身子滚到了树下,乐阳翻身而起,他面前不远处,赵予正弯腰将嬴子婴扶起。   “着!”乐阳轻吼一声,一支小戟旋转着朝赵予的头颅飞去。而此时,赵予根本没看见这飞来的一戟,她正关切的看着嬴子婴。等到那风声突至,她想躲避也已经来不及了。   嬴子婴的瞳孔缩到了极致,他双手环抱,向下用力,赵予的整个人就落入了他的怀里。飞旋的小戟撞飞了赵予的头盔,割破了她的头皮,连带着那束发丝绦一起扎进了树上。   鲜血突然从赵予的两鬓和额头流下,万千青丝狂舞,嬴子婴愣愣的看着赵予的额头上一滴鲜血越过她的眉毛,坠下她的眼皮,掺进了她长长的睫毛里,侵染了她美丽的眼睛,最后洒落在嬴子婴脸上。刹那,嬴子婴仿佛听见了什么破碎的声音,他翻身而起,抱着赵予呼道:“你有事没有?”   赵予愣了愣,缓缓的摇了摇头。背后乐阳拾起了地上的双戟,正迈步朝二人奔来!   “秦王小心!”赵予抱着嬴子婴滚进了灌木林里,如今她的长枪还定在树上,没有武器的她根本没办法阻拦乐阳。   “贼首休走!”乐阳一声大呼,劈开了草丛,整个人朝里面撞了过去。   烈风带着沙太奔上了山岗,沙太远远的就听见了一声贼首休走!这声音这么熟悉,让沙太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秦王有难!   胸膛中激荡起一股怒火,沙太仰天咆哮了一声,张嘴哇哇叫道:“秦王勿急,沙太来也!”   提着大斧奔进了山林,没过多久,沙太就看见乐阳正提着双戟追杀秦王二人。沙太咆哮一声,扬起大斧,大步朝前面奔去。   乐阳追逐二人刚到路口,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却不料横中又插来一个秦将!乐阳气急,沙太放过了秦王和山主,自己提着大斧拦住了乐阳。乐阳欺身便上,手中大戟直朝沙太砍去,沙太用斧一挡,口里一口鲜血喷出。可他却不管不顾,口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吼,双臂一用力,生生的将乐阳的大戟荡开!   “也吃俺一斧头!”沙太张着血盆大口,身上带着有来无回的气势,抡斧朝乐阳杀去。   嬴子婴得沙太相助,终于逃脱生天,他和赵予到了路口,在烈风背上取下了弓箭,便翻身回去。   林子中兵器不停的相撞,沙太每拼一记就会吐一口鲜血,然而他神色癫狂,乐阳在他手里却没讨得半分便宜。等嬴子婴和赵予赶到之后,乐阳的情形却显得危机起来。原来嬴子婴并未贸然插入战斗,而是躲在山林之中放冷箭,旁边赵予按剑压阵。乐阳几次都觉得这员秦军快倒了,可明明吐了那么多血,那员秦将却彷佛一个打不死的战神一般。久久都未拿下!当乐阳被嬴子婴一箭射中手臂之后,他明白他今天是杀不了秦王子婴了,他无奈的吼了一声,用戟在大斧上重重一砸,翻身便向外逃去。   背后又是一支冷箭飞至,乐阳背部中了一箭,他脚下一个踉跄,随即飞快的逃离了山林。   林子中,背靠着大树的沙太依旧在如拉风箱一般喘着粗气,他的胸前血淋淋的湿了一大片,他双眼中的血色在慢慢的消褪。等到秦王和山主都到来之后,他才喃喃的说道:“我明白了我为何不如察哈尔了、如果!如果还有一次机会的话,我肯定能打赢他。山主,沙太快不行了,你要保重。”   赵予愣愣的站在沙太面前,嘴角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嬴子婴默不出声的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将沙太背负在了背上,嘴里冷冷喝道:“废什么话!少说两句就不会死了。”   “呃!”傻大个点了点头,果然不再说话,他闭着眼垂下了头颅。嬴子婴背负着他,一步一步踏出了山林。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战罢   泾阳城外,无数的翟军在狂呼呐喊:“王庆将军速开城门!”   “快打开城门呀!”有人捏拳吼道。   背后兵戈如林,荒原里是一望无际的黑甲!——那是数不清的秦兵!   城头之上,王庆怒不可遏,他拍墙怒喝道:“乐阳这个废物,打了败仗不说,还带着败军来冲城!这是想害死我们吗?”   城下喊声震天,城头上人心惶惶,一个留守的副将朝王庆说道:“趁着秦兵未至,将军赶快打开城门吧!”   王庆厉声喝道:“不行!秦兵离城不过须臾之地,打开城门之后,下面的败兵为了活命肯定会堵住城门,到时候泾阳必失!”   旁边两个军候按剑逼问道:“莫非将军就眼睁睁的看着下面这么多弟兄被秦军屠戮吗?”   王庆一愣,转身朝两个军候看去,当看见这二人脸上的凶光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支部队是乐阳的部队,自己根本无力插足!”   王庆一砸墙壁,怒喝道:“你们要开就开!我这便离开!”   说罢,立即转身下了城墙。他在心中思道:“如今秦兵还未止,现在赶到北门还有希望逃脱,不然必死在此地!”   王庆走后,城上副将下令道:“速速放下吊桥!城上弓弩手准备,如果秦军杀至,就乱箭放下!”   城下力士得令之后,连忙扳动绞盘,放下了吊桥。当城门打开之后,城外的乱军一窝蜂的朝里面涌进。角楼上的哨探连忙拉响了金钟,朝下面喊道:“敌至矣!赶快关城门!”   城上副将提手喝道:“速关城门!”   城门缓缓关闭,城外还未进城的士卒又在大喊:“别关城门!稍等片刻!”   “一刻也不能等!快将城门关上!”副将趴在垛口上向下厉喝。   城外的士卒看着背后秦军杀来,有人朝进城的士卒喊道:“兄弟们!你们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去死吗?快将城门堵住,放我们进来!”   没多久,城门里就传来乱哄哄的叫声,副将心惊,喝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城门还未关上?”   城下又士卒禀报:“将军,城门被堵住了,没办法关上!”   副将张嘴“啊”了一声,望楼上的士卒又道:“秦兵已至城下!”   副将慌忙下令:“射箭!向城下射箭!”   冯英领着秦军刚至泾阳城下,看见城门口乱成一团,连城门都未关掉,如今才刚刚收起吊桥。冯英拔剑高喝:“冲进去!”   说罢,纵马扬鞭,策马奔到护城河边。抬头一看,吊桥才刚刚拉过头顶,冯英一纵身,从马背上跳起,一手抓住绳索,手中剑朝绳索上一挥,吊桥“啪”的一声便掉了下来。   身后秦兵看见将军神威,一起齐声高呼。冯英摔在了马背上,身子一旋,手抓住鬓毛又稳稳的坐上马背。冒着头上的箭矢,纵马直朝城门冲去。   还未进城的翟军不少被赶跳了护城河,等到马蹄声响,看守城门的士卒就知道,再也关不上城门了。冯英带着秦军一路劈砍,直接冲进了城里。城里面,逃回的翟军还跟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等秦兵杀至,全都做了无头鬼。   看见秦兵就这么轻易的冲进了城门,副将这才抓住一个逃回来的败兵问道:“乐将军何在?”   败兵答道:“一路上不见乐将军,恐怕已经遭落敌手了!”   副将心中一惊,身后的两个军候问道:“将军,我们还坚守城墙不?”   副将颓然叹气道:“既然乐将军都死了,我们还坚守什么?赶快下城投降吧!”   等到城墙的翟军下城投降之后,久经战火的泾阳城又一次回到了秦军的手里,而且回来得是那么的轻易,让冯英都有一股不可置信之感!重回到了泾阳,冯英忍不住唏嘘不已,不少跟随冯英的泾阳秦军更是抱头痛哭。   等冯英将俘虏都安排好之后,才发现秦王和蒯先生还未回来,冯英连忙派出人去寻找。   沿着泾河向下,一个小的村庄里面,昏迷不醒的蒯彻正躺在地上,地上留有一大片水渍,一个高大的村姑叉腰审视着地上人,嘟嘴说道:“你命真好,那么多人被射死,你还没死。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兵的整天杀来杀去想干些啥!一会是翟王,一会是秦王,这天下有几个王啊?”   村姑用脚踢了踢蒯彻,喊道:“没死就起来!莫非还想赖着不走?”   地上人丝毫不见动静,村姑弯腰拍了拍蒯彻的脸蛋,嘴里说着:“想必是水灌晕了,俺再救一救吧!”   说罢,伸手将蒯彻脱了精光,然后扛着他走进屋里。   村门口一个白胡子老头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寡妇思春,不是好事啊!”   说罢,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杵着拐杖颤巍巍的走了。   等秦兵找到嬴子婴之后,天已经大黑了。到了泾阳城中,连忙找来医者为沙太诊病,医者把了半天脉,摇头叹气道:“伤及内脏,我开个方子,听天由命吧!”   嬴子婴眉头一皱,挥袖退去了医者,又让人立即去乌氏城接鄂诨先。到了大半夜,冯英才风尘仆仆的将一卷竹简交给嬴子婴,嬴子婴铺开一看,眉随即皱得老高:此战下来,秦军战死一千八百余人,三员战将负伤、军师蒯彻生死不明,另外还有上千名伤兵!   这样的伤亡足以让秦兵伤筋动骨,要知道嬴子婴集合两城兵马,也不过九千余人,这一仗打下来,伤折就差不多有一半了!这就是一场血战后的代价,杀敌三千自伤八百。如果乐阳不出城的话,也许损失得更多。   硬攻城的话,不要说打不打得下来,纵然打下来了,肯定伤亡更多。所以在出征之前,公孙止就向嬴子婴献上了一个灭敌之策,这个计策可以让嬴子婴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泾阳城,可是嬴子婴依旧没采纳。因为这个,公孙止还在乌氏城里生闷气。   蒯彻知道嬴子婴的心思,所以他也不赞同公孙止的做法。他知道乐阳亲手杀死了他的兄长,很有可能出城同秦王决一死战,一封战书让公孙止之计落空,也让泾阳城的百姓免遭一难。   公孙止的计策很简单,以泾河水淹泾阳城而已。像泾阳这种沿河而建的城池,很容易用水攻。更何况泾河水在流经鸡头山的时候水流渐急,水源充沛,淹掉一个小小的泾阳城肯定不成问题。不过嬴子婴思及泾阳城已经归附,百姓已经认同了他这个秦王,这个时候在用这种绝户之计未免得不偿失。公孙止之所以献这种绝户之计,也有他的思量,在他看来,秦王乃整个关中之主,只要将三秦叛将歼灭,整个关中自然就会回到嬴子婴手里,所以一城换一军也是值得的。   一战下来,陈巨重伤,杜袭轻伤、沙太不知死活。唯有一人,却完好无损。   烛火之下,嬴子婴那张脸在火中不停的变幻。他心中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胸中杀气弥漫。沉思了一会,他突然又放松了下来,喃喃自语道:“看在此时正值用人之际的份上,先将你头颅记上。如再如此,必然留不得你!” 第一百七十章 祭奠   公元前205年七月。   时间在悄无声息的流走,距离秦王复取泾阳已经过了一个月。在这一月之中北地形式剧变,秦王复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关中,无数封书信纷纷来到泾阳城。仅仅是北地一郡就有八个城池投降,上郡、陇西、内史之地也有不少忠义之士响应秦王的号召。根据消息来报,单咸阳就爆发了五次叛乱,塞王司马欣一怒之下屠杀了上千人,数十个世家受到牵连,杜邮刑场血流成河,鸿门之上哭声震天。   大臣伍修劝塞王投诚,司马欣大怒,屠其九族以示决心,至此之后,再无人敢劝谏塞王,内史的骚乱被他强势的镇压。   陇西,雍王章邯打败马逸,又同月氏签订合约,分狄道以北之地给月氏,两家罢兵和睦友好。章邯费了好大劲才平定了陇西,等秦王复归的消息传来,又有宵小之辈兴风作浪。丘山之中,有人打出蒙恬子弟,匡扶大秦的旗号,有贼子丁由、董业、裴元在丘山之中举旗造反,偕同未曾灭绝的马逸余党竟然攻下了西县!章邯听闻,仰头喷了一口鲜血,痛呼声不绝:“秦王不死,关中难安!赢氏不除,三秦难平!”遣人至咸阳,信会司马欣,到处抓捕剩下的赢姓之人,一时关中赢姓被再一次屠杀,关中再无姓赢者。   翟王董翳在泥阳交付了一万三千多匹战马,等他送走了楚王之弟项庄,才发现三军灭尽,三城俱失。一卷竹书送到泥阳,泥阳城守杜方突然造反,在城中将董翳带来的三十多位家眷尽数杀光,后又排遣大军至方亭围堵董翳,幸好乔装逃出的安阳夫人及时通报,不然董翳必死于此地。杜方立功心切,将董翳一直追到了义渠城外,不料途中遇见乐阳,被一戟砍死。后面嬴子婴闻之,摇头感叹了好久,原来杜方乃杜袭之弟,是北地郡第一个响应檄书的人。嬴子婴遣杜袭取了泥阳,厚葬了杜方,諡封为忠亭候、并派使者吊唁丧葬。   董翳险些惨死,回到义渠之后,封乐阳为左将军、镇原候,扼守北地。而他自己慌忙逃回了上郡,北地数城本还在观望,董翳一走,立马又有六城来投,分别是:环县、庆阳、平凉、泾川、长武、宁县。至此,北地郡已经有大半落入嬴子婴之手,每日来泾阳投效嬴子婴的人不计其数。有长武富商黎泽倾尽家资来投,被嬴子婴封为司徒,掌管后勤粮草。有异人陈戈,弓马娴熟、善使一双大铁锤,重有八十一斤,勇猛罕见,嬴子婴封为泾水都尉,协助冯英操练三军。自此兵粮广足,不过月余就得到了一万八千多名精兵,势力大涨,准备不日攻取义渠。   公元前205年八月上旬。   嬴子婴以陈巨、陈戈为先锋,冯英为主将,领兵八千攻取镇原。镇原之战,陈戈冒矢登城,力斩镇原守将,立下大功,嬴子婴封为陴将军。取下镇原之后,嬴子婴带着文武大臣来到此地,就在城外搭建了数百个灵柩,祭奠为秦国战死的英灵。镇原城外白旗飘扬、三军素白、沉默哀悼。   中午十分,连稍远的平凉、长武守将都赶到了此地。嬴子婴见各地将领来齐,遂登高台,取出祭文,念曰:   天兆不详,各地妖孽四起。染我河山、侵我土地、皆为魑魅魍魉之徒。霎时天将崩、地将裂、山海动摇、大秦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风起兮而云不止,雨来兮而雷不停!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声析江河,势崩雷电。鸷鸟休巢,征马踟蹰。八百里山河,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吊祭不至,精魂无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呜呼噫嘻!时耶命耶?从古如斯!为之奈何?守在四夷。   将军李信,死于阴林,天地失声,鳏鳏也愁。武关之下,王冲身陨,霸河西去,何不东流?骆甲一去,孤无所依,尧关纵深,非土能平。吾有白廷,知文善武,思及当年,扬鞭驰骋;一捧黄土,吕则作古,风华依旧,犹在心头;孤有今日,多依周援,夏阳小城,怎能埋骨?卫稽不在,何知吾愁?那夜月深,恨不早沉!王觀之死,皆怪于孤,百年国恨,不及汝陨!   呜呼哀哉!卿等一去,窅窅我行。廓兮已灭,孰重后歌?   念罢,嚎啕大哭不止。公孙止跪倒在王冲的白幡之下,老泪纵横,梗咽无声。   漫天的白纸从城楼洒下,三军垂泪连天上的燕雀都不敢盘旋。上百个长幡,写着一个又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成了过往云烟,再也不复存在。然而没有那些人,没有那些事,又哪还有如今的嬴子婴?   白幡之下,放着一个个四耳铜鼎,嬴子婴领着身后大成一个个跪拜焚香。城楼之上,察哈尔按着腰刀在悄悄的窥视,他是羌人,不懂这些中原人的礼节,也不屑懂。这次盛大的祭礼,他没参加,也不愿参加。所以他向秦王的解释是:旧创复发,不能下床。   他用褐色的眼睛冷漠的盯着下面的那群人,觉得那些人都是小丑。死人是不需要祭奠的,荒原中的勇士永远不会做这种无谓之事。伟大的羌人不需要眼泪,只需要鲜血,报仇只要杀人而已!所以,他的目光死死的盯在秦王身畔的那个人身上,那个人很高大,脸上有数不清的伤疤,他叫冯英,一个将先零羌屠尽的男人!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牙齿咬的嘣嘣着响。他在心里发誓: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他突然想起了在家里等候的檀烧,于是转身急匆匆的走下了城楼。等他走后,李左车才从另一侧转过身来,看着那员蛮将离去的身影,李左车若有所思。不过李左车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城下,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下面素衣跪拜的嬴子婴,看着那张悲切的脸,他突然想起那天山崖下的对话。   那夜,秦王曾对他说道:“人之所以区别于牲畜草木,无非一个情字!我也是个人,亦有情!”   那时,李左车在想:“作为俯览众生的君王,你怎能有感情?往往葬送国命者,都是那些感情用事的君王。如古之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而用烽火戏弄诸侯;这样的人怎能值得我投效?”   而今日,李左车终于明白秦王言语中的另一层意思。为将者,为君王效命,当马革裹尸还。如果那位君王只将你当成一粒棋子,那究竟还值不值得为他卖命呢?古之贤君,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想想古之伍子胥,想想勾践如何对待文种的?莫非这就是臣子的宿命?   在刹那,李左车的内心出现了一丝动摇。可他看着城下的那个人,心中却出现无比的纠结。那个人亦跟随在秦王身边,随着他一起祭奠那些为秦而亡的将士,那个人眼中带泪,楚楚动人。她是赵予,是赵王的妹妹。——您如何能为秦臣?又怎能为将军?如此一来,我如何向赵王交代?如此一来,你让我如何是好?   李左车长叹一声,闭目摇了摇头,无奈的走下了城头。   却道是:八百里烽火,九万里日月。在同一时间,西乡王大将军韩信秣兵厉马,欲袭陈仓谋夺关中;楚伯王在齐地屠杀田氏一族,冒顿平定了东胡,终于将目光对向了月氏。陈余打败了张耳欲迎回赵王歇,燕王臧荼正在攻打辽东王韩广。   多少风月,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陈戈   义渠,镇原候府中。   天未下雪,屋子却已入冬。乐阳手持酒樽斜乜着下面颤抖不安的义曲城守伯彦,那人像狗一样趴在地上,额头不停的冒着冷汗,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贼……势太众,恐……不能守。不如、不如——。”   话音戛然而止,伯彦的耳里传来一阵大笑,笑声震得整间屋子都在颤抖。摇曳的红烛似受不了这疯狂的笑声,无声的熄灭了;乐阳手中的酒樽无声的裂开,啪的一声坠落在地上。笑声突止,黑暗中只能看见两团燃烧的焰火。   外面是白天,屋子已入夜。伯彦在黑暗中啰嗦着发抖,他不敢看上面那两团疯狂的火焰,想及自己的性命,他还是咬牙说道:“秦王复出,北地已经大半属秦。翟王离去,留下孤城给将军,分明就是让将军送死啊!”   “哈哈!孤城?哈哈哈?送死?”乐阳大笑着站起,手按宝剑,厉声喝道:“我忠于王事,忠肝义胆!翟王怎会让我送死?怎么会!!!”   伯彦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他向前两步,继续说道:“将军熟读兵书,岂不知翟王此举的用意?翟王虽封您为镇原候,让你镇守北地。可他却将大军带走了,只留下些老弱残兵,靠这些老弱残兵如何能守?义渠城再坚固,又怎能敌得住四面围城?”   乐阳听闻这话,腿下一踉跄,他用手撑着桌案才止住了身子倾倒。眼中跳动的火焰再不复先前的疯狂,他愣愣的看着空处,瞳孔里是一片漆黑。伯彦走到他面前,朝他跪地说道:“我将此言相告,也不过是想苟全自己的性命而已,将军如要做翟王的忠臣,请用您的宝剑割去我的头颅!”   “忠臣?忠臣?忠臣!哈哈!哈哈哈!”乐阳张开双臂又是一阵狂笑,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之事,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流下,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喃喃的说道:“我是由我兄长养大的,从小他就教我要忠君为国。在泾阳,我为了忠义不惜手刃至亲,他为了忠义不惜只身拦住我数千大军!当着数千大军的面,我将他杀了,为了就是不负君王!他只身出城,亦是忠君报国!可是,不论是秦王还是翟王!他们,他们在乎我们的忠义之举吗?在乎吗?”   乐阳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过了半响,他才回过神来。他走到伯彦面前,伸出双手将他从地上扶起。乐阳朝伯彦说道:“如今你我皆成弃子,自当同心协力渡过难关。还望先生教我,如何才能苟全性命?”   伯彦点头说道:“将军既然明白,那我也不妨实言相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有三策,第一策为上策,将军可自缚双手,在秦王未来之前就将义渠拱手送上。”   说到这里,伯彦的耳朵里面听见了一声哼声,伯彦微微一笑,又道:“但此计虽能保全性命,但将军就很难得到秦王的重用。第二计为中计,将军可弃城而去上郡。”   “去上郡又能如何?若翟王怪罪又怎么办?”乐阳立即插话问道。   伯彦目视乐阳,张口轻轻说道:“杀之即可!”   “啊?”乐阳后退了两三步,脸上一阵阴晴不定。他沉思了半响,突然一拍桌案,大吼道:“好!就用此策!”   伯彦冷冷一笑,问道:“将军不想听听我的第三策吗?”   乐阳冷哼道:“既然是下策,那就不用说了!”   伯彦点了点头,悄悄将手中的匕首又藏进了袖里,他在心里想到:“此策对你来说是下策,对我来说说不定是上策!不过此人悍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弄险。”   ……   镇原。   秦王子婴带领群臣祭拜亡魂后,立即点起马步军攻取义渠。先锋大将陈戈领兵杀奔到义渠之后,才发现此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陈戈立功心切,一路上憋了一肚子火,哪知此城已空,内心瘙痒难奈,到城中之后,让人查询城中富商,然后设宴相邀。   城里富商畏惧秦军威势,不得不前来。陈戈酒至酣时,立身朝座上富户说道:“秦王复出,无奈军资欠缺,将士们衣不蔽体,一日所食不过一餐,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哉!然而秦王仁厚,不忍心让百姓纳粮。我陈戈不过一莽夫,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我这眼睛容不得沙子,看不惯我帐下的将士挨饿。所以厚颜设宴,希望在座的诸位能伸出援手,为秦王的大业献上一份力量!陈戈感激不尽!”   陈戈装腔作势,还偷底吐了点口水抹在了眼皮底下,欲见显得此人悲切无奈,满腹心酸之样!在座的富商闻言无不大惊,立马为陈戈将军这种爱兵如子的精神感动,当场慷慨解囊,捐粮献钱。陈戈乐得合不拢嘴,一次酒宴,就白白得了钱财无数,陈戈让人在城里买了一个院子,让心腹在地下挖了几个地窖,将钱粮全部都抬进了地窖里。事后,又觉得似乎有点不妥,于是又拿出了点钱在城里买了几头猪,给士卒改善了两天伙食。   秦王带着大军行军甚缓,陈戈在义渠城里如鱼得水,没过两天就同城里的几个鼎鼎有名的富商建立了不错的私交。在一次宴会之中,富商左子治见陈戈性情豪爽忠厚,看似一个值得深交之人,于是遣派小女左姿出来献舞。左姿生得貌美,舞姿更是绝妙,陈戈看直了眼,不觉手中就失了酒樽,左子治听见声响,连忙询问,陈戈立即摆出一副心忧国事的模样,含泪说道:“吾思及君王还在路上饱经路途之苦,我却在城里吃酒喝肉!当真无耻之极,陈戈无颜在呆在此地!容我告退!”   左子治心中震惊,心中对陈戈又高看了几分,看着陈戈离去的背影,左子治满眼嘉许,已有将小女许配之意。   半夜,陈戈换上一身夜行衣,翻墙跳进左府,打晕了看院的狼狗,偷偷遛进了左姿的闺房。左姿正在熟睡,却不料黑暗之中钻进一个人来,她心中大惊,立即就要大喊。可还未等她喊出声来,陈戈飞步向前就捂住了她的嘴。看着怀里挣扎的美人,陈戈色心大起,可又怕一松手她大叫,于是就将面上的黑巾扯掉。   左姿看见来人竟然是陈戈之后,两只大眼尽是不可置信之色。陈戈立即掏心置腹的对左姿说:“今日见到姑娘,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美人!你的舞姿让我迷失了自己,你的笑颜刻进了我的心底。我回去之后,满脑子都是你的容颜,怎么睡都睡不着,因为我胸口里憋了一句话,如果不说恐怕会憋死我自己!”   左姿闻之张口结舌,陈戈立即悄悄松开了她的手,然后两手撕开了自己的衣裳,抓住美人的手放到胸口,一脸诚挚的对她说:“半夜突至,我只想对姑娘说一句话,我爱慕你!”   说话之后,然后将衣裳一整,装出一副就欲离去的样子。左姿果然感动,连忙提醒道:“院子中护卫很多,现在出去可能会有危险,不如等天快黎明的时候出去。”   陈戈闻之大喜,他又回到床上同左姿互诉衷肠,二人很快立下海誓山盟的誓言。陈戈很容易骗过了左姑娘,当夜就行了周公礼,两人翻云覆雨且不必细说。   直到天明之后,陈戈才偷偷离去。   过后几天,陈戈立即忘记了美丽的左姑娘,他又勾搭上了几名寂寞的怨妇,夜夜笙箫,哪还记得当日之事。   八月的天气说变就变,连续几日的大雨耽搁了嬴子婴行军的日期,等他到了义渠,陈戈已经在城中尝遍鱼肉之欢。   嬴子婴本欲整顿兵马直攻上郡的,哪知道遭遇了汛期,泾河水涨,淹掉了沿岸的不少土地。百姓流离失所,境内盗匪作乱,这种情况下,嬴子婴只好安奈住收复上郡的心思,连忙派遣士卒搭棚施粥,安抚灾民。   在义渠拖了半个月,突然一日,有士卒来报:蒯彻找到了!嬴子婴大喜,亲自出城接见。等他见到了蒯彻之后,才发现当初那个英姿焕发的文士再不复存在。他眼神空洞,一脸苍白,一副纵欲过度之样。嬴子婴大惊失色,问道:“先生为何如此憔悴?”   蒯彻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村姑,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神色哀切无语言表。 第一百七十二章 泄露   空中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嬴子婴披蓑衣带斗笠,偕蒯彻漫步雨中,后面的村姑埋头跟着。深吸了一口气,嬴子婴沉声说道:“乐阳弃城而走,如今的北地已经收复大半。一路行来,我已经收拢了七八支义军,得兵二万余人。本欲直取上郡,奈何天不着美,偏偏遇见汛期。几日大雨,泾河环河水涨,沿岸的百姓却遭了殃。我已经吩咐公孙止设粥棚救助灾民,并让陈巨、冯英二位将军带着士卒帮助灾民搬家。”   蒯彻闻言一惊,问道:“那秦王如今的粮食可足否?”   嬴子婴无奈的一笑,叹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灾民饿死吧?这些天灾民所食之粮尽是军中之粮,公孙止已来报信,说军中之粮已经不足了,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蒯彻跺足说道:“秦王怎么动用军中之粮?如果动用军粮,就根本无力北征。翟王已经被打残,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拿下上郡,岂不是给他喘息之机?到时候翟王联合司马欣和章邯,区区一个北地又怎么抵挡得住?秦王糊涂啊!”   嬴子婴驻足叹了一口气,说道:“此言我岂能不知道?可我不将粮食拿出来,北地的灾情就根本就不会得到缓解,到时候尸横遍野,吾又于心何忍?”   蒯彻负气说道:“即便如此,以军中之粮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到时候救不了百姓还会让将士饿肚子!这些士卒是为复秦的大业而来,秦王如果陷入这天灾之中,坐等三秦叛贼来攻,必然让前来投奔的将士寒心!会造成大错的!”   嬴子婴张口结舌,久久不语。蒯彻挥袖怒道:“公孙止是如何办事的?动用军粮这种大事他难道也不清楚其中厉害吗?我这便去找他!”   说罢,急匆匆的就准备入城寻找公孙止。可他才走没两步,就看见公孙止骑着一匹劣马,慢悠悠的出城来。老远的,公孙止就大声说道:“听闻蒯先生无恙,公孙止心中终于能安定下来。一时被公务所阻,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蒯彻踏步上前,手抓住公孙止的马鞍,朝他厉声问道:“各地义军来投,是为了秦王的大业而来!如今为了灾民而动用军粮,公孙止!你为何不劝止秦王?”   公孙止见蒯彻须发皆张,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他却慢悠悠的爬下了马背,拍着袖子说道:“诚如先生所言,如果不动用军粮,坐看北地百姓受灾,到时候弄得天怒人怨,百姓骂的是谁?还不是秦王?秦王在北地才刚刚立足,如果就背负这种骂名!你叫秦王如何夺回关中?蒯先生是怨我公孙止存心不良吗?秦王要救灾!我公孙止绝无二话!因为我公孙止就是秦人!”   “你——!”蒯彻气急,他没想到公孙止竟然如此说话,这话的言外之意岂不是骂他蒯彻并非秦人,一心只想建功立业,不为秦王身后事考虑!   蒯彻怒道:“事有轻重缓急!名声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取三军之粮就是自寻死路!纵然救了灾民,有了名声,到时候三秦叛王杀至,秦王又能如何?公孙止!你是欺我非秦人吗?我蒯彻受秦王看重,又岂能不为秦王考虑?”   公孙止拂袖冷哼一声,道:“我公孙止可没这么说!”   “你言外之意就是如此!”蒯彻大怒,他磨拳擦手,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欺身而上的样子。   公孙止观之立即后退了两三步,论打架他可不是蒯彻的对手,自己老胳膊老腿怎会是正值壮年的蒯彻的对手?嬴子婴冷哼一声,怒道:“够了!”   二臣见秦王出声,只好收敛一点,只是都气呼呼的皆不心服。嬴子婴看了二人一眼,他没想到这二人一见面就闹成这样。蒯彻乃他倚重的智者,公孙止是旧年的老臣,二人皆忠心耿耿。听这二人的对话,嬴子婴也听明白了。这问题的确棘手,他一时也难以想到什么好的办法。   君臣三人愁眉苦脸的站在城郊,看着一队队的秦兵出城离去。往来的车架上堆满了物资,都是送往受灾郡县的。蒯彻只顾着说话,却忘记了背后的村姑,村姑抬着头好奇的望着前面的城墙,这么高大的城墙乃她平生都未曾见过的。她看着来往车架,睁大了眼睛。从城门里驶过一队车队,声势浩大数目极多。前面的车架之中一位明眉皓齿的姑娘正以帕拭泪,那辆车架极为庞大豪华,窗帘揭起里面的情形都一目了然。她看着里面那张娇艳欲滴的俏脸,忍不住心生妒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脸蛋上却突然被手里的老茧摁得生疼。她哎呀了一声,嘟嚷着说道:“怎么城里的人都生得这么貌美,个个跟狐狸精似的!”   看着那个狐狸精似的美人还在流泪,她心中一股酸气上升,酸溜溜的说道:“生得好,吃得好,还一副委屈的模样,这些婆娘就是好命!”   她这声音颇大,一下就将三位沉思不语的君臣惊醒了过来。嬴子婴抬头一看,才发现竟然忘记了这号人物,他也没见蒯彻介绍,此时见村姑盯看的车队,他也忍不住将目光投了去。   嬴子婴的目光可没看见那狐狸精似的美人,他看见这么庞大的车队,忍不住心生赞叹,张口问道:“这么大的车队不知道为何人所有?”   旁边公孙止惦着脚尖看了看,看见了车盖上插着的小旗,上面写着一个左字!他向秦王说道:“此乃城中富商左子治的车队!”   嬴子婴满眼赞叹,口中问道:“不知道这么大的车队,却是要去何处?”   他这么随口一问,也没人能答上。却在此时,突然变故一起,车架中那位美丽的姑娘突然翻窗而出,扑腾一声坠在地上。一身华丽的衣服很快被地上的泥水给沾染了,她却不管不顾,提着下摆就向城里跑去。   车架上面一富态老者厉声高呼:“将她逮住,休要让她进城!”   旁边几个家仆冲了上去,几下就擒住了那女子。等将女子带到了那富态老者面前,那老者高声喝道:“你还不死心?那陈戈在城里沾花惹草,惹了一声的骚!这种无耻之辈,你还想他干什么?你不过见他一面,就怎么失了理智?快随我上车!”   嬴子婴本来以为是遇见一场好戏,却没想到那老者竟然说出了陈戈的名字。嬴子婴心中一动,朝身后一位护卫说道:“上前打听打听,问问关陈戈什么事?”   护卫抱拳应诺,拍马赶到了车架旁,询问了没多久,他转身回来朝嬴子婴禀报:“那人听闻秦王在此,欲见秦王一面。”   嬴子婴点了点头,说道:“带他过来。”   护卫带来左子治,他腿一弯就准备在泥水里拜见,嬴子婴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扶起,轻声说道:“地上湿滑,你就不必多礼了。”   左子治谢过秦王,这才细细道来:“秦王来之前,陈戈将军与我素未谋面,不过我听闻此人是个豪杰,于是就设宴款待。小女善舞,席中酒水无趣,我便让小女出来献舞。哪知道那陈戈看似忠厚,却是个奸诈狡猾之徒,他起了色心,半夜偷至我家,侮辱了小女。本来之前我就打算将小女许配给此人,没想到那陈戈不知廉耻,竟同多名妇人有染!我便让小女死了这心,准备将她送到溧阳小住一番。”   嬴子婴听闻色变,冷冷问道:“果真如此?”   左子治抽泣道:“安敢欺瞒秦王?”   嬴子婴勃然大怒,立即让人去擒拿陈戈,另外让左子治稍安勿躁,先随他一同回城。左子治见秦王仁义,于是腾出车架同秦王共反城中。车架里面,嬴子婴细细的询问了左子治的女儿左姿,那左姿遮遮掩掩,言语不实,似乎还在为陈戈开脱!嬴子婴百思不解,只好等将陈戈擒住在说。   几人回到府衙,嬴子婴先让左子治回家安住,他却在书房静待消息。   没过多久,有甲士来报,陈戈出城押送粮草去了,要明日才会返回。不过却将陈戈之前在城中所为都已经查明白。嬴子婴听着士卒汇报,手里面拿着竹简细看,没过多久,嬴子婴弃简骂道:“竖子安敢如此?”   原来竹简中已经查明,陈戈在秦王未来之前,设宴邀请城中巨贾,得钱财无数!让嬴子婴愤怒的是,陈戈竟然将这些钱财都搜刮进了囊中!身畔的蒯彻听到了这个消息,却忍不住捋须深思。   嬴子婴大怒,立马派人去搜查陈戈将这些赃物藏身何处!几匹探马离城而去,嬴子婴在屋子里面左右渡步。走了两三圈,嬴子婴突然朝旁边的公孙止问道:“如今还有几员将军在城中?”   公孙止道:“如今还有察哈尔将军一人待命。”   嬴子婴点了点头,说道:“让察哈尔点齐三千马军,立马出城去擒拿陈巨!”   公孙止刚想应喏,嬴子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不妥!恐察哈尔一人拿不下陈戈,让赵予带上李左车一同前往!”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用意   水漫过山峦,缓缓西去。眼中的一切皆被黄色的流水充斥,飘散在水平的沉木、破布、烂旗、浮沉迭起随之流走。百姓的心事犹如水面的漩涡,一圈一圈的下沉。不见了原野、坝下、田地,不见了牛羊、鸡鸭、猪狗,不见了兄长、姐妹、父母;不见了天日、后事与期望。   感觉头顶很低,那是因为有云。云层很厚,那是因为有雨。雨一旦倾下,那便是天灾。   天灾席卷了北地,将江河变成了海。   一个老妪抱着树干站在水中,看着洪水漫过了她的脚腕、大腿和腰间。水势无情,很快就淹没了她的眼睛,将她的身躯沉到了水里。或许水面上漂浮的几根毛发证明过此人的存在,但很快那里会连毛都不会剩下。   牧童在追逐他的牛,那头牛在踏水狂奔,它扬着头哞哞的叫着,扑腾起水花乱飞。牧童喊破了嗓子,还是追不上,只好无奈的看着它跑远。在他视野看不见的地方,牛一脚踩了空,庞大的身躯一下就陷进了水中,水面上飘起了几个气泡,眨眼就被狂风打碎。   有人啰嗦的站在山丘,向着天空招手。天上堆积的云层,仿佛伸手就可以捞到,下面奔流的黄水,好像一脚就能踩破。他悬在“浮岛”之上,可饮水捞月,可跳跃狂呼,可猖狂大笑,可口不择言,也可闭目待死。   无数的秦兵正扛着木料,背着老人,推着车轮,抬着伤者艰难前行。茫茫多的民,茫茫多的兵,犹如蝼蚁一般挣扎求存。他们面向着西方,那里是义渠。听说那里能喝上稀粥,能免遭雨淋。那里的天同这里不一样,估计还晒着太阳。   泥水里,陈戈躬身弯腰,憋着力气抬起车辕。车轮陷进了泥勾里,几名士兵都推不动,陈戈只好亲自下马,他膀粗力大,能帮上一把。车在嘎吱嘎吱的着响,里面有人惊惶的看着外面。小百里浑身啰嗦的缩在车里,戚氏紧紧的抱着她。若非遇见了这个将军,她们估计永远也到不了义渠。   她们身为秦王的家眷,义渠作为北地的郡治,嬴子婴取下义渠之后就遣人将她们从乌氏城接了过来。却不料路逢大雨,泾河涨水,有些官道已经被淹没,她们绕了不少的弯路,才走到下治县,哪知道遇见山洪爆发,道路被堵。无数多的百姓被困在了路上,陈戈领着数千秦兵从山上绕过来,准备带着她们爬山涉水,走小路到义渠。   陈戈满头是汗,不过这车轮陷得太深,一时半会也推不上来。里面的小百里朝陈戈小声的说道:“将军,反正前面就是山路了,这车不要也罢!我们能走的!”   陈戈摇头说道:“公主是千金之躯,怎能下地走路?您放心,过了这段路,上山的时候我让人抬您过山!”   百里伊水见这将军执拗,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哪知道陈戈的心思,陈戈心想道:“我救了公主,这一次回去秦王怎么说也要封我当个偏将!区区一个裨将让我如何勾搭城里的美妇人?”   他心里美滋滋的,一心想着升官发财,却没料到义渠城中,一大堆兵马正驰骋赶来。   李左车骑马跟在赵予身后,看着天上淅淅沥沥的小雨,他心想道:“秦王说降不了我,竟然让公主直接下令我为他办事!公主啊公主!你到底想怎么样?莫非真要左车跟你一样成为秦王臣子你才甘心?”   他看视着前面那半张俏脸,心中一动,策马追了上去。李左车的战马只落后赵予半个马头,他弯着身子朝赵予低声问道:“公主,你莫非真的不愿在回赵国了吗?”   赵予侧头看了李左车一眼,一扬马鞭,战马很快又跑到前面去了。李左车气得一拳砸在马背上,心里颓然的叹了一口气,如此态度,却叫他如何是好?   李左车心里有很多个逃离秦王的办法,他也曾写在竹简上悄悄的递给过赵予,可赵予从未回过消息。他也找过鄂诨先和沙太,结果二人都含糊其辞。李左车心中郁闷,茫然四顾,心中生起一股无可适从之感。若非赵予等人在,或许他已经被秦王说动了。就是因为这些人,却让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如今秦王已经明目张胆的借用赵予的身份让自己替他办事,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要问明白公主的态度,是去是留心中一定要早做决断!”眯着眼,李左车在心里如是想到。   三千兵马赶至下治县,向路人打探方得知前面山洪堵路,陈戈从山中小路前去解救被堵的百姓。察哈尔所带的士卒都是骑兵,走不得山路。心中正犹疑的时候,李左车对他说道:“陈戈既然在解救百姓,那他肯定就没能得知城里的消息。我们不如就在此地等,这山头不大,只需要静等一日,陈戈自然会过来!”   察哈尔想了想,觉得李左车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如今这情况他不敢擅自主张,于是抬头向赵予看去。赵予微微点头,于是察哈尔将兵马驻扎在出山的路口边。   一日之后,察哈尔果真看见大队的秦兵偕同许多百姓出了山道,他将骑兵列阵在山口,前面的军民全部放过,静等陈戈出来。大队人马摆出阵势,早有士卒将消息告诉陈戈。陈戈心惊,自知必然是城中事情泄露,但他没想到秦王竟然派这么多的兵马来捉他。   他内心惶恐,不敢出山。恰好百里伊水过来询问,陈戈心中一动,趴在地上向百里伊水哭诉道:“末将自幼家贫,从小就受尽欺凌,所以有些爱财。攻下义渠之后,心中动了贪恋,私藏了一些财物。却不料秦王却因此要杀我!秦王已经在山外列下了阵势,看来非要取我人头不可!公主!看在末将一路护持殷勤的份上,还望救我性命!”   百里伊水不过是个小女孩,她哪知道什么大事,如今听陈戈这么一说,她也惊慌道:“我也想救将军,可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陈戈朝百里伊水说道:“公主可派你身边的亲信出山询问,山外人知道公主在此,必然不敢杀我!”   百里伊水听后果然同意,让戚氏持她的玉坠下山去见外面的秦兵。戚氏下山之后,便向察哈尔等人说了公主也在山上。察哈尔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公主也在山上。此时陈戈挟公主龟缩在山上,却让他们如何是好?   李左车听后笑道:“必然是那陈戈以为秦王是要杀他,不如这样,我一个人上山,劝那陈戈下来!”   赵予脸上一变,说道:“陈戈有公主在手,你一定不要激怒他!小心他鱼死网破!”   李左车点头说道:“诸位放心,我一定将公主完好带回。”   赵予听后点头同意,李左车于是同戚氏一同上山。途中,戚氏朝李左车问道:“秦王为捉一人而派这么多兵马,是不是有些兴师动众?”   李左车答道:“要捉陈戈,只需一人足矣!秦王之所以派这么多人,是为了杀鸡儆猴!”   戚氏脸色一变,疑问道:“秦王当真要为这点小事而杀大将?”   李左车点了点头,说道:“秦王如今收复北地,手中兵马太杂,军纪败坏,秦王欲取陈戈首级来震慑那些新归附的将军。”   戚氏说道:“看来陈戈也是有所察觉。”   李左车突然驻足,朝戚氏说道:“公主如今为秦将,她又是赵国的公主,难免不遭利用。为何公主始终不愿跟我逃走?”   戚氏犹疑了半响,方才低声说道:“不出所料,公主是喜欢上了秦王!”   李左车张嘴“啊”了一声,手中的马鞭一下子坠落到了地上。   过来好半天,李左车才反应过来。他苦涩的一笑,说道:“公主意气用事,将来必会害了赵王!秦王崛起,哼哼,到时候天下诸侯岂能坐视不管?更何况赵国与秦国接壤,如果项羽一封令书,赵王怎敢不服从?”   戚氏低头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左车捏拳说道:“必须让公主回国!如果让公主留在秦王身边,到时候赵王必受其害!吾听闻陈余都反了,项羽一直在找机会铲除六国王族,如果他得知赵国公主在秦王身边,他就有了对付赵王的理由!”   戚氏点了点头,朝他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如果需要,你可去找韦陀。还有沙太,他虽然受了秦王大恩,却不会忘旧主,你陈说厉害,他也会助你!记住,不要在找鄂诨先,他并非赵人,未必会助你。”   李左车点头称是,戚氏停下步伐,指着前面说道:“陈戈就在前面,你自去见他!”   李左车微微一笑,昂首挺胸,大步向陈戈走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如此   天意难测,人生几何?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只可惜错过了这大好的时节。”窗外淫雨霏霏,有人望雨而感。   攻取镇原,夺下义曲,本欲挥鞭北上,却因天灾而裹足不前。大好良机,却这么白白放弃。让人感怀让人无奈,然而命运这东西是最猜不透的。纵然如公孙、蒯彻这样的智者也只能跟着一起嗟叹神伤。   嬴子婴背对着二人,说道:“我累了,你们二人也先回去休息吧!”   “喏!”公孙止抱拳离开,蒯彻却坐在席上一直未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嬴子婴突然幽幽的说道:“我知道你定然是心有疑惑!”   蒯彻点了点,直言不讳的说道:“秦王派遣三千骑兵去捉拿陈戈,莫非是想杀了他?”   嬴子婴摇了摇头,说道:“陈戈有罪,但罪不致死。我又为何要杀他?”   蒯彻沉凝一会,说道:“是不是各路义军不好掌控,秦王需要用陈戈将军之头好震慑一些漠视军规之人?”   嬴子婴微微一笑,问道:“先生认为我是那样的人?”   蒯彻咧嘴一笑,答道:“不像。”   嬴子婴长叹一声,说道:“如果我有这种狠劲,当初就不会不采纳先生的计谋了。”   蒯彻接口道:“如果秦王有这般狠劲,也许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下场了。”   嬴子婴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盯着蒯彻,唇角微弯,笑问:“先生还是在怪我吗?”   蒯彻突然泄了气,皱眉说道:“其实秦王早猜到会有今日,却还是这么做了,这才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嬴子婴走到蒯彻身边,手指门外,说道:“公孙止明白!”   “哦?”蒯彻颇为疑惑。   嬴子婴笑道:“公孙止明白我为什么要派三千骑捉拿陈戈,他也明白当初我为何不用先生之策。”   看着蒯彻脸上似有不信之意,嬴子婴才幽幽叹道:“我并非说先生不如公孙止,而是指公孙止比先生更会洞悉人心。先生能看透这天下大势,这一点公孙止不如你。但某些见微细节,先生却比不过公孙止。就比如说我为何要派这三千兵马,公孙止想必是明白,才会离去。”   蒯彻若有所思,点头道:“那敢问秦王到底是何用意呢?”   嬴子婴没直接回答蒯彻,而是问他:“你看察哈尔这人如何?”   蒯彻想了想,说道:“察哈尔武艺超群,虽是异族却谈吐不凡,殊为难得!”   嬴子婴笑了笑,又问:“先生观此人是那种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吗?”   蒯彻摇了摇头,嬴子婴张口说道:“察哈尔并非一介匹夫!你认为那日大战,察哈尔当真敌不过乐阳吗?”   蒯彻犹疑了一会,说道:“两将争斗,拼的不光是武艺,最主要还有气势!乐阳先败沙太正是气势大涨之时,察哈尔大意败北也情有可原。”   嬴子婴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暂且不说这个,那日若非沙太赶到,我必遭乐阳毒手。然而察哈尔却是傍晚才回到军中!他的行径难道不可疑?”   蒯彻小心的问道:“秦王是指察哈尔知道秦王有难,却不来救?”   嬴子婴说道:“此事只是臆想,没有证据就不足断定。我让他领三千兵前去捉拿陈戈,在他临行的时候,我让人吩咐他,让他见了陈戈就取下他的首级!我之所以让赵予随行,也有监测察哈尔之意。如果察哈尔毫不留情的杀了陈戈,那证明此人并无异心,到时候赵予自当制止。如果察哈尔磨磨蹭蹭不敢杀陈戈,那赵予和随同的三千骑兵,就会取下察哈尔的首级!”   蒯彻眯眼说道:“秦王使陈戈为先锋取义渠,就足以证明秦王看重此人,如果察哈尔领命杀了陈戈,证明察哈尔一心归顺,不怕得罪秦王部将。如果他犹豫不决,证明此人瞻前顾后,心思定然不纯!”   嬴子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但察哈尔毕竟是个羌人,冯英还跟他有血海深仇,我担心此人以后会坏我大事!”   蒯彻点了点头,说道:“秦王有心了,毕竟屠族之事,血仇已经结下了。就看察哈尔放不放得下了!”   “但愿他已经放下了!”   ……   山林之中,李左车一步步走向陈戈。陈戈见李左车一人上山,脸上的戒备渐松,张嘴喝问道:“你何人?”   李左车立定在陈戈面前,突然摇头失笑。   陈戈一脸难看朝李左车吼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为何如此不智?”李左车慢悠悠的说道。   陈戈问道:“我哪里不智了?别装腔作势的,有话直说。”   李左车收敛笑容,拢袖作揖朝陈戈说道:“如果我是将军,就不会在山上躲避,还拿公主去试探!将军想干什么?想谋反吗?山下是三千大军,将军后面的道路也已经被山洪堵住,本就已经退无可退。将军掌控公主,岂不是把自己逼到了绝境?到时候三千大军一出,将军欲往何处?更何况!将军做好了背叛秦王的准备了吗?”   李左车最后一句,问得极为大声。陈戈闻颜色变,期期艾艾的说道:“谁说我要背叛秦王了?只是秦王要杀我,我又怎么办?”   李左车听到陈戈所言,心中断定,单凭这一句话,这事情就已经能平息了。他正色说道:“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秦王还未必要你死,将军又怎能断定秦王要杀你呢?”   陈戈手指山下,说道:“连大军太派出了,这不是要杀我吗?”   李左车鼻子一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将军仔细想想,秦王真要杀你,用得着派这么多的兵马吗?”   陈戈一拍脑袋,自语道:“是啊!秦王要杀我,干嘛派这么多人?”   李左车又道:“秦王派这么多兵马,其中用意,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的是,如今将军自缚双手下山,或许不会死。如果你扣押公主公然反抗的话,那倒是必死无疑了。言以至此,将军听与不听都随你!”   陈戈看了看李左车,又看了看旁边的百里伊水。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决心已下。于是他走到百里伊水身旁,朝她磕头说道:“末将已经犯下大错,却还心生妄想,又差点犯错!还望公主恕罪!”   小百里愣愣的看着他,朝他低声的说道:“将军,地上湿滑,你还是快起来吧!”   陈戈头在泥巴里碰,爬起来又朝李左车跪倒,说道:“敢问先生姓名?”   “我叫李左车!”李左车回答道。   “先生今日为我解惑,无异于救命恩情,如若陈戈不死,这恩情日后必当报答!”言毕,以头触地,连磕了好几个头。李左车连忙将陈戈扶起,正色朝陈戈说道:“我观将军也非什么大恶之人,秦王必然不会轻易杀你。你下山之后,不管遇见什么情况,都不要辩解,只等回了义渠,秦王自然会为你定罪!”   陈戈听罢神色大定,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招呼好身边的士卒,然后背负起百里伊水,大步朝山下走去。   山下,察哈尔手按弯刀立在大军阵前。在他身畔,赵予提着长枪漠然不语。   几千人犹如雕塑一般不动,天上淫雨霏霏,身上的衣甲早已经被打湿。周围围有好些百姓,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个个远远的围观着这群士卒。   察哈尔并未赶走这群百姓,这群百姓里面还有不少的秦兵,等解决了陈戈之后,他会用骑兵护送这些百姓回到义渠。   雨,越下越大。天上的云层之中,隐隐还有沉闷的雷声。   直到天上一道雷电闪过,白晃晃的惊剎了周围的人群。山上小道上,才慢吞吞的走下不少士卒。说走都有些不适当,用爬还好一点。山路上的泥土早已经湿滑,一脚踩下去就很容易踩垮。从山上下来的这些士卒,身上不知道粘了多少的泥巴,整个跟泥人似的。   李左车在几个士卒的牵扶之下,跳下了泥坡,在他的背后,陈戈正背着小百里艰难的下移。   赵予一直盯着察哈尔,她看了这人半天,竟然没见到他动过一下,而且就这样站了三四个时辰了!赵予站在他的背后,看不清的察哈尔的脸。就在赵予以为他是不是在雨天也能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前面那人终于动了。察哈尔的手掌又握了一下腰间的刀柄,这个动作虽然微小,但赵予一直在观测他,所以这个动作被她一收眼底。   陈戈看见了前面肃立的兵马,瞳孔微微一缩,他蹲着放下百里伊水,回头朝李左车一瞥,李左车正微微点头。陈戈深吸了一口气,目视着前方,大步走了过去。   察哈尔冷冷的盯着陈戈,看着他走近,等离走到离他不过五米的时候他方问道:“你就是陈戈?”   陈戈抬头看着面前的这个蛮将,他答道:“我就是陈戈!”   察哈尔点了点头,口里突然一声厉喝,纵马飞驰,弯刀出鞘。雨中一道白芒闪过,陈戈的瞳孔一缩,他没想到这人二话不说就要取他的性命。看着那锋利的刀锋,陈戈知道他能躲过,但是他终究没有躲,他叹了一口气,却将眼皮闭上。   电花火石之间,陈戈的皮肤都能感受到那彻骨的冰寒。   刀风割面,突然旁边一声力斥,一柄长枪如闪电飞至。陈戈听闻风声,将眼一睁,正好看见枪尖击退了刀身,一起坠落在地。   面上无伤,陈戈却觉得火辣辣的疼。 第一百七十五章 解结   “你要阻我?”察哈尔霍然转头,如狼一般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赵予。赵予似混不在意,她用手抚摸着马脖子道:“并非我要阻你,是秦王要阻你!”   “秦王?”察哈尔稍加思索,便立即明白过来。他用眼深深的盯了一眼地上的陈戈,这才勒马转头,举手喝道:“护卫百姓,回义渠!”   几千骑兵大声应喏,不少人跳下马背,腾出战马帮助百姓装载东西。数千人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艰难的朝义渠走去。   等察哈尔走远,陈戈这才用手拭去额头上的冷汗,他看着迎面走来的李左车,心有余悸的说道:“如果不是听闻先生解惑,又怎知秦王用意?”   李左车没回答他,而是抬起头幽幽问道:“你看今夜还会下暴雨吗?”   陈戈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头上乌云已经薄弱了不少。虽然不知道李左车问这个有何用意,他还是恭敬的答道:“云将散开,雾霭也去,这天应该是要晴了。”   李左车眯眼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道:“不然!你仔细听听,云中尚有雷音,半夜必下暴雨!陈戈将军,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并非秦王肚子里的蛔虫,又怎猜得到秦王的用意?到了义渠,你的生死自然会明了!”   陈戈侧耳听了听天上沉闷的雷声,看着已经走到前头的李左车,心里想到:“你虽猜不透秦王心思,但知道的必然比我们多!”   一路向北,到了半夜,果然又下起暴雨,天上电闪雷鸣,雨如倾盆倒下。   李左车站在屋檐底下,负手看雨,叹气说道:“如此霉雨,如此季节!秦王啊秦王,你的雄心是不是也会被这倾盆大雨浇得冰凉?人祸能解,面对这天灾,你又能如何?”   义渠城里,秦王府中,半夜依然是火光通明。   大厅里面,几位将军或跪或坐,正在向秦王禀明如今的灾情。   才从宁县回来的冯英说道:“宁县背靠三水,如今大水涨来,有大半个县城遭到了水淹。死者不计其数,末将领五千兵马,用竹筏和小舟到处抢救,部分灾民已经转移到了泥阳。”   当初因伤而留守乌氏城的陈巨说道:“乌氏城也遭到了水灾,不过还好有沟渠排水,缓解了不少压力,县城尚且完好,不过下游的平原被大水完全淹没了!”   嬴子婴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徐也,朝他问道:“泾阳如何?城里可受灾?”   徐也说道:“水已经漫进城里,不过不深,灾情并没有多严重。”   嬴子婴闻言放心了不少,才舒了口气,公孙止手持一策竹卷,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不等嬴子婴问他,他便举着竹简说道:“得到消息,内史爆发洪水,已经有十多个城受灾!”   嬴子婴负手度步,沉思道:“泾河水涨,必是因渭水之故!看来整个关中,除了偏远的陇西和上郡,其他的地方都遭受了水灾!却不知是不是黄河涨水的原因。自从李斯修建了风陵渡大坝,关中已经很多年未曾遭受水灾了!莫非,是大坝出了问题?”   公孙止没想到秦王如此机智,虽还未看信,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手持竹简说道:“正如秦王所言,就是风陵渡出了问题。普通的大雨,最多能让一城受灾,很难祸及几条水流!信中说道,风陵渡大坝因储水太多,左边一处接近崩塌。塞王司马欣这几天派遣了数万大军到达风陵渡,连夜抢救!并往下游不停的放水,听闻魏地也遭受了水灾,想必也就是这个原因。”   嬴子婴脸色一变,转头看了看蒯彻,正好看见蒯彻长着嘴巴扯断了胡须,一副惊讶莫名的样子。这风陵渡就是当初他向嬴子婴献计之时提到的渡口,那里储水量丰富,一旦绝提,便是天崩啊!   嬴子婴愕然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艰难的说道:“若风陵渡出了问题,那造成的灾祸简直无法想像!敢问司马欣是如何做的?”   公孙止正了正色,朝着南边行礼作揖,说道:“塞王司马欣为天下百姓安全着想,发动二十万百姓,在下游蒲坂和龙门二处修建水堤,防止风陵渡绝提。”   嬴子婴闻言赞道:“好啊!只要把这二处水堤修建成功,就可以将风陵渡的大坝拆掉!那里太危险了!”   公孙止、蒯彻、冯英等人闻言皆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嬴子婴,嬴子婴大囧,自知失言,他这才醒悟过来:“当初李斯受命在风陵渡这么危险的地方修建大坝,本就是不安好心。说不定就是想着用两河之水淹没魏地、韩地,莫非是始皇帝当初就已经有了秦灭的预感了?”   嬴子婴陷入了深思之中,在后世可没有风陵渡大坝,这地方本就危险,修筑大坝不仅费时费力,而且防洪的效果也并非很好!秦始皇修筑大坝的用意也许根本不是防洪,而是等秦国有难的时候,一倾而下!   听闻司马欣用大无畏精神在下游修建堤坝,连嬴子婴也不禁为之感动,心中叹道:“好人呐!从此之后,魏地韩国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公孙止在下说道:“司马欣既然往上游放水,那要不了多久水灾自然会退去。北地受灾的地方不少,秦王还是早些安排如何救助那些灾民吧!”   嬴子婴思索了片刻,说道:“仅凭我们的力量是无法救助这么多灾民的!我决定让北地的富户商贾、世家土豪一起赈灾!胆敢不从者,杀之!”   蒯彻闻言色变,犹疑着问道:“这样紧逼,会不会激起他们的逆反之心?秦王在北地立足不久,如果用这么激烈的手段,也许会适得其反!”   公孙止鼻子哼了声,张口说道:“什么叫立足不久?赳赳老秦,屹立在关中数百载,秦王让他们赈灾,还敢不从?我同意秦王的意思,让这些人一起赈灾,敢不从者杀之!军师想太多了!”   说罢,用眼瞟蒯彻,脸上颇有些讥讽之意。嬴子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对蒯彻说道:“军师说的也无不有道理,但是如今事急从权,必须让他们服从!如果得不到救灾物资,那受灾的百姓怎能活下去?”   蒯彻闻言沉默不语,他心里颇有不快:公孙止倚老卖老,似乎对他这“军师将军”的头衔心有不服。可这人是秦王的旧臣,他也不好过分针对。只好处处让着他,哪知道这公孙止却以为自己怕了他,只要让他稍微找到点语病,就会用言语济悦。   等秦王要颁布军令的时候,蒯彻说了一句:“还须适可而止。”   嬴子婴话到嘴边,却又生生止住,他突然朝部下甩袖说道:“今夜议事就这样吧!尔等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我会让士卒将军令传达给你们的。”   冯英、陈巨、徐也、杜袭等人相继告退,公孙止撇头看了看依旧纹丝不动的蒯彻,心里冷笑了两声,随即也走了出去。等到臣子都尽数走后,蒯彻才睁眼说道:“无论当初先秦在关中有多大的威势,可如今的情形是秦王已经势微。关中之民已经有大半不属于秦了,或许还有很多恋旧的臣民还思及故国!但也有很多臣民已经归附于现实!当项羽的大军攻破咸阳的那刻,关中就不是以前的关中了!秦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蒯彻目光炯炯的看着嬴子婴,眸子里面有着一股洞悉一切的力量。嬴子婴闻言沉默了下来,突然叹气问道:“先生想要告诉我什么?”   蒯彻站了起来,走到嬴子婴的背后,手指着旁边的那副绣以关中山水的屏风,如似当年那样,神情傲然,衣炔翻飞的说道:“秦王请看!”   嬴子婴转身过去,蒯彻的手指划过关中的大部分区域,从内史到陇西到上郡,最后停留在北地,他沉声说道:“关中这么大的地方,包括北地现在也并非全属于秦王。”   嬴子婴眯眼问道:“何解?”   蒯彻说道:“我所言的并非土地,而是人心!当项羽破关之后,颁布了废除秦国的政令,废止了让秦国崛起的耕战体系之后,这些百姓可曾反抗?这些百姓可曾质疑?没有!他们只是随遇而安的接受了新政策,从服几位叛王的统治。从那刻开始,秦王崛起需要借助的绝大部分力量已经失去!”   嬴子婴冷冷问道:“你是说民心?”   蒯彻点头道:“没错!就是民心!秦王取下北地,虽然有不少人来投,但在我看来,依旧是少数。您已经失去了那种振臂一呼,从者云集的力量!所以北地即便是已经归附了大半,如镇原、义渠这些地方却还是需要您用兵力去征服!北地尚且如此,那上郡、陇西、内史就更不用说!这些百姓已经归顺在叛王的统治之下!如果秦王还以旧的耕战体系来征服关中,那前来支持的力量会越来越少!”   嬴子婴沉默不语,蒯彻挥袖又道:“难道秦王您就没发现,如今支持你的,全部是关中的豪族吗?您收复的义军,前来投奔的大众,全部是这些世家和大族吗?”   嬴子婴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蒯彻说道:“是这些世家豪族带着私军来投奔你,而不是大队的民众哭喊着要来参军。现在支持您的,就是你如今想要对付的豪族啊!”   嬴子婴嘴角颤抖着,忍不住后退几步,他扶着桌案低声的问道:“那依照先生所言,我又能怎么办?”   蒯彻说道:“必须用怀柔的手段安抚他们,秦王既然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得更多,又何必硬抢?”   嬴子婴目光游离的盯着桌面,将左手微抬,嘶哑得说道:“继续说!”   蒯彻说道:“前不久,陈戈将军摆了一场酒宴就得到许多的钱粮。如此看来,这些商贾的钱粮也不是那么难取。如今司徒大人乃北地有名豪族,秦王只需要让他去邀请那些巨富商贾,一场酒宴过后,到时候灾情自解!”   “黎泽?”嬴子婴想起此人,心中微动。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论商   黎泽,长武临亭人,字远渊。年幼就失去双亲,独自一人打拼了偌大的家产,其人好酒,年俞四旬还未曾婚配,常醉宿于花巷柳家。秦王诏书传到长武,将醉生梦死的黎泽惊醒,他与长武县公司马无崖交好,二人约定一起到泾阳投奔秦王。来的时候,他带上了所有的家资,足足装了上百车,声势浩大惊动了秦王,于是嬴子婴会见二人之后,直接封了他做司徒。   黎泽被半夜招至,来的时候头发还有些凌乱,直到了大门口,他才按冠束发,打起精神走进。赢子婴同蒯彻一起站在窗前观夜雨,耳朵里听闻脚步声近,方才转身回望。在他眼中,短腿短颈的黎泽称不上英俊,他下巴颇长,脸似驴脸,额头油亮,眼小眉浓,嘴皮颇厚。更重要的是背还有点驼,纵观秦王周围的臣子,或丑或美却都气宇轩昂,背都是挺直的,唯有此人少了几分气势。   嬴子婴从不以貌取人,就凭此人敢献出所有家资的魄力,他就值得嬴子婴去欣赏。看见黎泽跪拜参见,嬴子婴让他起来,目视他道:“半夜召你前来,却是有事问你。”   嬴子婴顿了一下,看见黎泽一副侧耳恭听的样子,又道:“北地受灾,百姓遭难。这天灾人祸,非我一人能解。军师曾言,北地富贾颇多,平时也爱囤积粮草,半夜召你,是想问你,我让北地商贾赈灾,不知可否?”   黎泽沉声回答:“不知秦王欲用什么方式让这些商贾赈灾?”   嬴子婴反问道:“依你所见,又该如何?”   黎泽答道:“曾同为商贾,臣也知其本性。商贾之人,多爱财如命。如果没有适当的好处,他们是肯定不会献上家中钱粮的。如救命赈灾,摆出大义让商贾勉强而行,他们献出的钱粮也肯定不多。如非——。”   说到这黎泽有些迟疑,蒯彻向前一步,问到:“如何?”   黎泽想了想,说道:“如非像臣一般,为名利所动,方肯献出钱来。”   嬴子婴笑道:“君之义举,古今少见。”   黎泽摇头说道:“若是单凭义举,臣是绝对不会倾起家资来投。黎泽所为的,也不过一个名字!”   嬴子婴听到这么直言不讳的话,心中一动,目视黎泽说道:“为名?”   黎泽点头道:“确实为名!臣四十岁就创下如此家资,吃喝不愁,觉得人生再无意义,每日醉饮花酒。听闻秦王檄书,正好将我心中那份名义欲望给唤醒过来,所以我散尽家资,只为博名!”   “哈哈哈哈!好一个只为博名!”嬴子婴仰头一阵大笑,心中觉得此人太有意思了,过了良久,方才问道:“你是为名而来,并不代表其他的商贾也会为名所动,你看整个北地郡,也不过只有一个黎泽嘛!”   黎泽摇头说道:“非也!其余人之所以不来,并非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敢!秦王名声虽大,却困止北地,如今天下已改,三秦叛王还在。秦王势力单薄,若没足够大的胆量,他们是不会做这种疯狂之举的!每一个商贾都是一个赌徒,有的喜赌大,有的喜赌小。臣胆子颇大,所以赌了大!”   嬴子婴沉思了一会,这才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商贾其实也很看重名义?只是没有胆子?”   黎泽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只要秦王许以厚爵,壮其胆略,他们就会乖乖的献上钱粮。”   嬴子婴想罢摇头,说:“不妥!我的部下以命拼杀,才能获得爵位。如果我用爵位来换取这些商贾的支持,那我手下的士卒又会怎么想?如此一来,必然军心不稳!”   蒯彻突然开口说道:“其实也并非不行!”   嬴子婴皱眉看向蒯彻,蒯彻似无所觉,他道:“秦王忧虑的是,如果许下爵位,这些商贾就会获得更多的土地,这样一来岂不是增助了他们的势力?但秦王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只用虚爵呢?”   “虚爵?”这下连黎泽也疑惑了,他同嬴子婴一起看向蒯彻!   蒯彻说道:“没错!就是虚爵!名义上这些爵位都很尊贵,也有很多特权,但不授予土地,不分户给他们,这就是虚爵!而秦王的士卒用命换来的是实爵,这些爵位能赐予他们更多的田地和户口,给予的是实在的好处,这就是实爵!秦王可用虚爵拢络这些商贾!请秦王细想,这些商贾其实不缺田地,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尊容,秦王赐给他们的虚爵就能带给他们尊容,比如见了县令无须跪拜,只需要拱手作揖,他们可以穿上丝绸衣服。只需如此,就可以得到粮草!”   “如此一来,恐怕整个关中都会震动!”黎泽有些震惊,一脸敬佩的看着蒯彻。他身为商贾,心中明白如果商人有了这等虚爵,所带给他们的绝不止荣誉这么简单!   秦朝的时候,虽然还没有像后面那么畸形的歧视商贾,但立国政策还是重农抑商,在所有的君王心中,这些商贾都是蛀虫,经商是末业,所以哪怕那些商贾家产万贯,却还是受到歧视,秦律上严禁商人穿戴丝绸衣服,坐华丽的车架。经商者不能从政为官,而且很有可能被发配边疆!   秦王子婴重用黎泽,本就是破了例。如果再用蒯彻之策,那就会使得商人的地位大变!其实蒯彻的这个计策并不高明,甚至同秦国立国的战耕之法有了抵触,这法子足以改变一个阶层的地位,他所带来的变化远远超过了让商贾赈灾的范畴!   嬴子婴心中其实认同韩非的以法为本,用战耕体系为辅的国策。像后世那样人人平等的思想放在这时代是远远行不通的,什么东西都要因地制宜,因形式而改变。所以嬴子婴也想过要改变商人的地位,但又怕伤及国本,毕竟增加一部分的利益其实就是损失另外一部分的利益。秦国的百姓可以说是所有朝代地位最高的,他们可以从政可以从军,可以获得爵位。这些优待的结果造成秦国好战的本性,所以秦国的百姓是有优越感的,至少对比商贾他们更优越。他们不会在商贾面前低人一头!这种情况哪怕是后世都非常罕见的。   蒯彻的一席话,让嬴子婴产生了动摇。他在权衡利弊,他在思索得失。他明白商人对于社会的重要性,但就是明白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古代的君王莫非都不知道商人的重要性?为什么要一直重农抑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商人的特殊性!商人有钱,流动性很大,跟很难走出家门的百姓相比,他们的归属感最低,往往为了自身的利益而不顾国家的利益,如卖国通敌这行为大多数就是商贾干的!所以古来君王不放心他们,对他们进行了打压,商人的特性注定了他们的忠诚度不高,他们都是赌徒,赌徒是没有信誉的!   就如当初的马鞍、马镫一样,嬴子婴明白这东西对骑兵来说就是质的飞跃!但一个人没能力掌控一样东西的时候,那再好的东西也会成为别人的嫁妆!道理一样,后世带来的东西也许有用,但也要看能否用得上!用得上的同时还要弄清楚是不是敌人更用得上。   利弊得失嬴子婴都要考虑清楚,看着蒯彻,嬴子婴轻轻问道:“诚如军师所言,获得爵位的商贾就不必要缴税,如果仅仅只为了赈灾而失去了更多,莫非是真不打算顾及以后之事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话雨   听到秦王的问话,蒯彻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不知道秦王又准备如何做呢?”   嬴子婴说道:“古来君王都是重农抑商,我绝不会重商抑农!商贾和农民最多只能平等,爵位无论是何国都是贵族,我不会让商贾人人都成为国中的贵族。纵然是虚爵,也不能这么轻易的让他们得到!我可以给予商贾获得爵位的机会,但这个机会依然很小!我让他们赈灾,并非是去求他们施舍!敢不从者,杀!选其捐献最多者,赐爵!”   蒯彻愣了一样,突然匍匐跪拜,诚心叹道:“吾主果真明君也!”   黎泽亦跪拜,说道:“秦王言之有礼!黎泽心服口服!”   嬴子婴朝黎泽说道:“明日你就派人到城里通传,北地的其他郡县,皆张贴榜文,就说秦王欲选出赈灾最多者授予侯爵,并让百姓建立祠寺供奉!”   蒯彻又愣了一下,问道:“这个建立祠寺又是何意?”   嬴子婴哈哈一笑,说道:“他们不是想要名声吗?那好,我就给他名声!给他用不完的名声,让他当活菩萨(注1)!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善有善报,积散可以成德!”   蒯彻心悦诚服,自此之后,再也不敢小觎秦王的智慧。黎泽下去之后,心中暗思道:“蒯彻所言很有道理,如果换了其他君主,必然就同意了。没想到秦王还能从中看清楚利弊,果真贤王啊!唉!投奔了这么一个君王,看来我黎泽就是那千里马的马骨,但终其一生都成不了千里马啊!”   等二人走后,嬴子婴回到桌案上,取下笔墨,心中想到:“平定关中,还是得依仗耕战体系。商贾虽富,但并非重力所在。昔日我就曾想完善耕战体系,如今看来光依靠旧的体系也还是不行。秦国的国策太过偏激,必须得改正。唯有中庸才是长治久安之法!”   思毕,在竹简上疾书道:“立国之本,非农非贾。民之重,在于心。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如此看来,商贾亦是民!所以须一视同仁,方为中庸之道……”   是夜,秦王书房灯光不灭;是夜,大雨磅礴电闪雷鸣;是夜,有太多人心中不安。   察哈尔心中不安,他也久久未睡。耳朵里面一声声炸雷响起,他就想起同样的大雨,同样的雷声。在那个雨夜里面,冯英带着三百贪狼骑士踏平了整个先零羌。他无力的嘶吼,无力的挣扎,最终还是匍匐在泥地里。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怎能忘却,又怎么忘却?”察哈尔口中喃喃,烛火在他眼中摇曳闪烁,他的思绪就如那烛火一般,孤零凄惨,忽明忽暗。   “秦王之所以不杀我,是看重我一身的勇力。看来,他是起了疑心了。”察哈尔用手拨弄着烛火,看着手指在烛火的烧烤之下变得漆黑,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的人,他的心,早已经冷却,如果不是遇见了檀烧,他又哪来的勇气苟延残喘?   “檀烧!檀烧!!!哈哈哈!”察哈尔笑着流泪,那手指已经被烧焦了一层皮,冒起了袅袅灰烟。   他不恨秦王,相反他还很敬佩秦王。但是血仇已经结下,他的心就不会只是一个臣子的心了。   那天的战场之上,他的战败成就了乐阳不可一世的威名。察哈尔也没想到自己会败得那么快,但是现在他想明白了。并非是乐阳天下无双,而是他自己心无斗志。就像当初完虐沙太之时,冯英所讲的那样!沙场拼战,靠得是一股勇气和胆量,如果失去这东西,再猛的将军也只有战败。察哈尔心无斗志,乐阳却斗志昂扬,所以不过一个回合,他就被乐阳扫落马下,差点送命。同样如此,沙太救主血战,拼死力斗,乐阳却无可奈何。   感觉到秦王的猜忌,让察哈尔坐立不安。窗外的雷声,一道道炸响在他心头,让他思无可思,无可奈何。   是夜,陈戈也难以入眠。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日后的判决。秦王会如何处置他?要是秦王知道他有挟持公主的意思又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扇自己的两巴掌!明明没有叛乱之心,为何又自作聪明?   秦王会不会因此生气,而杀了自己?李左车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陈戈抠心自问:自己还是怕死的。   就如攻下镇原,名义上是陈戈冒矢登城,立下大功。但陈戈自问自己没那勇气,那时候城上都没射几只箭,自己也不是第一个登山城墙的。可表功的时候是这样写的,有时候都让陈戈以为自己就是那样的勇士。   是夜,李左车看了一夜的雨;是夜,赵予梦见了跟秦王共骑一马驰骋在草原之上;   同样的雨夜,不同的人,想着不同的事,直到了天明放晴。   那是一个有着朝阳的早晨,天空中没有了雾霭、雨水和乌云。朝阳升起的时候,有红色云霞在天边。道路虽还是难走,但有了战马背负着家什,还是好了很多。百姓当中,老幼都有士卒帮忙。他们带着希望,向义渠走去。   秦王的诏书被快马送至了各个郡县,一时之间,所有的商贾都惊动了。   泥阳城,一巨商读诏怒道:“北地受灾,关我们什么事?凭什么要我们赈灾!”   庆阳城中,有人笑道:“能升爵拜候,平生愿也!既是秦王所书,当倾取家资,赈灾救民!”   阴密城中,有人怒道:“此乃秦王诡计!就是想骗我等捐钱献粮!吾决不中计!”   环县之中,有人啰嗦着狂笑:“要钱财何用?得一名声足矣!”   华亭县城,一老叟正在同一方士下棋,旁边一位童子走到老叟旁边耳语了几句,过了半响,老者对方士说:“秦王无力赈灾,以赏爵封候之法向北地商贾世家求助,不知道大师怎么看?”   方士道:“钱财动人心,可惜人生只有数十载性命,死后最多不过带进土里!留之何用?修道长生方能永恒,秦王求财,此乃善举,积有善德方能逍遥于天地间!”   老叟持子笑道:“大师所言有理。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我既求逍遥,要钱财何用?不如散去!”   方士点头:“大善大功!离长生不远矣!”   于是老叟散尽一生之财同方士至崆峒隐修,那方士名叫南宫望,那老叟名为诸葛黄。   诸葛黄散尽家资救民,事后秦王让人修筑祠寺,让百姓烟火供奉,尊其为黄老仙人。   陈戈一行人磨蹭了两天方至义渠,嬴子婴念在陈戈有功的份上,让他将功赎罪,贬为士卒。   (注1:秦朝是没有菩萨的,佛教也没传过来。作者词穷,找不到替代的词语了,就用了这个,勿怪)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谋反   “义渠城筹粮六百二十四斛,肉六百二十斤,布料三百余匹,乃一百三十二户富商共献所得。城外聚集难民三万余人,搭建粥棚三百余座。如此算来,可供灾民食八天。”秦王府衙,司徒黎泽手拿着笔刀,一边汇报一边写字。   秦王子婴听后,眉一皱,拂袖说道:“怎么这么少!让司马无涯带三百精兵取回十个首级给我!哼,既然这些人不识好歹,必须得杀鸡儆猴!”   黎泽听罢提醒道:“秦王既然立下了法度,当依法而行。若无罪杀人,恐怕会有人不服!”   嬴子婴哼了一声,说道:“这些人既然无德,就是漠视王法!律法之上还有情理二字,墨守陈规又如何决断天下之事?这些既然这么贪财,杀千万次也不足为过!”   旁边公孙止道:“秦王所言有理,依我之见,还要将这些装上囚车,先到城外灾民那游荡一圈,在千万人口下,我看还有谁敢不服!”   嬴子婴点了点头,门外走进一个虎背熊腰的壮士,生得浓眉大眼,下颚飘着三寸短须,其人便是司马无涯,昔日镇守长武,随黎泽投靠秦王之后,被封为冲翼校尉。   司马无涯领命出去之后,点起三百军马,其中便有陈戈,此时他不过是个小卒,其他人只知道他姓陈,有个名号叫虎子。三百人浩浩荡荡直奔内城而去,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黎泽将那些不肯赈灾的富户都标注了出来,他们只需要选其中十人而已。   义渠城外,蒯彻同徐也漫步在灾民之中,两侧搭建了数不清的帐篷和木屋,不少人携妻带子躺在地上,到处传荡着呻呤悲戚之声,听着难受。   看着道路上走来的人群,蒯彻眼中流露出一抹忧虑,他叹气说道:“还有人源源不断的赶来,到时候整个外城都会成为难民的天下!”   徐也亦叹道:“百姓都知道秦王在这,他们又怎能不来?宁县、长武、庆阳一地的百姓都来了,他们失去了亲人和家园,来到这也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蒯彻仰头看天,唏嘘说道:“秦王命运多舛,才收复北地,却又遇见这事。”   徐也压低声音问道:“依照军师所见,如果这个时候三秦叛王来攻,我们又该怎么办?”   蒯彻低头瞥了徐也一眼,摇头说道:“你想太多了。”   徐也急得跺脚,问道:“怎么叫我想多了?如今关中都知道秦王复归,三位叛贼岂能坐看不管?如今北地受灾,他们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蒯彻依然摇头,拍着徐也的肩膀说道:“南边的内史也遭受了大水,渭河涨水,可比泾河要厉害得多,司马欣自顾不暇,哪腾得出手来攻打北地?上郡的董翳新败,他想卷土重来,还需要整合一段时间的兵力。唯有担心的是陇西的章邯,以前听秦王讲,陇西有匈奴和月氏犯境,不过章邯乃天下名将,想必打败二族也是早晚的事。章邯乃人杰,非司马、董翳之辈能比,如果他稳定了陇西,必然会迫不及待的想消灭的秦王。”   徐也听完咬牙措辞的讲道:“章邯这个狗贼,以前还以为他是个英雄。身为秦国的上将军竟然投降了项羽,丢尽了老秦人的脸。若非是他,二十万秦兵又怎么会活活葬送在项羽手里?”   蒯彻叹道:“也怪不得他,时者命也!章邯再怎么悍勇,依旧是独木难支。更何况,那时候朝中还有赵高这样奸贼存在,章邯也不过是被逼无奈罢!”   徐也冷哼道:“他要是被逼无奈,怎么听到秦王复归的消息却不肯来投?”   蒯彻唏嘘摇头,说:“有些事情,做了就再也难以回头了。更何况,他即便是投降,秦王会准他投降吗?”   徐也愣了一下,摸头说道:“也是,秦王所恨者,除了项羽就是章邯,秦王又怎会放过他!”   ……   上郡,雕阴。   雕阴城原属魏地,后来秦国经过商鞅变法之后迅速崛起,公元前330年,秦惠文王任公子衍为帅,奇袭雕阴。秦兵口衔枚,马裹蹄,潜到雕阴城下,突然发起攻击。魏兵不备,迅速溃败,魏将龙贾被捉,这便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雕阴之战。那场战争,魏国损兵八万,不得不拱手让出黄河以西十五座城池予秦,这便是上郡的由来。   翟王董翳从泥阳败逃雕阴,不料路上生疾,病在城中。安阳夫人在城里遍访名医,为翟王诊治,然而至今还未康复。   离雕阴不远的一处小镇上,乐阳同伯彦对饮于于酒家之中,他们的背后是一片山谷,而乐阳的五千士卒就藏在谷中。仰头灌下了樽中之酒,乐阳洒道:“前不远就是雕阴,我闻董翳病于城中,先生觉得此行是强攻还是——?”   伯彦微微一笑,反问道:“将军麾下之兵乃翟王之兵,他们所食的是翟王之粮食,将军若是翻脸,你觉得这些士卒会跟随将军一起谋反吗?”   乐阳沉思了一会,摇头笑道:“领兵不久,其中有人未必心服,纵然心服者也未必敢造反。”   伯彦道:“既然如此,将军何不单骑独往雕阴?以将军之勇,取下董翳首级后,又有谁人敢阻?”   乐阳放下酒樽,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劳烦先生替我掌管士卒,等我杀了董翳之后,就立红旗为号,到时候你在领兵杀进!”   伯彦双手举杯,一脸郑重的遥祝道:“静候将军福音!”   乐阳哈哈一笑,用手抓起桌上的酒壶,一仰头咕噜喝了个干净。喝完酒后,弃壶上马,直朝雕阴跑去。等乐阳走后,伯彦却若有所思道:“以将军之勇,亦要以酒壮胆么?”   说罢,立即起身,对身畔将官下令道:“你去通知谷中部队,在一时三刻之后,即可出发!”   那将官迟疑道:“乐将军才走,我们这么早就过去是不是有些过早?”   伯彦笑道:“乐将军既去,必然马到功成。我们先在城外等候,只要城上红旗一举,即可进城!”   将官放下疑心,领命而去。看着将官入谷之后,伯彦才捋须冷冷一笑。   一骑绝尘直往雕阴,乐阳勒马于城下,朝城墙之上的士卒吼道:“我乃镇原候乐阳,速开城门!”   城上士卒连忙通传,下面有士卒立即打开了城门。刚过城门,乐阳心中一动,勒马朝打开城门的士卒问道:“雕阴无事,为何要将城门紧闭?”   那士卒支支吾吾的说道:“安阳夫人下令关上城门的,要等到黄昏之时才打开!”   乐阳冷哼一声,说道:“妇人见识!畏首畏脚!”   说罢,直朝城里驰去。城门口的士卒见乐阳已经进城,就立即关闭了城门。   乐阳一路畅行无阻,直至府衙门前,跳下战马,让士卒通传之后,等了没多久,就有人来报说翟王召见。乐阳刚欲跨过门槛,门口的两名门卫就拦住说道:“请将军解下铁戟!”   乐阳从腰间取下铁戟,单手递给门卫,门卫伸手去拿,却不料手中一沉,根本拿不住大戟。大铁戟“嘣”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乐阳哈哈一笑,大步走进府衙。   由甲士领路,穿过长长的走廊阁楼,过了没多久,就将乐阳带到了正厅之中。   乐阳昂首挺胸,直入正厅,抬头一看,却见董翳高坐于案边,乐阳见董翳面色红润,不似有病,心中疑惑稍起。不过翟王就在面前,他赶紧跪拜道:“末将乐阳前来请罪!”   董翳不冷不淡的问道:“何罪?”   “失了义渠,末将罪该万死?”乐阳头碰在地上,详装悲戚的说道。   董翳嘴角微微一翘,冷冷一笑,问道:“为何没死?”   乐阳脸色一变,硬着头皮道:“特来求翟王赐我一死!”   董翳一拍桌案,怒喝道:“你是想我死吧!”   乐阳霍然抬头,目视董翳。董翳突然咳嗽了一声,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接到伯彦来信,我本来还有所疑虑。我让士卒关闭城门,就是想要考验你。如果你真肯认罪,见我闭城不见,肯定会跪在城门口乞求原谅。没想到你却非要进城!进城之后,我让士卒收下了你的兵器,你却不好好思考一下,你昔日作为我的亲卫,从来都是兵戈随身,我什么时候卸掉过你的兵器?乐阳啊乐阳,枉我如此栽培你,你却狼子野心,竟敢叛乱!”   说到这里,董翳似突然气急,一口鲜血直从口中喷出。乐阳先前非常震惊,此时却突然镇定下来,他看着董翳的样子,开口说道:“看来翟王是真的病了!”   背后的门帘里,突然转过安阳夫人,她焦急的扶起董翳,开口问道:“如何?”   “不碍事。”董翳勉强的笑了笑,低声答道。   安阳夫人转头朝乐阳力斥道:“翟王如此栽培,你竟然敢谋逆反叛!果真该死!”   乐阳冷笑道:“翟王让我留守义渠,不就是想我死?废话都说完了?现在你们都可以去死了!”   安阳夫人冷冷一笑,一脚踹翻桌案,两侧的门厢之中,杀出数十名刀斧手,一起呐喊直朝乐阳砍去。   “杀了他,剁成肉酱,喂狗!”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无双   两侧门厢,杀来无数刀斧手,个个腰圆膀粗,呼声如雷。桌案旁边,董翳不停的咳血,安阳夫人端着一碗鹿血不停的往他嘴里灌。他的嘴唇、胡须、衣襟之上都沾满了鲜血,却不知道究竟是人血还是鹿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惜,我还不想死!”乐阳屹立在场中,口中呢喃,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刀声将近,风声更紧。乐阳的眼里却只盯着一处,那桌案上流淌的鲜血与衣襟上下坠的血滴,让他彷佛看见了那场泾阳城外的血祭。弑兄明志,为的就是上面咳血的那个人。在那个时候,他是忠臣,而现在,他是逆贼!   一刀砍至,刀风如霜,冰冷生凉。刀斧手张大了嘴巴,瞪圆了双眼,整张脸都扭曲得变了模样。就在大刀临近的那一刻,乐阳动了,也没看见他是如何动的,身子轻轻的一扭,就避开了这近在咫尺的一刀。然后身子急转,右手探出,穿过了刀斧手的手臂,从胸口向上,一下就扼住了他的脖子,掌间用力,虎口一收,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张扭曲的脸顿时恢复到了原样。   背后利斧临近,乐阳咆哮一声,抓起手上的尸体向后一挡,一脚踢出,背后那人一下弯腰抱腹,蛋碎之声清晰可闻。乐阳顺势欺近,用手抓住那人背后的束甲丝绦,轻舒猿臂,那人就被生擒活捉。周围数十柄刀斧临身,乐阳手提二人,手臂狂舞,数十人近身不得,反而被乐阳逼退!   高案之上,安阳夫人神色慌乱,她厉声高叫道:“怕什么!一起上!杀了此人,翟王重重有赏!”   翟王董翳在她怀里气若游丝,他张嘴想说什么,可惜有心无力。他用手紧拽住安阳夫人的手臂,用眼目视她,想要表达些什么,可惜安阳夫人的却丝毫未觉,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乐阳身上。董翳浑身一啰嗦,他松开了安阳夫人的手,颤抖着伸到了桌案上,沾血写字,神色是说不出的凄凉。   乐阳在厅中咆哮连连,等待手中的尸体被刀斧砍成了肉酱,他便抢过两柄大刀,一时之间连杀十人,周围刀斧手个个丧胆,竟然围他不住。乐阳狂笑着向上面杀至,他可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只要取下董翳的首级,这些人才会真正的丧胆!   安阳夫人一脸震惊的看着乐阳,看着他一步步杀来,她嘴唇啰嗦着不停的打颤,继而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王庆何在!王庆何在!”   王庆领着大军包围府衙,他领兵冲进房门,正好看见乐阳在提刀杀人!安阳夫人看到王庆杀来,终于见到了救命的稻草,她手指乐阳,厉声吼道:“杀了他!快杀了他!”   周围的刀斧手停止了砍杀,因为此时的乐阳已经杀到了里厅,距离翟王不过数步。王庆带着大军将里面的人团团困住,他看着一身浴血的乐阳,神色微动。安阳夫人继续在尖叫:“杀了他!”   她手指急颤,神色癫狂。王庆本抬起了手,却又突然放下,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伏在安阳夫人怀里一动不动的人。那个人似远离了喧嚣和吵闹,与世隔离。   周围的士卒都停止了叫喊,乐阳也停止了砍杀。他也看见了那个人,他离那个人是如此的近,看得比王庆更为清楚。他看见那人倒在了桌案之上,发冠之上还倒扣着一个碗,碗里的鹿血染红了他整个头颅。他的双眼已经闭上,安详得犹似在睡觉。所有的士卒都看清楚了那个人,唯有安阳夫人还在那大喊大叫。   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人身上,安阳夫人才蓦然反应过来。她垂下头,手按翟王的肩膀,轻声呼唤:“翟王?翟王?董翳!阿弟!”   一声凄厉的尖叫穿透了房宇,直插云霄。王庆分开了人群,走到了乐阳跟前,他说:“翟王驾崩了。”   乐阳点了点,回答:“他死了。”   二人相视无语,唯有安阳夫人还在那喃喃的呼喊:“阿弟!阿弟!”   她已经好久没这么亲昵的呼唤了,自从董翳当上了翟王之后,她就再也没这样喊过。因为身为一国之君,必须得保持威严,安阳夫人纵然是他的姐姐,却也不能随意的呼喊。   眼神交流了不久,王庆突然开口:“杀了她?”   乐阳眯眼点头,说道:“必须要杀了她!”   “你来还是我来?”王庆问道。   乐阳道:“我来吧!”   于是乐阳手持尖刀,一步步的走近。看着面前的那个凄哀悲切的女人,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兄长。那个一辈子为了他,付出了一切的男人。他以前不懂,觉得自己的兄长勾搭上这个女人,是不耻的行为,这丢了他的脸,让他觉得英雄怎能靠妇人而上位?但他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却还是靠这个妇人才出人头地。当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兄长之后,他才无比的悔恨,才看清楚了现实。   扬手,举刀,下劈。   一刀下去,却丝毫没有着力之感,恍然做梦,等到自己面前那人身首分离之后,他才惊醒过来。   当首级被鲜血染透之后,沾上了尘埃,就再也不复先前的美丽。直到临死之时,安阳夫人才看到桌案上用血写着的两个字:“速离!”   等到首级分离,直到尘埃落地,她才醒悟过来,她才明白董翳的良苦用心。可惜那时候的她,被眼前的东西给迷惑了,她看不到远处,也看不清身畔,妇人的见识终究有些浅。   看见乐阳弯腰,又准备用刀去割翟王的头颅,王庆眉头一皱,他跨步上前,朝乐阳说道:“翟王对你我有恩,又何必去玷污他的尸身?”   乐阳霍然转身,手中尖刀向前一捅,王庆瞳孔蓦然放大,他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的那柄尖刀,他口中喃喃说道:“你怎敢?怎敢——。”   话还未说完,他就噗通一声倒下。乐阳咧嘴说道:“你又怎知我不敢?”   乐阳杀死王庆,然后又转身割下了董翳的头颅,背后的士卒一起呐喊,无数的兵戈朝乐阳刺去。   大厅之中,乐阳发出一声震天的虎吼,奋力的朝外厮杀。整个府衙到处布满了大军,有人在狂吼,有人在乱叫,有人在溃逃。乐阳一路杀出,砍倦了好几把刀,身上受创无数处。然而,他却生生的从府衙里面杀了出来。   等他抢了一位偏将的战马,周围的翟军就再也困不住他。他拍马向北,直向城门跑去。   整个雕阴城,响起了无数的喧哗之声,有声音叫道:“翟王死啦!”   又有人呐喊:“将军也死了!”   乱军到处乱窜,他们似被放出笼子的鸟,扑腾着翅膀到处飞。终于有人看见了城里的百姓,看见了屋子里藏着的美丽少女,于是杀人强奸就开始蔓延。   整个雕阴在一刹那,就陷入了动乱。有人叛变,有人身死,造就了一窝子的贼寇。   他们抢劫杀人,他们疯狂乱窜,他们放火强奸。   乐阳杀至城门,砍死了看守城门的卫士,然后破门而出。当战马奔过了吊桥,他才勒马回望:城中已经已经升起了浓浓的乌烟,伴随着犹如鬼哭般的声音,整个雕阴城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他低头看了看马颈上悬挂的三颗首级,心中感觉无比的痛快。他扯转马头,向着北边飞快的驰骋。 第一百八十章 梧桐   天上阴云密布,地上叶落成殇;耳朵里能隐隐听见远处传来的凄厉惨叫,眸子里能看见雕阴城上那浓郁的黑烟。   伯彦一脚踩进屎里,于是他脱掉了旧鞋,扔进了沟里,取过了一双新鞋换上。屁股坐在冰凉的石头上,伸出脚丫啧啧感叹两声,心思:这鞋模样较新,穿着也比较舒服。如不踩屎,现在哪有心思换鞋?   狂风刮面而过,树上掉下几片落叶。风中带屎味,吹出老远,伯彦的心思也跟着那股屎味,飞出了老远。   驰道上,一骑绝尘而来。上面的骑士穿着血衣,披着血甲,手里拿着卷刃的长剑,嘴里不停的驱赶着战马。马脖子上悬挂着三颗首级,血淋淋黏糊糊的,随着战马的颠簸互相碰撞。真是——生前几多疏离,死后倒也相映成趣。   一路向北,可至九原、云中。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放牧着一望无际的牛羊。那里挨着匈奴,靠近赵国。去了那,也许能获得新生。   乐阳心中很畅快,作为一个叛徒,他单人独骑杀死了自己的主公,还能逃出城外,可谓是功成身退,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可惜,这风有点冷,不似春风。   乐阳一擦脸,这风割得面上生疼,面上那些凝固的血疤不停下掉,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他用手背横着这么一擦,手肘就挡住了视线。胯下的战马突然间绊倒,天空中一张大网从天而降,乐阳还未反应过来,整个就掉在地上。等他一挣扎,立马就有无数的棍棒砸来。   不知道多少棍棒,噼里啪啦的不停的砸着,就跟河边洗衣服的妇人用棒槌砸洗衣服一般,那声响真够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乐阳的一身傲骨都被这一顿乱棒砸碎了之后,伯彦才施施然的走了出来,走出来的时候,他脚上已经换了新鞋,再也没有屎味了。   伯彦一步步走近,站在乐阳面前,背手弯腰啧啧称叹。乐阳忍着疼,努力将眼睁开了一条缝,缝里面有个小人,正在自鸣得意。   “是你!”乐阳从牙缝之中憋出了这两个字。   “是我!”伯彦张开了嘴唇吐出了这两个字。   乐阳倒在地上,全身瘫软,唯有用眼神杀人。伯彦站在地上,躬着身,还用脚尖踢人。   对视了一会,伯彦笑道:“没想到你还真杀了翟王!”   他摇头感叹的从身后士卒手里接过了一颗头颅,拧着头发放在自己的面前,他看着那张满脸血污的脸,他装模作样的问道:“翟王安好?”   翟王闭目不答,伯彦又从旁换了一颗首级,他脸上一喜,又问:“王庆将军可好?”   王庆闭目不答,伯彦又从旁换了一颗首级,这一次他“咦”了一声,似不可置信的问道:“莫非、莫非这就是美丽的安阳夫人!”   安阳夫人也不答话,伯彦叉腰哈哈笑道:“好啊!实在是好啊!乐阳将军果真是天下无双的猛将,这三人竟然全部被你杀了!”   乐阳趴在地上,嘴里“呸”了一声,恨恨说道:“你这无耻小人,到底想怎么样?”   伯彦挖了挖耳朵,笑道:“乐将军怎还不明白,像我这种小人,肯定是要干大事的!”   乐阳哼道:“你怎么干大事?你杀了我又能如何?”   伯彦惊道:“乐将军怎知我要杀你?你想太多了,我怎么会杀你呢?像你这种弑主之贼,怎又轮的到我这个小人去杀?”   乐阳听出了言外之意,他怒道:“竖子!你不得好死!”   伯彦哈哈一笑,他蹲在乐阳旁边,朝他说道:“我是这样想的,你这个弑主之贼杀害了翟王。这个时候就需要像我这种的忠臣为翟王报仇!翟王一死,上郡必然会陷入大乱,这个时候我凭借着乐将军这五千兵马,再举着大义的旗帜下,收复上郡并非难事!”   乐阳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想当翟王?”   伯彦感叹的摇了摇头,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当翟王?你真当我是猪啊?我一旦称王,上郡这些人会心服吗?我坐拥上郡,待价而沽岂不更好?北地的秦王,云中的赵国、东边的魏国、甚至远一点的匈奴,这上郡十五城,谁不垂涎?”   “好算计!好贼子!好!好!”乐阳怒及而笑,一脸狰狞。   伯彦唏嘘了两声,说道:“像你这种弑主之贼,古来罕见,到底是杀是剐,就要看新主公如何处置了!”   说罢,他拍了拍双手,叫道:“将这叛贼给拉走!诸位将士,可随我一同前行,平定雕阴!”   两旁树林,钻出无数的军士,诸多颜面,乐阳竟然没看见一个熟人。   ……   北地,义渠。   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难民,嬴子婴的双眉已经快要皱拢眉心了。站在城墙上,眼中所能看见的全是帐篷和草庐。几万人排泄的粪便,将护城河都弄得臭气熏天。来往的官道上,无数人在翘首以盼,盼望着从别的地方能运来粮食。   然而,嬴子婴清楚,根本就不可能等来多少粮食了。能征的已经征了,仅靠北地郡的富户,又怎能解决问题?如果再挤压,这些富户都快成渣了,更何况大水无情,好多的商贾富户还不是一样的受了灾?   杯水车薪,这就是如今的囧境。这些百姓不仅要吃饭,还要慢慢的将他们迁移回去,给予他们粮食和种子,给予他们活下去的本钱。而这些,嬴子婴完全没办法做到。   他如今愁眉不展,坐卧不安,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看着秦王忧虑的样子,公孙止深吸了一口气,他下了决心,准备当一回恶人。   公孙止道:“水火无情,乃从古至今都有的事情!在前朝,因水灾而死的人不知有多少。受灾的面积一旦过大,就肯定会死很多人,秦王何必苦撑?只要你告诉他们义渠已经无粮,他们自然会散去!到时候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看着嬴子婴沉默不语的样子,蒯彻也劝道:“公孙止说的很有道理,秦王还不如让他们早些散去!”   嬴子婴沉默了许久,突然感觉到一阵心力交瘁,他喃喃问道:“除此之外,莫非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公孙止眼皮一撑,大声道:“有!”   无数双眼盯向了公孙止,公孙止一脸平静的说道:“既然救不了,那就杀掉!等到夜晚,让士卒偷偷杀掉几批,也就行了!”   嬴子婴张口结舌,蒯彻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他不得不佩服公孙止的胆量,这话说出来会折寿的,他说得却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看着周围人的模样,公孙止冷冷一笑,拂袖说道:“现在没有那么多粮食,这些人早晚会活活的饿死!你们如果觉得残忍的话,到时候你们看见折骨为炊,易子而食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才是人间惨事!”   嬴子婴被说得脸上一变,他似乎看见那种残酷的场景。无语望天,嬴子婴捏拳砸墙,咬牙说道:“我是秦王,我决不允许出现这种事情!从今日起,包括我在内,一人一天只许吃一餐!士卒也不例外!”   蒯彻脸上一变,他张嘴想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公孙止脸上一变,他开口说道:“如果这样,那士卒根本无法保持力气,到时候叛王来袭,又怎么办?”   嬴子婴没回答,他继续说道:“从今天起,我就搬到军营里面去!另外,让人带着难民出去挖草根、树皮,只要能吃的就绝不放过!”   “秦王!你!”公孙止忍不住跺脚,他没想到秦王如此执拗。却在此时,身畔的蒯彻突然拍了拍公孙止的肩膀,用手指了他自己然后又指了指秦王,公孙止知其意,然后回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蒯彻点了点头,公孙止终于松了一口气。   赵予紧跟着秦王一起走下了城墙,她在他身后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军营。”   嬴子婴转身打量她一眼,说道:“你是个女人!”   “女人又怎么!”赵予话一出口,突然似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红,随即便把头垂了下去。   嬴子婴疑惑的看了赵予一眼,心中没想太多,就没理会她了。   义渠城中,李左车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突然看见窗外枯黄的梧桐,心中想道:“没想到转眼就是深秋了,我从云中来到北地竟然已经足足有七个月了!”   他将手伸出了窗子,接住了一片梧桐叶,低头叹道:“在赵国是没有这种梧桐的。”   心有所动,于是他关上了门窗,手持着竹卷,直朝秦王府衙走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归燕   院门旁边,一位侍者躬身朝李左车道:“秦王正在接见军师将军,你不如在这等着,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李左车将腰间悬挂的一块黑木令牌取下,递给侍者说道:“此乃秦王赐予我的‘准谏令’,有此令牌,还需通传吗?”   侍者见了令牌,便伸手躬身,说道:“既有秦王令牌,公可自便!”   李左车点点头,自往里面走去。他从前院穿过,沿着青石小径直往书房走去。人未至,屋中已有话音传来,突然看到屋外的身影,李左车生生的止住了脚步,藏身于假山之下。   屋内,蒯彻急切道:“国之脊梁无外乎民生与军力,北地受灾,郡内民生已经大受影响,若让部队一日食一顿,那这数万士卒等同于无,到时候灾情也好不了多少,秦军上下也没战力,倘若强敌来攻,是不是你我君臣就坐看等死!”   嬴子婴双手按着桌案,他从未见过蒯彻如此急切,也未料到蒯彻会说得这么激进,如等死这种话一般只有公孙止才会直言不讳的道出。他愣愣的看着前面,眼中的焦虑和犹疑不停的交替,过了好久,嬴子婴霍然站起,他负手说道:“吾意已决,你不必多说!”   蒯彻嘴皮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双手拢袖躬身站着。   时间就这么慢慢消逝了,门外等待的那人已经不耐烦了。她迟疑了好久,终究将腿迈了进去。   屋内气氛沉重,一君一臣犹如雕塑一般不言不语。赵予走路从来都是很大声,这一次却将脚步放得很轻。她双手端着一个木盘,盘里盛着一碗鸡汤。这是她听戚氏说的红枣炖乌鸡,很是滋补,她花了好大的精神才弄好的。   赵予看了看站在窗前的嬴子婴,轻声说道:“秦王大半天没吃东西了,不如先喝点鸡汤吧。”   嬴子婴嗯了一声,却连背都没转过来。赵予咬唇怔怔的望着嬴子婴,过了一会她又转头看了看老神在在的蒯彻,她心中明白了什么,所以她退了出去。   又等了半响,嬴子婴突然转过身来,当他看见还未离去的蒯彻之时,他的双眉一皱,张口问道:“军师此时未走,莫非还有什么良策?”   蒯彻睁开眼,淡淡的说道:“秦王既然不想知道,又何必问我?”   嬴子婴一愣,继而狂喜道:“那先生何不早些道出?”   蒯彻好奇的看了嬴子婴一眼,疑惑道:“秦王心中焦躁,那时候又怎听得进我的话呢?”   嬴子婴闻言一笑,摇头道:“还是先生知我。”   蒯彻此时才道:“民苦却不能军疲!这天下的诸侯都是秦王的敌人,此时也不会有人伸出援手。既然都是敌人,那对待敌人就不外乎烧杀掳掠四字!北地无粮,并不代表上郡、边外无粮!别人不予,我们不能取?”   嬴子婴终于坐下,他问:“如何取?”   蒯彻正色道:“只需一支骑兵即可!”   嬴子婴黯然道:“可惜孤手中无一支骑兵!”   蒯彻道:“谁说没有?昔日的贪狼犹在!北地之民大多都会骑马,现在军中也不缺战马,只要秦王诚心想组建骑兵,很快就能完成!”   嬴子婴眼一亮,拍案叫道:“此言——有理!”   等这拉长声调的有理二字一说,君臣相继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蒯彻看了看放在桌案上那碗鸡汤,发现上面烟气已无,于是他抱拳说道:“计已经献出,臣就先告退了。”   嬴子婴向外挥了挥手,他急着翻找竹简,他要在里面找出一个人来,一个能统领骑兵的人来。   本来这人让冯英来正好,可惜冯英去了朝那,一是帮助平定泾河流域的灾情,二是防范陇西的章邯,嬴子婴已经得到消息,章邯打败了马逸,与月氏分割了陇西,如今狄道以北之地全属异族了!   他飞快的翻找着竹简,他依稀记得自己的麾下还有一个善于骑战的能手,可惜将才太过兴奋,现在却想不起来。正当嬴子婴一心想将那个人翻出来后,赵予又悄悄的走进了屋内。她是来端走那碗冷掉的鸡汤的,嬴子婴太过专心,此时连她走近都不知道。   赵予将鸡汤又放回了盛碗的盘里,她刚想抽步离去,却不料桌案一卷竹简一下滚落在地上,嬴子婴连忙弯腰去捡,却不料摸到了一只脚,嬴子婴一愣,这才发现屋里又多了个人。   捡起来竹简,嬴子婴看着赵予的样子,用手指了指,突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忘记喝鸡汤了!”   说罢,他伸手往盘里一捞,然后端起碗一饮而尽。其动作干净利落,神情认真关注,其势犹如鲸吞。喝完之后,他还咂咂嘴道:“不错!好喝!”   赵予愣愣的看着他,她将才本想阻止嬴子婴的,可惜嬴子婴动作太快,她连话都未说出口。等待嬴子婴将鸡汤一饮而尽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汤已经冷了,不好喝了。”   “是吗?”嬴子婴有些疑惑,他突然想起一点什么,又飞快趴到书架上翻找了。   赵予悄悄的收拾了碗,默默的离开了。   屋外,假石边,蒯彻正同李左车交谈着。   “左车虽不才,但对驾驭骑兵还是颇有些心得。”   “先生的本领,秦王曾多次夸赞!想来也非虚言!”蒯彻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李先生是赵国人吧?今日为何突然想通了要为秦王效力呢?”   李左车叹了一口气,详装无奈道:“奈何秦王不放我回国,想我一身本领,如果不为君王效力,莫非要一身遗憾的带进棺材?”   蒯彻闻言点头,他又问一些不搭边的话,随即说道:“既然先生已经想通,那蒯彻敢不引进?吾王招贤若渴,必不会慢待先生!”   于是二人一同来见秦王,嬴子婴手才拿起一册书简,看见来人之后,他放下书简,一拍脑袋说道:“我正在想到底是何人让我苦思不起,原来是先生!”   “左车见过秦王!”李左车长长一揖,弯腰不起。   嬴子婴连忙将他扶起,眉开眼笑的问道:“先生可曾下了决断?”   李左车肃穆朝北方跪拜,遥祝道:“赵王在北,非李左车不忠,实在是秦王盛情难却。吾虽归秦,但一生不会伐赵!如背此言,天诛地灭!”   说罢,他又转身朝嬴子婴跪拜道:“参见吾王!”   嬴子婴脸上一僵,随即又缓和下来,他再一次扶起李左车,郑重说道:“先生不忘故国,立下如此毒誓!可见先生的忠肝义胆!”   李左车转身笑道:“若李左车真是忠臣,就无须立誓了!”   嬴子婴面色又一僵,却见李左车叹气说道:“我终究放不下自己这一身本事!拥有这一身本领,也就多了一身的羁绊!”   说罢,李左车目视嬴子婴,说道:“李左车乃无耻小人,不顾旧主转投新主,秦王还敢用我吗?”   嬴子婴盯着李左车的眼睛,看他眼色清澈,一身坦坦荡荡,他唇角微翘,微笑道:“我视先生为知己。”   李左车点了点,他正对着嬴子婴,伸出二指,举至眉齐,他刚想开口,却不料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嬴子婴说道:“我信得过先生,先生就不必立誓了。”   李左车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李左车若再朝三暮四,必然九族灭尽,不得好死!”   蒯彻在此时也躬身朝嬴子婴贺道:“恭祝秦王得一良才!”   嬴子婴开怀笑道:“吾有你们二人,又何愁北地不定,天下不平?”   三人一起仰头大笑,笑声穿过房宇,直透云霄,久久不绝。   房外,赵予仰望天空,有燕北离,她一时失神,却失了手中的碗盘。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人心   秦王任李左车为骁骑将军,在军中挑选善能骑射者入伍。当年王冲亦为骁骑将军,王冲已死,秦王又封李左车为骁骑将军,可见对他的冀盼期许之情。   在北地,重点防守的城市有三个:西是朝那,由冯英驻守,可防章邯;南是泥阳和长武,杜袭守泥阳,沙太守长武,可防司马欣;秦王子婴坐镇义渠,观望上郡。其中朝那有驻兵四千、泥阳六千、长武二千,义渠有八千人。整个北地的兵力约有两万余人,但真正出征能带的,最多八千。   嬴子婴想组建一支两千人的骑兵,却只能在义渠一地挑选。李左车受命挑选骑兵,军中报名的无数,然而能符合李左车标准的不过千人,这样一来就与秦王的设想足足差了一半。其中主要的原因还是李左车选人太苛刻,李左车在军中立了三块木板,第一块写着身高不足六尺者不选,第二块写着手臂过短者不要,第三块写着不能绕校场十圈者不取。要先满足这三样条件后,才会考验骑术。   在秦军之中,会骑马之人不在少数,但李左车这三不选之下,就有大半人不符合标准。当公孙止看见之后,心中不服,所以跑去向秦王告状,说:“李左车不会骑战!选人更是乱来,骑马依仗者就是骑术,选骑兵就得看骑术,李左车这样不是胡闹吗?”   嬴子婴笑道:“李左车乃赵将,他要将这支骑兵训练成赵国的长枪骑,所以立下了这规矩。”   打发了公孙止后,嬴子婴心里也颇为不爽,因为他觉得这理由太过牵强,于是他亲自去问李左车缘由。李左车道:“秦王让我练两千兵,我却只练了千骑,但我敢保证,这千骑练成之后足以胜过普通的两千骑!”   看到秦王疑惑的样子,李左车又道:“当年七国之中,赵骑独步天下,用的就是这种方式。实不相瞒,吾乃李牧之孙,吾祖父带领麾下骑兵逐匈奴,败秦兵,秦将军王翦亦不敌。却不料遭遇昏君,阵前换将,还将我祖父杀死。后来才得知,那不过是秦国散步的谣言,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反间计,就断送了赵国数百年的国命!”   嬴子婴听闻心中十分震惊,他道:“你既是李牧之孙,为何——”   李左车笑了笑,摇头说道:“吾自幼饱读兵书,重韬略,为的就是不再重复我祖父的命运。我祖父死于赵王之手,虽说是遭了王翦的反间计,然而若非赵王太过昏庸,我祖父又怎会惨死?更何况,我是李左车,并非李牧,纵然降秦,又能如何?”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两人在校场度步,嬴子婴见校场里面的士卒还穿戴着铠甲,他又问道:“这些士卒为何要披甲?”   李左车道:“秦王不知,相比于秦骑,赵骑更善冲锋,所以披甲!”   嬴子婴心中一惊,问道:“马上无借力之处,如何冲锋?”   李左车笑道:“赵骑之所以能够冲锋,无外乎有三点,第一点赵人手足很长,冲锋的时候能单臂环抱马颈。第二点是赵国的军马之上,皆有绳套将腿固定住,所以不会摔下马背,但如此一来,马背上的人就不能挪移闪避,算是放弃了赵人的善骑的优点。第三点是赵人善用长枪,长枪利于冲阵。”   嬴子婴心思:骑士披甲使枪,要是再加上马镫,为战马披上战甲,这不就是后面的重甲骑兵吗?我要不要将马镫说出来?   李左车见嬴子婴脸上变幻不定,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于是他迟疑的问道:“秦王莫非还有什么疑惑?”   嬴子婴瞅了李左车一眼,心中一动,突然说道:“我有一件东西,非常的神奇,将军不妨同我一同去观赏观赏。”   李左车抱拳道:“敢不从命!”   嬴子婴神神秘秘的将李左车带到了秦王府衙,他让李左车先等着,自己跑到书房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个箱子。看着怀里的箱子,嬴子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玩意,他可是老早就有想法,而且也老早的让人打造了一对出来。但权衡利弊之下,哪怕是秦国将灭,他都没把这东西用上。因为他知道,这玩意简单、实用、亦模仿,而且造成的影响太大,只要一使用,便宜的肯定不是自己。   于是东西就这么装着,连他自己都没尝试过一下,这是何等的意志力?   嬴子婴当着李左车的面将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摆放着一双由纯铁打造的奇异物品,两旁是一副圆环,中间是一个椭圆形的铁板,看起来不甚美观,也不知道有何用途,李左车皱眉观察了半响,忍不住问道:“秦王,这是?”   嬴子婴拿起一个马镫,指点着说道:“你看,通过这个圆环,我们就可以将它挂在马的腰间,中间这个圆盘,可供骑士踩着,这样一来,骑士们在马背上就有了借力之处,不会摇摇晃晃的摔倒。”   李左车神情郑重的取过另外一只马镫,然后弯腰套在自己的脚上,他试了试,发现刚刚好。他又沉思了一会,迟疑着开口:“这东西要是悬挂在战马的两侧,骑士上马也方便,战马奔驰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跌倒,如此一来,骑士的双手就能解放出来,骑兵就再也不止停马拉弓了!”   嬴子婴点了点头,李左车拿着马镫脸色不停的变幻,他可以想像出,有了这东西,能带给骑兵多大的改变。试想,赵国的长枪骑要是装备了这东西,骑士在马上就能挪移闪避,就能展现他们真正的骑术,这战斗力何止增长了一点?有了这东西,对骑兵来说,骑术就降低了好几个档次,要是有足够多的战马足以组建一支庞大的铁骑。   李左车脸色越来越灰暗,额头的汗水不停的往下淌,他突然匍匐跪地,声音沙哑的问道:“秦王拿此物给我看,莫非是想杀了我?”   嬴子婴问道:“何出此言?”   李左车道:“我乃新降之将,秦王却拿出如此重器让我知晓。这非器重,而是疑虑!吾自认为不如公孙、蒯彻,这二人都不知道,秦王为何要给我看?”   嬴子婴掉转话题问道:“你说我让骑兵装上马镫,你猜会如何?”   李左车咬牙说道:“一旦暴露,北地不保。”   嬴子婴又问:“那照你的意思,这东西还不能装备?”   李左车答:“如骑兵上万,可装。如骑兵过千,不可装。”   嬴子婴点了点,挥手道:“如此神器,只能雪藏岂不可惜?你下去吧!”   李左车告退离去,等他走后,嬴子婴左思右想,他突然让人将赵予带了上来,说道:“李左车欲出征边外,你可同他一起去。”   赵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随他去。”   嬴子婴皱眉,斥道:“为将者,当尊君命!”   赵予愣愣的看着他,突然摘掉头盔,弃之于地,大声说道:“我不想当将军了!”   “赵予!”嬴子婴怒喝了一声。   赵予转头红着眼睛看了一眼,随即跑出了帐篷。等待赵予走后,嬴子婴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女人啊!女人。”   感叹了几声,嬴子婴脸色一变,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赵予只是一个女人,自己好像忽略了太多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三章 难测   前日太多风雨,润湿了崖上的山石。岁月的蹉跎,早就在山石的里层留下了太多的裂痕,变得松垮的山石,被风一吹,悉悉索索的从山崖上掉下,碎石打在头上还是挺疼的。赵予仰面看去,山崖上屹立着一颗青松,青松之间透出一缕缕光华,想必是皎月害羞,不忍相见。   心有所思,却摸不着痕迹,赵予对松一叹,放下了手中的缰绳,迈步朝山崖上走去。   爬上山崖,下观青松,才明白,皎月并非隐藏于青松之间,而是悬挂于九天之外。就如那人,看似在眼前,心却不知道有多远。   心中有太多的惆怅,却无法说出口。她想起了以前,在黄口山的日子,那时候的她跟现在的她完全不同,那时候的他也不叫秦王。他虽落魄,却不肯受嗟来之食,他虽形容凄惨,却有一身的傲骨。哪怕他跌落俗世,却还是那么与众不同。那时候的他就如崖下青松间的月华,虽不见真容,却能摸见他的心思,读懂他的喜怒。等他成了秦王,赵予才发现,他并非在眼前,而是悬于九天。他的心思,她不懂,也看不穿。   那个时候的他也没现在那多的心机,自己爱他,他却要利用自己。先是察哈尔,再是李左车。察哈尔虽未死,但他疑心未去,形同软禁。李左车新降,他还是不信他。李左车说公孙、蒯彻都不知道,然而她早就知道。似乎嬴子婴自己都没发觉,他言行举动从未顾忌过赵予,有些东西赵予很早的就知道了。   赵予坐在石头上胡思乱想着,土丘下的烈风突然一声长嘶。赵予蓦然惊醒,她侧身看去,却见黑夜之中一骑快马飞奔而来。耳里听着那哚哚的马蹄声,心中思道:“莫非是他?是的,肯定是他,他看见我出城了。”   赵予愣愣的望着下面,心里是说不出的欣喜。等待快马临近,看清楚从马上跳下来的人后,眼神里的那份期许一下就黯淡了下去:“原来不是他。”   李左车爬上了山崖,躬身跪拜:“公主!”   赵予一震,却没有回答。李左车从地上站起,从容不迫的走到赵予身畔,看着赵予脸上还未风干的泪痕,他问:“今日秦王见我,想必公主就在外面吧!”   赵予嘴角微翘,转身看去:“你倒是看得清楚。”   李左车笑道:“我没看见公主在外面,但我猜得到。”   赵予哼了一声,不予置否。李左车笑了笑,知道赵予不会相信,但他也不会告诉她,其实那天他在假山之下,看清楚了很多东西。   李左车又道:“公主出城,想必是秦王让你随我出征吧?”   赵予心中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左车当然不会告诉她,因为他猜得到。他道:“公主莫非现在还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赵予喝问道。   李左车淡淡的说道:“秦王利用你!”   赵予冷笑了两声,只是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看他究竟想说些什么。李左车道:“想想公主你的部下,沙太去了长武、鄂诨先、韦陀留在泾阳,他们身居要职,深得秦王看重,这些人现在已经成了秦王的心腹。就连以前你最信任的沙太,也在有意无意躲开你。你自己想想,他们已经有多久未曾见你了?”   “住口!”   赵予眉头一皱,放下了那点戏谑的心思,咬牙问道:“你说这些想干什么?”   李左车摇了摇头,说道:“如今我也降了秦王,公主,你身畔再无一可用之人了。你回到赵国的机会已经接近于无了,我一直称呼你为公主,是想提醒你,千万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一旦秦王得势,赵国临近,必遭战事,到时候你就会成为掣肘赵王的质子!赵王软弱重情,不惜千里让我来接您回国,却未曾想——”   “够了!”赵予冷冷的盯着李左车,说道:“别忘了,你现在也是秦王的臣子!”   李左车肃穆道:“我当然不会忘记!我要不是秦王的臣子,我又怎会出此下策!我——,只是完成赵王托付给我的任务。我虽秦臣,但也是赵人,我不希望有一天秦王会利用你来要挟赵王,也不希望有一天秦赵会刀戈相见!”   赵予身子一震,过了半响,她才问道:“你要我怎么办?”   “秦王相信你,那你就同我出征。到时候你就从边外绕道九原,回到赵国。”李左车答道。   赵予问:“那你怎么办?”   李左车说道:“我会将你战死的消息带给秦王。”   赵予浑身一震,她愣愣的站在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李左车此时也没说话了,他已经将该说都说了,剩下的事情,就该由赵予自己决断了。   赵予思量了一会,最终点了一下头。   ……   风吹草低,不见日月。偌大的荒原,空旷得连飞鹰都不敢展翅。悠悠黑云,变幻莫测,风起时云涌,可惜的是颜色不同。荒原里的土蛇、土鼠、土狼,个个隐迹藏形;有一种压抑的气息,弥漫在天地间,瞳孔里的人影如针,米粒点大身形,却在视野里突然变大,成为一个高大巍峨的存在。   ——那是,翟王章邯。   章邯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前面。他前面有无数只蚂蚁,黑压压的连成一片,昆莫站在蚂蚁之间,也变得高大起来,成了一只大蚂蚁。   蚂蚁再大,却只会爬。这荒原太大,不是说多长几条腿就能爬出去的。   昆莫吹着风,漠视着前面。在他眼中,前面的这些人本应该是死人,但现在这些死人都活了,自己还要同他们对话。心虽不甘,却也无奈。   ——如果不是月氏面对着一头无比巨大的狼,他昆莫又怎会有耐心同死人对话?   冒顿就那只巨狼,在扑杀了东胡的那只狐狸后,终于将狼首掉向了月氏。月氏王庭里的贵族早就吓破了胆,他们一边催促着昆莫立即回国,一边献上草场和女人向冒顿展现殷勤。这群人,早就没有草原男人那种顶天立地的气概。他们成了啃噬月氏王庭的蛀虫,将昆莫的血肉一点点啃食,逼得他不得不向章邯求和。   章邯盯着那只蚂蚁,拍马走进了场中。昆莫冷哼了一声,也扬鞭策马入场。蚂蚁和死人齐头并进,死人道:“如果你不让出狄道之北的土地,你就永远爬不出陇西,只能坐看冒顿将你的月氏王庭打烂!”   蚂蚁道:“你休想这么轻易的取回土地,这是我用数千月氏男儿的命换回来的。”   死人笑了笑,说道:“那好,我急需一统陇西,告诉我,你要什么?”   蚂蚁沉思了一会,说:“铁、盐、布匹、弩箭。”   死人点了点头,道:“这些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尽快离去。这陇西,不是你们应该久待的地方。”   蚂蚁同死人达成协议:蚂蚁搬家,死人失财,二者皆大欢喜。   临走之时,蚂蚁对死人道:“月氏有冒顿掣肘,所以我不得不放下了到手的土地。你即便得到了陇西,别忘了北地还有复归的秦王,他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死人冷笑道:“秦王新得北地,还未曾站稳脚,天就要收他,天如果收不了他,自然有我去收他。”   蚂蚁扬了扬它的触手,嚣张的说道:“若非冒顿来袭,你章邯的人头还会安稳吗?”   死人漠然道:“你若不尽快离走,我就让你永远走不出陇西!”   二人同时仰天大笑,好似要一笑抿恩仇。昆莫掉转马头,飞驰远去。他走后,背后大军齐声高呼:“月氏王走好!”   昆莫突然趴在了马上,他用手捂着嘴低咳了两声,等他站起来的时候,他悄悄将手心里的血迹用裙布擦去。   来去一场空,还失去了儿子。昆莫耗尽了心力,就在返回月氏王庭的路上,突然猝死在马上。   一代骄雄,终究没逃出宿命的安排。哪怕他长了六只脚,也没能爬出陇西的那片荒原。他不是东胡王,他早看出了冒顿一统草原的雄心,他想挣扎求存,却终究无功而返。   章邯得知昆莫死去之后,他才忍不住长叹一声。他心里庆幸,庆幸有冒顿这个好人来帮他解除危机,若非是冒顿和月氏王庭的贵族,想赶出昆莫谈何容易?前不久他才在昆莫手中吃了几次败仗,若非月氏人不熟地理,他拿什么同昆莫抗衡?   昆莫默默的来,默默地去。在陇西这片土地,除了留下了几处硝烟,就再也找不到他的一丁点痕迹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呢喃   老叟抱着弱小的孩童蹲坐在城垣,枯槁的手里拿着半块黑糊糊的麦饼,嘴唇干裂得似经历大旱的田地,声音便从那裂缝中泄露了出来:“吃、吃罢!”   “嗯”孩童低声应了一声,伸出小手接过老叟手里的饼,他双手捏着饼,似乎捏着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他小心的将嘴靠在了饼上,一点点的舔食着。   老叟欣慰的看着孩童,用枯槁的手抚摸着孩童的发鬓,抬头看着天上那层数日未曾散去的雾霭,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声。孩童感受着老叟的抚摸,一双眼睛都盯在了手里的饼上,老叟的手突然拍在了孩童的肩上,孩童转身一瞅,正好看见那颗久经沧桑的首级重重的垂了下去。   孩童长大了嘴巴,手中的饼一下就掉在了地上,他的瞳孔突又缩,喉咙里却吐不出半个音节。城垣边的老树,被风刮落了一层灰,细小的颗粒飞舞在空中,不知道要飞向哪。哚哚的马蹄声响起,战马的嘶鸣声和甲士的问话声相互遮掩,于是有人跳下了马背,大步朝着城垣走去。   高大的黑影将孩童笼罩,他转身望去,那黑影弯腰伸手,两只大手抓住他的腰间,于是他便飞到了那黑影怀中,黑影转身走向马匹,孩童看见了另外两个甲士拖着老叟的尸身走向了城外,城外集聚着大量的难民,每天都在产生死人,每天都在往乱葬岗拖尸体,老叟也会去那,永久的安息沉睡。   “将这孩子送到秦王府吧!”嬴子婴将孩童递给了身旁的卫士,他跳上了战马,向着城门奔去。   城门口,苦思了一夜的赵予刚好进城。二人不期而遇,一起向着城外的灾民区奔去。   跟在嬴子婴的背后,赵予看着他干了很多事。他将粮食分发给民众,劝导一部分百姓回到自己的家园,他的声音沙哑而又疲惫,神情专注而又充满感情。   有不少的百姓看见了秦王的窘迫,他们默默的背上了行囊,走上了来时的道路。义渠本就没有期望,那里的天空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大雨、同样的雾霭。   在赵予眼中,那个曾经在黄口山的落魄路人已经完全的消失不见,她第一次将嬴子婴看得那么清楚,心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他是真的秦王。   秦王很忙,一点都未曾顾及到赵予。赵予紧跟着秦王,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帮不上什么。她就似一个随从,只需要盲目的跟从就行。她站在嬴子婴的身畔,却觉得二人隔得无比的远。她的眼睛里只有他,他的眼睛却没有她。   跟着嬴子婴走了好远,从早晨一直到中午,直到肚子饥饿难耐,于是他们走到了路旁的粥棚,端起了满是缺口的破碗,扬起头咕噜噜的灌了两碗。   秦王灌了两碗粥,赵予却从灾民眼里看到了艳羡。一行人走走停停,走到了黄昏。黄昏没有夕阳,依旧是雾霭。灰色的天空,带给人无限的压抑。   赵予受不了这种压抑,于是她对嬴子婴说道:“天色将晚了,秦王回去吧!”   嬴子婴看了看她,然后点了点头。回到了路上,嬴子婴突然说道:“你随我来!”   他一跃上马,掉转马头便扬鞭狂奔。赵予连忙扯转马头,她走之时朝侍卫说道:“秦王有我保护,你们先进城!”   战马先在道路上驰骋,接下来却越偏离了路线,马蹄踩着野草奔向了旷野,耳边狂风呼啸,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于是天地恍惚都变得窄小了,小到这个世界只能容下两人。   两人驰骋在旷野,嬴子婴放缓马速,等着赵予赶来。二人骑着战马,越跑越快,越走越远,直到了再无人烟之处,赢子婴仰头大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原野里回荡,很难听。   赵予笑了笑,于是她也随着喊了一声,同样的难听。   二人驻马相望,一起高声呐喊,于是天底下都剩下难听的声音。   喊了一阵,嬴子婴翻身下马。他在地上摆出了一个大字,自己长大了嘴巴大声的喘息着。赵予坐在马上静静的看着,眼里的笑意是越来越浓。   “你笑什么?”嬴子婴终究是发现赵予脸上笑容。   赵予指了指自己的头上,于是嬴子婴一摸头冠——咦?   嬴子婴左右看了看,还是没找到自己的发冠。于是他又望向了赵予,赵予用眼睛一瞥自己的肩头,嬴子婴顿时明白过来。他从肩上扯过发冠,自己盘坐在地上,双手持着发冠将它按进了发鬓里,他另一只手从地上拾起发簪,偏着头想将发簪插上,可惜试了半天都未曾插上。   赵予不耐烦了,她翻身下马,从嬴子婴手里抢过了发簪,将它别进了发冠之上。君王之冠,代表着无上的王权。赵予突然想到这,她脸上的那丝笑意,终究是一点点褪去,她咬着唇,怔怔的看着嬴子婴的发冠,想起将才两人那开怀的笑声,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了?”或许是赵予在背后迟疑了太久,嬴子婴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看着伊人朦胧幽怨的眼睛,他的心一颤,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赵予的手。   “没什么。”赵予的脸红了红,低着头将手缩了回去。   看着伊人娇羞的模样,嬴子婴心中一荡,伸手便将赵予抱进了怀里。赵予身子一颤,脸上的红晕更甚。她别过脸,靠着嬴子婴的臂弯,心中乱成一团。   嬴子婴看着她缩在自己怀里,美艳得不可方物,他心一动,用手拂了拂她耳畔的青丝,然后用手勾住了她的下巴,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怀里的美人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不停的打颤,脸上红霞未去,面艳如桃花,却又一身戎装,真的是别有一般风情。   想到这,嬴子婴便低头吻了过去,赵予却在此时将眼一睁,心中突然想到日后的别离,她心一颤:也许那便是永久的隔离。   眼泪,情不自禁从眼眶里溢出。一滴滴从脸颊流过,紧贴着脸的嬴子婴首先感到了,他看着赵予梨花带雨的模样,小声的问道:“怎么了?”   赵予摇了摇头,突然一把抱住嬴子婴,小声的啜泣起来。   “你有事瞒着我?”嬴子婴感觉有异,双手抓着她的肩膀问道。   赵予还是摇头,嬴子婴双眉深皱,知道她不愿说,他不便勉强,只是小声的劝慰。   过了半响,赵予伏在嬴子婴怀里低声的呢喃道:“你要是不是秦王该有多好?”   嬴子婴怀抱着她,心思却突然飘远,他望着天空的乌云,却想起了悠悠白云,他道:“你知道么?我以前最大的心愿是走万水千山,过此生无憾。”   赵予一怔,疑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心思?”   嬴子婴笑了笑,心想道:“若是那个子婴,肯定满腹心思报仇雪恨。可惜我不是那个子婴,在那个世界,我活得太累,却未曾想,来到这个世界也是一样。”   赵予突然笑了,她从嬴子婴怀里挣出,满眼期许的看着远方,说道:“在黄口山,我的心愿就是每天能喝酒吃肉,没事就到隔壁村里牵走几头猪狗,哈哈哈!我要是看不顺眼的谁,就一鞭子抽过去。”   嬴子婴脸色一僵,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心思?”   赵予哼了一声,也不回答,她站了起来,向着远方用力的吹了一声口哨,烈风便从远处奔了过来。赵予摸着烈风脖子,附在它耳边不知低语着啥。   嬴子婴静静的观看,赵予牵着烈风慢慢的走近。临近身边,赵予却将缰绳送到嬴子婴手里,看着嬴子婴疑惑的眼神,赵予微笑着说道:“喏!烈风是你的了。这是我送给你的,你可别送给别人。”   嬴子婴皱眉道:“干嘛将烈风赠送给我?”   “烈风乃千里驹,能日行千里。战场之上,难免会有意外,你是秦王,天底下的秦民都在盼望你复国,你绝不容失!”赵予目视嬴子婴,如是说道。   嬴子婴摇了摇头,答道:“烈风是你的,我怎能夺人所爱!”   赵予脸颊一红,垂头低声说道:“你不就是我所爱吗?”   嬴子婴一怔,突然反应过来。他仰头大笑三声,大步走近,翻身就骑上了烈风,然后向赵予伸出了手。赵予一喜,也将手递过去,嬴子婴向上一拉,赵予一个旋身便落到了马上。   迎着风声,嬴子婴大声说道:“等攻下咸阳之后,我必然取你!”   赵予重重点头:“嗯!”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天下   人生在世,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北地暴雨,多了无数死人,他们大多被葬在乱葬岗里,被食尸的野狗和鹰鹫发现,于是一生的皮肉,肝肠心肺全便宜了一群畜生。这样的死去,想必比鸿毛还轻罢!可惜这是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人命之所以比畜生的性命贵重,那是他们多了一些思想,如果他们没有了思想,也比畜生好不了哪去。   浑浑噩噩的老死,不知所谓的猝死,终究都是要死的。死了,不过就是乱葬岗里多了几块骨头罢!骨头难啃,所以能留给后世人瞻仰。   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去,为了助秦王走出困境,李左车临危受命,领千骑出塞扫荡异族。他们这行为本是极为不耻的,但冠以救国救民的名头,于是抢劫也成了正义。出征之时,秦王赠酒以示殷切盼望之情,李左车一饮而尽走得极为干脆。   义渠之北乃是富平,富平之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那里住着很多的游牧民族,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这些部族大多归属于月氏,月氏王庭过了太多安逸舒适的生活,他们没想到,除了匈奴那条狼之外,南边的野豕竟敢犯境。   北地的天,笼罩着一层永不褪色的雾霭,天是灰的。   那层雾霭之下有着凄厉悲戚的惨叫,有着无数茫然混沌的眼神。秦王复归并未像百姓想的那样带给他们和平和希望,与之相反,秦王复归带来的只有战争和血水。苍天之怒,降下大雨以示惩戒,不少人心里开始想着:这天灾是否因秦王而起?   成大事者,要看天时、地利与人和。从北地的灾情可以看到,嬴子婴已经失去了天时,因为灾情而造成的人心不稳,终究会动摇人心。止戈于北地,秦王未曾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平定关中,这所谓的地利不谈也罢!三处皆失利,在不知不觉中,嬴子婴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章邯看清楚了秦王此时的困境,所以在得知月氏王昆莫猝死的消息后,他立马召集军马,约会司马欣,准备强袭北地,杀死子婴,防止暴秦再起。陇西连遭战事,项羽分封章邯为雍王本就是不怀好意,其目的是让章邯被困死在陇西。然而项羽万万没想到,章邯不愧为天下名将,他借司马欣和董翳的兵力平定了马逸之乱,然后约会昆莫共击难兜,最后在分割狄道之北的土地向月氏求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月氏王昆莫猝死!这一系列战争下来,不仅未曾把章邯击垮,反而让他练成了一支精兵。月氏退走之后,章邯兵强马壮,磨刀霍霍看向北地。   然而,此时已经是冬季,冬季出兵缺衣短粮,不宜出兵。但章邯已经按捺不住了,他害怕秦王东山再起,于是用重金收买陇西十八洞主、三位蛮王共计八千蛮兵,另外加上他自己的七千精锐,共一万五千多人,浩浩荡荡直朝北地杀去。   所谓十八洞主乃是昔日被秦兵和羌族欺压,不得不藏于深山的野人部落,这些蛮人自称为“西乌狄人”,其实就是当初乌氏国灭亡后留下的遗民,这群遗民同北地的遗民不同,他们不尊王化,不服羌族领导,在陇西呈勇斗凶,然后被大秦的骑兵驱逐,他们躲到了夏河附近的深山老林之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直到秦朝覆灭,羌族部落回归西部王庭,这些西乌狄人才被惊醒,他们埋伏了不少的羌族部落,抢了不少的牛羊,在月氏人走后强袭了枹罕城,在枹罕城杀伤抢劫一空,他们又逃回了深山之中,这让领兵前来的章邯无功而返。   章邯最开先的时候也以为这些人都是野人,准备出兵征服,最后从李必口中得知,这些人并非野人,乃是乌族余孽。于是章邯派人多加打听,终究得知这群乌族蛮人主要聚集在三个地方,里面还有三位蛮王、十八洞主。于是章邯派李必带上金银贿赂蛮王,让他们一同前往北地,消灭秦朝余孽嬴子婴。众蛮昔日被秦兵欺压怕了,如今得知能痛打落水狗,于是答应了章邯的请求,章邯就这样轻易而举的得到了八千兵马。   如果嬴子婴得知的话,他就会明白,这些乌族蛮子就是当初追逐先零羌的那些野人。   司马欣让人修筑大坝,发动三十多万民夫拦河挑石,工程极为浩大。再加上渭河发水,内史在遭受了水灾,所以司马欣根本无心击秦,但他也知道,如果放任嬴子婴不管的话,他早晚会成为一个祸患。于是司马欣让左将军杨冶从漆县运粮给章邯,又约会董翳,让他一同出兵。哪知道,这信使一去上郡,就再也没回来。   汉中、旬阳。   西乡王刘邦西进关中失利,最后跟随项羽攻打函谷关。秦灭之后,他不仅没当上关中王,连汉王都未曾当上,却被封了一个不知所谓的西乡王。西乡是什么东西?不过汉中的一个县城罢!以一县城封王,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让人心服?一个西乡王,让刘邦成了天下诸侯的笑柄。从此之后,刘邦深恨项羽,恨不得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刘邦还未回到封地,汉中已经有人开始造反,房陵人司马浩不服刘邦统治,在上庸造反,将军灌婴听郦食其之计,派兵攻下周边小城,然后围城劝降,司马浩详装应允,开西门迎接灌婴军进城。等灌婴进城之后,大军一涌而出,灌婴措不及防,惨些身死。几千大军死伤殆尽。灌婴捡回性命之后,深恨郦食其,还用鞭子抽他。郦食其逃到了房陵,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司马浩同乡金渊,让本欲呼应司马浩的金渊放下了不轨之心。郦食其陈说利害,让金渊杀死了司马浩全家,割二十三颗头颅献给司马浩。司马浩大怒,提兵朝房陵杀去,不料路中遭到金渊伏击,兵败回城。可回到上庸城下,方知上庸已投诚。原来是郦食其偷至上庸,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司马浩的副将严纲,所用之计也很简单:严纲也是房陵人,郦食其让金渊杀其全家,然后派人报信,说是司马浩兵败泄恨,屠村之时误杀了严纲全家。严纲中计,在城下射死司马浩,然后开城投降。灌婴领骑兵入城,进城之后却将上庸降兵屠杀一空,可怜的严纲临死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郦食其害死司马浩和严纲,又用一杯毒酒劝金渊自尽,金渊不肯,郦食其道:“你全家尽死矣!”金渊不信,回家一看,果然全部都自尽而死。问郦食其缘由,郦食其告曰:“现在整个房陵都知道你陷害二友,人人唾骂,家人深以为耻,所以自尽!”金渊闻言嚎哭不止,临死前恨道:“郦食其并非毒舌,而是毒蛇!”于是服毒自尽。   这便是郦食其一计杀三士的故事,西乡王刘邦回到汉中之后,本欲对郦食其大加封赏,郦食其拒道:“郦食其一计杀三士,却不料得罪了吾王的将军。郦食其不敢居功,愿为一使臣,为君奔走四方。这平定之攻就让给灌婴吧!”   于是郦食其便成为一使臣,前往魏国。郦食其走后,刘邦叹道:“人人皆说郦食其是毒士,我观不然,实乃仁士也!”   刘邦封灌婴为溪候,任左将军。   公元205年十月,出说魏国的郦食其回到汉中,听闻大将军韩信欲操练兵马,攻击三秦,于是他来到了旬阳,在一个酒馆里同韩信密谈。事后,韩信叹道:“郦食其狡诈如狐,这种人必然不得好死!” 第六卷 风云天下两难全   天下豪杰出我辈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可斟   汉中在春秋时期原属庸,熊绎封楚后,楚人联合巴、秦攻庸国,汉中地区归属楚国。公元前312年,秦楚战于丹阳,楚败,秦乘机夺楚汉水上游之地,新置汉中郡,汉中地区遂归于秦。公元前305年(秦昭襄王二年)秦楚和好,第二年,楚怀王与秦昭王结盟,秦归还原属于楚国的上庸六县,汉中又重归于楚。公元前280年,秦伐楚,楚败,割上庸及汉水以北之地予秦,此后,复归于秦。   汉中三次易主,终归秦国。秦灭之后,楚上将军项羽封刘邦为西乡王,邑汉中之地。然而汉中窄小,夹在巴蜀、雍国(司马欣)之间,人口稀少,山区异族又未曾归附。刘邦被项羽留在关中的那段时间,又遭逢司马浩之乱,汉中之地越见贫瘠。   刘邦得韩信,志比天高,试图借项羽伐齐的这个空隙,偷袭三秦,谋夺关中。然而,刘邦手中兵力不足,昔日伐秦的旧部也遣散还乡,仅凭新招来的汉中之兵,无力攻打三秦,于是刘邦派郦食其出使魏国,说服魏王豹,约以出兵伐秦。   郦食其出使魏国后,路经旬阳,恰好听闻大将军韩信在此地练兵,于是郦食其来到兵营,与韩信一同观兵。   校场之中,全是挥汗吆喝的士卒。郦食其眯眼细看,看见场中有不少人,须发浓密,颧骨很高,身形跟国人也不同,遂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韩信手抚栏杆,答道:“这些自称为仡熊,我们叫他们蒙人或者梦族。他们尊‘姜央’为祖,这个姜央为蝴蝶所生,蝴蝶却从枫树树心里面诞生。你说,奇不奇怪?”   郦食其观望了一会,答道:“山中异族不服王法,不归教化,常常指山望水就磕头跪拜,他们神明众多,或许拜得不是神,而是天地。求的,不过是太平或者心安。”   韩信笑了笑,说道:“先生果然见识渊远,韩信佩服。”   郦食其捋须自嘲的一叹,说:“我本穷儒,腹里全是酸词,偶尔呻呤,也不见得好听。”   二人相视一笑,郦食其又问:“这些异族人,不知道好操练吗?”   韩信眯眼望着下方,淡淡的说:“抽其筋骨,锻其体肤,不服军令者斩!如此而已。”   郦食其摇了摇头,说:“这样操练,他们未必心服!”   韩信哼了一声,又道:“何必心服?未见血光,未尝胜利,何人会服?等到沙场决战,斩敌立功后,他们自然会服!”   郦食其试问道:“将军就这么大的信心?”   韩信鼻子又哼了一声,并不作答。郦食其心里有数,便转移话题道:“吾闻旬阳有美酒,香飘十里,闻之皆醉。今日造访,何不同去买醉?”   韩信笑道:“倒忘了先生好酒之名了!”   郦食其哈哈一笑,说道:“屁的好酒,分明就是个酒鬼!”   韩信偕郦食其坐车出了军营,原因是郦食其不会骑马。拉开帘布,看着周围景色,郦食其发现这车并非往城里赶,于是问韩信道:“这美酒莫非没在城里?”   韩信道:“城里尽是槽渣冷水,又哪酿得出美酒来?”   郦食其闻言哈哈一笑,问道:“这酒莫非产于深山之中?”   韩信摇头道:“非山非岗,去了自知。”   马车不停的前行,清晨薄雾渐散,周围景色越见清晰。露滴悬在树干上,摇摇欲坠,寒鸦展翅,便有水滴不停落下。枯草丛中,野狗咬着一块骨头,不停的拉扯,骨头上不见血肉,只有些齿印和唾液,想必这东西它已经不知道啃了多久,只因为腹中饥饿却不肯舍弃。   一路行使,半日不见人烟,张眼四顾,路上竟无一块耕田。郦食其想到魏地的富裕,忍不住深叹道:“为何如此贫瘠?”   韩信道:“旬阳地界人口是少,整个汉中只有南郑和上庸之地人口多些,别的地方更多的还是住在山里的异族蛮民。”   郦食其说道:“此地不是龙兴之地。楚王深忌吾王,不然又怎么会分封在这?当年伐秦,吾王之功仅次于项羽,没想到却遭到如此待遇!”   韩信说道:“上是雍国、下是蜀国。汉中夹在中间,不能伸展,这本就是一块困地!蜀地曹咎乃项羽心腹,在巫县、阆中聚集众兵,防备吾王。再加上入蜀的道路实在是难走,攻打蜀国真是难上加难。关中三秦同气连枝,司马欣、董翳不足为虑,唯有章邯不可小觑。”   郦食其问:“那为何大将军要伐秦?”   韩信笑了一下,反问:“难道先生不明白?”   郦食其捋须说道:“吾闻秦王子婴未死,今在北地举旗复归。此时伐秦,可借讨伐嬴子婴之名向司马欣借道。”   韩信突然揭开帘幕,从马车上跳下,他站在马车下向郦食其说道:“先生可下车。”   郦食其下了马车,举目四顾,却见此处却是一处幽谷,里面栽满了桃树,却可惜此时天寒地冻,树上无叶更无花。移步向前,耳里竟然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鼻子一凑,却有淡淡的酒香从里传出。郦食其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的站在树下,过了良久,方才出声叹道:“果真是好酒!”   韩信笑了笑,说道:“先生果真是懂酒之人!”   郦食其反问:“莫非将军不懂?”   韩信道:“韩信只知兵,不懂酒。”   郦食其摇了摇头,继续前行,他们走了没多久,就能看见一方隐隐约约的潭水,寒潭上薄雾笼绕,依稀可见几个白衣女子在潭边弯腰掬水。   走过寒塘,饶长廊,却见到尽头是一八角亭子。亭子里坐着一个青衣女子,正在焚香弹琴,郦食其驻足听了半响才一脸陶醉的睁开眼,眼帘中的韩信正一脸漠然的看着前面,郦食其问道:“将军不懂乐?”   韩信瞥了郦食其一眼,说:“不懂。”   二人走至亭中,那青衣丽人屈膝见礼,韩信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女子道:“我知道你是韩信大将军。”   韩信手指郦食其又问:“你可知道他是谁?”   青衣女子道:“不知。”   韩信冷哼了一声,手指外面,问:“你可曾见到路上死人和瘦狗?”   青衣女子摇头:“不曾。”   韩信冷笑了两声,说道:“看来是你眼瞎。”   青衣女子答道:“并非眼瞎而是心瞎,世人冷暖与我何干?我又为何要看?”   韩信仰头哈哈大笑,等笑声一止,韩信面上一冷,说道:“除非你不活在世上!不然谁能抽身世外?”   青衣女子不答,郦食其在旁拉了拉韩信的袖子,低声说道:“我们今日只是为求酒而来!”   韩信转身说道:“先生只管饮酒。”   郦食其的目光稍在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眼睛瞅在桌案上的一方两耳三足鼎上,鼎里盛载着美酒,阵阵芳香正从鼎里溢出。他撸袖从桌上拿起一只酒勺,将勺进鼎里就开始捞酒喝。   亭子外,二人相对而立,韩信朝青衣女子问道:“你是哪国的探子?”   女子笑了一下,说道:“将军心中不是都明白吗?”   韩信背负双手,蔑视女子道:“我不管你是哪国的探子,我军的虚实你尽可看去,等看够之后再好好想想如何破我的军阵!”   女子点点头,向韩信躬身跪拜道:“谢将军不杀之恩!”   韩信道:“我不杀你,不是我仁慈。而是因为里面那个人,里面那个人懂酒又知乐,我不想在他兴致最高的时候扰乱了他的兴致。”   女子问:“那人是谁?”   韩信笑了笑,说:“他叫郦食其,刚从魏国回来。”   女子闻言一怔,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既然能回来,想必是魏王应允了。”   说完,她又幽幽的自语道:“魏王又怎会应允呢?”   韩信问:“你不懂?”   女子摇了摇头,韩信说:“不懂就对了。”   说完就转身走进亭中,他看见郦食其正在埋头狂饮,胡须和衣襟都湿透了。韩信走到桌边,伸手便夺走了郦食其手中之勺,也开始捞酒喝。郦食其愕然,过了半响方才问道:“你不是说你不懂酒吗?”   韩信灌了几口,方才回答:“不懂不代表不能喝!”   郦食其哈哈一笑,从旁又拿起一个海碗,边喝边道:“借你两万兵,敢击秦否?”   韩信模糊不清的说道:“有何不敢!”   郦食其赞道:“不愧为大将军!来,我敬你!”   “好!”   碗勺相碰,韩信问:“先生是如何说动魏王的?”   郦食其嘿嘿一笑,说道:“我先去见了河南王申阳,说西乡王愿同他一起击魏。申阳同魏豹本就不服,于是很痛快的答应了。我让他陈兵八千在邓,然后才去了魏国。魏王以为申阳要打他,于是就让我向西乡王求助,于是我就答应了。”   “答应了?”韩信问。   “哈哈,答应了。我道大将军韩信正屯兵在旬阳,可借道魏地击河南。于是魏王说不如向司马欣借道武关,出函谷关。”   “出函谷?”韩信瞪大了眼睛。   郦食其一拍腿,大声说道:“哈哈,就是出函谷!”   “那!那司马欣呢?他怎么会借道?”韩信又问。   郦食其笑得肚子都疼了,他喘息了好久,朝韩信说道:“借武关道打秦王子婴啊!这你都不知道?魏王都说了,这叫假道伐虢!”   “哈哈哈哈!郦食其,你真是个狐狸!”   “哈哈哈!”   ———   “九姑娘,他们醉了,要不杀了他?”白衣侍女朝青衣女子问道。   青衣女子道:“我们走罢!”   “为什么?”白衣侍女不解。   “出去了你就明白了。”   青衣女子带着白衣侍女出了幽谷,谷外布满了大军,山头上到处是火把。一位将军拦住众人,朝她们说道:“你们是要离去吧?”   青衣女子点点头,那将军朝后面一招手,于是有士卒抱着一大捆竹简来到几人面前,说道:“这些都是韩信将军让你们带走的,大将军说了,他所懂的所有军阵都在上面。还有你们要收集的汉中布防虚实都在里面。你们都拿走吧,免得费心思了。”   青衣女子接过竹简,朝那将军说道:“替我谢过韩将军。”   那将军说道:“不用谢,你将这酿酒的方留在这,就算交换吧!”   等几人走了出去,白衣侍女才问:“九姑娘,接下来我们回蜀国吗?”   九姑娘道:“不回了,司马大人让我们去楚国。”   亭子里,醉眼朦胧的韩信问:“我领军走后,倘若曹咎领兵来袭,如何处理?”   郦食其微微一笑,说道:“蜀国的司马是陈平。”   “哦!”韩信拉长了声音,然后倒在桌上,再无声息。   郦食其又喝了一碗酒,自语道:“唉!求醉真难!” 第一百八十七章 击楚(一)   项羽灭秦之后,将齐地一分为三。将原齐王田市改立为胶东王,将齐将田都封为齐王,封田安为济北王。偌大的一个齐国被项羽弄得四分五裂,先齐王田詹之弟田荣因不服项羽统治,起兵造反。他赶走了齐王田都,又因为胶东王田市不敢反叛项羽,于是他又杀了他的子侄田市。田荣回归后,又攻打济北王田安,于是三齐一统,田荣自立为齐王,公开同项羽做对。   昔日项羽入秦之时,赵相张耳同赵将陈余一同入关,然而项羽分封之时,却只分封了张耳,却未曾封陈余。原因是陈余献礼给范增,希望能让范增美言几句,却不料被项羽得知,项羽知道后大怒,道:“陈余乃阿谀奉承之辈,贼眉鼠眼如何能王之?”陈余便成为了历史第一个因为容貌不过关没能当上王的人,陈余回到赵国之后心有不服,于是他联系了齐王田荣,向他借兵,意图讨伐张耳,田荣欣然应允。   这便是项羽回楚之后的田陈之乱,田陈之乱声势浩大,比秦王子婴复归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所以当嬴子婴在北地正名的时候,项羽却无暇西顾,皆是被这二人所牵制了的原因。   公元205年十月,齐王田荣同楚王项羽鏖战于城阳,双方大战了足足一月,最终田荣不敌项羽,向北退败。   城阳。   城头上血迹还未曾凝固,垛口边齐国的破旗也还未曾换下,折断的兵戈铠也未曾收拢,葬尸的大坑也未曾填土。项羽高站在城楼之上,他凭栏而望,目光中尽是一望无际的苍夷。此时的项羽同入关前的样子也大为不同,他昔日虽贵为六国的上将军,但名义上还得听怀王号令,而如今他已经成了西楚伯王,楚义帝熊心也已经被他杀了,天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指令他了,所以他身上的气势也越来越浓。   他身穿西蜀锦袍,挂兽面吞金铠,古铜色的脸庞菱角分明有如刀削斧砍一般,两条横眉直插云鬓,他的眼眶深陷,整个眼睛呈黄褐色,眸子中央却还有漆黑的一点竖瞳,目视之时如灯炬扫过,手撑着栏杆,就如同一个远古凶兽在那眺望。他身旁斜靠着一柄血淋淋的大铁戟。这柄大铁戟的柄比一般的戟长出了将近一半,戟头锋刃足有四尺余,和普通长戟锋刃侧面的小支相比,这支大戟的一侧,是一枚月牙形的支刃。   这支戟不管是刃锋还是柄身都布满了血迹,在戟下方,是一道由鲜血滴成的红线。   城墙下面是犹如蝼蚁般的士卒,分合聚散抬尸填土,项羽的眼神不在那;城下有骑着黑马的将军,乃大将萧公角,项羽的眼神也不在那;一堆提着锄头,期期艾艾的百姓,也不在项羽的视线之内。项羽的视线始终聚集在一点,在那里他瞳孔间的竖瞳在慢慢消散,然后化成如蜜般稠浓的柔情。   “虞姬!”他轻声的呢喃,眼睛里面倒映的那个人儿,夺走了他的所有的精神魂,一丝浅笑牵扯着他的唇角,仿佛一江春水一圈圈荡漾开来。   城下有个骑着乌雅马的女人,她穿着一袭淡白色衣裳,脸上挂着点点微笑。她策马走过了死尸血山,走过了密密麻麻的坑洞,走过残尸断臂的城垣,她的身上却还是那么干净,全身上下没挨着一点尘埃,恍如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她的背后跟着一个虎背狼腰的大汉,那是她的哥哥虞子期。二人走近了城门,见到萧公角,虞姬朝他问道:“项王在哪?”   她的声音如出谷黄莺,轻灵而清脆,音间带着吴中的侬语,使耳轻酥。萧公角在她面前不自觉的就收敛了全身的煞气,他咧嘴笑了笑,朝着城上一指。虞姬的眼神随即飘了过去,那里的那个人随即占据了她所有的视野,她的脸上浅浅的一笑,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只剩下对望而笑的瞬间。   项羽挥手让萧公角打开了城门,他飞快的下了城墙,大步走到了虞姬面前。虞姬从乌雅马跳下来,项羽张开了双臂,迎向了虞姬。可等到了虞姬走过来,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讪讪的放下了双臂,用手指了指自己衣甲上的血污。虞姬只是盯着项羽,彷佛没看见项羽的动作,她在他身前立定,轻轻的依偎在他的怀中。   她那洁白无暇的衣裳,美丽动人的脸庞,很快就被血污弄脏了,她却全然不在意。项羽愣了一愣,随即紧紧的抱住了虞姬。   这是他的虞姬,一个他爱及了的女人。   在相拥的那一刻,他忘却了他的身份,身上再无丝毫气势,脸上也无半点威严。   城门打开之后,有人进来有人出去。   官道上开始有运粮的马车驶进了城里,一辆辆马车从项羽身边驶过。有一个独臂马夫坐在车上,眼神一直未离开项羽。等到马车将近,他将手伸进了车架的粮袋之间,手触到了那冰冷剑柄,他的眼神在那瞬间变得冰冷,一股摄人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是决然的死意和杀气!   当马车走到了项羽身边,他才用力一扯。然而,他却没将剑拔出来!独臂马夫愕然回头,却见马车上卧躺着一个邋遢军士,那军士用手按住了马夫的手腕,所以他拔不出剑来。   “别出去,你杀不了他!”深沉而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马夫恨恨的哼了一声,随即放开了剑柄,重新拾起身上的缰绳,张口道:“驾!”   马车很快的越过了项羽,驶进了城中。环抱着虞姬的项羽似感觉到了什么,他转头朝那队车马瞅了一眼,随即放下心思,陪伴着虞姬走进了城里。   城里面,独臂的马夫站在军营的外面,看着一个个披甲的壮汉扛着粮食朝里面搬去。他的眼神始终聚集在那个邋遢军士的身上,看着他挥汗如雨的搬粮。他足足看到那军士来回搬了五六次,他才转身离去。他相信,那个邋遢军士肯定会来找他。   临近黄昏,那个邋遢军士才在一个露天的小摊上找到了独臂的马夫。马夫正坐在摊边啃着一块饼,他的身前有个碗,碗里盛着米汤。马夫啃完了饼然后又喝了汤,邋遢军士终于看不过去,问道:“你不喝酒?”   “不喝!”马夫摇头。   “不喝酒算什么男人?”邋遢军士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后从腰间解开一个葫芦,递与马夫道:“喝了他,我们就是兄弟了!”   “我不喝酒。”马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邋遢军士跟着马夫一直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巷,那军士将路堵住,张口问道:“你是哪队的?怎么这么鲁莽?项羽要是这么好杀,还轮得到你?”   马夫反问:“你又是谁!”   “我是你爷爷!”邋遢军士爆了一句粗口,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别装了,自己人你装什么?看看我的脸,仔细的看清楚,你说说我是什么人?”   “不知道。”马夫冷冷的回答。   邋遢军士跳了起来,怒目问道:“你连我李洋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齐国人啊!”   马夫摇头道:“不是。”   邋遢军士愣了愣,脸一下子就冷了,他拔出了腰间的剑,逼问道:“那你是哪国人?”   “我是秦人。”马夫回答。   “秦人?”邋遢军士哈哈一笑,笑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才说道:“你秦人?秦人?天底下还有秦人吗?”   “当然有!”马夫回答。   “难怪你会来杀项羽,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齐国的剑客呢!原来却是秦人。”李洋摸了摸脑袋,犹自洒笑不止。   “我追逐项羽从楚地一直到齐国,今天好不容易遇见机会,你为何阻我?”马夫手里用赶马的木杆指着李洋问道。   李洋冷冷一笑,蔑视马夫道:“杀项羽?就凭你?哼!要不是我,你今天已经死了!”   马夫眼一眯,跨前一步,继续问:“怎么讲?”   李洋“呸”了一声,说道:“你只看着项羽,却没看见他背后的那个人。他背后站在的那个大汉叫虞子期!武艺非常高,他一直在周围扫视,你稍有异动,必然会被发现!项羽武艺天下无双,要是他有所防备,谁又能杀得了他?我奉齐王之令,派了五十六个剑客前往刺杀,无一生还。”   “你是你,我是我。”马夫说完,立即转身。   李洋抽出剑,冷声说道:“那我就来领教领教秦国剑客的剑技!” 第一百八十八章 击楚(二)   “你想和我比剑?”独臂马夫问道。   李洋抽出了佩剑,二指并拢,轻抚剑身,眯眼说道:“我习剑十五年,不管是风花雪雨从未间断。在齐国,我被称为第一快剑,看在你是个残疾人的份上,我只出一剑!”   独臂马夫微微一笑,说道:“剑客的一生,也许只为了那一剑而存。你这样说,显然你的剑还不够快!”   “废话那么多干嘛!看剑!”李洋一声厉喝,跨步飞奔而来,他双手握剑,举至眉齐,当离独臂马夫还有三尺之时,他的手臂蓦然伸出,手中剑直往独臂马夫额头刺去。   剑风割面,势若游龙!   只此一剑,足以见得李洋的快剑之名绝非虚传。独臂马夫一直未动,等到李洋的快剑快要刺中他的时候,他才向后退了半步,然后他提起马杆,向前轻轻一拨,李洋的剑就偏了。   李洋的瞳孔突又缩,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剑刺进了旁边的土壁,然后那间屋子急剧的晃动,屋顶的草芥和飞灰不停的落下,一眨眼,李洋已经成了一个灰人。李洋犹在愣神,土屋里传出男人惊疑的声音,李洋脸色一变,独臂马夫拽着他臂膀,将他拖到了另外一条胡同。   “为什么?为什么我收不住自己的剑?”李洋失魂落魄的看着独臂马夫,口中喃喃问道。   马夫道:“一个剑客要做到收放自如,不仅看剑势还要看心意,唯有剑心合一,方能驾驭好自己的剑。将才那一剑,你的确够快,可你的心没能如你的剑那么快,所以收不住。”   李洋又问:“你为什么能看清楚我将才刺的那一剑?”   独臂马夫道:“因为我的剑比你的剑还要快。”马夫说完,提起马杆,向前一点,劲风刺得李洋眼都睁不开,他刚想有所异动,独臂马夫却突然收回了马杆,等到李洋回味过来,他才感觉到自己额头似乎被马杆点到过一下。   李洋长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独臂马夫。独臂马夫微微笑了笑,又道:“有时候杀人,也并非只靠快剑。剑由心出,你将才心中并无杀意,又如何杀得了我?真正的杀人剑,剑出必然见血。”   李洋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十五年来的辛苦都白费了,自己的剑在这人面前什么都不是。等他回过神时,独臂马夫已经快要走出巷道了。他脑子一转,心思突然通明,他朝独臂马夫大声喊道:“我能不能拜你为师?”   独臂马夫止住了脚步,他转身回头,朝李洋说道:“我可以教你,但我不相信师徒这回事。我余下的半生,只为报仇而活,如果你想学我的剑,那你要帮我。”   李洋问道:“你要杀项羽?”   独臂马夫点点头,他苦涩的说道:“我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项羽还没死!”   李洋朝马夫跪拜道:“项羽不仅是你们秦国的敌人,也是我们齐国的敌人!帮你就是帮我,现在我终于明白,那五十六个剑客,或许不及你一人!我这便带你去见我的主公田横,他会帮你找到时机的!”   ……   齐国、城阳。   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无数的将官排次而坐,大帐中央的首席上,盘踞着楚王项羽。在他的身侧,仅挨着项羽的便是楚国的军师、后将军范增。在范增下面才依次排位:左首第一位乃大司马龙且,右首第一位乃左将军季布,在二人身后,还有钟离味、虞子期、萧公角、项声诸将。   摇曳的灯火之中,钟磬之音突起。龙且仰头灌了一觞酒,然后抱拳起身,提剑步入场中。   诸将停杯,皆聚目于龙且身上,龙且微微一笑,拔出佩剑,舞剑高呤道:“观沧海无水,原回头无岸。无须老叟撑篙,吾自掬水饮饱……醉后发狂吟,愿笑慰平生。嗝——”   这是楼烦人的爱唱的《咎由曲》,却被龙且唱得乱七八糟,众将大声呼好,龙且抱拳笑谢。   声乐交融,醉意上头。   却在此时,项羽霍然起身,虎视诸将,大声说道:“田荣叛乱,天下诸侯都在静观,他们是在看我项羽的笑话!而今夜!我项羽将还他们一个笑话!”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诸将大笑皆醉,唯有龙且一人清醒如初。项羽向龙且点头示意,于是他转身揭帐离去。   黑夜之中,隐隐可闻低泣梗咽之声。一串串被铁索捆住的人影被推至坑洞边,洞边有着无数打着火把的士卒,旁边还有一个个手持镐铲的齐国民夫。龙且走到大坑边上,环顾了众人一眼,大声喝道:“坑了!”   随即无数凄厉惨叫声响起,楚国的士卒将这些齐国的降兵推进了土坑之中,然后扬刀威逼齐国百姓,让他们铲土填坑。   一捧捧土沙飞扬在坑上,坑里面是无数挤挨碰撞的身体,他们的手在上抓,脚在乱踢,最后还是被一捧捧土沙掩盖。   “坑杀!”   一楚国将军扬刀厉呼,于是楚军的士卒举起了手中的长矛,用力的向前一捅,鲜血、死尸、活人一起抛到了坑里,铁镐、铲子将土沙扬起,不一会这方大坑就被填平了。   是夜,齐国降兵六万三千余人,尽数被坑杀!一人不留!齐将军田逸、田乐、李韦等人一同被杀死!   夜宴之后,帐中突然变得清冷。虞姬抱着虎皮大衣揭帐走了进来,她为项羽披上大衣,柔声说道:“项王,早些休息吧!”   项羽摇了摇头,抓着虞姬的手向下首的范增问道:“田荣败逃,我欲领兵深入齐国腹地,务必要将这小人杀死!”   范增捋须笑道:“欲擒田荣,又何必劳师动众?吾有一计,不需要在劳师动众,齐人自会将田荣的首级献上!”   “亚父,你速速道来!”项羽喜问道。   范增道:“城阳之上还有下渠、东郭、延津三城,籍儿可让季布、龙且、钟离味三人领军屠城,齐人恐惧,必然献上齐王田荣的首级!”   项羽双眉一翘,说道:“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尽快回军了!”   范增皱眉道:“籍儿怎么这么急着回军?纵然田荣死了,齐地的百姓也未必心服,不如先镇压一段时日,等齐国的民心稍安再回去。”   项羽站了起来,捏拳说道:“我之所以急于回去,是为了对付英布这个小人!这个小人,枉我这么栽培他!连龙且、季布都未曾封王,我封了他当九江王,如今却对我阳奉阴违。攻打齐国,英布竟然只派三千人与我!他是在羞辱我!”   范增道:“籍儿可派使者前往九江向英布问罪,何必亲回?”   项羽道:“英布为人狂妄,如我不回,他未必肯服。我回到楚国之后,要亲自召见他!”   范增张嘴本欲斥责项羽两句,却突然看见旁边的虞姬在旁边用眼神示意他。他只好按捺住,朝项羽说道:“籍儿既然想回楚,那想好让谁镇守齐地了吗?”   “龙且老成稳重!让他镇守齐地吧!”项羽说道。   范增说道:“龙且骄躁,何来稳重之言?依我看不如让季布坐镇。”   项羽眉一挑,说道:“季布威望不如龙且,恐怕不能服众。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范增点了点头,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虞姬,然后才向项羽告辞。   范增离去后,在路上心思:“虞姬不过一个姬妾,却敢用眼目视我。我看来得向籍儿进言,让他勿贪恋美色。自古多少君王输掉江山,都是因为红颜乱国之故!” 第一百八十九章 击楚(三)   李洋带着独臂马夫躲躲藏藏,从城阳走到了平原。一路上,楚国的骑兵在齐国的土地上四处奔驰,所过的村庄尽被硝烟摧毁。齐国的百姓拖家带口向北迁移,哀嚎之声久久不停。   项羽下令连屠三城,几万颗头颅砍下,齐地震动,无数人都在大声咒骂,他们对项羽是恐惧到了极点。   李洋带着马夫到了平原,在一个小镇上见到了他的主公田横。田横是齐王田荣的弟弟,被封为大司马,不过此时,他却很狼狈,他身上穿着的是土布衣裳,面黄肌瘦,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馊味,不知道有多少天未曾洗澡了。   他们所在屋子不大,却有土墙将一周围住,里面共有四间屋子,皆是草屋。   当李洋随着记号寻到这个地方时,连他自己差点都未曾认出这就是以前那个英姿勃勃的大司马。当田横抬起头,唯一确定的是,他的眼睛还很明亮。田横看见了李洋,显然也认出了他,他招呼二人坐下,自己躺在墙角细问:“你们可是从城阳回来?”   李洋点点头,苦涩的说道:“一同前往的剑客,都已经死了。”   田横喘了一口气,道:“这并不怪你,项羽武艺超群,身边还有那么多护卫,想杀死他,实在是太难。”   李洋闻言也只能无奈的苦笑,正当李洋准备向他介绍马夫的时候,田横又问道:“还有吃的没有?”   李洋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饼,将它递给了田横,田横接过了饼,然后费力的爬了起来,他对李洋二人道:“你们稍等片刻。”   说完之后,他走进了里屋,随后不久,里面就传来窃窃私语和剧烈的咳嗽声,那一声声咳嗽似乎撕破了肺叶,沙哑低沉到了几点。二人等了没多久,田横就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对二人说道:“随我来吧!齐王想见你们。”   “齐王?”二人身形巨震,没想到齐王田荣就在里面。   二人随着田横走了进去,和想像中不同的是,他们并未看见病恹恹的齐王。当他们走进去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炕上的那个人。那个人年约四旬,头带王冠,身穿淡黄色的王服,他的背挺直,犹如绝壁上孤傲的青松。   李洋赶紧跪拜,马夫却只是抱拳行了一礼。李洋连忙为马夫辩解道:“齐王,这位乃秦国的剑客,姓韩名则,他的剑法超凡脱俗,远胜于我。”   田荣摆了摆手,说道:“我之所以还活着,并不是要别人来跪拜我。他既然是秦人,肯定也是向项羽寻仇,如此说来,我们是朋友。”   韩则一愣,没想到田荣会如此说话。   田荣看着韩则,如是说道:“你既然被李洋带了回来,我相信你的剑绝对比李洋的快。回答我,你是不是想杀项羽?”   韩则点了点头,说道:“我曾是秦王子婴的贴身护卫,秦王去后,我从秦国来到楚国,一路追逐项羽,又来到了齐国。本想刺杀项羽,奈何一直没有时机。”   田荣笑了笑,说道:“你会有时机的。”   说罢,他转身向屋里的几个侍卫说道:“我需要一壶酒,用以犒劳壮士,你们出去找找,看看能否找到?”   几个侍卫大声应喏,随即走了出去,旁边的田横急道:“王兄,你为何在这个时候派他们出去?”   田荣微笑道:“你是担心他们回不来吗?放心,他们肯定会回来的。这个秦国来的壮士,不亚于专诸、要离,他要击楚,怎能无美酒壮行?”   田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拍腿说道:“王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   田荣笑道:“怎么,你不相信这位壮士能刺杀项羽?”   田横道:“纵然这位壮士武艺超群,可是他根本没有时机接近项羽啊!”   田荣道:“会有时机的!”   说罢,他闭目再也不说话了。韩则看着田荣,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过他看着田荣此时的样子,突然间想起了兵败桃林塞的秦王,那个时候的秦王,神情与田荣何其相似?   过了没多久,屋外突然喊声大作,轰隆隆的脚步声踏得地上灰尘四扬,无数百姓拿着锄头、扁担,高声喊着:“杀死田荣!”   “杀死田荣!”   “田荣一日不死,齐国一日不安!那项羽就永远不会放过咱们!”   “杀死田荣!”   外面声音如翻江倒海,震耳欲聋。屋里人除了田荣,一个个都面无血色。田荣脸上却还挂着笑,不过他的笑里面却有点点泪花,他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韩则,他说道:“这便是我的国民!想必当日的子婴也比我好不了哪去!”   韩则胸中如被塞了一块巨石,他张嘴想说什么,却怎么说也说不出口。看他依旧含笑的模样,不难猜出,放出他的侍卫,引来这么多百姓,分明是他故意为之。   外面的喊杀声一声比一声高,有砖头、石子、泥巴朝屋子里砸来,嘣嘣的声音一直未停。   有人在外面喊道:“田荣快快滚出来!不然大伙都冲进去了!”   “田荣!速速出来受死!”   田荣一直笑着,他笑看着外面,然后朝自己的弟弟说道:“看吧!这就是人心!我田荣所做的一切,无愧于心,我对得起田氏的列祖列宗。然而,他们却把我当成罪人!田横,我死之后,你要好好活着!千万不要报仇。项羽太过狠毒,你不是对手。”   “王兄!”田横大叫一声,泪水鼻涕不停的流出。   田荣摸着田横的头,继而朝韩则说道:“壮士,这次机会是我给你的。你报的不光是秦国的仇,还有齐国的仇,你这一去,有死无生!可惜,临行之际,却无美酒相赠,实在是憾事!”   韩则愣愣的看着田荣,他明白了,所以他朝田荣跪拜,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田荣看了看众人一眼,挥手说道:“你们出去罢!”   “王兄!”田横怒吼一声,飞快的冲到他面前,摇着他的手臂说道:“屋里面有密道!你为何不同我们一起走!”   田荣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出去后又能怎么样?齐国之民现在都害怕项羽,都想着取我的头颅去平息项羽的愤怒。他们不会明白的——田横,你出去吧!这是王命!”   田荣转头目视李洋,李洋咬牙朝他磕了一个头,然后将田横拖出了屋子。   等众人都离开了,田荣才从炕头底下摸出了宝剑,他轻抚着剑身,低声呢喃道:“剑啊!没想到有一天会用你来砍掉我的头颅!”   田荣睁着眼,看着外面,手中剑横在脖子上,他脸上带着笑,然后手中一用力,整颗头颅飞了起来。   鲜血洒在破旧的木窗上,那里罩着一张蜘蛛网,血水在蛛网间滚动,将那白色的丝线染成了红色。   屋子里的烛火突然就灭了,韩则走进了屋子,从里面提出了一颗血淋淋的首级。田横看见首级,当即晕厥在地,李洋抱着他,跪在地上,眼看着韩则从屋里走出来。   韩则朝李洋点了点头,说道:“我出去了,你带着田横从密道走吧!”   外面群情激愤,有人开始踹门,门板发出一声声不堪重负的声音。   有壮汉骂道:“没吃饭呐!滚开,让老子来!”   说罢,飞起一脚将门踹成了渣!木渣和飞灰四散,朦胧里只听那大汉哎哟一声,随即滚出了屋外。等到烟灰消散,众人才发现,门槛外多了一个人。那个人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站在飞灰木渣之间。   鲜血从那颗首级上不停的下滴,很快那里就多了一滩血迹。   “田荣首级在此,速带我去见项羽!” 第一百九十章 击楚(四)   齐国的冬季,虽无白雪,也有寒霜。杉树的枝头,挂着一条条白色的冰凌,在晨时初阳的光辉下,焕发出七彩的炫光。因为是冬季,山野之中没有多少鸟雀和走兽,然而楚国的大营却有部队出动,奔驰在这了无人烟的荒郊之中。   楚王项羽喜爱冬狩,但他猎的不是动物,而是人。   齐国六万降兵被坑杀,三座城池被屠,鲜血早就流遍了整个齐地。他如今将部队驻扎在济北郡的博阳城,坐等齐人将田荣首级送至。   一路上虞姬笑声不断,她手里也提着一张短弓,到处四顾张望。每当项羽看见她的笑颜,心里就会轻松很多。二人追逐一只迷失的獐子抛掉了身后的大部队,将军虞子期淡定的下了马,然后招呼身边的士卒一起生火烤肉。一群围着篝火笑着打趣,有人问道:“虞将军,好事将近啊!”   也有人拍着虞子期肩膀,朝他说道:“什么时候项王会大宴群臣呢?”   虞子期一脚将那个将官踹远,没好气的说道:“项王的事,与我何干?”   “关系大着咧!”   这群士卒都是跟随项羽的亲卫,从起事开始就跟随项羽,他们很多人的功劳都足以到外面的部队里领军了,然而他们却不忍离去,一个个发誓追随项羽,项羽将他们也当亲兄弟一样看待。此时他们打趣虞子期,也是因为跟他熟络,他们之中很多人跟虞子期本是同乡。然而虞子期却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高兴,他呆呆的拨弄着篝火,心中思道:“项王想和妹妹成亲,实在是太难了。项王虽爱妹妹,但很难给她名分。”   项羽本有妻子,他要迎娶虞姬,也只能纳她为妾。可即便是这样,项羽也未曾明媒正娶的迎娶虞姬进门,虞姬为了跟随项羽,此时的身份不过是个歌侍。   就是因为太宠爱这个歌侍,犹如范增等人都几次劝谏过项羽了。而以前与虞子期要好的龙且、钟离味也开始疏远他。   且不说虞子期在这胡思乱想,却说虞姬现在却被项羽环抱在怀中,帮她拉弓引箭,只听“嗖”的一声,那箭不偏不倚的射中了那只獐子,虞姬顿时欢呼雀跃:“看见没有,射中了!”   项羽点点头,脸上喜道:“虞姬好箭法!”   虞姬白了他一眼,喜滋滋的跳下马,去捡獐子去了。项羽看着她,眼睛里面只有柔情,一时之间竟然痴了。   等虞姬捡回了獐子,项羽将她抱上了马背,环着她的腰,朝她说道:“你唱首歌吧!我最爱听你唱歌了!”   虞姬一笑,看了看天上,张口唱道:“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圣贤,莫不咸听。鼚乎鼓之,轩乎舞之。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她的声音空旷幽灵,鼻音间带着那软软侬语,是说不出的好听。项羽闭着眼睛静听了一会,过了半响才回过神来,他陶醉的说道:“这是什么歌?唱得这么好听?”   “好听么?你该不会骗我吧?都没有乐器配音,又怎会好听?”虞姬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似要将他看个通透。   项羽笑道:“你的歌,没有乐器配音,也一样的好听。”   虞姬见他说得真切,心里也美滋滋的,她道:“这首歌叫《卿云歌》,是舜帝禅让给大禹时候唱的,我用楚腔唱的。”   燃烧的篝火边,一位军士突然走到虞子期身畔,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虞子期闻言脸色一变,顿时从地上站起。在那个军士的引导之下,他看见了道路边的那个人,那个人穿着土布衣裳,手里面提着个木盒。   虞子期走到那人身前,从他手中取过了木盒,他打开木盒一看,脸上惊讶之色更浓,他自语道:“果真是齐王田荣的首级!”   虞子期关上木盒,朝那人问道:“是你杀了田荣?”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是村子里面的人一起杀了田荣,听说取了他的首级,就可以找项王领赏。”   虞子期笑了笑,说道:“看你只有一只胳膊,又怎能杀死田荣!项王言而有信,只要献上田荣首级者,必然会重赏!你跟我来吧!”   那人跟着虞子期一路走过去,路上虞子期问道:“你们村中之人为何不将田荣俘虏呢?”   那人答道:“就是田荣引来了这场灾难,我们齐国人都恨他入骨,故而杀之!”   虞子期笑了笑,又问:“你们村为何派你这个残疾之人前来?”   那人又道:“村里面那些人都怕死。”   虞子期问:“你不怕?”   “怕!但不来的话,他们要打死我。”说到这,那人脸上涌露出一股愤恨之色。   虞子期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朝他说道:“那些人没有胆色,不敢前来。却让这功劳白白便宜了你,得到项王封赏之后,你可以将他们都打死!”   那人喜问:“真的?”   “真的!”虞子期肯定。   二人走到了篝火边,虞子期安排人到树林里寻找项羽,没过一会,项羽却自个回来了,他首先跳下了战马,然后将虞姬抱下了马背。虞子期走到他身畔,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项羽闻言将眉头一挑,顿时大喜,他仰头大笑了三声,震落了树梢上的不少冰凌。   他大步走到那人身前,向那人说道:“将盒子给我!”   此时项羽离那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那人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默不出声的用右手将盒子递出。项羽看了看他,心中想道:“原来是个残疾人!”   项羽用手抓过那个盒子,他将盒子刚刚提起,那人突然抬头,就在那瞬间,他从那袖间摸出了一柄匕首,向前跨步,用力一刺!   这一刺刺得又快又急,连项羽都未曾反应过来,旁边的虞姬长大了嘴巴,却也未曾喊出声来;身后的虞子期睁大了瞳孔,却还未来得及拔剑!   那一刺如电闪雷驰,在项羽眼中就好比飞快的一个点,不过刹那,那个点就已经点到了他的胸口,可那时候他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叮”的一声响,那人感觉到自己手中好似刺中了一块铁板,根本未曾刺穿!   那人的瞳孔突又缩!   感知在一瞬间,他的浑身一下变冷,耳朵里还能听见项羽发出的震天的咆哮!那人眼中的凶光一闪,口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吼的叫声,手臂继续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匕首竟然透甲而过!   点点鲜血从项羽胸前溢出,项羽一脚蹬出,在半空之中都能听到“噼啦”一声响!只是一脚,他身上的骨头就不知道碎了多少!   那一脚乃项羽含怒而出,所蕴含的力量何止千斤?   那人在空中喷了一口鲜血,然后“嘣”的一声撞上了身后的大树,那棵树不停的震动,树上的冰凌不停的下坠!那人从嘴里吐出了一块染血的内脏,他的目光始终不离项羽。   虞姬和虞子期终于反应过来,慌忙扶住项羽,项羽伸出了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漠然道:“没事,快将这个刺客拿下!”   虞子期手一挥,大声喊道:“拿下这个刺客!”   那人倒在树上,却在用力的爬起,他冷冷的盯着项羽,口中不停的吐着鲜血,他的手中还拿着那柄匕首,然后用力的向前一甩!   匕首飞旋而来,项羽却在那个时候含怒踩爆了齐王田荣的首级,根本未曾反应过来!眼看这匕首就要杀死项羽,却在那瞬间,虞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如飞蛾一般张开双臂,整个人都扑在项羽身上。   项羽耳朵里只听得一声闷哼之声,虞姬便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啊!!!”   项羽发出一声震天的虎吼,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抱着虞姬,突然跪倒在地上。   虞子期只来得及回望一眼,然后拔出佩剑,含怒朝那人砍去。那人不停的咳血,脸上是说不出的凄凉。他看着飞跃而来的虞子期,嘴唇颤动着道:“我的首级,不会落到楚人手里!”   他朝树后一翻身,虞子期的剑就砍在了树干上。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过涧   “将这些被子发下去后,你将还弥留在城外的百姓迁移到宁县去。另外让察哈尔领兵去富平去接应李左车的部队,他们出塞日久,想必要回来了。一得到消息,让人快马加鞭回报!”踩着松垮的软泥,嬴子婴抬头眺望了一眼依旧笼罩着灰色雾霭的天空,那里的颜色半月未改,带给人无限的压抑。   嬴子婴背后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他捉剑跨步,紧随赢子婴左右,正是都尉司马无涯。司马无涯领命应喏,随即转身离去。嬴子婴将沾满泥浆的鞋子在青石边蹭了蹭,待泥巴都刮干净之后,他才踏上回府的石阶。   回到府衙之后,旁边的侍者刚将他背后的披风取下,屋外就有人在轻声的禀报:“公孙大人前来求见。”   嬴子婴将手放在盆里净了净,然后取过一条毛巾擦着手,头也不抬的说道:“让公孙止先在厅前等着。”   公孙止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焦急的在屋里渡步。他双眉紧皱,额头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他急不可待的走到门口,朝刚进屋的嬴子婴说道:“秦王,上郡传来消息,发生大事了!”   “什么事?”嬴子婴边走边问,他从公孙止手里接过竹简,不过看了片刻,他的眉也很快的皱起。他招呼公孙止先坐下,他又细看几遍竹简,半响之后方问道:“乐阳弑主,如今上郡十五城都落入了伯彦手中。这伯彦到底是何人?”   公孙止答道:“这伯彦乃高奴人,先前为义渠镇守,乐阳兵败镇原之后,他同乐阳一同弃城北走。乐阳在雕阴杀死翟王董翳之后,他随即反叛了乐阳,在路上将乐阳生擒活捉。然后借着乐阳的五千兵马收复了上郡的十五座城池。”   嬴子婴闻言将眼一眯,冷声问道:“他不曾称王?”   公孙止点了点头,答道:“不曾。”   嬴子婴哼了一声,拍案立起,说道:“乐阳被擒,他坐拥十五城,既然不肯称王,必然是待价而沽。哼,他倒是像个商人!”   言毕,他想了想,朝公孙止问道:“他既然不敢称王,那肯定向周围各国都发出了讯息,想必赵、魏等地早就派出使者了吧!”   公孙止皱眉说道:“赵王歇、代王张耳、魏王豹都已经派出了使者。”   嬴子婴沉呤了一会,突然说道:“既然他们都想争,那就让他们争吧!我们就不必派出使者了。”   公孙止叹了一口气,问道:“难不成就这么白白的放弃上郡?”   嬴子婴答道:“魏、赵等国早就对上郡垂涎三尺。我们如果和他们争,也争不过。伯彦连使者未曾派遣,想必也无意归秦。既然争不过,那日后抢来就是。”   嬴子婴又坐了下来,他看着公孙止还是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嬴子婴笑劝道:“其实不必忧心,此事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个好事。董翳既死,那三秦叛贼的同盟已经解除,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受到三面围攻了。伯彦要待价而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上郡刚平,他拖得越久,对他就越不利。魏、赵二国都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上郡这块肥肉的,不论伯彦要投靠哪一方,另外一方都不会善罢甘休!”   公孙止闻言也笑道:“还是秦王看得明白,是我想太多了。”   嬴子婴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明白又能如何?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啊!如若李左车再无消息,不用敌人攻打,北地必然乱了!”   公孙止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如今北地受灾这么久,却还未滋生盗贼,可见北地之民还是心向着秦王的。”   ……   北地、朝那。   嬴子婴平定朝那城时,放了一把大火,烧掉了半个城池。那一役虽将阎泽的军队剿灭,却也给朝那的百姓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死在那场大火之中的无辜百姓就有上万人,城里面的民居、工事也都烧成了灰,如今的朝那,除了那一圈外墙,也没剩下多少东西了。   攻陷义渠之后,嬴子婴让镇守泾阳的冯英领兵驻守朝那。为了守住这个破城,嬴子婴足足在那驻扎了四千大军。原因是朝那的位置太过重要,它是扼守陇西连通北地驰道的要塞,通过驰道,陇西的兵马可以长驱直入。   冯英来到朝那之后,立即带领士卒修复城墙,重建城楼,并派出斥候,密切观察陇西的动态。而前不久,他得到消息:月氏王昆莫猝死在狄道之北,月氏的大军放弃了陇西北部的大片土地,章邯已经一统陇西。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冯英就知道,战事又要开启了。章邯绝不会放任秦王不管,北地受了灾,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时机的。   果不出所料,章邯在翼县开始集结兵马,准备向北地进发,朝那首当其冲,必然又要经历大战。   对此,冯英只能让士卒连夜加工修复城墙,务必要在章邯到来之前做好准备。   且不管冯英的焦虑,却说离朝那不远的山脉之中,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艰难的翻山越岭。   裴老二在爬坡的时候,一屁股坐在屎上,他用手在屁股上一抹,然后放在眼前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有——有、有虎!”   前面的那群人根本就未曾听见裴老二在说些啥,他们感到很迷茫,因为前面竟然遇见了道飞涧,这都快冬季了,眼前的这道飞涧还水流充沛,证明上面肯定有深潭或是湖泊。   “水里有石墩,我们从上面跳过去!”丁大郎将佩剑插进腰带里,用手挽起裤腿,后退数步,然后一跃而起。众人都瞪大了眼,等看到丁大郎稳稳落到石墩上才一起喝彩。裴老二抓耳挠腮往前挤,他费力挤进了人群,站在瀑布下一瞅,却见到丁大郎站在石墩上哈哈大笑。裴老二急了,他向前招了招手,却又想起了手上的屎,于是他弯腰在潭边洗了手。   董二打趣道:“裴老二,我道你猴急啥,原来是手上有屎,挤进来洗手呢!”   裴老二转头怒视,大声吼道:“这是虎便,上面还有热气!那畜生肯定在周围,让大伙都小心点!”   董二一怔,他本是猎户出身,自然知道老虎的厉害,他连忙提醒周围人小心。丁大郎已经跳到了对面,正招呼着众人,旁边人还你推我挨的,有点不敢跳,却在此时,一声震天的虎啸声响起,震得人耳皮发麻!   丁大郎瞳孔一缩,却见对面山岩之上钻出一头花白相间的大虫,正朝着下方众人仰天厉叫!   董二双手一伸,拦在了众人面前,他强自镇定道:“我们人多,不要怕!那畜生不敢下来!”   众人吓得急忙后退,裴老二眼尖,看到老虎背后的山洞竟然还有几个毛茸茸的东西,他厉声喊道:“那是头母虎,窝里还有几只崽!”   董二闻言舒了口气,朝众人说道:“这母虎为照料身边的小虎,肯定不敢造次,你们先跳过去,我们在这看着。”   众人再也不敢推挤了,一个个都朝水里的石墩跳去。那头母虎果如董二所言的那样,因为顾忌身边的崽子,只是在山洞边叫唤。裴老二跟董二一起防范着老虎,身后的人一个个朝对面跳过去。   那老虎只是按着前爪,瞪着众人发出一声声低吼,等到身畔的人都跳了过去,董二才对裴老二说道:“我看着这畜生,你先过去!”   裴老二“呸”了一声,叫道:“这虎有崽,还怕它作甚?你先跳,老子掩护你!”   董二呵呵一笑,用手拍了拍裴老二的肩膀,然后身形一纵,也跳到了石墩上。裴老二转头朝那石墩一看,心里也有点没底,原来这石墩隔着水面足足有三丈多宽,自己年纪大了,还不一定跳得过去!   董二跳过去之后,然后朝裴老二大声招呼。裴老二定了定神,身子后退了数步,然后助跑飞跃,正准备起跳之时,耳朵里只听到“啊”的一声大叫,裴老二心一惊,脚下一滑,人噗通一声就落到了水里。头顶上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天而落,然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裴老二吞了几口水,只觉得一股莫大的力量将他往下拉扯,他胡乱一抓,抓住一把草,另一只手抠住一块石头,身子攀附在壁边。等他一伸头,就看见天上闪过一道红光,接着一些心肝肠子就从天而降。   心中还来不及惊叹,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衣裳,然后向上一扯,裴老二就被抛到了岸边。裴老二吐了几口水,等回过神一看,才发现那头母虎已经被劈成了两半,开膛破腹的抛弃在一边,而那头母虎的身畔还有一只更加巨大的无头虎尸!裴老二心惊胆颤的站起,他小心的向前一看,却见救他的那个人正冷冷的盯着他。   那个人身上挂着几块布片,头须浓密,乱糟糟的跟野人似的。裴老二身材矮小,他这样看过去,只看见浓密的胡须里面透露出一双眼,正散发着一股摄人心弦的凶光!   从那裸露出的皮肤上看去,是数不清的伤疤,有的已经溃烂,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裴老二见此人面目狰狞,一看就不是什么善桩,他嘿嘿干笑两声,正准备道谢。却不料那个如野人一般的家伙,伸出蒲扇般的巨手,如拧小鸡一般将裴老二提起,张口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在冬季翻山越岭?”   裴老二将头一缩,小声答道:“我们是陇西逃出来的,去往北地。”   “去北地做什么?”野人又问。   裴老二不答,野人鼻子一哼,说道:“是去投奔秦王的?”   裴老二脸色一变,那野人哈哈笑了两声,口里说道:“那便是了!我带你过去!”   野人扛起裴老二,然后在岸边一跃,他无须借力,凭着自身的弹跳,就直接跳过三丈多宽的水面!再一跳就跳到了对岸。   他才跳过去,周围人便拿起棍棒木叉将他团团围住。丁大郎如临大敌般审视着他,朝他问道:“阁下何人?”   野人鼻子哼了一声,将裴老二扔在地上,答道:“吾乃陇西马逸!” 第一百九十二章 马逸   “马逸?”丁大郎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野人,他怎么想不到名震关中的马逸将军竟然是这幅模样!   马逸仰头一笑,环视众人道:“我马逸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又为何要欺骗你们?”   他话说得豪气,周围人却还是将信将疑,裴老二在旁叫道:“此人不费吹灰之力斩杀二虎,如此武力,不应有假。”   众人听裴老二这么一说,心里也开始信了,手中的棍棒也放了下来。丁大郎却越加震惊,问道:“你为何如此模样?”   马逸咬牙狠狠地说道:“还不是章邯那狗贼,他派了无数杀手来杀我,结果还是没有将老子的人头拿下!哈哈,那个狗贼,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马逸说完,朝丁大郎问道:“你们可是在丘山起事的义军?”   丁大郎点了点头,说道:“我等原先是本地的农户、猎人,匈奴入侵陇西之后,大家为了逃难都避到丘山来了。今年三月,陇西北部下了一场大雪,躲在山上的人连吃的都没有了。我们只好下山抢劫了几个县城,后面干脆就举旗造反了!”   马逸哈哈一笑,用手拍着丁大郎的臂膀,大声说道:“干得不错,若非你们吸引了章邯的部分兵力,老子在榆中说不定早死了!”   丁大郎此时才完全相信此人真的是陇西马逸,他见马逸豪爽,说话也丝毫不避讳,遂问道:“将军来北地莫非也是投奔秦王子婴来的?”   “秦王婴?”马逸说着苦笑一声,继续道:“我倒是希望他是秦王子婴,可惜秦王早已身陨,天下又哪来另外一个子婴呢?”   丁大郎听闻此言,心中惊疑。问道:“北地秦王若非子婴,又会是何人?将军既前往北地,不是投奔又是为何?”   “他是何人我并不清楚,我到北地也并非投效他,我只是听闻朝那守将乃昔日的一位故友,如今章邯整合大军,不日就要朝北地进军。我是向他报信来着。”   马逸说完,周围人也开始交头接耳,场面乱成一团。却在此时,裴老二跳了起来,他扯着破喉吼道:“秦王没死!我亲自服侍过秦王的,他怎么会死?”   丁大郎转身回望,皱眉道:“裴老二,你瞎闹什么?”   裴老二大声说道:“你们难道忘了我带上山的那位张兄弟,不出所料,他就是秦王!他说他叫张紫英,我叫他豌豆,后来不是听你们说造反要打着秦王子婴的名号吗?天下哪来的那么蹊跷之事,他肯定是秦王子婴啊!我现在想起来了,他身坠悬崖,而丘山北侧,不就是发生过一场大战吗?”   马逸惊问:“你说的那位张兄弟是坠下山崖被你救了?”   裴老二答道:“可不是!”   马逸回想当初韩则所言,他说过当时他是同秦王一起坠落山崖,若是真被眼前这人救了,也尚未可知。马逸朝裴老二仔细问道:“你将当初之事仔细说与我听!”   裴老二便将当初是如何救下嬴子婴,而嬴子婴又如何离去的事,都一一道来。马逸还问了其人的相貌特征,当裴老二拿出自己贪污留下的破剑和印绶之时,马逸就能肯定裴老二说的那个人必然是秦王子婴!马逸欣喜说道:“秦王离去,肯定是路上遭受了什么意外,阴差阳错的来到了北地。所以未曾得知我等起事的消息!秦王既然还活在这世上,我马逸亦能操戈纵马,为大秦出一份力!”   丁大郎听马逸和裴老二互相印证,他们越听越惊,到最后几人都面面相觑,心中同时想起了一个人影,莫非那人便是秦王?   原来丁、董几人乃蒙恬部将,蒙恬被陷害后,他们都离开了长城军团,裴老二带着裴家沟子里的男女跑到了丘山,先前人少还没什么,后来高平县的人都逃到山中来了。区区一个丘山又如何容纳得了那么多百姓,再加上匈奴骑兵在陇西地界上往来奔驰,章邯却将优势兵力拿来剿灭马逸,根本不顾百姓的死活。百姓饿得没法了,自然会成流寇。他们一拥下山,攻城掠地,只为糊口。在抢劫了两个县城之后,章邯派兵马来围剿,到那个时候流寇才发现章邯此人比匈奴还狠!他们被打得怕了,最后推举胆略过人的丁大郎当了头领。丁大郎原是军中宿将,心思既然反了,就要弄大声势,他借着马逸的势头,也打出了秦王子婴的旗帜。秦王子婴的旗帜果然好用,没多久丁大郎手里的流寇就多达五万人,声势浩大,吓得章邯亲自领兵围剿。这群流寇人数虽多,但毕竟没经过战阵,只晓得一拥而上,更无合理的管制法度,几个有野心的还同丁大郎争权夺利,哪会是能征善战的章邯对手?几场大战,五万人很快就烟消云散。丁大郎带着剩下的部队慌忙逃逸,在逃到静宁之时,他无意从胡夏商人那得到秦王攻陷北地的消息。他们也不管北地的那个人是否是真的秦王,既然敢造反那人肯定会接纳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思,他们才翻山越岭,朝北地逃来。   话说,裴老二在某天拉屎的时候突然头脑通透,想起过去豌豆的种种行径,他总觉得不对劲。再加上跟着流寇跑了不少地界,自己也凭借关系混了个头目,见识也涨了不少,心中也开始起疑。他知道的没马逸、韩则的那么多,首先想到的便是此人可能是秦王子婴,可惜他将此话跟丁大郎等人说了,反遭到了他们的嗤笑。裴老二恼羞成怒,自然不会再提。今天见到马逸力斩二虎的神威,裴老二只把他当成神人,他听马逸一问,嘴巴一快就吼漏嘴了。   “如此说来,那在北地的还真有可能是秦王!”马逸从裴老二这得到了希望,当即催促着丁大郎赶紧上路,恨不得长双翅膀立即飞到北地。   众人确定了这个野人便是陇西大名鼎鼎的红鼹鼠,当即献上衣服让马逸打整了一般。马逸不惧天寒地冻,当着众人的面脱了个赤条条的,直接跳到水潭里洗了个澡,让瀑布将身上的污垢都冲刷干净之后,众人才觉得此人当真不凡。在数百双眼睛的观望下,马逸裸露胯下那活而面不改色,果真英杰也!   马逸身上伤口颇多,不过都是些皮外伤。也因为是冬季,未曾发炎,只不过有些伤口很久没处理却还是溃脓了。裴老二自告奋勇的要帮马逸处理伤口,马逸也欣然接受。在数百只眼下,裴老二将烧红的木炭放在伤口之上,“嗤啦”一声伤口上就冒出一股浓烟,众人看到马逸却还是神色如常,心中更是佩服。   裴老二在烫过的伤口上洒了几粒盐,随即拍手说好了。在此期间,马逸还同众人谈笑风生,道及近况,马逸道:“吾兵败之后,章邯派李必追杀我,这个忘恩负义的狗贼追了我几百里地,足足三天三夜之后方才逃脱。可怜我那兄弟马横、黄应,为了掩护我,他们将李必朝南面引去了,多半是不活了。”   说到这里,这个如火一般的男人却忍不住红了眼,丁大郎为马逸的气度而心折,他递给马逸一壶酒,问道:“然后呢?”   马逸又道:“我甩脱李必之后,本欲了结此身,但想起秦王临去时的吩咐,还是将自己这条狗命留了下来。北地弄出那么大的声势,我观章邯在各个县城已经在开始集结兵力,通往北地的驰道也有重兵把守,我只好翻山越岭,准备去见朝那守将冯英,此人与我乃旧识,我欲借此人之力铲除章邯!随便再打探一下北地称王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竟然值得冯英为他卖命!”   丁大郎听到这里,心里微动,朝马逸问道:“若你得知那秦王是个假的呢?”   “哼!”马逸笑了笑,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漫不经心的说道:“在没遇见你们之前,我就没想过那人是真的。北地的那个,我是准备将他杀了。”   丁大郎微微沉呤,说道:“不论那人是真是假,你若是杀了他,只会让局势更遭!”   “那又如何?”马逸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我只剩下一副残躯了,若非秦王嘱咐,我早就死了。当初我在榆中,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一个赢姓之人,却没想到那人是个草包,让他称王都不敢!我心里面,秦王只有一个,他斩除赵高、战败刘邦,若非项羽人多势众,关中又怎会落到一干叛贼手里?”   丁大郎看着马逸,良久才叹道:“陇西马逸果乃忠义之士!” 第一百九十三章 忘川   陇西,冀县。   渭河之水穿插整个关中,从内史到陇西,途径无数个县郡,滚滚江水归止于渭源。河水在流进陇西的时候,水流渐缓,水面渐窄,最后沉淀在陇南的山川河谷之中。   人道是,春去冬来又一春。在这个风云际变的世界,唯有这河流山川才能永恒。一河渭水灌溉了整个关中,昔日的故秦就是由它孕育而出。多少年了,这条河流一直默默的流淌,它见证了秦国的崛起,也见证了秦王的败亡。历史的尘埃,飘落在东逝的河水中,隐没消散。   “阿嚏!”章邯骑着战马,披着黄色的披风,朝着江面打了一个喷嚏。他哈出了一口白气,继续向对岸眺望,他的身畔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碑面上覆盖着一层黑黝黝的沙土,这些沙土曾经长有青苔,不过现在已经被霜打死了。尘沙遮掩,却依旧掩盖不住刻满风霜的二字:界桥!   这便是界桥,分界东西,将两岸相连。这种用来分界的桥其他地方也有,在后世另外一个地方还曾发生过一场大战,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   章邯的眼光越过了渭河,越过了界桥,越过了江面上的薄雾,他看到了若隐若现的山峦,那里有无数个人头在互相触碰。耳朵里能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夹杂在脚步声里还有隆重的喘息声。除此之外,也有窃窃私语声,如果不用力去聆听,根本无法听到。   凭着声势浩大的脚步声就可以想像得到,那里有多少张脚板正践踏着地面!凭着浓厚的喘息声也可以想像得到,那里有多少张嘴巴在喷吐着白气!   章邯依旧在眺望,他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但还是看不真切。   河边的冷风凉飕飕的,透过衣甲之后,钻进脖子里,那股冷意让人恨不得立即缩进被窝里去。然而章邯却不惧冷风,他的背依旧挺直,他脖子也伸得老长,高昂的头颅依旧是那么骄傲。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蹲石雕,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同背后的石碑相映成趣。   耳畔的华发告诉着旁人,他已经苍老;眼角的皱纹,也显示出他内心的疲惫。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那么明亮。不论天上抖落多少尘埃,都掩盖不了他曾不可一世的芳华!他是章邯,曾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耀眼的将星,没有谁敢否认他,哪怕他屡败于项羽之手,哪怕他葬送了二十万秦兵性命。   如今,他也称王,坐拥陇西这大片的土地。他也能当着诸侯的面称孤道寡,这是他当上秦国的上将军,掌管天下兵马都享受不到的殊荣。为了这份殊荣,他绝不会轻易放弃,所以北地的那个人,必须得死!   缓缓流淌的渭河,不知可曾感受到他心中所想?什么时候旭日高升,破云穿雾,能让那一江碧水展露在天地间?   耳畔的脚步声越来重,代表着那一双双脚板离他越来越近。寒风依旧刺骨,可章邯全身的血液却开始在沸腾。   一阵低沉苍凉的号角声在此时响起,章邯背后那支骑兵骚动了一阵,随着李必的手臂扬起,他们都安静了下来。桥上终于走出了人影,那些人背着大斧,穿着兽皮衣裳,脖子上挂着用兽牙串成的项链,踏着沉重脚步,从界桥那头走了过来。他们的背后还有无数的人影,全部被雾霭掩盖,只露出这先头的少许。   这些蛮人身材高大,发须浓密,眼瞳曾黄褐色,偶尔张嘴便露出了狰狞牙齿,在牙齿缝间还能看到弥留的肉丝。他们叽里呱啦的交谈着,谁也不知道说着什么。章邯一直在注视着这群人,当他看见这群人还能保持松散的阵形之时,他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心想道:“这群蛮子倒也不全是乌合之众!”   蛮人从河对面走了过来,人数也越来越多。在这些人群里面依稀还能看见随伴的猛虎与野兽,他们的蛮王骑着一头顶着弯角的牦牛,身上披挂着无数的金银首饰,手中抓着一双流星锤,正眯着小眼,耀武扬威的朝章邯的军队走来。   他的旁边伴随着一头花白相间的猛虎,人走到骑兵面前,猛虎突然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吓得战马惊慌失措,有不少骑兵因此坠落马下。蛮王洋洋得意的扫视着章邯的部队,朝他们吼道:“你们的粮食、武器都准备好了吗?”   他说的话是半生不熟的关中语,众人都听得懂。李必转头朝章邯看去,章邯朝他微微点头。李必拍马走到蛮王面前,朝他说道:“你们要的,我们都可以给你!不过那是在征讨北地之后!”   蛮王发出愤怒的咆哮,张着血盆大口朝李必吼道:“你们是自寻死路!”   “是吗?”李必朝蛮王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右手握拳,高高举起。   蛮王不懂他这手势是什么意思,等他明白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无数的兵马从岸边涌过来,骑兵飞快的截断了过河的部队,耳朵里突然“轰隆”一声,那座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界桥突然崩塌!   平静的渭河突然间沸腾!无数的弩箭从雾霭中射出。等蛮王还未反应过来,李必手提重剑,爆发出一声大喊,一剑就砍掉了蛮王的首级!那头耀武扬威的猛虎眨眼间就被射成了刺猬。不过刹那,已经过河的蛮兵就被斩杀殆尽!   章邯依旧漠视着对岸,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等到尘埃落定,当李必取了蛮王首级过来之后,他才说道:“立即派人渡河,截断蛮兵的退路,将这颗首级交给剩下的那两个蛮王看看!”   “喏!”   等李必去后,章邯才冷冷笑道:“山野蛮子,又怎知兵法奥妙!不过是些亡国遗族,竟然不知好歹!不听我号令,要你们何用?”   河对面随即响起无数的喧哗,章邯可以想像得到,看见这座大桥突然崩塌,他们会多么的恐慌。而章邯的士卒,已经摇着飞舟,渡过河去了。   河的那边,全被雾霭笼罩,章邯看不清楚对面情况,他摇了摇头,拍马回冀县去了。   一日后,李必带着一个头须发黄的蛮人走进了城中。章邯接见了那个蛮人,对他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所有乌人的蛮王,唯一的蛮王。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跪伏在我面前,不然——死!”   蛮王啰嗦着趴跪在地上,朝章邯磕头道:“朵骨拉拜见雍王,我愿意归顺于您!”   章邯微微一笑,唤来了两个侍者,吩咐道:“带他下去。”   朵骨拉走后,章邯才朝李必问道:“乌人死伤如何?”   李必道:“斩杀了一千多人,后面的都投降了。”   章邯冷笑道:“他们因为贪欲而走出了大山,从那刻起,就再也没有归路了。”   李必又道:“章业将军已经派人传回了消息,他已经抄掉了乌人的老巢,总共俘获了二十万人!”   “将这些人都罚做苦役,年轻力壮的就充军!我出征之后,就让章业驻守陇西!”   “喏!”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苍穹   北风不停的呼啸,天空的云彩也不停的变幻,枯草颤动,漫天的草芥飞扬。低沉的狼嚎穿透风声,余音在荒原上缭绕,久久不散。空荡的视野里,全是枯草的影子,一脚踩下去,便会发出“吱呀”的声音,无数只脚踩下去,整个天地都在震动。   无数只脚踩着枯草向北前行,里面有人脚、有马蹄、有羊脚。马儿嘶鸣的声音和羊儿呼叫的声音不停的响起,牧民挥舞着鞭子驱赶着牛羊,埋头拱草的羊马不情愿前行,于是牧民们的鞭子甩得也更加响亮。   这是一支迁移中的部落,随着冬季的来到,他们去寻找另一处有水源的地方。草原上的冬天,是所有牧民的末日,牛羊失膘,人脸上也开始迸裂,水源成了所有部落都追逐的东西。然而水草充沛的大河边上,聚集着月氏王朝的贵族爷们,他们的牧草不容染指,于是这些小部落就只有寻找那些小的河流。这将是一段艰难的旅程,在这段旅程之中,不少的牛羊会病死。   这支部落走了很久,他们生活在这片草原之上,当然知道冬季该往何处去。然而这年的冬天不同往日,在两个月前北地、内史遭到大水的时候,草原上却未曾降雨,足足有三个多月都未曾降水,饥渴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在草原之上,有些年份甚至长达半年都不降雨,相比之下这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水源未断,河里面还有水,人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这支部落生存的那条小溪已经干枯,他们需要重新找到水源,不得不长途迁移。在这个时候迁移,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晚上会有饿狼忍不住叼走羊羔,有时候还会遇见月氏的贵族骑兵,他们会毫无道理的牵走部落的牛羊。当然,还有令人恐惧的事情时有发生:比如匈奴的骑兵会毫不留情的杀人,从关中来的部队也趁火打劫!   匈奴的冒顿王已经收拾了东胡,现在将目光放在月氏之上,如果不是冬季不宜出兵,等待月氏王朝的也许就不是这些零星的小部队了。至于那支关中来的部队,也许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许是不要命了,他们奔驰在草原之上,但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这样一支队伍,月氏的贵族爷们竟然没一个人愿意出兵!他们都忙着争权夺利,忙着从昆莫的尸体上割肉,忙着立新的月氏王。   这支部队在草原上纵横,专挑那些小部落下手,可平常的小部落,又怎么抵挡得住上千骑兵的袭击?很多离北地很近的部落都遭殃了,这群关中猴子杀人抢劫无恶不作,草原上的牧民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然而贵族老爷不发兵,他们这些只有木叉棒子的小部落又怎么抵挡得住?   部落里的牛羊就被这群关中猴子给抢走了,听说北地富平,还有一支部队专门接应,负责将抢劫来的财物转移。北地爆发了洪灾,很多人靠着抢劫草原月氏族人的财物活了下来!   这是月氏族的耻辱,那些高高在上的月氏贵族爷们,他们坐拥大片的牧场和骑兵,就是舍不得出兵。或许在他们看来,昆莫那死人肉比较好吃,哪里管得了这些小部落的死活?   迁移的队伍中,有几百个提着棍棒的骑兵在四周警戒,说他们是骑兵也称不上,他们只是会骑马的牧民,手里面抓的是木棒叉子。有一些人身上背着短弓,箭兜里斜插着几只狼牙箭,这些人就是部落里面真正的勇士,他们能骑在马上拉弓,比那些提着木叉的族人又要强大得多。   低沉的牛角声突然响彻在天际,随着西北风来回传荡,大地震动,铃儿声响。黑色的骑兵奔驰袭来,刹那间,牛羊惊惶失措,小儿嚎哭不止,一声尖利凄厉的叫声响起:“敌袭!”   草原之中,狂风更甚。牧民们都抬起了头,扬起了手中简陋的木棒武器,从肺叶中挤压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拦住他们!”   “保护老人和孩子!”   “女人先走!”   “杀!”气流滚动,杀气四溢,人和畜生乱成一团。   李左车提枪狂呼:“伏身!将枪抓稳,冲!”   赵予骑着一匹黄骠马,手抓着丈八长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她紧抿着双唇,眼睛里面透露出无尽的冷漠。天空之中,稀稀落落的抛洒下几只箭矢,那是部落中善骑的勇士射下的。他们手里面拿着的都是短弓,根本射不了多远,又因为风流,更谈不上什么准头,除了几个倒霉的中箭,敌人都未曾受到什么损失。   骑兵转眼及至,部落首领回头瞟了一眼背后逃逸的族人,毅然回头,大声朝身畔的族人吼道:“冲!”   这一支仅有百人的骑兵向着十倍于己的秦骑反冲了过去,他们扬着木棒叉子,嘴里大声的嘶吼着,然后被秦骑用手里的长枪挑飞、抛落在地上。   片刻之后,他们就变成了死尸。他们的族人也并未逃出多远,等阻挡的人都死尽之后,老人和妇女也停止了逃逸,他们转身看着那片猩红的天空,眼眶里面的泪水不停的流下。   牛羊在草原上胡乱的奔跑,有骑兵想将它们驱赶到一起,李左车的喝止声及时响起。骑兵们又自觉的聚集在一起,等候着将军的命令。李左车漠视着前面,将手一压,身后的骑兵又冲了出去。   老人跪在地上,无力的朝上天嘶吼。妇女抱着孩子啰嗦着围成一圈,她们惊恐的看着奔驰而来的骑兵,看着他们狂笑着扬起长枪,看着天上一朵朵血花四溅。   马蹄从他们尸身上碾压而过,赵予抖落了枪尖上的血滴,然后勒马回望,在她的视线里,那个叫李左车的男人正让他的亲卫在地上翻找着死尸,看见还未咽气的就补上一刀。身畔所有人都沾满了鲜血,唯有他的衣甲和脸庞还一尘不染,狂风拉扯着他的长发,拂动着他那张如刀斧砍削过的脸庞。突然失神,赵予像是看见了那个站在义渠城墙之上的身影,他按着剑,总是在眺望。她心中蓦然一疼,她想到,他的目光看得太远,自己根本无法追及。   李左车拍马走到她的身侧,目光复杂的看着她,他盯着她素白的脖子,长叹道:“你早该离去了。”   赵予浑身一震,像被惊醒了过来。她嘴唇长了长,最后还是化成了一声无力的叹息。   “你若不走,我心便永远不安。赵王日夜盼望,你怎能辜负他?”李左车轻声的说着,他脸上流露一股复杂难明的感情,眉头紧皱,像是有千万烦恼郁结在一起。   赵予握了握拳头,转头朝李左车说道:“我走了,秦王怎么办?他在北地根基不稳,他的周围还有那么多敌人。我走之后,沙太、鄂诨先还会为他效忠吗?我——!”   赵予还想说什么,李左车突然却按住了她肩膀,他死死的盯着赵予的双眼,鼻息浓重的说道:“你快走!秦王不会有事的。真正有事的是赵国!张耳封王,陈余不服,赵王必然危险!项羽把六国部将封王,就是为了对付六国的王族!你回到赵国,如果陈余造反,你去找张耳借兵!我不在赵王身边,陈余无人能治,只有靠你了!”   赵予将头沉了下去,过了片刻她才抬起头,她勉强的一笑,说道:“我这便回赵国,你要辅佐秦王,不要让他死在北地。”   李左车点点头,他转身朝地上的死尸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今夜营地会起火,你会死在大火之中,这一次捕获的牛羊和财物,会为你陪葬。”   赵予摸着马颈之上的鬓毛,缓缓的点了点头。看了看身畔的这个男人,她突然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厌烦,她一扬马鞭,飞快的冲出的这片到处是死尸的战场。   李左车望着她的背影,眼里的复杂之色渐渐淡去,他转身朝周围士卒吼道:“上马启程!务必在天黑之前找到营地!”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试心   泾水细流,源止六盘。陇西之南有陇山,陇山延绵至北地,北地有一山峰,山路曲折险狭,被称之为盘山。盘山以东便是乌氏,向上延伸五十里就是朝那。在这二城之前,离盘山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处小城,名为奉城。   奉城南边有一处关隘,名为:“凤延关”。关高不过数丈,却是从陇西到北地的必经之地。始皇帝时,此地驻扎有千人的部队,秦灭之后,子婴在北地复出,奉城县官许正向义渠城献上降书,嬴子婴许其降,归于乌氏城管辖范围之内。乌氏城将军乃陈巨,秦王子婴征讨义渠,从乌氏城调遣兵马,因大水冲毁道路,并未如期返回,此时城里之兵不过八百。奉城之中有三百驻兵,凤延关上只有五十名村野匹夫充数。   雍王章邯使计诱降乌氏蛮人,得兵上万,又从内史得到司马欣粮草资助,于是下定决心讨伐子婴。他先让人写好书信,向楚王项羽陈诉利害,恳求项羽檄书赵魏,一同讨伐北地。不过,信使出发的时间,也正是章邯出兵的时间。秦国复国,乃天下大事,是所有十八路诸侯共同的敌人。章邯虽有意独自征讨北地,却也不得不向项羽解释清楚,大军征讨,还得师出有名。   司马欣无能,如今调遣了几十万民夫在龙门、夏阳修筑水坝。正效仿大禹,做着那利国利民的好事。章邯得知后,背后叹道:“小吏称王,焉能事之?”   司马欣既然不肯出兵,也不想自己的王位不保,章邯的使者到后,司马欣道:“雍王先扶秦而后伐秦,孤以粮草助之。如能擒获子婴,希望能将他押解到咸阳斩首,为天下除去这个祸害!”   章邯得到回信后,立即让李必将狄道的部队召回,让族弟章业为先锋,乌氏蛮王朵骨拉为副将,带三千蛮人开路,他自己统领八千部队后行。李必从回中(地名)运送内史的粮草,侄子章平坐镇陇西。大军一万一千人,从庄浪出发,直指北地。   大军一日行军三十里,所行甚缓,陇西天寒,马匹瘦弱,不堪重负。章邯让人用布巾裹住马腿,防止跌打摔伤。先锋兵至奉城,兵到城下城里人才得到消息。士卒忙跑到城里向许正报告,许正却在邀友喝酒,得闻消息,客人无不惊惧,许正却神情自若,举杯朝诸客说道:“现在是冬季,陇西天寒地冻,偏僻荒芜,哪来的大军?纵然有大军前来?又哪来的粮食呢?诸位勿忧,只管饮酒!”   有客人疑道:“如无大军前来,士卒安敢欺瞒?”   许正面不改色,从容说道:“前些日子北地遭受了水灾,导致盗贼横行。不出意料,必然是盗贼聚集在城下。这些人又无什么军械,只是为哄吓我等,好骗取钱粮。我只需将城门紧闭,他们就只能干看了。”   诸客见许正对答从容,也都相信了。许正借机告罪连饮三杯,托词醉酒入厕。许正避席来到后园,整理好衣冠,对侍从说道:“敌已至矣!我许正位卑官轻,死不足惜。今日邀请这些商贾前来,是为了感谢他们之前慷慨解囊,助救灾民。常言道,祸不及亲朋。敌人既然没有立即攻城,那便是劝降。容我先出城走一遭!”   侍者问道:“先生莫非要献城?”   许正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要献也是献我的脑袋,你不必多问。待会你回到席间,就说我一醉不醒,回房休息了,让他们安心的回家吧!”   侍者泣道:“先生——!”   许正背手度步,摇头笑去,歌声传道:   悠悠白云,明我之心;飘渺半生,闲居一城。功微言轻,闻所未闻;喜闻秦复,癫狂半日。未见君王,为其分忧;敌寇既至,当护全城。头安在兮?唯嗟叹耳!   使者听着歌声,不住流涕。当即磕了三个头,拭去眼泪强笑进屋。席间客人询问,侍者答道:“先生醉矣,连唤数声不醒。”   诸客皆笑,不以为意。有人唤酒,侍者又道:“无酒矣,只剩白水!主人吩咐,大家可饮白水辞行!”   众客笑骂道:“酸儒!恨不能坑之!”,然后一个个辞行离去。   许正走到城下,唤人打开城门,只身一个人飘飘然向大军走去。蛮王朵骨拉见城门打开,一脸欣喜的朝章业说道:“城门既然打开,我们可挥军入城!”   章业冷笑一声,说道:“这种小城,有无城门又有什么关系?我要是想进城,又怎么会在城外等?”   朵骨拉疑惑道:“不进城,我们在外面干什么?”   章业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试心!”   朵骨拉还想再问,章业却扬鞭向前一指,喝道:“何人将那人擒过来!”   身后一骑奔出,跑到城门之下,弯腰拧起许正,夹在腋下,如提干材。许正闭着眼睛,一声不吭,等着骑士将他扔到地下,他才施施然的爬起来。他扶正了自己的头冠,朝章业施礼道:“拜见将军!”   章业问道:“你是何人?”   许正答道:“城中主事之人。”   章业又问:“所来何事?”   许正答道:“为奉城百姓向将军乞降?”   章业眯眼细问:“真愿降否?”   许正笑答:“不愿死。”   章业点了点头,手指奉城,说道:“既然百姓不愿死,那就活着吧!你是个人才,愿意投奔雍王吗?”   许正躬身说道:“我来求死!”   章业一声冷哼,朝许正喝问道:“为何求死?”   许正看了看周围,朝北方一指,骂道:“子婴小儿,不会用人,像我这种贤才,却抛弃在这种偏僻小城里面等死!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我许正辅佐,我许正在城中,每日早晚,骂他三次,好解我心头之恨!”   章业哈哈一笑,伏在马脖子上又问:“你既然恨他,为何还要求死?归降雍王岂不更好?”   许正拂袖怒道:“忠臣不事二主,更不会助纣为虐!章邯乃是个卖主求荣的小人,值得我许正投效吗?”   此话一出,周围人一个个拔剑怒视。章业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提手止住了部下,盯着许正的眼睛问道:“真当我不敢杀你?”   许正立即将头颅递了过去,闭口不言。章业大怒,拔出佩剑就欲斩杀此人,但剑砍了下去,却只切断了几根头发,章业将剑在许正脖子上试了试,却又将剑收了回去。   他得意的笑道:“我杀了你,岂不是误杀良才?”   许正抬头,朝章业诡异的一笑,说道:“我一心求死,又怎么会被你所阻呢?”   言必,一头朝朵骨拉的坐骑撞去。朵骨拉的战马受惊,将前蹄扬起,许正顺势一滚,刚好滚到马蹄之下。朵骨拉来不及避开,只听得“咔嚓”一声,战马的双蹄已经将许正的胸骨踩碎了。   有人下马一摸,朝章业禀告:“这人已经死了。”   章业愤怒的大声骂道:“腐儒活该受死!肯定是个庸才!”   朵骨拉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朝章业说道:“这人不识好歹,惹怒了将军,我们不如杀进城中,将城里的百姓屠杀干净,好平息将军心头愤怒!”   章业怒视了朵骨拉一眼,用手指着奉城道:“城的百姓既然投降,那就是雍王的子民,你是让我杀戮自己人吗?”   朵骨拉头一缩,讪笑道:“将军误会了!”   章业将头向许正的尸身一瞥,哼道:“城里面的人都是聪明人,只有死的这个是蠢蛋。嬴子婴用此蠢蛋,又能成什么大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忠仆   章业领军进了奉城,大军在街道上招摇,看见街道民居关门闭窗,周围不见一个人影。章业心中起疑,对身后亲信说道:“既是乞降,又怎会四处无人?你速领三百骑兵开往北门,防止城中富户逃逸。”   亲卫受命而去,章业又派人在城中查询大户,没过多久,有士卒回报:“城中大户并未异动,府衙门口停着马车,上面装有美酒。”   章业入住县衙,下午设宴,召集城中大户。章业环顾众人,见他们醉眼朦胧,颤颤兢兢,心思:“许正未曾诓骗我,大军进城,无人奔逃。子婴小儿未定民心,北地易平矣!”于是邀众人饮酒,酒至酣时,突有士卒来报,说有蛮人在城中抢劫。章业大怒起身,立即点齐三百马军,直出府衙。众富户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两个时辰之后,章业手提首级,昂然而入,谓众人道:“诸位勿慌,在城中滋事者,已经伏诛,雍王进军,不犯百姓丝毫!”   诸位富户心中稍安,立即跪谢,口颂雍王仁慈。章业继续劝酒,饮不多时,突又听见有哭声隐隐传来。章业沉下脸,佯醉道:“大军入城,本是喜事,是何人在放哀音?”   身后亲卫步入后园,很快就擒来一人。众人观之,个个失色,原来此人乃许正的亲侍。章业询问,亲侍却朝座上客人说:“许公邀诸君共饮,为宽尔等之心,出城受死。如果不是许公,尔等慌乱出城,必遭兵乱。许公尸骨未寒,你们却能安心饮酒,羞也不羞?”   章业惊疑,目视众人,见多有羞惭之色,于是问亲侍:“许正做了什么?”   亲侍就将许正宴请客人,为避免客人受惊,自己借酒醉出城的事情说了。章业这才醒悟,叹道:“许正本是忠臣,骂子婴不过是让我安心。他既存死志,见我也不过是装腔作势,害怕我伤及百姓罢了!子婴未得民心,却得了臣心,唉!”   亲侍道:“小人本是孤儿,全得许公之助方能苟活于世。许公既死,恳求将军让小人出城为他收敛尸骨。”   言毕,在地上不停的磕头,不一会地上就粘上了血迹。章业观之动容,起身说道:“有许正这样的忠臣,才有你这种的忠仆。你出城将许正好生埋葬,不可生事,去吧!”   忠仆磕头跪谢,章业手书一封放他出城。忠仆在城外寻了半天,只找到一堆烂肉,凭借衣料才认定这就是许正的尸身。原来许正激怒了章业,三千大军践踏他的尸体进了奉城。尸体早就被踩烂,到处都是肠子、碎肉、手指、骨头。忠仆脱下衣服将这些东西小心的裹好,然后朝奉城看了一眼,连忙朝凤延关赶去。   章业一觉睡到半夜,突然坐起,手摸额头道:“许正为何还未死?”   窗外一阵冷风吹进,章业方才醒转。他心一惊,连忙唤来侍卫问道:“许正的那个仆人可曾返还?”   侍卫摇头不知,章业披衣持剑,半夜走到城门,向看守城门的士卒问道:“白日放出的那个仆人可曾返还?”   守门士卒道:“持将军手书,未曾返还。”   章平捶打了一下胸口,急忙问道:“奉城外面可有关卡?”   亲信找了几个降卒,问清之后得知,在奉城西北,还有一道关卡,名为“凤延关”。那里扼守驰道,驻有守兵。章平闻之大怒,叫道:“小子奸猾,必然上凤延关了!”   他不顾风寒,点起三百马军,黑夜出城,直奔凤延关。章业追了没多久,转过山头看见,黑夜里火光冲天。   章业追上凤延关,见到一块燃烧的大匾从天而降。火光中,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向着大火撒尿。章业策马向前,抓住一人问道:“尔等在干什么?”   那人被章业吓了一跳,下腹一缩,顿时尿不出来,憋着脸弱弱的说道:“我们是驻守在凤延关的士卒,将才有人向我们报信,说雍王的大军在奉城屠城,建议我们烧掉关隘,和他一起逃往乌氏。我们几个不想跟去,只在这看火,等火熄灭后好躲进山里。”   “废物!”章业闻言大怒,将那人丢弃在地上。不料用力过猛,头颅刚好的撞在一块石头上,呜呼一声两眼翻白。周围几人吓得大声叫喊,四散逃跑。章业背后几骑冲出,手中弩箭射出,不过片刻,这些人都成了死尸。亲信留下一个活口,将他擒到章业面前。   章业翻下马背,看了片刻就皱起了眉头。那人还在地上挣扎,章业一脚踢了过去,踩住他的胸口,磨蹭了两下,感觉都是骨头。于是向他问话:“怎么如此之瘦?”   那人颤抖着说道:“秦王只给我们一顿饱饭,所以才这么瘦。”   章业微哼了一声,又问:“是你们几个,还是奉城、乌氏的士卒都这样?”   那人不敢隐瞒,如实说道:“我听人说过,奉城、乌氏、朝那里的士卒都比我们好不了多少。一日只能吃一顿饭,所以常瘦。”   章业听闻后,仰头哈哈大笑,朝俘虏说道:“你们秦王连士卒都不能喂饱,你们拿什么拼命打仗?”   那人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哭泣道:“我们只是些山野村夫,只因秦王征讨义渠,从南边郡县抽调兵马,关隘之中无人,许大人让我们到此地充数,恳求将军放我一命!”   章业闻言又是大笑,说道:“两个月前北地大水,子婴小儿抽调的兵马到现在都未曾返回。可见他根本无粮养兵!攻取南边郡县,易如反掌啊”   章业说完,一剑刺死俘虏,看着关隘之上的熊熊大火,哼道:“烧掉一个关隘又能如何?等明日大火熄灭之后,让民夫将砖石搬开就是!我的大军还不是通行无阻?”   说罢,掉转马头,朝身后士卒说道:“此时不过二更天,还可以回城睡一觉!”   众人护着章业风风火火的回到了奉城,却说离凤延关不远的一处山丘,许正的忠仆独自一人翻山越岭,企图从小道跑到乌氏城。晚上走山路,他又未曾点火把,怀里还抱着许正的碎肉,一路上跌跌撞撞,翻了不知道多少跟头。   好不容易翻过一道山梁,眼睛里隐隐看见一条小溪,他心喜道:“昔日我曾同许公路过此处,过了这条河,前面有道坡,坡那边有条近道,可直达乌氏城!”   他睁大了眼睛,挽起裤腿,踩着冰冷的溪水小心的走过去。晚上寒风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啰嗦,脚一不小心踩在了滑石上,差点摔倒在水中。等他稳住了身子,却听噗通一声,怀里用衣服包裹的碎肉掉在溪水里,他赶紧弯腰去捞,却什么都捞不到。等上了岸,他小心的将衣服解下,把剩下的碎肉裹好,朝溪水跪拜道:“主公,你生前唯一的憾事是未曾见到秦王。如今你已经死了,许仪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带你见到秦王!”   许仪擦拭了眼泪,干脆又脱下了一件衣服,裹在以前的衣服上面,自己却只穿了一件单衣,在这大寒天里继续赶路。   山路崎岖,小道上尽是些碎石枯草,咯得脚心生疼。没走多久,前面突然看见了些许火光。许仪心中生疑,放低了脚步悄悄接近。走了近些,眼里瞧得真切,黑暗中燃烧着一堆堆篝火,有些人乱七八糟的倒在地上。许仪小心的呼吸着,生怕惊扰了这群人。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大冬天还在野外露宿,而且人数不少,此去乌氏也不愿多生变数,准备悄悄的从另外一边的山头翻过去,好避开这群人。   哪知道他心思刚动,脚后退了几步,一下踩了空,“嘣”的一声就掉进了一个土坑里。许仪暗道一声“苦也!”,抬头看了看坑口,也不过腰深,连忙向上翻。露宿的营地传出了些许声响,有人瓮声瓮气的说道:“裴老二,快过去看看,是不是有野猪掉进坑里了?”   裴老二咕哝了一声,说道:“大冬天的哪来的野猪,你干嘛不去?”   “你不是尿多嘛?才不久撒完尿回来,再去一趟,洒干净回来。”   裴老二嘀嘀咕咕的骂了两句,揉着睡眼朝坑边走去,走了几步,看见一个黑影在往外翻,裴老二精神一震,大吼道:“是两只脚的!”   营地一阵喧哗,接着不少人骂骂咧咧的跑了出来,丁大郎提着一根棒槌跑到坑边,一棒槌敲了下去,许仪“哎呀”一声,又摔进了坑里。   有人将他提了上了,摆在地上,大群人围观。马逸分开人群,蹲在许仪身上嗅了嗅,断定道:“此身身上有血腥味!”   裴老二眼尖,指着怀里的包裹道:“抱得这么紧,说不定是赃物!你们让开,让我扒开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好东西。”   裴老二眼睛贼亮,瘦弱的身驱突然间并发了一股巨力,旁边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都被他挤到背后去了。他凑在许仪身畔,伸手就去拔许仪怀里的衣服。   周围人都看着裴老二,裴老二嘿嘿一笑,将怀里的布料一层层揭开,马逸眉头一皱,裴老二“啊呀”一声,吓得将手里的包袱一丢。旁边的许仪一个鲤鱼打挺,刚好看见漫天的碎肉洒落。   许仪大叫一声,立即红了双眼,飞身一脚向裴老二踹去。身旁马逸一手按住了他,裴老二慌忙避开,许仪挣了几下,却挣不开马逸的大手,他喉咙嘶吼着,眼睛里的泪水不停滚落。 第一百九十七章 陨落   有人打着火把过来,往地上一照,地上全是肉皮、手指,血淋淋的一大片。而许仪盯着那些碎肉不停的嚎哭,声音沙哑,哽咽无力,不久又晕过了去,让周围准备仔细拷问的壮汉都傻了眼。   折腾了好久,丁大郎等人抓住了这么一个行迹可疑的人,又怎能安心睡着?裴老二气得肺都炸了,没搜到财物,反被吓了一跳,他提起脚丫狠狠的踹了许仪几下,方才罢休。   马逸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他同丁大郎商量了一会,然后去溪边打了水,朝许仪身上一淋,许仪咳嗽了两声,又悠悠醒来。   十几只眼睛盯着他,许仪却似傻了似的,呆滞的看着前面,也不言语。裴老二又犯诨了,跳着叫嚣:“用巴掌扇他!傻不拉唧的吓唬谁呢?”   马逸哼了一声,转头看了裴老二一眼,裴老二吓得头一缩,顿时不敢言语。马逸朝许仪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半夜走路?怀揣着这些碎肉干什么?”   许仪听见碎肉二字似又受到了什么刺激,顿时眼红脖粗的开始挣扎,马逸一手按下,他又动弹不得。许仪胸膛起伏不定,过了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要杀便杀,何必多问?”   马逸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你不道明缘由,我为何要杀你?”   许仪冷笑两下,问道:“莫非你们这些匪类还会放过我不成?”   说罢,还用眼神挑衅马逸。马逸全当没看见,咧嘴笑了笑,拍着他的脸蛋说道:“说明白了,放你一命又如何?”   许仪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雍王章邯进军北地,先锋杀死了我的主公,我准备——。”   说到这,他又不说了。马逸说道:“你准备去向乌氏报信是也不是?”   许仪闭目不答,将头别了过去。过了半响,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阵轻松,绑在身上的绳索都掉在了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用眼看着周围人。不少人已经放下了棍棒,眼神里也再无戒备之意。   许仪惊疑不定,耳旁又有声音响起:“我是马逸,或许你听过我的名字。”   许仪惊讶了一声,用眼睛看着身前不远的巨汉,过了许久方才问道:“可是陇西马逸将军?”   巨汉点头道:“然也!”   许仪鼻息突然隆重了许多,他急忙问道:“不是说你已经在几个月前就死了吗?”   马逸仰头一阵大笑,瘪嘴说道:“章邯狗贼,想取我马逸的性命,也不是那么容易!”   许仪一下跪在地上,朝马逸磕头说道:“将军即从陇西逃出,必然是投奔秦王来了。章邯的先锋已经攻陷了奉城,明天就要抵达乌氏!乌氏城还未得到消息,如果不及时通报,我怕——”   马逸双手将许仪扶起,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汉子!我同你一起前往乌氏,事不宜迟!”   说罢,马逸就开始招呼身旁的汉子,准备摸黑上路,许仪又叫了一声:“稍等片刻!”   他趴在地上摸索着衣服,在草堆里四处翻找。马逸疑惑的问道:“你这是?”   许仪答道:“这是我主公许正的尸骨,他为救奉城百姓,出城面会敌寇,被乱军践踏而死!”   马逸惊咦了一声,顿时肃然起敬,招呼众人道:“打火把,大伙一起找!”   裴老二审时度势,第一个趴在地上帮忙翻找,他在地上胡乱的抓着,还腆着脸朝许仪笑了笑,说道:“兄弟,这是个误会!”   许仪狠狠的盯了他一眼,也不管他,继续埋头翻找。晚上漆黑,这些碎肉飞洒在各地,不易翻找,找了半天,包裹里也只剩下丁点了。许仪将包裹紧紧捆好,贴身绑好,朝马逸说道:“如今已经要到四更天了,我们必须立即起程。主公已死,抛洒的就任它散去吧!他一生豁达,想必也不会怪罪我们。”   马逸又拍了拍他的臂膀,叹道:“你能明白就好!”   许仪走在最前面,朝马逸等人说道:“你们是陇西人,可能不知道盘山的路。我知道一条近道,你们随我来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跟着许仪,一路上马逸的吆喝声不断,丁大郎和董老二在后面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一笑,都读懂了各自的意思。   连夜赶路,却磨蹭到中午才赶到乌氏城外。这群人爬过山梁,向北眺望,一座青灰色的城池就呈现在眼前。来不及欣喜,各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呈现在他们眼前不止那座孤零零的乌氏城,还有城下那密密麻麻的士卒。   烈风如酒,带着一饮入喉的辛辣。   天有乌云,一直未明。   随着无数的呐喊声,乌氏城一次次震动。蛮王朵骨拉提着一柄沉重的双面斧,耀武扬威的站在城下面。在他身后,无数的蛮人士卒冲出。他们嘴里叽哩哇啦的嘶吼着,说不出的亢奋和疯狂。   浓重的鼻息声中,破城锤一下撞在乌氏城的城门之上。城门“吱呀”一声,无数的木屑和灰尘噼啪下掉,蛮族士卒呼声如雷,手上继续用力。蛮人早已经得知了这座城池的名字,得知了城里住着的百姓。他们的姓氏,他们的祖先,同这座城池一脉相承。他们是蛮人,是野人,也是乌氏人。   这座城池在他们看来,是一座罪恶之城。强大的乌氏国,烟消云散,哪还有乌氏?哪还有坚城?这座罪恶之城所孕育的,是一群叛徒!只有攻陷这座城池,杀光城里面的人,才能洗刷乌氏人的耻辱。   一座座云梯搭在城墙之上,窄小的护城河上,摆满了无数座浮桥。蚂蚁般小的人儿,正疯狂的向城上涌来。   陈巨举着剑,在城墙上奋力的砍杀。他身畔的士卒已经越来越少,杀到最后他发现城墙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早已没有力气嘶吼,眼皮也睁不开,鲜血从他的额头上不停的流下,视线也越来越来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的血,好像怎么流也流不完。手中的重剑再也把持不住,砍进了肉里就拔不出来。他身上的铠甲被砍成了碎片,乱七八糟的挂在身上。胸口背后全是狰狞的伤口,到处都在流血。   一支暗箭射进了眼眶里,他长大嘴巴想嘶吼,却根本没有声音发出来。他仰起头,张开双臂,飞溅的鲜血犹如泉涌。周围的士卒都不在靠近,他们明白这个人已经快死了,不值得再冒险送命了。   陈巨踉踉跄跄走着,拖着一地的血迹,走到了垛口边,向下一栽。   血色的天空,突然寂静下来,战马打了一个响鼻,章业抬头看见了那个一坠而下的身影,他在心里默念:“城破了。”   “嘣”的一声巨响,乌氏城的城门被撞开。无数蛮人涌进了城去,他们很快发现,城门后面并不是一队队秦国的士卒,而是无数穿着土布衣裳的百姓。蛮人们一下都红了眼,嗷嗷叫着,提起手中的武器,如砍草一般砍杀这里的百姓。   攻打乌氏城,比想像中要轻松,这座紧挨陇西的大城,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攻破了。城墙之上,再无一个活着的秦兵,他们全部战死。   章业随着大军走进了城里,他很快就发现,战斗还未停止,城里的巷道和街道,到处都在进行着战斗。蛮人嘶吼着,用力的砍杀着街头的百姓,百姓们手里抓着粪叉、棒槌,胡乱的挥舞。   ——他们很快就死了,倒在了街道上,无数人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前行。   朵骨拉骑在战马上,提着双面斧用力的嘶吼:“屠城!屠城!”   章业拍马跑到朵骨拉面前,朝他愤怒的吼道:“谁让你们屠城的!”   朵骨拉红了脸,眼睛冒着燃烧的火焰,丝毫不让的对吼:“他们!叛徒!耻辱!杀!杀!”   朵骨拉的整张脸都扭曲了,血盆大口里传出腥臭的味道。章业紧皱着眉头,冷冷的看着朵骨拉,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之上!章业身畔的亲卫发现情况不对,连忙拉了拉章业的衣袖,在章业耳旁轻声说道:“现在进城的都是蛮人。”   章业哼了一声,脸色非常的难看。他掉转马头,对身后的三百马军说道:“我们出城等候!”   三百马军护着章业又朝城门冲去,转眼就消失在了朵骨拉眼前。朵骨拉松了一口气,然后招呼手下的蛮兵继续向内城冲杀。   章业冲出了城去,头脑终于冷静下来,朝身旁亲卫问道:“街道里为何那么多百姓?”   亲卫说道:“这些百姓早已经聚集在街道上,手里面也拿着武器。乌氏蛮人同他们有仇,所以很快就杀起来了。”   章业呼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乌氏城根本没多少守军,若非百姓帮忙守城,这座城池可能眨眼就攻下了。看来我想错了,子婴小儿在这地方还是很得民心的。”   他刚想到了什么,身旁又有士卒来报,已经找到乌氏城守将的尸骨。章业叹了一口气,挥手说道:“让人将他埋了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成仙   半截残躯,从乌氏城高高的城墙上坠下,摔成了一团肉沫。章业令人在城外面挖了一个坑,将这团肉沫埋了进去,追随嬴子婴的这员将军,就永远的沉眠于地下。   乌氏城墙上的硝烟还未曾熄灭,城里面传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声,久久都未停息。   山梁之上,许仪闭上了眼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马逸伸出他的大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毅然的下了山梁。   丁大郎沉默了、裴老二也显得很严肃,周围人都默不出声,只是跟着埋头赶路。走在最前面的马逸突然停了下来,他指着山梁之下的两条山道朝身后人说:“下面的路有两条,一条是返回陇西的路,一条前往朝那的路,不知道你们要走哪条?”   所有人都看着下面,脸上犹疑不决。他们都是从陇西造反的百姓,千里迢迢来投奔秦王。没想到,前脚刚踏上北地,背后章邯又追了过来。现在,他们亲眼目睹了乌氏城的陷落,每个人的心脏都沉甸甸的。   乌氏城不是一般的小城,只比义渠、泾阳稍小一点,里面人口数十万,却这么轻易的陷落了,而章邯的主力还根本未到。   看着大家不说话,马逸说道:“我是秦国的旧臣,不管北地是否会陷落,不管坐在义渠的那位是否是秦王,我都要去看看!”   “豌豆肯定是秦王,我是救过秦王的恩人,我也要去看看!”裴老二跳了起来,伸着脖子大吼道。   丁大郎杵着棒槌说道:“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的理。”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半天,马逸都只是看着,有十来个人感觉到前途渺茫,于是踏上了返还的道路。剩下的人都望着马逸,马逸扫视着众人,说道:“你们既然要跟着,那就不要再起什么心思。不然,我的剑可不会留情!”   众人跪拜道:“愿听马将军吩咐!”   马逸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许仪,说:“你既然是奉城县尉的心腹,那你肯定知道朝那和泾阳的情况。”   许仪抱拳说道:“我听主公说过,朝那守将乃冯英将军,泾阳守将乃杜袭将军。”   马逸皱眉沉思,自语道:“泾阳乃北地大城,朝那与之相比差之远矣!不过从朝那可直达镇原,攻击义渠!打泾阳的话,就只剩下攻击泥阳一条路!不出所料,章邯会直取朝那!我们赶紧去通知冯英,协助他守城!”   许仪附和着说道:“泾阳城坚,不是那么好攻取的。朝那连遭战乱,必然首当其冲。”   “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启程,务必在章邯大军到来之前赶到朝那!”   许仪皱眉道:“我们即便走近道,可章邯的大军有战马,恐怕来不及啊!”   马逸冷笑两声,摆手说道:“你不必担心,章邯的先锋能赶在我们之前达到乌氏,那说明他们是急行军。战马不能长时间奔跑,他们打下了乌氏,也要在城中休整个一两天,在他们到来之前,我们定能到达了朝那!”   几人商议完毕,立刻启程,向朝那进发。   朝那城上,将军冯英正在巡视城防。   他自从接管朝那之后,让士卒日夜不休的修复的城墙。士卒每日消耗体力过大,秦王给予的粮食不足,冯英就北往固原,通过行商与北部边境的异族交易,有些异族不肯交易,冯英就派遣大军将他们驱逐出境。冬日里迁移,本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被冯英这么一逼,他们不得不缴纳粮食。   朝那北部的部落,原先被董翳灭掉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是些小部落,靠点余粮过冬。冯英逼迫得太紧,好多部落就反了,冯英剿灭了好几个部落,全是斩尽杀绝。   冯英曾道:“与天、与地、与人争。只要能抢到粮食,我只有不择手段。”谣言不翼而飞,很多百姓都叫他“铁面屠夫”。当地有一方士,名为徐图,能呼风唤雨、喷火吐水,占卜凶吉。百姓都相信他,北地大水,许多人无家可归,纵然这样,他们还是相信方士,将手里仅有的那点粮食献给徐图,希望他能出山做法,保佑平安。   徐图自号“平阳散人”,他在盘山之上修筑祭坛,斩杀牲畜,施法救难,得一天书。书言:天降大祸,乃是妖人作怪。   九月天显异像,降下红光,源头在北方!   其意暗指秦王,百姓受其慵惑,无不大骂秦王无道。又有谣传:秦王早死,义渠城中所住的并非秦王!谣言纷纷扬扬,北地民心大乱。十月间,有两个游历方士进入义渠城,直言捉妖,秦王大怒,让司马无涯将二人吊死在城墙上。   也是那个时候,镇守朝那的冯英点齐五百士卒,杀上望陇山,将方士徐图杀死,所获财粮,拉了足足二十车!冯英回到朝那后,走在路上,连小儿都向他投掷石头。士卒修复城墙,还有刁民捣乱,冯英几次驱逐,都没什么效果。冯英见民心渐失,连忙书信义渠。秦王子婴知道后,回信道:可找诸葛黄。   诸葛黄自以为成仙,与南宫望在陇山之中修炼。冯英带士卒打听,方才找到。于是上山问计,诸葛黄茫然无知,南宫望道:“秦王既然召见,你就去吧!”   诸葛黄道:“我潜心修炼,已经觉得有天音召唤,想必不久就要飞升仙界,此时出山岂不是前功尽弃?”   南宫望道:“非也非也!你得百姓香火,受百姓跪拜,乃是秦王赐予你的机缘,其中已经有了因果,如今秦王相召,你焉能不去?”   诸葛黄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下山吧!”   诸葛黄与冯英一同下山,冯英道:“诸葛仙翁在北地声名远扬,只要你出面指出徐图是妖道,谣言自解矣!”   诸葛黄言听计从,一路上摆案施法,告诉百姓徐图乃妖人,谣言果然消停。朝那城自大火过后,外城被毁过半,城中有青蛇吞食牲畜、孩童,诸葛黄画符为剑,诛杀青蛇,百姓惊为天人,称他为“仙师”。   诸葛黄在北地的声名越传越大,杜阳人申泽不远千里前来问卦,诸葛黄卜一卦,大凶,对他说道:“印堂昏暗,双目无神,乃既死之兆!你活不过三日!”申泽大怒,拔剑欲杀诸葛黄,守城士卒将他驱逐。申泽被赶出城后,在城外搭建了一个草庐,每日就在城外叫骂,逢人便说:“我就站在这,让那诸葛黄看看我到底会不会死!”   连续两日,申泽便蹲在城垣叫骂,每天从辰时骂到午后,反而精神渐长。第三天申泽又开始叫骂,他觉得骂起来不够过瘾,于是又唱起歌来。直到黄昏,申泽还未死去,于是聚集了大群百姓欲揭穿诸葛黄的假面目,他大声演讲,言辞激烈。正当他带领众人进城准备砸掉诸葛黄招牌的时候,却突然疯癫,胡言乱语,没过多久就七窍流血而死!   众人抬着申泽的尸体去见诸葛黄,诸葛黄说道:“天既然要收他之命,又岂是他凡人所能抗拒的?”   从此,百姓对诸葛黄再无怀疑。而诸葛黄也自称泄露天机,不在卜卦。十日后,南宫望来见他,对他说道:“你若不走,秦王必要杀你!”   诸葛黄道:“我即将成仙,又岂是一凡人所能伤的?”   南宫望摇头说道:“你既然贪恋凡俗红尘,我也无法救你。”说完之后,飘渺离去。又过了几天,冯英来见他,手持一手书,向他说道:“此乃秦王手书,你看完就毁去!”   诸葛黄观阅手书,突然摇头说道:“原来秦王不信方士!唉!”   过了半响,他又开始大笑,朝冯英说道:“我即将成仙,可让全城百姓为我送行!”   冯英允诺,让人将诸葛黄即将成仙的消息告诉百姓。百姓蜂拥聚集,诸葛黄坐在高台之上,朝下方百姓说道:“我成仙了!”   说完之后,就没了声响,过来半天,才有人上去试探鼻息,一试之下再无气息。百姓惊奇,没想到诸葛黄说成仙就成仙了。诸葛黄的弟子将尸骨就地焚化,称这为“白日飞升!”   诸葛黄虽死,但北地谣言平息,冯英在朝那再无阻碍,终于用了两个月时间将外城修好。等马逸等人赶到朝那的时候,看见的是一面崭新的城墙。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初始   马逸等人来到城下,看见城头上兵戈林立,气象森严,他眼里流露出一股赞叹之色。   城门口的百姓排成了一条长龙,守卫的士卒检查得很仔细,每一个人都要搜查全身。马逸一行人数众多,又衣衫褴褛,一看就很醒目。城门口一个小校带着一队士卒将路拦住,向他们询问道:“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马逸站了出来,答道:“从陇西来,要进城去!”   小校皱眉说道:“既是外来人,要入城去,必须配合检查。不许携带武器、马匹入城。”   马逸道:“我进城中有要事,要见你们将军。”   小校打量着马逸,见他身材高大魁梧,看上去并非常人。于是斟酌着说道:“要见将军,须得将身份讲明,把来意说清楚,我们好向上通传。如果藏头露尾,有所欺瞒的话,我就只有把你们抓起来。”   马逸看着他,向他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你跑一趟,向你们将军说马逸求见,你们将军知道后,自然会出来见我!”   小校一惊,失声道:“你是马逸!”   马逸点了点头,小校再一次打量了一下,眼睛里将信将疑。他并未多问,朝马逸说道:“你们在此稍后,我立马进城,禀告将军!”   说罢,掉转马头,冲进城去。等他们走后,马逸朝身后人说道:“我与冯英乃旧识,既有士卒通报,冯英定当前来,尔等稍安勿躁!”   身后众人点头应喏,一起站在大道边上。一群人看着路过行人,见他们身穿薄衣,面有菜色,看上去如若饥民,马逸叹道:“看来北地的百姓生存不易啊!”   话不多时,城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骑兵飞驰而来。战马一声长嘶,停在马逸面前,一道沙哑而激动的嗓音传来:“马逸?”   马逸闻声一震,抬头看向马上之人。战马上坐着一位面庞消瘦的将军,他脸上有几道狰狞的伤疤,左侧半截断眉异常醒目。下巴上留有短浅的胡莊,眼角皱纹重叠,一副满经风霜的样子。看他的年纪不过三十来许,耳畔的鬓发之中竟然就有了华发。他全身上下毫无半点气势,如非面目被毁,就跟一个普通的士卒一样。他骑在马上,咧着嘴巴笑,眼睛里面已经有了湿润之意。   马逸目视他良久,半响方才叹道:“谁又能想到,当年英姿勃发的冯英如今会是这般模样!”   冯英笑道:“模样虽变,人却没变!马逸,我就知道你没死!”   说罢他翻身下马,抓起马逸的手说道:“秦王在义渠对你甚是挂念,让我派人深入陇西打探你的消息,到处都传言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马逸很是激动,他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冯英的双眼问道:“秦王……当真还在?”   冯英点了点头,与马逸对视道:“秦王当然在!”   马逸一按拳头,突然仰头哈哈大笑,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他梗咽笑道:“秦王!秦王……秦王依在,好!好!好啊!”   冯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在陇西,独撑大梁。辛苦了!”   马逸摇头感叹道:“陇西百姓响应者虽多,却无人领袖,终究是一群乌合之众。我在关中到处寻找赢姓子弟,欲立他为王,好收拢民意,哪知道那赢姓子弟,竟然被吓破了胆!以死拒辞王位。我马逸终究是一介匹夫,对此内政一窍不通。不用章邯攻打,在榆中的部队就开始分裂。等月氏的部队撤走后,就被章邯各个击破了。马横、黄应等人也跟我失散了,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冯英眯眼说道:“章邯这个叛贼,甘心为项羽驱使,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马逸摇头道:“章邯已经攻下了乌氏,很快就要深入北地。我赶在章邯大军前面,就是为你报信,让你做好准备!”   “什么!”冯英闻言大惊失色,以手拍额,自语道:“那陈巨岂不休矣?”   马逸点了点头,说道:“乌氏城守不到两个时辰就失陷了,我本想是北地的大城,怎么这么快就——!”   冯英举头望天,叹气说道:“乌氏城不过八百守兵,如何抵挡得了贼人进攻?”   马逸问道:“北地为何如此窘迫?”   冯英看了周围人一眼,说道:“这里不是谈话之地,你随我来!”   说罢,让亲卫为马逸牵来一匹战马,马逸翻身上马,转身朝身后丁大郎等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候,冯将军会安排一切的!”   冯英招来一个侍从,朝他吩咐:“你将他们带到军营,好好招待,管饱肚子。”   侍从为难的看了他们一眼,苦着脸道:“他们可足有百人!”   冯英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拍马入城。侍从无奈的摇头,转身朝丁大郎等人说道:“你们随我来吧!”   二人策马进城中,直往军帐中驰去。入了主帐之中,冯英让人端来一副宽大的地图,双手按着桌案,皱眉沉思。马逸见地图上山川、城池都标记的明明白白,忍不住心痒问道:“此图画得如此详细,当真罕见!”   冯英回过神来,歉意一笑,说道:“这是秦王让工匠特制的地图,有了它就能推演战情,比以前的那些图详细了不少!”   马逸赞叹连连,冯英招他过去,指着图上的乌氏说道:“乌氏城破,章邯肯定会打朝那。不出所料,只在这一两日间,便会有大军前来。”   马逸点了点头,突朝冯英问道:“城里有多少士卒?粮食可充足?”   冯英说道:“有士卒三千二百零八人,粮食如果一日一顿的话可支持一月。”   马逸哼道:“三千士卒倒是不少,可打仗不是儿戏,如果守城的话,连日苦战,士卒体力消耗,至少要一日两顿。”   冯英点了点,随即不在言语。马逸走到冯英身前,朝他说道:“朝那守不住,不如向镇源退去。”   冯英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我不能退!”   “为何?”马逸惊疑问道。   冯英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指着地图说道:“你来看。”   马逸凑了过去,冯英指图说道:“驰道从奉城向西北延伸,从朝那直通镇源。按理来说,章邯应该从奉城直攻朝那,然而他的先锋却先打了乌氏城,显然是害怕两城的掎角之势。先打乌氏,代表着章邯还是顾忌,他害怕攻打朝那的时候,泾阳和乌氏会发兵援助。乌氏城破,他肯定会分兵!”   “分兵?”马逸不信,他摇头说道:“章邯统一陇西,也不过上万人,这么点人他怎敢分兵?”   冯英笑了笑,自信的说道:“如果是别人,肯定不敢分兵,但他章邯,一定会分兵!乌氏城破,他只要稍微打探一下,就能知晓两城的虚实,泾阳和朝那的这点兵力,他怎么会放在眼里?”   马逸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泾阳守得住吗?”   冯英手停在图上的泾阳城上,轻抚道:“难!”   “为何?”马逸问。   冯英答:“因为泾阳城中只有两千老弱残兵,根本无力坚守。”   马逸眼睛一眯,冷声问道:“为何紧挨陇西的三城只有这么一点兵力?”   冯英答道:“秦王北伐义渠,带走了南边各城的精锐兵马。这些兵马因为泾河涨水,都未曾按期返回。朝那之所以人数较多,也是从镇原城中抽调了一千多人。泥阳、泾阳、长武、乌氏城的精锐之兵,全部聚集在义渠和庆阳。”   “这么多人,全部聚集在北部,导致南边各个城池兵力空虚。秦王到底想干什么?”马逸完全想不通,纵然当初涨水冲毁了道路,而如今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各地的百姓都已经返还,秦王为何不将兵力散还到各城?   冯英叹道:“不出所料,秦王是用此兵威逼上郡。”   “上郡?”   “董翳身死,上郡大乱。伯彦拥兵自立,却不称王。如果北面不聚集重兵,伯彦可能毫不犹豫的投降赵魏!到时候,上郡再难取回了!”   “秦王糊涂啊!料一伯彦又能成什么大事?章邯乃举世名将,怎能不防备?”   冯英用手指了指自己,说道:“秦王派我到朝那,就是为了防备章邯。只要朝那不失,章邯就打不开局面!只要给秦王时间,我相信秦王一定会打败章邯的!”   “朝那?”马逸若有所思,他伏在案边,仔细的观察,他看了半响方才明白,说道:“朝那这条驰道直通陇西,章邯的大军欲上义渠,粮食就只能从内史运过去。”   冯英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司马欣在修筑堤坝,内史的粮草也不是那么充足。如果时间拖得够久,章邯的粮草必然会短缺!” 第二百章 破城   听闻章邯军至,章业出城迎接。   兵至山岭,见到远方驰道飞沙无数,耳边震动犹如雷轰。没多久,前面马军奔至,足有三千骑,当头一将背弓提枪,身披狻猊护心铠,年少俊朗,极其雄伟。少年将军提枪一举,骑兵分成两道从旁边荒地奔驰过去,他策马赶到章业身前,二话不说,翻身便拜。   章业下马扶起将军,一脸欣喜道:“燕儿,你怎么来得如此之快?雍王呢?”   章燕答道:“雍王领大军奔袭泾阳去了,令孩儿前来协助父亲!”   章业一惊,急忙问道:“雍王已经去了泾阳?”   章燕点了点头,说道:“雍王有令,让父亲起大军攻打朝那!”   章业皱眉道:“朝那守军不少,又是冯英镇守。此人以前乃王离爱将,在边关颇有威名,不可小觑!雍王可曾说过什么?”   章燕说道:“雍王说过,冯英非等闲之辈。让父亲围城三日,不许有失!”   章业捋须说道:“雍王既有此言,想必早有计策,这几日我在乌氏虽造了些攻城器具,但用此攻城还是太难!你又是马军,攻城无用,如果只是围而不攻的话,我们只需等雍王前来就行!”   商议完后,章业带章燕入城。走进城中,章燕看见城里到处是搬移尸体的士卒,忍不住问道:“乌氏城守军不多,为何有这么多死尸?”   章业一声冷哼,答道:“朵骨拉不听将令,在乌氏城里屠戮百姓!这些蛮子,冲动莽撞,如果坏了雍王大事,我这个先锋也难辞其咎!”   章燕大怒,按剑说道:“朵骨拉既然不肯听令,不如让孩儿斩了他狗头!”   言毕,点起身后十员亲随,就准备杀进军营之中。章业连忙喝止,用手抓住章燕的缰绳道:“你不可莽撞!朵骨拉坏雍王大事,日后自然有雍王处置。如今北伐的大军有不少蛮人,如果在此时杀死蛮王,必然会引起兵变!”   章燕只得罢休,怏怏前行,没过多久,又看见不远处黑烟冲天,一股刺鼻的臭味传来,闻之令人作呕。章燕手掩口鼻,问道:“这又是干什么?”   章业叹道:“蛮人在焚尸取乐呢!”   章燕倾耳细听,果然听见有谈笑之声传来。章燕脸上大变,向周围扫视了一眼,朝章业说道:“此城已成了死城,我们还是出城吧!我派人通传朵骨拉,让他在傍晚之前领兵出城,如果按期不至,我便领骑兵冲进城去,将他们全数杀死!”   章业点了点头,与章燕一同出城去。等出了城外,再看乌氏城,只见到上空已经聚集了一层不知道有多厚的黑云,风吹不散,盘踞不走。   骑兵在城外飞驰,没过多久有人禀告,无数的百姓朝着泾水嚎哭,不少人投河死。章燕惊问这是何故,章业闭目叹道:“这些百姓都是我打开西门放出来的,本以为他们走了,没想到——。”   泾阳城上,急促的鸣金声响起。   城墙上散乱的士卒慌忙的向垛口跑去,视野中,一面高大王旗出现在天地间,上书一个大字:“雍”!   巨大的巢车缓缓移动,下面十多匹战马拉着前行。车轮碾压大地,留下两道深痕,巢车周围聚集着膀大腰粗的力士,一个满面胡须的将军横着一柄大刀策马相随。晃动的巢车之上,站着一身戎装的章邯。   章邯按着剑,望着前方的城墙。他的面庞消瘦,下巴飘着三缕美髯,下陷的双眼呈褐黄色,显得幽深而冷峻。   大军进至泾河,缓缓流动的河水之上,飘着一层薄雾。巢车之上插着无数支令旗,章邯拔出一支青色的令旗,交给身旁的令官。令官持着令旗向下挥舞,下面的力士齐声喊道:“步卒渡河!”   章邯的大军飞快的变形,前面的马军饶后,中部提盾的士卒迈步向前,他们以剑击盾,步伐整齐,率先过河。   泾阳城上,闻讯而来的杜袭飞奔上了城墙。他趴在垛口上眺望,只见泾河那边军容鼎盛,有士卒已经开始渡河。旁边副将说道:“将军!章邯军竟然在我等眼皮之下渡河!不如趁机击之!”   杜袭转头问道:“拿什么攻击?”   副将长了长嘴,随即懊恼的拍了一下头颅。杜袭皱眉细看,见对面旗帜众多,人马簇拥,不知道有多少。而且渡河的士卒步法整齐,进退有度,一看就是精兵。杜袭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说道:“人人都说章邯善于用兵,如今看来他练兵的本事也不一般啊!”   杜袭转头看了看身畔的士卒,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身畔的这些人,一个个东倒西歪,都惦着脚尖观看,一看就是乌合之众。秦王走时,将泾阳的精兵抽调一空,剩下的都是没上过战场的士卒。杜袭忍不住大声叫道:“贼已至,还看什么?弓弩手准备!床弩架好!敌军攻城,岂是儿戏?”   士卒们连忙后退,旁边小校才吆喝传令。泾阳城上,有三百架床弩。外边的城墙足足修了三道,每一道中间还修有城楼和箭塔,不过因采石不易,里面的两道城墙都是用夯土所筑!徐也为城守之时,还建造了不少的守城的器具,如果大军强攻,必然要损失惨重!   不过在此刻,许多的器具都已经用不上了,两千士卒连外城都站不满,这些器具也成了摆设!   章邯大军已经渡过泾河,在泾阳城下列成了一个方阵,随着一通鼓响,巢车上令旗挥舞,横刀的将军将刀向前一直指,无数的步卒提剑击盾,举步向前。而云梯、浮桥都藏在军阵之中。   步卒前进时打着拍子,以击剑声歌道: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   四黄既驾,两骖不猗。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徒御不惊,大庖不盈。   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允矣君子,展有大成!”   其音雄壮,直冲云霄。城上的士卒见此声势,无不丧胆。杜袭闻之却忍不住以手砸墙,双目尽赤,一口钢牙咬得嘣嘣着响。   “叛贼安敢唱秦歌?”副将王祖在城上痛骂,双眼都快冒出火来。   章邯站在巢车上,微笑自语:“秦歌有魂,可以振奋军心,我又为何不能用?”   无数座浮桥被放下,鼓声越来越急,士卒越走越近,伴随着一阵冲杀声,雍军大军已至城下!   杜袭在城上大吼:“放弩箭!”   三臂床弩发出吱呀的声音,有士卒提着木槌用力的砸上机括,并行的三支弩箭从墙上飞下,直往地面射去。这些弩箭又粗又长,在地面可直透三五人而力道不减。如今安放在城墙之上,就只能向下瞄准,射杀一两人之后就扎进了土里。   床弩安装耗时,射杀了数百人后就需要重新安装弩箭。杜袭在此时又叫:“弓手射箭!”   乱箭射下,武卒将盾高举,死伤甚微。雍军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架起了云梯,不少的士卒开始攀爬。杜袭大喊:“倒下金汁火油,射火箭!”   一桶一桶的金汁和火油倾倒了下去,云梯上顿时滑溜溜的不好攀爬,城上弓弩手射下火箭,很快就将几架云梯烧毁。大火在城下蔓延,使得雍军的攻势稍微停顿了一下,出战的将军正准备激励士卒拼命,不料后面传来鸣金之声。雍军就这么虎头蛇尾的退了下去,数位将军跑到巢车下面,向章邯问这是何故?章邯回答:“城上虚实我已经知道,让士卒就地休息,晚上攻城!”   雍军在泾河边上扎下营寨,离泾阳城墙不过两里地。杜袭气得在城上大骂,却无可奈何。   一日无话,到了夜晚。雍军点起火把,又发起进攻。这一次,不过一通鼓响,雍军就爬上了泾阳城的城墙,双方士卒在城墙上激战了半个时辰,守城士卒死伤大半,副将护着杜袭下了城墙,直往东门逃去。   章邯帐下大将许多提刀直追,副将王祖反身回战,被许多一刀斩于马下,杜袭心怯,不敢交锋,二人沿河而走。半夜天黑,杜袭趴在马背上,向后施放冷箭,许多措不及防,被一箭射中,滚落到泾河之中,竟然被淹死。杜袭领着三五个残军,直往泥阳而去。 第二百零一章 绝世   朝那城上,站着密密麻麻的士卒,城头黑旗飘扬,兵戈颤动。冯英登上了角楼,趴在栏杆向下眺望:视野当中,黑色的人群犹如大群的蚂蚁,占据了东门前面的所有空地。   空地上摆满了栅栏和拒马,这些拒马都是在横木上装上枪头,将枪尖向外,立于城门之外。栅栏高约三丈,是由十多根树木交错钉上的,栅栏挨着城墙边放着,雍军的云梯就不好靠近。   冯英下了角楼,走到了城墙上,对迎上来的马逸说道:“我看见雍军的骑兵甚多,步兵稀少,不出意外他们不会攻城!”   马逸问道:“可曾看见章邯的王旗?”   冯英摇了摇头,说道:“城外虽有六七千人,但章邯不在下面,估计打泾阳去了。”   马逸叹道:“即便如此,外面还是有那么多人,他们只要将城池围住,等章邯来后,朝那又如何守得住?”   “围?”冯英轻蔑的一笑,手指下方,对马逸说道:“朝那城不是那么好围的!”   马逸不知道冯英哪来的自信,他正准备问话,却见冯英朝一位令官说道:“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让外面的叛贼看着,我冯英惧不惧他!”   马逸眉头一皱,问道:“城门大开,让对面的骑兵冲进城里,岂不是自曝其短?”   冯英微微一笑,朝马逸解释道:“马逸兄不必担忧,我自有良策退敌,到时候还望马兄祝我一臂之力!”   马逸跺足摇头,不知道冯英到底想干什么。却在此时,城外大军突然传来震天的鼓声,翟军的呼声如翻江沸海!万军丛中,章燕朝章业说道:“父亲,只需一通鼓响,到时候大军逼近,冯英必当丧胆!”   章业捋须点头,手向前一招,中间的步卒迈着整齐的步法,小步迈进,他们以剑击盾,吼声如雷!章燕在此时也仰天厉喝:“骑兵随我来!”   手中长枪一指,身后三千骑兵从翼侧奔出,绕着外城奔跑,马踩黄沙,弄得天上到处都是风嘶之声!   城外的鼓声越来越烈,喊声也越来越高。章业望着城墙,捋须而笑。身旁的蛮王朵骨拉也提着大斧高手咆哮,上千蛮人捶胸跺足,嘶吼得不成人形。声浪太大,冲得天上乌云消散。正巧西北风袭来,凭白又增添了三分气势!   万马奔腾,千卒进击,何等声势!何等壮观!   城墙上的秦军虽也精锐,见了这等场面,还是有些发悚。就在此时,“嘣”的一声巨响,吊桥突然落下,城门吱呀一声,随即打开!   开门放桥,偃旗息鼓。   冯英按剑站在墙头上,将手中的铁面缓缓带上,谁也没有看到,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傲然之意!   无甚声响,却使得雍军止步不前,马军也停止了奔驰,一个个看向城门。章业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朵骨拉摸了摸脑袋,疑惑问道:“将军,对面是不是要开门投降啊?”   章业眉头轻皱,也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冯英就这么轻易的投降了?”   无数人都开始猜疑,章燕盯着城头,看见城头上并未挂上白旗。——这又是何意?   没让对面想多久,城门之中,一骑慢慢走出。黑色的骏马之上,端坐着一位提戈的将军。他脸上带着铁面,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他缓缓的走到了吊桥边,横马扯缰,朝雍军喝道:“冯英在此!城门已开,对面的贼子,敢入城否!”   铁面无唇,声音却极其豪迈,传到了雍军之中。不少人开始骚动,阵中章业脸色一变,准备拍马而出。铁面将军掉转了马头,举手喝道“城门不关!”言毕,又缓缓的走进了城中。   果如冯英讲的那样,他即便入城,城门也没关上。大开的门口,仿佛在讥讽雍军,嘲笑他们无胆攻城!   章业的脸色沉到了谷底,他抿着嘴唇,眸子里面流露出深深的忌惮。章燕回到了他身边,朝他说道:“说不定这是秦军故弄玄虚,不如让孩儿冲进城去,杀一杀秦军的锐气!”   “不可莽撞,冯英非等闲之辈。他既然打开城门,那城门之后肯定布置了陷阱。此刻冲动,恐怕再难撤出来!”章业说得很慢,眼睛里面透露出前所未有的郑重。   章燕冷哼道:“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又能弄出什么花样!父亲——”   章业闭上了眼睛,悍然拒绝道:“不必多说!”   却在此时,蛮王朵骨拉在旁讥笑道:“秦军开了城门让我们攻打,多好的机会!如果你们害怕,我们乌蛮愿做先锋!”   “朵骨拉,敌人开门诱敌,你不要上当!约束好你的兵马,就地待命!”章业朝朵骨拉厉声呵斥道。   朵骨拉仰头哈哈笑了两声,眼中的轻视之意更浓。他刚想离去,不过章燕的声音却有适时的响起:“蛮王勇猛可嘉,我父亲所言也有道理。不如这样,你到城门口挑战,试一试城中之人的反应。如果他们不敢出城,我们立即杀进去!”   章业皱眉朝章燕一瞥,章燕缓缓的点了点。朵骨拉一声冷哼,答道:“乌氏蛮人绝不怕死!有这种建功立业的机会,我朵骨拉不会放过!”   言毕,一声大喝,抖擞精神,提起他的双面大斧,耀武扬威的朝城下奔去。章燕在身后叫道:“蛮王毋须担心,章燕为你掠阵!”   章燕领了百骑跟了过去,朵骨拉朝城上搦战,声音响亮,大骂秦军。   城墙上,冯英转身朝马逸拱手说道:“素闻将军勇猛,贼将搦战,能杀其锐气否?”   马逸笑了笑,朗声答道:“给我一柄长枪,配上一匹战马!我将他的头颅摘下来!”   冯英大喜,连忙让人配备铠甲武器。马逸捡了一柄长枪,也不披甲,骑了一匹青骢马就朝城外驰去。   过了吊桥,马逸将长枪斜插在地上,手朝前面勾了勾。朵骨拉大怒,将斧头高举,咆哮着冲了过来!章燕看见来将之后,瞳孔突然缩小,他才发出一声惊呼,就听见一声震动城墙的大喝声!   朵骨拉纵马冲了过去,双面斧头举过了头顶,龇牙咧嘴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马逸静坐在战马之上,完全不为敌将的声势所动。百米的距离,战马眨眼即到。朵骨拉的呼吸隆重,脸上已经变得狰狞扭曲。马逸甚至能看清楚他鼻孔中的黑毛,能看见他嘴巴里面又凹又凸的黄牙。   朵骨拉憋足了力气,一斧劈了过去。马逸将战马一扯,手中长枪一弹,胯下的战马被枪杆弹得一声长嘶,前蹄高扬,人立而起。马逸借枪一悬,人飞跃到了空中。在这电花火石之间,朵骨拉的大斧劈在马头之上。朵骨拉一声咆哮,连战马颅骨都劈成了两半,脑浆和鲜血溅得他满脸都是。战马撞飞了死马,朵骨拉腰刚直起,蓦然间腰间一紧,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流窜到了全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马逸已经翻上了他的战马,猿臂轻舒,手扯着束甲丝绦,鼻子里轻哼一声。   朵骨拉感觉自己如腾云驾雾一般到空中,眼睛能看见马逸脸上如钢针般的短髯,还有沾染了鲜血的大地。大地在不停的旋转,他的头脑晕乎乎的。耳朵里面响起一声如炸雷般的“呔”字!接着他手脚一紧,一种钻心般的疼痛传来。接下来,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想将自己撕开,全身的骨骼都在“啪啪”作响,肌肉被拉扯变形,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章燕睁大了双眼,嘴巴长得大大的,连手中的长枪掉在地上都未曾察觉。他的瞳孔之中,只剩下猩红的鲜血,和那个屹立在天间的庞大身影。   身后的骑士吓得双股颤悚,屎尿失禁。   一时之间,天地失声,风流不动,所有人的心脏在那“咔嚓”一声后停止了跳动。   漫天的内脏、肠子从空中落下,马逸的身上、发间全是鲜血。两半尸体被他丢在了地上,他鼻子一哼,眼眸如刀一般向背后看去。章燕二话不说,掉转马头,拍马就逃。   马军在后退、步卒在后退,章业面上无血,嘶哑着嗓子吼道:“鸣。鸣金!” 第二百零二章 却是   章业退兵后,回到军帐之中,大发雷霆,咬牙切齿的说道:“冯英小儿!马逸匹夫,我必取你二人首级!以泄我心头之恨!”   章燕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瘫坐在席上半天没有言语。章业转头看他,见他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双手捏着衣角不停的发抖。章业心一惊,忙走到章燕面前,握住他的手道:“吾儿,为何这样?”   听到章业之话,章燕如梦游一般抬起头,虚弱的张了张嘴,说道:“马逸神勇,孩儿望尘莫及。想到同为武将,自己的武艺不过他的万一,无颜见人矣!”   章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是说不出冷峻严肃,他呵斥道:“章燕!你这幅模样配当我的儿子吗?那马逸不过一介勇夫,有勇无谋,在陇西被雍王杀得大败,不得不逃窜到了北地。这种人物,又算得了什么?为将者,不能只是呈凶斗狠,还要饱读兵书,胸藏韬略,做万人敌!阵前斩将,只是匹夫!”   章业的喝声让章燕全身一震,他抬起头,用充满希翼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嘴皮颤动着问道:“父亲是要我做雍王那样的人物吗?”   章业点了点头,摸着他的头说道:“只有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才不会畏惧任何人!章燕,你要牢记这句话!要当名将,就不要害怕!雍王栽培你,家族中人,只有你与章平能独自领兵!雍王的殷切,父亲的盼望,你一定不要辜负!”   章燕用力的点头,朝章业立誓道:“孩儿铭记在心,日后再也不会畏惧敌人!”   “好!好!好!不愧为我章业的儿子!总有一天,你会成为让敌人胆寒的存在!”   朝那城中,大将冯英聚集将官,跟他们说道:“今日借马将军的之力,将城外的大军吓退。但这样还是不够!章邯随时会前来,仅凭着城里的兵马,是无法与章邯的精锐分庭抗拒的!我们必须在章邯到来之前,重挫敌人!”   副将王奉问道:“将军的意思是主动出击?”   冯英笑了笑,扫视了诸位将军一眼,激道:“怎么,你们不敢?”   众将齐声答道:“有何不敢?”   冯英大叫道:“好!诸位勇气可嘉,我冯英得你们相助,必能重挫敌人!”   众将都点头应是,唯有马逸一人默不出声。冯英看见,疑惑问道:“马将军可有疑惑?”   马逸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故意在阵前手撕敌将,是为了恐吓敌军。雍军虽然畏惧,但阵容不乱,撤退不慌,都是些精锐之士啊!马逸虽猛,但双手只能敌百人!敌军多为骑兵,虽然攻城无力,但出了城就不一样了。朝那城上,都是些步卒,这又如何重挫敌军?”   马逸之言,都说到了众将心坎里去了。他们虽是武将,却不愚笨,当然知道骑兵在野外是多么的厉害!当年秦国的骑兵纵横天下,章邯以前是上将军,他训练的秦骑又会差到哪去?   众将沉默了,冯英又笑道:“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如今我军占据三利,为何不可出城野战?”   “哪三利?”马逸追问。   冯英道:“一为地利,我军为守方,占据城墙之利!二利为方便,我军城门大开,雍军胆怯,我军占据主动!三为人利,马逸将军勇冠三军,诸位又不畏身死,为何不敢出城一战?只需要找准时机,出其不意,定能破敌!”   马逸听完点头,突然朝冯英跪拜道:“冯将军所言在理,马逸一介匹夫,愿听将军调遣!”   冯英大惊失色,连忙用双手搀扶马逸,说道:“马将军不可!你是秦王亲封的上将军,论官职还在我冯英之上,你这一拜不是折杀冯英吗?”   马逸拱手笑道:“马逸早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当初秦王封我上将军,那是因为时势所迫!等见了秦王,我自然会请辞!在朝那,你是主将,我听你的!”   冯英感动,连忙扶起马逸,朝马逸说道:“马将军深明大义,冯英感激不尽。等打败章邯,我定当与你痛饮一宿!”   马逸哈哈一笑,拍着冯英的肩膀道:“好!我记住你这顿酒了!”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有钦佩之意!   义渠城外,搭建的木棚都一个个空了,没有灾民在里面。因地面潮湿,里面的柱子都已经开始长霉。一座马车停在了道路上,帘布掀开,露出一张娇媚的俏脸。   “小桥,为什么停车?”   “回禀小姐,前面有士卒在拆迁木棚,弄得道路上到处都是木头。”   “是么?”小姐轻咦了一句,随即放下帘布,闭口不言。   一个个未曾带甲的士卒,拿着一些工具,正在将木棚拆掉。有些人将卸下的柱子扛在肩膀上,往城外走去。还有人驱赶着马车,将装满的木渣运往外面。有人过路,小校就吆喝着他们绕道。这些木棚已经闲置很久了,秦王有令,拆下来运到受灾后的村落,好物尽其用。   拆迁木棚的是顺字营的士卒,这群士卒都是从各地投秦的驻军中选挑出来的,个个都很“能干”,战时能打仗,闲时能屯田,顺便在干点苦力活。   屯田这个方法是秦王提出的,而且不是军屯,是民屯。军屯是部队自己种粮,民屯就是单纯帮助百姓。百姓受灾,很多田地需要从新耕犁,这些士卒就要负责帮忙。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当然不能由那些精锐部队来干,所以顺字营就出现了。顺字营的士卒都是从各军中挑选的出来,不过不是选拔精锐,而是被“流放”。这里面大多是犯过军纪,当过逃兵的士卒。   这些士卒违背了军纪,按照军法处置的话,不少人应当斩首。不过秦王想起当年奋死力战的“罪军”,于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希望他们以后能立功赎罪,所以为他们取了一个“顺”字。   顺字营能干活,脏活苦力活都干。他们替代了民夫,会将军营里的粪便运送出城。他们替代了耕牛,能肩拉犁头。他们有时候还充当搬运工和信使,做着舍己为人的好事。当然,身为士卒,他们还要操练,吃的也是最粗的糙米。如今,他们填饱了肚子,充当了苦力。   陈戈将一根又粗又长的木头扛在了肩膀,龇牙咧嘴的走路。他额头上全是汗水,头发乱得更稻草似的,身上的衣服又破又旧,屁股后面还有一个硕大的脚印,那是司马无涯嫌他走得太慢踢的。   陈戈在短短的几个月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在不久之前,他还是秦王帐下的大将,因为犯错变成了一个士卒。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隶属秦王的亲兵。可见当时秦王还是对他抱有期望的,可惜未曾等他建功立业,他又被流放到了顺字营。原因是他性情高傲,受不了同僚的冷嘲热讽,打了几架之后就被流放到了这。当时他记得清楚,害他沦落至此的就有司马无涯。如果不是司马无涯,秦王又怎么会得知他打架?   陈戈一边扛木头一边在心里恨恨的骂着司马无涯:“这小子嚣张什么,害我流放到了这,现在还不是来陪我了?”   司马无涯面无表情的看着前面,谁要是走得慢了就一脚踹过去。他来顺字营当然不是为了看管这群士卒。他是受了秦王的命令而来,秦王的亲卫损失惨重,需要吸纳进一批人进去,于是秦王让他来顺字营挑选。司马无涯当然不明白秦王的用意,但秦王吩咐的,他照办就行了。   面前这些人,没几个入他司马无涯的眼。入了他眼的,他也不愿意用,比如前面走过去的那个陈戈。这个人直接不在他挑选的范围之类,当时看得烦了还给了他一脚。   陈戈费力的将木头放到了车上,他才松了口气,旁边的屯长就喊道:“虎子!跑快点!还有一大堆呢!”   “妈的!”陈戈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慢吞吞的朝屯长那走去。路过旁边的马车之时,他忍不住咕噜道:“这马车停在这,碍手碍脚的怎么好扛东西?”   他用手在车辕上拍了拍,向马夫叫道:“将这车往左边靠点,办事呢!”   马夫连声应是,扯起缰绳就准备让道。车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慢着!”   陈戈皱了皱眉头,车窗里探出了一张似悲似喜的俏脸。四目在空中相遇,陈戈浑身一抖,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是你吗?陈将军。”左姿眼睛里面充满了泪水,连话语都在颤抖。   “我……我不是。”陈戈说完拔腿便走!   屯长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虎子,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来?”   陈戈大声应了一声,随即跑了过去。左姿从车窗之上探出了半截身子,呼道:“陈将军!”   前面的背影像是没听见,连一点迟疑的意思都没有。左姿长叹了一口,无力的坐回了车里,然后怔怔的发呆。过了半响,小桥的声音响起来:“小姐,前面的路通了!”   “走罢!”   马夫扯抖缰绳,提竿呼道:“驾!”   屯长将一根木头放到了陈戈肩上,陈戈试了试肩上的重量,用鼻音哼道:“我走了!”   说罢,扛着两根木头就向前面走去。屯长看他步履如飞的样子,忍不住疑惑道:“这小子一直奸猾得很,今天咋肯出力了呢?” 第二百零三章 联姻   清晨初阳才刚刚的升起,义渠的城门口就早早的停了一辆马车。马夫放下赶马的长杆,将头上的毡帽取下,然后跳下了马车。他双膝跪地,背向前倾伏,垂头等待着。一只脚从车厢里伸出了出来,帘布掀开,露出一个摇摇晃晃的发冠,看模样,很像一个棒槌。   鞋底踩上了马夫的背,来人晃悠悠的下了马车。双脚站在地上,来人抬手定了定发冠,望着义渠的城墙,轻声感叹:“以前来这里感觉很简单,现在为什么感觉这么难呢?”   说罢,他摇了摇头,朝着边上吐了一口口水。马夫跑到了城门口,向守城的士卒展示了手中的信函。守城的士卒点头放行,来人按着剑,如闲庭度布一般左右观望。   此时虽是清晨,秦王所住的府衙却早已开了大门。书房中,蒯彻将一册竹简慢慢的打开,口中轻轻的念道:“庆阳城守来信,不少流寇从上郡窜入北地,与百姓争食。出兵多次,斩首三百余颗,依然不绝。董翳之子董廉深夜来投,哭诉伯彦不仁,希望秦王能收留他。”   “董廉来投?”嬴子婴轻咦了一句,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闭目沉思着。   几经沧桑,他的下巴上长满了胡须,浓眉下的眼窝下陷了少许,不过精神看起来却好了很多。他端坐在席上,穿着黑色玄服,让人觉得神秘而又威严。   蒯彻解释道:“伯彦已经牢牢掌控住了上郡,他既然不肯再立翟王,那这些董氏的子弟都是他要斩除的目标。至于为何要来投奔秦王,恐怕是赵代等国出了什么变故。”   “变故?”嬴子婴问。   蒯彻点了点,说道:“其实不难猜,张耳被封为代王,陈余未必心服。赵王歇优柔寡断,大权都掌握在陈余手里。如今齐楚开战,赵代必出祸端。在这种情况下,董廉只有投降魏秦,魏王豹的兄长魏咎当初被章邯逼得自焚,董翳曾经领军杀入王宫,将魏咎一家全数杀死。若非魏豹不在,肯定也难幸免。董廉已经失去利用价值,魏豹肯定不会收留。”   嬴子婴笑了笑,道:“伯彦既然收复了上郡,各国自然会交好他,董廉去投他们会引起伯彦猜忌,有可能葬送收取上郡的机会,所以他干脆来投降我这个敌人。如此想来,这董廉也是个聪明人。”   蒯彻赞道:“那是秦王大度,不计较前嫌!”   嬴子婴笑了笑,从桌案边站起,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凋零的树木,叹道:“李左车已出边关两个月了,如今天气变冷,草木皆枯,是该回程了!”   蒯彻说道:“李左车将军此行夺回牛羊无数,救了北地百姓的性命,立下了大功啊!”   嬴子婴沉思了一会,说道:“等他回来,孤封他为左将军,为孤组建大秦骑兵!”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亲侍进屋禀告道:“门外来了一人,自称是伯彦的使者,他想求见秦王。”   嬴子婴一愣,转头看向蒯彻,蒯彻说道:“不请自来必有缘由!”   嬴子婴挥手说道:“让他进来吧!”   亲侍出去不久,领来了一人。嬴子婴一打量,见来人相貌平凡,不过全身上下被整理得一丝不苟,走路时一步一步很均匀。他扬着头,头上的发冠很高,看起来很像一个棒槌。叔仁通见了秦王,也不跪拜,只是长长的一揖,随即直起了腰板,不等秦王问话,他就自报家门说:“我乃阳周人叔仁通,奉伯彦将军之命,特来拜见秦王。”   嬴子婴也不理会他,回到席上坐好,慢悠悠的问道:“伯彦何许人也?”   叔仁通微微一笑,说道:“伯彦将军乃秦王恩人,秦王竟然不知?”   嬴子婴嘴角微翘,问道:“敢问这伯彦有何恩于我?”   叔仁通将衣袖一甩,朝东面抱拳说道:“当初秦王攻打义渠,是伯彦将军说服乐阳弃城离开。秦王初平北地,天降洪水,伯彦将军没有趁机发难。这些岂不是恩惠?”   嬴子婴未曾答话,蒯彻冷笑两声,反驳道:“攻打义渠,秦王帐下兵多将广,你主若不说服乐阳逃离,必成阶下囚矣!北地涨水,秦王不惧天灾,又怎么会害怕人祸?”   叔仁通抱拳朝蒯彻问道:“不知道这位先生是?”   蒯彻答道:“秦王帐下军师将军蒯彻。”   叔仁通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范阳名士!”   蒯彻不说话,嬴子婴也不吭声,叔仁通轻咳了一声,用眼斜视蒯彻,说道:“吾闻蒯先生曾助武臣平定赵地,做了推翻暴秦的义举,却没想到你又倒戈于秦王,安的是什么心?”   蒯彻闻言大怒,他刚想反驳,嬴子婴却突然叫道:“甲士可在?”   门外走进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嬴子婴手指叔仁通,说道:“此人出言不逊,拖出去杀了!”   叔仁通大惊失色,两个大汉将他按跪在地上,用绳子绑了,拖着他就往外走!叔仁通挣扎着吼道:“秦王不可杀我,我是奉命而来,有要事会之秦王!”   嬴子婴将头一偏,假装没有听到。蒯彻站了出来,向秦王说道:“此人既然有要事,秦王可听他说完在做定夺!”   “就是!就是!”叔仁通吓得魂飞魄散,才来时的那种雍容气度早不知道飞哪去了。   嬴子婴点了点头,说道:“不必给他松绑,让他这样说吧!”   叔仁通定了定神,说道:“伯彦将军意欲投奔秦王,让我给秦王带来了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嬴子婴漫不经心的问道。   叔仁通吞了吞口水,说:“第一个条件是封信北侯,表为上将军,准乘十二骑车架、拥有朝见不拜之权。如果日后秦王加冕登基,必须封王爵!”   嬴子婴鼻子嗯了一声,问道:“第二呢?”   叔仁通又道:“第二个条件,归降之后,秦王不许在上郡驻兵,不许派遣官员。秦王出征,若需要征调上郡兵马,必须得付钱拨粮,每战死一人按照公乘之爵抚恤。上郡当成为伯彦将军的封地,十年不用纳贡上税!”   蒯彻冷哼道:“那要你们何用?”   嬴子婴摆了摆手,继续问:“第三又是什么?”   叔仁通继续说道:“第三,庆阳、华池中的驻兵应当撤去,流窜到北地的董氏弟子必须交还。还有,伯彦将军愿同秦王联姻,共告天下!”   嬴子婴闻言哈哈一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喘息了良久,用手指着自己道:“孤孤身逃到北地,皇室血脉只剩下孤一人,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与孤联姻,怎么联?”   蒯彻想到了什么,刚欲开口,叔仁通便道:“伯彦将军有一女,年方二八,长得标致美丽。秦王年轻,也到婚配的年纪,伯彦将军愿将小女配给秦王,这样秦国也有了王后,两家共结秦晋,共抗大敌!”   嬴子婴脸色一僵,继而大怒道:“放屁!将此人拖出去杀了!”   蒯彻连忙止住甲士,向秦王求情道:“伯彦异想天开,叔仁通不过是个使者,暂且记下他的狗头,将他逐出北地罢!”   嬴子婴冷哼一声,朝叔仁通说道:“既然军师求情,那就放你一命!你走吧!”   叔仁通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跑出府衙。   等叔仁通跑后,蒯彻才说道:“就是因为秦王至今未取亲,所以伯彦才会派出使者呀!秦王如今驱逐了使者,那收复上郡就越加的艰难了!”   嬴子婴沉默了一会,说道:“关中未平,孤又怎能取亲?况且,伯彦提出的要求也太过分了!”   蒯彻摇了摇头,说道:“秦王,伯彦的要求并不过分。他既然在上郡独揽了大权,就肯定不会轻易的将上郡交出来。这些条件看似咄咄逼人,实际上根本起不了应有的效果。而且,他既然投降,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秦国被灭,到时候大战一起,他早晚还是要被拉上战车。如果伯彦投降了,我军就有了足够的粮食度过难关!”   嬴子婴沉默了,他忍不住问道:“按照军师的意思,我是应该答应下来?”   蒯彻苦笑道:“或许是伯彦挑错了使者,微臣先告辞了!” 第二百零四章 中计   一夜风紧,惊醒了某些人。   雍军的军营里,章业从床上坐起,他披衣走出军帐,向西北眺望:那里一片漆黑,他却知道,暗黑中隐藏着一只巨大的怪兽,它叫朝那。   白日的发生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他想起了那个带着铁面男子,想起了手撕蛮王的大汉。冯英、马逸这两个名字,一直在他心头缭绕,挥之不去。   章业是章邯的弟弟,非一母所生,与耀眼夺目的章邯相比,他什么也不是。但他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想赢想打胜仗,想让世人知晓他的存在。所以,他会半夜惊醒。通过白天的事情,章业知道,冯英绝非庸才。对付这样一个人物,必须绞尽脑汁才行。   他在军营里渡步,鞋子踩在沙子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闭目想了一会,还是没头绪,被夜风一吹,身上也感觉到寒冷。   朝那城的部队不多,章业虽奈何不了它,但秦军也休想占便宜。但章业不愿意坐等章邯的到来,他在心里想着:“总得干点什么!哪怕制造点麻烦也好!”   章业回到了帐篷当中,不过回去的时候,他手里面捡了一把沙。这种沙土松软而细小,摸在手里还能感觉到有些湿润。章业趴在桌案上,将手中的细沙一点点漏下。他的眼睛盯着这细小的颗粒,仿佛间看见了一座大城破土而起。   “以沙筑墙,围而不攻。然后每日向城中射出书信,以乱军心。”章业脑中的这条计划慢慢的成型,他连忙找来地图,观察朝那周围的地形。朝那三面环山,北面是茹河,城址的周围却非常平坦,陇西到北地的驰道,直接通南北城门。他手在地图上摩挲着,思道:“只需要将南北二门堵住,再加上章燕的骑兵配合,完全可以将朝那围困。到时候粮草一绝,军心必乱矣!”   心中已定计,章业出帐看了看天色,知道已经四更天了。他让人找来章燕,聚集士兵,用战马坨土,在朝那城外筑造土墙。六千大军,四千匹战马,连夜赶工,等到第二天天明的时候,朝那城里的士卒发现,城外已经筑起了好几道土墙!   马逸对冯英说道:“贼将筑起土城,想将我们困死在城里!只要这些土城筑好,到时候我们就插翅难飞了!”   冯英叹了一口气,说道:“敌军在城外筑墙,我们也无法。这是攻心之计,想乱我军心啊!”   几千秦兵就在城墙上干看着,到了中午,章业已经筑造了数面土城,将南北二门都堵住了。东面和西面,章燕的骑兵奔驰,用弓箭向城上射出书信,士卒捡到,呈给了冯英,冯英展信看到:“水路交通已断,大军在外,飞鸟不进。等雍王大军一至,尔等尽是瓮中之鳖。冯英、马逸,你二人都是雍王旧识,如能投降,雍王必当重用!”   马逸观之大怒,咆哮道:“章邯小儿,乱臣贼子,我马逸不认识这种人!”   冯英看后漠然不语,章业让士卒用沙土筑灶,生火煮饭,又让骑兵全部下马,给战马刮毛喂草。吃过饭后,章业找了两个蛮人在城门口摔跤,后面围着一堆士卒观看叫好!   马逸在城墙看得双目尽赤,两个蛮子赤裸着上身,一会掐脖子一会扯腿,在地上滚来滚去。不少士卒站在城墙上叫骂,章业巍然不动,继续让蛮人表演。   看到马逸怒发冲冠的样子,冯英劝道:“章业不过想激我们出城,马将军不必动怒!”   马逸点了点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知道,他这是报昨日之仇!”   冯英微微一笑,朝周围士卒吼道:“城外既然有表演,大伙叫骂什么?一起叫好!”   “喏!”身畔秦兵齐声应道,果然不在叫骂,反而一起为那两个蛮人呐喊助威。   章燕气呼呼的走到章业身边,对他说道:“父亲,城上的那伙人跟着一起看热闹呢!”   章业冷冷一笑,说道:“那就让他们看吧!”   两个蛮人在地上打了半天,打得都瘫倒了,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章业又道:“派一百士卒一起撒尿,必须面向城墙。尿得远的,有赏!”   一百个士卒出列,站成一排,向着城墙脱了裤子,拿出那活就开始尿尿。一百条水注齐出,场面颇为壮观。   这一下不光是马逸,身旁的好些将官都怒了,有些脾气暴躁的还向冯英请战。冯英哈哈一笑,朝身旁众人说道:“他们敢尿尿,我们就不敢吗?兄弟们,跳到垛口上,脱了裤子,让城下面的看看,到底谁尿得远!”   垛口上跳上去上千个秦兵,一齐脱了裤子,拔出那活,一泄七八丈!这景象已经不能用壮观来形容了,要叫它为奇观!   章业冷哼了一声,骂了一声“低俗!”   足足半日,城上城下花样百出,互有胜负。又是一晚过去,双方都没打起来。章业不攻,冯英不出,两军就互相瞪眼,准备用目光杀死对方。   第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早上一大早,章业又带着士卒来到了城下,这一次他很快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朝那大开的城门,有不少百姓偷偷的跑出城,到茹河取水。章业让人捉住一个百姓,向他问话,百姓答道:“城里无水,早晚被渴死,所以偷溜出城打水。”   章业问:“城中没有水源?”   百姓答道:“城里原先有一个大的水池,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水了。”   章业闻之哈哈大笑,放了百姓,让士卒继续在城下叫骂。章燕问道:“父亲为何这么高兴?”   章业答道:“冯英即将被俘,我怎能不高兴?”   章业每日派兵到朝那城下走一趟,到了黄昏就撤回军营。因害怕冯英夜袭,章业的军营建造离城十多里的一个山谷中,那个山谷依山傍水,易守难攻。雍军的军营较远,无法在晚上有效的围困城池,章邯就派人在夜间守候,一有消息就放鸣镝发信号。   这几天夜里,章业让士卒睡不卸甲,兵戈不离身。睡至深夜,半空之中鸣镝炸响,望楼上的士卒连忙吹号。不过刹那整个军营都开始震动。章业披甲持剑,显得格外精神,他朝身畔的士卒吼道:“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大军出击!”   章燕领三千铁骑直往茹河杀去,章业领三千步卒朝朝那城墙进发。半夜里,大队人马出动,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章业赶到朝那城下,听见城墙上钟鼓齐鸣,章业哈哈大笑道:“贼子已经出城,城上无兵矣!诸位勿怕,随我杀入城中!”   身后三千士卒齐声吆喝,一起冲进了城门。章业在马匹上洋洋得意的想到:“冯英弄巧成拙,连城门都不关,当真我不敢来?我现在连攻城器具都省下了!”   三千人冲进城门,只见到处漆黑一片,城门里面是一大空地。士卒站在空地上驻足不前,章业朝周围一看,发现城墙上人影全无,他心中大定,吼道:“不必迟疑,杀上城墙!”   大军一起呐喊,直奔城墙上去。却在此时,城头一声炮响,无数士卒从围墙上钻出。秦军朝空地上射出火箭,不过片刻,空地上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有士卒叫道:“地上有东西!”   章业扫视周围,他心知中计,脸上却不慌乱,拔剑吼道:“既无回头之地,就一鼓作气杀上城墙!诸位可同章业死战!”   雍军见主将不慌,一个个强振精神朝城墙杀去。阶梯上面,无数的秦军涌出,一个个提着长戈长矛,直往下捅。雍军数攻不上,副将吼道:“将军,秦军都是些长兵器,肯定是有备而来!”   章业叹了一声,知道事不可为,遂下令道:“且战且退,杀出城门!”   雍军朝地面空地退去,章业刚掉转马头,斜刺里又杀出一支兵马,当头一将披着火红披风,手提一柄长枪,正踏火而来。章业见到来人,心道一声苦也!大将如雷霆奔至,喝道:“马逸在此!章业往哪去?”   副将李铭朝章业说道:“将军先走,我来挡住马逸!”   章业悲切说道:“你非他敌手,如何挡住?”   李铭哈哈一笑,说道:“拼死一战矣!”说罢,掉转马头,直往马逸杀去。二将在火光中拼杀,李铭抖擞精神,与马逸斗了八个回合,接着被一枪刺落马下。章业得李铭之助,逃出城门,背后马逸紧追不舍。城门窄小,无数雍军竟互相践踏而死。章业被乱军裹住,一时竟然突围不出。看看马逸杀至,章业仰头叹道:“没想到我竟死于此地!”   心灰意冷之间,只见大队骑兵奔来,当头一将扬枪大呼:“父亲勿慌,孩儿来也!”   章业大喜,转头一看,见不少秦军已经杀出城来。他高声呼道:“援兵既至,诸位可反身一战!”   他连呼数遍,然而雍兵还是在败退,亲卫说道:“秦兵追杀正急,军阵已乱,无法反身矣!”   章业无奈只得避走,马逸见章燕骑兵在外面打转,不敢紧逼,只得让秦兵暂停追击,反身入城而去。雍军已经败退过吊桥,章燕见时机成熟,他一声吆喝,领兵杀上了吊桥。秦兵来不及收回吊桥,背后的骑兵就冲了过来。章业回身喜道:“吾儿长进矣”   上千骑兵直往城门杀去,而秦兵也赶紧逃进了城里,呼喝之间,城门已经慢慢的合上。章燕在马上叫道:“城门并未关紧,马速不减,将它撞开!”   章业在后面拍手叫道:“冯英无计可施矣!”哪知道话一说完,身后的士卒就发出一声声惊呼,原来朝那的城头上吊下一面刀墙!那刀墙比城门还大,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刀刃,章燕的骑兵没有撞上城墙,却撞在了这面刀墙之上!   当头的数骑被刀刃穿透而死,后面的骑兵又撞上,一时间人仰马翻,不少人掉进了旁边的壕沟里。被刀墙这么一堵,城头上乱箭射下,章燕无奈之下,只得大呼:“速退!” 第二百零五章 投敌   章邯攻下泾阳,兵指长武,长武城守乃都尉司马浩。司马浩是司马无涯的叔叔,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长武城只有一堵四丈高的土墙,城里只有五百守卒。司马浩跟部下说:“我的侄子在秦王身边效力,我身他的叔父,也当为秦王守城!”   说罢,抬了一口棺材到城墙,自己身穿白衣白甲等候章邯的到来。章邯大军开到城下,司马浩在城墙上大骂章邯,章邯大怒,立即派兵攻城。哪知道大军还未跑到城墙下,城门就打开了。一人提了司马浩首级来见章邯,说道:“司马浩愚忠,今天杀了他,希望雍王能放过城里的军民!”   章邯问道:“你何人耶?”   那人回答:“我乃华亭人傅详,司马浩自寻死路,还不许我等投降,故而杀之!”   章邯问:“你们怕死?”   傅详道:“世上真正不怕死的又有几个呢?况且秦王失德,连上苍都降下了惩戒!秦国已经灭亡了,就跟死去多年的老树一样,不管怎么施肥浇水,终究难以挽回它的寿命!”   章邯点了点头,说道:“你所言有理,我赐你公大夫爵位,兼长武城守。长武之下还有华亭、阴密二城,你如能劝降二城,我还有重赏!”   傅详大喜,跪拜道:“谢雍王赏赐,傅详绝不会辜负雍王的期望!”   章邯点点头,问道:“你要多少人马?”   傅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声说道:“不费雍王一兵一卒,傅详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说详二城!”   章邯兵不进城,傅详一人至阴密,偷入城中,面见阴密县令陈涛,傅详道:“秦王不仁,上苍都震怒。你我朋友一场,我不愿看你误入歧途,何不弃暗投明?”   陈涛问:“何处是暗何处是明?”   傅详道:“如今雍王挥兵北地,乌氏、泾阳尽皆失守。阴密不过一个小城,如何抵挡得了雍王大军?司马浩已经被我杀了,公何去何从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陈涛沉默了半响,说道:“这样做,岂不是辜负秦王的信任?”   傅详见陈涛犹疑不定,趁热打铁道:“北地如今的情形,你我心中都明白。缺衣短粮,秦王拿什么抵挡雍王?你如果执迷不悟,雍王大军一至,到时候阴密就将血流成河啊!”   陈涛闭目长叹一声,然后伸手摘掉了自己的头冠,弃于地上,说道:“罢了!我就随你去见雍王吧!”   傅详大喜,又道:“你我既降雍王,何不谋取华亭献给雍王做见面礼?”   陈涛摇了摇,说道:“华亭守将乃东方治,此人顽固老套,常自诩为忠臣,他肯定不会投降的。”   傅详眼一眯,顿时心生一计,附在陈涛耳边说可如此如此。陈涛听完点点头,立即修书一封,让亲信带到华亭。华亭将军东方治在半年前患了重病,在床上动弹不得。寻了很多名医,都未曾好转。七月的时候,突然听闻秦王在镇原复国,他惊得大叫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口污血,自此之后,就觉得精神饱满食欲大涨,没过两个月病就好了。从那以后,他对秦王感激不尽,将秦王当成了神人。他常言:“无秦王,就无我东方治!”   东方治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百蛇缠身。于是将梦告诉了小妾,小妾为了讨好东方治,说道:“人们都说龙蛇同源,百蛇缠身乃大贵之兆,将军不久就会升官进爵,得以面会秦王了!”   东方治哈哈大笑,心情非常的愉快。一大早,陈涛的亲信就来求见,向东方治呈献了书信。东方治观信大惊,连早饭都未吃就跑出了城外。   出城没多久,东方治就看见一座小山,小山上面有二人摆席对饮,东方治气呼呼的上了山,朝二人叫道:“既知强敌来袭,为何还有心情饮酒?”   傅详朝东方治遥敬了一杯,背后突然钻出十来个手持弩箭的秦兵,不过眨眼,东方治就被射成了刺猬。他张嘴想问什么,可喉咙里再也没吐出一个音节。   陈涛持觞走到东方治身前,将水酒倒在他身上,开口说道:“东方兄,你是忠臣,所以你得先死。”   傅详冷笑道:“东方治这个蠢猪,随便一诓就出城了。如此愚蠢,又有什么用?”   说罢,从腿间摸出短剑,割掉了东方治的首级,他笑道:“有了它,华亭就不在属秦了!”   陈涛与傅详下了山,带着十余骑来到华亭城,守门士卒拦住,陈涛道:“吾乃阴密县令陈涛,要入城见王佐都尉!”   说罢,摸出腰牌一晃,十余骑直冲进了城里。陈涛在王佐府前下了马,与傅详一同面见王佐。王佐乃陈涛的妻舅,陈涛对王佐直言不讳的说道:“我已经降了雍王,如今杀死了东方治!如果你愿意助我拿下华亭,等见了雍王,我会表你为华亭守将。如果不愿,我只有杀了你!”   说罢,将手里的盒子打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了地上。王佐吓得面无血色,叹道:“你我本是一家,又何必这样呢?王佐愿意助你!”   傅详便对王佐道:“可如此如此!”   王佐点了点头,当天晚上,酒宴军中诸将,几杯酒入腹之后,王佐说道:“前日里我得了一件宝贝,今天宴请诸位就是为让大家一起来看看!”   言毕,他拍了拍手,傅详便提着盒子从后面走出。诸将起身观看,傅详把盒子一打开,东方治的人头就呈现在众人面前。诸将大惊失色,周围钻出数十个刀斧手,王佐拔剑说道:“雍王大军已到,东方治平日嚣张跋扈,不将我等看在眼里,如今已经被诛,诸位是愿随东方去地下还是愿意同我降雍王!”   几个将官面面相觑,过了一会都将刀剑丢弃在地上,王佐笑道:“既然如此,诸位领兵同我杀如东方治家中,务必斩草除根!”   东方家乃华亭的大族,东方治好养门客,平日里家中都有上百位家仆。王佐带数百甲士直往东方家而去,杀入东方治家中,将一家三百余口全数杀死。等清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东方治的长子东方宇。   原来东方宇是个纨绔子弟,最喜欢斗蟋蟀了,他从西域胡商那里用重金购买了一只蟋蟀王,自以为天下无敌,将几个县城的纨绔子弟都打败了。于是在贴了一个布告,向县城里的人说道:“谁能击败他的蟋蟀王,就能领取重金!”   有个闲汉名叫聂政,最是好赌,为此他输掉了他的家产和老婆。听闻东方宇的消息后,他从茅坑里抓了一只很大的飞蚂蚁,骗东方宇道:“这叫飞天蟋蟀,乃天上地下仅有的一只,必然能胜你的蟋蟀王!”   东方宇不信,让二虫比斗,果如聂政说的那样,蟋蟀王被飞蚂蚁咬死了。东方宇输了也不食言,不仅花了重金酬谢还要买聂政的飞蚂蚁。聂政在一日之间就暴富了,他揣着这些钱又跑去赌,三天之后他就输得一无所有。聂政大哭一场,立誓再也不赌,于是用嘴咬掉了自己的食指!他跑去见东方宇,对东方宇说道:“我这人因为好赌,不久输掉了自己的老婆还让自己一无所有。我决定不能输掉自己的信誉,我要告诉你,你买去的并不是飞天蟋蟀,只不过是一只茅坑里的蚂蚁!”   东方宇大为感动,对聂政说:“你输光了所有,却不肯欺骗别人,可见你是个君子。东方宇听了你的故事,就好像看见自己的,如不嫌弃,你我结为兄弟可否?”   于是二人结拜为异性兄弟,下定决心要痛改前非,约定一起练武读书,等学成后投效秦王。王佐杀死东方全家,却唯独少了东方宇,就是因为东方宇跟聂政学剑去了。等东方宇回到华亭之后,才知道自己的一家全部被杀,华亭已经降了雍王。东方宇大哭一场,聂政对他说道:“这些贼子已经叛变了秦王,如今只有离开这个地方。”   东方宇问:“我们又能去哪?”   聂政说道:“如今北地南边只有泥阳未失,我们去投泥阳,助杜袭将军守城!”   短短十天时间,乌氏、泾阳、华亭、阴密、长武皆陷入敌手。章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三座城池,心中大喜,厚赏了傅详,王佐、陈涛都升为将军。当他准备挥军泥阳的时候,却得到了章业兵败的消息。章邯得知后大怒,有心攻朝那却又放心不下泥阳,正犹疑间,傅详说道:“雍王不必担心,杜袭乃屡败之将,何须大王亲征?如今三城兵马加起来也有三四千人,打下一个泥阳也不是多么困难!朝那将军冯英乃秦王爱将,以前在边关也素有威名。雍王可亲征朝那,泥阳交由我们就是了!”   章邯思虑了一会,说道:“你们有心助我,很好!泥阳并非军略要地,能取便取,不能取就算了!切记不可莽撞行事!华亭有通往内史的驰道,到时候内史的粮食会从华亭过来,所以华亭不容有失!我会留下一千人马在华亭,以防不测!” 第二百零六章 死守(一)   章业自战败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每日只是派游骑在城外晃荡一圈,以防止城中士兵和百姓偷跑出城。   朝那城里确实缺水,章业筑土为墙,使得城中供水不足。不过也没有章业想得那么夸张,那些百姓是冯英故意放出去的诱饵。章业虽败,冯英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他明白章邯马上就会到来。朝那城因为地理原因,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破朝那,章邯的粮草很难跟上。   朝那城中,许多百姓提着瓦罐瓶子,排着队到城里的一口池塘取水。这个池塘不大,朝那城里还有几万百姓,如果天不降雨,这里的水早晚会取尽。城里也有几口井,不过秦时的井都不深,储水量很少,只能供两三户取用。冯英知道,等到章邯兵到,必然会将朝那围得水泄不通,到时候想到茹河去取水,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早已经派出两个人向义渠报信,希望能坚持到秦王的大军到来。   冯英在城里巡视,他突然间想到,秦王曾说过,地下有河,如果将井挖得够深,肯定会有河水掺进水里。他急忙找来了几个士卒,向城里百姓打听朝那城里是否有暗河或者是泉眼,几番打听,冯英失望的发朝那根本没有泉眼和暗河。最后他拍头醒悟道:“茹河就在不远处,朝那地下又哪会有暗河呢?”   不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他还是让人打了四口井,东南西北各一口。周围百姓听闻冯将军要掘土挖井,都争先恐后的来帮忙,挖了半日,有士卒回禀道:“南北面挖井的地方挖了没几丈就挖不动了,因为地下挖到一个大的石盘,根本无力挖开!”   冯英听闻消息,脸上大失所望,旁边亲卫提醒道:“将军,你难道忘记了杜袭将军是怎么战败的吗?”   冯英一皱眉,突然想起当初杜袭领兵前来攻打乌氏城,当初秦王兵微将寡根本不是敌手,是他带领三百骑兵在泾河投毒,翟军因饮用泾河河水全部中毒。那次投毒不仅让秦王轻松的打了胜仗,还使得那一段的河水鱼虾全死了,那时候因为天气炎热,秦王害怕百姓误饮河水中毒,派了好多的士卒帮百姓掘井。而自己的军中,肯定有掘井经验的士卒,他们会勘测地形,寻找水源!冯英连忙派人到军营里寻找,没多久就找到当初的士卒。   这些士卒中有经验丰富的,能简单的观测山水地形,他们指定了一些位置,冯英就让人在那挖掘。将井挖了四丈,可得来的消息还是令人失望。冯英不信邪,让士卒继续向下挖,足足挖了五六丈,挖出的泥土都堆成山了,可还是没水。冯英长叹了一声,跪在井前向上天祷告道:“秦国初复,就有叛贼来攻。秦王仁慈,百姓爱戴,老天不应该弃秦而不顾。望上天能让井里涌出甘泉,以救朝那军民的性命,冯英叩首!”   言毕,朝地上重重磕了十二个响头。身后的军民见到,无不感动,一起向天遥祝。一夜过后,有士卒来禀告冯英,言挖好的十二口井里全部涌出了泉水,数千的百姓在那磕头祷告。冯英大喜,立即起身去看,果如士卒所讲的那样,十二口井都已经装满了水。冯英哈哈大笑,向周围百姓吼道:“一夜甘泉涌出,这代表上苍并未抛弃大秦!冯英在此立誓,与城同在!与民同在!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周围百姓一起呐喊:“天佑大秦!”   声音震动天地,传到了城外晃荡的骑兵耳里。章燕以为城里的秦兵又要冲出来了,于是让骑兵列阵准备,结果等了半天城里都没一个人影出来!紧紧关闭的城门也没有打开一点的意思,章燕气得大骂,也无可奈何。   三日过后,章邯领大军开至朝那。军营之中,章邯细细的询问了章业兵败的缘由,章业不敢隐瞒,将前后巨细都说清楚了。章邯听后斥责道:“你既然知道围而不攻之法,为什么偏偏还要引兵入城?”   章业羞愧不已,说道:“鬼迷心窍,中冯英的诱敌之计矣!”   章邯深吸了一口气,扫视了帐中众将一眼,说道:“章邯领兵,赏罚分明。章业虽然是我弟,但他打了败仗,我也不会包庇他!来人呐!”   帐中走进了两位甲士,章邯朝章业一指,道:“摘去他的先锋将印!罚俸一年,鞭责五十!拖出去!”   帐中众将无不动容,眼睁睁的看着章业被拖出去,也没有一人敢为他求情。帐篷外面很快就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章邯面色如常,向众人说道:“冯英是大将军冯劫的儿子,自幼就饱读兵书,胸藏韬略。只是因为冯氏家族被赵高所害,他逃到了边关,依附在王离帐下。如今既然是他守朝那,众将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许有半分懈怠!我们要尽快的攻破朝那城,然后挥兵义渠,擒拿子婴!”   众将齐声道:“雍王所言,末将铭记在心。”   章邯站了起来,拔出了佩剑,向众将说道:“召集兵马,同我到朝那城下走一圈!”   “喏!”   雍军大军出动,不过一会就集结完毕。雍王章邯翻上了战马,背后乃横刀的大将武向,两旁八员战将一字排开,分别是章燕、雷祝、浮图先、候进、沙典、慕柱、史渊、史横八人。章邯汇集所有兵马,共计一万三千余人,浩浩荡荡来到朝那城下。   朝那城四门紧闭,望楼上钟鼓不停,冯英、马逸、丁冶(丁大郎)、董先(董二)、许仪全部上城观看。视野之中,一面大纛迎风微晃,下面全是黑压压的一片。   马逸手指大纛,恨恨的说道:“章邯狗贼到矣!”   冯英眯眼看着下面,说道:“章邯凭己之力,不过半年就练出了这么一支雄兵,果真不同凡响啊!”   下面的大军也不喧哗,只是跟随章邯绕城走了一圈。章邯观城完毕,下令道:“回去吧!”于是这上万的大军又全部回到了营中,马逸不知道章邯有何用意,于是问冯英,冯英答:“他在观看城中的虚实,好明日攻城!”   回到营中,章邯对众将说道:“我已经有了破城之策,今晚上让士卒饱食一顿,养精蓄锐,明日攻城!”   第二天,章邯果真前来攻城,他让步卒顶盾向前,列成了几个方阵,保持阵列向城墙靠近。城上秦兵弓箭已经上弦,冯英让士卒放松,对他们说道:“雍军不用云梯,肯定不是攻城,大家不要轻易放箭!”   秦兵放下了弓箭,向下一看,果如冯英所言,这些步卒根本无意攀登城墙,只是将城外的拒马、木栅破坏。马逸急道:“这样下去,城墙外的工事都无用矣!”   冯英点了点头,继续观看。不一会,雍军的阵中,又有许多士卒一队一队的冲来,他们全身不带武器,扛着一个个沙袋,在盾兵的掩护下飞快的填充壕沟!原来朝那城虽无护城河,冯英却让人挖了一道非常宽的壕沟,就是为防止敌人的攻城器具接近城墙。   冯英不敢派兵出城,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雍军将壕沟填上。等雍军将城墙外的壕沟填平,将工事全部破坏之后,章邯才让士卒将云梯抬出。大军飞快的接近城墙,这一次盾军再也无法保持盾阵,等敌军杀到之后城下之后,冯英才下令放箭。两轮箭雨过后,雍军的云梯已经接近了城墙。   城上的秦兵立即用撑杆去阻止云梯靠近城墙,数十名秦兵提着长杆阻止一辆云梯,城下面的云梯果然没办法靠近。下方的雍军急得团团转,可就是没办法将云梯搭上城墙。好不容易架好了几驾云梯,却又被秦兵用火油烧毁。   章邯见云梯无效,立即鸣金收兵。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等章邯军挥兵再来的时候,这一次就不是云梯了,而是一架架巨大的冲车!   这些冲车头部都包裹了铁皮,选用的撞木也非常的巨大,等这些冲车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连冯英也忍不住大骂。这些冲车很明显是徐也的手笔,只有他才会造出这么巨大的冲车。   旁边的马逸问道:“要将刀墙放下吗?”   冯英摇头说道:“刀墙太重,放下去就很难提起。这些冲车头部装有尖铁,刀墙上的刀剑根本无用!”   马逸急忙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冯英稍微一思索,便想到了主意。他让士卒在城里收集大布,然后让人缝制成巨幔。在此之前他让士卒投火射箭,阻止冲车到来。城下的冲车非常的沉重,推动非常艰难,被城上不要命的阻挡,冲车前进得非常慢。章邯观后冷笑道:“如此耗费箭矢,我看你又支撑得了多久!”   巨幔终于在冲车到来之前缝制好了,冯英让士卒搭吊两端,随攻车方向而转移,由于大幔悬空,攻车以硬碰柔,撞物之前力量已经被消解一空。章邯见此计不成,立即让人把松薪麻骨绑在长竿上,浸满油烧着,想烧掉大幔同时焚着城门。冯英让士卒在撑杆上面绑上利刃,让几十个勇士去砍章邯的长竿。雍军的长竿全部被砍断,章邯无计可施,只得暂停进攻。 第二百零七章 死守(二)   大帐之中,章邯来回渡步,他沉思道:“冯英善守,云梯、冲车皆被他破掉。如果大军在此地耽搁久了,秦王子婴肯定会引兵来救,必须尽快拿下朝那!”   章邯为了将朝那彻底的围困,将军营迁到了朝那城下。他觉得仅靠手中这点兵力想攻取北地还是有些困难,于是派出信使让章平从陇西继续调兵。另外让将军雷祝前往咸阳,务必催促司马欣出兵。   第二日,章邯登上了巢车,亲自指挥部队。这一万多人的部队早就被他训练得如臂使用了,章邯通过令旗发号施令。巢车很高,能看清楚城墙上的战况。在章邯出色的指挥下,雍军的云梯终于搭上了城墙,大批的士卒向城墙上爬去,双方的士卒通过云梯开始了惨烈的白刃战,城墙上不停的坠落死尸。等马逸砍缺了四把大刀之后,雍军才如潮水般退去。   这一战足足打了四个时辰,城墙下留下了两千多具尸体。双方的士卒体力都消耗到了极致,等撤回去后,不少士卒都瘫倒在了地上。   中午休息的时候,马逸找到冯英,对他说道:“章邯指挥士卒的能力果然厉害,再这么强攻几次,城墙上的士卒都要死完了!必须想办法,不能这样消耗下去!”   冯英揉了揉额头,苦笑道:“急切之间,哪能想出什么办法?”   马逸嚷嚷道:“不行,你脑子比较好使,必须得想个法子!”   冯英被摧得急了,无奈之下也只好绞尽脑汁想着。可他憋了半天,头脑却越来越乱,一时半会找不到点子。二人正费神间,旁边伸出一个灰头土脸的脑袋,惊疑的问道:“冯将军,你头疼吗?”   原来冯英想得急了,忍不住以手拍额,是故让人误以为他头疼。冯英一瞥来人,见到是跟随马逸而来的那位忠仆,叫什么来着?许仪!对,就是叫这个。   冯英知道此人的事迹,对他颇有好感,所以破格提拔他当了一个屯长。冯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再指了指城下,说道:“章邯用盾兵攀登云梯,城墙也没有马面,弓箭对其无用,我正思虑该怎么破呢!”   许仪讪笑了两下,蹭到冯英身边,摸着脑袋说道:“如果将军不嫌弃我位卑言轻,我或许可以出个主意!”   冯英闻之大喜,一手将许仪拧了到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许仪被拍得龇牙咧嘴,扭动着身躯说道:“将军你力气小点!”   冯英哈哈一笑,将他按坐了下去,马逸也围拢过来,想听听许仪能想出什么方来。   许仪说道:“朝那城墙上没有修筑马面,所以对付一些死角就有些乏力。我这个方法说来也简单,就是用绳子捆上一些重物,等贼子攀登云梯的时候,就用绳子将重物放下去,这样一来,那些盾兵也没那么容易爬上来了!”   “重物?”冯英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他惊疑道:“就跟流星锤一样?”   “对!”许仪连连点头,他说道:“我们没有那么多铁锤,用其他东西代替也行!”   冯英闭目沉思了一会,说道:“这个法子好使,用绳子可以绑粗的沉木,也能绑青砖石头,绑沉木最好!让四五个士卒放一根沉木,一路碾压下去,那些盾兵根本爬不上来!而且用完之后还能拉上来!好呀!果真是好方法!小子,你立功了!如果朝那守住了,以后我亲自向秦王为了表功!”   许仪见冯英认可了自己的计谋,他也很高兴,咧嘴说道:“我不用将军表功,我只希望能带上主公的残骸见秦王一面,这样主公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冯英拍了拍他的臂膀,赞叹道:“许正如果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既然想到了办法,冯英立即让人从城里寻找沉木和砖石,制作工具。   雍军吃过饱饭,一通鼓响之后,又开始攻城。章邯站在巢车上,不停的发布施令。依旧是盾兵在前,轻兵裹着云梯在后,大军犹如潮涌,一浪接一浪的向前。章邯只要发现哪一段城墙有空缺,他就会派人填充壕沟,让士卒在那里登城。   雍军很快的杀到了城下,推着云梯找机会靠近城墙,城墙上的秦军持着撑杆到处跑,雍军也不傻,总有云梯靠上了城墙。这些云梯只要搭上了城墙,就没办法推开了,徐也造的云梯,前端都是安了铁钩的。   大批的士卒扛着盾牌,冒着箭雨攀登云梯,而这一次他们就没那么容易爬上城墙了。城墙上的垛口推下一根根圆滚滚的沉木,这些沉木上都套着绳索,往云梯上一滚,登城的士卒就啪啪向下掉。   章邯在巢车上观看了一会,心中也忍不住为冯英的奇思妙想而折服。他挥了一下手,从巢车上抽出一支黄色的令旗,传令官持旗一舞,鸣金之声就很快响了。   这场战斗结束得异常的快,从开始到结束还不到一个时辰。候进、沙典朝章邯问道:“雍王为何这么快就收兵?”   章邯答道:“这么攻下去,纵然能攻破朝那,但我们也会损失惨重,得不偿失。先回营吧!”   休息了一夜,章邯第二天并未急着攻城,而是骑马继续勘测地形。他站在离朝那不远的一个山头上,手指朝那,对身后众将说:“从这里看去,朝那城很矮,它的外墙也并不高。如果有这个高度,我们的骑兵可以直接冲进进城去,完全无视城墙!”   说完之后,他心中若有所思,带领众将继续在周边转悠。一直转了大半天,章邯才回到营中,他召集众将说道:“朝那有三边都是山,它所在的位置比较低矮。像这种城池最怕的就是用水淹,不过它傍边只有一条茹河,茹河水浅,此时又是冬天,也无法栏水筑坝。我思量,既然不能用水掩,那可以用土攻!”   “土攻?”身旁众将惊疑。   章邯点了点头,说道:“我在城南看了一下,那里有个斜坡,城外筑有两道高亭,如果堆成一座土山,骑兵可从斜坡冲上去,通过高亭可直冲到城下去!”   诸将听后个个障目结舌,他们完全没想到竟然还可以这样攻城!过了好大半天,才有人欣喜说道:“此法甚好啊!我军有三千骑兵,如果能冲进城去的话,朝那城墙就完全无用了!”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说道:“冯英所依仗的,不过城墙耳!如果筑土山入城,冯英再无计可施矣!” 第二百零八章 死守(三)   章邯让大军搬运土石,筑成土山攻城。冯英知道后,让士卒在城楼的两座高亭上搭建木桥,一直使木桥高于土山,投石掷火,使雍军不能近城。章邯无奈,又只得退兵。   连施数计,却一次未成。章邯心忧不以,他亲自朝冯英喊话:“即使你冯英搭楼上与天齐,我也会穿地入城取你人头!”冯英站在城楼上大骂,还用弓箭朝章邯射去,一箭射中头上盔缨,章邯惊得从马背上滚下。身后众将连忙将他救回了军营,一顿施救之后,章邯才幽幽转醒,他长叹道:“我军被堵塞在朝那,现在是进退维谷啊!尔等如果再不努力,就只能成全冯英的一世英名了!”   身后大将无不大惊,全部跪伏在地上磕头,皆道:“吾等愿意死战,好为雍王分忧!”   章邯连道几声好字,从床榻上一跃而起,他负手说道:“你们皆有死战之心,又怎会攻不破一个小小的朝那城?从今天开始,不分昼夜攻打城墙,史渊、史横兄弟从地上挖掘地道,双管齐下,我就不信攻不破这座城池!”   章邯将八千步卒分成数队,让手下的骁将各领一队,分批攻打城墙。猛攻三日,双方死伤无数,将军候进冒矢登城,却被石头砸死。如果从章燕围城开始算,朝那守了足足十三天了!这十三天里,朝那城墙上战死士卒二千余人,军营里的粮食也全部吃尽,箭矢全部射光、可以说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城墙上的士卒也只剩下七八百人了,却还是在拼力死挡,因为他们坚信,秦王子婴绝对不会抛弃他们!   冯英帐下死了一员副将、三个军候,跟随马逸从陇西来的那百余人,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个,其中董先战死,许仪受了重伤。现在所有人都盼望着前往义渠的裴老二能带来秦王的援军,可惜的是,直到第十三日的下午,秦王的援军都还是没到。   这一天晚上,有百姓感觉到地面在震动,慌忙向秦军禀告。冯英得知后,趴在地上倾听,听了没多久,他脸色大变道:“必然是雍军在挖掘地道!”   确如冯英所言的那样,史家兄弟从城外挖掘地道,想偷入城中,不料挖得浅了,直接挖到了城外面的壕沟里去了。他们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往下挖,所以这条地道挖得极深,耗了好长时间。城墙上连日大战,双方士卒都疲乏了。史家兄弟还在连夜施工,他们挖了好久,觉得已经到了城里,但又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又往前面挖了好长一截,才开始往上挖。百姓听见的声音,就是挖地洞传来的。   冯英知道敌人在挖地道,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应付,手里的士卒连守城都不够了,拿什么去截断雍军的地道?于是冯英将心中的忧虑给那位通信的百姓说了,那位百姓听后说道:“将军不必忧虑,我有办法!”   百姓跑回了城里,到处敲锣打鼓向城里的百姓报信,说雍军在地下挖地道。城里的百姓都被惊动了,不过一会就纠集了数千人。这数千百姓扛着锄头铲子来找冯英,冯英立即派人指挥百姓在城里挖坑。数千百姓一夜之间就在城内挖出了一道壕沟,等史家兄弟的地道挖通之后才发现,他们全部在沟里。   百姓们在长沟里堆满木柴,只要有通口暴露,就派人往洞口填塞柴草,放入火把之后,以气排往地道内鼓气,不少的雍军都烧焦成烂骨。可怜的史横、史渊二人,挖地道不成,反而被熏死在地道之中。雍王章邯得知消息后,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到现在他才明白章业当初的感受,章邯深夜睡不着觉,前去看望章业。章业受了刑法,一直躺在床上休养,这几天连床都未曾下过。看到雍王亲至,他激动得摔倒在地下。   章邯连忙将章业扶到床上,轻抚他的背叹道:“你我虽是兄弟,但我们却没有兄弟的情谊。当初我受皇帝重用,被封为上将军的时候,却害怕遭到朝中的猜忌,一直不用家族中的人。直到跟随我的将士都死光之后,我才想起了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章业含泪说道:“雍王何出此言?你我同宗,你是我们家族中的骄傲,是我心目中的战神,只要你还相信我们,我们就会永远的跟随你!”   章邯激动得点了点头,他叹道:“本来以为靠着陇西的兵马,我就能平定北地,捉拿秦王。没想到却被这小小的朝那城所阻挡,如今陇西、内史的援兵也还没到,我现在的兵马却不到一万了。如果等到嬴子婴杀到,就没有办法挽回败势了!”   章业听到章邯如此消极的言语,他忍不住大声问道:“雍王啊雍王!你到底怎么了?难道只因为攻不下一个朝那,你就葬失了斗志了吗?”   章邯闻言一怔,过了良久才苦涩的说道:“自从二十万秦兵被坑杀之后,我就想拼命的打胜仗!我想挽回我的名声,我想攻下三秦再与项羽一决雌雄!我花尽了心思才统一了陇西,我得知秦王没死的消息几天几夜都睡不着!因为我知道,我如果要攻取三秦的话,嬴子婴会是我最大的敌手!我拼命的打胜仗,就是害怕失败!当我的大军拼死都攻不下朝那的时候,我做梦都会惊醒,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如果再一次失败,就将是我死期!”   章业闻言大怒,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爬到墙上取下了佩剑,然后将剑拔出,指着剑上的铁锈对章邯说道:“雍王请看,这是我的佩剑!这把剑一直很锋利,可是因为我躺在床上已经十多天没有去磨它了,所以它已经长绣了!现在用它或许连木头都砍不断!”   说罢,章业抡剑用力朝桌案砍去,“嘣”的一声响,章业震得手都发麻了,却只是在桌案上砍出一道浅痕。他收剑回鞘,继续说道:“砍不断桌案,并非剑不锋利,而是剑的主人未曾磨洗!这本来就是一把好剑,只要好好的磨一磨,它终究会重新变得锋锐!”   章邯听完章业的话后,他的眼神又渐渐有了神采,他拍着章业的臂膀,激动的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从小就饱读兵书,胸藏韬略,早就将自己磨砺得非常锋利了。我这柄剑虽然败给了项羽,剑刃上了有缺口,但剑本身却没有断,只要将剑重新磨洗,早晚它又会变得锋利的!”   章业道:“雍王明白就好!我们之所以在朝那受挫,不光是因为冯英善于守城,还有他们早就在准备啊!朝那城里囤积那么的守城器具,城外挖了那么深的壕沟,这些都表明,冯英早就在开始做准备了。他以逸待劳,忙了好几个月,终于将我们阻挡在了城下啊!”   章邯点了点头,章业又继续说道:“攻打北地的这一万多人,都是雍王训练有成的精兵!像这样的精兵,不应该牺牲在这一面矮小的城墙下啊!我们都急了,急于攻下朝那,如果我们不急的话,朝那城也早晚是我们的。我们的敌人是秦王子婴,而不是龟缩在城墙里面的冯英!只要我们击败了嬴子婴,这朝那攻不攻得下又有什么紧要的呢?”   章邯听闻此言,脑海犹如被一道霹雳劈中!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过了良久,他才叹道:“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可能会死在朝那的城墙之下!你说得没错,我们都急了。当初我惩罚你,惩罚你明知道围而不攻之法,为何偏偏又中了计!现在我明白了,我们都在这个局中,无法置身事外,所以我们被眼前看见的东西蒙蔽了!人是活的,城却是死的,我拿活人去填充一座死城,简直可笑至极!朝那虽然重要,但是击败子婴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啊!”   章业激动的问道:“雍王想到了什么?”   章邯站了起来,微笑着说道:“我想到了打败子婴的办法!”   北地、义渠。   裴老二如死狗一样趴在马背上,等到马匹被两个士卒揪住,他才抬头问道:“可曾到了义渠?”   秦兵答道:“这里便是义渠!”   裴老二嘿嘿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兄弟,帮个忙,把这封信交到秦王手里!这样,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两个秦兵对望了一眼,然后伸手在裴老二胸口一摸,摸出了一支竹片,竹片上写了一句话:“章邯兵至朝那,秦王速来支援!”署名却是一个冯字!   秦兵惊呼道:“是冯将军的信!速去报告秦王!”   另外一个秦兵持了竹片,骑上了一匹快马,急忙往城里奔去。城门口几个秦兵将裴老二扶下了马背,慌忙往他嘴里灌水,裴老二咽下一口水,幸福的想道:“老子马上就要发财了!哈哈。豌豆、秦王该封我当什么官?”   想着想着,裴老二终究忍不住困乏,晕乎乎的睡了。   一辆才驶出城的马车突然停住,赶马的马夫长吁了一声,扯起了长绳。马车里面探出一根棒槌,棒槌在头上晃晃悠悠,头下面有声音传来:“雍奴,将马赶回去。我还要去见见秦王!” 第二百零九章 命运   义渠,郡守府。   绣着山川河流的屏风上,倒映着一个拉长的黑影。窗外的凉风吹进来,将屏风吹得啪啪着响,黑影在晃动,山河在颤抖。   李左车静静的站在大厅中央,他的脸上无喜无悲,如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嬴子婴的手不停在颤抖,面无血色,眼睛死死盯着竹简,似乎想从上面找出一点伪造的痕迹。   可惜,事与愿违。不管他看了多少遍,竹简上的信息也丝毫不会改变。死去的人已经死了,变成了一个个细小的字体,再也无法复活。   他步履踉跄,觉得呼吸都是那么艰难,心里似扎了一根针,针尖刺穿了心窝,却感觉不到疼。他的手不停的颤抖,终究是拿捏不住竹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听到这一道声响,站在下方的那个雕塑才活了过来。李左车目视着秦王,向他说道:“身为将军,就当以战死沙场为荣。赵予将军死了,但秦王的帐下还有无数的将军,我们也可能会死!”   嬴子婴轻咳了一声,无力的瘫坐在了席上。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向李左车摆手说道:“我知道!我——”   嬴子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一股窒息般的感觉让他几欲晕倒,可他使劲的摇了摇头,还是回过了神来。旁边侍立的老臣公孙止急切的问道:“秦王,你没事吧?”   “我没事!”嬴子婴抬起了头,从桌案上拿起了一方印绶,递给公孙止道:“你将印绶交给李将军,告诉他,从今天起,他就是大秦国的左将军,赐忠勇伯,为孤操练大秦铁骑!”   公孙止接过印绶,然后转交给李左车,向他郑重的说道:“李将军,你虽然是赵人,但秦王依旧破格提拔你!这足以说明,秦王用贤不计较出身。望你日后用心为秦国办事,为秦王效忠!”   李左车双手接过了印绶,眼睛朝公孙止一瞥,随即望向秦王,伏地跪拜道:“谢秦王恩赐!”   “你起来吧!”嬴子婴闭眼长叹一声,说道:“你一路劳顿,先下去休息吧!”   李左车躬身告退后,公孙止连忙跑到秦王身边,用手拍着他的背,急忙问道:“秦王,你没事吧!”   嬴子婴用手推开了公孙止,费力的说道:“公孙止,你是孤一手提拔的老臣!你告诉孤,为何、为何赵予会死?孤从陇西漂流到了北地,一身孤零,若不是她,孤、我——已经早死了!孤到现在还未曾取亲,那是因为孤亲口承诺过,等打下了咸阳,孤要迎娶她当王后!公孙止,你是我最亲信的臣子,你们都知道!都知道是吗?”   公孙止看到秦王激动,连忙点头说道:“秦王对赵将军的感情,我们都知道!也都明白!”   嬴子婴惨笑一声,苦涩的说道:“那为何,为何你们都不愿意让孤迎娶她!我的眼睛看得明白,不光是你、还有蒯彻,你们都不愿意看见孤迎娶她,如今可好,她死了,孤也安心了!”   公孙止泪流满面,颤声说道:“秦王何出此言?我们是您的臣子,又怎会违背您的意志?我们只是担心日后不好对付赵国罢了!”   嬴子婴闭上了眼睛,挥手说道:“你先退下吧!我先静一静!”   公孙止点了点头,弯腰小心的退了出去。他刚下了台阶,就看见蒯彻持着一块竹书,飞快的向大殿跑来。公孙止站在台阶上,挡住了蒯彻的去路,向他说道:“秦王如今正伤神,有什么事等明天在说!”   蒯彻急道:“你让开!”   公孙止脖子一硬,悍然拒绝:“不让!”   蒯彻着急就往上走,公孙止偏偏拦在了他身前,二人在台阶上左右移动,蒯彻用手想拔开公孙止,反而被公孙止推下好几步。蒯彻急了,手持竹书朝公孙止吼道:“公孙止!这可是紧要的军情,你速速让开!”   公孙止双手一叉,朝蒯彻怒吼道:“秦王现在心情不好,有什么事,你自个解决了就是!”   蒯彻急了,他气急败坏的说道:“这事还真不是我能解决的事!你快点给我让开!”   公孙止牛脾气一上来,两脚一叉,道:“不让!”   二人在台阶上摩擦起哄,过了一会,大厅之中传来嬴子婴的声音:“好了,你们别闹了。都进来了吧!”   蒯彻冷哼一声,狠狠的盯了公孙止一眼,立即走进了大厅。大厅之中,嬴子婴按着额头,趴在桌案上,朝二人说道:“你们弄出那么大的响声,演给谁看呢?”   公孙止讪笑了两声,也不答话。蒯彻板着一张脸,用死鱼眼盯着嬴子婴,大声说道:“天下大事,都要秦王你来处理,而如今你却在为一个女子伤神,蒯彻以为,这不是明君应该干的事!”   嬴子婴勉强的一笑,说道:“军师所言甚是,快将书信递上来吧!”   蒯彻持着书信走到嬴子婴面前,将手中的竹简轻轻的放在了书案边,等他快要退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秦王,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嬴子婴点了点头,他将竹简上的信息看过之后,向下面站立的二臣问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消息,说吧!该怎么办!”   蒯彻答道:“章邯既然领兵来攻,凭借着南部的几个小城,恐怕难以阻挡。冯将军既然传出了信息,那秦王应当立即调遣兵马,援助朝那!”   嬴子婴笑了笑,问道:“军粮怎么解决?大军出动,如果无粮,又怎么打这一场仗?”   蒯彻答道:“义渠到朝那如果急行军的话,需要四五日才能到达,根据消息推断,章邯至少有上万人的部队,所以秦王要带上万的士卒出征!上万士卒出征要准备两个月的粮草。”   嬴子婴揉了揉头部,问道:“从北部的几个县城征调粮草,能让我带多少兵马?”   蒯彻答道:“就是从牙缝里面挤出点军粮来,秦王也带不了多少人。更何况,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粮草。”   嬴子婴看着蒯彻,似乎要将他看穿,蒯彻低着头,也不言语。过了一会,嬴子婴突然说道:“军师,如果我答应迎娶伯彦的女儿又如何?”   蒯彻大喜说道:“秦王英明啊,这样一来,不仅能解决粮草,还能多出一个盟友!秦王你实在是太英明了!”   嬴子婴微微笑了笑,可是他的心里却在隐隐作疼。他闭目叹了一声,挥手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立即派人追回伯彦的使者吧!”   蒯彻摇头说道:“不用了,叔仁通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才出了城门又回来了。”   嬴子婴点了点头,他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如果我迎娶了伯彦的女儿,他却不肯支援粮食呢?”   蒯彻急忙说道:“秦王啊!不管伯彦会不会支援粮草,您也不能得罪他啊!大军一出动,到时候义渠、庆阳数座城池就会兵力空虚,如果伯彦趁火打劫,我军必败啊!”   嬴子婴嘴角微动,向下摆手说道:“孤明白了!” 第二百一十章 骗子   马车横在郡守府门前,叔仁通抬着头,双脚微开,仰面四十五度望天,头上的棒槌微颤着,灰白色的长袍在风中摇曳,衬托出他那寂寞如雪的神情。   雍奴佝偻着身躯,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冷风将他的脸吹得通红,鼻涕不小心就会掉出来,当手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就会皱鼻往里一吸。他看着前面那个寂寞如雪般的身影,心里叹道:“主公不愧是有大学问的人,这份站在风雪中半个时辰不动的本事,我是八辈子都学不来啊!”   叔仁通虚眯着眼,眼缝间甚是寂寥。他想起了来之前伯彦跟他的对话。   那是一个清晨,没有打霜的清晨。伯彦躺在椅子上假寐,身边的四足鼎还冒着热气。叔孙通整理好衣冠,昂首挺胸的步入了阳周城。他无视身边的士卒和百姓,负手迈步唱道:“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山谷有贤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贤兮,却不知吾。”   叔仁通歌声嘹亮,喉咙清爽,很快就引来了大批的围观群众。群众在街道上指指点点,很快就造成了交通堵塞。当士卒疏通人群查明真相之后,就将叔仁通抓了起来。当时巡街的将军恰好是伯彦的妹夫史纹,史纹看见了叔仁通头上的棒槌,心里就有些不喜。在马上故意刁难道:“你在大街上作歌,是为了传到伯彦将军的耳朵里面吗?而我呢,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不请自来种瓜乱卖的家伙!你知道有人喜欢吃冬瓜,有人喜欢吃南瓜,还有人喜欢吃西瓜吗?乱唱歌会死人的。”   叔仁通哈哈大笑,甩袖说道:“杀了我,恐怕你们都命不久矣!”   史纹冷笑了两声,问道:“怎么说?”   叔仁通将眼睛一闭,头颅微扬,一副引劲受戮的样子。史纹见他如此模样,反倒是有些惊疑不定。他用手一招,身后的几位甲士就用绳子将叔仁通捆了,等浑身上下都捆结实了,叔仁通这才睁眼笑道:“忘了告诉将军,我卖的瓜不是南瓜、西瓜,而是苦瓜。苦瓜不好吃,但有利于身心健康!”   史纹冷哼一声,大叫:“带走!”   一行人押着叔仁通到了郡守府,下人禀报之后,伯彦闭眼说道:“这天下哪来那么多的能人?史纹真是不长进,被几句大话就吓住了。”   使者疑惑道:“莫非将军不愿见此人?我立马将他赶出阳周城!”   伯彦叹了口气,挥手说道:“见见也无妨,看看他嘴里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甲士领着叔仁通进了书房,伯彦问道:“你既然自己称能,告诉我,你有什么方法要教我呢?”   叔仁通四顾一看,自言自语的说道:“这郡守府不错!这鼎也不错!唯独这里的主人有些不妥!”   伯彦也不恼,继续慢悠悠的问道:“为什么不妥呢?”   叔仁通道:“以前翟王董翳住在这,你身为翟王的将军,又有何德何能住在这地方?”   伯彦问:“你是说我不配!”   叔仁通诚实的回答:“你的确不配!”   伯彦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站了起来,从腰间拔出佩剑,然后用剑尖指着叔仁通,冷笑着说:“在上郡,除了我,又有谁配住在这?”   叔仁通面不改色的说道:“谁都不配!”   伯彦愣了愣,将剑放了下来,问道:“此言何解?”   叔仁通用眼扫了扫自己的身上的绳索,伯彦立即让甲士将绳索去掉;叔仁通用眼角瞟了瞟背后的地面,伯彦立即让侍者将他请到了席间;叔仁通四指微弯,伯彦立即让侍女端来上等的米酒。等叔仁通轻抿了一口酒后,才悠悠的说道:“你不是翟王,也不敢称王,所以你不能住在这!你的身畔,阳周城内,还有翟王的亲人,他们虽然没有兵权,但占据着道义,你一日不做出决定,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逼迫你,最终你可能被杀掉,也可能杀掉他们自己称王。但有一点,你手中的兵力,你的名望,不足以让你称王。”   伯彦点了点头,叹道:“先生所言甚是,我只要一称王,身边的这些虎狼就会扑过去来,凭我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抵挡。”   叔仁通道:“这就是了,你没本事称王。纵然占领了阳周,也得不到世族的支持,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你最大的敌人,不是周边的虎狼,而是董氏的子弟。你不将他们除掉,背了个忠义的名声又有什么用吗?”   伯彦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所说的,我也明白。可当初我用五千兵马平定上郡,打的就是为翟王报仇的名号。乐阳这个叛贼现在还关押在牢房里面,你不让我当忠臣,是让我当逆贼吗?”   叔仁通哈哈大笑,手指伯彦道:“你果真是个无耻之辈!本就是做了逆反之事,到头来还不敢承认?你想自欺耶!乐阳是反贼?你就是忠臣?你演戏给谁看?不斩草除根,你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伯彦心一惊,半响过后才说道:“你所言有理!”   不料叔仁通根本不领情,继续说道:“即便是这样,你还是难逃一死!”   伯彦的酒樽掉在了地上,他转头看向叔仁通,眼睛里面那根高高在上的棒槌晃悠悠的,叔仁通的首级就在那根棒槌下面,好想扯掉那根棒槌用剑砍掉那颗首级!伯彦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他连吸了两口气,这才平静下来,低沉的问:“那有什么办法保住我的性命?”   叔仁通好不得意,他站了起来,头翘到了天下,天下竖着一根棒槌,他道:“救你性命算什么本事?要保你荣华富贵,权力地位,这才是我这样的能人该做的事情啊!”   伯彦麻木了,问道:“敢问先生,如何两全齐美?”   叔仁通一口咬定,大声说道:“不是两全,是三全!”   伯彦脸皮抽动,继续赔笑道:“敢问先生,又怎么个三全之法?”   叔仁通转过身子,似笑非笑的盯着伯彦,问道:“周围这么多虎狼,你心中最想投靠的是哪位?”   伯彦诚实的说道:“是河南王申阳!”   叔仁通继续问:“为什么想投靠他呢?”   伯彦答道:“我得知申阳曾是常山王张耳的宠臣,不过巴结了项伯,才当上了河南王。这人好色贪财,没多大本事,我投靠他,他也奈何不了我。”   叔仁通继续大笑,头上棒槌继续晃荡,伯彦在案下捏了一下拳头,忍了半天才松开。叔仁通笑够了,说道:“你想错了!大错特错!你现在不应该去投靠什么申阳!而是要投靠一个真正稳固的靠山!”   伯彦心中一动,急忙问:“谁是真正稳固的靠山?”   叔仁通淡淡的说道:“楚王项羽。”   伯彦脸上的热切眨眼就消失了,他垂头丧气的说道:“想靠也靠不上啊!”   叔仁通瞟了伯彦一眼,说道:“你觉得秦王子婴怎么样?”   伯彦低着头想了半天,最后说道:“秦王子婴是个人物,他比张耳、赵歇、魏豹都要厉害。不过,他运气不怎么好。平定天下,运气也是很大的一部分啊!”   言毕,他摇了摇头,神情有点萧索。叔仁通道:“不!恰恰相反!我觉得秦王子婴的运气一直很好!项羽灭秦,子婴却没死!不光没死,他还能打跑翟王董翳,霸占北地。从这一点看,秦王婴不光有运气,还有实力!他既然没死,平定关中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伯彦鼻子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秦王想平定关中?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刚平定了北地就引来几百年不遇的洪灾!想想以前,关中什么时候闹过天灾的?我看他是天煞孤星!更何况,雍王章邯乃举世名将,秦王能打得过章邯吗?”   叔仁通瞥了伯彦一眼,微微一笑:“没有将军相助,秦王就只是天煞孤星。若得将军相助,秦王就是关中之主,章邯不是他的对手!”   伯彦头一抬,不屑的说道:“凭什么我要帮他?”   叔仁通道:“凭你的性命,还有你苦苦追求的权力美人。张耳、魏豹、章邯,都给不了你。这天下除了楚王项羽,就只有秦王子婴!你敢说你不想当翟王?你只想当个将军?”   伯彦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了,他喃喃的说道:“我去投靠楚王项羽不行吗?”   叔仁通摇头道:“不行,谁让你是忠臣呢?你要是像乐阳一样直接反了,顺便打两场胜仗,将魏、赵之军击败,项羽说不定还真会封你当王。可是你偏偏要当忠臣,还留着这么多的董氏余孽未除,这样项羽凭什么封你当王?更何况,你连自封为王的勇气都没有!”   伯彦趴在了席上,已经快无力动弹了。叔仁通在房间里转悠,继续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妹妹、侄女啊、女儿啊什么的?”   伯彦点点头,说道:“我有妹妹,不过她嫁人了。侄女没有,女儿有一个!”   叔仁通喜道:“多大?婚配没有?”   伯彦答道:“十七岁,尚未婚配,长得也还算漂亮!”   叔仁通哈哈大笑,击掌说道:“有女儿好啊!管她漂不漂亮。哪怕她长得跟母猪一个样子,那秦王子婴也不得不娶啊!”   伯彦手指叔仁通,啊了半天没啊出什么来。过了一会,房间里传来两个男人的大笑之声。   送走了叔仁通,伯彦暗招史纹问道:“查明这叔仁通的来头了吗。”   史纹道:“我派人到处打探,得到消息,这叔仁通就是上郡人,而且是个骗子,平生最会招摇撞骗!将军,你可千万不要轻信他啊!”   伯彦沉思了一会,向史纹问道:“骗子能用吗?”   史纹犹疑的答道:“能用吧?”   伯彦一下就宽心了,他拍着史纹的肩膀说道:“能用就好!” 第二百一十一章 豌豆   “叔仁通是吧?秦王让你进去!”   司马无涯带着四五个甲士,走到了叔仁通面前,朝他抱拳施礼道。   叔仁通的思绪穿越了无数空间,脸上的那股寂寥在思绪回来的瞬间消失不见,换成了一股淡然洒脱的样子。他没有理会司马无涯,而是朝身后的雍奴说道:“我觉得这秦王住的这个府衙呀!风吹着很冷,我们还是走吧!”   雍奴忠心不二,听罢立即拉起绳套,准备将马车赶过来。司马无涯急了,用手一挥,后面几位甲士冲了上去,将马车上的套索牢牢拽住,他跟在叔仁通身后,急忙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叔仁通叹了一口气,朝司马无涯说道:“秦王要杀我,我不敢久留!”   “秦王何曾要杀你?”司马无涯急问。   “你不知道?”   叔仁通将信将疑的打量了司马无涯一眼,他扣住车厢缘木向上一跳,几下就钻进了车厢之中。车里有声音传来:“你若不知道,可以去问问秦王。雍奴,你不要怕,直接赶着马车走就是!”   “好咧!”   雍奴将绳索一提,口里吆喝一声,手上的马杆一拍,马车沿着大道就向城门跑去。几个甲士你盯我我盯你,最后都看向了司马无涯,司马无涯道:“不要急,他出不了城,还是先禀报秦王吧!”   书房之中,嬴子婴闭目轻叹了一声,朝下面的蒯彻、公孙止说道:“让沙太领三千士卒先行,我领大军随后就到。”   蒯彻皱眉说道:“沙太有勇无谋,不如让李左车领骑兵先行!”   “孤意已决!李将军远来疲惫,让他先休息两天。沙太确实不让人放心,这样吧!公孙止,你与沙太同行!”嬴子婴揉了揉脑袋,转头直接朝公孙止吩咐道。   公孙止跪地大声说道:“喏!”   蒯彻皱眉看了看公孙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公孙止瞟了蒯彻一眼,嘴唇微动。这个时候,司马无涯走进了书房,朝嬴子婴禀告:“叔仁通说秦王要杀他,所以掉转马头跑了。”   嬴子婴笑了笑,开口说道:“现在我是要求他,备马!”   君臣几人一起出了府衙,骑上了马匹,直向城门奔去。城门口,裴老二正口沫横飞的向周围士卒讲着他的英勇事迹:“只见那将军提了一柄磨盘大的板斧,身后还带着几十个骑兵,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一边喊一边射箭!那箭呐!嗖嗖嗖!擦着我的耳根子向前飞啊!别提有多险了,我骑着马呀!将马鞭都甩断了都还是甩不掉背后的追兵!我跑过一道山梁,来不及心喜,旁边又杀出五六十个提枪的士卒,大道中央,石头堆成了山,山上还站着人!我前后一看,跟我来的几个人都死光了,如今没路可走了!怎么办?说时迟那时快,我将手中的长枪一横,发出一声晴天霹雳,震得下面的贼子那是七晕八素,然后用手摸出当初秦王赐我的宝刃,向马屁股一刺,将绳索向上一提!哎呀!整个马都飞了起来!平地一跃四五丈!高六七丈,跟腾云驾雾似的飞过去了。几个雍军都吓傻了,那提板斧的将军吓得滚到了马屁股下面了!哈哈哈,差点被踩死!”   “您就这么过去了?”士卒甲问。   “那是!”裴老二得意洋洋的回答。   士卒乙比较机灵,他问:“你是说秦王还赐给你宝刃?把宝刃拿出来大伙一起瞅一瞅?”   裴老二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别说宝刃了,就是那匹救我性命的战马,都没了。我胯下的这匹瘦马只不过是驿站送的,秦王对我如此看重,我却!唉!”   士卒丙五体投地,在地上磕头道:“你真乃勇士也!想不到你一大把年纪,还能从乱军之中杀出!果真豪杰啊!”   裴老二手抚华发,一脸忧伤的说道:“我老了,再也不负当年之勇了。而你们正值年华,个个都孔武有力,正是杀敌报国的好时机啊!秦王需要的,不是我这种不中用的老卒,而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士卒们无不感动,让裴老二的这顿肺腑之言,说得是又羞又惭,那位比较机灵的士卒乙更是拍着自己的耳光,坐在地上自我检讨。   叔仁通的马车就停在了城门口,他揭开窗帘看了看城门边的一大群人,然后继续闭目养神。裴老二正得瑟着,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了叔仁通的马车,他摸着头想道:“这辆马车好眼熟!”   雍奴正在同士卒们交涉,裴老二挤了过去,耳朵里面听见那士卒说道:“你们身为使者,没有秦王放行的棨传,如何能让你们出去?”   “将才不是将棨传给你们了吗?现在还要棨传?”雍奴费力的解释着。   士卒道:“将才是将才,你们是使者,既然又进了城,肯定还有使命,要想出去,必须得拿出秦王的棨传!”   雍奴在旁还想解释,旁边挤过来裴老二,他指着马车大声说道:“他们以前是使者,出了城就代表完成了使命,如今他们又进了城,可见他们不是使者了!”   旁边的雍奴闻言大喜,连忙点头说道:“就是就是,我们完成了使命,就不是使者了,就不需要特制的棨传了!”   裴老二也点了点头,朝士卒说道:“行迹可疑,不是使者,那必然是奸细。现在朝那正在打仗,要是混进来什么奸细,那可不好!”   “你!”雍奴大怒,手指裴老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守门的士卒点了点头,朝裴老二抱拳说道:“多亏了勇士提醒!”   裴老二洋洋得意的摆手道:“不客气不客气,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要见到就不可放过,这二人既然是奸细,不如将他们押进牢房里,仔细拷问。”   “裴老哥足智多谋,真不愧是万军丛中杀出来的猛士!这二人必须抓进牢房,拷问拷问!”士卒甲附和道。   “就是就是!”士卒乙呐喊助威。   士卒丁忙道:“我去通知护田校尉!”   护田校尉乃韦陀,韦陀才随着顺字营回来,刚到城门就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奸细。韦陀也是粗人,他也不仔细拷问,听裴老二胡乱一分析,就挥手说道:“这二人还真有可能是奸细!抓进牢房里去!”   叔仁通面无表情的被拽下了马车,有人拔去了他的外衣,又拔去了他的鞋子,正要取下他的头冠的时候,他终于怒了,他手按头冠,大声说道:“头可断,发冠不可取!尔等若是强逼,我就只有撞死在车下!”   裴老二闻言点头,插嘴说道:“看起来像根棒槌,就留着吧!”   叔仁通怒目相视,却被几个甲士拖进了牢房。   过了没多久,秦王带着几个大臣来到了城门,看见车在人不在,秦王问其故,韦陀道:“来去反复,怀疑是奸细,被押进了大牢里!”   嬴子婴瞥了他一眼,不想多说,掉转马头就走!就在此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豌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掌握   那声音在人群中一闪即逝,若非嬴子婴对那声音印象太过深刻,他或许也不会听见。   曾经有个如梦魇般的老脸老是出现在他的梦中,梦里面有个猥琐干枯的老农,还有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在梦里,那个老农屁股坐在牛车上面,他会用手抠抠他的脚丫,还会陶醉的放到鼻孔边闻一闻。   记忆一下被拉到了那段刻苦铭心的岁月里。   那有间破烂的草屋,屋顶上布满了蜘蛛网,依稀能看见蜘蛛在网间跳舞游走。屋里只有一张床,床旁边有个小洞,洞下面躺着一具才醒过来的尸体。裴老二就站在屋门口,向尸体问着话。   “你是哪来的逃兵?叫啥子名字?”   “我不是逃兵,我也是关中人,我叫赢——不,我姓张,名紫英。”   “张是啥姓?天下还有姓张这姓的?紫英啥的多难听,依照我看,你既然是逃兵,以后也不敢暴露姓名,那不如叫狗蛋算了!”   “无知!天下姓张的人多了,不过关中人姓张的很少罢了!怎能为孤取这么难听的名字!你——!”   “那你还说你是关中人,我就说关中没姓张的嘛!怎么,嫌狗蛋不好听?孤是什么东西?听着很怪啊!看你这么瘦,看着跟豌豆一样,算了那就叫豌豆吧!”   ……   思绪霎那间就回到了过去,嬴子婴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声音。他掉转马头,用眼俯览着人群,人群中有无数张脸,嬴子婴没看见那张老脸。他在坐骑上大声叫道:“裴老二!你这个无胆鼠辈!怎么?不敢出来吗?”   裴老二全身一抖,他将头埋在了一个士卒背后,心里正急剧的转动:“糟了,豌豆现在成了秦王。我在公开场合乱叫,他会不会杀了我?秦王呐!我的亲爹!我不出去,打死都不出去!我不要泉水了,我没水喝,大不了渴死,免得五马分尸。”   周围士卒面面相觑,护田校尉韦陀反应及时,朝身后的士卒吼道:“谁是裴老二!还不滚出来?”   “裴老二是谁呀!秦王这么看重?”有人在嘀咕。   “屁!这不是看重,是恼怒!”有人在反驳。   “你们谁知道裴老二?”有人在询问。   士卒丙摸着脑袋迷茫的说道:“我们这没姓裴的呀!报信的那位裴大哥是不是姓裴啊?”   周围一下寂静了,士卒丙说话的时候走了两步,露出了后面那个猥琐干枯的老头。嬴子婴策马走到他的面前,在上俯视着他。裴老二浑身一啰嗦,随即猛然站了起来。他的头撞在了烈风的颈上,哎哟一声又倒了。嬴子婴好笑的看着他,看着他翻身又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决然的气势,他跳嚣着叫道:“别以为你是什么秦王就了不起,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的恩情呐!泉水知道不?滴水知道不?滴水之恩要当泉水冒泡,我也不指望你冒泡了,我出言不逊,你别杀我,当没看见,放我走吧!怎么!你还是不放过我?我这次从朝那赶到了义渠,那是历经了千辛万苦,经历无数人的围追堵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   嬴子婴好笑的看着他,用马鞭指了指他的身子,问道:“是你回义渠报信的?”   “是!”裴老二双手放在身前,头低垂着,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嬴子婴笑了笑,说道:“那就是了,像你这种贪生怕死之人,肯定不会留在朝那与城共存亡。”   “是!”裴老二猛一点头,随即醒悟,慌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是冯将军委托。”   嬴子婴笑得更愉快了,用马鞭碰了碰裴老二的肩膀,揶揄道:“我是泉水,你是滴水,现在泉水该冒泡了?”   “是!”裴老二猛一点头,随即醒悟,慌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没有水。”   嬴子婴收敛了笑声,鼻子冷哼一声,说道:“跟我来!”   “是!”裴老二猛一点头,随即醒悟,朝周围士卒问道:“秦王说什么?”   “叫你跟上去!”韦陀大声吼道。   裴老二屁颠屁颠的向秦王跑过去了,等秦王走后,周围人都闹开,士卒乙道:“他果然认识秦王!听话的意思,还是秦王的恩人!”   “发达了!唉!”士卒甲一脸艳羡。   叔仁通被绑在了柱子上,旁边有燃烧的火盆,有烧红的骆铁,地上有一桶清水,有溢出的水渍,冒火的油脂。一脸狰狞的狱卒正在吃饭,瞧他吃饭的模样,像是八辈子没吃过,桌子上到处都是饭粒。身边有一个吃饱了没事干的狱卒,正在用鞭子抽打着一具肉体,落鞭声很有节奏,击肉声很有质感。   叔仁通对周遭的一切都不陌生,他以前行骗的时候,也进过几次狱房,也曾挨过鞭子,受过折磨。那感觉是不怎么好,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当一个说客,要当一个真正的有钱人。说服了伯彦,他当了官,收了钱成了使者。现在他不准备说服秦王了,因为秦王很快就会来说服他。   想到这里,他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个高大的黑影走了进来。随着甲士的通报,吃饭的狱卒丢了筷子,抽人的狱卒扔了鞭子,他们像狗一样弯着腰,摇着尾巴,脸上还堆满了笑。   嬴子婴没看见他们,他的目光从一进来就放在了叔仁通身上。他目视着叔仁通,走到了水桶边,踩灭了冒火的油脂,踏溅起点点水滴。他的声音依旧很低沉,听着有点嘶哑,话传到了叔仁通耳朵里面。   “伯彦要的,我全部答应;你要的,我也会尽量满足!”   听见了这句话,叔仁通笑了。叔仁通道:“如果不是我,伯彦不会派出使者,你很有可能被章邯击败,你说,你要给我什么?”   “高官厚爵,金钱美女,我都可以给你。”嬴子婴答道。   “不!我不需要这些。秦王可曾知道我叔仁通以前是干什么的?”叔仁通问。   嬴子婴摇了摇头,叔仁通说道:“我以前读过书,还考过学,不过没通过。我觉得我有能力,可我只能当乞丐,我当不了乞丐,所以我成了骗子。我骗人钱财,算命卜卦,我都干过。可是这些只能让我糊口,或许口都糊不了,有时候还要饿肚子。在这之前,我学过医,自攥一良方,没医死人,却差点将自己毒死;我投靠董翳,校场发矢,中鼓吏,被乱棍打出;回家务农,却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我一直觉得我这样的人一无是处,早就该死了,可我还是活到了现在。活着就有希望,我没有能力,只有去骗人。我去骗了伯彦,说了很多的大话,大道理。有没有道理我其实也不知道,反正伯彦那个笨蛋相信了。我成了使者,准备继续骗下去,只要你不死,我相信我会发达的!我从骗子变成了一个赌徒,赌上了伯彦的性命还有自己的性命。可见了你,我却突然不想当赌徒了。”   嬴子婴问:“你想干什么?”   叔仁通沉默了一会,说道:“大军出动之时可否带上我?”   “带上你,你又如何完成自己的使命?”嬴子婴问。   叔仁通笑了笑,说道:“其实我的使命早就已经完成,秦王若是有心,就应该派出迎亲的队伍,立即向上郡出发。”   嬴子婴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出征的时候,带上你。”   叔仁通高叫:“谢秦王!”   嬴子婴转身朝两个狱卒说道:“立即给他松绑!”   秦王身后,公孙止向蒯彻问道:“叔仁通想要什么?”   蒯彻答:“他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公孙止笑了笑,说:“死也是命运。”   蒯彻点了点头,说:“活也是命运。”   二人相视一笑,心里同时冒出一个声音:其实都不信命。   嬴子婴回到了府衙,正式的接见了裴老二。裴老二表面上很淡定,可他的腿一直打颤。嬴子婴笑问:“你害怕?”   裴老二老实的回答:“以前不怕,现在怕了。”   嬴子婴嗯了一声,又问:“你为何会从陇西来到北地?”   裴老二答道:“到处都在打仗,活不下去了。听说秦王在北地,所以就来了。”   嬴子婴又问:“是你这么想,还是陇西的百姓都这么想?”   裴老二回答:“我是这么想的。”   嬴子婴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是什么让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却又不怕死呢?裴老二,你是孤的恩人,孤是应该报答你。”   裴老二的脸立即笑开了,搓着手问道:“封什么官?赏赐什么好东西?”   嬴子婴想了想,说道:“我让你当秦国的大夫,奉命去上郡为孤迎亲,不要急着回来。”   裴老二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章邯很厉害,他打败了造反的百姓,还打败了匈奴和马逸。”   嬴子婴笑了笑,说道:“我也很厉害!”   裴老二躬身跪拜,向嬴子婴磕头道:“秦国不会灭亡。”   “你下去准备吧!去找蒯彻,他会安排一切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冰城   深夜,昏黄的灯光下,嬴子婴正趴在桌案上小憩。他的右手向里弯曲,手指呈执笔状,然而他的手里却没有笔,笔掉到了地上。   百里伊水小步的接近,她轻轻的走到桌案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了笔,然后双手将笔轻放在砚台上。她的动作很轻微,放笔只有一丁点声音。可就是这点声音,还是惊醒了嬴子婴。嬴子婴猛一抬头,不带丝毫犹豫的就将剑拔出,剑光映衬着百里伊水那惊魂不定的小脸,她被吓倒在了地上,嘴唇微颤着。   嬴子婴还剑入鞘,蹲在了百里伊水的身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小声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百里伊水咬着嘴唇,略带委屈的唤了一声:“王兄!”   嬴子婴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想抱起百里伊水,可是百里伊水将身子后移,眼神里还是有些害怕。嬴子婴沉默的站起,准备回到了桌案边,小伊水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抱住了嬴子婴的腿,泪眼婆娑的说道:“伊水不害怕,秦王哥哥不会杀我的。”   嬴子婴微笑着揉了揉小伊水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说道:“我的剑,又怎么会对向自己的妹妹呢?小伊水,为什么半夜三更的跑到了我这?”   小伊水破涕为笑,小声说道:“戚氏说秦王哥哥又要出征了,所以我想来看你。”   嬴子婴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是啊!我马上就要出征了。你乖乖的留在义渠,等候我凯旋归来吧!”   “额。”小伊水抬了一下头,张嘴想继续说什么,可她又很快的将头低了下去。   嬴子婴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小伊水鼓足了勇气,用手捏着衣角小声的问道:“我听戚氏说,赵予姐姐死了。”   嬴子婴浑身一抖,闭着眼说道:“是的,她身为秦国的将军,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   小伊水沉默了好半天,过了半响才颤抖着问:“秦王哥哥。你会死吗?”   嬴子婴笑了笑,继续揉着她的小脑袋,说道:“秦王哥哥怎么会死!我还要保护小伊水,保护我的子民,放心吧!我是不会死的!”   小伊水突然高兴了,她拍着手说道:“我就知道秦王哥哥是不会死的!你死了,我可怎么办?”   嬴子婴抱着她,很快就将小伊水哄睡了。他走出了房门,看见了埋头恭立的美丽姐,他将小伊水递给了她,朝他说道:“朝中大事,不要告诉她。她还小,让她在快乐中成长吧!”   美丽姐低声道喏,嬴子婴摆手道:“大冬天的,快回屋去吧!”   美丽姐鼓足了勇气,抬头问道:“山主她——。”   嬴子婴眉头微皱,冷冷的说道:“你已经知道,又何必多问?”   美丽姐退下了,嬴子婴负手站在院子中,他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道想些什么。天空中飘落下一片晶莹,落到了嬴子婴的眼中,雪水冰凉,很快就消融了,脸下滚落一滴温热,嬴子婴叹了一声:“下雪了。”   无数的雪花从天空飘落,为漆黑的夜空带来了一种别样的美丽。   朝那城上,也开始下雪。   半夜里,有士卒被冻成了僵硬的尸体,滚下了城墙。无数的士卒缩在一起,他们身上穿着冰冷的铠甲,屁股下面是冰冷的石板,天上还飘着冰冷的雪花。   冯英提着长戈在城墙上走动着,有时还会蹲在伤者面前询问了些什么,十几天的战斗,让他的面容越加的苍老,眼窝深陷,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这位朝那守将已经好久都没下过城墙了,城里的事情还有其他几员将领帮衬着:马逸招呼着百姓将一捆捆枯草抱上了城墙,许仪负责将编织好蓑衣分发给将士,丁大郎拿着棒子在大锅里搅拌,大锅里面有树根树皮荞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城外的营地里是一遍死寂,晃荡的篝火并不能带给雍军丝毫温暖,他们缩在床上沉沉的睡去。热血已经被寒冷所凝固,他们唯有喘息。   将军们没办法睡着:章邯一直看着地图,章业忍着伤痛磨洗手中的剑,浮图先和慕柱站在史家兄弟的尸体前沉默不语,章燕半夜还在挑灯看书。   足足战了十六天,双方终于平静了。这天夜里,雪花将城下尸体掩盖,壕沟里的残肢断臂也看不见了,造物主将这里装扮成了凄美的雪国。   深夜,朝那城突然响起吵杂的声音,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章邯被惊醒了,他走出了帐外,登上了望楼,在他视野里,他看见了无数晃动的人头,城墙上火把甚多,照亮了半边天空,水流的哗啦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面,他眯眼细看,没多久就脸色大变,他喃喃自语道:“好一个冯英!好!好啊!”   章邯看清楚城墙上的人们在干些什么了,他们将一桶桶水向城墙上浇灌。如今天气寒冷,半夜还在下雪,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的时候他就可以看见一座冰城!   朝那的城墙是用夯土造成的,攻打了这么多天,有些地方已经残破不堪,此时倒下冷水,明日就会变成一座坚城。冰墙湿滑坚固,明日攻打恐怕又是无功而返。   朝那城如今就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了章邯的大军前。攻不破,打不烂,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冯英早就成了章邯的心病,提到这个名字他就会头疼。   冯英不光灵活机动,而且指挥能力也不弱。这样的人物,已经称得上一代名将了。   章邯看到了冯英夜间的举动,他对打下朝那更加没有兴趣了。就如章业所说的那样,与其花费力气在攻城上面,还不如想办法直接击溃秦王子婴的援军。围城打缓,也是一个好办法。   当然,不管是多么高明的计策,最主要的还是看用兵之人能否抓住战机。   章平的派来的援军要不了多久也要到了,司马欣的部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章邯的眼睛,没有被这座坚城所迷惑,他仿佛看见了千军万马,渡芹河踏驰道,正蜂拥而来。   而此时,沙太的三千士卒才刚刚渡过了芹河,芹河与茹河一样,同是泾水的支流。芹河位于义渠西部一百里处,过了河要不了多久就到达镇原。此处离朝那,起码还要两三天的路程,沙太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这是他第一次亲自领兵,还是秦王的先锋,沙太感觉自己很荣幸。   在他简单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当上将军,如今他却是货真价实的秦将了。他感觉有点欣喜,也有点恐惧。欣喜的是自己出人头地了,恐惧的以后怎么办?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不是秦人,曾是赵予的家仆,如今旧主死了,秦王会如何看待自己?秦王会真的相信自己这个赵人吗?沙太不知道,也不敢想。从眼前来看,秦王还是念及旧情,对他颇有照顾。   山主没死的时候,沙太没想那么多。只要山主在哪,他就在哪。如今山主死了,倘若赵王歇召自己回去,自己,莫非就要抛弃秦王?一路上有一个叫公孙止的老头,这家伙总是有意无意的试探自己。沙太不知道这老头想干什么,但也看得出有点猫腻。像这种一眼就能看出很奸猾的老头,沙太一向是避而远之。   大军渡过了芹河,还要行两三里路才能找到营寨。天空中飘着雪花,大军还在艰难的前行,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快点赶到朝那。 第二百一十四章 击援(一)   北地,义渠。   从庆阳、华池收集的粮草已经运到了城中,用铁锅炒熟了的黄豆、荞面也已经分发完毕,战马所需的草料也已经装上了马车,大军已经聚集在了义渠城外。   天空早已经不下雪,地上的积雪也未曾消融。乌云遮盖了整个天幕,黑沉沉的像快要掉下来似的。   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一队队整装待发的秦兵走出了义渠城。黑色的旗帜、锋利的刀戈,延绵而出,宛如一条黑色的长蛇。   校场边,司马无涯牵来了烈风,嬴子婴穿戴好了铠甲。他用手取下头上的王冠,将它放进了侍者端的盘子上,然后从叔仁通手里接过了沉重的铁盔,将它安套在自己的头上。嬴子婴翻身上马,背后跟着察哈尔、蒯彻、黎泽、鄂诨先、徐也、韦陀。戚氏牵着百里伊水站在台阶上,当看见嬴子婴快要扬鞭纵马的时候,百里伊水才忍不住大声喊道:“王兄!你要快点回来!”   嬴子婴回头一笑,随即一夹马腹,轻喝一声:“驾!”   察哈尔、蒯彻、韦陀、司马无涯、叔仁通紧随其后,身后黎泽。鄂诨先。徐也跪拜道:“祝秦王凯旋归来!”   一行人变成了黑影,很快消失在眼帘。百里伊水终究忍不住哭了,她将头埋在美丽姐的腰间,呜呜的抽泣着。   大军沉默的离开了,百姓都躲在屋子里,在窗户门缝里窥视,没有欢呼,没有祝福,也没有诅咒。在这个冰冷的雪天,嬴子婴带领了八千秦国将士,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也就是那一天,沙太的三千前锋已经走到了离朝那城二十里地的地方。   朝那城外围着数面土墙,经过雪落,它们都变得非常的坚固。朝那城上还悬挂着秦国的旗帜,城下是堆成山的死尸,稀薄的冰雪并未将尸体完全掩盖,断手残足随处可见。东墙边有两座非常高大的城楼,两座城楼之间有用木板相连的木桥,桥下面是一座高高的土山,土山上有数不清的旗帜,躺了不知道多少匹死马,鲜血已经将那处土山凝固。   破烂的云梯,废弃的冲车,掉下城墙的撑杆,壕沟里树立的刀墙……这一切让这座城池显得那么的虚弱,即便如此,章邯的大军攻打了整整十八天,也未曾拿下这座残破不堪的城池。   城里的士卒现在吃的是树根、树皮、根茎、死老鼠……只要一切能吃的东西,他们都吃了。听说那个叫马逸的家伙开始在吃人肉了,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效仿。在那天夜里,马逸割下了一具死尸的手臂,然后放在火中烧烤,火焰将那截手臂烤得焦黑流油,马逸张开了他的大嘴,大口大口的啃食着,不过片刻,地上就只剩下一堆嚼不烂的骨头。   冯英蹲在了他面前,问道:“好吃吗?”   马逸笑了笑,答道:“不知道。”   冯英愣了愣,思索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别吃了,再吃的话,我害怕我们纵然活过来,心里的良知也没有了。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一只鬼,我不想当鬼,也不愿意让我的士卒当鬼,我们哪怕是饿死,也要当人!”   马逸闭眼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不吃了,我也害怕我变成鬼。”   冯英哈哈大笑,指着马逸说道:“没想到马逸也有害怕的时候。”   马逸也笑了起来,他的脸庞消瘦得厉害,颊骨凸出来太多,笑起来很难看。他的身上沾满了凝固的血疤,袍甲上全是裂口,散发出一股让人恶心的臭味。想想,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了。   沙太的大军还在继续前行,看了看天色,沙太决定直接赶到朝那城下。   大军行军用的是长蛇阵,走的是宽大的驰道,所以只用了两天就从芹河赶到了这。长蛇阵利于行军,不利于对付敌人,面对敌人偷袭的时候,很容易被人拦腰截断。走过了山谷,随军的公孙止不愿再走了,他找到了沙太,对他说道:“在这么走下去,我们很快就会赶到朝那城下!”   沙太摸了摸他的脑袋,疑惑的问道:“秦王不是让我们尽快去解围吗?不到城下怎么解围?”   公孙止摇了摇头,用手指着周围的士卒问道:“莫非将军以为带着三千士卒就能赶跑章邯?”   沙太道:“只要朝那还未陷落,我从外冲过去,冯将军再从里面杀出来,说不定章邯就败了!”   公孙止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斥责道:“如今离城不过二三十里,我们的斥候还未探明朝那的消息,就这么莽撞的过去,万一朝那已经被章邯攻破了呢?纵然没有被攻破,朝那守了这么多天,城里又能剩下多少兵马?如何同将军一同夹击?消息无法传递到城中,就没办法相互呼应,什么时候举号,什么时候点火,你都知道吗?”   沙太被公孙止的长篇大论一下惊得目瞪口呆,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疑惑的问道:“还有这么麻烦?”   此言一出,公孙止立即无语了,过了半响他才郁闷的说道:“行军打仗岂是儿戏?事情不考虑清楚,怎能贸然进军?”   沙太听明白了,敢情这老头在骂自己笨,他也不恼,笑呵呵的说道:“秦王派你来不就是协助我吗?你就不要兜圈子了,直接告诉我该怎么解围?”   公孙止道:“立刻停止进军!”   沙太立即让传令官四处吆喝,让队伍停下来。等大军停止后,公孙止又道:“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寻一处容易扎寨布营的地方,将军营立起来!”   沙太立即派士卒跟公孙止寻找扎营布寨的地方,等了老半天,公孙止才找到了一个颇为险峻的谷口,他将沙太引到了那个谷口,对他说:“这个地方算不上多好,但前后有路,我们将营寨扎在谷里,如果遭到什么意外,也能从另一条路口逃离!”   沙太立即让将士在谷中树立营寨,看着士卒忙得热络,沙太还有一事不明,又去问公孙止:“我们将营寨扎这么远,这样根本没办法救朝那啊!如果朝那因无缓兵到达,最终失守,秦王肯定会怪罪我们的!”   公孙止恼怒道:“你是觉得老夫我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不敢去营救?”   沙太心直口快,没经大脑话就已经出口:“难道不是?”   公孙止气得骂了一句:“竖子不足与谋也!”   沙太又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公孙止完全无语了,他不知道秦王为何派了这么一个愣头青来打前锋,如果不是他公孙止老持稳重,这三千大军就是前去送菜的!公孙止翘着山羊须道:“只要援军到了,章邯还敢肆无忌惮的进攻吗?我们潜伏在外面,他们敢用心攻城吗?援军不是非要送到城下去死磕,只要有威慑力就够了!真正同章邯沙场决战的不是我们,是秦王!”   沙太听了半天,最后摸着脑袋说了句:“不明白!”   公孙止的脸一下就变得铁青,沙太充满歉意的一笑,咧嘴说道:“不过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公孙止气得大吼:“那就赶紧滚过去帮忙立寨!”   沙太滚到了士卒里面,脱下了外面的铠甲,跟着士卒一起扛木头。公孙止看他跟士卒搅和在一起还挺热闹的,也不想去管他。他立即找来了数队游骑,向他们吩咐道:“朝那周围的二十里地,必须都给我探查明白。哪里有守兵,章邯的大营,雍军的动向,都必须弄明白,你们是秦国的骁骑,此值国难之际!尔等务必要用心呐!”   众游骑道:“喏!”   公孙止挥了挥手,这些游骑四面八方的散开了。公孙止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沉思道:“只要章邯不敢轻举妄动,拖到秦王大军到来,到那个时候,朝那就是章邯的死期!”   然而,公孙止万万没想到,派出去的游骑很快就回来了。   一个身中数箭的骑士滚下了战马,朝公孙止叫道:“敌——。”   话戛然而止,他就倒在了地上。公孙止一愣,随即扯着脖子大喊:“沙太!快!别搬木头了,让士卒准备!敌袭!”   冯英站在朝那城墙上,望着城下面连成一片的营寨,他不禁也有些得意:“看见我的冰城一夜间筑成,章邯你又能如何呢?”   城外的营寨里,进进出出的士卒不少,策马游动的哨骑在城周围打转,谁又能想到,在两天前,在那纷飞的雪夜,朝那外面的营寨就已经空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击援(二)   让我们将时间倒回到四日前的那个夜晚。   章业手捧长剑,跪在地上,他抬着头用充满企盼的眼神看着章邯。章邯捏着拳头,双眉紧皱,他想到了什么,正在回味。   时间慢慢过去,火盆里的火也越来越小,章业毕竟有伤在身,跪了那么久,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声响将章邯惊醒,他立马抱起章业,满脸狂喜的说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破敌之策!”   章业勉强一笑,嘴唇颤动着问:“雍王。你想到了什么!”   章邯将章业扶到了床上,小心的为他盖上被子,激动的说:“你说得没错,这些精锐的士卒不能消耗在这面城墙之上!不出所料,朝那城的军粮肯定不足。他们被围攻了这么久,早已经失去了进攻的锐气。他们只能依靠着城墙死守,等我们去打他!朝那三面环山,通往义渠的驰道在山东面。我料想,这里肯定会有小道直穿山梁通往镇原!我们留下一座空寨,放几百个士卒就能吓得冯英不敢出城!哈哈哈!他们说不定会被饿死在城里面,我的大军可以翻过山梁直接攻击嬴子婴派来的援军!措不及防下,秦王怎能不败?到时候章平的援军一到,李必的粮草一来,这朝那一样会陷落!只要击败了秦王,我就可以领大军直达上郡,如今上郡群龙无首,攻下上郡易如反掌啊!到时候三郡在手,司马欣无胆鼠辈,只需要一纸诏书,他就不得不降!关中如落我手,我就再也不用受项羽的桎梏了!我要向世人证明,并非章邯不如项羽,而是赵高害我!是秦皇害我!我章邯立于天地间,又何惧他人?”   章业看见章邯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也忍不住心往神驰!听见雍王的豪言壮语,章业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好啊!只要能取下关中,雍王又何须他人分封?您可以自冕为王,改称关中王又未尝不可啊!”   章邯拍着章业的臂膀道:“好兄弟!你好好养伤!静候我的佳音吧!”   “雍王!”   临走之时,章业突然冷静下来,他挣扎的说道:“雍王找到山道,一定要小心!朝那的冯英非易于之辈,营寨就在城下,千万不能让他识破!一旦识破城下虚实,他只要在城墙上点燃狼烟,出城将退路堵住,我们就难以回头了!”   章邯微微一笑,感受着帐外的寒风,他说道:“天气转寒,看来今年关中的寒节会提前到来。不出所料,就在这一两天就会降雪,雪天出营,只要布置得当,冯英就永远想不到。”   章邯走了出去,留给章业一个挺拔的背影。章业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心思到:“谁说雍王老了?雍王正值壮年,又怎么会老?”   过后的两天,章邯根本就没有攻城,每日只是让章燕领着一两百骑绕着城墙跑两圈,马逸对冯英说道:“章邯匹夫惧矣!已经不敢攻城了。”   冯英眯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了,他心思:莫非章邯准备不进攻,准备打持久战?   冯英稳重,章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章邯有可能会选个意想不到的时候进攻,于是他让士卒都不准休息,不准下城墙。就这样过了一天,章邯依旧未动,城上换防之后,冯英终于坚持不住了,他晕倒之前,对马逸说道:“章邯乃天下名将,绝不容小觑半分,你一定要小心!”   马逸郑重的点了点头,一日过去,雍军还是没动静。冯英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让人在城墙上搭建了简易的木塔,各个方向都派人瞭望,望了半天,有士卒禀报:“押运粮草的车马驶进了雍军的大营!”   冯英醒悟道:“雍军将粮草直接送到了军营!这样的举动足以表明,他现在不想打朝那了,他想打持久战,想在朝那城外同秦王一决死战!”   冯英以为章邯已经无计可施了,他万万没想到,那一辆辆马车里面装的根本就不是粮食,而是一车车沙土,真正的粮食已经通过小道运到了山的那边去了。   晚上下雪,冯英想到了提水浇城,筑造冰城的方法。那一晚上,朝那城墙上百姓跟士卒一起担水,在一夜之间就把朝那变成了一座冰城!冯英自以为高明,却不知章邯看见他浇水筑城之后,立即下令士卒转移。所有的战马都绑住了嘴巴,蹄子都用布裹住,士卒一批一批撤走。   等第二天冯英的冰城完成之后,雍军的大营里只剩下几百个士卒了。章业负伤在身,不能同行,于是向雍王请求留下。章业留守后,向那四五百士卒说道:“大军虽去,尔等也不要慌乱,只要听我调配,朝那城中的秦军就不敢出来!”   几百士卒跪地道喏,于是章业就将这四五百人分调各处。城上的冯英依旧能看见百余骑招摇,能看见寨门口站立的士卒,能看见一辆辆装着“粮草”的马车驶进了军营。这一系列的假象,蒙蔽了冯英的视觉,他想不到城下面只剩下四五百人,章邯已经带着大军通过小路拦截援兵去了。他们还在城墙上面,每日防备着雍军,每日啃草根树皮。   章邯的智慧骗取了冯英,雍军的大众才能在两日后,轻而易举的发现沙太部队的动向。   公孙止的聪明也挽救不了秦军被袭的事实,如果他没那么聪明,听傻大个的直接杀向朝那,说不定章业死了,章邯的计划也会落空,可就是他的聪明,让三千秦军终究会死无葬身之地!   当一大队的骑兵向着秦兵冲来时,所有人都傻眼了,没有人会明白为什么会有雍军杀过来!只有公孙止这种奸猾之辈,才能在一瞬间想明白原因,只可惜他想的都是错的,他懊恼的说道:“必然是朝那已经陷落,冯将军已经身死!唉!早知道我就应该在离城五十里地的地方安营扎寨!公孙止辜负了秦王的信任呐!”   当公孙止还在自哀自怨的时候,傻大个沙太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扯着喉咙喊道:“扛木头的!快!将木头都堆在一起!我们躲进谷里!不要慌乱!”   秦军将木头都堆在了一起,沙太扛起公孙止就往里跑。背后的骑兵乃章燕亲自率领的三千铁骑,这些铁骑都是真正的大秦制式骑兵,他们的主要装备不是长枪弯刀,而是秦弩!秦骑所携带的弩都是二石具弩,这些弩机均无廓,平地射程有一百二三十米,骑在马上能达到一百五十米左右!不过这些弩箭并非连弩,必须要一支一支的装填,所以每一个秦骑都是熟练的弩手,他们在攻击敌人的时候很讲究阵列,他们不是用来冲锋的,而是游曳在两翼,一边奔驰一边发射弩箭!   这三千骑兵很好的给沙太等人上了一课,一队队的秦骑呼啸着冲过,他们将弩箭射向谷里,三千骑分成了无数队,一队过去另一队接踵而至,他们射出箭雨非常密集,连绵不绝,三千骑兵倾泻了一轮箭雨只用了很短一段时间。   还在搭建营寨的秦兵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任凭将军如何呼唤,他们就跟没头苍蝇似的疯狂往谷里逃去。没人立盾,没人反抗,都在逃跑。等章燕的三千铁骑过去,沙太的三千秦兵至少死了一千人!或许一场战争,万人齐射一轮都死不了这么多,可偏偏惨剧就这么发生了。   雍军进攻的时刻实在是太好了!他们放过了在行军时候偷袭的机会,选在了这个时候出击,只能说章邯对周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只能说章邯一心将这三千秦军彻底的消灭!   章燕的骑兵一去,背后章邯的大军就杀来了。浮图先、沙典、慕柱三员骁将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无数的步卒。雍军杀进了谷里,追着秦军砍杀,到这个时候,才有秦兵回头拼命,不过大多还是在逃跑,包括沙太。   这场战争不能称之为战争,只能说是屠杀。溃败从雍军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等待的只是能逃出多少。   沙太将公孙止按放在马背上,自己提着大斧向另一面冲去,他心中还带着一丝侥幸,侥幸公孙止选的这个山谷后面还有出路。可当秦军冲出谷外的时候,才发现后面也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山谷后面,雍王章邯带着两千士卒早已经摆好了阵势,这是一个半月阵,阵中间立着一个横刀的武将,他叫武向!   前路被阻,后有追兵,眨眼间秦兵就成了瓮中之鳖。   沙太问公孙止:“冲得出去吗?”   公孙止摇了摇头,沙太一按公孙止,大骂道:“屁股不要翘那么高,我问你干嘛?冲锋是老子的事!你有王剑也别想我投降,老子就不信杀不出去!”   公孙止大骂:“竖子!老夫乃秦王旧臣!老夫会投降?我公孙止当初辅佐王冲——。”   “闭嘴吧你!”沙太一夹马腹,仰头厉喝道:“冲”   言毕,一马当先就杀了出去,后面的秦军看主将豪勇,于是也聚起余勇朝雍军杀去!   武向将大刀一横,捋须冷哼一声,只等敌将前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击援(三)   大斧用力劈下,武向大刀一抡,武器相撞的瞬间,武向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这个秦将竟然有如此蛮力,携马冲锋的巨力差点让他稳不住身子!武向将身子后倾,才将沙太的一斧接下。然而,就在这一招之后,武向再也拦不住沙太的去路。沙太向着雍军的阵形冲了过去!   站在阵中的章邯眉目一皱,他也没料到这员秦将竟有如此武力,连他帐下的头号猛将武向都拦不住!不过片刻之后,他将手一举,冷喝道:“放箭!”   言毕,准备多时的雍军立即开始放箭,箭矢朝着秦军射去,沙太首当其冲,他的瞳孔蓦然一缩,喉咙里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就在此时,匍匐在马背上的公孙止大叫道:“不要遮拦,直接打马冲过去!只有二十步矣!”   沙太一愣,立即将身子藏在了马腹之下,手中马鞭一挥,战马直朝箭雨冲了过去!   战马倒下的时候身上中了十多箭,公孙止的大腿也中了一箭,这匹战马冒矢挺进,却还是没有跑出这二十步,死在了离雍军还有五步的地上。沙太在战马跪地的时候,就飞跃了出去,他左手还夹着公孙止,一跃两三步,落地连身子都没晃下,直接冲向了雍军!   章邯点头赞道:“好一个奋勇的将军!杀了他!”   阵前的弓兵立即退后,挺着长枪的士卒补了上来。沙太将公孙止扯到了背后,大斧不停的砍杀,其势凶猛,连杀了十余人!二千多秦兵,冲到沙太背后的不过只有两三百人,半月阵渐渐收拢,喊杀声直冲云霄。   公孙止腿上中箭,根本无法走路,他朝沙太说道:“有老夫拖累,沙将军根本无法杀出!不要管我,你自个走罢!”   沙太充耳不闻,继续大声厮杀。雍军见其勇猛,不敢过于紧逼,背后秦兵终于杀到了沙太身前。沙太趁机将公孙止背在地上,扯了衣服将公孙止捆住。就在这大寒天,沙太裸露出他一身的伤疤,他的身上刀痕箭创不知道有多少,仔细一看,胸前竟无一完好之处!   沙太裸身出战,一脸狰狞如若疯虎!周围的雍军观之赫然,个个心怯。武向杀溃秦军,远远看见一将裸身杀敌,他震惊道:“如此猛烈,吾不如也!这等豪杰,吾当亲自取其首级!”   他拍马向前,不料却被雍军裹住,一时之间竟然过不去。沙太提斧猛砍,死在他手中的士卒个个惨不忍睹,连一具完好的尸体都找不到。   沙太继续前行,趴在背上的公孙止能听见他隆重鼻息声,公孙止忍不住说道:“背上我你就永远杀不出去,沙将军,你快些放下我罢!”   沙太充耳不闻,依旧埋头砍杀。周围的秦兵越来越少,沙太感觉每移动一点都是那么艰难,可他依旧在死战杀敌。他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浇淋,看起来就似一个血人。章邯骑在马上,看得是目眩神驰,他喃喃说道:“如此猛将,如此豪烈!世上又有几人能及?传吾之令,不许放冷箭!”   山谷之中的雍军杀了出来,章燕的骑兵也在外围奔驰。秦军已经被团团围住,根本无法突围。   公孙止再也不说话了,他年岁颇大,又中了一箭,疼得晕过去了。沙太还在杀人,他从入阵开始,徒步杀出了十几丈,死在他手中的雍军快要上百人了!最终他还是倒下了,他一斧砍去过就再也提不起来,然后噗通一声就躺了。   他倒在地上半天,周围士卒都不敢接近。直到武向拍马赶来,周围士卒才如梦初醒。周围的雍军在经历恐惧之后终于愤怒了,他们提着长戈长枪就想把沙太刺成蜂窝。然而,武向的大刀一舞,将周围的兵器都荡开,他朝周围士卒说道:“此人力竭而死是个勇士,留他个全尸吧!”   说罢,他招呼身后亲卫,准备将沙太的尸身抬走,哪知道亲卫下马拨弄了一会就扯着喉咙喊道:“此人没死!只是力竭晕过去了!”   武向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这个时候,雍王章邯也正好赶过来了。武向下马朝章邯恳求道:“这员秦将舍生忘死,极其猛烈,他既然没死,还望雍王绕过他一命,不如收为己用!”   章邯用手指了指周围的死尸,说道:“此人杀了我这么多士卒,我不杀他,又如何对得起战死的亡灵?”   武向磕头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还望雍王三思啊!”   章邯道:“既然如此,我就饶他一命。不过如何说降此将,就是你的事了!他若是不降,还是要杀掉,你也免不了遭受惩罚!这样你还愿意为他求情吗?”   武向道:“武向愿意!”   章邯道:“那就将他们抬回去吧!”   谷口一战,沙太的三千秦军全部战死,除了沙太和公孙止,无一人存活。而章邯的大军不过伤亡了两三百人,就全歼了秦国的先锋。   大军收拾战场,章邯继续派人侦查地形,他要选好一处地形,好将嬴子婴的大军彻底击溃!   北地,泥阳。   傅详领华亭之兵攻打泥阳,大军围城之后,用箭将书信射到城上。士卒捡到后呈给杜袭,杜袭展书一看,见信上写道:“如今乌氏、长武、华亭、阴密数城都已经降了雍王,北地大半已落入雍王手里,秦王势危矣!泥阳地接内史,义渠鞭长莫及,现在已经是孤城一座!我傅详亦是降将,雍王却没有轻怠我们,足以见得雍王的仁义之心。你如果投降,不仅能保全性命,说不定还会升官加爵。如果你执意反抗,泥阳孤城,早晚都会陷落,你杜袭的首级也只能成为我的晋升之物!言已至此,如何决断,还望将军好好思量!”   杜袭看后犹疑不定,他沉思道:“我本是翟王之将,投降秦王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如今泥阳已成了孤城,早晚都会陷落。我此时若降,想必秦王也不会怪我!”   他心中这么一想,就有几分降意,于是站在城头上喊话,让傅详亲自出阵答话。   声音传到傅详军中,傅详对王佐笑道:“杜袭心动矣,看来拿下这泥阳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傅详让大军退后,自己孤身一人跑到城下,高声向杜袭说话。二人不过说了两句恭维话,城墙上一个小将突然趴在垛口上大骂,他嗓门极大,骂得极为难听。杜袭大惊,刚想喝止那位小将,只听那小将大吼一声:“看箭!”   只见那小将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正中傅详眼睛!傅详惨叫一声,一下就滚到了马下。王佐见主将被射下马,立即让人去抢回傅详。   杜袭又惊又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小将射中傅详后,跑来对杜袭说道:“将军!这贼子卖主求荣,还和他废话什么?贼将已经中箭,城下军队乱矣!将军何不放下吊桥,将来敌击溃?”   杜袭冷冷一瞥,喝问道:“尔何人也?”   小将道:“小将东方宇,愿意为将军出城捉敌!”   杜袭听这小将报名,头脑也冷静下来,他思道:“东方宇乃东方治的儿子,我是因为看他可怜才收留他。如今他坏了事,射了傅详,我也没办法投降了,不如就让他出城送死去吧!”   思毕,杜袭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义正言辞的对东方宇道:“小将军一箭射中贼首,立了大功!真是我秦国的勇士啊!你既然要出城作战,我给你三百马军,让你出城杀敌!”   东方宇大喜,朝杜袭跪拜道:“多谢将军成全!东方宇去了!”   东方宇下城之后,寻到聂政点齐三百马军,待城门大开之后就冲了出去。副将王佐见城里有兵杀出,心急道:“主将中箭,兵无战心,此时不宜交战,速退!”   城下的雍军不过是些新降的秦兵,此时见主将生死不明,哪有心思打仗?听见王佐后退的消息后,直接撒腿就跑。杜袭在城墙上看得傻眼了,他完全不懂城下的士卒怎么了,怎么一看见城门打开就开始溃逃?   东方宇带着三百骑兵在后面追杀,从泥阳城外直接追了几十里地,斩杀首级八百余颗,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杜袭问:“东方将军竟然如此神勇,此役大获全胜啊!”   东方宇喜道:“贼军丧胆矣!安能不败?如果杜将军一起杀出来,说不定我们能直接打回长武!”   杜袭被说得哑口无言,过了半响才讪笑道:“必是东方将军神威所致,方能打败敌军!你虽年轻,却已经立下了大功,干脆就当我的副将吧!到时候禀明秦王,我会亲自推荐你的!”   东方宇磕头就拜:“多谢杜将军栽培,东方宇必当以死报之!”   杜袭见东方宇年纪轻轻,却生得一表人才,站立之间,自有一般威仪。他心中越看越喜,有意问道:“东方将军今年贵庚啊?”   东方宇老实的答道:“今年十八矣!”   杜袭不住的打量,是越看越喜欢,于是对东方宇说道:“吾有一女,今年才十六,与你年纪又般配。你父亲东方治和我是旧识,你父亲的仇就是我杜袭的仇!如果你不介意,我将小女许配给你如何?”   东方宇惊得是目瞪口呆,张口愣愣的说道:“这……这……将军厚爱,东方宇——。”   杜袭人老奸猾,此时皱眉喝问道:“我杜袭有意,你到底诚心与否,只给一句话!”   他这一声大喝,反倒是把东方宇镇住了。原来杜袭长须飘飘,长相极为威严,此时微怒,给人一种心惊胆颤之感。东方宇继续磕头道:“杜将军有意,东方宇哪敢不从?只是大仇未报,我曾经发誓,必须手刃仇人才会婚娶!这——”   杜袭挥手道:“堂堂男子汉,有仇必报方为大丈夫!我将女儿许配给你,又不会阻碍你什么。你只管报仇,只要击败敌军,到时候直接完婚!”   东方宇感激淋漓,抽泣道:“谢将军厚爱!”   杜袭乐得是哈哈大笑,他心思道:“得此佳婿,到时候不管是在秦王帐下还是雍王帐下,还怕不能升官发财?”   他心思活络,早就想好了,如果能借助东方宇之力将南部三城给攻下来,到时候不管是秦王胜利还是雍王获胜,他杜袭都能受到重用! 第二百一十七章 混战   秦军已至镇原,大军从城外经过,镇原守将知道秦王亲征,于是让士卒担上美酒,立在驰道边等候。秦兵一队队走过,足足立了半个时辰,才看到秦王的大纛。嬴子婴骑马路过,见到一将跪伏在地上,他持鞭问道:“尔何人?跪地作甚?”   镇原守将在地上磕头道:“吾名羊琪,曾是陈巨将军的部下,因立下战功而升为镇原守将。吾两天前才得到消息,章邯小儿驱使蛮人屠了乌氏城,十多万百姓被残忍杀害。乌氏如今成了一座死城,秦王殿下,羊玮恳求您,让吾一同出征吧!吾每日思及故土已成死地,心中好不难受!还望秦王成全!”   嬴子婴眉头一跳,恨恨说道:“章邯狗贼,竟然用蛮夷野人屠杀我大秦百姓,孤恨不得食其肉!”   言毕,宽慰羊琪道:“羊琪将军,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不过镇原乃重镇,不容有失!大军的粮草会囤积在此处,所以孤不能答应你的请求!陈巨的仇、乌氏的仇我会亲自报的!你宽心吧!”   羊琪不住流涕,磕头说道:“既然如此,还望秦王早奏凯歌,取章邯之头,以慰数十万秦军和百姓的在天之灵!”   嬴子婴朝他郑重的点了点头,羊琪从酒坛里倒出一碗美酒,双手敬献给嬴子婴道:“秦王可饮此杯,好驱虎狼逐章犬!”   嬴子婴接过美酒,仰头一饮而尽。他将酒碗递还给羊玮,向他说道:“大军前行,粮草乃重中之重!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你还是快回去吧!”   羊玮再次叩首,拭泪而返。嬴子婴看了一会,口中长嘘一声,策马继续前行。   途中,军师蒯彻向嬴子婴说道:“这么多天过去了,羊琪前来只说了屠城之事,却未曾带来沙太的消息。三千大军到现在还没有派游骑回报消息,肯定出现了什么意外!”   嬴子婴点头说道:“镇原离朝那已经不远了,沙太走了这么多天,凭公孙止之智,不可能不传递消息回来。军师担心的也正是我忧虑的,我害怕的是朝那已经失陷,沙太寡不敌众,章邯已经灭掉了孤的先锋。不过可疑的是,章邯如果已经拿下了朝那,又为何不敢驱兵攻打镇原呢?”   蒯彻叹道:“唉!让人想不通的就是这点。”   嬴子婴哼道:“一路上继续派遣游骑侦查,军队阵形不要拉得太长,让李左车带领骑兵在驰道两旁的荒野行军,等走出了这片平原,我们等后面的粮车来后布成车阵行军!”   蒯彻赞道:“秦王此策高明!”   在离秦军六十里的山窝中,雍军的斥候将秦王兵至镇原的消息已经传递了回来。   斥候道:“秦军行军谨慎,周围有大队的骑兵护卫。”   章燕听后朝章邯说道:“雍王,秦军如此小心,不如等他们走到山道上再埋伏。前面一马平川,秦军又有骑兵,不好攻打啊!”   章邯笑道:“看秦军行军的样子,肯定心有怀疑。他们既然这么谨慎,想在山里埋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章燕急道:“雍王,即使他们想到了山道有可能埋伏,那又如何?敌明我暗,除非他们不想到朝那,不然还是要走山路!”   章邯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道:“章燕啊!须知人是活的,别人有防备,就一定能想到办法。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用兵之道千变万化,千万不能陷在一个套路上!”   章燕疑惑道:“那依雍王的意思又该如何呢?”   章邯呵呵一笑,一脸傲然道:“我们的士卒是百战精兵,前面虽然在朝那城下失了士气,但通过击败秦王先锋,此时的士气已经回升了!我章邯戎马半身,除了项羽匹夫,随又配同我试兵?我要堂堂正正的击溃嬴子婴,要让关中的百姓知道,我章邯才是真正的关中之主!”   章燕听得是热血沸腾,他激动的说道:“还请雍王下令!”   章邯呵呵一笑,他立即下令,让全军出了山窝,在一处辽阔的荒原上扎营布寨!   一天过后,嬴子婴的大军终于姗姗来迟,探路的斥候慌忙禀告,说前面发现章邯的大军!嬴子婴大惊,问蒯彻道:“章邯在平原上列阵,莫非是想在此地同孤一决死战?”   蒯彻叹气道:“章邯既然自己出来了,那证明沙太和冯英多半休矣!章邯既然在此地求战,那证明他已经有了万全的把握!秦王,不如我们先避其锋芒,回撤到镇原吧!”   嬴子婴将手一举,说道:“不急,让孤先问一问具体的情况。”   嬴子婴问斥候道:“章邯的军中可有骑兵?”   斥候答道:“骑兵甚多,足有两三千!”   嬴子婴听后叹道:“章邯军中有如此众多的骑兵,此时回撤必然溃败,不如就在此地同他做个了结吧!”   嬴子婴刚想让士卒布阵,哪知道又有士卒来报,说章邯的骑兵已经同李左车交战了!嬴子婴脸色一变,立即下令让士卒结成圆阵拒敌。   秦军乱糟糟的开始结阵,不等阵形结好,荒野中就传来了牛角之声!赢子婴闻声大怒,朝那斥候问道:“你不是说章邯在前面结阵候敌吗?怎么这么快就杀来了?”   斥候道:“章邯在前面二里地结阵等候,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快就杀来了!”   “废物!”嬴子婴骂了一声,他策马向前,看见无数的雍军冲了上来,没有丝毫阵形。嬴子婴见此时结阵根本来不及,于是拔出佩剑,仰头厉喝道:“全军出击!”   周围的秦兵不在结阵,一股脑冲了上去。两军在原野间开始混战,嬴子婴躲在后面观战,他心中想到:“章邯久负盛名,哪知道他根本不和我对阵,他想干什么?将兵力都拼光吗?”   双方的士卒在原野上混战,战场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喊杀之声,也分不清到底谁胜谁负。大军厮杀不久,很快就出现了变故,有雍军喊道:“秦王大纛在那!别多纠缠!杀死嬴子婴!”   “集合!向大纛冲去!”   “杀!”   这些声音并非一人喊出,而是几十人上百人一起呐喊!这样一喊,战场上的雍军都似找到了目标,直接朝嬴子婴的大纛杀来!嬴子婴脸上一变,正想发号施令,却发现战场已成了乱局,根本无法指挥!   如果从天上俯览,就可以看见,苍茫的大地上,两股大军互相搅合在一起,看上去乱糟糟的,可仔细一看,也不是那样,章邯的大军并非到处散落,而是十人、百人聚集在一起,相互依靠,方向一致!他们在乱军之中不停的汇集同伴,拧成一股绳子,向着秦王的大纛前进!战场拉得很开,但散落在外面的都是秦军!秦军也有十人百人的聚集在一起,但他们没有方向,胡乱在砍杀!   这就是章邯久负盛名的混战之法!当年章邯领着七十万囚徒平叛,那些囚徒根本就不懂什么军阵,又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杀人只靠一股血勇之气。用这样的军队如何才能取胜?章邯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混战计!   他的混战跟别人的不一样,混战的时候,大军互相咬合,胡乱砍杀,热血已经上脑了,这个时候什么号令都不管用,只需要扯脖子大喊就是了!一个人的声音或许听不到,但几十个人上百人一起喊,就听得见了。士卒还没有上战场的时候,他就吩咐过了,不要管看没看见敌人的大纛,反正那样喊就是了!只要一喊,人的头脑就会清醒,就会有目标。当然如果没有大纛,章邯也有办法,他在大战之前就教了合拢聚集之法,给他们指出了放向,不要管那方向有没有人,反正直往一个方向冲。   混战计很简单,但不熟悉的人就永远不会明白。当年章邯依靠七十万囚徒,用混战的方法扫平了张楚。这一次的大战,章邯的士卒不是囚徒,但他们依然很熟悉混战的方式,他们受过了章邯的特殊训练,打起来比那些囚徒还要厉害得多!   所以,嬴子婴很快就发现,大批的雍军杀到了他的面前。那些人红着眼睛,嘴里嗷嗷叫着,直接冲乱了嬴子婴的后军。场上到处都在喊:“杀子婴!杀子婴!”   明明这些雍军砍的不过是个普通的士卒,他们嘴里也喊着杀子婴!   秦军没有败,却开始心慌了,不少人在战场之上向大纛回望,莫名其妙的就被雍军砍了脑袋。骑马坐观的嬴子婴拍额叹道:“中章邯之计矣!”   蒯彻在旁边说道:“秦王,还是快走吧!此时脱离战场还来得及!”   嬴子婴苦笑一声,向蒯彻说道:“走?往哪走?我一走就会真正的溃败!大纛还在,秦军就还有战心,大纛不在了,他们会以为我真的死了!”   嬴子婴让司马无涯带领亲卫阻挡了雍军,双方在大纛之下展开了血战。就在此时,远处的荒野之中忽然传来震天的喊声,马蹄声震动地面,嬴子婴脸色一变,惊呼道:“李左车竟然拦不住雍军的骑兵?”   话才说完,又有震天的喊声传来:“杀子婴!” 第二百一十八章 时者   嬴子婴的瞳孔突又缩,视野之中,大批的骑兵从斜刺里杀来。在这群骑兵前面,还有许多奔逃的秦兵。看这架势,分明是驱赶这队秦兵冲击嬴子婴的后阵!   除了前面混战的,嬴子婴的身畔有一支千人的队伍,他们在蒯彻的吩咐下,列成了一个小圆阵,将秦王的大纛围在里面。这支部队没有参战,主要的目地是能击败敌人,或者战败断后!千人布成的圆阵不是那么容易击破,可来了这群骑兵就不一样了!   嬴子婴怒道:“李左车坏孤大事矣!”   看见奔逃的秦兵很快就要冲击嬴子婴所布置的圆阵了,蒯彻急道:“这是后面的顺字营,秦王!事急矣!”   顺字营作为全能杂工,不仅可以拆迁房屋,而且能安营扎寨,这支队伍战力弱,却并非是用来送死的炮灰,他们被安置在了后方,有数辆马车同行。嬴子婴不明白秦骑和雍骑早就已经打起来了,为何到的只有雍骑,莫非秦骑全部死光了?想想也不可能,秦骑虽然数量较少,但都是精锐之士,他们能在马上控弦,还可以冲阵杀敌,李左车并非庸人,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败掉?   思虑间,奔逃的顺字营已经看到了秦王的大纛,那是秦王的王旗!不出意外,秦王肯定在阵中!可顺字营已经顾不上了,他们继续奔逃,后面追兵甚急!他们只顾着逃命,却没想过,后面是骑兵有四条腿!   几百米的距离眨眼及至,埋头逃命的陈戈突然停止了,他看了看前面的大纛,回头又看了看背后慢慢跟来的骑兵。他忍不住仰头大叫:“不要冲阵!回头!快回头啊!”   顺字营的士卒不停的奔逃,哪还听得见陈戈的大吼?眼看着乱军就要冲进秦王的后军,陈戈绝望了。这群废物,根本不堪大用,他们难道就不明白,冲击秦王后阵会造成全军覆灭之局?   顺字营的士卒当然不会明白,所以陈戈决定自己冲锋!他对自己说道:“陈戈啊陈戈!你这一生起起落落,也是该回报秦王了!”   陈戈抓了两柄长矛,口里狂叫着,就向骑兵冲去。雍骑最前面是一员提枪的小将,他的长枪一拨,陈戈举矛一挡,人就滚到了骑兵里面。无数的骑兵从陈戈身旁跑过,扬起的尘土弄得他满脸都是灰,他在地上滚来滚去,竟然惊奇的没死!他心中想道:“这群骑兵根本没有阵形,如此稀疏散乱,不像是来攻击啊?”   陈戈的想法很快就被证实了,在雍军的背后,还跟着大队的骑兵,那些骑兵挺着长枪不停的追杀,他们死咬着雍骑不放,逼得雍骑根本不敢逃命。熟悉的黑旗黑甲,长枪铁骑,陈戈又如何不明白,这分明是大秦的铁骑啊!   “原来雍骑不是在驱赶我们,是在同后面的骑兵交战!”陈戈终于明白了,可他明白了,秦骑却不明白,一骑长枪飞至,陈戈吓得抱头一缩,口中大叫道:“我是秦兵!”   有人弯腰一探,将陈戈拉上了马背,他缩在骑士的后面观看,终于明白了雍骑为何会败!雍骑是标准的轻骑兵,手里的武器是弓弩和弯刀,他们相当于一支灵活的远程部队,适用于在侧翼游走射箭。而李左车的秦骑不一样,他们用的是长枪和重剑,穿的是铁甲,能纵马飞奔,能冲阵杀敌!虽然李左车没有用上嬴子婴的马镫,但根据原理也安装了绑索,这种绑索跟赵骑的那种死绑也不同,这些绑索都是垂吊的绳子,双腿基本上灵活。   所以双方骑兵一交战,章燕就发现自己错了,这群骑兵根本不是同自己对射,而是直接贴上来肉搏!这种能冲阵的骑兵章燕也知道,蒙恬和李牧手中都有类似的骑兵,如昔日震惊月氏王庭的贪狼骑,如李牧麾下的长枪骑!都是能冲锋陷阵的骑兵,它们非常有名,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这一支一千多的秦骑很明显也是如此,更难得可贵的是,他们在奔驰的时候还能保持基本的阵列,这一点就非常不容易了!在燕连一轮弩箭都没射完,这群骑兵就直接冲进了雍骑里面。不过片刻,就有无数的雍骑倒下!   章燕明白,这种情况只能拉开距离,于是两支骑兵远远的脱离了战场,从西面一直打到东面,然后遇见了吊车尾的顺字营,顺字营一看见雍骑杀来,吓得是抱头鼠窜。章燕看见了这大队的杂兵,有心想驱逐他们冲击秦军的后阵,所以根本无法拉开同秦军的距离。这一路追杀,雍骑损失惨重,至少有数百骑被秦军追死。   章燕成功的驱赶顺字营的杂兵冲破了秦王的后阵,原本无懈可击的圆阵一下就松垮了,场面弄得更糟糕,这一下连嬴子婴也没有想到,他连鸣金收兵的机会都没了!   场上到处都在喊:“杀子婴!”   慕柱、沙典两员骁将纵马直朝大纛杀来,二人手中两杆长枪舞动,战马冲进阵中,连杀了数十人。察哈尔挺马向前,与二将斗在一起。乱军之中,只见三枪并举,三匹战马打转般的厮杀!斗了十来个回合,二将依旧斗不倒察哈尔,背后浮图先瞧见机会,准备施放冷箭,箭矢上弦之后,只听一将疾飞而来,口中大呼:“贼子休放冷箭!”   浮图先一愣,手中弓弦已经松开,察哈尔听到呼声,连忙向下一躲,躲过了背后的一箭。慕柱瞅见机会,一枪刺中察哈尔的战马,战马痛嘶一生,将察哈尔摔下了马背,沙典挺枪便刺,察哈尔根本躲无可躲,眼看就要死于沙典手中。在这危机之刻,背后的那员秦将终于赶至,手中的长戈向外一荡,拨开了沙典的长枪。察哈尔趁机跃上了马背,那员秦将并不恋战,拨马便回,后面三人纵马追赶。察哈尔从马上取过弓箭,搭箭回身一气呵成。   口中轻吼一声:“着!”   弓弦一松,一将应声落马,察哈尔蔑视一笑,后面二将不敢再追。拍马回身,视之,浮图先也!   慕柱下马扶起浮图先,见他咽喉中箭,已经死去。沙典道:“那员秦将厉害,我们二人不是敌手,不要再追了!”   慕柱上马问道:“看见秦王否?”   沙典道:“乱军之中,如何看得见?我们去砍掉秦王的大纛吧!”   二将放弃追杀,领兵朝大纛而去。察哈尔侥幸还生,对那员秦将感激不尽,问其姓名,秦将道:“吾姓韦单名一个陀字!察哈尔将军,吾素知你的威名,是秦王帐下有名的猛将。如今秦王还陷在乱军之中!还望将军前去救援!”   察哈尔道:“我亦是秦将,秦王亦是我主!给我一匹战马,我们二人再杀进去!”   韦陀大喜,让亲卫腾出一匹战马,二将又反身回去。   嬴子婴的后军被顺字营冲乱,前面的雍军杀了进来。不知不觉,这后面的千人已经被团团困住。章燕的骑兵从旁边策过,还不忘施放弩箭,不少秦兵中箭而死。   蒯彻见形式不对,连忙劝道:“秦王,如今雍军都朝大纛奔来,不如砍掉大纛!”   嬴子婴见场上的情况已经没办法控制,如果再不砍掉大纛,自己肯定逃不出去。于是让司马无涯砍断大纛!大纛一断,雍军就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秦军败了!”   “子婴死了!”   刹那间,乱战就变成了溃败,秦兵已经开始溃逃!嬴子婴闭目一叹,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于是也只好打马后撤。章燕的骑兵从旁边绕开了,而李左车的骑兵却并未追赶。就在秦军全军溃败的时候,李左车领骑兵从斜刺里冲进了战场。   嬴子婴临走前终于看到了大秦的骑兵,然而他此时只剩下无力的叹息了。李左车现在切入战场,不过是为了断后,让秦军不至于彻底败光!   大军四散溃逃,根本分不清哪是荒原哪是驰道。慕柱和沙典追上了嬴子婴,司马无涯带亲卫拦了一阵,不敌二人,幸好察哈尔与韦陀赶到,救了司马无涯,追秦王去了。二将本想继续追赶,却听见了雍军的鸣金之声。   原来章邯见天色已黑,害怕士卒在荒野里走失,所以鸣金。李左车的骑兵因为断后,伤折大半,逃回的不过三四百骑。   这一场混战,从中午打到了晚上,以秦军的失败而告终。此役过后,秦军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同雍军抗衡。章邯用混战计打败了秦王子婴,正当他准备挥兵拿下镇原的时候,却没料到一场大变故发生了。   这场变故直接影响了双方的成败,时者命也!一时成败只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一场战争或许会改写一段历史也或许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命也   苍茫的大地上,无数蝼蚁般的生物四处奔逃,有人提剑,有人放歌,有人狂笑,有人凄嚎……成王败寇,终为土灰。染血的战场,述说着一股渗透心脾的苍凉。   踩着死人高歌,是为胜。   章邯胜了,所以无数人围着他高歌。雍军高唱着故秦的战歌,抒发他们的喜意: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说不尽的讽刺,绘不出的欣喜。被堵在朝那十六日,终究打败秦王子婴,这难道不该高歌吗?唱的是秦国的歌,杀的是秦国的人。秦国之大可以囊括五湖四海,秦国之小可以圈北地而称。   章邯笑了,哈哈大笑,畅快淋漓。他的眼睛仿佛看见自己平定关中,在咸阳称孤道寡,与项羽沙场再会!   他扬起头,盯着苍穹,长大了嘴巴,发出了豪迈的笑声。   所有人都在振臂欢呼,所有人都在仰天大笑。   在血与泪筑成的疆场,放肆的开怀!   然而,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天空上,黑色的、黑灰色的、浅灰色的云层层叠叠,不知道何时开始,天空飘下了雪花。那是一片片跟鹅毛般大小的雪羽,从天上坠落,洒下凡尘。   雪花是如此的美丽,飘飘洒洒,如身着白衣的仙女,牵起她的裙摆,跳着动人的舞蹈,缓缓飘落。那一片片纯净的洁白,美得让人窒息;那种纯洁无暇的冰寒,让人头脑瞬间清醒。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雍军不再笑了,他们看着天上,化成了一个个石雕。   章邯的大嘴里接住了一朵雪花,落入舌苔,冰凉发寒,融化的水滴让他很快闭上了嘴巴。他愣愣的看着天空,看着千万朵雪花飘洒,那白色的晶莹,无暇的纯美在他眼中都化成了致命的武器。他似想到了什么,嗓音突然间变得沙哑,他朝士卒们说道:“下雪了,我们赶快回营吧!”   雍兵们开始向营地进发,天色已黑,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向营地走去。同样的夜晚,同样的雪,走的却是不同的路。   一夜过去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大地已经披上了一层银妆。入目处,世界已经换了颜色。章邯出了营寨,走到了外面,他用手插进了地面,积雪淹没至他的手腕。他朝着大树咳嗽一声,树上的雪花就噼里啪啦的下掉。这一夜的雪,让这个世界变了,变得他都快认不出来了。   章邯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粮食。   粮食藏在山里,运粮的马车过不了山道,雍军携带的粮食不多,用不了多久。如果没有这场雪,他可以进山去取。有了这场大雪,想在山里面取出粮食就困难得多。这都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这场雪拖住了他的步伐,他没办法立即挥兵攻打镇原!   雍军的背后还有朝那,那是一根刺,卡在了雍军的喉咙里。打不下朝那,做什么都不方便。在一瞬间,章邯想到了很多,也突然明白了很多。   这场大雪让雍军的情况非常的尴尬,这不仅仅是天意,大多是他自己的造成的。他的骄傲早就在巨鹿被那个叫项羽的男人击败了,于是常胜将军变成了败军之将,他投敌卖国,葬送了二十万秦国的将士,自那以后,他的心已经失衡。   他总是在焦急,在害怕。所以,他一意孤行在冬季出兵。知兵的人都知道,冬季不宜出兵,他还是这么做了,他想落井下石,想痛打落水狗!急不可耐的想将嬴子婴消灭于萌芽之中。所以陇西战事才刚刚平息,他就立马开始召集兵马。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弄险了,再也不自信了。   大军被阻在朝那十多天,让他更加的着急。他每天都在看地图,每天都带着人侦查地形,他不想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虽然早就毁掉了)。   章业话让他清醒了一阵子,在那一阵里,他想到这个计策。这个计策一点都不完美,说实话还是弄险,但他觉得自己能冒这个险。如果没有这次大雪,章邯相信,这样做肯定是对的。赢了可以驱兵拿下镇原,取秦兵之粮为己用。输了可以从山中小道退回去,等待援军。   然而这场大雪就像一场玩笑,让他不得不放弃了彻底灭杀嬴子婴的机会。这不能怪天意,而是险计的本身就有缺陷。   此时大雪封山,已经将章邯的退路给封了。他想到镇原,想到了义渠,想到了关中,想到天下,却忽略了自己。这一战他赢了,却又输了。赢了子婴,输给了老天。   “我还没有输!秦王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我还有援军,还有大军!”章邯站在树下用力的咆哮,树枝上的积雪不停的坠落,不过一会就将他身上盖满了积雪。   他步履蹒跚的回到了军营,然后招来诸将,对他们说道:“如今我们有两条路,一条是通过小道回去,不过大雪封山,小路已经被雪掩盖了,有很多人都会死在山里。第二条路是等雪融之后拼了命拿下朝那,这样更加的危险,我们的军粮不足,可能会饿着肚子打仗,背后还要戒备嬴子婴会不会支援,虽然他们的兵不多。”   章邯顿了顿,说道:“如何决断,大家一起拿主意罢!”   章邯的话一说完,在座的众将立即开始喧闹起来。在以前,这样的决策章邯根本不会同部下相商,这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诸将喧闹了一会,席中章燕问道:“雍王,如果我们继续攻打镇原呢?也许秦军将粮食就囤积在镇原,他们刚经历大败,攻打他们不是更好吗?”   章邯叹了一口,失望的看着章燕说道:“章燕啊章燕!你为何还是不长进?现在我们只剩下五千多人,有半数是骑兵。如果不下雪,今日就可以挥军镇原。如果等雪消融之后再去攻打,散落的秦兵都回到了镇原城中,子婴小儿也缓过了气来。就不是那么好打的了!更何况,我们不知道秦军究竟把粮食是不是囤积在那!唉!”   听到章邯话后的那一声长叹,章燕真是又羞又愧。诸位将军依旧在喧闹,他们大声的骂着,骂秦王骂老天骂一切可以骂的人,明明打了胜仗,为何这么憋屈?   章邯听着麾下的将军吵闹,眼神里尽是疲惫。如果是章业在这,或许还能说点中肯的建议。   章邯道:“既然你们说不出什么,那就撤退吧!依旧从山里撤退,怎么来怎么回去。不要等雪融之后再走,那样会多很多的变数。你们回去让将士们都收拾好行装,准备走罢!”   朝那,冯英同马逸躲在阁楼里烤火。外面风雪很大,士卒们都躲了进来。   将军冯英对马逸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马逸问道:“有什么奇怪的。”   冯英道:“雍军每天都有粮车入营,他们的粮食是不是太多了?”   马逸道:“不要因为你自己饿肚子,就觉得别人也该同你一样。章邯就是有粮,你又能怎样?”   冯英笑了笑,往火堆里不停的舔着柴木,说道:“陇西有粮食吗?你马逸坐镇陇西多年,陇西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司马欣是个好人,他调集了那么多百姓修筑堤坝,肯定也花了不少粮食。别慢着反驳,我知道内史有粮,但再怎么有粮也不会这么大批大批的送给章邯。我觉得有问题!”   马逸笑了笑,说道:“我觉得你多疑!”   冯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确实多疑,我总觉得不对。马逸啊!你想想,那个叫什么?裴老二的出城多少天了?”   马逸思索一会,答道:“十多天了吧!”   冯英道:“如果他不是白痴,信应该早就送到义渠去了。援兵至少也应该到了,秦王不会坐视我们不管的,他肯定会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会派出援兵!可这么多天过去了,连人影子都没看见。”   马逸也叹道:“是啊!我们都守了二十多天了!秦王怎么还没来?”   冯英说道:“秦王不派援军不增援粮草,看样子是想把我们都饿死在城里!城里的树皮都刮干净了,草鞋都煮了。我们很快就要饿死了!我觉得与其饿死,不如出城试一试?”   马逸道:“出城干什么?送死吗?”   冯英道:“没错,就是送死!怎么,你不敢?”   马逸哈哈大笑,说道:“天底下就没有我马逸不敢做的事情!”   “外面风雪很大!”   “怕什么!”   “哈哈哈!” 第二百二十章 风雪   在这个冬季,关中是第二次下雪了,上一次的跟这一次完全不能并论。晚上下了一晚上,早晨的时候暂停了了一会,临近中午的时候又开始下雪。   白天的雪跟晚上的不同,它们不是飘下来,更像是被风刮下来的。刺骨的寒风将雪花撕成了碎片,洋洋洒洒的飞落。   冯英烫好了酒,将碗摆在了石台上。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个视死如归的战士,刚毅的脸上不带丝毫表情。这是从军中挑选出的死士,激烈的战斗和恶劣的天气并未击垮他们的斗志,他们身体里的热血还在沸腾。冯英没说一句话,这些人自觉的将碗里的温酒饮进了腹里。   马逸也端起了酒,双手捧着碗,向冯英敬了敬。冯英看着他,目光里的复杂难以言诉。他嘴皮张了张,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饮酒入腹,马逸丢下碗转头就走了,死士随他一起离开,没人多说一句话,只留给旁人一个个厚重如山的背影。他们下了城墙,在城门边等待,有士卒将堵撑城门的木柱,石头搬开,没过多久,朝那的城门再一次打开了。风雪一下就吹了进来,他们顶着风雪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冯英冒着风雪,走上了城墙,站在垛口边,伫立眺望。视野中只有风雪,没有人影。越来越多的秦兵走到了垛口边,随着将军一起眺望。不过一会,他们的身上就落满了雪渣,冯英叹道:“回去吧!”   朝那城下,雍军军营。   将军章业正在饮酒,他趴在案上,低声呤道:“谁知吾心忧,谁能解吾愁?”   章业一脸的忧郁,心肠中尽是愁苦。自这场大雪降后,他就一直这样。是他给雍王献的计,又如何不知道这场雪的后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更让他忧郁的是,章平的援军也没到,雷祝一去不复返,李必已经有很多天没有送粮了。   章业的心中有一种恐惧,总觉得内史会有大变。但到底是什么大变,却说不出来。章业不知道自己还能瞒多久,他非常清楚冯英这个人,能瞒过一时,却不能瞒一世,早晚冯英会发现端疑的!   章业将酒一饮下腹,目光迷离的看着前面,脑袋里面全是糨糊。   风雪太大,营寨里的望楼根本不敢派人上去。马逸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雍军的大营,他摸了摸腰间的几支短戟,咧嘴说道:“没想到用不上这家伙!”   还是有士卒发现了风雪中的冯英,那人刚想大叫,一支短戟就飞到了他脑门上。马逸冷笑道:“还是用上了!哼!果真被冯英猜中了,这大营里根本就没多少人!诸位不要散乱,跟我直接杀向中军大帐!”   有士卒从帐篷里杀了出来,然后被秦军提刀砍成了两截。雪地很厚,走得很慢,这一路上涌出来的士卒越来越多,死的也越来越多。这些死士手里提着的是尖刀短戟,在风雪中照样灵活巧动,而雍军提着的都是长枪,在风雪中根本没有准头。如马逸这种用惯长枪的猛将,此时拿的也是一柄厚重的大剑!   一行两百多人,一路砍杀过去,终于走到了中军的大帐之前。马逸掀开帐篷一瞅,却大失所望,帐篷里面什么都没有!   章业自重身份,哪怕是章邯走了,他也不曾在中军大帐中发布施令,一直待在他的帐篷里面。微醉的他终究是听到了什么响动,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帐门边,外面守卫的亲卫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向章业说道:“将军,秦军已经杀了进来,我们快逃吧!”   “好!逃!”章业出帐被寒风一吹,人一下就清醒了过来。他连忙说道:“快走!从后面爬栅栏逃离。”   说罢,连忙向后面走去,走了没多远,亲卫转身一看,章业又落到了后面。几个亲卫连忙搀扶着他,在雪地艰难的行走!马逸没想到此行竟然这么的顺利,亏自己走的时候还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这雍军的大营里根本就没几个人,跑出来的还不够他杀!   马逸带士卒从前寨杀到了后寨,在雪地里看见了好多个深坑!马逸道:“有人从这边跑了!追上去!”   死士在马逸的带领下顺着脚印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了营寨后边,才看见几个人正在艰难的翻着栅栏。雍军的栅栏颇高,章业身上穿得太多,竟然翻不过去,几个亲卫正趴在地上准备将章业顶过去。   飞来一戟破空而来,章业刚爬上了栅栏,又吓得滚了下去。在他落地的瞬间,他脑中想道:“还是落到了这般田地!”   秦军将章业等人团团围住,马逸站在了章业面前,居高临下的对他说:“匹夫,老子认得你!”   章业挣扎着爬起,说道:“败军之将,当初被我追得上天入地,不认识我那就怪了!”   马逸哈哈大笑,说道:“章业匹夫!我说谁这么奸猾,原来是你。你弄的这个空城计到是挺高明呐,我们都被你骗了!”   章业哼道:“你们的秦王都已经被雍王捉了,你们这些人都已经成了孤魂野鬼!你得意什么?抓到我又能如何?说不定义渠都已经是雍王的了!”   马逸脸色一变,将章业一把揪起,连扇了几个巴掌,打得章业晕头转向,他怒吼道:“章业匹夫,快说!这一窝子的雍军去哪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业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是张口大笑,他吐了一口痰,喷到了马逸的脸上,然后接着继续大笑。   “匹夫受死!”马逸大怒,双手将章业举到头顶,又想撕人。这时候有死士连忙劝慰道:“将军息怒啊!切勿中了这贼子的激将法!”   “激将法?”马逸一愣,将章业扔到了地上,点头说道:“的确,我马逸怎么会中激将法?将他绑了,带回城中!”   下午,马逸将俘虏的雍军已经押送到城里,顺便将营寨中剩下的粮食让人运了回去。风雪很大,运粮很不容易,只能一袋袋扛走。冯英将守城的将士全部派遣扛粮食去了,来回四五趟,才将粮食扛完。回到了城里,冯英亲自拷问了章业,没问出什么。审问那些士卒,那些士卒只知道雍军在上一个雪夜撤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问出什么,冯英自己倒想起了什么,他到城里寻访樵夫,向他们询问山中有无小道,樵夫道:“城东的那片山,虽都不高,山头却有很多。我们经常进山打材,肯定是有路的,而且不止一条。”   冯英又问:“那有没有山道可以让粮车通行,让几匹马并肩驱使呢?”   樵夫笑道:“将军说的那不是山道,那是驰道!”   冯英皱了皱眉,继续问:“有没有能让马军通行的山道?”   樵夫想了一会,点头说道:“有一条路倒是极为宽敞,如果骑士下马,牵着小心行走,还是能走过去的!”   冯英明白了,想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他笑得极为畅快,他仰头说道:“章邯啊章邯!你注定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雪!大雪封山,你怎么回去?哈哈哈!”   笑了一会,他又想起了什么,心思:“章邯冒险出击,就是为了偷袭秦王派出的援军!援军这么多天都未来,章邯肯定奸计得逞了!秦王。秦王会不会中计?有心算无心,秦王肯定中计!遭了!如果秦王有所不测,章邯这招险计就成了!”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恐惧,二十多天皆无援兵,会不会镇原都已经被打下了?他找到了马逸,对他说道:“章邯通过小路去偷袭秦王了!我担心秦王有失!前行日子我们派回去的斥候到现在都没音信,肯定都被章邯拦截了!必须派人传递信息,后方情况如何?我们必须要知道!”   马逸不带丝毫犹疑的说:“我回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言败   北地,镇原。   将军羊玮顶着风雪,双手抱着一个瓦罐,出了镇原的城区。他穿过窄狭的街道,走过空旷的雪地,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了营地。   秦王自兵败之后就一直待着军营之中,军营离城镇较远,平时骑马都要小半个时辰,此时在雪地里行走,羊玮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中军大营里面,嬴子婴右手撑头双眼微闭,左手伸出任医者施为。左臂裸露在空中,上面有一条很长的刀伤。医者在左臂的伤口抹了一层草药,然后用干净的布条裹住。医者的动作很轻微,可依旧免不了触及伤口,每一次触碰嬴子婴都会跳动一下眉头,他能感觉得到,医者的手在发抖,每抖一下伤口都会很疼,这个时候医者就会用眼偷瞄秦王的表情,他看到秦王的表情无异,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左臂上是道刀伤,当初乱军冲来,不知道是谁砍到的。伤口并不深,不过口子很长,流了不少血。说实话,嬴子婴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砍的都不知道,等逃回了镇原才让蒯彻发现他的手臂在流血。   不知道就感觉不到疼,知道就肯定会疼。不过嬴子婴疼习惯了,对这点小伤也不是很在意。败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军队里面也没医匠,天空还飘起了大雪,于是嬴子婴让蒯彻撕了一块布缠住了伤口,等血止住了就没管它了。   一大早蒯彻就去寻找医匠,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个家伙。感觉到手臂上没了动静,嬴子婴才睁眼一看。他这一眼吓得医者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道:“秦王恕罪!秦王恕罪!”   嬴子婴问道:“你有何罪?”   医者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医术不行。”   嬴子婴道:“谁说你医术不行的?孤觉得你医术很好!不要跪着了,军营里还有那么多伤者等你去救呢!”   “谢秦王!”医者又在地上磕头。   嬴子婴挥了挥手,说道:“下去吧!”   医者躬身退了下去,蒯彻看了他一眼,回头对嬴子婴说道:“在镇原也只能请到这样的医者了。”   嬴子婴点了点头,问道:“统计好伤亡者了吗?”   蒯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八千秦兵能战者只剩下两千多人,有四百马军,两百多个伤兵。”   嬴子婴闻言手抖了一下,他用右手端起桌案上的酒樽,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过了良久,他才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士卒逃回来?”   蒯彻道:“有,不过很少,到选择为止只有二三十人逃回来。这场大雪救了我们的性命,却也害了那些遗落在荒野中的士卒。”   嬴子婴苦笑道:“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老天降下了这场大雪,想必也是不忍心看我输得这么惨罢!”   他说到这,又不想说了,继续在桌案上倒下了一杯水,以水消愁。蒯彻想劝慰他两句,却还是无言以对。君臣对坐在军帐之中,过了半响嬴子婴才说道:“军师后悔跟着孤吗?”   蒯彻摇了摇头,说道:“蒯彻做事从未后悔过。”   “很好!”嬴子婴眯眼说道:“只要孤还未死,那就还有机会!”   蒯彻正欲说话,这时候大帐拉开,羊玮带着一身的雪花跪倒在秦王面前。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瓦罐,双手呈递,向赢子婴说道:“这是我熬的鸡汤,秦王要是不嫌弃,就尝尝吧!”   嬴子婴站了起来,走到了羊玮面前,接过了瓦罐,俯身问道:“你熬的?”   羊玮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有婆娘,只能自己熬。前些日子买的鸡,准备日后宰了下酒,秦王受伤了所以给秦王喝!这汤没冷,我一直抱在怀里的,不信您试一试!”   嬴子婴笑了笑,双手举起瓦罐,咕哝咕哝直到饮尽了才罢休。   蒯彻忙道:“秦王您小心伤口!”   “不碍事!”嬴子婴顺口答了句,将瓦罐向下一倒,向羊玮道:“好喝!看,几口的事情!”   羊玮乐得嘿嘿摸头傻笑,嬴子婴放下了瓦罐,双手扶起了羊玮,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孤喝了你的汤,却没完成答应你的事情。孤——”   嬴子婴闭上了眼睛,停顿了半响才说道:“败了!”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尽是痛楚,眉头不停的颤动。这句败了,说得无比的艰辛,但他不得不说。   羊玮早知道秦军败了,无数的残军逃回镇原的时候,他一样的阻丧难过。可他看见一身血污的秦王之后,他的心又平静了下来。他心里想道:“秦王亲临战场,连他都负伤了,我怎能怪罪君王呢?”   羊玮想到当初自己不过是个小卒,跟着陈巨在乌氏投降,因为屡立战功而当上了校尉。这一切都是秦王赐予的,他没读过书,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却也明白忠义二字。他在地上磕头道:“无论是胜是败,羊玮都会追随秦王!”   嬴子婴见他说得坚毅,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回想一路走来,无数的人殷切希望,无数人为他抛头洒血,为的不就是忠义二字吗?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又何尝放弃过这担子?他一个人流亡的那段日子,有机会舍弃这幅担子做个平凡人,可是因为舍不得那些人,他又将担子挑在了肩上。是他选择了这条路,再也不是上天强予给他的了,他只能继续走下去。他活着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的命运跟无数人相连,荣辱与共生死存亡。   只要他还活着,就还有好多人为他战斗。他若是死了,那就是好多人随之地下。   嬴子婴笑了笑,他拍了拍羊玮的臂膀,对他说道:“孤还活着,就代表还没有输!看看!连上苍都不愿孤输掉,降下了这么浩大的一场雪!这证明连上天都在眷顾孤啊!”   “秦王!”蒯彻和羊玮都望着自己的王,看着他伟岸的身躯,内心激荡不已。   长武城中。   傅详躺在床上连唤数声:“水、水!”   有侍女连忙端来了水,傅详从床上坐起,接过水杯。他端着水杯正欲送到嘴边,却突然弃杯于地,大骂道:“贱婢!竟敢端来血水戏弄我!”   侍女趴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傅详大怒起身,从墙上取下佩剑,一剑刺死侍女。然后继续躺到床上睡觉,一觉睡到半夜,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一个吊睛恶鬼前来索命,傅详大怒道:“吾乃统帅千万人的将军,又岂惧你这吊睛恶鬼?”   言毕,伸出手抓住恶鬼眼球,用力一扯,那恶鬼随之化为云烟消失。傅详大笑起身,说道:“无知鼠辈,安敢欺我?”   心中畅快不已,坐了一会,感觉右手中滑腻沾湿,伸手一看,一颗血淋淋的眼球躺在手中。傅详大叫一声,倒地气绝,年仅四十一岁。   同一天,不同的地方,也有人身陨。   雍王章邯率大军走山道返回,因大雪封山,道路已经被掩盖住了,只能摸索着前行。大军行得甚为艰难,一路上不少雍军踩空摔死,马军损伤尤其众多。将军慕柱在前面探路,不小心摔下山坡,再也没有醒过来。至此,章邯帐下的八员大将,除了雷祝和沙典外,全部身损。   雍军小心的前行,章邯没想到章业已被俘虏,内史发生了惊天的变故。他的路很艰难,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坠下山崖。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另一处战场   大雪下了足足三日,雪停之后,积雪能淹没膝盖。到了第三天,天气终于晴朗了,空中的乌云消散,飘来了几朵白云。   这是关中十年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雪,按照关中老人的说法,明年会迎来一个丰收年。不过现在关中局势混乱,明年的关中会是谁的谁也说不清楚。这场大雪所带来的意义远远不止明年丰收那么简单,它让打了胜仗的章邯无功而返,它让吃了败仗的嬴子婴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然而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   还有深远的:在陇西在内史,这场雪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陇西的援兵被大雪所阻,停留在庄浪;而假道伐虢攻打内史的韩信,也因为大雪不得不收缩在咸阳城中。从内史押送粮草的李必差点惨死,孤身一人逃往华亭。派往咸阳求救的雷祝,在那个大雪天被枭首示众。   关中之乱,绝非一言能道清。   作为旧秦的国址,这里土地肥沃,周围又有秦岭这样的天然屏障,是人人都为之垂涎的龙兴之地。章邯想一统关中,子婴想在这复国,刘邦也绝不会放弃嘴边的这块肥肉。汉中巴掌那么大个地方,不取关中,他刘邦凭什么争夺天下?没有更广阔的地盘,西乡王这个称号,就会成为彻彻底底的笑谈!   韩信早在数月前就开始磨砺兵马了,待郦食其从魏国回来,他就准备攻打内史了。魏王豹是个傻蛋,被郦食其三言两语就骗了,他一心以为西乡王是助他攻打河南王申阳,还掏心挖肺的想了一个好计策,名为假道伐虢。   这个计策是魏豹想的:就是打着帮助消灭秦国余孽子婴的借口,借内史之道,出函谷打河南王申阳。这计策让魏兵饶好大一圈子,可魏王豹自鸣得意,认为这叫出其不意!魏豹脑袋里想出的这东西,不能称为计策,只能称为笑谈。   试想:刘邦会这么好说话,费劲心思帮助他吗?刘邦借魏王之名难道就是为吃力不讨好的去打河阳?   不管怎么样,魏豹的这个计策让刘邦非常满意,差点就要拍案惊喜了!不管魏豹怎么想,他还是对刘邦非常信任的,这里面涉及到以前的一段故事:   魏王豹在伐秦之前流亡到楚地,曾跟随项羽刘邦一起打过仗,在他的印象中刘邦这人就是一个长者,为人很好,魏豹还是挺信服刘邦的。对于项羽,魏豹就只剩下恐惧。那个男人只要盯他一眼,他就会双腿打颤,哪怕现在是回到魏国当王也一样。他也恨项羽,恨项羽将魏国的一半土地封给了申阳,好好的一个魏王却弄成了一个西魏王!所以,对于同遭排挤的刘邦就更亲近了,二人头衔上还有一个共同的西字不是?   魏王豹的这种心理,就差不多是六国王族的心声。他们既害怕项羽,又痛恨项羽。是项羽分封了他们帐下的将军,割取他们的国土。明明是六国伐秦,结果却成了十八诸侯国的天下。按照项羽的话说,伐秦的时候,六国的这些王族都没有功劳,立下功劳的都是六国的将军们!——这很可笑,可让人笑不出来的是,六国王族实力弱小,将军都掌握着兵权,割土封王这事项羽根本不用和六国王族商量。   相比项羽,魏豹更相信刘邦,因为刘邦同前六国的君王都一样的同病相怜,威望如此之高的刘邦到头来却封了个西乡王,这是项羽赤裸裸的羞辱啊!   刘邦为了假戏真做,继续派郦食其同魏王豹谈判,商量攻下河南后,魏王豹是不是将临近汉中的几座城池割让出来。这样一来,魏豹对刘邦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除了。魏豹道:城池好说,只要打下河南,肯定不会让西乡王吃亏的。郦食其在这个时候才将此行真正的目的说出来。   郦食其道:“魏王既然想用伐秦之名向塞王取道,如果不得到楚王的首肯,司马欣怎肯借道呢?”   魏王豹一拍脑袋,一脸懊恼的说道:“还差点将这个给忘了,孤立马向楚王写信。”   说完魏豹就准备行动,郦食其叫了一声慢着,他悠悠的说道:“魏王呐!您要仔细斟酌,秦王复国是何等大事?现在关中有三王存在,有这些人为楚王分忧,他又怎么会相信我们,让我们这些人插手呢?这道不好借啊!”   魏王豹压根没想过还有这么麻烦,只得向郦食其求助道:“那要怎么才能让楚王同意司马欣借道呢?”   郦食其眯眼一笑,捋须说道:“这个也不难。”   说完之后他卖了下关子,斜眼见魏豹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他才慢悠悠的说道:“要想让楚王同意,必须得让他知道关中的三王有不轨之心!”   “不轨之心?”魏豹闻言变色,失口问道。   郦食其淡淡的瞥了魏豹一眼,问道:“怎么?魏王怕了?”   魏豹连忙摇头否认,郦食其才又说道:“其实魏王这么想,这关中的三王都是秦王的旧将,这不轨之心还真不一定有。比如那章邯,看似对楚王臣服,但您仔细想想,楚王可是亲手坑杀了章邯的二十万士卒啊!他让章邯成了卖秦的罪人,章邯还会对楚王忠心吗?说不定他心怀愧疚投奔秦王子婴也不是不可能啊!”   魏王豹与章邯有仇,当初就是此人害死了自己的兄长魏咎,此时听到郦食其之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奸贼说不定就想投降!章邯这种匹夫,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有问题!”   郦食其在心里偷笑,跟着附和道:“是啊!连您都这么想,楚王会放心吗?说不定楚王一样担心章邯!所以您只要派出几个奸细,到楚国散布一些谣言,说章邯已经降秦。再在这个时候派出使者,不用写信给楚王,只需要送些珍宝美人敬献给楚王,到时候楚王自然会让你出兵的!”   听了郦食其之言,魏豹大喜,拍着手说道:“好计谋!好计谋啊!就这么办吧!我先准备好兵马,等楚王诏书一来,就立即出兵!”   郦食其在临走之前还躬身说道:“希望魏王得逞所愿之后,别忘记西乡王的那几座城池。”   魏豹满嘴答应,等郦食其一走,他在心里想道:“西乡王果然仁义,不愧是长者啊!”   楚王项羽伐齐的时候,遭遇了刺客刺杀,他自己未曾受伤,却险些失去他心爱的女人。为了虞姬,项羽派人到处寻访名医,本来早该回楚国的,却又生生拖了一个月!那名刺客跳下了山崖,没有找到尸体,项羽将仇全部迁怒到齐国的王族身上,在齐地,只要是姓田的,全部格杀勿论。项羽灭了秦国的赢氏一族后,又灭了齐国的田氏一族!田氏一族人数众多,抓捕到斩首的就有两千余人。田荣之弟田横逃出了齐国,立誓要向项羽报仇。他到处颠簸,流浪各国,就是为寻找项羽的敌人。他走的路,比秦王走的要多得多,他无心复国,活着只是为了仇恨。   项羽等虞姬的伤势有所好转过后才从齐国撤兵,留下大将龙且镇守齐国。为了让虞姬少受些颠簸,大军走得很慢,足足行了二十天才回到了楚国。项羽回楚过后,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秦王子婴没死,还在北地拉起了复国的大旗!项羽知道后大怒,立即让使者赶往关中,让关中三王起兵伐秦。   项羽道:“孤耗费了无数心力才灭了秦国,又怎能让它死灰复燃?”   使者走出没两天,城里又多出了许多谣言:说雍王章邯本是秦将,投降楚王也是不得已,他深恨楚王坑杀二十万秦军,所以已经投降了秦王子婴!司马、董翳二人也是秦将,个个不安好心。   谣言在楚地如风一般散播,连路上的百姓都能提手顿足的讨论一阵。有人说章邯不会投降,有人说章邯肯定会降秦,各种猜测四处飞扬。   项羽得知后大惊,招来范增问道:“亚父!章邯本是秦将,孤又坑杀了他的将士,如今秦国死灰复燃,章邯会不会投降?”   范增道:“谣言止于智者,我认为,是谣言都不可信。籍儿又何必忧虑呢?”   项羽道:“话虽这么说,但章邯此人确实心不在楚,如果子婴不出,孤相信他也不敢做些什么!可是子婴一出,这章邯会不会投降真的是说不准啊!”   范增沉思了一会,说道:“籍儿是不相信章邯啊!”   项羽点头道:“吾从未相信过此人,当初封他为王也不过是吾不想失言!如今子婴已出,他难免会生出异心!”   范增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籍儿不相信他,那你就让其他诸侯王出兵伐秦吧!我知道嬴子婴一天不死,你就不会安心。这样,前些日子魏王豹才派出使者向你敬献礼物,我看此人颇为有心,他同章邯、董翳都是仇人,不管二人是否有降秦之心,魏豹肯定不会隐瞒事实的,不如让他伐秦吧!”   项羽道:“如果章邯降秦,魏国一国出兵又怎么行?让申阳、魏豹、刘邦一起出兵吧!如今赵国内乱,陈余跟张耳闹翻了,打得挺热闹,恐怕是无力出兵了!”   范增道:“有这三地出兵已经足够了,毕竟秦国已经灭亡,他想轻易拿下关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二人商议完毕,让魏使持项羽诏书回去。回去的那天,也正好是章业攻下奉城的那天。   魏使快马加鞭,用了四天时间回到了魏国,魏豹得项羽手书,当然是大喜,他立即让将军皇甫谨汇合韩信,起兵二万四千人通武关入关中。   司马欣碍于项羽之令,只好让韩信皇甫入关。至于韩信如何诱骗皇甫谨,如何擒拿司马欣,这又是一段故事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另一个故事   皇甫谨与韩信领兵过尧关,晚上宿营的时候,韩信偷偷派人截取了后面的军粮,然后向皇甫告道:“司马欣放我们入尧关,却不让粮草进来,分明是包藏祸心啊!”   皇甫谨将信将疑,派使者要到尧关问个明白。韩信半夜袭杀了使者,让人扮成司马欣的士卒将头颅送还。皇甫大惊,立即亲自领兵到尧关问个清楚,等皇甫兵到尧关之后,关上乱箭射下。原来韩信在此之前让人射箭入关,说明日魏军会来攻打关隘。看到魏军前来,守将果然中计,让人射箭逼退了魏军。   皇甫谨惊惶回营,回到营中,皇甫谨向韩信问道:“为何司马欣要致我们于死地?”   韩信叹气说道:“肯定是司马欣意欲降秦之故!”   皇甫谨不信,说道:“司马欣跟楚王关系匪浅,他怎么会投靠秦王呢?”   韩信道:“司马欣是章邯的部下,如果他不投降秦王,你认为凭他能守住内史吗?皇甫兄,你要明白,司马欣不再是区区长史,他已经是塞王了。”   皇甫问:“长史如何?塞王又如何?”   韩信答道:“心变了。”   皇甫犹疑不定,第二天,韩信持司马欣的密信来见他。皇甫一看,顿时勃然大怒,原来信中司马让韩信投奔秦王,许以大司马之职,让他暗中杀掉皇甫,好收二万魏兵。   韩信道:“司马欣见我兵少,误以为我不受西乡王重用,所以想来策反。他却不知道西乡王筑台拜将,对我恩同再造。”皇甫亦知道韩信的事迹,对他还颇为羡慕。此时听韩信这么一说,也认定了司马欣是铁了心将他们困死在内史。他向韩信问计,韩信答道:“如今我们被困死在内史,现在还没有军粮接济,如果不反抗就必死无疑。为今之计,只有做殊死一搏,偷袭咸阳,杀掉司马欣!”   皇甫大惊,问道:“我们攻打尧关回去不行吗?”   韩信道:“你知道汉中同关中接壤,两地都免不了派些奸细,我从奸细那里得知,尧关、武关之上聚集了重兵,看来司马欣早做了手段,如果现在在回头,那就必死无疑了啊!”   皇甫听了韩信之言,顿时绝了返还的念头,开始与韩信商议如何攻打咸阳。韩信假意说道:“如今魏军有两万,西乡军只有四千,这里你是主将,你说了算!”   皇甫听闻此言,对韩信再无疑惑。他立即找来地图,研究该如何偷袭咸阳。二人在帐中,说话的一直是皇甫谨,韩信只是在旁边应承,时不时点头答应。皇甫谨见韩信附和,心中非常高兴,有时候话说多了竟然开始手舞足蹈,韩信都是笑颜以对。二人商谈了半天,临走的时候,皇甫觉得韩信这人还不错,他说了很多东西,到最后都记不得了,不过脑海中还残留了一条信息,那就是取霸上之粮直上咸阳。   第二天,皇甫兴奋的找到韩信,对他说:“我们不打蓝田,直接渡灞水到霸上,取霸上之粮直袭咸阳!”   韩信听到后满口赞叹,吹得皇甫都飘飘然了。   行军的时候,韩信将西乡军携带的粮草分给了皇甫谨,更是让皇甫感动。二人领军取竹做筏,渡过了灞水,包围了霸上,霸上的塞军稀少,见来犯之敌甚多就投降了。大军取霸上之粮后,就立即出发。急行军三天,大军赶到了咸阳。等到大军攻城的时候,咸阳城中都没有反应。大军攻打了半天就拿下了咸阳城,司马欣出城逃跑,被皇甫谨一箭射死。   说到打咸阳,韩信还了一个主意。他在霸上让人赶制了秦国的黑旗,攻城的时候让士卒摇着黑旗呐喊:“秦军围城!杀死叛贼司马欣!”   声音震天,惊动了整个咸阳城,城里果然有很多人响应,打了没多久,咸阳的东城就自个打开了。皇甫见到夸赞韩信道:“韩将军真是会用计啊!”   韩信谦虚的说道:“我这哪算得上计策,只能称为小花招。”   皇甫谨对韩信就更满意,他完全没想到,打河南不成,反打下了内史,这是何等的本事?让皇甫谨颇有些得意。当开门迎接秦王大军的出城过后,才发现外面的根本不是秦军。皇甫派大军追杀,将这些献城的旧秦世家全部杀死。那一天,咸阳死了很多的人。   大军进了咸阳,韩信在当夜就害死了皇甫谨,然后谋夺魏军的军权。他以庆功之名设宴,邀请了魏军中的大将,等他们喝醉后就全部绑了。第二天这群将军醒后,韩信就提着皇甫的头颅去见他们,对他们说:“西乡王让我韩信攻打内史,我做到了。而你们不仅没去河南,反而杀了塞王司马欣,已经犯下了滔天的罪行!不仅魏王不会容纳你们,连楚王都痛恨你们!如果你们不投降,就只能像皇甫谨一样!”   韩信将皇甫谨的首级扔在了地上,魏国将军们才醒悟过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刘邦的诡计,他们都被骗了。除了几个顽固份子临死不降外,其余的将军都投降了。不投降的全部被砍了脑袋,韩信开始彻底的整编魏军。   在此期间,雍王章邯派大将雷祝向司马欣求援,韩信从雷祝那才得知章邯不仅没投降秦王,反而跟秦王打起来的消息。韩信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后,就将雷祝给杀了。接下来他立即派灌婴攻下杜阳,因为司马欣为了方便给章邯送粮,将粮食囤积在了杜阳。灌婴领骑兵攻下了杜阳,打败了前来运粮的李必。   没过两天,关中就开始下起了大雪,大雪飘飘洒洒下了足足三日,让韩信接下来的计划完全泡汤了。如今咸阳虽破,内史各地却没有整合完毕,几处关隘也拿下。   韩信叹道:冬季,果真不是一个该出兵的季节啊!   而在北地的镇原。有人正在向秦王说些什么。   叔仁通换了一身绿袍,依旧带着一顶高冠。他这高冠不同于其他人戴的高山冠和法、武冠,比那些都高都长,冠顶也不是向后卷曲,而是一根直筒,活像一根棒槌。   在整个天下,戴冠如叔仁通者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他对自己的高冠很满意,常常对镜自赏。本来叔仁通投奔了秦王,按理来说,他就不能乱戴冠了。不过嬴子婴看他舍不得,就免了这些俗套,不过严重警告过:“不许向旁人炫耀!”   此时帐内的这根棒槌又在晃动,叔仁通摇头晃脑的说道:“叔仁通既然归附了秦王,自然要为主分忧。如今秦国局势不太好,正是需要外援的时候。秦王既然同伯彦联了姻,就可以向伯彦求援。叔仁通愿意不吃劳苦,愿意去上郡借些兵来。”   嬴子婴问道:“可有把握!”   叔仁通大声说道:“十成把握!”   “真的?”嬴子婴又问。   叔仁通不敢胡言了,讪讪说道:“八成!八成把握!”   嬴子婴笑了笑,说道:“那就是十成吧!如果你带不来援军,就自谢天下吧!”   叔仁通张口结舌,愣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嬴子婴挥手道:“下去吧!我立刻安排人送你到上郡。”   叔仁通道:“我要坐车——”   嬴子婴双眼一眯,说道:“不是说不辞劳苦吗?”   叔仁通小声说道:“是不吃劳苦。”   嬴子婴像赶苍蝇一般将叔仁通赶了出去,说道:“好!就让你坐车!”   叔仁通高声谢了秦王,屁颠屁颠的走了。看他走后,嬴子婴才瘪嘴说道:“不就是雪地里坐车嘛!弄个雪橇不就得了,当真还难得住我似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将陨   天空终于晴朗,乌云也全部散去,再也没有前些日子那种沉闷压抑之感了。关中成了雪国,地上厚厚的积雪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消融的。   乌氏城中,屠城后的血污和尸体都被积雪掩盖了,空中的血腥气味也消散了。城里空荡荡的,少了点人烟味道。   乌氏城,已经成为了死城。   然而,这座死城里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雍王章邯终于从山里面挣脱了出来,当他的大军走到朝那才发现,军营里面什么都没有了。看了看那堵残破不堪的城墙,章邯毅然选择了退去。冯英目送了雍军远去,然后回到了窝棚里继续烤火。   这场大雪害了章邯,又救了章邯,至少朝那的守军没办法添乱。雍军在雪地里行走,艰难的回到了乌氏城。这一路走来,摔死冻死病死的雍军足有八百多人。这还是生活在陇西那种环境恶劣的精锐,他们也挡不住风雪和严寒,倒在了苦涩的归途中。要是换了南方的部队,或许死得更多。   章邯在几日之间就苍老了,背也驼了,头发也白了,人更是消瘦了一大圈。一到乌氏他就病倒了,躺在床上不停的咳嗽,至于怎么病的他都想不起来。   他老是做梦,梦见始皇帝,梦见二世和赵高,那些人凄凄惨惨戚戚,身边伴着黑云惨雾。他眼角流泪,梦呓道:“先帝前来莫非是耻笑臣的?”   二世皇帝一身血污的嚎哭,赵高摇着头不住的奸笑,始皇帝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朕的万世江山!万世江山呐!”   章邯闻之大震,魂魄跪伏在始皇面前,不停的叩首。赵高奸笑着前来索命,章邯惶恐的求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章邯叫着从梦中惊醒,守卫在帐外的章燕立马冲了进来,他看着章邯,惊喜的说道:“雍王,你终于醒了!”   章邯惊魂不定,过了好久才彻底清醒。他虚弱的问章燕:“孤记得晕过去了,晕了几天?”   章燕答道:“雍王自从进了乌氏城,就一病不起。大伙都认为是乌氏城太过凶煞,阴魂冲犯了雍王。所以我们从撤出了乌氏城,在外面扎下了营寨。”   章邯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口说什么,耳朵里却隐隐听见有哭嚎之声。章邯闻之心惊,问道:“外面是何人啼哭?”   章燕唯唯诺诺的不肯开口,章邯急道:“为何啼哭?”   言毕,胸中闷气不泄,堵在了胸口,章邯只觉得天地转换,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章燕连忙为章邯捶胸拍背,弄了好久,章邯才缓过气来。章邯气若游丝的问道:“到底为何啼哭?”   章燕不敢隐瞒,结结巴巴的说道:“雍王一进乌氏就从马背上掉落,周围的士卒是看得一清二楚。雍王晕了足足三日,军中的士卒都在传言,雍王已经过世,所以半夜有人嚎哭。”   章邯闻言双眼乏红,垂泪说道:“章邯罪孽深重,纵然死了,又怎值得将士们垂泪?”   言毕,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吩咐章燕道:“你立马出去准备食物和美酒,今晚我要出现在士卒们面前,与他们醉酒话休。”   章燕急道:“雍王呐!你身体这么差,如何出去见士卒?”   章邯用手拍了拍章燕的肩膀,叹道:“好孩子,快去作罢!孤若不出,军心就散了。”   这是章邯第一次这么亲昵的喊章燕,他是想到了章燕的父亲章业。心中对章业的愧疚难以言述,看章燕的眼神也是说不出的柔和。章燕听到后身子为之一震,他目光复杂的看了章邯一眼,随即走出了大帐。   当天晚上,四千多雍军都围成一团,营地里的积雪早就打扫干净,中间燃着熊熊的大火。酒肉摆上之后,章邯披衣从大帐中走出,与将士喝酒谈话。没过多久,令章燕唱秦歌小戎,歌道: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騧是中,骝骊是骖。   章邯亲自和唱,唱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的时候,忍不住哀感垂泪。   小戎本是秦地的民谣,很多士卒都会唱,这首歌主要的写了出征的丈夫的思念,也写了思妇思念的深切。此歌一出,众军皆垂泪,营地里多有哀音。   章燕不知为何章邯要唱这首歌,曲终人散之后,章邯归帐感觉头晕欲裂,恨不得用刀斧劈开。没过多久他就晕倒在了地上,醒来后口不能言,梗咽无声。他黯然垂泪,知其必死矣。遂执笔奋书,书道:“章邯本秦民,忠于王室。然遭赵高陷害,不得已降楚。二十万秦军之死,皆吾之罪也!秦灭之后,臣未感伤,实乃恨二世赵高二人。裂土封王,野心渐涨,遂领大军伐秦。被阻朝那,唯有弄险,弄险不成,遭天所厌。领残卒至乌氏,遭城中阴灵所诅,知其必死矣!临终有言:吾死之后,章燕掌兵权,归降秦王。如若章平割陇西而王之,章燕可驱兵擒之!章邯知其罪重,不敢厚葬自己,可倔土为坑,埋于乌氏城外。”   章邯写完,不住流涕,穿好铠甲坐于床上。不多久,就死去了,临终曾言:“非吾负秦!非吾负秦呐!”   是夜,天上满月。这是关中自入冬以来第一次满月,月至午夜,隐入云层,北边一颗大星,赤色,光芒有角,坠落于盘山之间。盘山隐士南宫望夜观天象,看星辰陨落于西北边,掐指一算,道:“将星陨落,位于西北,章邯死矣!”   同样的夜晚,镇原军营,蒯彻亦见流星逝去,他算了一阵子,说道:“星辰有角,乃将星峥嵘之状,这天下又少一大将矣!”   汉中,张良亦叹:“赤色主凶,隐见血光,星坠西北,陨一大将。西北处,章邯也!”   章邯逝去不久,章燕被惊雷声惊醒。他提剑走出军帐,见天上月朗星疏,哪像打过雷的样子?他心中疑惑,竟然鬼使神差的朝章邯的大营走去。揭开军帐一看,顿时大惊,跪伏于地道:“为何雍王半夜披甲?”   头碰在地上,却半天听不到回声。章燕抬头偷看,见章邯头颅低垂,下面有血水滴落。章燕连忙爬起来,一试鼻息,顿时脸色大变。不过一会军中就奏起了哀音,数位将军将章邯放倒,想将他身上铠甲去下,章燕说道:“雍王死前甲不离身,想必是雍王的遗愿,尔等就不要卸甲了。”   言毕,将桌案上的遗书递给众将观看,众将看完嚎哭不止。武向泣道:“雍王啊雍王!您既然下定决心伐秦,为何又让我们降秦呢?您是不愿意让我们为您报仇吗?”   章邯死时,年方四十七岁(注),无子。   注:我自己估摸着算的,查不到此人生辰,不靠谱。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后事   章邯虽死,却在临终前留下遗属,让章燕带兵降秦。章邯的遗命并非所有人都赞同,随军的大将除了章燕只剩下沙典和武向。武向乃章邯的亲卫队长,对章邯忠心耿耿当然尊从。可将军沙典不愿降秦,沙典与章平相交甚笃,如今章平坐镇陇西大权在握,是接任雍王位置的不二人选。与章平相比,章燕年纪较轻威望也远不如章平。沙典又怎肯放任章燕降秦?   沙典道:“雍王之死在了北地,我们不仅不为雍王报仇,还要投敌!这算什么事?那秦王不过是个没用的鼠辈,已经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了,我们只要回到陇西,等明年再次出征,就能俘获秦王,为雍王报仇雪恨了!”   章燕还未说话,武向就急不可耐的叫道:“沙典!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想违抗雍王的遗命吗?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的大刀无情!”   沙典大怒道:“你当我怕你不成?我们落到这个田地,又不是秦王那个鼠辈打败了我们,而是因为老天不公!我们打了胜仗还投降,算什么!雍王肯定是病糊涂了才会让我们投降!”   二人摩拳擦掌,就欲厮打,章燕连忙劝止。调节了半天,沙典怒气不熄,临走是还叫道:“投降?凭什么投降!老子就是不服,哼!”   沙典走后,武向朝章燕说道:“少将军,沙典无视雍王遗命,不如杀之!”   章燕摇头叹道:“那么多将军同征北地,到最后却剩下我们三人。雍王刚去逝,又怎能同室操戈呢?”   武向闻言也心有戚戚,点头说道:“那好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军心,将雍王下葬。不过……真要按照雍王遗属的那样,将雍王葬在北地吗?”   章燕毅然道:“雍王既然立下遗属,我们就只能遵从!不可违背!”   武向闭目叹道:“没想到雍王竟然会留骨北地!唉!”   章燕道:“北地、陇西都是秦地,他留骨北地就是让秦王知道,他亦曾是秦臣。不要多说了,今夜我守灵,你先回去休息吧!”   武向道:“雍王对我恩重如山,今夜我陪你!”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士卒跑来向章燕禀告,说沙典领了一队人马不辞而别,向南边去了。章燕大惊,武向怒道:“这个贼子知道在这斗不过将军,肯定投章平去了!”   章燕一拳砸在桌案上,恨恨的说道:“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狠绝!武向,你立刻带兵去追他,摘了他的首级回来见我!”   “喏!”武向一抱拳,匆匆离去。   章燕负手在大帐中渡步,他心想道:“章平如今坐拥陇西,他未必肯遵从雍王遗命。如果让沙典回到了陇西,章平得到消息后,割陇西而王之,到时候又免不了生灵涂炭。不行,我必须得想办法!”   他想了一会,没想到办法却想起了两个人。心有所动,章燕立即让士卒去将那两个人带到另外一个军营中。他收拾好仪容,就往那军营走去。   被带到军帐之中正是沙太与公孙止二人,他们两个披头散发,带着镣铐被军士按蹲在地上。等了没多久,身穿丧服,头裹白巾的章燕就走进了帐中。沙太瞥了一眼,咧嘴朝公孙止道:“你看这小将军,脸蛋白还要穿一身白,看样子家里肯定死了亲戚!”   他看似轻语,实则嗓门极大,声音全落到了章燕耳朵里面。章燕脸色一沉,负手走到二人身前,俯视沙太道:“如果你在胡言乱语,休怪我取你首级!”   沙太嘿嘿一笑,又欲嘲讽,而这个时候公孙止拉了一下沙太的衣裳,朝章燕问道:“将军身穿丧服,莫非是打了败仗?章邯死在了秦王手里?”   章燕哼了一声,瘪嘴说道:“雍王会败给秦王?不妨告诉你,秦王与雍王对阵,大败而归!”   公孙止哦了一声,将信将疑的问道:“既然是胜了,那将军为何穿丧服呢?”   公孙止之所以说这话,原来他们并不知道胜负,只是跟雍军一起从山中逃离,他们甚至以为,是章邯打了败仗。   章燕叹了一口气,说道:“赢了秦王,却输给了老天。这场大雪让我们不得不撤离,雍王路上染病,不幸去逝。雍王临终有命,让我带雍军投降秦王。”   “哈哈哈!既然是投降,那还不快给老子松绑?”沙太哈哈大笑,从地上站起来叫道。   章燕将剑抽了出来,架在了沙太的脖子上,目光冷冷的盯着沙太。沙太干笑了两声,顶不过章燕的压力,又蹲了下去。章燕哼了一声,朝公孙止说道:“雍王让我们投降,我们不得不遵从雍王的遗命。如果凭这个你们敢小觑我等,我也不怕杀了你们!”   公孙止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们打败秦王,那就有资格讲条件,说吧!你想开出什么条?”   章燕还剑入鞘,朝公孙止说道:“我不是讲条件,我是让你们知道!雍军可以投降,但绝不容许尔等侮辱!不管投降后,秦王是不是还恨我们,甚至要杀我章燕,但绝不容许伤害投降的士卒!如果秦王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章燕哪怕战死在北地,也要为雍王报仇!”   “既然是病死的,谈屁的报仇啊!”沙太又开始叫嚣。   公孙止一脚踢过去,斥责道:“你这个浑人,少说两句行不行?”   沙太翻了白眼,摸着脑袋果然不出声了。公孙止这才肃穆朝章燕说道:“章将军多虑了!秦王宅心仁厚,不会因以前的恩怨杀害你们的。雍军降后,也一样是秦军!如我公孙止今日所言得不到验证,秦王非要杀将军,我公孙止愿意同你一起赴死!”   沙太也叫道:“算我一个!”   章燕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放了你们,投降的事情,我会派人同你们一起见秦王。”   言毕,让人给二人打开了锁链,取了些新衣服给他们。   等二人收拾好后,章燕就取出了章邯的遗书交给了公孙止,公孙止看后问道:“将军欲让我们带上章邯遗书回去?”   章燕点了点头,公孙止又问:“将军为何不肯同我们一道去见秦王?”   章燕说道:“雍王刚逝,将军沙典就私自离开,如果他将消息传回了陇西,章平肯定不会遵从雍王的遗命。沙典我已经派武向去追杀,而我也要潜回陇西,防止章平作乱。”   沙太咕哝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趁机回到陇西擒了章平,自己想当王?”   公孙止这次罕见的没有反驳沙太,他郑重的朝章燕说道:“如果将军真有心降秦,就不应该在此时回陇西。”   章燕冷笑一声,问道:“你们不肯信我?”   公孙止摇头说道:“章将军,你要明白。你现在肯归降秦王,可你潜回了陇西,擒了章平掌握了大权,到那个时候你敢保证你还能如你现在的心思一样吗?试想,到时候你的部下都不愿投降,让你称王为雍王报仇,你就不会有所动摇?章将军,你还年轻,你根本不明白人的位置不同,心会变的!”   章燕闻言低下了头颅,他仔细思索公孙止的话,想起沙典的决绝,他内心也不禁开始动摇。沉默了半响,章燕才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同你一起面见秦王!章平的事,就交给秦王罢!”   公孙止再次摇头说道:“章平的事情,还须将军帮忙!”   章燕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口让沙太先回去传递消息。就在此时,有人揭开大帐走了进来。章燕回头一看,见到武向手提沙典首级,臂间还夹着一人,满身血迹的走了进来。武向将臂间那人扔在了地上,向帐外唤了一声:“来人!”   两名甲士将那人绑了,武向提沙典的首级向章燕跪拜道:“少将军,沙典并非往泾阳而去,而是隐瞒了军情,朝奉城去了!”   章燕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武向一踢跪伏在地上的那人,喝道:“你说!”   那人颤颤兢兢,趴在地上磕头道:“我是慕飞将军帐下的信使,慕飞将军带援军已至奉城,不过因冰雪所阻而裹足不前。慕飞将军派我雪夜兼程,向雍王报明情况。昨晚我刚到营寨,就看见营中挂孝,我心中大惊,进营的时候刚好遇见沙典将军,沙典将军告诉我,说、说雍王已经驾崩了,章燕将军为了投降秦王,还假造了遗属!他向我问明了慕飞将军的消息,就把我抓到了他帐中,今天一大早就让我带路回奉城!”   章燕咬牙切齿的说道:“难怪沙典如此决绝!好狠的心呐!为了一己私利竟然歪曲事实!”   言毕,他转身朝武向说道:“既然慕飞将军的援军已经到了奉城,我即刻带兵前往奉城,擒住慕飞,看他遵不遵从雍王的遗属!”   武向连忙拉住了章燕,急切的说道:“少将军不可莽撞啊!慕飞此人我素知之,他是慕柱将军的表兄,为人甚是忠义豪爽。如今沙典已经被杀,再不可起刀兵之祸了。不如这样,我立刻前往奉城,带雍王的遗属去见他!如果他心有异心,我就把他杀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赌局   慕飞乃陇西汧县人,身高八尺,素有勇力。慕家是汧县的大户,章邯平定陇西的时候,慕家曾举兵响应。当时匈奴右谷蠡王难兜派其弟支牙长领兵围攻汧县,慕飞领兵阻之,支牙长猛攻七日不下,章邯才有时间从背后袭杀,慕飞、慕柱兄弟二人出城应和,将支牙长杀得大败,慕飞更是在追杀的时候射杀支牙长。章邯见二人皆是可用的人才,将慕飞、慕柱兄弟都收归帐下。章邯征讨北地的时候,慕飞与章平留下镇守陇西,慕柱随军。   慕飞领四千援兵前往北地,四千援兵中有大半都是乌氏蛮人。才踏足北地,天就开始降雪,慕飞不得不带兵入住奉城。他知道此行任务艰巨,雍王既然求援,那肯定是战事不顺。可惜天不作美,任凭慕飞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他派出信使已经出发了三天了,到第四天的时候,奉城迎来了一位故人。   确实是故人,这人就是武向。武向乃陇西有名的武痴,曾经挑战过马逸,不过被打败了。武向虽败不馁,继续向人挑战,他曾到过咸阳,去过燕、赵等地,回来后十分落魄,连饭都吃不上,是慕飞接济的他,所以他们早就相识了。   慕飞将武向迎入城中,二人分宾主坐定。武向一樽酒下腹,开口直言道:“我不妨告诉你,雍王已经病逝在乌氏。我这次前来,带来了两样东西,一样是雍王的遗书,一样是我的大刀!如何决断,你自己考虑吧!”   慕飞闻言大惊,手中酒樽掉在了地上,他离席走到武向案前,急问:“雍王真去逝了?”   武向沉重的点了点头,他将章邯的遗书和他的大刀都放到案上,手指二物道:“两样都摆在了案上了,你自己选吧!”   慕飞拂袖怒问:“什么遗书能让你武向对我拔刀相向?”   武向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昔日我受过你的恩情,有朋友之谊;我与雍王之间,乃君臣之情!君臣与朋友之间,我选择前者!”   慕飞一脸黑线的取了雍王的遗书,他看后沉默了一会,说道:“你说得对,我与雍王乃君臣,与章平乃朋友。既然是雍王遗命,我也顾不得朋友了!”   武向闻言大喜,提刀就站了起来,慕飞后退一步,盯着他手中刀说道:“我既然做出了选择,你还提刀干什么?”   武向咧嘴笑道:“一高兴就想提刀子,哈哈!”   慕飞挥袖入席,说道:“我可不想和你动刀子,还不快放下!”   武向放下了刀子,举樽朝慕飞说道:“这杯酒我敬你!等过两天事情平定了,我们再比划比划!”   慕飞没有好气的说道:“算了!我不是你的对手!秦王帐下猛士也多,以后你不怕没架打了!”   武向一下子就想到了沙太,附和着点头:“秦王帐下还真有一位能打的将军!他勇猛罕见,不畏生死!大寒天,裸身死战,当真世间豪杰也!就如那马逸,我知道他武艺超群,可比起那人的模样,感觉还有所不如!”   慕飞惊问:“大冬天的,裸身酣战?”   武向一脸敬佩的叹道:“是啊!”   慕飞也不禁心驰神往,停樽感叹:“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比马逸更厉害的人物!”   武向沉默了一会,放樽说道:“武道一路,没有尽头。吾曾闻楚王项羽,当初在巨鹿一人斩杀五十八员秦将,堪称绝世无双!”   慕飞饮酒入腹,苦涩的说:“与这些人物相比,我们也不过是些二流货色!”   武向的眼睛却冒出了炙热的火焰,他拍案低吼道:“我武向终有一天也要成为项羽、马逸、沙太那样的绝世猛将!”   “好!”慕飞拍案叫好,持樽说道:“干了它!”   红色的火焰,扯动着嬴子婴那犹疑不定的思绪。烛光中挨着烛芯的那点点蓝焰,在嬴子婴的眸中不停的收缩,让他仿佛看见了一颗搏动的心脏。他愣愣的看着烛火,脑海中全是那震天的厮杀声。   秦兵在嘶吼、雍军在狂叫、战马在奔驰、箭矢在飞落!   他耳朵里仿佛又听见了雍军那震天的吼声:“杀子婴!”   “杀子婴!”   他五指微曲,仿佛要去触摸那火焰,手触及到焰火,感觉到了那微热的温度,他脑中想到:“章邯极善混战,与他相比我差之甚远。他对混战的理解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是我太过相信秦军的战力了!”   嬴子婴皱着眉头,仔细的回想战场上发生的一切,过了一会,他拍案说道:“不对!还有原因!”   嬴子婴想到了秦军的大纛,想到了雍军的嘶吼,想起了樊哙。两次战争敌人的目标都是大纛,这也不难猜,大纛作为秦军的帅旗,不仅高大而且显眼。立有大纛就代表着主帅与士卒同在,能极大的鼓舞士气。   “大纛有利有弊,如果是众军环绕,阵列整齐,也不甚危险。如果阵势一乱,陷入乱战的时候就会造成大问题!”他在脑海中这般想着,浑然不觉得自己的手指已经被烤得漆黑。待上面的肉皮都开始冒烟了,嬴子婴才惊觉。他疼得哎哟一声,连忙将手臂甩开,手臂往外一荡,嬴子婴又感觉一股更加疼痛的感觉从左臂传来,原来这条手臂有伤,这一甩之下又扯动了伤口。   嬴子婴正在吱呀咧嘴的时候,大帐突然一下被拉开,蒯彻手持一册竹简走了进来,闻声愕然道:“秦王你这是?”   嬴子婴浑身一僵,强笑道:“没事,孤活动胫骨呢!”   蒯彻咳嗽了一声,勉强将自己脸上那点笑意压下,他心思:“秦王活动胫骨也能致使五官扭曲,果非常人也!”   嬴子婴面色一肃,正襟危坐的朝蒯彻问道:“军师半夜前来可有要事?”   蒯彻点了点头,躬身朝嬴子婴禀报道:“前夜臣曾夜观天象,发现将星陨落。今日派出的斥候回报,章邯的大营里人去楼空,臣估计必然是趁降雪的时候从山中撤离了。二事联系在一起,臣觉得章邯可能已经死了!”   嬴子婴听后眉头一皱,心里对这个就有些不以为然,他试图将现代人的理念传递给蒯彻。嬴子婴向蒯彻说道:“军师看到是流星,流星亦是天上的星辰,它们因脱离了运行轨迹而自燃,自燃的时候光彩夺目,其实是一种自然现象。”   这段话,让自诩为智者的苦思冥想了半天,他斟酌了半响才问道:“星辰自燃不就是陨落吗?这个自然现象又作何解释?”   蒯彻这话看似在请教,实则是质疑。嬴子婴面色一僵,心道:“我说这些干嘛呢?岂不是自讨没趣?”   嬴子婴眼睛一转,顿时想到了主意。他说:“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孤立即派人去查探章邯的死活。到时候生死自然明了!”   蒯彻闻言一笑,说道:“既然秦王有雅兴,蒯彻敢不从命?不过赌局都有赌注,不知道秦王要与臣赌些什么?”   “就赌——”嬴子婴拉长了声音,脑中一转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他道:“就赌一个策略!”   蒯彻笑问:“什么策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又是一年   时间眨眼即逝,十二月晃眼就过去了。冰雪早已经消融,世界又开始翻开了新的一页,一年过去,一年又来。   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有人越活越滋润,有人越活越落魄,有人可以长大嘴巴开怀,有人却只能蜷缩在角落间瑟瑟发抖。   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的内心变得更加的强大,一年的时间也能让人什么都感觉不到。衡量一个人成熟的标准,有两种东西,一种是时间一种是经历。时间是最缓慢的催化剂,有些人几十年都成熟不了,但一但经历某些事情之后会一夜醒悟,那些经历一旦拥有那便是刻苦铭心。   这一年的经历永远的刻进了嬴子婴的心里,一年的风风雨雨实在是太多,仔细回想他又何尝不感慨万分?   这一年里,他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王朝。他不得不开始艰难的逃亡之旅,这段旅程实在很不愉快,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大臣、血亲、国土、全部被葬送,到最后他孑然一身了,苟延残喘的活着。五个月的流亡,让他变得更加的坚强,也更加的落魄。但宿命的没让他继续落魄,他找了冯英,找到了新的希望。取乌氏、夺泾阳、他凭着自己的双手取回了原就属于他的东西,这让他倍加的珍惜和感动。   这一年里,他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爱情,虽然短得让人窒息,也足以让他回忆一辈子了。赵予的死虽带给他痛苦,却也没造成了更大的影响。因为这一年他已经看懂了太多,在这个乱世人命是廉价的!他的臣子、亲信、爱人、包括自己都有可能死!乱世的法则告诉他,只能活下去才能保护更多的人。他的肩膀上肩挑着整个秦国的国命!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造成大批人死去,所以他必须冷静跟慎重!所以他的伤心只有那么一瞬,就被他压下了,他想起了后世对君王的评价:君王无情。   他终于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有些事情逼得君王不得不无情,但君王也是人,是人终究会有感情的。而君王要做的事情,就是让理智压下感情,学会如何权衡利弊,学会懂得取舍,学会残酷冷漠。   他又一次的打了败仗,输给了章邯。但他并没有颓废恐惧,而是一直在思量,思量该如何扳回局面。他想好了办法,而且不止一条,纵然没有这场大雪,他也有一条可以说是非常“狠辣”的后路:如果没有这场雪,他会毫不犹豫的舍弃镇原、舍弃义渠、舍弃北地的所有城池,他会带着剩下的部队逃窜到上郡,然后设计杀了伯彦,夺上郡之兵再与章邯一决雌雄。这样做的后果可能一样会输,但他已经想不到了后果。他的命运已经注定,除非他死了,秦国才会彻底的覆灭,关中才会彻底的平静。   这让他想起了一段话: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他有时候在想,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吧!   昨晚有个赌局,赌的不是一个策略,而是秦国的未来走向。如果嬴子婴赢了,估计真的会用上他那个计策。如果蒯彻赢了,那他就要想好如何解决这个残局的办法。   这场战争打到了这个份上,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了。如果章邯死了,那嬴子婴估计要梦中笑醒。   很快,他们就的得知了章邯的命运。   七日的时间,镇原城迎来了两拨使者。一拨是马逸,这位助冯英死守朝那的将军,终于见到了秦王。当他看见军帐中的那人真是秦王子婴时,庞大的身躯如山一般倾倒,他跪伏在地上,抱拳梗咽道:“臣马逸参见秦王!”   嬴子婴的脸上先是不可置信,后是一脸的狂喜。他立马站了起来,走到了马逸的面前,口齿都不利索了,激动说道:“你——马逸?没死?好!很好!”   马逸抬起头,咧嘴笑了起来,他的脸庞还悬挂着泪水,大声的说道:“秦王没死!马逸又怎么会死!”   大帐又被拉开了,蒯彻摇头走进,叹道:“吾特意吩咐执帐的守卫不要禀报秦王,就是为了给秦王一个惊喜。如今惊也惊了,喜也喜了,怎么还满口的死字?”   嬴子婴双手扶起马逸,手指蒯彻道:“此人乃蒯先生,是孤的军师和谋主。”   马逸抱拳道:“马逸见过蒯先生!”   蒯彻也笑了笑,说道:“我对将军的事迹是早有耳闻,心中钦佩不已,蒯彻也见过马将军!”   待二人见过之后,嬴子婴朝马逸郑重的说道:“孤在陇西的时候,曾经说过,你马逸就是大秦的上将军!孤很高兴自己的上将军归来!”   马逸连忙摇头,跪地说道:“马逸不过一介莽夫,又怎能当秦国的上将军?还望秦王收回成命,选其能人而立之!”   嬴子婴摇头道:“君无戏言!孤说过的话就一定算数!”   马逸急道:“马逸只有冲锋陷阵沙场斗狠之能。让我做上将军,真——!”   他话没说完,嬴子婴就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也听说你在陇西的事迹,在那都能当上将军,怎么到了孤的帐下还不肯了?不必多言!你就安安心心的当孤的上将军吧!”   蒯彻连忙贺道:“见过上将军!”   “唉!”马逸一甩手臂,也不得不从了。   见马逸从命,嬴子婴才将马逸请到席上,君臣相见又是好多的话说。马逸从失散时说起,谈陇西当时的局势,谈他如何鼓动百姓造反,谈韩则独自入楚复仇,谈最后如何被剿灭。   多少事情,都付之笑谈中。   嬴子婴或哀叹或神伤,他可以想像得到当时的局面是多么的糟糕。当马逸谈到费劲了心思才寻到一王族中人的时候,嬴子婴也忍不住点头说道,在那种情况下必须推出王族子弟来主持大局。当马逸谈到那赢氏子弟为了逃脱,不惜以死相逼的时候。嬴子婴也只能闭目一叹!韩则、马横、黄应、董燕、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了谈话中,按照马逸的话说,这些人或战死或失踪,如今都寻不到了。   三人一边诉话,一边饮酒。马逸今日高兴,忍不住多喝几杯,酒水下肚后,马逸兴头也越来越浓。他从陇西说到北地,如何遇见丁大郎和裴老二、如何遇见许仪,他说到许仪的时候,大着舌头说道:“许……许仪当真是个忠义的好男儿,他带着主人骨肉,同我们在朝那一起打仗,一起杀敌。他非要贴身带着那包碎肉,有一日,章邯云梯靠近了城墙,许仪跳上了垛口,跟那些贼子拼命,他胸口被砍了一刀,那包的碎肉全都掉下了城墙,等那场战打完,他大哭一场,当场又要自尽,要不是冯英从他那破口袋里还找到了一截手指,估计那小子真死了!他揣着那宝贝手指,就是为了见秦王!哈哈哈!”   嬴子婴感叹了两声,忍不住也为许仪的忠诚所感动。马逸说了死守朝那的全过程,嬴子婴也终于知晓,原来朝那并没有被攻破。如此看来章邯就是兵行险着,想起了这场大雪,他为章邯这人的际遇也忍不住感叹两声。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朝那的信使一直传不来消息的原因。   马逸醉了,也累了,他倒在了秦王的大帐里呼呼大睡。嬴子婴和蒯彻相视一笑,蒯彻突然说:“我现在更加肯定秦王要输了!”   嬴子婴也笑了,他道:“孤输了,恐怕还是一件好事。至少孤不会在费劲心思去想对付章邯的计策了,剩下的事情都是你蒯彻的事了,赶快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收拾这烂摊子!”   蒯彻假意笑道:“跟秦王打赌,不论结局如何,输的终究是臣子,臣是早就知道了!”   “哈哈哈!知道就好!”   迎回了马逸,嬴子婴立马让士卒安排行装准备前往朝那。大军出发不久,冯英又派来了使者,这次带来的消息,就像天上掉下一块馅饼,让他觉得世道都变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如是   秦军至朝那,冯英出迎。君臣一起伫立城外,看着那堵坑坑洼洼的城墙和下面用沙石垒成的土山,一股悲凉之感忍不住就涌上心头。城下面,活动着不少的百姓和士卒,他们将死尸扔进了壕沟里,然后铲土掩埋。下面的泥土呈暗褐色,混合着泥水往坑里填。灰白色的残足和断臂,满是泥泞的头颅和身躯,他们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目,被人用脚踢、用铲子敲动着滚进了壕沟里。   此时冰雪已经消融了,地上全是泥泞,雍军费劲心思筑的土墙也塌了,成了一个个难看的土堆。东面的两座城楼之间,有人爬上了浮桥,将浮桥上残留的箭矢和武器回收。浮桥下是一座高高的土山,山上有人将死马和人躯往下拖。   这就是战争后的场景,满目疮痍千疮百孔,留下的都是死人。   嬴子婴绕着外墙走了一圈,然后就进了城。坐在席上,嬴子婴问冯英:“朝那还剩下多少士卒?”   冯英答道:“还剩下八百余人,不过死的可不止士卒,更多的是百姓。百姓帮忙守城,伤亡惨重,估计有上万人死去。”   嬴子婴的眼皮跳动了一下,问道:“他们不是说孤是天煞孤星吗?是孤给北地带来了祸患吗?他们又为何要帮忙?”   冯英道:“诸葛黄起到的作用不小,但真正让百姓下定决心帮助守城的原因是乌氏城被屠。臣告诉城里的百姓,说章邯将乌氏城屠得干干净净,如果守不住,朝那就是第二个乌氏。”   嬴子婴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章邯屠城也出乎了孤的所料,没想到这才是他打不下朝那的最终根源。”   冯英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屠杀乌氏城估计也不是章邯的意思,我听闻章邯出征的时候带了不少蛮人,这些蛮人跟以前的乌氏国有牵连,在蛮人心中乌氏就是一座罪恶之城,是他们永远的耻辱,所以陇西的乌蛮屠了乌氏城。”   嬴子婴哼了一声,拍案说道:“这些异族纵然收复了,也未必肯遵守军令。没有一个民族愿意被另一个民族当成狗一样驱使,这些蛮人只能罚做苦力,充军实在是太不妥当了!”   冯英闻言也忍不住点头附和,说道:“秦王所言极是!”   嬴子婴摆了摆手,问道:“还是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冯英答道:“如今章燕已经送还了沙太,并让沙太带来了章邯的遗书!”   说罢,就将章邯的遗书呈给了嬴子婴,嬴子婴看后问道:“沙太呢?为何不见他来迎孤?”   “这个!这!”冯英忍不住面露难色,突然跪地朝秦王说道:“沙将军让我替他向秦王求求秦,说只要你不砍他脑袋,他就来见你!”   嬴子婴一拍桌案,喝道:“孤立即命令你去将那个傻子给孤拧过来!”   冯英浑身一震,大声应道:“喏!”   说毕就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冯英在院子里点了两个士卒,就往沙太的屋子走去。沙太亦住在城里,如今正拿着大斧洗磨呢!   冯英一走进院子,用手朝沙太一指,说道:“拿了!”   沙太丢了斧头赶紧站起来,惊问道:“冯将军,秦王真要杀俺?”   两名甲士将沙太绳子绑了,沙太也不反抗,任凭他们施为。等将沙太捆牢实了,冯英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沙太唤了一声,继续问道:“既然你不知道你捉俺干什么?亏俺还让你向秦王求情。你是不是根本没求情?哎呀!俺算是看走眼了!”   冯英不理他,转身说道:“带走!”   将沙太带到县衙里,沙太一看秦王端坐在那,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在地上磕头道:“秦王,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饶了俺吧?俺没单独领过兵,公孙止那老头也不怎么中用,弄了全军覆没也怪不得俺。俺知道这罪大着呢,可俺只有这一颗脑袋啊!砍了就没了。不如这样,秦王你就放了俺,俺不当将军了。俺立马收拾行装回去种田,保证不当土匪。说实话,在黄口山俺都是被山主逼的,俺——”   “够了!”嬴子婴终究是忍受不了这傻子的胡说八道,看这德行是越说越离谱。嬴子婴挥手说:“你告诉孤!到底怎么败的!而且还败得这么干净?”   沙太立即又在地上磕头,面上喜道:“秦王说了这话,就肯定不会杀了俺了,俺先谢罪!”   嬴子婴面色一僵,心思这傻子怎么一下又变聪明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快说!”   沙太松了口气,“如实”说道:“秦王也知道俺没什么用,打先锋就知道冲。配了个公孙止也不好使,看似精明能干,实则屁用没起。走进大山的时候就被雍军埋伏了,那时候刚好在布营扎寨,雍军先是用箭射,后面就杀进来了。我们被包围了,冲不去,所以全军覆没了。秦王呐!您真不应该相信俺呐!更不应该相信公孙止那个老头。”   沙太在滔滔不绝的讲着,下面的蒯彻的面上已经开始抽搐、马逸嘴巴咧到耳根子去了,冯英努力的想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可他的嘴角在不停的抽动。嬴子婴的额头挂上了三条黑线,顿时有一种想掐住沙太脖子将他抡起来摔打的感觉。沙太还在旁若无人的演讲,他一会痛心疾首,一会拍额感叹,表情丰富真是世间罕见。   嬴子婴终于怒了,他拍案大吼道:“你再不闭嘴,孤就真把你杀了!”   沙太大惊失色,立马闭口不言。嬴子婴现在是怎么看沙太怎么不顺眼,他挥手说道:“不杀你,你立马滚下领十条军棍。另外,终身不得单独领兵,罚俸禄半年!滚下去吧!”   沙太滚下去了,蒯彻以为秦王真怒了,连忙为沙太、公孙二人辩护道:“先锋虽败,却也不能全怪他们。章邯苦心积虑的安排的埋伏,又怎么可能轻易的算错。公孙止为人小心,他肯定是没料到。沙太的话,秦王不可全信呐!”   嬴子婴说道:“孤知道,章邯乃举世名将,沙太、公孙输在他手里也不算冤。不过败了终究是败了,肯定免不了惩罚。等事情处理完后,你也要罚,孤也要罚!孤罚你半年俸禄,孤的惩罚你来想!”   嬴子婴的话一说完,蒯彻的脸一下就垮了,他苦笑道:“这——”   嬴子婴没空理会蒯彻的苦恼了,他对冯英问道:“章燕要投降,你认为有几分可能?会不会是章邯的诡计?如果他是装死,将我们哄骗到乌氏,然后起兵围杀,也大有可能啊!”   冯英道:“臣已经派人调查过了,章邯之死不似作伪。不过以防万一,秦王可让章燕领兵到朝那,只要他有心投诚,就不可能不来。如果他们不来,那必然有诈!”   嬴子婴点头说道:“那好吧!你派人传孤旨意,让章燕前往朝那!”   “喏!”   两日后,公孙止和章燕一起进了朝那城,而他们的大军也安置在了朝那的城外。   值到了二人进城之后,嬴子婴才真正确认,这真的不是诡计。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骄   义渠的郡守府里,小伊水挺直了身板,手里捧着一册书简,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不过从她时不时朝窗户一瞥的样子,就足以证明她心不在焉。她手里拿着的书叫《九音》,是一本研究音律的书籍,是战国无名氏所著。她的书案上还有楚人屈原的《天问》跟《离骚》,还有一大堆春秋时期故事传记。这些书都是她喜欢看的,她不喜欢看那些《吕氏春秋》、《女织》啊什么的。秦王哥哥从来不强迫她看书,他每次来的时间很短,有时候只能说上几句话。他为小伊水找了老师,却只让老师教小伊水识字。   只从秦王出征之后,她就再也看不进东西了,那些小故事也吸引不了她。她总是出神,总是发呆,总是在胡思乱想。前些日子下了好几天雪,她也看了好几天的雪,她看见许多小孩子在外面打雪仗,堆雪人,笑得格外的欢畅。那个时候,她眼中有一点羡慕,更多的却是哀伤。小孩子都是秦王派来陪伴她的,就是希望她不要在孤独中成长,可是她总是走不进那些孩子的世界,不能和他们一起玩耍。戚氏也劝她,一起出去玩罢,她却一个人又回到了屋子。   在小伊水眼中,戚氏总是怪怪的,她老是在她面前炫耀她结实的臂膀,告诉她女人要有好身体才能能洗能扛能做家务。她老是让小伊水和她扳手劲,让她两只手扳她一只手,小伊水照样扳不动。那家伙很喜欢说话,喜欢讲故事,讲她们生活在黄口山的日子,讲秦王的故事。小伊水对这个特别有兴趣了,老是缠着她讲,她讲了很多遍,赵予死后她就再也不讲了,小伊水曾经看见她偷偷躲在屋子里抹眼泪,在那个时候她才明白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就跟她的爹娘一样,永远的消失了,所以她也很伤心,很害怕。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就溜走了,一晃眼一年就过去了。窗外的积雪也融化了,天空的乌云也散去了,有时候还能看见太阳。眨眼间,小伊水已经十岁了,她长高了一点点,长胖了一点点,也懂事了一点点。她已经学会了思念亲人,已经学会在心中祈祷,她向上天祈祷,向女娲娘娘祈祷,祈祷秦王哥哥能得胜归来。   她有时候会跑到徐也那,去问他秦王的战事。徐他一边忙着做木工活,一边顺口敷衍着。他说:“秦王英明神武,章邯那个老东西怎么会是秦王的对手!你放心吧!秦王肯定会凯旋而归!”   小伊水年纪虽小,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皱着小弯眉问道:“你该不会骗我的吧?”   徐也生气了,丢了手中的木工活,大声的讲道:“小公主,您当臣在糊弄您啊?我徐也说话从来就没有半句假话,这事情秦王都知道!”   小伊水终于被糊弄住了,她道:“王兄相信你不会说谎话,那我也相信你不会说谎话!”   说完就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徐也看小伊水走后,才自个嘀咕道:“我说的话连自己有时候都不相信,竟然就这么骗到了小公主!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两声,心里想到:“秦王啊秦王,你可千万不要输啊!你若是输了,我们这些人也是要跟着掉脑袋的啊!”   小伊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整个人高兴得不得了,她将打开了的竹简又卷了回去,出去找小孩子们玩了。可是,正当小伊水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吓得逃跑了。戚氏捉住了这些小孩,按在膝盖上就开始打屁股,她的巴掌又亮又响,打得那小孩大声的吼叫,她一边打还一边喊:“让你们专门陪公主玩,你们还敢跑!活腻啦!”   小孩子四处藏匿,没一会就举着扫帚、木棍、破烂布片大呼小叫的冲了出来。戚氏一撸袖子,放了那小孩,两脚一踏,十跟指头被捏得噼里啪啦的响,她一脸狞笑的朝那群小孩说道:“老娘已经很久没活动手脚啦!今天就让好好修理修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   那群小孩见戚氏彪悍凶恶的样子,都被吓住了,不知谁扯呼了一声,全部又逃了。小伊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戚氏踩着欢快的步子走到了小伊水面前,得意洋洋的说道:“小公主,看见没有。这就是力量!这就是气势!”   小伊水点头附和,戚氏将那群小鬼全部从房间里赶出来,乖乖的站在院子里面听候小伊水训诫。小伊水问道:“你们怕我?”   小鬼们都点头,小伊水问道:“你们为什么怕我呢?”   那群小鬼你推我说,我推你说,闹了半天才有个小鬼期期艾艾的说道:“我老子告诉我,说公主不是好惹的。要是惹你生气了,我们都要被砍头的。”   小伊水说道:“那我不砍你们头,你们还和玩吗?”   小鬼说道:“除非你答应我们,我们惹你生气你也不许砍我们的头!”   “嗯!”小伊水重重的点了点头,这群小鬼这才喜气洋开,大声吵闹着:“走!我们带公主玩去!”   “一起跑吧!”   “公主你快点!”   ……   小伊水被那群小鬼带走了,戚氏才摇头说道:“小孩子嘛!就要开开心心才好嘛!”   她突然间想起了韦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活着还是死了?   九江未曾下雪,冬季只下了几场下雨,剩下的日子还算晴朗。   九江原属楚地,始皇帝灭楚之后,以其地设三郡,其中九江郡辖区范围包括今江西大部,郡治设在寿春。九江王是英布,英布是最早反秦的一批人,项梁拥立楚怀王后,他就当上了当阳君,当时的项梁也不过是武信君。所以英布的地位很高,跟随项羽后又立下了赫赫战功,所以分封诸侯的时候英布成了楚营中第三个被封王的将军,还有两个分别是刘邦和曹咎。   在项羽攻打齐国的时候,英布只派了三千兵马,这让项羽大怒。项羽回楚后,派遣使者到九江让英布亲自来彭城。英布推病不来,这更激怒了项羽。   项羽道:“黥布小儿,既不告罪也不前来,分明是和孤做对!孤要前往九江,看看他是否有异心?”   范增劝道:“籍儿呐!如今我军才刚讨齐归来,兵容未整,士兵们也没得到休息,不宜多生事端。黥布此人当了九江王,如今有点得意张狂,等过些日子,再好好修理修理此人也行呐!”   项羽大袖一挥,说道:“不行!如果黥布不得到惩戒!以后我还如何号令群雄?连楚营里提拔的王侯都敢阳奉阴违,其他的诸侯王还会怕我这个伯王吗?不用带大军前往,孤只带二十骑到九江!看看那黥布敢耍什么花样!”   范增杵着拐杖急忙说道:“籍儿呐!你现在是楚王了,怎能亲自赴险呢!”   项羽傲然一笑,答道:“就算只有二十骑,那黥布也奈何不了我!只要我想走,纵然是千军万马,也拦不住我!亚父!你不必多说!我已经下定决心!”   “唉!”范增用拐杖重击了一下地面,终究是无可奈何。   却说项羽带了二十骑日夜兼程,用了两天的时间就赶到了寿春,他们来去如风,视关卡守卫如无物,就这么纵马直驱,竟然无人能拦。   项羽到了寿春,派了一名骑兵到城里报信。九江王英布此时还在王宫里饮酒取乐,突闻楚王亲至,他吓得酒樽都掉在了地上。宠臣肥铢说道:“楚王既至,肯定是问罪大王的,大王千万不可出城啊!”   英布苦笑道:“楚王既至、那必然是领着大军一路横扫而来。孤最近这些日子沉迷于酒色之中,没想到被楚王大军包围了王城都不知道。唉!楚王既然来了,我英布又怎能不去相见呢?”   英布出了王宫,带了五百人一起出城。   视野尽头,只见一人横马提戟立在前头,后面二十黑骑一字排开,一个个如若石雕。   当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时,英布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一下。他看见的那个人就像一座山,巍峨而庞大。   项羽的脸庞十分粗犷,周围是一圈犹如钢针般的短髭,他的面部的线条犹如刀斧砍削而成,特别是他的眼,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焰。他的身上穿着亮银色的铠甲,背后抖落着白色的披风,胯下的骏马通体如黑缎子一样,油光放亮,唯有四个马蹄子部位白得赛雪。   英布早就将部队扔下了,他一人一骑向着前面走去。几十米的路,却让他感觉走了好久。他从项羽的身上,看到了一股极具压迫力的势,那种势是一种无法言具的东西,却亲身感觉得到。   不知不觉之间,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   英布终究走到项羽面前,他抬头看项羽一眼,就惊得将肚子里的话憋了回去。   他看见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火山,火山上正喷涌着浓稠而炽烈的溶浆,他差点窒息栽倒。   项羽开口说话了,他声音低沉而厚重,极有磁性,他道:“你没带上你的长枪?”   英布咽进了一口口水,艰难的说道:“见楚王,又怎敢带上兵器!”   “哼!”项羽冷哼了一声,转头朝一位骑兵说道:“给他一柄枪!”   那骑士将枪投掷了过去,英布一手就抓了住了。项羽赞了一声好,又道:“孤要看看你你这大半年是不是都饮酒取乐了!接招!”   项羽一提乌骓,张口大喝一声,手中的铁戟如山一般砸来!英布反应极快,在项羽纵马的瞬间,他就做好了防御,但他只是看见黑影一闪,看见天上一道拉长了的黑光,他的瞳孔在瞬间缩小,嘴巴里面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咆哮!   铁戟砸了下去,砸弯了英布的长枪,英布一口鲜血喷出,胯下的战马四蹄跪倒,马嘴里已经开始在喷吐白沫。   英布嘴巴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项羽冷冷的盯着他,朝他说道:“看来你这大半年已经快忘记了你还是一员武将!孤封你当王,也是让你别忘记,你还是孤的武将!你的狗命,孤不会取!如果再有第二次,你就将自己的首级提来吧!”   项羽说完,一扯马头,战马转过,四蹄落地,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地平线上。等项羽走后,后面的五百士卒才敢冲上去扶起英布。 第二百三十章 归降   嬴子婴盘踞在上首仔细的观察着站在下面的这个年轻男子,他身材挺拔,面白无须,身穿铠甲却又头裹白巾,他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一直未松开过,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怪,里面有不屑有戒备还有隐隐的抗拒。看他的神态,嬴子婴可以断定此人身上的肌肉一定绷得紧紧的。   嬴子婴侧头向司马无涯说道:“给他一樽酒!”   司马无涯立马端了一樽酒,他走到章燕身前,朝他说道:“秦王赐酒!”   章燕二话不说,伸手拿起酒樽就仰头喝掉,等他酒喝完后,嬴子婴才说道:“孤这杯酒是给你压惊的!”   章燕牵扯了一下嘴角,说道:“我未曾受惊,又何须压惊?”   嬴子婴轻声说道:“你可以把你的手从剑柄上拿开。”   章燕一愣,果如嬴子婴所言那样将剑拿开了。嬴子婴又道:“既然是投降,又为何到现在还不跪拜?”   章燕哼道:“条件都还没谈妥,我又为何要拜?”   嬴子婴笑了笑,说道:“只要孤能做到的,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章燕一愣,说道:“我的部队不准安插别的将军进来!”   嬴子婴道:“准!”   章燕又道:“投降后,粮草供应一分不能少,除了秦王的命令,我们谁都不听!”   “准!”   章燕再道:“不管以什么方式解决陇西,章平不能杀!雍王的部将不能杀!”   “准!”   章燕继续说道:“我父亲章业要当上将军,我要当左将军!”   嬴子婴顿了一下,说道:“上将军有了,左将军也有了,要不换一个吧!”   章燕冷笑道:“秦王不是说什么都准吗?”   马逸站了出来,盯着章燕说道:“老子才当上将军没两天,就有人要和我抢位置。只要秦王同意,我这位置让给你爹又如何?”   章燕看见马逸,身子稍微后退了一小步,他盯着马逸,手又忍不住按在了剑柄上。章燕冷冷的喝道:“马逸!”   嬴子婴开口说道:“马逸,孤让你当大将军你就当!章燕,孤告诉你,你们若是投降,你父亲章业孤封他做国尉,你当后将军!”   章燕不禁愕然,他道:“这!”   国尉之权在名义上比上将军还高,章燕只沉思了半秒,就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章燕又提了几条要求,嬴子婴都答应了。章燕终究是武夫,想了几条就再也憋不出来了。他道:“秦王既然如此诚心,章燕也不能过分刁难。秦王在上,请受章燕一拜!”   看到章燕拜了下去,嬴子婴从席上站了起来,双手扶起了章燕,对他说道:“你既然投降,孤也有一个要求!”   章燕道:“秦王请讲!”   嬴子婴说道:“将手中的部队掌控好!不许有丝毫懈怠!这支部队是章邯带出来的百战精兵,章邯用它们击败了孤。孤很看重他们,孤不希望这支部队以后战力会下降,军心会不稳!你是当主将的,就一定要好好掌握,不要堕了章邯的名头!”   章燕没想到嬴子婴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更没想到嬴子婴竟然毫不掩饰他的失败,就凭这段话,就让章燕对嬴子婴印象稍微好了那么一点,他道:“臣自当竭尽所能!”   嬴子婴点了点头,回到了席上。   接下来,众人又商讨了雍军进城的事宜,谈到了章平和泾阳、长武等城的情况。   然而他们不知道,在长武,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东方宇投奔杜袭后,帮泥阳解了围,还一箭射中叛军主将傅详。傅详回到长武,没过两天就死了,傅详一死,长武的军心更加的不稳定。东方宇派出他的结拜兄弟聂政偷进了长武城,在城里煽风点火,准备寻找机会偷城。东方宇胆子极大,他挑选了二三十个身手敏捷的大汉,待雪停之后乔扮成农民混进了城里。早到的聂政将他们接应到了城中,东方宇道:“如今长武军心不稳,正是擒拿贼首的好时机,我们只要杀了王佐,城里的士卒就会倒戈!大哥,你可查到王佐的住处?”   聂政说道:“王佐极为狡猾,他并没有住在城里,而是宿在军营里,找女人和酒菜都是让人送进军营里面!”   东方宇问道:“他就从来没出过军营?”   聂政摇头说道:“没出过兵营!”   东方宇咬牙说道:“不管他在哪!总之一定要杀了他!我们先在周边探查一下军营,看看能否混进去!”   东方宇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东方宇立即分派了任务,秘密查探。过了两天,他们终于找到了混进军营的方法。军营里每天都有专门运送粪便的马车,那些粪便都装在一个个大桶里,足足有四五个大桶,一共可以装十个人进去。在晚上的时候,东方宇就带着人进了空桶,马夫起来得挺早,睡眼朦胧的根本就没发现异样。这几天地上开始融雪,所以天气特别冷,守门的士卒也不怎么警觉,就大大咧咧的将马车放了进去。   东方宇等人混进了军营,然后悄悄弄死几个士卒,脱了他们的衣服换上,经过几次逼问和杀人之后,他们才得知王佐在哪!找到了王佐的军帐,几人摸了过去,贴着帐布还能听见女人的浪叫声。几人心里有数后,直接杀了守在外面的甲士,冲进帐中一看,王佐浑身脱得赤条条正趴在一个女人的身上用力的耸动!等他听见了动静,回头一看忍不住睁大了瞳孔,瞳孔里面,一柄重剑高高的扬起,然后重重的落下,他听到了咔嚓一声,自己的脑袋就脱离了身躯。鲜血溅的那个女人大声的尖叫,没过一会整个军营都惊动了,无数的士卒将大帐团团围住。   东方宇提着王佐的首级走出了大帐,他手上的重剑还在滴血,王佐的头颅也在冒血,他带着两道血线走了出来,周围的士卒又惊又惧,忍不住都后退了半步。   东方宇高举王佐的首级,大声的吼道:“我是大秦的将军东方宇,我知道你们也是大秦的士卒!是这叛徒带你们投降的,我不怪你们,如今这个叛徒已经死了!你们还不回归到秦王帐下?”   东方宇的话一说完,所有的士卒都开始喧哗起来,没过多久,就有士卒跪下,接下来越来越多的士卒也跪下了。东方宇高举王佐的首级,屹立在万军之中,他的样子是说出的骄傲!他的身影深深的印到了每一个士卒的心里。   天亮之后,东方宇带大军包围了县衙,杀光了里面的所有人,长武几经波折,又回归到秦王的名下。 第二百三十一章 章平之死   陇西,冀县。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进城的马车就开始骆驿不绝。车轮、马腿、人脚都沾满了泥浆,有人环绕在车旁边,只要看见车轮一陷进坑里就用力推动。他们是从内史过来的商队,专门来陇西贸易的。他们带来了粮食、布匹、美酒等日用产品,用它们换取一些廉价的劳力。商队之所以知道陇西有大批的劳力,还得感谢一个人,那就是公羊详。章平将乌蛮老巢一锅端了,得到的劳力不计其数。然而陇西苦寒,又极度缺粮,不得不出售一些人换取一些日资产品。当章平发出了这个讯息之后,第一个跑到冀县的商人就是公羊详,公羊详同章平商谈没多久,章平就将负责贸易的事情全盘交付给他。   车队在快要入城的时候却意外停下了,前面一辆马车陷进了一个深坑里,好多个汉子在一起用力推,他们嘴里呼喝着,整齐而又嘹亮。正当大伙一起用力将马车从坑里推出来后,一骑如飞而来,战马从旁边策过,马鞭甩得特响,战马践踏起无数的泥浆,溅了汉子们一脸。有人扯着喉咙骂道:“赶着送死呢?”   “肯定是家里死人了!”   “太不厚道了,看不见旁边有人啊!”   汉子们骂骂咧咧,结果骑士早已经跑远,不过片刻,连人影都瞅不见了。汉子们一脸晦气的说道:“赶紧抱点枯草来,将这坑好好填一填!”   领头的叫道:“让前面填路的仔细一点,这么大坑就放那么点草,眼瞎是不?再这样,可要扣工钱的!”   马上的骑士很快的跑到城门口,几名守门的士卒将长戟一斜,拦住了骑士的去路。骑士勒马吼道:“让开!吾乃将军慕飞!印绶在此!”   士卒连忙松开了长戟,任慕飞驱马进了城。等到慕飞进去后,才有士卒问道:“慕将军不是带援军前往北地了吗?怎么又一个人回来了?”   “将军的事,又怎是我们这种小卒所能猜度的?好好的看守城门吧!”   慕飞直接驱马赶到了郡守府,他跳下战马直朝府衙里走去。   府衙里将军章平正在同公羊详共饮,下面声乐响起,一群舞姬正在摆弄着娇躯。屋子两旁竖有七八个木架,木架上摆着一个个铜盆,盆里燃烧着焰火。大厅正中还摆着一个巨大的四耳鼎,鼎上面冒着暖暖的蒸汽,舞姬就绕着巨鼎而舞。她们身上穿着的衣料非常的单薄,跳得已经香汗淋漓了。   章平倒了一觞酒,持觞观舞,不禁自醉,看到妙时,又忍不住拍手叫好!他将酒饮下腹里,转头朝公羊详问道:“你安排的这舞跟我所见的关中劲舞、楚人的折腰舞都不同,这些姑娘肤色白嫩,眼睛却和我们不同,不知道是哪族人?”   公羊详笑道:“这些姑娘是月氏人,我从月氏的部落买出她们,每日跟供神仙一般供着,当然肤色好了。”   “原来是月氏人!”章平点了点头,又朝公羊详问道:“吾曾闻你兄长公羊礼在为月氏效力?”   公羊详吓得从离案而起,趴在地上说道:“吾兄跟我素来不和,当初他跑到月氏去做生意,得月氏王昆莫看重,就在那边当官了。我跟他虽为兄弟,却并非一路人,希望将军不要怪罪!”   章平笑道:“你快些起来罢!我也只不过随便问问。你放心,我不会因此而怀疑你的!”   公羊详如蒙大赦,连忙在地上磕了头,又才回到席上。章平意欲向公羊详询问他那个兄长消息的时候,一个甲士突然推门而入,朝章平说道:“禀将军,慕飞将军回来了!”   章平双眉一皱,惊问:“慕飞在哪?”   话刚说完,慕飞就闯进了屋子,他背后还跟着两个甲士,那两个甲士见了章平,跪地尴尬的说道:“慕飞将军非要进来,我们拦不住。”   章平挥手说道:“你们都滚下去!还有你们!”   章平用手向那群舞姬一指,屋子里面除了慕飞、公羊二人再也无人了。公羊详连忙请辞道:“小人先告退!容日后再来拜会将军!”   章平说道:“公羊详,你不必忙着走,先留下罢!”   慕飞哼道:“章将军倒是好兴致,这人是谁,为何不让他离去?”   章平瞟了公羊详一眼,说道:“此人乃我的心腹,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慕飞说道:“我已经得到了消息,雍王已经去逝了。”   “什么!”章平大惊,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公羊详更是头上冒汗,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过了好半天,章平才反应过来,他问:“雍王去逝了多久了?”   慕飞道:“十天了!”(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十天!十天!十天!”章平口中喃喃,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章平才似想起了什么,他用热切的目光的盯着慕飞,激动的问道:“那雍王留下什么遗书没有?有没有、有没有选择谁继位?”   章平话一出口,整个人就凌乱了。他狂热的盯着慕飞,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然而,慕飞的表情让他的热切慢慢冷却,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慕飞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是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他嘴皮张了合上,反复了数次才无力的说道:“雍王留下了遗书,但没有选择谁继位。雍王让我们都投降秦王,不许违背!”   章平的手忍不住紧紧的握住了,他满脸的不可置信,牙齿咬得嘣嘣作响。过了一会他终于爆发了,他红着眼睛大声吼道:“这是什么狗屁的遗书?他不是要打秦王吗?他这么兴师动众,不辞劳苦,甚至自己都死在北地,他还让我们投降?他是不是糊涂了!”   章平一脚踢翻了桌案,胸膛不住的起伏。慕飞一直冷冷的看着他,等他稍微冷静了下来,他才开口说道:“怎么?你不想投降?”   “投降什么!”章平怒吼了一声,他红着眼睛盯着慕飞,眼睛里涌现出了一股杀机,他突然平静了下,摸着剑柄说道:“如果我不投降,你是不是就要杀了我?”   慕飞摇了摇头,他笑道:“不管你投不投降,我都不会杀你的。你不论做出任何决定,我都会帮助你的。”   章平嘴角微牵,问道:“如果我要当雍王呢?”   “拜见雍王!”慕飞立即跪地,抱拳朝章平大声说道。   章平张开双臂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够了才问道:“你的士卒呢?”   慕飞答道:“我将它们带回了庄浪,封锁了陇西前往北地的驰道!”   章平点头说道:“很好!很好!不愧是我的兄弟!慕飞,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我当了雍王,你就是上将军!”   慕飞大喜道:“谢雍王!”   章平亲手扶起了慕飞,又问道:“章业父子和北地的军队呢?”   慕飞叹道:“章业被擒,章燕为了投降还杀了沙典将军!”   章平恨恨说道:“章燕这小子竟然干出这种事!以后我必要亲自取掉他的首级!”   章平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回头朝旁边一看,看见瘫成一堆肉的公羊详,章平脸上挂着笑,慢慢走到了公羊详面前,拍着他的肥脸说道:“公羊详,今天这事情本来不应该知道,可你偏偏知道了,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彻底的归服于我,二是将你给杀了。你自己选吧!”   公羊详抖着肥肉说道:“公羊详愿意投降!公羊详愿意将一半的家产献给雍王!不!六成!七成!”   章平笑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识时务,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另外,我对你哥哥很有兴趣,你要和你哥哥多多联系,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   公羊详不住的点头:“好!好!我一定联系!联系!”   到了第二天,章平立即将城中的大臣全部召集而来,对他们说道:“雍王在北地不幸病逝,如今已经传位于我!我今日召集各位,就是将这个消息告诉给诸位!”   章平一说完,就有人跳出来质疑,慕飞一剑就把他杀了。在武力的迫使下,这些臣子很快就屈服了,而章平也终于当上了雍王。可他当上雍王没两天,庄浪就传来了消息,说大量的秦军已经聚集在了庄浪城下!   章平当机立断,立即从冀县带了九百铁骑和二千士卒,直奔庄浪而去。   章平赶到庄浪之后,秦营里跑出一将,在城下吼话要见章平。章平上了城墙,向下一看,来将正是章燕。章平骂道:“乱臣贼子,你不为雍王报仇,反而投降秦狗!你残杀大将沙典,如此残忍,还来见孤干甚?如果我是你,就一头撞死在马下!”   章燕在城下持鞭问道:“章平!你为何不遵雍王的遗命?执意王之!你这么做对得起雍王吗?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你若是立即投降,发生的事情我一概既往不咎!如若不从,吾必取你人头!”   章燕在城上哈哈大笑,张臂吼道:“杀我?哈哈!你来啊?我看看谁能杀我?我——”   话还没说完,背后一将站出,吼道:“我能杀你!” 第二百三十二章 碧血   却说章平正大叫谁敢杀我的时候,背后转出一将,大喝:“我敢杀你!”   言毕,手起剑落,砍掉了章平脑袋。旁边的士卒大哗,慕飞吼道:“章平不遵从雍王遗命,吾今诛之!谁敢不服,吾剑决不留情!”   言毕,用剑指着众人,士卒们都不敢上前。没过一会,庄浪城门被打开,章燕领兵飞奔入城。城上的士卒都丢下了武器,抱头跪地。进城的秦军立即开始接管城防,慕飞提章平的首级去见章燕,章燕闭目叹道:“擒住即可,又为何要杀他?”   慕飞道:“章平不死,他帐下的士卒就不会归附。他如今已经称王,要想快速的平定陇西,就只能杀了他!”   章燕挥手说道:“将他的尸首缝合,让人厚葬吧!”   慕飞抱拳称喏,转身离去。章燕拍马赶至军营,看见军营中的士卒都已经缴械投降,他心中稍安,旁边亲卫向他禀告:“铁柱要见将军!”   章燕说道:“带他上来。”   没过多久,一个彪形大汉就被推了上来。那大汉开先还算平静,可当看见章燕后就双眼乏红,他大吼一声,竟然挣脱了后面甲士。几步冲到章燕的身旁,用头撞翻了战马,张口就朝章燕的脖子咬去!章燕连忙一滚,那大汉一口咬在了章燕的左臂上,连甲带肉用力一撕,撕下了好大一块肉。铁柱狂性大发,张口继续撕咬,背后无数刀剑捅入,铁柱睁着大眼,死命的咬下了肉,喉咙蠕动着,竟然生生啖了下去!   铁柱倒在地上,半天都未死绝,身子还在不停的抽动。章燕疼得五官都变了形,左臂上血淋淋的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他强忍着剧疼站了起来,吩咐士卒道:“再补上一刀,结束他的痛苦。尸身就葬在章平的旁边,不必留名字,就铭忠心赤胆四字。”   章燕受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慕飞的耳朵里面,他听闻袭人者是铁柱后,忍不住感叹道:“城中这么多士卒,没一个为章平报仇,到头来只有铁柱为他赴死,唉!”   慕飞想起了铁柱这个人,他跟随章平并不久,只有三个月。那时候章平带领大军攻下了乌蛮的老巢,在一个部落里发现了这个被乌蛮人擒住的大汉。那时候他被绑在柱子上,身下有一口大釜,釜里烧着滚烫的热水,乌蛮人准备将他煮熟吃掉。正当乌蛮人抬着他准备往锅里扔的时候,章平杀来了。他带领士卒平定了那个寨子,将铁柱救了回来。铁柱为了报恩,要跟随在章平身边,然而他又不会武艺,只有一身蛮力,章平就不要他。铁柱一直跟随,他用双腿从枹罕城跑到了冀县,跑了几千里路,章平被他感动了,就让他做了马夫,后来章平称了王就将他手中的九百亲卫铁骑交给了铁柱。   章平死了,这九百亲卫铁骑也投降了,唯有铁柱愿意陪伴章平而死。这些亲卫有的甚至是同章平一起长大的,他们投降了,这个只跟随章平不到三个月的人却为他而死了,又怎能不让人嗟叹?   章燕被送回了城里,大夫为他处理了伤口,慕飞来看望他,章燕对慕飞说道:“我不如章平!差之远矣!”   几日过后,章平的死讯就传到了陇西,各地城池开门献降,陇西正式回归秦土。   而远在朝那的嬴子婴正在召见一个人,这个人相貌平凡,全身上下没半点出彩的地方,然而嬴子婴却对他非常的敬重,甚至亲自将他请到了席中。   这人姓许,名仪,曾经是奉城城守许正的家仆。   许仪交给了嬴子婴一样东西,半截手指。   这半截手指已经乌黑溃烂,在等几天或许就只剩下一点骨头了。它被布层层包裹着,摸着还带有丝丝的温暖。这是徐仪千辛万苦从奉城带来的,原先还有一大包碎肉,现在就只剩下这么一丁点了。许正死后就只剩下这一丁点残骸,他被千马践踏而死,他平生最大的心愿是见一次秦王,现在他终于见到了。   嬴子婴看着这截手指沉默半天,这截手指可以说是雍秦大战的见证物,它亲眼目睹了整场战争,从开始到结束。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留下的只是死尸和残骸。就跟许正一样,那么大的尸身就剩下了这么一丁点,嬴子婴跟章邯也一样,都是体无完肤千疮百孔。看见这根手指,嬴子婴突然间明白了章邯为什么会在临死前留下遗书了。   因为章邯知道,只要他一死,他们这场伐秦之战就算是失败了。不论是章燕还章平,他们两个都没办法完成章邯都未完成的事业。再这么打下去,只会死伤更多的人,得不偿失。陇西毕竟是苦寒之地,章邯一旦不在,凭着章平、章燕又如何能得到司马欣支援?到时候别说伐秦,不把自己饿死就已经是万幸了。所以,他在临死前留下了遗书,希望让关中得到统一。就跟他瞧不起司马欣一样,在他心中也只有秦王子婴有这个本事一统关中。   将这截手指郑重的收好,嬴子婴向许仪问道:“你愿意留在孤身边吗?”   许仪立马说道:“我愿意!”   嬴子婴笑道:“好!你就留下当孤的臣子,像你主公那样忠心为国!”   许仪离席下地,磕头说道:“为秦王效命,万死不辞!”   嬴子婴召见了许仪,又召见陈戈。闻秦王召见,陈戈心里喜滋滋的,在心中想到:“秦王这次召见,肯定要让我官复原职!哈哈!我陈戈又能当将军了!”   看着下面的陈戈,嬴子婴说道:“你这一次的表现孤很满意,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陈戈笑容满面,说道:“秦王,我陈戈能做回将军不?估计我走这么久,我的部下都已经想念我了。”   “想念你?”嬴子婴哈哈大笑,摆手说道:“这可不行,你想继续回去掌管你的部队?孤忘记告诉你,你的部队早就有新将军了,而且士卒们对新将军挺满意的,看来是不需要你了!”   陈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惊问:“是哪位将军接掌了我的部下?”   嬴子婴淡淡的说道:“察哈尔,现在不应该叫你的部下,是他的部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现在将军多了,部队反而少了,孤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奉命组建顺字营,一个是留在孤身边听令于司马无涯。二选其一,自己选吧!”   陈戈心道:“当秦王亲卫虽然也好,不过有司马无涯在就难以出头。再加上看他我心里就不爽,与他共事不是自讨苦吃吗?算了,我还是组建顺字营吧!”   陈戈想好后,就对嬴子婴说道:“谢秦王,我愿意重组顺字营!”   嬴子婴点了点头,挥手说道:“那你就下去吧,早日组建好,各路大军都需要它!”   陈戈苦着脸下去,不过他心里安慰自己道:“也好,也能称为将军了吧?”   北地、华亭。   章邯自从攻陷了华亭之后,内史的粮草就从漆县通过华亭直达前线。所以华亭的位置非常重要,数日前华亭来了一位将军,浑身浴血昏倒在城外。城里的守军将他送回了城中,华亭的守将陈涛急忙将他送回去诊治。两日后那位将军才醒转,陈涛连忙问道:“李将军,你为何这般模样?”   李必强挣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内史有变!”   陈涛惊问:“什么变故?莫非是司马欣把将军害成这般模样的?”   李必摇头说道:“司马欣估计已经死了,他又怎么害我?”   “那——?”   李必就将遭到灌婴伏击的事情一一说了,最后说道:“那支部队我非常熟悉,领军的将军我也认识。他们是西乡王刘邦的军队!”   “刘邦?”陈涛大惊。   李必点了点头,说道:“我不知道刘邦用何种办法夺取了内史,但的确是刘邦的军队无疑!”   陈涛惊道:“如果刘邦杀害了塞王,那部队的粮食必然短缺。我们必须向雍王禀告!”   陈涛立即派出了他的心腹前往朝那,然而他们不知道,就在那天,章邯已经病逝了。三日后那个心腹回来了,带给了陈涛一个不幸的消息,雍王章邯已经去逝!   那位亲信暗中得到消息就偷跑回来了,他并不知道章邯让部队投降的事情。亲信将这件事情偷偷禀报给了陈涛。陈涛大惊,他心思:“内史已经易主,章邯也死了。自己的处境已经变得十分的危机,如果不想办法,自己早晚要死在这!自己已经叛变了秦王,也不可能再回去。为今之计只有悄悄的投奔刘邦,如能助刘邦拿下整个关中,到时候功劳自然不会少!”   他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前后思量就越来越觉得这方法好。他心思:“如今李必在城中养伤,自己要前往内史就必须果断隐秘,这城中的兵马不要也罢!我自己独身出城!”   陈涛当天晚上就偷出城去,一个人奔内史去了。   却说东方宇带了三千兵马在第二天就杀到了华亭,大军在城下搦战,城中士卒连忙去寻找主将陈涛,结果找遍了全城都找不到人,有人连忙去请李必,对李必说:“陈涛将军不知所踪,城下秦兵正在挑战!城中无主事之人,还望将军主持大局!”   李必大惊,顾不得伤痛,立即披挂出去,他走到城上一看,见下面一将耀武扬威,直言要杀陈涛。 第二百三十三章 错金书   城中士卒见李必上城,各个欢呼雷动。东方宇听见声响,抬头向城上瞧去,只见垛口边上一将全身披挂,头上还带着白色盔缨,极其好认。东方宇在城下策马,取出手中硬弓,拉成满月,大喝一声“着”!   箭离弦而去,正中李必头上盔缨,李必大惊,皱目朝下一看,只见一将扬弓远去。东方宇围了华亭也不急着攻城,而是先攻取了旁边的小镇,每日派些前些日子抓捕的商贾百姓,拖到城下喊叫。   华亭一被封锁,城中的士卒人人自危。城里面有三千士卒,有两千都是投降的秦兵,剩下那一千是章邯留下的精锐。李必见投降的秦军军心不稳,他从库房里拿出酒肉钱粮,分发给士卒,这才让军心稳定下来。   有信使从北而来,带来了章邯、平的死讯。东方宇大喜,他立即找来聂政,吩咐他可如此如此。聂政得令而去,东方宇立即带兵到城下,向李必喊话道:“吾已经得到消息,雍王章邯病死在了乌氏城,章平已经被诛杀在了庄浪,秦王正领着大军南下。李必将军,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昔日你为秦王死战,名声传遍了整个关中!你是我心中敬仰的英雄,我不知道你为何助章邯这个叛贼攻打秦王!你这么做对得起秦王吗?对得起你在关中的声名吗?如果章邯对你有救命之恩,可他已经去逝了,你为何不投降秦王?莫非你要与秦王决一死战吗?”   东方之语,落入李必耳里,就像有一个猛汉提了一柄重锤,用力捶打他的胸膛,里面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城上的士卒听闻章邯已死,都忍不住向李必询问真实,李必又哪知道章邯的死活,不过他自己心里确也信了几分。   东方宇站在城下默默的等待,没过多久,城里响起一通鼓声,城门打开后,李必领着大军在城外摆开了阵形。东方宇见李必出城,欣喜的问道:“将军已经愿意回归秦王的帐下了吗?”   李必摇了摇头,说道:“有道是忠臣不事二主,我李必先事秦王,再事雍王,如果再降岂不是做了反复无常的小人?秦王对我有恩,所以雍王伐秦我请命押送粮草,就是不愿和秦王在战场上兵戈相见!雍王救了我性命,等同于恩同再造,我李必绝不会再背叛雍王!来吧!华亭的归属就让我们两个用胜负决定吧!”   东方宇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二将同时驱马,在城下交战,两杆长枪并举,不过片刻就斗了数回合。李必负伤在身,手臂少力,渐渐的落在了下风,不过他凭借着高超的骑术闪躲,东方宇一时半会也拿他无法。二将眨眼间就斗了六十回合,足足战了一个时辰。   就在此时,城中的鼓声突然一下停止了,正在缠斗的东方宇突然朝李必喝道:“李将军,你回头看看你背后的华亭城!”   李必闻言勒马转身,向城上看去,只见城头上站着一将,捉刀持旗威风凛凛。李必见是秦军的军旗就忍不住回头,可他一回头,一柄寒枪就顶在了他脖子上,东方宇冷冷的说道:“李将军,你输了。不论胜负,华亭都是我的!”   李必闭目惨笑道:“是啊!我输了。”   东方宇喝道:“既然如此你快下马受降,随我去见秦王!”   李必摇了摇头,说道:“东方将军,李必此生再也无颜见秦王了。等我死后,将军可取我首级向秦王请功。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两句话说。”   东方宇见李必已经存了死志,忍不住动容问道:“将军你这又是何必呢?”   李必说道:“你已经攻下了华亭,就不要在继续北上了。赶紧南下,守住泾曲关和阴密,只要守下了这两个地方,刘邦的部队就难以打进北地。司马欣已死,刘邦夺了内史,告之秦王一定要小心,李必愧对秦王,更愧对雍王,不配苟活于世间!我去也!”   说罢,拔出手中佩剑,自刎在东方宇面前。   看着李必从马上栽倒,东方宇沉默了良久,这才说叹道:“李必将军,你不必愧疚,想必不管是秦王还是章邯都不会怪罪你的。你既然不肯见秦王,那我又怎会为了你的首级请功呢?”   言毕,让士卒收敛了李必的尸身,然后带大军入了城池。大军入驻华亭不久,东方宇就领着大军南下,路过长武时,杜袭出城询问:“贤婿为何不继续北上,攻下泾阳呢?”   东方宇已经同杜袭的女儿成亲,他将李必临死前的话说了,杜袭皱眉说道:“打下泾阳也不迟嘛!纵使攻下长武、阴密、华亭三城也不及泾阳一城啊!”   东方宇说道:“军国大事不能儿戏啊!孩儿不能为了贪功就不顾秦王的大业啊!”   杜袭听东方宇这么一说,也转了口风,一脸温和的说道:“贤婿所言有理,是我老糊涂了。那李必的人头呢?李必救秦又背秦,秦王肯定恨之入骨,取了他的人头也是大功一件啊!”   东方宇无奈的说道:“孩儿念在李必还算忠信的份上,就将他埋了!”   杜袭急得直拍手,说道:“这么宝贵的一颗首级,又怎能埋土坑呢?不行,我立即派人将坑挖了,取了他首级送给秦王去!”   东方宇连忙拉住杜袭,急道:“岳丈,切不能如此啊!想那李必也算得上一位忠诚之人,就不要再掘人坟墓了。”   杜袭挥手道:“他算哪门子的忠诚?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小人!贤婿啊!有功不拿是罪孽啊!”   东方宇气道:“您怎能这样呢?不行,我决不允许你这么做!”   杜袭见东方宇气得脸都白了,心中想到:“有这么能打的女婿,哪怕还挠不到功劳?罢!罢!这次就算了吧!”   杜袭想明白了,又好言抚慰道:“是老夫错了,老夫太贪心了!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贤婿千万不要介意,我不去掘李必的墓了!”   东方宇的脸色缓和下来,对杜袭说道:“岳丈啊!我们都是秦王的臣子,做什么都不要只顾及到自己。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者,千万不要被功劳利益蒙蔽了眼睛。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马革裹尸而还!岳丈也是将军,想必不会不明白,小婿告辞!”   东方宇说完,就挥鞭跑远了。杜袭摇头说道:“唉!还是太年轻啊!脑袋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人生在世,为人臣子,追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功名利益吗?不求这些,当什么臣子,当什么将军!太年轻了!唉,以后让莺儿好好跟这小子说说,必须让他这思想转变过来!”   嬴子婴领兵路过乌氏,向旁边章业问道:“可知章邯葬身之处?”   章业道:“燕儿说过,雍王被葬在乌氏的北面,离城不远。”   嬴子婴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去见一见章邯!”   嬴子婴带着四五人随着章业赶到北门,沿着官道向外寻找,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听见了女子的歌声,那歌声哀婉悲切,虽无琴瑟相合,却也感人涕下。   嬴子婴忍不住停马静听,听那歌(注)道:   潇潇雨暮,江山何处?   我自凝眉,看尽这红尘夕暮。   栖霞烟岚,碧山云树。   道莫愁,却泪落无数。   天苍苍,笼群雄射鹿;   水茫茫,逝半生争逐;   叹晓梦承恩,春几度。   珠箔开,谁低翠幕?   将天地,潜心收记;   待归来时,从新相忆。   若朱颜已去,当着白衣;   将细雪,重新相忆。   我撷日月交辉作一盏烛。   空照亮那人间沉浮。   我洒千斛明珠铺这一路。   梦醒时都归入尘与土。   将孤独蘸饱一笔恢宏。   终不负这一纸错金书。   歌声渐止,嬴子婴忍不住长叹一声,问章业道:“你可知她是何人?”   章业跟着叹了一声,说道:“那是一个苦命的女子,昔日雍王还不过是个小官,随始皇南巡在楚地遇见了这个女子。当时这个女子是一位烟花女子,雍王怜她可怜就想为她赎了身,可是当时雍王身上根本没带钱,就留了一封信给她,说他再来时定会赎她。这位女子就一直等啊等,等了足足三个月,雍王才为她赎了身。当雍王去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无比的憔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原来这三个月,那位女子坚信雍王会来接她,所以再也不肯接客。老鸨逼她,她就绝食,可不管是打她也好,饿她也好,她宁死不从,直到雍王归来。雍王赎下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复之前的美丽了,可雍王还是遵守了信中的承诺取她为妾。想必是她知道了雍王离世,从陇西赶到北地了的吧!”   嬴子婴走进了树林,果然看见一位女子跪倒在章邯的墓前。嬴子婴步到章邯的墓前,让手下将酒樽里倒满酒,他将酒樽向墓碑一敬,说道:“章邯,你是孤的敌人。如果你不死,孤也会想办法杀了你。不过你死了,孤想杀也杀不了了。孤恨你,也敬你,你在临终前终究做了一件好事,没忘记你还是个秦人!所以,你跟孤的恩怨一笔勾销,我敬你一杯,愿你一路走好!”   嬴子婴说完,就将酒洒在了地上。他一连敬了三樽酒,洒完就准备离去。嬴子婴临走之时,却听那女子唤道:“秦王!”   嬴子婴驻足回头,那女子说道:“秦王要走,能否带上我?”   嬴子婴一皱眉,淡淡的问道:“为何?”   那女子说道:“秦王有所不知,雍王他最大心愿就是看到天下平定,四海一统。以前他觉得他能做到,可是他死了。所以我要帮他看尽这江山,到底会走向何处!我见的就是他见的,等看尽这江山俗世,我就回来陪他。”   嬴子婴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身就离去了。他至始至终都没问过这女子的名字,哪怕是到江山看尽,红尘尽破的时候,他也不知道。   注:那是一首歌的歌词,我很喜欢,牵强附会到了这。 第二百三十四章 平定内史   关中,内史。   韩信自取了咸阳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攻打内史的几处粮仓。他让傅宽袭了栎阳,让周勃袭了高陵,然后派出使者各处招降,两关的驰道被他封锁住,另外派吕泽带领八千兵马前往尧关。刘邦在汉中也已经得到了韩信的消息,派了曹参破了武关直逼尧关。   张良对刘邦道:“蜀王曹咎乃项羽的心腹,蜀国离汉中这么近,稍微有些风吹马动曹咎必然知晓。不过曹咎的大司马是陈平,肯定是他负责在各国收集情报和信息。陈平此人极为贪财,大王只要多给些他好处,肯定能管住他的嘴!”   刘邦坐在床上,任背后的两个小婢替他按捏着肩膀,他一脸惬意的说道:“子房啊!陈平那就多送点钱财给他,不要吝啬。不过曹咎呢,估计也瞒不住几天。陈平这个人我知道,他不管收再多的银子,也只能替我们保守一天的秘密,第二天他就得向曹咎抖落消息去。不过知道就知道吧!我就不信这曹咎能拿我怎么样?区区一个曹咎不管他派多少人,老子一口唾液就能把他淹死。现在最主要的不是曹咎,是魏豹!我们要向项羽禀报,就说魏豹要造反,已经杀了司马欣了。然后我要亲自前往魏地,我要帮他拿下河南王申阳!”   张良笑道:“顺便再将魏豹拿下吧?”   刘邦道:“拿下!都得拿下!说实话,这魏豹的封地还是老子让他的呢!要拿下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函谷。   作为昔日灭秦之战的主要战场,这场战争早就将这处关隘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两侧的山峰将整个关隘都笼罩了,守关的将士在整个冬天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中。塞王司马欣坐镇内史之后,函谷关就交由他的弟弟司马昂防守。司马昂不是武将,略通点笔墨,当个笔刀小吏也够了,坐镇这雄关嘛!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过司马欣给他派了一员副将,名叫姚涛,这人是司马欣的丞相姚成的哥哥。姚成在关中当了一辈子的县令,在家族中遭受排挤,好不容易勾搭上秦王,秦国又灭了。正当要被项羽拖出去斩首的时候,是司马欣救了他。司马欣是他的朋友,司马欣当了塞王姚成就成了臣子。司马欣没有眼光,为人小气,用人唯亲。所以朝中的大臣、军中的大将不是他的亲戚就是他亲戚的亲戚。他给了姚成很大面子,将丞相的位置都给他了,可见姚成在司马欣心中的地位!   说到姚成,不得不提他干了一件很大很大的大事!   就是他说服了司马欣,发动了百姓修筑了三座大坝,让风陵渡再也不会危险,让关中再也不会遭受水灾。风陵渡因为储水过多,大坝缺了个口子,引发了关中百年不遇的洪灾,还祸及到了上游。这一次缺口让姚成想起了那个名满天下的毒士蒯彻,当初就是他劝秦王堵住风陵渡然后将大坝挖开,让黄河水和渭水一泻而下!那个计策让他做梦都会惊醒。所以他才会劝司马欣修建三座提坝将风陵渡大坝彻底毁去!   姚涛是姚成兄长,都是族类不受重视的那类,姚成发达了也没忘记他。姚涛为将多年,大本事没有,但为人十分稳重,说话有点结巴。当初他不受重用的原因,跟这个也有很大的关系。   函谷关是重地,有姚涛辅佐司马昂,司马欣也放心。司马欣死后,大雪笼罩关中,道路不通,函谷跟咸阳失去了联络。雪融之后,姚涛派人去咸阳摧冬装,他觉得士卒们身上穿得还是太单薄,每日还要守关,这样不行。他一共派出三拨人马,没一波人马回来,姚涛觉得不对劲了,他找到司马昂,对他说道:“肯定是咸阳出了变故!不然我派出的信使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咸阳已经被攻取了快半个月了。半个月的时间才让姚涛有所察觉,等他准备亲自前往咸阳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降则生,不降死!”   姚涛大惊,他立即带兵出关,直奔华阴。华阴城里囤积着大量粮草,专门供给函谷关的。当他赶到华阴的时候,才发现华阴城中的粮食已经搬空了。姚涛带兵立即回去,可惜一到函谷才发现一切都晚了。   韩信带兵攻下了函谷关,司马昂已经投降。韩信派司马昂向姚涛喊话,姚涛怒问:“关上还有那么多的将士,你为何投降了?我带走不过两千人!”   司马昂直言不讳的说道:“将军都离关了,司马昂哪有能力守得住函谷?”   姚涛怒不可遏,喝问:“函谷关乃天下第一雄关!你只要缩在里面不就行了吗?”   司马昂反问:“谁知道将军是不是已经投降了?”   “你!”姚涛一口鲜血喷出,滚落马下。韩信将手一挥,关中将士杀了出去,两侧山丘之中也杀出无数的士卒,姚涛的兵马被团团困住,突围不出。司马昂又劝:“我都投降了,你还死撑干什么?”   姚涛问:“塞王现在如何了?”   司马昂道:“被杀了啊!”   姚涛指着司马昂骂道:“吾耻与你为伍!”   言毕,朝韩信说道:“要我投降也行,除非你将这个无耻小人杀了!”   韩信道:“有道理!”于是就派人将司马昂杀了,姚涛终于投降。   韩信对姚涛说道:“函谷关类还有一万多守军,纵然守不住,也能从容的逃出关外,没想到这司马昂如此愚笨!非要送给我杀,你说我杀了司马欣还会放过他吗?简直愚不可及!”   韩信取下了函谷,立即整编兵马,到了现在,内史才算基本上平定。攻下内史之简单,简直出乎了韩信的所料。内史有五六万军队,可一个反抗的都没有,司马欣一死,各地接二连三的投降。各城守将的写来的降书一个比一个谄媚,这些人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投降,转换了无数次阵营,对哪一方都不忠诚,他们想保住的只有自身的利益。   韩信知道,不将这些人一个个铲除换掉,这内史就一天不稳。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旧人   西阳村的村头有间小屋,墙壁是用竹片和夯土筑成。竹片编织成篱笆,然后将土敷在外面,这样结实又牢固。屋顶是用茅草铺盖的,上面的草都是用篾竹穿扎捆好,叠了又叠扎了又扎,弄得非常的厚实。草上面还压着几根木头。这样风就不会把草吹走。   草屋的外面有一棵上了年纪的榆树,树皮灰黑苍老,上面还有不少裂口。整颗树都光秃秃的,向西北的枝桠挂了一块布,布片呈青灰色,上面隐约能看见点墨迹,不过字早就看不清了。布片迎风微晃,向路人透露了些许信息。   西阳村背后一片山,叫什么山就不知道了。村子里有几个猎户,在忙过了耕种之后就会进山打猎,以填补些家用。不过打猎终究是危险的行当,山中有黑熊、老虎,都是些噬人的猛兽,除非实在是没粮食了,村里的猎户才会上山去。像这大冬天的,进山的人根本没有。因为山里的猎户都知道,山中很多动物都冬眠了,那些猛兽都是饥饿难耐,最为危险的时候!这时候进山,基本上属于找死的行为。   早晨的清风还颇有些冷意,雾岚也未曾散去,草丛间还残留不少的露珠。村里的百姓都在生火做饭,烟囱上升起了袅袅的烟雾,鸡群被主人赶到了地里,张开翅膀两条细腿跑飞快,狗跟在后面瞎叫唤,瞅见热闹就追了过去,它们很快就到了田间。老汉坐在门槛上编织竹篓,老妪用针在头发上擦了擦,媳妇正在喂猪,儿子正在外面担水。   有人踩着清晨的露水来到了这个村子,他身材极高,背上背着一张弓,箭袋横捆在背后,露出了两三支翎羽,他肩上扛着一根木棒,棒子上吊着两只山鸡。微风吹动了他的乱发,露出了半张灰暗色的脸。他走路的时候老是咳嗽,可是每咳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听着让人非常的难受。他的呼吸很重,鼻间呼出的白气很长。他从小径走到了村里,将脚上的泥巴蹭到老树上,然后走进了那间草屋。   草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屋子里很黑,灯光只能照亮少许地方。屋子不大,却摆了两张桌子,左边的靠墙的位置还有一扇门,门是竹篱笆做的。有人听见了声响,推开了篱笆门,走进了屋子。来人将木棒放下,将棒子上的山鸡取了下去,他朝屋子主人说道:“黄叔,给我打两角酒,顺便带我进里面烤烤火。”   被叫黄叔的摇头叹了一声,说道:“阿牛啊!怎么又进山了?瞧这身上湿的,赶快进里面烤烤吧!”   黄叔领着阿牛走进里面,里面是一间厨房,里面堆着柴木,灶里面烧着柴火。阿牛蹲在了火边,依旧不停的咳嗽。黄叔说道:“你这样不行啊!万一哪天遇见了老虎,你不死定了吗?你就听叔一句劝,就在这西阳村安心的住下吧!村里有荒地,只要你肯干,哪用得着老是上山?眼看春耕就要到了,到时候你要是要种子,就跟叔说一声,倘若叔没有,就向村里面的人借点。大家齐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阿牛笑了笑,说道:“黄叔说得是,一转眼阿牛就来了快一年了。这一年也没跟村子少舔麻烦,黄叔心意,阿牛明白,但阿牛不能这么做,我有自己的苦衷,唉!”   他声音非常的沙哑,听起来就跟推磨似的。他说罢,将腿靠近了火堆,黄叔道:“我知道你以前不是平凡人,可是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我听说又在打仗了!前日去县城,县城的旗帜又换了,听说现在内史不是塞王的了,是一个叫什么?刘巴什么的了。”   “刘邦?”阿牛张嘴说道。   黄叔连连点头,说道:“对!就是刘邦。现在外面乱啊,不是兵就是匪,出门脑袋就要别在裤腰带上,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牛似想起了什么,脸上是说不出的萧索。   黄叔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阿牛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屋子里老汉的说话声,伴随着一声声低咳声,不时的响起。阿牛烤暖和了,就跟黄叔说了一声,走出了厨房。黄叔烫好了酒,用酒觞盛了上来。阿牛不急着喝酒,弯腰取下了一只山鸡,递给黄叔道:“不如将它给炖了,我们多喝点?”   黄叔笑骂一句:“你小子!”   然后取过了山鸡,将它拿进了厨房,他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盘肉,给自己也倒了一觞酒,对阿牛说道:“这肉可不比你的山鸡差,这是野豕肉。好好尝尝吧!我今天就陪你喝点!”   阿牛道:“有酒无伴这酒就不好喝了!”   “哈哈!来!喝酒!”   二人举杯共饮,天南地北的说着。阿牛说得很少,大多时间是在听,听这个村里唯一见过“世面”的人瞎扯,黄叔年纪颇大,两觞酒下肚就有些晕头,他拍着桌子说道:“我一个朋友,是从陇西过来的,他跟着一个商队,很有钱。他们一起到陇西做生意,用布匹、粮食换什么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换人!换野人!我那朋友说,这些野人都是陇西的什么章将军抓的,抓了好多,卖都卖不完。不过可惜的是,只交易了一批这生意就没得做了,听说陇西那边也在打仗,说是跟谁打来着?对!秦王!是秦王吗?我也不知道,现在的王太多了,随便一个土匪也可以叫秦王。哎呀,太平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啊!”   阿牛一怔,放下了酒觞,皱眉问道:“秦王?哪个秦王?”   黄叔呵呵笑道:“还有哪个秦王?秦王婴呗!”   阿牛愣住了,他心中想到:“秦王婴?莫非真的是吾王?他难道真的没死?秦王……秦王……”   他心中像是堵了一块石,堵得他心慌意乱。他端起了酒觞将酒一饮下腹,眼角有一滴水滴悄然落下,记忆中那片风雪,那一段段刻苦铭心的话语,仿佛在他耳畔不停的回响。   “褚辽,你是哪里人氏?”那人在他耳畔轻声的问道。   他答道:“禀秦王,我本是魏人,后来随我的父亲一起迁到丹凤。”   那人又问:“你可曾想家?”   他泣道:“末将不想家,只想追随秦王,直到天涯海角。”   那人拍着他的肩膀,宽慰他道:“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生为人子,又怎能不想家呢?为臣,你已经做到了忠勇勤勉四字;为子,你却没做到孝顺尊亲四字。在孤身边,你就尽不到孝道。你还如此年轻,以后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你还是离去吧!”   “秦王……褚辽不畏惧生死,如今秦国正遭逢大难,我怎能抽身离去?”   “你有心便可,孤一切都明白。但是你必须离去,这是命令!你若不走,就是违背孤的意志!……等孤领着大军平叛归来时,就是你我君臣相聚之时!”   ……   那些话,那些风雪,早已经消逝在过去的时空中。阿牛快忘记了他的名字,却忘不了那段刻苦铭心的记忆。他的手呈暗褐色,上面布满了翻着皮肉的裂口,冰冷而苍老,在空中颤颤发抖。他乱发肮脏散乱,脸上是抹不掉的沧桑。谁能想到,他才十八岁?他的心脏早已经不在年轻。   黄叔倒在桌子,已经睡了。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走到了屋外,吸进了一口寒风。熟悉的村庄,有着他熟悉的人,里面住着的每一个人他都能叫出名字。有个小儿站在路边上撒尿,提裤子的时候却把小鸡鸡摁疼了,所以他长大嘴巴嚎哭,他的娘急忙冲了出来,将他摁在了腿上,拍了两下屁股,嘴里骂道:“真没用,教你这么久,连个裤子都提不上去!”他娘将小儿的裤子提了上去,将他抱进了屋子。   褚辽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他心中想道:“吾王,褚辽早已经没有父母,又去向谁尽孝?”   他站在路口半天,又回到了村口的土屋。他推了推黄叔,将他推醒后说道:“黄叔,您带我去见见你那个朋友。有些话,我要问他。” 第二百三十六章 妄   内史,咸阳。   咸阳宫气势磅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庭外车辇众多,骏马仰头轻嘶,丽人揭帘移步。至外庭,踏九十九道石阶才能一窥门庭。门庭之内视野开阔,大道笔直,两侧玉柱楼台,池塘老树,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内殿之高,唯有仰视,石阶宽阔,能让百人并立。   韩信驱兵入殿,步上石台高楼,入殿上观,只见“明心”二字。韩信笑道:“明始皇心还是明群臣心?或是明六国之心?哈哈哈!”   明心殿中,视野开阔,殿中柱石,尽刻繁花奇兽、有飞龙腾云之柱,有仙女散花之柱,有高山流水之柱。柱旁摆有无数的桌案席台,细数之下,足有百席。韩信在桌案中穿移,不时轻摸案身,不时摇头自喃。这满目的奢华奇观,让他流连忘返。也只有定下三关,掌握了几处栈道之后,他才能有这般闲情观赏。他生于市井之间,如今虽贵为刘邦的大将军,却也没见过这么庞大的宫阙。   庭虽开阔,犹有尽头。席有百案,终为臣位。韩信的目光终于看向了那玉台高案,他移步向上,却又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亲卫说道:“你们出殿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等士卒们都离去后,韩信才向那高案走去。他的每一步,走得非常的均匀,他走到了玉案边,看着桌上的砚墨石台,竹简策论,他随意的拿起一策看道:“项羽驱六国之兵,何止百万?秦王婴螂臂挡车,置关中于死地,置百姓于死地。秦王所为就如飞蛾扑火,终究会害了整个秦国。项羽匪众,所求者不过复战国制度,分割天下给诸侯,不许秦王称帝而已。公子只要送玉玺给他,答应秦王只辖关中,项羽兵必然退矣!秦王不顾大局,决意死战,臣等恳求公子博继位加冕,号告关中,救秦于水火!”   韩信看后哑然失笑,摇头说道:“嬴子婴依关死守,却没守到一个月就败了。原来这才是灭亡秦国的真正原因。后院起火,任凭嬴子婴有通天之能又如何?如果换了我,后院要是不起火的话,阻项羽两三个月也是没问题的。嬴子婴看似聪明,实则愚笨。他要信任李信,就应该自己坐镇咸阳,让李信统领全局。他纵然出现在了函谷又能如何呢?要是无畏就能打胜仗,那岂不是只要匹夫之勇就行?”   韩信的一席话,将当初的形式解析的是明明白白。在他看来,秦国之所以灭亡,还真是嬴子婴自己的一手酿成的。不知道韩信之话,要是被嬴子婴知道后又会作何感想?所以,人在局中,往往都看不清自己的缺点。如果在局中还能看到自己的缺点,那此人就是真正的智者。   韩信挥退了众人,当然不是为了看一看当初始皇帝坐过的席案。他摸着玉案坐了下去,在他坐下去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那是俯览众生,蔑视天下的感觉。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将者跟为王者的最大区别是什么。他的心脏在那一刻跳动得很快,他用手摸着自己的心脏,等着它平静下来。韩信离开了玉案,他明白那个地方不是他能坐的地方,他只有离去才不会有人生疑。   内史已定,接下来所指会是哪?   长夜到了尽头,唤醒了淡雾笼罩下的破晓熹微,天灰蓝,东面的太白星仍烁着模糊光亮。驰道上馿马并驱,赶车的马夫用手轻抖着长绳。马车旁边跟着好些人影,都是些身高体壮的汉子。他们或挂刀或持剑,走得气喘吁吁。秦国灭后,武器的管理没以前那么严了,各地滋生盗匪,没有家伙防身,恐怕没几个商人敢出远门。这支商队准备从内史走到陇西,再一次开展贸易,商贾在陇西看到了巨大的利益,那一个个廉价的劳力就似一个个能生蛋的母鸡,只要用点物品就能换到,多么好的事情。   不过陇西又换了主人,章邯死在了北地,章平死在庄浪,现在陇西的主事之人是章燕,已经投降了秦王。商贾相信,只要能带来陇西的所需要的东西,就一定能换来他们想要的。不管陇西主事者是谁,反正都是这个理。   褚辽也在这商队里面,他离开了居住一年村子,在黄叔的那个朋友的帮助下,混到了车队里面。他准备去陇西找到秦王,好继续为秦效力。车队从废丘赶到了美阳,然后还要经过郿县、虢县、雍县才能到达陇西,到了陇西之后还要走很久才能到达冀县。走过这道的都知道,没有个十天半月,根本就到不了陇西。   路过美阳的时候,路旁边突然奔来一队人马,呼啸着跑过了商队。过了没多久,又有大队的人马杀来,红色的袍甲、红色的大麾,人马将商队团团围住。一个极为年轻的将军瞟了车队一眼,将剑一举,说道:“所有人全部杀光,将货物全部送回美阳城!”   没有更多的话语,士卒提着长戈大戟直杀了过来。车队里,大东家的大叫了一声,站在马车上大吼道:“跟他们拼了!”   他的话才刚说完,一支箭就穿透了他的心窝,大东家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然后轰然倒下。年轻的将军扬了扬手中的弓,骑着马飞快的远去了。   一场战斗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开始了。士卒们用长枪娴熟的刺死了一个个护卫,他们手中的剑才刚刚举起,人就倒在了地上。褚辽拿着木棒逼退了数人,他看周围一眼,明白商贾的护卫根本抵挡不了多久,自己如果不逃的话,肯定会死在这。褚辽飞快的爬上了一匹马背上,用刀割断了绳索,骑着马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战马撞飞了几个士卒,褚辽逃进了树林里。看看无人追来,褚辽才敢回头观望。官道上已经成了屠宰场,所有人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血腥和死亡。兵亦是匪,匪亦是兵,抢劫杀人不过点点头。   胯下的马飞快的奔驰着,风吹动他的乱发,割得面上生疼。他的马终于跑出了树林,树林外燃烧着一个火堆,有个庞大如山的人影蹲在火堆旁。   褚辽一拉缰绳,战马人力而起,打了重重一个响鼻后稳稳的落在了原地。褚辽的眼睛并没有盯向那个人,而是看向他身旁的一柄大刀,大刀斜插在地上,刀面上的血迹沿着刀刃向下滴落。那个庞大如山的人影站了起来,他的手抓住了刀柄,用力一扯,在飞溅的泥巴石块中,那柄大刀被他拔了起来。   他缓缓的转过身子,身上的肥肉不停的抖动。褚辽眼睛一眯,那人背对着光线,竟然看不清楚长相。他大喝一声,手中的大刀直朝马腿扫取去。   褚辽大惊,连忙提马后退。那人拖着大刀迈步逼近,每走一步,都踩得地面很响,褚辽甚至觉得,地面都在抖动。不过褚辽不会畏惧,他策马跑开,在空地上饶了一个圈子,兜到了那胖子的背后。他握紧了手中的木棒,口里大喝一声,策马向那人杀去!   战马奔驰何其快?褚辽手中的木棒直朝那座肉山捅去,他相信这一击借助马力,必能捅穿那人的心窝。那座肉山在褚辽杀来之前就转过了身子,褚辽这必在志得一击被肉山给挡住了。依旧是那柄刀,褚辽这借马一击何止千斤?可那座肉身只是抖动了几下身上的肥肉,就化解了褚辽的全身力道。   也是这时,褚辽才看清楚了肉山中的那张脸。他的瞳孔突又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问声:“公孙甫?!”   肉山顿了一下,有声音传来:“我不是公孙甫!我是他哥哥!你是何人?”   “他哥哥?”褚辽脸上冷笑,嘴上说道:“都是乱臣贼子!吾当取你首级!”   言毕,手中长棒继续刺去,肉山大刀一抡,毫不惧怕,二人就在这树林之外打斗起来。褚辽有战马,枪法不俗;肉山力大无穷,大刀比木棒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褚辽在旁边上窜下跳,反而落到了下风。肉山用刀逼退了褚辽,问道:“我是公孙戚,尔乃何人?吾弟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死了?哈哈!死得好啊!”褚辽仰头哈哈的笑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要不是你弟弟,秦王怎么会被逼得那么惨?你弟弟杀了张勋将军,还向秦王放箭,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   公孙戚收刀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定是秦王的旧将!当时秦王博已经继位,吾弟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过他也死了,栎阳降后,项羽屠城,吾弟也未曾幸免。你先下马,我不害你。有什么事,我们坐下谈!”   褚辽犹疑了一下,说道:“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将刀先扔掉,我再和你谈!”   “好!”公孙甫将刀向旁边一掷,刀柄深入地上半截。他蹲在了火边,向褚辽招手:你过来!   褚辽走到了火堆边,蹲下问道:“你是美阳的守将?”   公孙戚点头说道:“没错!”   “刘邦袭了美阳?”褚辽又问。   公孙戚笑了笑:“连这个你都猜得到?”   褚辽说道:“我跟随一队商贾前往陇西,准备去寻找秦王。路遇一队逃兵,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你的兵马。”   公孙戚道:“如今夺下内史的是韩信,此人已经开始清洗内史各城了了。他信不过我这种降将,当然要杀我了。”   褚辽哼道:“背主之徒!难怪别人要杀你们!”   公孙戚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我们是关中的老秦人,世世代代居住在这片地上。在这里我们的氏族都扎了根,我们如若反抗就是带着所有人一起走向死亡!我们背叛了秦王婴,又背叛了秦王博,投到了楚人项羽的帐下,项羽抛弃了我们,我们不得不跟随司马欣,现在司马欣也死了,我们只能降刘邦。韩信信不过我们,要夺我们的兵权,他们知道我们不可靠,要杀了我们才能真正的掌控内史!”   公孙戚按着褚辽的臂膀说道:“秦王已经打败了章邯,要不了多久就会杀向内史!你不要去陇西,留下来随我同韩信斗,等秦王打来的那天,我们一起响应,韩信早晚会被我们赶出关中。”   注:公孙甫是栎阳守将,一个极为庞大的胖子,前文有提过。 第二百三十七章 谋   泾阳城中,秦军军营。   军营位于城北开阔地带,外面用木栅围住,木栅里面还有一层木墙,木墙共两层,上面一层可供士卒巡哨,下面可摆放武器盾牌,一旦有敌人接近,就能迅速的拿起武器。木墙每隔数丈就筑有高台,高台是让弓手居高射击的,称为箭塔也不为过。军营中军帐摆放有序,里面也修有防御工事。秦王的大帐在最后面,大帐旁边还修有箭塔两座。   嬴子婴就在大帐里面,他的背后横着一面高大的山河屏风,屏风上绣刻的正是关中的地形。帐中还有章业、蒯彻、公孙止、冯英、马逸、沙太、杜袭、韦陀、许仪、武向、察哈尔、叔仁通、金宁……十多员大将。   金宁乃伯彦的部将,叔仁通说服了伯彦,伯彦决定借秦王八千石粮食,兵三千助秦灭敌。从伯彦此举可以看出,伯彦已经将重注压在了嬴子婴身上,都已经不吝血本了。嬴子婴得到伯彦倾力援助之后,粮食之危顿解。伯彦的援助让北地和陇西的军队得以安心,但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支持下一场战争了。才不久嬴子婴得到了刘邦派兵袭了内史,领兵的大将是韩信的消息。   韩信平定内史之快,简直出乎了嬴子婴的意料。嬴子婴明白,只要韩信腾出手,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按照目前的形式来看,嬴子婴只能防御,最好是能支撑个一年半载,等北地和陇西稍微恢复点元气后再和韩信打。但韩信会等人吗?现在嬴子婴不光有北地,还有陇西,甚至是上郡。这三个地方都与内史接壤,韩信要从什么地方进攻,会什么时候进攻完全防不胜防。   这就是地大兵少的难题,除非韩信愿起所有兵力和嬴子婴死磕在一个地方,那样或许有三分胜算。不然的话,早晚会被韩信各个击破。伯彦派了三千兵到北地,那上郡的兵马不过就五六千,北地几次大战,如今倒是集结了七八千人,守备各城都不够。陇西兵力最少,章燕手中之兵不过四千。如果韩信要攻打陇西的话,可以置各城于无物,直接杀到冀县就行。   嬴子婴道:“韩信不会给我们太多的时间,如果想不到办法,那就只能坐以待毙。等韩信攻来,我们就陷入被动了!”   嬴子婴说完就不说了,韩信入关的消息就像上天再一次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让嬴子婴眼看着就要一统关中的时候,却又多出很大的变数。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就像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一样。嬴子婴的眼睛向着在座的诸位一一扫去,然后一颗颗头颅都低了下去。   连脑袋不灵光的沙太都知道,现在不管是北地还是陇西都是伤痕累累,再也经不起大战了,就跟人一样,打累总是要喘息的,不然就会活活的累死。   嬴子婴看着诸位将军,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想不出一个靠谱点的办法。秦国的将士已经跟章邯打得非常疲惫了,这时候是应该休养生息的时候,可偏偏——。   如果说章邯的死,让嬴子婴喜出望外,恨不得脱掉衣服大声的嘶喊,那韩信的到来就像喊得正爽的时候,头上淋下了一盆水,冰的那种。大帐内静悄悄的,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本是低着头的蒯彻又抬起了头,他死鱼眼四瞟了圈,最后看向了嬴子婴。嬴子婴唇角微弯,脸上流露出一股喜意。   蒯彻假意咳嗽了两声,然后才施施然的走出。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漫不经心的说道:“秦王呐!这世上就没有解不开的结,如果真的解不开,我们还可以用剪刀剪嘛!”   嬴子婴知道蒯彻肯定有主意了,他立即配合道:“如何剪掉?还请先生直言。”   蒯彻哼了一声,拂袖说道:“前些日子那个赌局就算是臣输了。”   嬴子婴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蒯彻继续说道:“韩信之兵是狼,来势汹汹。他平定内史之快,确实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但从中也可以看出,内史肯定还残留着隐患。纵然没有隐患,还有秦王这个大隐患!”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笑了,连嬴子婴也笑了。嬴子婴笑着问道:“孤怎么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大隐患呢?”   蒯彻答道:“那是因为秦王你没有好好利用你这个隐患!您是秦国名正言顺的主人,是关中名正言顺的主人呐!秦国在此立国百年,纵然经历举国大难,但还是有人惦记着秦国的!在我第一次入关的时候,从洛河偷渡到洛南,在那里看见很多的人,他们非常眷恋故土。在他们心中,关中是世上最好地方,这里很少发生哄闹旱灾,一直都风调雨顺。在北地,去年发生的洪灾,有百姓认为是上天在惩罚秦王。但在内史,那里的百姓不会这么想,他们不知道秦王复国,他们会认为这是天罚,秦国立国数百年都未曾发生灾害,为何会在秦灭之后发生?他们会认为是上天在惩罚司马欣,甚至是自己。他们甚至期盼着秦国复兴,但这样不够!完全不够!   秦国之兴是兴于国策,秦国之亡也是亡于国策。以法治国太过刻薄,秦律太过残暴,税负超过了百姓的底线。而且统一六国时用的耕战体系,在统一之后并不适用。秦国已经葬失了民心,所以一个张楚就能呼起百万兵,六国遗族才能趁机作乱。秦王以为关中的百姓在这残酷的刑法税负下,还能惦记着秦国吗?有!但那是少数,惦记秦国的,不是百姓,而是一些世族,但大多数世族也已经放弃,所以秦王在北地立誓复国的时候,从者甚少。就说北地,很多将军来投也不过是看到形式有变而已。如果秦王解决了人心丧失的问题,关中又怎么没什么响动呢?   吾听秦王说过,你在除掉赵高之后,也废除了一些政令,可您忙着征讨刘邦,那些政令真的传达下去了吗?又实施了吗?百姓依旧不知道秦王已经改了政令,这些政令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关中的百姓也不知道。接下来,秦王就再也管不了政令了,您天天打仗,最终输掉了秦国。在北地起事之后,也未曾更改过政令,我知道秦王一直有心改,但始终不见令出。您依旧在不停的打仗,打完这个打那个,感觉到处都有敌人。您身为秦王,坐镇关中,如能得民心,当振臂一呼,百姓云集,三秦叛将,刘邦、韩信根本就没法在关中立足!   您忘记了亡国的根源啊!只通过打仗!您终究有败的一天,在朝那,如果不是冯将军机智,何须方士愚民?何须用乌氏恐吓百姓?秦王,你得到了秦军将士的心,可您还没得到民心啊!   您一见韩信入关,心中所想的就是如何用计破敌?殊不知有些敌人不需要用计,就有万千百姓可以将他们逐出关中,让他们在内史寸步难行!”   蒯彻的一席话,让嬴子婴是如梦出醒,他喃喃的说道:“先生说得是,是孤迷失了,迷失在了无尽的战争中。打仗的日子,孤一直觉得很孤独,总觉得全世界都是敌人,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杀完,杀完之后还会有。孤一直在杀戮,将战争越扩越大,大到现在打不下去了。这都是孤的错误,孤认识到了错误,却又在沉侵在另外的错误当中。”   嬴子婴的话一说完,帐中的章业突然跪地说道:“臣有话说!”   嬴子婴道:“但说无妨。”   章业道:“军师说讲的话,就是当年吾兄苦苦寻找的缘由。吾兄为秦国上将军,剿灭张楚、灭韩除魏,将天地都打遍了,可还是有无数的敌人要打!六国遗族,各地反军,剿灭又生,永无宁日!就算没有项羽,这天底下还是有数不清的反贼,他还是会输!只有彻底的根除弊端,秦国才有复兴的希望。军师在前面已经说过,说秦王本身就是隐患,您能影响秦国的百姓,这说明秦王的根基还在,只要秦王拿出了政令,收拢了民心,平定关中并不难!”   嬴子婴点了点头,蒯彻说道:“章将军想必是明白了!看样子秦王也明白!蒯彻就不妨将心中所想如实道出。如今,我们只有两条路走,一条路就是秦王你现在走的路,不过秦王还不够果决!三地兵力松散,地广人稀,很容易被各个击破。要想取胜,唯有死战!不是防守,而是进攻,集结手中所有力量,在韩信还未曾反应过来之前,打到内史,决一死战,胜者生败者亡!这为决战计!还有一计为求败计!秦王不与韩信死战,韩信若攻,立即退兵,他要陇西就给他陇西,要北地就给他北地。秦王的部队不和他们正面对抗,而是想尽办法,让秦王的决策,秦王的政令,传达到关中每一角落!韩信会越打越害怕,他招不到一个关中士卒,没粮食,百姓处处和他为难,秦王的部队散布关中各地,可以在各个地方击破!只要秦王的政令传递到了关中各地,到时候就是真正的振臂一呼,从者云集!韩信必然被困死在关中!” 第二百三十八章 国之大计   秦王朝是一个残暴的王朝,它对百姓残忍,苛捐杂税一增再增,严酷的刑法让天下百姓都害怕。始皇帝、二世都喜欢奢华与享受,庞大的宫殿、蜿蜒的驰道、修河筑坝,工程庞大众多。有些工程其实出于军事民用的考虑、如长城、如直道、如河渠,但这些工程还没有开始造福于百姓,就已经逼得各地怨言四起。在百姓的心中,始皇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自己。在有心的挑拨之中,修筑的东西全部成了始皇帝的罪证。——这就是一个王朝不与民共息、不施仁政的下场。   秦国一直奉行的是耕战制度,但耕战制度只能造福少部分人。特别是当一个国家统一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这种制度就会损坏大部分百姓的利益。秦国通过耕战制度养了大批的部队,所以受益者就是秦国的士卒!在以法治国的国策之下,士卒就是执法者最锋利的武器,当这些武器没有敌人的时候,它就会对准自己,对向秦国的百姓。百姓惶恐,天下又如何得安宁?   嬴子婴早就想到这些,他的思想也经历了数次的改变。在最初的时候,他刚刚杀了赵高夺取了政权,那时候想到的就是废除耕战制度,轻徭薄赋挽回秦国。可是他的政令才刚刚下达,刘邦就打进了关中。那时候嬴子婴为了稳固权势,依旧用的是那群旧的官僚,等嬴子婴征战之后,他们很明显是阴奉阳违,所以政令根本就没传达出去。打败刘邦之后,嬴子婴立马准备战事,甚至连咸阳都未回。他亲上函谷,最终遭到了咸阳事变,亲手葬送了他的国家。   他开始流亡,开始落魄。最后在冯英的帮助下,他依靠战争和诡计拿下北地,在那时候,战争又让他迷失了。在他看来,只有战争才尽快的复国,只有用耕战体系才能让他手中的将士为他效命,即使要改变,也要打下关中在改。他继续推行这耕战制度,不可否认,这种制度在打仗的时候非常有效,它能让嬴子婴很快的取得了将士们的忠心。他开始了漫长的征战,然而战争有胜有败,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所以他陷进了战争的泥泞当中,不可自拔。   他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渐渐的迷失。他带着部队不停的打仗,每天都能感觉到死亡的来临。章邯的意外死去,让他喜出望外,韩信的悄然到来让他恐惧万分。在这个时候,他心里想着的是仗已经打到这个份上,自己唯有打下去。   蒯彻的一席话让他醒悟了过来,让他还想起自己拥有的不光是责任,还有拯救!只有拯救才能复国,战争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嬴子婴想起了后世的一段话:“知道什么是拯救吗?拯救就是爱,用大爱去挽回。”   秦国不单单只有士卒,还有百姓,战争不是目地,拯救才是目地。   他心中早已经有治病的良方,却偏偏拖着病躯要寻人报仇!   复国不是报仇,到这一刻他才醒悟。   嬴子婴缓缓目视着周围所有人,那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狰狞的、平静的脸孔。嬴子婴终于笑了,他张着嘴呵呵的笑着,两只眼睛都眯成了弯月,等笑够了他才说道:“孤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们下去吧!随时准备孤的号令!”   “喏!”诸位将军抱拳称喏,一个个转身离去。   等大帐只剩下他一人之后,嬴子婴才从怀里摸出一张洗得乌黑的锦帕,这面锦帕写的是尉寮写的半篇《上谋》,不过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上谋不是一部兵书,也不是治国的良策,它就是尉寮老死之前写的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书中写道:“谋者,智也。有所思,故而谋之。天下凡俗所能谋者,无外乎人、物、权利、天下。吾之上谋,在于谋心,谋他人之心,明自己之心。”   上谋所讲的,在嬴子婴看来,更像是后世的心理学书籍。它讲了如何利用自己去影响他人,如何去洞悉别人的想法,如何看明白自己。嬴子婴以前觉得自己明白,现在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明白。人在棋盘中,身为棋子,又如何能知道自己会被放在哪个位置呢?位置、环境,都有可能影响自己的决断,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只有洞悉了自己,坚定了信念,才不会被当成棋子。   要挽回民心,唯有拯救,这方法他心里早有了。   嬴子婴拿出了竹简,仔细思索着。如今秦国已经灭亡,各地战火不断,实际上很多刑罚都已经名存实亡。天下已经乱了,已经没有法了,这才会使得各地的盗贼横行,危害百姓。自己现在要做的,是要重新立法,即为:盗、奸、杀人者有罪,罪不祸及他人。严重者斩之,轻者服刑。不割耳鼻,不残手足,刑者服其劳。   写完这段话,嬴子婴笑了笑。如今按照这局势,这东西是写给人看的,用嘛还得慢慢来。百姓关心的还是赋税的问题,嬴子婴决定不破不立,要来就来一场大的!反正关中的世家大族也差不多都完了,想要得到一批人的支持,肯定会损坏另一部分人的利益,他落笔写道:以前苛捐杂税全部废除,百姓赋税只收田赋,根据田地丈量纳税,可以纳粮也可以纳钱,税率只收三成。分田量地,收荒田为官府(注)所有,由官府一律统管,检地,登陆户册,划地均田。   这才是嬴子婴的想要干的大事!不过这一次他准备暂时放过关中的那些世家大族,如今那些世家大族都已经衰败破落,关中久经战乱,如今地广人稀,很多田地已经荒芜,只要将这些田地收回去,照样够百姓耕种。这种方法说得详细点,就是将所有的荒田和无主之田,直接收归官府所有,而后对耕地面积进行检测核算,划出区域,然后清点当地百姓的人口,按照男丁数,平均田地,租用给百姓。耕田有优劣之分,大可按照耕田的优劣,再详细规划,就比如每名男丁能够均田十亩地,如果分到最好的田地,可以减免两亩,如果是劣田,则可以增加两亩……!   而且均田不分对象,佃农也照样分!   秦国的领土如今都是通过划分给各个贵族,这些贵族就是地主,秦国的百姓大多数都是佃农,佃农向地主纳税,地主向官府纳税。这些佃农算过得不错的了,贵族们总不能饿死他们,总要留些汤汤水水给他们。但那些自己种地的小农更为凄惨,直接向国家纳税,秦律税赋众多,十成的收入要收掉八成!这让百姓如何过日子?   均田薄赋,就是嬴子婴想出的最终手段。他相信没有一个百姓不会动心,他的这种做法完全就是给百姓一个大大的美梦,这个美梦一旦实现,那天地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嬴子婴知道,这道政令只要一下,改变的不仅仅是秦国的国运,还有自己的命运。从那一刻起,他就是天下所有世家的敌人。当然,在现在他还不会立即斩除这些世家,进行彻底的改革。   百姓要的是希望,只要自己给他们希望,百姓就不会不拥护自己!救国之大计,在这一刻才终于透露。   要将这个计策不光是复国,还要对付韩信,那实施的方法就不同了!嬴子婴现在要做的不仅仅是实施这些政策,还要尽力量的宣传,要让关中的百姓都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要让关中百姓都支持自己!在后世,有很多的宣传方法,在这一刻全部涌入了嬴子婴的脑海。   橘黄的烛火下,映衬着嬴子婴那张明暗不定的脸,他知道该怎么打这场战争了,他要把“贵族争斗”变成真正的人民战争,要让韩信死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注1:国家机器,称为官府也行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方略   军帐之中,嬴子婴渡步说道:“政令已出,就必须执行。只说不做,百姓又如何相信?”   蒯彻凝眉说道:“如今秦王已经有陇西、北地、上郡三地,即便是执行,又从哪开始执行?陇西久经战乱,士者读书人都逃离了,章燕刚领其地,手中之兵不过四五千,偌大一个地方,又如何执行秦王的政令?上郡伯彦,虽名义上投靠了秦王,但要让他实施秦王的政令,恐怕根本无法凑效。北地虽在秦王的掌控之中,但各地郡县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将军,以前的官府衙门早已经废弃不用,如果要想政令下达,除非立即组建衙门!”   嬴子婴左思右想,说道:“就从北地开始实施,组建衙门没那么麻烦,传吾之令,在各地张贴榜单,选拔官吏就让各地自己进行。以前的官吏很多是逃回到了家中,这些人能用则用,不能用也不勉强,只要让关中的百姓知道孤要干这件事就行了!陇西的章燕,让他就在冀县实施,他的部队不是用来打仗的,是用来宣传,宣传孤的政令。如果韩信攻陇西。就让章燕逃进大山之中,避其锋芒等韩信有所松懈的时候就开始捣乱。要让他日夜焦躁,连觉都睡不好。”   蒯彻说道:“秦王的政令最主要还是传达到内史吧?”   嬴子婴点头说道:“没错,内史人口众多,比孤下辖的三郡人口还多!韩信将内史掌控在手中,不仅可以得到大批的粮草,而且很容易招到兵员,他只要收了内史民心,拉起一支数万的部队简直就不在话下!如果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再也无力抗衡了!所以孤的政令,重中之重就是要向内史传达!”   蒯彻说道:“如今韩信已经封锁了各地的驰道,又如何潜入内史?”   嬴子婴笑道:“韩信再怎么防守也只能守住关隘防止大军前进,我将前往内史的人都化简为零,从各地小道进入内史,他怎么防备?”   蒯彻问:“秦王欲派多少人前往内史?”   嬴子婴道:“一千人!”   “这么多?”蒯彻惊问,他急忙说道:“秦王派这么多人潜入内史,这些人在内史人生地不熟,又如何生存得下去?”   嬴子婴笑了笑,说道:“先生多虑了,殊不知有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前往内史是搞宣传工作的,只要藏得隐秘,又何俱活不下去。先生还记得当初的黑冰台吗?”   “黑冰台”?蒯彻闻言色变,他道:“秦王意欲重组黑冰台!”   嬴子婴摇了摇头,说道:“黑冰台的前身就是铁鹰剑士,他们是张仪的夫人,荧玉公主持建立了专管对六国情报刺探和策划壁裂六国的机构。那时候黑冰台只有三百铁鹰剑士,他们对铁鹰剑士进行了秘密的训练,让这支本来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精锐之士变成了神出鬼没的杀手跟细作!他们拥有最坚强的神经,拥有最坚定的意志,他们是大秦的死士!孤派出的这千人,就是从中选拔铁鹰剑士,孤要亲自训练他们,让他们潜入内史,为了大秦的复兴而努力!”   蒯彻叹气说道:“可是训练铁鹰剑士的方法已经失传,叛贼阎泽已经将秦国最后的铁鹰剑士都已经葬送了。这些人都死在秦王手里,秦王莫非忘记了?”   嬴子婴恨恨的说道:“孤又怎么会忘?这些本属于大秦的死士,到最后却将剑指向了孤,要不是一把火烧了朝那,孤估计已经死在他们手中了!”嬴子婴说完,又道:“这正是天下蹦乱,人心丧乱的结果啊!”   蒯彻问道:“秦王当真知道铁鹰剑士的训练方法?”   嬴子婴笑道:“孤当然知道,孤是秦王,铁鹰剑士传承了这么多年,孤又怎么会不知道训练之法呢?”   蒯彻问道:“那按照秦王的估计,这支部队多久才能练成?”   嬴子婴道:“一月足矣!”   蒯彻思虑了一会,点头说道:“如果只需要一个月的话,那时间还来得及,不出臣所料,韩信的大军要等到三月才会发起进攻!”   嬴子婴问道:“为何这么说?”   蒯彻说道:“秦王试想,内史虽然富裕,但去年多多少少也受了灾情,司马欣又召集数十万修建堤坝,所耗费的粮食不少。再加上供给章邯的大军,内史还有多少粮食?”   嬴子婴说道:“孤当时在内史的时候就知道内史光粮仓就修了十多处,里面的粮食足以让我同项羽战上一年!这么多粮食,看来项羽带走了不少!”   蒯彻答道:“这是必然,项羽能为内史剩下一点粮食就已经算仁义了。可以说内史现在的粮食就是这一年多的收成,这点收成,折腾到现在又能剩多少呢?所以韩信肯定会在三月的时候向内史收一次税赋,这样他才能打这一场仗。刘邦的汉中毕竟太过窄小,又能有多少粮食?所以臣料定韩信他会在春三月发起大战,按照这么算的话,秦王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一个多月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就是孤与韩信最终决战的时刻!孤会陆续派人潜入内史,为将来的决战做好准备!”嬴子婴如是说道。   蒯彻在临走的时候还是提醒了一下他,对他说道:“如果韩信不打陇西、北地,而是攻取上郡。伯彦如今只是名义上服从了秦王,秦王的意思他未必照办。如果伯彦与韩信在上郡对决,到时候对秦王来说也是一件相当不利的事情。三郡当中唯有上郡没遭受战火天灾,陇西、北地加起来也比不了上郡,没有上郡的粮草支持,秦王很难渡过这一段危险的时间。如何对付伯彦,还是要秦王自己想想办法。”   蒯彻走后,嬴子婴闭目沉思了一会,他唤来叔仁通,对他说道:“孤不怕韩信攻打陇西,因为陇西苦寒之地,孤可以吩咐章燕避其锋芒,到时候韩信还会被困在那。孤也不怕韩信打北地,因为有孤坐镇,他想速灭北地也不是那么容易。孤最担心的是上郡,伯彦虽然名义上投靠了孤,但他在上郡依旧是一手遮天。孤的政令他未必会遵从。叔仁通,孤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能两次说服伯彦,孤相信你也能第三次说服他!”   叔仁通急忙说道:“伯彦临走时候对我说了,如果秦王还想要粮要兵,那是门都没有。还有,秦王要尽快迎娶秀姑娘,过几天,裴元就会送秀姑娘来北地与秦王成亲!”   “秀姑娘?”嬴子婴皱眉问道。   叔仁通道:“秀姑娘是伯彦的第七个女儿,前面六个死了四个,还有两个也已经嫁人,所以伯彦为她取名秀绮,大家都唤她叫秀姑娘。”   嬴子婴没好气的说道:“要送就早点送来,孤现在可没闲心管这儿女私情。叔仁通,孤不是让你去要粮食,而是去说服伯彦,按照孤的旨意进行变法革新。还有,如果韩信日后攻打上郡,要按照孤的意思去做!”   叔仁通一脸难色的问道:“秦王要让伯彦跟您一起实施那个均田薄赋的政令?”   嬴子婴点头说道:“当然!伯彦既然是孤的臣子,当然要遵从孤的政令!”   叔仁通皱眉说道:“可秦王考虑过没有,伯彦将军在上郡本就根基不稳,如今能坐稳上郡,还是全靠那些世家大族的扶持。上郡又没有经历什么战乱,大多数百姓都是佃农,您让伯彦将军实施这政令,不是逼着伯彦将军与那些世家翻脸吗?到时候政令进行不下去,韩信还没打来,上郡就已经乱了!”   嬴子婴想了想,对叔仁通道:“你说得有道理,现在不是同那些世家翻脸的时候,那这样吧,让伯彦尽可能的收回荒地,将荒地登记造册,减少赋税。世家的田地暂时不要动。孤知道伯彦比较贪心,如董家的田地恐怕都落入了他的名下了。你将孤的意思告诉他,人死了,再多的财产都没了。如果不能忍受一时之痛,将来有可能是死无葬身之地,孤这么做也是为他好!”   叔仁通道:“秦王是要让伯彦以身作则,将田地全部捐出来分给百姓?”   嬴子婴道:“用不着全部,捐出一部分就行,重要的是让百姓知道孤有心革变!”   叔仁通点头道:“那好吧!臣尽力而为。伯彦能否听进去,臣也不能保证。”   “有心即可,去吧!孤给你准备好了马车,让你这一路都‘不吃劳苦’,快去吧!”   叔仁通告辞离去,嬴子婴想了想,立即找来司马无涯,对他说道:“孤要你立马找人潜入内史,孤要知道内史如今的情况。韩信现在都在干些什么!”   司马无涯说道:“那我从亲卫里面挑选数十人潜入内史!”   嬴子婴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对司马无涯说道:“你去找陈戈,他现在正在组建顺字营,有些人你可以让陈戈帮你选。孤的亲卫不要派太多出去,他们身上都带有煞气,身壮体阔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生端疑。顺字营才刚刚组建,里面有不少人才刚刚入伍,让他们扮作细作说不定更好!”   司马无涯点头道:“我这就去找陈戈!” 第二百四十章 血谏   秦国的铁鹰剑士是精锐中精锐,当初成军的标准是超过魏武卒。魏武卒乃魏国名将吴起训练的精锐重步兵。吴起训练魏武卒的时候,以手执一支长矛,身负二十支长箭与一张铁胎硬弓、同时携带三天军食,总重约五十余斤,连续疾行一百里还能立即投入激战者,方可为武卒。   而铁鹰剑士选拔标准还要在其上,在魏武卒原有的基础上还要增添了全副甲胄、一口阔身短剑、一把精铁匕首与一面牛皮盾牌,总重约在八十余斤;此关通过,方能进入各种较武。铁鹰剑士较武并非只限于步卒武技,还要考校骑战。所以说铁鹰剑士并非普通的步卒,称之为全能兵种也不为过。   大秦新卒二十万,可铁鹰剑士不上两千。由此可以看出铁鹰剑士很难成军,这支军队猛则猛矣,但太过严苛的选拔难以让军队阔大,影响力远不如魏武卒。特别是规模庞大的会战,铁鹰剑士的作用被急剧的削弱。铁鹰剑士强在它的单兵作战能力,在当时称之为举世无双!这种单兵作战能力放在大型的战场,就显得微乎其微了。所以铁鹰剑士的侧重点开始慢慢转变,它从战场决战的精锐变成了行走在暗中的杀手。它在黑冰台发挥出来的能力比战场上还要出色,这支原意是拿来抗衡魏武卒的精锐成了黑暗中最锋利的刀,为张仪连横之策立下不少的功劳。   嬴子婴想在这支人数不上万人的部队中挑出一千人,听起来颇有些不可思议。不经过严格选拔的铁鹰剑士,那还算铁鹰剑士吗?但嬴子婴还是准备这么做,他选拔的标准不是按照铁鹰剑士的标准来的,估计真那么挑选,这一万中最多挑出十人来,那几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北地、陇西都属于苦寒之地,在这些土地生长的秦民身体素质都不错,如果按照魏武卒的标准挑选应该能挑出千人。   嬴子婴对这支部队的定义非常明确,这不是一支需要出现在正面战场的部队,而是藏在暗处,替他完成某些正面很难完成的任务。在他看来,魏武卒的选拔标准就已经够了,达到魏武卒体魄的人已经异于常人了。而这一个月当中,他要结合现代的特种训练法来训练这群士卒。这支部队首要的能力还是以单兵作战为主,以全能作战为方向,这支部队的人要能骑得马,能下得水,能攀崖走壁,能适应各种地形作战。   当然,一个月的时间或许教不了那么多,嬴子婴要在这一个月的时间教的主要是让他们学会如何隐藏自己,如何在绝地逃生,如何通过特用的方式传递信息,更最重要的是教他们如何宣传自己的政令。   嬴子婴任命冯英为他选拔士卒,冯英以前是贪狼骑的首领,对如何选拔也有心得,这次选拔是从各个军队中选拔,连顺字营和金宁派来的援军都没放过。反正这支援军到了嬴子婴手里,嬴子婴就没准备归还给伯彦。   历经了八天,冯英才将这支千人的部队挑选出来。   而在这八天当中,北地的各个县郡已经开始实施了均田薄赋的政令。各个县城的衙门被草建而起,各城的守卒和当官的一起丈量土地,一起登册记户,这么庞大的工程肯定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嬴子婴给他们下的命令是一处处的来,一个村一个村的丈量,这样百姓能很快的见到政令的实施。   秦王的政令,百姓当然欣喜若狂,但也很快的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   北地这个地方数经战乱,世家大族在这个地方的力量已经被无限的削弱。可当自己的政令一出,嬴子婴就发现有些人不知道从哪些角落里冒出来了。泾阳城中的巨榜一出,就引起了全城的震动,百姓们议论纷纷,欣喜者有之,不信者有之,都不计其数。   当天下午,泾阳城里的数十名商贾巨户、世家族老要求见秦王,嬴子婴一概不见,将这些人全部轰了出去。没过了多久,司马无涯就跑来见嬴子婴,对他说道:“有四五个年老的族老执意不肯走,跪在府门前不肯离去,说非要见秦王不可。”   嬴子婴放下手中竹简,淡淡的问道:“他们说为什么要见我吗?”   司马无涯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些族老说秦王不顾祖上法典,胡乱更改政令,肯定是受了妖人慵惑!他们说,当初秦王集资的时候他们也都慷慨解囊,现在却连见您一面都不肯!”   嬴子婴哼道:“那好,我就出去见他们!”   嬴子婴带了数十个甲士,走出了府门口,那些族老一见秦王出门,一个个都激动得不得了,他们各个老泪纵横,磕头泣道:“秦王呐!法度不能胡乱更改啊!天下的土地都是您的,您为什么要将土地赐给那些贱民?您这么做会让人寒心的啊!我等恳求秦王收回政令,坚持我大秦的耕战法度!”   这些族老嚎哭磕头,声音颤栗激昂,看起来都是一个个忠肝赤胆的忠臣。嬴子婴一脸漠然,冷冷的说道:“孤之政令,是为了秦地的百姓,是为了秦国的大业!谁敢阻之,孤必不轻饶!”   嬴子婴话一说完,一人悍然站起,张口骂道:“昏君!亡吾大秦是你,如今你还要更改法度,肆意妄为!你是十足的昏君!”   那人说着就冲上了台阶,几名甲士连忙抽剑挡在嬴子婴面前,那人直接撞上了甲士的剑尖,挣扎着朝嬴子婴爬去,他眼中透露出一股慷慨赴义的激昂,他吐着血水,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收回政令,亡秦者必是你!昏君!”   说完之后那人就滚下了台阶,一个白须族老举手惨嚎道:“苍天呐!您看见了吗?这是天要亡我大秦吗?”   言毕,带着一脸死意,悍然撞死在台阶下。   嬴子婴将袖一拂,转身准备回府。一位秦兵策马而来,嬴子婴听见马蹄声就驻足不动,秦兵下马之后向嬴子婴禀报道:“秦王,城门口有数人吊死。他们口含血书,说是要血谏秦王!”   嬴子婴怒道:“守城的士卒都眼瞎了吗?让他们在城门口上吊?”   秦士答道:“他们一个个有备而来,吊死者带着家仆,那些家仆将树团团围住,不让士卒靠近,他们带好了白绫血书,很快就吊死了!”   嬴子婴气得胸口不住的起伏,大声说道:“不要管他们,他们想死就去死吧!门口的死尸、树上掉死的,不许他人前来收敛尸体。让人立桩吊上,司马无涯!你随孤回去,孤立马写出他们的罪状,你要召集百姓将这些罪状大声念出!”   司马无涯小声的问道:“自杀也有罪?”   嬴子婴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说道:“有!凡是阻拦孤政令的都有罪!”   “喏!”   嬴子婴回房之后,立即在案上持笔疾书道:“孤之政令一心为民,乃是复国的大计。这些人是非不分,从中作梗,阻拦孤之大计,阻拦百姓分田,乃十恶不赦之人!他们不仅犯了欺君之罪,还犯下了欺民之罪!个个死有余辜,若日后再有此类者,不必自杀,孤当亲派甲士取其人头,当论罪处之!”   嬴子婴写完之后,立即又颁布了一道政令:“凡是阻拦秦王政令者,都以罪论处之!”   这两道手书,嬴子婴让司马无涯立即张贴出去,第二道手书就贴在城门张榜处!   是夜,泾阳城中又有数人自焚而死,晚上秦王府门口还聚集数百人,可惜嬴子婴再也不肯见他们了。到了第二天,城中的世族见秦王意决,无奈之下只得离去。他们聚集在一起商议,想出了一个法子,他们让门客家仆去故意阻拦官府丈量土地,官衙飞马呈报给嬴子婴,嬴子婴立即召来沙太,吩咐他道:“你带三百甲士,保护官府丈量土地,如果有人胆敢阻拦,全部抓进大牢,情节严重者,格杀勿论!不管那人是谁!”   “喏!”沙太大声叫喏,转身离去。   等沙太走后,嬴子婴才冷笑道:“就这点伎俩么?哼哼,就凭你们也敢阻拦孤的大计?”   他回到了案边,脑中沉思道:“还好是北地,孤并未借助多少世家大族的力量!要是在内史——”   嬴子婴的额头皱了下去,片刻之后他又舒展开,捏拳说道:“不管在何地,都不能阻挡孤!” 第二百四十一章 训练   经过冯英的选拔,从数支队伍中终究选拔出了八百人,离嬴子婴的千人计划还是有差距,但嬴子婴也觉得满意了。这支队伍的选拔标准是按照魏武卒的标准选的,魏武卒选拔士卒最为考究的就是耐力,这支队伍也一样。   耐力是所有训练的基础,只要有了耐力,其他的力量、敏捷、武技都不在话下。这八百人被聚集在一个山坳里,里面摆放着非常奇怪的玩意:如庞大的木架框子,一块偌大的沙池、悬空的独木高桥、两侧山壁上悬吊的飞索……林林总总不计其数。   这些东西都是嬴子婴让人准备的,里面有以前训练铁鹰剑士的工具,也有一些现代化体能训练的工具。不过嬴子婴毕竟不是特种兵出身,对特种兵的具体训练方法也一知半解,网上能晒出的东西肯定都不是一些核心的东西,不过他熟读了这么多兵书,也大概明白了如何去训练一支部队。训练部队体能训练是最为肤浅的东西,比如魏武卒他们之所以能横行天下难道仅仅靠一副重甲吗?吴起乃天下名将,他训练出的魏武卒进退有度,发挥出了非常的强悍的战力。在他的手中魏武卒打败了所有的步兵,还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大秦铁骑!所以据嬴子婴的猜想,吴起对魏武卒的核心训练可能是战阵!通过不同的战阵对付不同的兵种,在他的手中魏武卒才能横行于世。   铁鹰剑士到了嬴子婴手中就已经完全变了样,他们不需要负责正面战场的攻坚,而是负责行刺、探测、破坏军粮、截获情报等。这样的部队最为依靠的就是单兵作战能力,他们都是死士、都是亡命之徒,他们剑法高超、他们身手敏捷、要来无影去无踪。他们能飞岩走壁、能泅水渡河、能翻山越岭。   嬴子婴穿上了非常轻便的黑色布衣,头上也并未带冠,而是挽成了发髻用布条捆住。他的衣服跟秦国普遍的深衣不同,袖口很窄,手腕上带有护腕,下摆也很短,露出下面的裤子,腰间用布带缠住,剑插在腰间。他走到八百士卒的面前,向他们问道:“可知我是谁吗?”   八百士卒摇头道:“不知。”   嬴子婴道:“我是你们的王!从今天起,孤不管你们以前是为谁效命,过了今天,你们效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孤!”   八百士卒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有些不知所措。嬴子婴用手下压,向他们说道:“你们都坐下!”   八百人依照嬴子婴的指示盘膝坐下,嬴子婴也盘坐在他们的面前,对他们说道:“你们都是关中的子弟,都是秦人。如今天下已乱,秦国再不复当初。孤几经波折,方才打下这三郡之地。为的是什么?或许你们认为孤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活命才踏上了复国的道路。今天,孤要告诉你们,孤为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为天下的百姓!天下战乱,民生疾苦,多少人活活被饿死,多少人死于战乱。你们大多数都是平民的子弟,也明白你们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天下之所以乱,非六国遗族,而是大秦自己,是以前的政令不对!孤明白了天下动乱的根源,所以孤要挽救这秦国,挽救天下的百姓,孤要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孤要让你们明白,你们不单单是为孤而战!还要为受苦百姓,为天下太平而战!孤的政令,已经刻在那些木桩上!现在,孤要让你们好好看看!孤到底想干什么!”   嬴子婴站了起来,拔出了佩剑,指向远方刻着的木桩,大声吼道:“全体起立!面朝北方,小步跑去!”   “喏!”   这些士卒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北方的木桩跑去。嬴子婴跟在后面,慢慢的走着,木桩旁边已经有人开始为这些士卒大声的讲读秦王的政令,每一道政令,都会用通俗易懂的方法说给士卒听。有了这些讲解的人,士卒们不管能不能识字,都能明白秦王的政令到底是想干些什么。   嬴子婴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这群士卒清楚政令,为了日后潜进内史做好铺垫。他相信,只要这些士卒明白了他的政令,他们就一定会明白自己先前讲的那番话!这些士卒绝大部分都是穷苦百姓出生,均田薄赋的意义他们都明白。   嬴子婴坐在木架上面,看着下方那一堆堆竖着耳朵倾听的士卒,那些请来讲解的“先生”,都操着最直白的话,喷洒着口水:“均田!知道什么是均田吗?就是秦王将他的土地划分给百姓!俗话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秦王这么做,难道还有私心吗?你们用脑袋好好的想想,当百姓有自己的田地,而且不用缴纳那么多的税赋,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情?秦王的心已经海纳了百川!他是真正的王者,是真正的为了天下百姓啊!”   所有的士卒都站了起来,神情非常的激动,他们哪怕是傻子,都明白秦王先前的那番话的意义。这已经完全打破了他们的认知,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像,在那一刻,无论是从什么地方选来的士卒,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那个坐在木架上的黑衣男子。   讲解进行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后,嬴子婴又将他们带到了草地里。嬴子婴对他们说道:“以后,孤的政令你们都要记住。这些东西,就是你们日后的任务,孤不管你们识不识字,脑袋灵不灵活,孤的政令一定要记在心里。如果实在记不住,就来找孤,孤会帮助你们记住!”   “喏!”众士卒齐声答道。   嬴子婴目视这些人,对他们说道:“从现在开始,就开始进行正常的训练,不合格者,淘汰!优胜者,有赏!记住你们的名号,你们是孤的铁鹰剑士!是孤手中最锋利的剑!”   接下来,嬴子婴带他们进行各种体能训练,到这个时候,士卒们才发现场地里摆着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训练体能的将军,是马逸。这个如火一般的男人,身上散发着无穷的精力和热血,在他的咆哮声中,这些士卒都被他训练得跟狗一样伸着舌头喘气,马逸同他们一起训练,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单衣,挥洒着汗水跟激情。   到了中午,有人送来热腾腾的饭菜,里面荤素齐备,按照秦王的话说,那就是敞开肚皮吃。中午休息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面,嬴子婴教他们如何放松身体,如何消减疲劳。到了下午,就由冯英来指导他们的剑术,嬴子婴的剑术虽然不错,但比起冯英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在这个时候,嬴子婴想起了韩则,韩则的杀人剑,才是真正适合这支部队的剑法,可惜韩则刺楚未归,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冯英的剑法非常的厚重,一招一式都很刚猛。等练完了剑法,嬴子婴就开始教导他们如何运用手语传递信息,如何留下特制的信号。这些东西看似简单,实则上对于士卒们来说是最不好学的,这简直比让他们进行超负荷训练都还要困难。嬴子婴教完之后,就会考校他们,有聪慧者学得也挺快,嬴子婴就让这聪慧者将他们学习的方法传授给士卒们,这样一来,学习起来也就快多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依旧不变的是背政令,进行体魄训练,下午改成了攀岩,教导攀岩的人不是嬴子婴,嬴子婴也没那个本事。这个人说来也巧,他不仅会攀岩还会闭气隐蔽,会泅水翻岭,对森林山地非常的熟悉。这人不是嬴子婴的心腹,是伯彦派来的那个将军,名叫金宁。金宁乃猎户出身,对这一套非常的熟悉,他的身手灵敏,人虽不高但极其灵活。当初嬴子婴派冯英在军营中寻找这样的人才,找了几个猎户都不中用,结果这个金宁自告奋勇的来了。对于金宁,冯英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对嬴子婴说道:“伯彦虽名义上投靠了秦王,但背地不知想些啥!这金宁毕竟是伯彦的手下,秦王不该让他参合进来。”   嬴子婴想了想,对冯英说:“伯彦既然已经归附于孤,那他就是孤的臣子,金宁是伯彦的将军,那也是孤的臣子。这样吧,你将金宁叫过来,孤跟他好好谈一谈。”   嬴子婴与金宁进行一番对话,之后嬴子婴就让金宁当了铁鹰剑士的另一位教官。因为金宁说了一段话:“大山多猛兽,如果能填饱肚子,没有人想进山打猎。秦王的政令我已经看过,我相信如果秦王的政令能实施,那天下的百姓一定能过上好日子!金宁愿意为秦王,为政令出一份力!”   就是这番话,打动了嬴子婴。嬴子婴不在思考金宁是否是伯彦的心腹,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不重要了。   训练铁鹰剑士的方法,嬴子婴早已经写好了。他每日会抽出一两个时辰陪着士卒一起练习,剩下的事情都交予了三位将军。因为,他是秦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拿定主意。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远方来女   北地的均田丈地一直在进行,各个县郡都出现了一些闹事者,对于这些人嬴子婴毫不留情。他又组建了一支执法队,这支部队足足有五百人,五百人都是骑兵,首领是李左车。这支骑兵机动性很强,只要哪个郡县出现了闹事者,这支部队就会出现。   值得一提的是华亭的将军杜袭,他不知道受了哪些人的慵惑,也跟着那些世族一直闹嚷。结果李左车直接将他擒住了,当时东方宇的结义兄弟聂政也在城中,他慌忙至阴密将事情告诉东方宇。东方宇闻言大惊,立即点起三千兵马到了华亭。东方宇到了华亭之后,才发现李左车并未离开,李左车单骑出阵向东方宇问道:“东方将军,你带这么多兵马是想干什么?”   东方宇问道:“吾岳丈犯下了何罪?秦王竟然要擒他?与章邯大战之时,吾岳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秦王为何要这么做?”   李左车说道:“东方将军误会了,秦王并非是让我擒杜将军,而是让我将他请到泾阳。东方将军放心,杜将军绝不会有事,李左车愿以人头担保!”   东方宇听李左车这么一说,也有些将信将疑。他本来就不知道事情原委,只是听说杜袭被擒了,所以才急匆匆的赶来。李左车见东方宇已经有了松动之心,于是他便邀请东方宇单独面谈。东方宇点头应了,二人按马相对,李左车就将秦王的政令慢慢道来,他说话极有分寸,将政令的好处都解析的明明白白。等东方宇听得连连点头的时候,李左车话风一转,就将杜袭如何阻挠秦王政令的事情如实说了,他诚心的对东方宇说道:“秦王的政令确实是古往今来最为仁慈的举措,杜袭将军不应该受他人慵惑。不过,东方将军放心,杜袭将军绝不会有事,他立下的功劳,秦王都一清二楚。到时候见了秦王,我也会为杜袭将军脱罪,说杜将军只是受人慵惑,才会如此行动。秦王念在杜将军的功劳份上,绝不会严惩杜将军的,还请东方将军宽心。”   东方宇听李左车这么一说,脸上也有些羞惭,他道:“秦王的政令我等只能遵从,我也没想到岳丈竟然干出这么糊涂的事情。但他毕竟是我的岳丈,还请李将军在秦王面前美言几句!东方宇感激不尽!”   李左车连连点头,二人将事情谈妥之后,就互相抱拳离去来。等到李左车走后,东方宇才领兵回去。   李左车回到泾阳,就将事情经过如实说了,嬴子婴听后连连点头,赞李左车道:“这事你做得非常好,东方宇在得知内史有变的消息后,能顾全大局全军南下,颇为可贵。不过他今日所为还是太过莽撞,他怎能带兵追来呢?”   李左车劝慰嬴子婴道:“东方将军性情耿直,我听闻他全家被杀,全得杜袭看重才能出人头地。杜袭又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待杜袭如父,想必也情有可原。”   嬴子婴想了想,叹道:“这件事就算了吧!再怎么说东方宇也是有功之臣。你将杜袭带上来!”   杜袭带上来之后,低着脑袋也不说话。嬴子婴向他问道:“说罢!为何要阻拦孤的政令?”   杜袭闷着不吭声,嬴子婴冷哼一声,向他问道:“你不说话孤也知道,是不是你在南部郡县占了大量的田地?害怕孤的政令触及你的利益?”   杜袭终于抬头了,他讪讪的说道:“秦王呐!这些田地本就应该奖励给有功之臣,您将这东西赐给那些贱民干什么?那些贱民又不会为您打仗!”   “混账!”嬴子婴拍案大怒,他站了起来,指着杜袭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好好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关中未复,内史又来了一头饿狼。他们兵精粮广,而我们呢?现在是遍体鳞伤啊!你现在占领的这些田地,等到贼子北进的时候,还能保得住吗?这些东西还有意义吗?孤的政令不仅仅是为百姓,更是为了打败入关的贼寇!为了平定关中!”   杜袭看见秦王震怒,他也慌了,说道:“臣绝非此意,臣是受奸人慵惑!是吧?李将军。”   杜袭目视李左车,李左车出列道:“杜将军也是受人慵惑,臣恳请秦王不要怪罪。”   嬴子婴冷冷的盯着杜袭,对他说道:“念在你平定南部有功的份上,孤就饶恕你这一次,但不可有下次,更不许阻挠孤的政令!你占领的田地都还给百姓,只要你立下大功,孤不会吝啬奖励的,等平定了关中,所有的功臣都会依功论赏,你回去罢!”   杜袭走了,走得非常的不甘,但秦王的话他不敢不遵从,看秦王的这话的意思,等平定了关中,到时候还要进行变动,这世道啊!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除了杜袭这事,北地的政令还是实施开来了,各种反对的声音都被嬴子婴强制的压了下去。各个世家闹也闹够了,也都表面上平定了。但这表面的平静下,暗藏着波涛汹涌,他们都在等待时机,等待某天反咬嬴子婴一口。   嬴子婴早看透了这些世族,这些人没几个好东西。咸阳事变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一次嬴子婴绝不会让这事情再次发生。他知道世家这东西,是少不了的。等他平定了关中,到时候就是旧的一批世家被打倒,新的一批世家崛起。但他会尽可能的削减世家的影响力,让权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日子在均田练军中一天天过去了,到二月初,出使上郡的叔仁通回来,他不止一个人回来,还带回了一批的人。这些人披红挂喜,吹吹打打的进了泾阳城。   等蒯彻和公孙止在山坳营地找到嬴子婴的时候,他还同士卒在场中比剑。场地中围坐着一大圈铁鹰剑士,他们张着嘴巴用力的叫好,可听他们的叫喊,蒯彻就彻底无语了。这些人都大声喊着:“牛二!劲使大点啊!打败秦王!”   “你别兜圈子啊,秦王还没动呢?”   “败秦王!败秦王!”   连金宁、马逸都跟着一起叫喊起哄,场中比斗的二人也打得汗流浃背,两只木剑磕碰相撞,打得甚为热闹,在激烈的叫喊声中,那个叫牛二的被嬴子婴用巧劲挑飞了手中长剑,长大了嘴巴呵呵的笑着,嬴子婴笑道:“看来你们都没用功呀!连孤都打不过!不行,今晚必须要给你们加点‘餐’了。”   说罢,一脚踢在了牛二的屁股上,将他踢回了阵列。   此餐非彼餐,众士卒听后都一个个仰头惨嚎,金宁黑着脸大声吼道:“鬼吼什么呢?成何体统!”   吼完之后,又一脸献媚的朝嬴子婴说道:“秦王的剑法很厉害啊!简直让我们大开眼界!”   嬴子婴笑了笑,正准备说话,蒯彻跟公孙止就挤进来了。嬴子婴见他所依仗的两大智囊都出现了,他举了举手,这些士卒立马就停止了嬉笑,很快的就站好了阵列。嬴子婴走了出去,向二人问道:“你们为何而来?”   公孙止扯了扯他的山羊胡,将他的老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当然是为了秦王而来。”   “为我?”嬴子婴皱眉。   还是蒯彻实诚,老实的说道:“裴老二迎亲的队伍回来了,秦王还是快回去吧!”   嬴子婴仰头看了看天,过了一会才说道:“走罢!”   嬴子婴一人走在最前面,公孙止悄悄的在蒯彻耳边说道:“秦王看样子不怎么乐意?”   蒯彻低语道:“别瞎说,说不定心里高兴着呢!”   嬴子婴突然止步,二人冷不丁的撞上了嬴子婴的背,头碰头唉哟叫唤,嬴子婴这才回身说道:“你们两个说话小点声,你看天上的鸟都吓跑了。”   二人一愣,疑道:“大冬天的有什么鸟?”   嬴子婴向北边指去,二人举目望去,一只大雁刚从头顶飞过。二人正准备感叹两句,一支利箭穿云而过,一箭射中大雁,营中传来士卒的叫好声,嬴子婴转头一看,只见金宁手持长弓正被将士抬着欢呼呢!嬴子婴笑了笑,心道:“没想到这金宁竟然有如此神射!”   回到了府衙,人刚坐定。裴老二就带着四五人进了府衙,嬴子婴抬眼看去,只见里面有小伊水,有戚氏,有一位嬴子婴不认识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位婷婷玉立的姑娘。 第二百四十三章 色变   泾阳府衙,嬴子婴踞案跪坐,席间共有七人,左手第一位乃蒯彻,右手第一位乃伯彦妹夫史纹。史纹身高七尺,其貌不扬,皮肤黝黑,八字胡,话不甚多,态度也还算恭谨。第二位左边坐着公孙止,右边坐着裴元。依次往下还坐着叔仁通和伯彦之女秀绮,百里伊水挨着嬴子婴坐着,此时正嘟着嘴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史纹举觞朝秦王说道:“信北候有要事不能前来,特命我向秦王传达贺意,恭祝秦王力败章邯、平定陇西!”   嬴子婴微微一笑,持觞回道:“此次侥幸胜之,也多亏了信北候极力援助。”   言毕,二人举觞共饮。史纹又提道:“秦王既然取胜,不知金宁将军可在?不如让他一起来共饮啊!”   嬴子婴持觞不语,身畔蒯彻说道:“金宁将军在替秦王操练新卒,恐怕没空前来。”   史纹脸色微沉,说道:“秦王帐下猛将如云,为何让金宁操练新卒?”   蒯彻答道:“秦王有意训练铁鹰剑士,里面许多技巧非一般人所能教授。金宁将军乃猎户出身,身手敏捷,箭法不俗,秦王非常看重他,所以留下来帮助秦王训练新卒。”   史纹又问:“那三千援军呢?”   蒯彻答道:“三千援军已经前往泾曲关,如今刘邦袭了内史,不得不防备啊!”   史纹又欲开口,嬴子婴说道:“如今北地兵力不足,所以暂借信北候之兵一用。如果日后上郡出现了危险,孤会派数倍之兵前去援助!”   史纹见嬴子婴开口了,也不纠缠这个问题了,他向嬴子婴说道:“秦王的求婚,信北候已经答应,所以派我将秀绮送到了北地,希望能早日完婚。”   史纹说罢,转身朝秀绮说道:“秀绮,快来见过秦王。”   嬴子婴转头看去,只见座位上一女眼波微荡,秀起兰花指,浅笑站起,柔声说道:“秀绮见过秦王。”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仿佛要腻进了心窝里。再配上那一副巧笑嫣然的样子,嬴子婴的手一抖,不知道怎么回事,全身竟然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强安心神,咳嗽了一声,答道:“坐下说话。”   秀绮嫣笑着坐了下去,然后目送秋波,捏帕举樽,浅饮了一小口。嬴子婴收敛心神,也饮了一小口,不过他怎么看这女的怎么不对劲,心中竟然莫名其妙的生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席上的公孙止、蒯彻二人似乎对这女子感到非常的满意,拉着山羊胡还悄悄的耳语了几句。   嬴子婴正襟危坐的坐好,脸上不露丝毫表情,秀绮在下面又唤了一声:“秦王。”   那声音娇融入骨,软绵绵的跟含在口里的糖似的。这声音一出,嬴子婴的脸上一变,强笑道:“秀绮姑娘可有话说?”   秀绮微微一笑,将秀帕遮在面前,嬴子婴额头上的青筋不停的跳动,只听那软绵绵的娇融声又传到了耳朵里:“秀绮虽在北地,却早已经听闻秦王的事迹,在秀绮心中秦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此话一出,嬴子婴心中对此女不由而来的生起一股厌恶之感。旁边的史纹却不小心丢了酒樽,他慌忙捡起酒樽,向嬴子婴告罪道:“失了心神,还望秦王恕罪!”   嬴子婴淡淡的说道:“无妨。”   史纹悄悄的盯了秀绮一眼,秀绮脸色一变,随即低头不言。史纹脸上堆笑说道:“秦王,信北候的意思是希望秦王能尽早完婚,秦王也已经见了秀绮,不知可否满意?”   嬴子婴黑着一张脸,缓缓的点了点头,他道:“信北候太心急了,如今刘邦在内史虎视眈眈,陇西、北地也正在进行政令,本王哪有心思成婚啊?”   嬴子婴此话一出,史纹顿时变了脸色,急道:“那秦王——!”   嬴子婴摆手说道:“你不必着急,这事情孤已经答应,就不会反悔。不如这样,等平定了关中,孤在咸阳召集群臣,然后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事,这样岂不更好?”   史纹皱眉说道:“可是——!”   嬴子婴摇了摇头,详装不悦道:“秦国立后,是何等大事?岂能草率?秀绮姑娘既然来了泾阳,那就请信北候放心,孤不会食言的!”   嬴子婴说完这句,道了一声不胜酒力,托辞回屋了。   众人回去后,史纹气得在屋子里打转,他指着秀绮说道:“都是候爷宠着你!秦王见客,要见的是我们,你一个女子,也非要跟来,可知这泾阳不是阳周城,你怎么能恣意妄为呢?竟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种话?别人听了还以为、还以为。”   秀绮嘿嘿一笑,挑眉说道:“以为什么呢?以为我不知羞耻?以为我没有家教?本来父亲就没教我什么,母亲又死得早,我怎么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又正常了,在也不是那副娇滴滴软绵绵的味道了。史纹怒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信北候千辛万苦把你送到北地是为了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   秀绮哼了一声,瘪嘴说道:“他就是为了他自己!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老是说我,我已经很努力了,不是你们说要装得端庄典雅,装淑女的嘛?我都按您的吩咐做的啊!”   史纹气得直跺脚,挥袖说道:“太过!装得太过了!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装了,我听着都难受!”   “早说不就得了嘛!”秀绮翘起了二郎腿,不停的往嘴里丢着东西,拍手说道:“我看那秦王估计也看不上我,说不定等打下了关中就要把我送回去了,父亲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到那个时候秦王的话一言九鼎,父亲又能如何?你们呀!天天算计这算计那,太没意思了!”   史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坐下说道:“你真这么觉得?秦王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秀绮将头伸了过去,悄悄的说道:“肯定是,你看父亲派来的援军,全部落到了他手里了,然后一句话就把你打发了。”   史纹听这话又有点意思,他刚点了点头,这才发现秀绮如今的坐相非常不雅。只见秀绮横坐在案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那脑袋还在东南西北的乱瞅。史纹又怒了,斥责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你别说了,我都担心你要是真嫁给了秦王,估计日后也要落入冷宫!”   秀绮听见后,立马站了起来,继续装出那副娇滴滴的样子。史纹拍额叹道:“自然一点,你笑自然一点。”   秀绮微微笑着,牙齿缝里透露出丝丝寒意:“我笑得不够自然吗?”   史纹不说了,他摇头长叹了一声,转身就走出了房门。等史纹走后,秀绮才自言自语的说道:“真的不够自然?淑女明明就是这样的嘛!”   她身子微倾,继续用那腻死人的声音叫道:“见过秦王。”   她行了一礼,又愣了一会。说道:“为什么人们都喜欢淑女呢?唉!为了日后不被送回去,我还是要好好练习练习该如何装淑女了。”   嬴子婴并没有回到屋中,而是亲自提了一桶水,在马厮里为烈风整理毛发。烈风依旧神骏,在嬴子婴的抚摸下不停的打着响鼻,嬴子婴将它全身的毛发都整理得干干净净,摸着它的脖子叹道:“烈风啊烈风,你说你的主人为何如此狠心?她临走前将你送给了我,是不是她已经预感到了她回不来了?”   嬴子婴摸着烈风的皮毛,仿佛又看见那个月光淋漓的夜晚,那一张充满喜悦的笑颜,她招手的样子,在那一晚永远的刻进了他的心里,是故才有后来的一见钟情与见色起意的话。   他静静的回想着这一切,现在感觉好像是一场梦。梦早已经醒了,不管他愿不愿意,赵予都已经死了。他可以不相信李左车,但不可能不相信秦军们的话,赵予的死是他们亲眼目睹的。李左车没那个能耐让所有人都陪着他说谎,更何况骑兵里面还有他安排的亲信在里面。   嬴子婴无心毁约,只不过对伯彦的女儿印象实在是太差了,那软绵绵娇滴滴的声音听得他全身发寒。当初他不过随意的提了一下,可以让秀绮一起赴宴,没想到那女人果然来了。不仅来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那番话,这让嬴子婴情何以堪?   嬴子婴牵着烈风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他在走廊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嬴子婴将马送回了马厮,走到那个小脑袋边,弯腰问道:“你怎么来泾阳了?”   小伊水道:“义渠不好玩,我就来泾阳了。王兄,你身上好臭。”   嬴子婴一愣,闻了闻自己的衣裳,点头说道:“果然很臭,你要不要闻闻?”   小脑袋一下缩了回去,笑道:“太臭了,我才不要闻。”   嬴子婴开心的笑了,趁小伊水没注意,将她抱在了怀里,大声的说道:“臭不臭?”   小伊水大声的嚷嚷:“臭死了臭死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血仇   上郡,阳周。   昏暗的室内,老鼠吱吱的从枯草丛中爬出,鼠须在空中微颤着,两只小眼似乎瞅见了什么东西。一盏油灯吊在木桩上,发出淡淡的光芒。光芒照亮了二尺之地,老鼠眼尖,看见靠墙的角落还残留着几粒饭粒。它欢快的跑了过去,凑到饭粒上,小嘴轻轻的嚅动着。黑暗的壁间,光亮永远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一只手伸了出去,五指抓住了那只老鼠,手掌一用力,只听“吱”的一声,那只手又缩回了黑暗的深处。   死囚是不会有人光顾的,特别是这最深的囚牢,也许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人来。看守死囚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狱卒,他整天都在打瞌睡,好像从未见他清醒过,他的眼角留有灰褐色的眼屎,就像是蜡烛快要燃尽之时的蜡泪。他每日的任务就是送饭给死囚里的人,如果他高兴了,他会留一小撮饭放在破碗里,扔到了壁牢外面,有时候想不起来,他就帮忙吃了,反正也无人知晓。这破牢里面关了五位死囚,可惜半年都未曾处决,似乎外面的人已经忘记了这里的存在。   最开先的时候,死囚里很热闹,老狱卒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后来没了,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听到低沉的嚅咬声。老狱卒年纪大了,没心情管里面的破事,他每天都是趴在木桌上,打盹睡觉。只有偶尔为油灯添油的时候,他才往监狱里瞟一瞟。里面黑黝黝的,只能看见一双绿油油的眸子,老狱卒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吓出了一场大病,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敢往里面看了。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监狱里能听见细不可闻的嚼嚅声,那声音犹如梦魇,弄得老狱卒几晚都不敢在木桌子上睡觉,他跑到了外面,外面的牢房只要一听见响动,就会有无数只手从缝隙中伸出来,他们叫嚷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老狱卒才有一种活在人世的感觉,死牢的最深处,那里关押的不是人,而是魔鬼。   老狱卒越来越不喜欢待在里面,他老是抽空跑出来,将里面的情形跟几个年轻的狱卒说了。年轻人胆子大,非要去瞅瞅究竟,他举着油灯贴着缝隙向里面看,里面有一团漆黑的黑影,年轻的狱卒张着嘴打笑了两句,一只手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生生的从一个只有一巴掌宽的缝隙中扯里进去,骨头、脑袋、身子完全扯变了形,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接近那个死囚。外面当官的贵人,也不处置死囚里的那个恶魔,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老狱卒依旧在打盹,在某一天睡得迷糊的时候,牢房里来了好多人,无数装备精良的甲士,簇拥着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很像一个商人,眼睛里面写满了精明,他的十个手指都戴满了戒指,金的、银的、翡翠玉、羊脂玉、各种式样都有,他脖子上挂着的饰品占了胸口一大圈,走路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在叮叮当当的作响。   所有的甲士都对那人很恭敬,他们嘴里叫那人侯爷。侯爷进了那间狱室,无数的火把将那间屋子照得通明,老狱卒也终于看清楚了狱内到底是一副怎么样的情形。   那里面铺着累累白骨,一个穿着乌黑囚服的人蹲在里面。他披头散发,看不清模样,等到众人接近,他才缓缓的抬起了头颅。火把在明亮也难以看清出他的长相,他的面孔乌黑,留在外面的只有一双绿得发亮的眼眸。任谁被那双眼眸扫中,都会从脚底板生出一丝寒意。   唯一不害怕的,就是那个浑身挂满了饰品的候爷,他目视着里面的那个人,嘴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接着又转成哈哈的大笑。候爷笑够了,才对着黑影说道:“乐阳啊乐阳!没想到你这样都不死。”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那黑影颤动着,绿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外面那个一脸富态的男人,喉咙里艰难的挤出了两个音节:“伯——彦!”   他的声音无比的沙哑,言语中透露出的恨意任随听了都会浑身发寒。伯彦很随意,他蹲了下来,向监狱里的那人说道:“其实你早就该死的,可惜我这人记忆不好,老是忘了杀你。前些日子我一直很忙,忙着追杀董家的余孽,忙着同魏赵周旋,忙着调兵遣将,忙着嫁女儿。忙着忙着就把你忙忘记了,所以你能多活这么久,说起来还得感谢我。你一定想不到,我最终选择了谁,我将女儿嫁给了秦王,带着上郡投奔了秦国。我跟你一样,其实都是小人物,不同的是你一直觉得你是个大人物,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小人物。哪怕现在我拥有了上郡,也能称候道孤,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小人物。所以,我得攀上大人物,秦王是什么人?他身上留着的可是这世上最珍贵的血脉啊!我把女儿嫁给他,我也能成为大人物,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很好的注意?”   “无耻小人,必不得好死!”乐阳在监牢里冷冷的说道。   “哈哈哈!”伯彦笑了,他摇头说道:“我得不得好死,你说了不算。不过你肯定不得好死,我是知道的。”   伯彦站了起来,在监牢里四处打量着,摇头感叹道:“生咽人肉的滋味不好受吧?放心,一切都会解脱的。”   伯彦带着人走了出去,监牢外面一个灰衣官吏拿着一策竹简摇头晃脑的念道:“乐阳弑主叛乱,十恶不赦。明日午时,推到校场车裂!”   牢房里,传出了疯癫至极的狂笑声。那声音震动了整个监狱,监狱中的囚徒都缩成一团不敢再闹。到了晚上,老狱卒将一盘烧鸡,一碗米饭送到了牢房边上,他说道:“吃了那么久的人肉,也该尝尝米饭是什么味道了。不然,临死也不知道自己曾做过一回人。”   黑暗中伸出一双手,将盘子里的东西全部都拿了进去,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嚼嚅的声音。老狱卒再也不害怕了,他倒在木桌上,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天大亮之后,数十个甲士来到了牢房中,一直未曾打开的牢门终于打开。老狱卒听到了一声疯狂的咆哮,接着就是无数的打斗声。过了好半天,牢房里才没了动静。牢房里的那个疯子终于被制止住了,他身上捆着无数的铁链,被人拖了出去,他出去后,牢房里又拖出了四五具死尸。   乐阳被按上了囚车,被无数人拉着在街头晃荡,无数的百姓涌了出来,鸡蛋石头全部朝他砸去。   他闭着眼睛,任凭那些百姓叫骂投掷。囚车摇摇晃晃,在整个城区都逛了一圈,才向着校场驶去。囚车路过曲亭的时候,路边杀来数十个黑衣死士,这些人一个个悍不畏死,杀得伯彦的士卒节节败退,当头一人,手提一柄流星锤,连杀了数十人,他砸烂了乐阳的囚车,然后抽出背上的阔剑,一剑将乐阳身上的锁链全部斩断!那人抓着乐阳的臂膀,朝他吼道:“走!”   乐阳狂啸一声,双手提起那人,直接扔到了地上,他提着数十根锁链,发疯似的朝那群士卒杀去。黑衣死士连忙将首领扶起,首领听到旁边又传来了喊杀之声,他脸色一变,急忙说道:“看来我们救了一个疯子,别管他!我们立即杀出城去!”   数十个黑衣死士听后,立即向城门杀去。看守城门的士卒早已经将城门关上,黑衣死士被士卒团团围住,首领提着流星锤奋力拼杀,几次冲击都未破门。没过多久,后面的士卒开始惊惶的奔逃。乐阳手提数十根锁链,一路乱舞,如同疯魔,上百人围着他不敢上前。乐阳看着黑衣死士,朝首领说道:“一道城门就把你们拦住了?把链锤给我!”   黑衣首领将手中的链锤递给了乐阳,乐阳接过链锤,一声狂啸,提锤朝城门砸去。   “哐当”一声,阳周的城门不住的震动,门闩被一锤砸烂,乐阳用脚一踢,城门就踢开了。   黑衣死士杀出了城门,首领带着乐阳等人不停的奔逃,他们在城边不远的树林藏匿了马匹,十几人骑上马后,立即逃之夭夭。   逃了整整一天,他们才跑了一个小镇里歇息。等乐阳洗漱了一番之后,首领才说道:“我叫周胜,奉韩将军命令潜入上郡的打探消息。今天为了救你,我们的行踪暴露,不得不逃回内史。”   乐阳冷哼一声,眼睛盯着周胜背后的阔剑说道:“你这把剑不错!”   周胜道:“此乃欧治子所铸名剑‘巨阙’,此剑重五十二斤,削铁如泥!如果乐将军喜欢,送给你又如何?”   言毕,直接从背上取下宝剑,双手呈给乐阳。乐阳笑了笑,并未接过周胜的宝剑,他道:“乐阳活着,只为了报仇!一是为了取秦王子婴的首级,一是伯彦的首级。我可以为你的韩将军所用,但你的韩将军要是对付不了这二人,我自然会离去,去寻找能为我报仇的君主!” 第二百四十五章 九曲   “悲天下之流离兮,哀余心之独苦;王不失其驷辇兮,庶无弃其原野;于偏隅之苟安兮,处欣欣兮乐康……”一群群披头散发,沙哑着喉咙,眼露凶光的虎狼之士,他们穿着单薄的外衣,横突的血管、斧凿似地伤疤,遍布在整个躯体,令人望而生畏,他们慷慨高歌,举盾向前,向山上一步步挪动着。   山岳之颠,屹立着一个庞大的黑影。前面横着一柄冷艳的大刀,刀锋处的鲜血一滴滴下坠。山丘下是奔腾的骏马,是如雷的吼声,是一个个披甲持锐的甲士。   红色的大麾下,身披白袍白甲、跨骑白马的韩信缓缓扬起右手。   霎那间,数以百计的令骑沿着行军队列,自前军向着后阵飞驰而去:“大将军有令,停止前行!”   命令逐次下达,汹涌向前的士卒暂停向前。杂乱的马蹄声中,灌婴、傅宽、周勃等大将纷纷簇拥到了韩信身后。傅宽一身浴血,一脸忿怒的朝韩信低吼道:“大将军,为何不攻上山去?”   韩信双眼微眯,持鞭指山道:“灌婴,你带人到山下烧山!周勃,带兵后退二里。没我将令不许轻动!”   “喏!”   “喏!”   二将领命而去,山下的盾兵、戟兵、弓弩手开始缓缓后撤,灌婴带着三百骑兵开始在山下放火。韩信掉转马头随大麾而走,傅宽骑马紧跟,急问:“大将军,只派三百骑兵烧山,又如何烧得了这偌大的山头?”   韩信头也不回,嘴里淡淡的说道:“只要山下面浓烟一起,贼子看见我们在烧山,他们就会冲下来。”   韩信的大军后撤两里,上万人排好阵势,默默的看着山头。山下浓烟四起,山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大汉朝山巅上屹立的那个黑影吼道:“韩信小儿已经开始烧山,你带回来的那小子,肯定不会再来了。如果我们不尽快下山,到时候都会变成烤猪!”   黑影提起了大刀,看了远方的一眼。远方山岳重叠,目光看不了多远。他朝大汉说道:“终究免不了一死!雍立,随我下山吧!”   “喏!”大汉抱拳应喏,朝山头上的士卒们吼道:“小子们!随老子下山!”   “杀出去!”   山里面钻出无数披头散发的士卒,他们口里狂吼着,风一般的朝山下跑去。   灌婴带着骑兵回到了韩信的身边,他抱拳禀道:“山上的贼子忍耐不住了,还请大将军发布施令!”   “灌婴!”   “在”   “你带骑兵绕后边,等贼子下山后,务必要将他们堵在山下!”   “周勃”   “在!”   “你带中军压上去!”   “傅宽,你领侧翼防止贼子逃跑!”   “传吾将令,全军突击!”   片刻之后,韩信阵中号角陡变,由悠远绵长转而变得高亢激昂起来。霎那之间,上万将士便犹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向着前方汹涌而进。   “悲天下之流离兮,哀余心之独苦!王不失其驷辇兮,庶无弃其原野!于偏隅之苟安兮,处欣欣兮乐康……”山上那些披头散发,拿着棍棒木叉的士卒唱着令人心碎凄凉的歌谣,杀出了群山。   在外面,上万士卒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了上来!   庞大的黑影举着大刀,嘴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杀!”   两只军队如击礁的浪花,猛然的撞在了一起。刹那间,便是漫天的血花四溅,无数的残肢断臂冲天而起。   大麾下,韩信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过了今天,整个内史就彻底的平静了。   “只要大王消息一到,吾便挥军北上,擒拿子婴,收复关中!”   战场上,依旧喷洒着热血。雍立浑身浴血,提着一柄重剑用力的砍杀。他的前面,是那个重如山岳的胖子,他踏着沉重的步伐,手中的大刀左右的挥舞着,步步染血,无人敢阻!背后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嚎声,雍立回头一看,只见后面杀出了一支骑兵,已经将退回山的道路堵住了!   “跟着我!向前杀出去!”胖子喘着粗气,大声的说道。   战场之外,傅宽勒马提枪,胯下的战马焦躁的骚动着。他的部队一直未动,弓弩手扣弦准备,只要有人杀出来,那等待他们的便是无情的攒射!   天上的云层一点点的移动,地上的骏马却在奋力的狂奔。褚辽带着从陈仓求来援军,正疯狂的赶往战场。耳朵里面渐渐能听见那震动天地的喊杀声,褚辽全身一震,扬臂高呼道:“杀进去!”   傅宽掉转了马头,看着渐渐接近的叛贼,他脸上流露出一股冰冷的狞笑:“弓弩手前十步,站立、扬弓、抛射!”   褚辽的瞳孔蓦然缩小,瞳孔中无数的箭矢如流星坠落。他只来得及将身子藏在马下,千万支箭便落了下来!身后的士卒没有盾牌,他们身上甚至连一套完整的皮甲都找不到,箭矢落下之后,他们都变成了刺猬。   傅宽脸上挂着冰冷的笑,他长枪一指,大声吼道:“杀!”   弓弩手丢掉了长弓弩机,拔出腰间的长剑,跟随着傅宽杀了上去。士卒踏着箭矢与死尸的土地,狂叫着冲了上去,两军很快的接近了。乱军之中,傅宽左右冲突,手中的长枪抖落出无数枪影,将来援的贼寇杀得节节败退。   褚辽推开了压在身上的死马,看见了在乱军之中不可一世的傅宽,他口中低吼一声,手中的长枪被他投掷过去。傅宽只听得一阵风声,一柄长枪就从背后飞来,他扯马一弯腰,长将擦着他的身子插进了战马的脖子!战马扑地跪倒,傅宽整个人都甩下了马背。落地之后,傅宽来不及爬起,就听见背后一声愤怒的咆哮,他头向后一瞥,目视之间,一将飞跃而起,双手提着大剑直朝他扑来!   傅宽被一剑砍倒在地上,身畔有无数的士卒叫喊着,模糊中感觉有人抱起了他,耳朵里能听见那将不甘的咆哮声。   主将受伤,援军终于阻住了溃败之势。褚辽抢了一匹战马,终于杀进了战场。战场中间,只见层层的士卒颤动着,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褚辽朝身后的士卒吼道:“杀进去!”   庞大如山的胖子不停的在砍杀着,鲜血早就染遍了全身,他耳朵里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忍不住欣喜大叫道:“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雍立仰头狂呼道:“援军到了!诸位还不努力?”   身后的士卒奋起余勇,继续向外砍杀。大麾下,韩信目视着前面,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嘴里轻轻的说道:“瓮中之鳖,又岂能让尔等逃出?”   褚辽奋力杀进了军中,他看见被众军围绕的胖子,忍不住大声叫道:“公孙戚!随我来!”   “褚兄弟!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一个人逃跑的!”   公孙戚奋起余威,杀到褚辽面前,褚辽掉转马头,向北而走。当众人杀出重围之后,才突然发现他们已经偏离了驰道,前面横着一条冰冷的大河。   “原来韩信是想将我们逼死在汧河里,公孙戚,我们逃不了。”汧河边上,褚辽勒马横枪,朝那个庞大如山的胖子说道。   公孙戚无奈苦笑,说道:“我们终究不是韩信的对手,本想逃到山中,却又生生的逼了出来。褚兄弟,是我连累你了。”   褚辽环视了众人一眼,摇头叹道:“你们朝三暮四,想过随遇而安的日子,可这天下又有哪里是真正安定的呢?”   公孙戚也长叹一声,说道:“纵使想苟且偷生也不能!既然被逼到了这一步,怎么说也不能落到贼子的手中!兄弟我先走一步!”   看见那个庞大如山的胖子跳进了横淌的汧水之中,褚辽也跟着跳进了河水之中。   岸上无数箭矢射下,将岸边的数千士卒全部射死。   此役,韩信斩首五千余人。彻底的平定了虢县、嵋阳、美阳、陈仓、等地。苟延残喘的关中世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咸阳斩首一千二百余人,各地继续清剿贼子。   而在此时,刘邦夺取了西魏,囚禁了魏王豹,领大军威逼河南,数日连下十余城,河南王申阳胆小怕事,弃了洛阳逃往代国。   刘邦取了西魏、河南之后,立即筑坛祭天,发出讨伐项羽的檄文:“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刘邦愿驱汉中之兵,做那螂臂挡车之人,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刘邦自称汉王,誓于项羽不两立。   而当时的天下纷乱,各地诸侯互相残杀。赵国境内,二虎竞食。代王歇大权旁落,丞相陈余嚣张跋扈,欲起倾国之兵讨伐张耳。河南王申阳逃到常山(申阳本是张耳宠臣),向张耳哭诉刘邦不仁,夺河南基业。张耳心惊胆颤,正欲派使者询问刘邦。燕国境内,燕王臧荼攻打辽东,韩广抵挡不住,向齐地龙且求助,龙且与臧荼相识,故而不理,两国征战不休。南郡异族作乱,临江王共傲自顾不暇。   刘邦与项羽这对历史的冤家,也真正撕破了脸皮,走到了对立面。 第二百四十六章 却笑   司马无涯静静的站在下面,看着屏风上那一道硕长黑影。他躬身禀报道:“潜入内史的探子已经传回了消息,韩信封锁了三关,如今带着大军剿灭了那些数次易主的墙头草。那些人被赶出了城池,躲进了山里,韩信派人烧掉了他们藏匿的粮食,然后逼他们现形,败之于汧水。”   司马无涯的声音没有特点,不论说什么,都感觉很平淡。嬴子婴转过了身子,自言自语的说道:“如此说来,内史的隐患都已经被韩信斩除得干干净净了,果然是有决断之人!”   屏风在晃动,黑影也跟着晃动。嬴子婴抬着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对司马无涯说道:“你派人前往阴密,告诉东方宇,让他务必小心!”   “喏!”   嬴子婴走出了房门,前往山坳中的营地。营地里面还在进行热火朝天的训练,马逸穿着一件单衣,身子悬在空中,正用双手抓着木杆,一点点向前挪移。他的后面,跟着一大串人影,全部吊在空中,跟着他一起挪动。那道木杆足有七八丈长,离地四五米,人悬在空中,只能靠双臂的力气前进。   嬴子婴看着他们一点点挪向了终点,马逸第一个跳了下去,叉腰大笑道:“今天又是老子第一,你们太不中用了!”   “将军,你第一个上当然第一了,不行换我来,我也第一!”一士卒大吼道。   后面跟着一大串笑声,马逸恼羞成怒,撸袖吼道:“看来都很有信心啊!谁跟老子练练?”   “我!”   马逸一说完,一人就跳了出来,二人在沙地开始徒手博斗。嬴子婴看着这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冯英走到了他的身边,嬴子婴看着那群士卒淡淡的问道:“你觉得他们现在练得如何了?”   冯英答道:“经过了这二十多天的训练,已经颇有些能耐了。但离秦王的标准还差得太远,仅凭单兵能力来说,他们完全不是当初的贪狼骑的对手。如果再练习个一年半载,才能算得上真正的精锐。”   嬴子婴说道:“可惜孤等不了这么久,韩信已经肃清了内史的隐患,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要动手了。这些士卒如果不能早些派上用场,到时候仗打起来肯定很难打!”   冯英颇有些忧虑,他摇头说道:“这些人比起当年的铁鹰剑士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嬴子婴叹了一口气,说道:“孤训练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潜入内史,发动内史的百姓,在将来大战的时候给韩信造成些麻烦。只要他们记得孤的政令,记得孤教给他们的那些方法,他们就能在内史掀起一阵风浪。如今内史的世家已经完全没有指望了,纵然是有心助孤的世家也已经被韩信铲除得差不多了,所以这场仗只能靠百姓。”   冯英还是有些不解,他对嬴子婴说道:“其实我到现在还是不怎么明白,战争中百姓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这场战争毕竟不会像死守朝那一样,百姓有心支援,可他们敢行动吗?”   嬴子婴转过了身子,眼睛里流露出坚定不移的光芒,他朝冯英肯定的说道:“百姓肯定会帮助的,只要他们知道了孤的政令,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孤!”   冯英点了点头,说道:“但愿如此吧!秦王,你准备多久派这些士卒潜入内史?”   嬴子婴说道:“就这两天,把他们分批潜入。泾渠、阴密、陇西,都可以潜入。”   院子里,秀绮一手里拿着刺绣,一手捏着针,正愣愣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女人。那女人手里也拿着刺绣,手中针线在布上穿来穿去,看起来非常厉害。   秀绮看了一会,然后捏着针,也在布上穿来穿去。她绣了没多久,背后传来一声咳嗽,她吓得手一抖,针就扎进手里了。史纹在后面说道:“将你绣的东西拿来我看看。”   秀绮将东西藏在背后,伸出手指,可怜兮兮的说道:“姑父,你看我的手指都流血了。”   “拿来!”史纹的语气不容置疑。   秀绮瞪了那刺绣的女人一眼,说道:“颜氏,你将我绣的给他看看。”   颜氏将手中刺绣递给了秀绮,秀绮接过后,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看,我绣的这两只野鸭子绣得如何?”   史纹叹了一口气,说道:“专门请了一个绣工教你刺绣,你将人家的东西说是你的。这上面分明绣的鸳鸯,哪来的野鸭子?”   秀绮哼了一声,将背后的刺绣扔给了史纹,瘪嘴说道:“你要看就看咯!”   史纹将那玩意摆在眼前,盯了半天才问道:“你这绣的是什么?”   秀绮呵呵一笑,眯眼说道:“我这个呀!其实是这样的。”   她凑了过去,指着上面一处说道:“原本我是想秀一座山,可惜绣着绣着,我感觉有点不像,它更像是一座房子,然后我就将它绣成了房子,结果我绣到一半的时候,感觉房子太单调,于是在旁边就绣了一座池塘,你看,绿色的这一块就是池塘,我绣完了池塘又发现,这东西连起来像半截身子,于是我又给他加了一个头,喏!一个人就这么被我绣出来了!”   “这是人?”史纹将信将疑。   秀绮点头说道:“是啊!这就是个人。你看,有腿有手的呢,怎么不是个人?”   史纹看了半天,突然说道:“我怎么感觉它像一匹马?”   秀绮不说话了,史纹丢了刺绣,无奈的说道:“我看你不用练了。”   秀绮脸上一喜,两条眉都跳了起来,她笑眯眯的问道:“真不用绣了?”   史纹点了点头,说道:“不用绣了,你绣出来的东西只会让人觉得丢脸。”   史纹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他说道:“本来这次是送你到泾阳来完婚的,没想到却弄成了这样,我实在是有负候爷的重托。秦王不愿现在取你,你也不能回去,我准备明日启程回上郡了。”   秀绮嘟着嘴,双手拉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你走了,不是就剩我一个人在这吗?那秦王根本就不理我,我一个人在这好怕。”   史纹挥手说道:“别装了,你会怕?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我告诉你,你一定不要乱惹事!这是泾阳,可不是阳周。秦王事多,肯定顾不上你。你别添乱,反正秦王已经答应取你。你要是真的遇见麻烦,你就去找金宁!他虽然投靠了秦王,但侯爷毕竟对他有知遇之恩。”   秀绮乖乖点了点头,史纹又道:“我走之后,你多去找百里公主玩,这样也能多见几次秦王。免得秦王真把你忘了,你——还是要好好学学如何知书达礼,但也别装得太过!唉,言已至此,希望你早些长大。你要明白,只有你嫁给了秦王,你父亲才会放心,不然他睡觉都不踏实。” 第二百四十七章 等待   城郭渐远,驰道渐深。枝桠上面,有寒鸦舒翅,沙哑聒噪。天际黯淡,乌芒四散,偶有孤雁,不知行远?   枯树下,驶过几辆马车,伫立着三四个人影。史纹掉转过马头,朝那些人影说道:“前路还远,终有离别时,你们就在这吧!秀丫头,你多多保重!”   言毕,掉转马头,扬鞭策马,很快就消失了。秀绮目送他们远去,微风乱晃,扰动其发,牵动起女儿家些许心事。她用手指将头发拢到耳边,把心思隐藏。回过头来展颜一笑,朝背后的两个婢女说道:“人都走远了,还傻呆着干嘛?我们回去吧!”   侍女小萍忍不住抽泣道:“秀姑娘难道就不难过么?他们都走了,留下我们孤伶伶的在这陌生的地方。”   秀绮眨了眨眼,伸手将小萍眼角的泪拭去,安慰她道:“难过什么?这泾阳与阳周又有何不同?你看那城郭,像不像一座囚牢?住在城里就像是关在牢里面,我们都是囚徒。既然是囚徒,又怎么管得了自己的命运呢?随遇而安吧!”   小绿嘀咕道:“秀姑娘,你说话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秀绮呵呵一笑,拍了拍小绿的脸蛋,说道:“那是当然,不然怎么让你们这些臭丫头心服口服?”   秀绮背着手很快的走远,小萍还在继续的抹眼泪,她抽泣着对小绿说道:“秀姑娘才不担心住哪呢!我们离开上郡的时候,也没见她掉过一滴泪,候爷都生气了。”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罗嗦。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们了!”前方传来秀姑娘的声音。   二小婢赶紧跟上,三人向着城郭慢慢的走去。走了没多久,前面突然传来马蹄之声,小绿眼尖,连忙拉住秀绮的衣角说道:“秀姑娘,前面是秦王!”   “是么?”秀姑娘赶紧端正了仪容,默默的站在路边上。兵戈铁马,扬尘而来,当前一人,身穿黑衣玄裳,头戴远游冠衬黑介帻,腰间佩剑,正是秦王。   马匹疾驰而过,伴着马蹄声,秀绮能听见自己那娇融欲滴的声音。人影渐去,留下了一地的灰尘。二婢忙以袖掩面,唯有秀绮愣愣的没有动静。过了半天,秀绮才转身问二婢道:“将才秦王回头没有?”   二婢连忙摇头,秀绮点了点头,继续前行。   冬色渐融,春来见暖。每日少了雾霭、烟岚与沉云,多了些春风、阳光和笑声。泾阳城里行人渐多,行商百姓、富贵子弟都离开了屋子,走到了大街上,为城里增添了许多的生气。   春集来到,进城的百姓都喜笑颜开。春集是关中各地重要的节日,随着春季的到来,各村寨都会派些人进城里采办。采办春耕用的农具、骡子、种子。随着秦王的政令的实施,进城的百姓越来越多。有那未曾实施到的地方,总是闻到了风声,非要进城打听打听。   城外悬挂着一张大榜,上面将秦王的政令的说得清清楚楚。榜单下围拢着大批的百姓,都在侧耳倾听,榜单下有专门讲解政令的人,他们就跟说书似的,用最直白的话逐字逐句的为百姓解释。   每解释一段,就有大批的百姓在鼓掌叫好。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这种情形,在北地各个城池都在进行,阴密、华亭、泾阳、朝那、义渠、庆阳、环城。每个城池的外面都张贴了同样的榜单。百姓簇拥着叫好,他们的心中终于有了秦王,有了对秦国的期待。   院落里的桑树,长出了几点细苞,点点翠绿含苞欲出。秀绮伸出手指轻点那翠绿,脸上挂着丝丝浅笑,说不出的美丽动人。她的笑颜很别致,两只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红唇微张露出犹若编贝的白齿。那不经意的风情,任谁看了都会心动,可惜风月无情,佳人再美也只能做点缀风景的一滴笔墨。   小萍踩着青石,越过假山,手里拿着一册竹简正气喘吁吁的跑来。她按着腰,喘着气,递出手中的竹简,艰难的说道:“秀姑娘,你要的东西。”   秀绮用手指碰了碰嫩芽,转头问道:“谁给你的?”   小萍回道:“公主给的,她说这是她悄悄抄录的,秦王的十三条政令,都在上面。”   秀绮接过竹简,一点点的观看,她不经意的说道:“公主虽小,可字写得确实漂亮。”   小萍答道:“是小姐的字写得太难看了吧!”   秀绮瞪了小萍一眼,也不生气,显然二人这般打闹早已经熟已为常。秀绮拿着竹简漫步着看,她一边看还一边点头,时不时的还嘀咕两声。小萍小心的扶着她,时刻提醒着她要看路,可是秀绮一双眼睛全盯在了竹简上,哪有心思管脚下,于是院子传来令人哭笑不得的声音:   “秀姑娘,你往哪走?那边是池塘!”这是小萍着急的声音。   “哎呀!秀姑娘你不要往假山上撞!”这是小萍惊惶的声音。   “秀姑娘。你、我们还是快回屋吧!”这是小萍要哭的声音。   “回屋?”秀绮陡然醒转,伸手向后面一指,说道:“回屋有什么意思,我们去池塘上的亭子里!”   “啊!秀姑娘,你能走过去吗?”小萍早已经吓得两腿发颤了。   秀绮笑道:“安心拉!我不是有你吗?淹不死的!”   ……   春月无花,冬月无情。一眨眼,秀绮已经在泾阳城住了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秦王没来过这地方一次。她对这城、这景、周围的好多人都已经熟悉,唯独对他还是那么的陌生。她曾穿梭于街道之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曾偷出城去,在野外纵情的欢笑。   少了那份束缚,流露出内心的笑颜之后。小公主伊水很快就和她要好了,她聪明灵慧,时不时探探口风。小孩子的嘴里总是藏不住的话的,她知道了她想要的一切。然而,她越知道却感觉离他越来越远。   秦王很忙,忙着政令、忙着备战,一刻不曾休息。偶有闲暇,也不会到她那里去。或许,他早已经将自己忘掉。   秀绮每天都在笑,反而是两个婢女整天忧心忡忡。她们害怕将来会被送回去,如果是那样秀姑娘的名节就全毁了。她们甚至在私底下偷偷诅咒秦王,痛恨他薄情寡义。这时候秀绮反而会安慰她们,让她们宽心。   可是,她的心又如何宽?   当她的父亲说要将她嫁出去的时候,她也没哭。伯彦对她说了很多,那些东西沉重如山,压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以前她只是无忧无虑的活着,在阳周城嬉笑玩闹,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她活得开心自己的父亲却活得很累。她父亲告诉她,他押上了所有,进行了一次惊人的豪赌,而她也不过是这场豪赌的一部分。从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宿命是什么东西。如果伯彦没有野心,如果伯彦还只是商人,或许她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但世上没有如果。   伯彦告诉她,会将她嫁给一个当世的英雄。她看过秦王的政令、知道了秦王的过去,在她的心中,也认定秦王是一个英雄。   自古美人爱英雄,她也不例外。当她明白自己的宿命之后,她就学会了接受和对待。逼迫自己去爱上那个人,她为他找了无数的借口,也为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这些借口成功的让她相信了自己,也相信了秦王。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等待。   等待冬去春来,等待秦王闲暇,等待英雄凯旋而归。   春来早,燕子飞回,杨柳渐青。池塘岸边,蛙声虫鸣,交融有趣。春泥已肥,青芽破土,枯荣交替,又是一春。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势   楚国、彭城。   屋中有酒二樽,有棋一盘,对坐二人。   一人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眉梢长有长眉,傲然挺立直插云鬓。此人年纪虽老,双目却极为有神,此时正持黑子。另外一人年纪稍轻,约有三十来岁,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跪坐于案边,持子沉思颇有风度。   上观棋盘,黑白交错,犹如两条巨龙在撕咬搏杀。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棋盘上黑棋大占上风,白棋龟缩顽抗,竟是四面包围之局!年轻者举棋不定,额头见汗;年老者老神在在,不为所动。   挣扎良久,年轻者举棋欲放于东北边角,老者微笑道:“能放否?”   年轻者一惊,额头上汗水更多。他稍微定神,沉思了半响,又欲将棋放于天元中位,老者微微一笑,年轻者手一抖,手中棋子终究是落不下去。过了良久,他突然弃棋叹道:“军师棋力胜涉太多,这局算我输了。”   执黑的老者正是楚国的后将军,军师范增。持白者乃楚王的谋士武涉,二人对弈不久,武涉竟然直接认输。范增对武涉说道:“你举棋不定,信心不稳,黑子虽占优势,但白子也并非不可挽回。如落于平二位,胜负犹未可知。”   武涉躬身听教,不敢再言。范增说完之后,自语道:“西乡王欲起大军伐楚,自称汉王,声称为怀王报仇。天下诸侯蠢蠢欲动,有昌邑人彭仲(即为彭越,这是别号)、田荣之弟田横、魏王豹、韩王成、公开声援。殷王司马卬举棋不定、张耳、赵歇相互攻伐。吴芮、共傲偏居一隅,假装不知。遥想伯王灭秦,分割天下于诸侯,他们却忘恩负义,转投刘邦。唉!老夫早料到会有此日,只恨当初未曾杀了此人!”   听闻范增的话,武涉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他双手捏着衣角,掌心竟有汗迹溢出。   范增漠视着武涉,弃子于盘,脸色突转,厉喝道:“武涉!告诉老夫,楚王让你出使何处?”   武涉浑身一震,艰难的开口:“此乃机密事,我——!”   “快说!”范增须发皆张,怒目而视,吓得武涉浑身一抖。   他用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苦涩的说道:“楚王派我前往洛阳,出使刘邦。”   范增冷哼一声,问道:“所为何事?”   武涉答道:“楚王说刘邦与他兄弟也!他不愿与之兵戈相见,只要刘邦不兴兵,他愿意以伯王之名封刘邦为汉王。”   “哈哈哈!”范增突然仰头大笑,摇头说道:“楚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软弱?刘邦贼子已经欺凌到头上,他都愿意忍气吞声?”   武涉听闻此言,脸色煞白,不敢再言。范增气得一拍桌案,挥袖推倒棋盘,在房间里左右渡步,他指着武涉冷冷的问道:“楚王现在何处?为何这么多天都不见人影?”   武涉不敢隐瞒,老实的说道:“自从伐齐之后,虞姬为楚王挡了一剑,至今还未痊愈。虞姬喜欢安静,伯王就在城外竹林为她修建了一草庐,每天都要去探望。”   “虞姬?”范增仰头望天,喃喃自语。   过了半响方才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楚王为了她竟然愿意承认刘邦这个贼子!有这种女人在,楚王哪又有心思争霸天下呢?”   范增冷冷的盯了武涉一眼,对他说道:“你就先留在老夫府中,不可妄动!一切等老夫回来再说!”   武涉张口结舌,茫然无措。   范增拿起了拐杖,唤来马车,直往城外竹林而去。   城郊、竹林。   竹林幽深,风起婆娑。伫立静听,可听到琴钟鼓瑟之声。其音优美,有歌传来: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   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一阴兮一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   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   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   歌声犹如黄莺出谷,婉转盈耳。其中更有吴侬软语,使耳轻酥。这是九歌之中的大司命,琴音瑟和,秒不可言。   竹林深处,项羽据案观望,一双虎目,尽在那林间那个红衣女子身上。一曲歌毕,红衣女子伸足舞袖,摆弄罗裳。   她清颜红衣,一头青丝犹如墨染,红袖飘逸飞扬,若仙若灵。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如鹊鸟夜惊。大雁、仙鹤、百灵,一双手姿态万千,一双足如踏细雪。   好歌、好舞还有美人。项羽目光渐痴,融化成那脉脉柔情。   一曲舞毕,虞姬已经额头渐汗。项羽连忙起身将美人扶回,柔声说道:“大病初愈,你怎能如此劲舞呢?”   虞姬摇了摇头,将头静静的靠在项羽的胸口,闭目说道:“我已经好了,好久都未曾为大王一舞。如今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正是献歌舞于大王的好时机啊!”   项羽将虞姬拥入怀中,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只有在她身边,他的心才会真正的安宁。就像远离了尘嚣凡俗,净化了身心。   静静的靠在项羽的怀里,虞姬微笑着说道:“大王该回去了,妾虽喜大王亲至。但大王不可迷恋于此间,大王的心应该放在江山社稷之上,大王还是走吧!”   项羽抱紧虞姬,摇头说道:“就多待一会,一会我就走。”   虞姬推开了项羽,摇头说道:“大王快走吧,虞姬的身子已经痊愈,日后不必每日都前来。这样对大王的声誉不好!”   言毕,辞别项羽,回到了屋中。项羽站在竹林外,望而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话才说完,就听到一人愤怒说道:“得女如此,必定亡国!”   “什么人?”项羽豁然转身,怒视来人。当看见来人之后,项羽愕然问道:“亚父何以至此?”   范增气呼呼的说道:“我道楚王为何事而忙,没想到却在此处!难道你不知道天下已经大乱,刘邦已经檄书伐楚了吗?”   项羽说道:“亚父何必忧虑?刘邦檄书的原因,不就是怨恨当初寡人封了他一个西乡王吗?既然他想当汉王,就让他当去吧!也免得再生刀戈,导致生灵涂炭!”   “混账!”范增气得提杖大骂,他焦急的说道:“刘邦檄书是为了当一个汉王?他是要和你争夺这个天下啊!”   项羽沉默了一会,挥手说道:“此事回去再议!”   范增指着那间竹屋恨恨的说道:“大王贪恋美色,早已心无大志。既然如此,我就将这屋子烧了,省的你还在这牵肠挂肚!”   “不可!”项羽睁眼怒吼一声,朝范增背后的甲士说道:“谁也不可动这地方的一草一木!”   甲士们不敢向前,范增挥手说道:“罢了!罢了!不毁此屋,你我早晚会被此妖女害死!”   言毕,就杵着拐杖颤巍巍的回去了。项羽紧紧捏着拳头,良久不语。屋子中,有一双眼睛悄悄的看着外面,她的眼睛早已经充满了泪水。她看着项羽那高大的身影,在心中想到:“虞姬啊虞姬!纵然你爱透了大王,可大王的心不应该被你所牵连。他是天下的英雄,又怎能留恋于美色之间?你若不离,又如何对得起大王的臣子和将士?”   当即用手拂去了泪水,从桌案拿出了竹简,持笔写道:“君是天下的英雄,妾不过是凡间一女。君应心系天下,妾怎能夺君之心?不望白首,得君一日,就足以慰藉此生。此次一别,后会无期,望君珍重。”   河南,洛阳。   屋内,刘邦跪坐在席上,背后两个面目姣好的两个小婢正在为他按捏着肩膀。他一脸舒爽的朝张良说道:“子房啊!你就别装了,我叫两个婢女给你揉揉?人生在世,就是要安乐享受嘛!”   张良咳嗽了一声,摇头说道:“不用了!大王,如今你已经檄书天下。项羽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要动手了。在项羽动手之前,关中和蜀地必须要平定啊!”   刘邦点头说道:“汉中好说,如今韩信已经占领了内史,子婴小儿的北部三郡人烟稀少,又几经战乱,到时候韩信大军一到,当可势如破竹!蜀国这地方才是我们要解决的重点!”   张良问道:“为何这么说?”   刘邦舒爽得呻呤了一声,答道:“关中久经战乱,又遭受天灾,纵然拿下,也不能让我们实力大涨。蜀国不同,它未经战火,而且蜀国乃产粮之地,此地囤积的粮食不知道有多少!只有拿下蜀国,我们才有与项羽一战的资本!想要拿下蜀国,只有落在那人身上!”   张良问道:“陈平?”   刘邦点了点头,张良摇头说道:“不妥,陈平如今贵为大司马,他虽然贪财,但已经位极人臣。曹咎对陈平也很看重,陈平虽然因为贪财帮了我们一点小忙,但要他彻底易帜却很难。”   刘邦笑道:“陈平这个人聪明狡猾,对他没有利益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而且我也敢肯定,他不敢背弃楚王和曹咎。除非是项羽要取他首级!”   张良道:“项羽又怎么会取他的首级呢?”   刘邦点头说道:“这事情就得让子房帮我了,只要项羽要杀他,蜀国就是我们的了!”   “这个,容我仔细思量。” 第七卷 据关而望天下   龙盘虎踞 第二百四十九章 比武   一骑快马入咸阳,儒生装,貌轻狂。   肃方亭。   二人对饮于屋,一人道:“秦室暴虐,才使得天下大乱。项王操戈伐秦,却也未使天下安。故而汉王檄书诸侯,欲平天下。公得汉王看重,腊月入关,平定内史,如今已三月矣!关中生乱,秦室复兴,正须将军率领仁师平定关中,还关中百姓一个太平!汉王在洛都秣兵厉马,欲同项王死战,就是为了给将军平定关中的机会!将军切不可辜负汉王的一番苦心啊!”   言毕,双手递过汉王手书,呈递给那人。那人恭敬的接过手书,向东抱拳说道:“信必不负汉王所托!”   陆贾交割王书之后,向韩信问道:“不知道大将军欲用何法平定关中?”   韩信答道:“子婴久战,缺衣少粮,士卒无力,纵然占领三郡,也无力镇守。到时候只需挥军杀去,当可势如破竹!”   陆贾点头说道:“大将军既然对关中局势了如指掌,那陆贾也放心了。不过关中乃久战之地,作为秦都,汇集了天下暴虐之气,久战必然民苦。大将军欲平关中,必须施仁政,重德行!大军出行,与民无犯,不与民夺粮,不强征壮丁入伍!不屠杀无辜百姓!如果子婴愿降,可许其降。用此人拉拢关中民心,到时候关中就不会再生乱子了!”   韩信道:“大王坐镇洛阳,未曾向关内拨调粮草。信虽平内史,但数万将士,无粮怎能打仗?不征兵入伍,这么多的城池又拿何人镇守?信也想施仁政,重德行。但刀戈既出,必然生灵涂炭。兵者诡道也!当无所不用其极!子婴愿降,信当然可以不杀他。公所言虽然也有道理,但乱世容不得仁慈,必须快刀斩乱麻。仁政、德行,不平定关中,又如何实施?”   韩信说罢,朝陆贾歉意的说道:“先生,信绝无与先生做对的意思。不过天上生乱,就当用法典、用兵戈扫平乱世。先生这治国之理,也要等天下平定下来方能实施吧?”   陆贾长叹一声,黯然说道:“当年始皇焚书坑儒,乱用酷刑,以暴虐治世,才落得如此下场。我身为儒生,对秦室恨之入骨。本以为项王灭秦之后,天下能得到安宁。没想到最终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以暴制暴,如何安生?大战四起,苦的都是百姓啊!”   言毕,眼角垂泪,梗咽无语。   韩信看陆贾这个样子,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先生之心我已然明白,不过这乱世容不得仁慈。信平定关中,靠的是武力,是谋略,而不是仁慈!希望先生明白,不要怪罪!”   “唉!”陆贾长叹一声,起身朝韩信深深一揖,说道:“祝大将军早日平定关中,以安王心。陆贾还要前往蜀国,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先生慢走!”   韩信看陆贾走后,摇头说道:“平定乱世只能靠武力,如果仁慈能平定天下,那要我这大将军,要这数万将士何用?儒生腐朽,难怪始皇帝要坑杀!”   言毕,持汉王手书,到军营之中,召集众将商议。韩信据案高坐,朝下面诸将说道:“如今已经是三月中旬,内史的隐患也已经铲除,春季的税赋也收到库户之中。如今兵精粮足,吾又得大王手书,正是收复关中、擒拿子婴的大好时机啊!”   帐下傅宽闻言叫道:“大将军若出征!傅宽愿为前锋!”   左边灌婴瞥了傅宽一眼,向韩信拱手说道:“灌婴不才,昔日随汉王出征,多为前锋。这先锋之位,我是当仁不让!”   傅宽哼了一声,偏过头不愿多说。灌婴离席半跪,向韩信说道:“请大将军赐我先锋将印!”   韩信大喜,说道:“好!”   立即让人捧出了先锋印,准备赐予灌婴。就当灌婴准备上前捧印而归的时候,旁边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拽住灌婴的臂膀,沙哑声音传到了灌婴耳朵里面:“欲取先锋印,先赢过我手中之戟再说!”   灌婴转头一看,怒斥道:“尔何人耶!”   韩信皱眉往下一看,感觉此人甚是面生,问道:“此乃何人?”   旁边周勃之子周胜突然出席跪拜道:“此人乃末将从阳周带回来的,姓乐名阳。曾是董翳之将,如今被伯彦所害,被末将救出。吾观此人甚有武力,这次我将他悄悄带进军帐就是为了向大将军推荐此人的。还望大将郡体谅!”   韩信还未说话,旁边周勃就怒道:“此人底细还未清楚,你怎么能带进大帐之中?大将军,末将教子无方,恳求大将军责罚!”   言毕,跪下抱拳,朝韩信俯首认罪。韩信摆手道:“周胜也是一番好心,就不用责罚了。周胜能将此人带回来,就证明此人一定可靠!好了,你们都起来吧!”   下面乐阳向韩信跪拜道:“乐阳见过大将军!”   韩信点点头,说道:“乐将军请起,既然周将军如此推崇你,想必你武艺不凡!将军可暂留帐下,韩信绝不会委屈了将军!”   灌婴上下打量乐阳一般,见这人长得也不是很威猛,脸颊颇廋还有一道长疤,面上胡髭散乱看起来还有些邋遢,腰间别着双戟,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灌婴冷笑了两声,自付道:“樊哙死后,大王帐下又有谁能及我?此人不知死活,才来就要跟我抢先锋,就别怪我教训教训他了!”   想罢,朝乐阳说道:“啥也别说,取马在校场上较量一般在说!”   话一说完,直接就出了大帐。韩信有心要看乐阳武艺,拍案说道:“二位将军既然有如此兴致,韩信怎能让人扫兴而归!今天如果哪位取胜,这先锋印就是谁的!本将在这上面还加一个添头,获胜者我就将我那匹白鹤马送给他!”   刚走出帐外的灌婴霍然转身,惊喜道:“大将军此言当真!”   韩信道:“决不食言!”   灌婴哈哈大笑,带着一脸的喜意走了。帐中的诸位将军也是又喜又妒,将军周勃还酸溜溜的说:“大将军您可真舍得啊!这可是大王亲赐的良驹啊!听说此马能日行千里,渡水翻岳如履平地!”   韩信道:“两位将军既然有豪勇,我又为何不能豪情,诸位随我一同前往校场观武!”   汉军校场,韩信带诸将上座高观,下面数名腰圆膀粗的鼓手已经待命,韩信一举手,激昂的鼓声就响起来了。   灌婴身披明王护心铠,腰缠狮蛮玉带,身后抖落红色披风,胯下黑骠骏马,手持丈八铁矛,在场中来回奔驰,当真是威风凛凛!   灌婴在场中奔驰了三圈,还没见乐阳出来,环顾四周笑道:“乐将军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吧?在大将军麾下,临阵脱逃可是死罪!”   言毕,只见一人已经奔驰入场。灌婴回头一看,差点没笑破肚皮。却见那乐阳穿着一灰布衣裳,头上也未曾带盔,顶着一头乱发,抓着两柄大戟,骑着一匹瘦马就这么上场了。   韩信让令官暂停鼓声,走到校场边上,向乐阳问道:“将军何不披甲?”   乐阳道:“乐阳无甲可披,愿以这双戟会会这位将军!”   韩信伸手止道:“不可!将军既然无甲!又怎能轻易上场?可知刀剑无眼,这样吧!我那还有一副好甲!将军披甲之后,再上场吧!”   乐阳摇头道:“多谢大将军美意。若是乐阳败在灌将军手下,身残身死也怨不得谁!”   言毕,拍击马臀,直朝灌婴杀去!韩信双目一亮,挥手高道:“擂鼓助阵!”   灌婴见乐阳杀来,亦不畏惧。他身子低伏,一只手按着马脖子,另一只手抓在长枪中央,他这一式有个名头,唤着:“拨草寻蛇!”在这一式下面还有一招,唤做:“灵蛇开鄂!”   当初死在灵蛇开鄂这一招的秦将可不少,灌婴自己本就是弓马娴熟的骑将,一身的骑术在配合这灵蛇枪法,当初就算是樊哙与他骑战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不过樊哙是步将,蛮力惊人,他不骑马灌婴也打不过他,骑上马反而不是灌婴的对手。   灌婴眼露凶光,心道:“此人不披甲,分明是藐视我!看在他新来的份上我就不取他性命,刺他肩窝得了!”   二马交错而过,在那电花火石之间,灌婴瞳孔一缩,口中大喝一声,手中长枪如灵蛇出洞,快得连枪影子都看不见!这就是他“灵蛇开鄂”!就凭借这一式,灌婴的武艺就已经超过绝大多数的武将,能跻身于一流武将之列!   可惜的是他这一枪纵然再快,还是被乐阳躲开了。连灌婴都没看清楚乐阳是怎么躲的,刺过去的时候乐阳分明还坐在马上,可刺过去的那一刻,乐阳的战马上就已经没有人了!   二马交错而过,灌婴勒马急转,举目望去,乐阳好端端的坐在马上,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灌婴细看之下,才发现乐阳的双瞳与众不同,他的眼睛里面隐隐带着绿光,看起来让人心寒!   鼓声再起,灌婴摇头挥去了心中的不安,抖擞了精神再向乐阳杀去。他心中下了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乐阳拦住,让他陷入自己的枪势之中!他这一套灵蛇枪法不仅诡异而且极快,他相信乐阳陷入了自己的枪势之中,他就逃脱不出!   二将策马向前,在马头交错的瞬间,灌婴刺出了一枪,这一枪依旧很快,依旧是奔着乐阳的肩窝去的。灌婴双目圆睁,嘴里带着冷笑,他要看看乐阳如何躲他这一招,这一招还有个后续,唤着:“提尾数抖”,纵然乐阳躲过了这一刺,但下面的后续就会刺中乐阳的战马!   二马相错的瞬间,灌婴看清楚了乐阳的动作,乐阳有了动作,但不是他想像中那样躲开,而是提戟迎上!乐阳的戟很大,很沉!是单面的月牙戟,灌婴的长枪从乐阳大戟内的缝隙穿了过去,然后乐阳反手一锁,另一只戟用力一劈!   就没有然后了,灌婴的长枪被乐阳一戟劈断,戟上的月牙从他的颈间一掠而过。   二马交错而过,鼓声停止,灌婴扯动着缰绳,掉转了马头。他的手中已经没有长枪,虎口还在流血,他的手正摸着他的脖子,脖子上没伤口,他却能感觉到一股锋寒。   鲜血从他的虎口不住下滴,灌婴的心已经沉入了谷底。   那一戟如若劈实,就是人头落地。   从将才那一戟上,灌婴看见了樊哙的影子!不,比樊哙更胜一筹!樊哙不会骑马,不是他的对手!   灌婴翻身下马,朝乐阳说道:“我输了!” 第二百五十章 死不瞑目   北地,泾阳。   孤灯夜帐,极为清冷。嬴子婴从墙上取过佩剑,拔剑细观。   剑名龙渊,乃天下名剑。剑刃锋寒,剑身如镜,对映灯下,光寒迷眼。嬴子婴用手仔细的摸着剑身,感受着剑脊上的条纹,仿佛看到了兵戈铁马,满地尸骨的战场。那震天的鼓声,热血沸腾的厮杀声,随着一碗血洒在那如画的江山上。   江山尽染,何得安宁?   只有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方能感受到那一股股无法言具的孤寂。他早已经习惯了这孤寂,习惯了忍受。   大战将起,却不知道为何,他的心却非常的乱。   并非恐惧,也并非担忧,而是说不出的惆怅。关中久经战乱,陇西之地,所存百姓十去六七。北地经过了天灾,至少也少了二三。内史在自己亡国的时候,被项羽连屠三城,也是凄凄惨惨。死了董翳、章邯,又来了韩信,此战一起,必定又是生灵涂炭。更何况他发动的是“人民战争”,这战争说到底就是利用百姓同韩信周旋,通过各种手段让韩信疲于奔命,各路起火到时候目不暇接。这种战争利用百姓,到时候又要死不少的人。   如果他有能力同韩信硬拼,也不会出此下策。但事实就是这样,甭管愿与不愿,他都要这么做。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与敌人死拼到底。   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好笑。因为如他这般的,才是霍乱天下的源头啊!   剑光下,只剩下一道深长的叹息。   大帐之中,冯英与蒯彻共饮。   一樽酒下腹,冯英吐气说道:“秦王神不守舍,肯定有心事。他这些日子就没见过停下来,每日每夜的操劳,听说好几晚上连府都未回,直接睡军营。”   蒯彻点了点头,说道:“秦王对这个韩信非常的看重,所以才会这样。不过他事必躬亲,也是不妥啊!早晚得累坏了身子。”   冯英沉思了一会,说道:“韩信平定了内史,而且很快的扫除了内患,确实非同寻常。不过秦王并非是为了他而心乱的,秦王一路征战,刀山血海都过来了,又怎么会害怕这么一个人物?我估计秦王还是在惦记那个女人。”   蒯彻说道:“她已经死了!”   冯英道:“就是死了,才会念念不忘。你看,伯彦将女儿送来了,秦王却根本就不搭理人家。整天整夜的往外跑,他就是想自己累着,这样才不会去思念那个女人。她与秦王的感情不是普通的感情啊,他们的感情是建立在患难与共的份上,秦王最落魄的时候看上的女人,你说秦王会这么容易忘记吗?伯彦不派女儿还好,一派来肯定就引起了秦王的心事。你说那李左车,怎么就那么不小心!他——!”   蒯彻赶紧给冯英使颜色,冯英闭口不言了。蒯彻说道:“俗话说江山美人嘛!秦王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不过逝者已了,又能怎么着?只能怪赵予命不好,难不成还能怪李左车啊?秦王的心中有天下,就不会逃不出这情劫!”   冯英点头说道:“秦王的确分得清轻重,是我话多了!大战在即,还是希望秦王能振作精神。举目四望,秦国的王族就只剩下秦王了,倘若秦王若有——唉!蒯先生,此战过后,如能取胜,伯彦的女儿绝对不能送回去!纵然秦王要杀我,我也不能看着秦王无后!”   蒯彻郑重说道:“本来君王家事,不该由我们这些臣子搀和,但有冯将军这番话,蒯彻就是不要这颗首级,也要促成此事!”   陇西,冀县。   章燕拿着一纸锦书,久久不能入眠。这是秦王的来信,信中说如果韩信来攻,让他弃城而走,不要硬拼。   章燕知道如今陇西兵少,如果硬拼非敌对手。可是让他这么拱手相让,他也不甘心啊!他曾在陇西征战,这里的土地都是雍王带着部下一点点的从异族手里收回来的。他对这片土地已经有了感情,又如何放得下?秦王让他在冀县进行丈地均粮的政策,他也照办了。冀县的百姓还是很高兴,章燕从他们脸上看到了希望,可越是这样就越舍不得。   他思前虑后,难以入睡。看着手里的竹简,章燕喃喃说道:“秦王啊秦王!陇西虽穷,但也是您的土地,怎能这么轻易的拱手相让?躲入山林又能如何?莫非等着被饿死吗?”   上郡,阳周。   伯彦派史纹领六千大军已至雕阴,另外将军蒲颌带着高奴的军队也到了定阳。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韩信敢攻入上郡,他就要和此人一决死战!   秦王弄来的那些政令,他看都没看,直接扔火堆里了。他心里想着:“女儿还没取呢?就指派起我来了!这些都什么狗屁政令啊?还分田于民,这不是从我身上割肉吗?天底下又这么好的事?”   史纹回来过后,伯彦臭骂了他一顿,气得差点晕倒了。伯彦破口大骂,骂嬴子婴过河拆桥,没心没肺。骂叔仁通狼心狗肺,不得好死。骂自己终日打雁,反被雁啄!   将女儿送过去,结果人家没取,还搁那了。这成什么事?这叫什么事?这是送质子于秦吗?伯彦是越想越乱,越想越气,当听说金宁带去的三千援军都不回来了,伯彦终于被气晕过去了。   如果不是探子说韩信在频阳集结重兵,伯彦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杀到北地去。   他没精打采的瘫坐在床上,嘴里念叨着:“叔仁通这个卑鄙小人!嬴子婴你这无耻奸贼!我伯彦是鬼迷心窍啊我!我伯彦是瞎了这双眼啊我!”   伯彦双目流涕,痛哭不已。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心中恨恨的想到:“即便是我死了,也不能便宜嬴子婴和叔仁通那两个狗贼!我那可怜的女儿,爹真是对不住你啊!屁的英雄!全是狗屁!叔仁通这奸贼的话,又怎能相信?他本来就是一骗子,我怎能相信骗子的话?”   伯彦爬起床后,在心里想道:“韩信在频阳集结重兵,就是想攻打上郡。这一次我就与他一决死战,一了百了。不过即便是死了,我也不会放过嬴子婴和叔仁通这两个狗贼!”   他唤来了一位黑衣剑客,对他说道:“当年我救了你的命,你答应要报答我。如今韩信马上就要攻打上郡,上郡兵微将寡恐怕非是他的对手。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与他决一死战了。你将我身边的十三名剑客全部带走,我要你去北地杀两个人,这两个人不死,我是死不瞑目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 将明   渭河东起风陵渡,西止渭源,乃关中第一河。它主要流经内史和陇西,而北地和上郡,也有它的支流流入。主要的支流有两条,一个是泾河,泾河入北地。在泾河之上还有一条支流,名北洛,也称洛河。北洛河发源于白于山南麓,流经北地的吴旗和上郡的雕阴数城,在临晋汇入渭河。   上郡非内史,虽然没有秦岭却还有黄河。上郡邻接河东郡和太原郡,以黄河为分割,与魏、韩接壤。从内史攻打上郡,有一条非常便捷的道路,通过这条道路根本不用渡过北洛河,可以从内史直上上郡,到达云中九原!这就是始皇帝修建的秦直道。   这条直道乃始皇帝为攻防匈奴,令大将蒙恬率数十万军工、民工突击修筑的道路。起自甘泉宫,止于九原郡,长“千八百里”。通过这条直道,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直接杀到上郡的腹地。   有了这条直道,上郡就无险可守。而且仗还不需要打太久,只要拿下雕阴之后就可以直上阳周。   伯彦听到韩信在频阳集结重兵之后,二话不说将所有的兵力集结在了雕阴,摆出一副与韩信一决死战样子。并非他愿意这样,而是因为有了这条直道。   三月下旬,韩信在漆县、旬邑集结重兵,派乐阳为先锋,灌婴为副将领六千兵马从直道直接杀往雕阴。傅宽、周胜领七千兵马从汧县杀入陇西。   是夜,无星。   雕阴城外,汉军将营寨扎在了城下,营寨里面灯火通明。汉军突然杀到,史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出乎意料的是,汉军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在史纹的眼皮底下开始安营扎寨。城外的汉军并不多,还比不上城里的守军,副将向史纹请战,史纹不允。   史纹道:“直道可从咸阳直达内史,韩信又怎么会只派这点人马攻城,必然有诈!现在当务之急是派人前往定阳,让蒲颌将军领军来援。到时候敌人攻城,蒲将军从后面杀来,我们里应外合,必破敌军!”   夜间史纹派亲信偷出城去,向定阳报信。汉军防守松懈,亲信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偷出去了。看到亲信安全离去,史纹的心才稍安。   到了第二天,汉军依旧未攻城,缩在大营里连门不出,营寨门口还高挂着免战牌。史纹不知道汉军是何用意,不过敌不动他也不动。到了第三天,汉军终于出寨了。数百名骑兵围着雕阴团团打转,旗杆上来吊着一个头颅,正是蒲颌的首级。史纹终于看见了汉军的主将,那个人史纹认识,他叫乐阳,曾经是董翳亲封的镇原候。   乐阳在城下高叫:“定阳的援军已经全军覆灭,如若不降,当如此人!”   史纹大惊,更是闭门不出。乐阳立即派兵攻城,数千将士从南门攻城,攻到午时,乐阳带人亲冒箭矢登城,腰间别着数十把短戟,跳上城墙,连杀二十人!守军奔溃。史纹飞马突槊,直取乐阳。乐阳从城上飞身夺纹槊,一槊刺去,史纹仰身便倒。乐阳夺了史纹之马,飞身往来杀贼。城上众军抵挡不住,纷纷溃散。城下大军涌进,史纹混在乱军之中向城下逃去。   城外大军杀进,乐阳将城门打开,乱军从三门四散奔出,汉军在城里追杀,斩获无数。   史纹混在乱军之中从北门逃出,欲往阳周报信。他上了直道,跟着三四百残兵一起奔逃。行不多久,路上杀出一路兵马,为首一将威风凛凛,持一柄长枪拦住去路。那将朝扬枪说道:“吾闻史纹趁乱逃走,你们当中必有此人。如果你们谁能将史纹说出,我必有厚赏!”   路上残军面面相觑,突然一人将史纹揪出,大声吼道:“此人乃史纹!我认得他!”   灌婴俯身问道:“尔何人?为何识得史纹?”   那人说道:“我乃史纹的副将,我看见他趁乱逃走,所以也脱下了衣甲混在乱军之中。他只顾着逃命,却没看见我!”   灌婴仰头哈哈大笑,脸上蓦然变冷,喝道:“全部杀死!”   那人大惊,急忙吼道:“将军你可是说了有赏的!”   灌婴摇头说道:“赏你去死难道不行吗?”   史纹张口破骂,与数百乱军尽被灌婴杀死。灌婴取了史纹的首级,心中想到:“乐阳匹夫太过威猛,不过他夺了城池,却跑了主将,我擒了史纹,功劳不比他低!”   汉军夺了雕阴与定阳,马不停蹄直往阳周杀去。早有残兵逃回了阳周,告诉了伯彦史纹的死讯。伯彦大惊,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部队竟然这么不堪一击,他向残兵问道:“汉军有多少人?领兵者何人?”   残兵答道:“汉军围了雕阴,又击溃定阳的援军,肯定不止万人!领兵攻城的是乐阳!”   伯彦闻言心思:“乐阳对阳周熟悉,说不定城里还有什么同伙。看这架势,分明是韩信亲至,我死守阳周也无济于事。不如赶快弃城逃到肤施,那里有横江作为屏障,周围还有高山,如果实在是守不住我就逃到长城!如今当务之急是向嬴子婴求救!当初我都派了援军,如今上郡危机他不能不救!”   伯彦看到汉军来势汹汹,前线溃败得太急,心中畏惧,先前那一决死战的心思全没了。他在房间里左右渡步,拍额叹道:“但愿文仲没将嬴子婴杀死!唉,这事到临头怎么还是怕死呢?”   他立即唤来亲信,仔细吩咐了,然后就带着大军弃城而逃。当乐阳的大军杀到阳周时,才发现人去城空。灌婴道:“伯彦已经成了丧家之犬,既然逃往肤施,我们追杀过去,定能大获全胜!”   乐阳摇头道:“如今已经取了阳周,那大将军的意图已经达到,就不必前往肤施了!”   灌婴急道:“你不去我去!给我三千兵马,我取了伯彦的首级就回来!”   乐阳冷哼一声,淡淡的说道:“要打肤施,别说是三千兵马,纵然将所有的士卒带上也不一定攻得下!而且还容易全军溃败!”   灌婴问道:“此言何解?”   乐阳说道:“肤施城不仅城池坚固,而且依山傍水,离城不远就是横水,要攻打肤施城就必须渡过横水。只要伯彦稍微有点脑子,在我军渡河的时候来个半渡而击,我军必败无疑!”   灌婴叹道:“看样子我们只能到这了,剩下的事情就看大将军了。”   乐阳说道:“大将军心中早有定计,我们不必着急,等着消息吧!”   北地,泾阳。   庭院之中,秀绮呆呆的坐在石凳上出神。旁边的桑树上的嫩芽已经破苞而出,两三只燕子正在天空中低旋。   桌案上还摆着秦王的政令,可是她已经完全看不进去了,现在脑袋里全成了一片糨糊。   她捏着自己脸肉,揶揄自己道:“秀姑娘,笑一个?怎么不笑呢?”   手放下后,她挤出了几个难看的笑容,嘿嘿的傻笑了两下,撇嘴说道:“笑不出来。”   她用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摇头叹气道:“你啊!你啊!太没用了,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话才说完,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嗓音不知从哪传来:“秀姑娘?”   “谁?”秀绮俏目圆睁,四处观望着。可看了半天,人影子都没看见一个。秀绮一拍脑袋,自语道:“秀绮啊!你是不是犯傻了,这周围哪来的人?”   “连聪明伶俐的秀姑娘都会犯傻?秀姑娘,你什么时候变得连自己都不相信了?你来左边的厢房。”   秀姑娘一惊,突然想起一人,皱眉道:“你怎么会来这?”   “你来了自然会知道。”   秀姑娘走到了左边的厢房,在挨着假山的阴影中看见了一个黑衣男子。那个黑衣男子身材挺拔,抱剑而立。听到脚步声传来,黑衣男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极为英俊的脸庞,他剑眉星目,鬓如刀裁。眸子里流露出一股复杂难明的情绪,涩声说道:“秀姑娘,我看得出来,你过得不好。”   秀绮看见来人,也不惊奇,冷笑了两声:“谁说我过得不好的?我好着呢!你看我浑身上下都是劲,现在让我连翻十个跟头都行。”   黑衣男子目光炯炯的盯着秀绮的眼睛,问道:“秦王在哪?告诉我!”   秀绮左眼微眯,嘴角微挑,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文仲,你不在上郡好好呆着,跑到北地干什么?”   文仲跨前一步,双手按着秀绮的肩膀,焦急的问道:“告诉我!秦王在那!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我就带你走!我们远走高飞,离开秦国!”   秀绮后退了一步,用手拍开文仲的手,怒斥道:“文仲,你脑袋里面到底想的都是什么?你还要杀秦王!你杀了他我怎么办?我父亲怎么办?我父亲赌上了一切,甚至连女儿都不要了,你却要杀他。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我已经不是商人的女儿,我的父亲是一方诸侯,而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文仲激动的说道:“不是我要杀他!是你的父亲要杀他!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我肯定能杀得了他,你相信我!我只要接近了他,他就不可能逃出我的剑!”   秀绮笑了笑,摇头说道:“文仲啊文仲,你脑袋里整天都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父亲要杀他?你能找出比这更烂的借口吗?你用这么烂的借口骗我,你真当我傻了吗?”   文仲愣住了,他喃喃的问道:“你就这么不信我?”   秀绮盯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从小你就被我骗,就你这脑袋想的那点东西我还不明白?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嫁给秦王,对我父亲对秦王都是好事。秦王取了我,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就能将他的政令传播出去。到那个时候,关中的百姓都会拥有田地,再也不会饿肚子。这是多么好的事情,你也秦国的百姓,你怎能狠心杀你的君王呢?”   文仲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的剑甚至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秀绮背对着他,朝他说道:“别再胡思乱想了,回去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食言   文仲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秀绮离开的背影,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失落。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没有人发现他到过这。文仲在泾阳城里找到了那十三个剑客,邀请他们一起到酒馆里喝酒。   在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满嘴胡话,然后被人扛回了屋子。第二天醒后,对那些剑客说道:“你们都回去吧!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众剑客大惊,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根本就没动手。”   文仲不耐烦的说道:“杀什么秦王!如今秀姑娘不愿秦王死,我们杀了秦王不就是害了秀姑娘吗?再说了,秦王都快成侯爷的女婿了,还杀什么啊!”   众剑客都愣了,犹疑的问道:“秀姑娘亲口说的,不杀秦王?”   “不杀!”文仲大声说道。   “那叔仁通呢?”   “关我什么事!我走了!”   “喂!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又不是侯爷的人,干嘛要跟你们回去?”   文仲走到城门口,看见城门边立着一杆大旗,大书一个“征”字!文仲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看见一人拿着小刀在指甲上左右摩着,文仲看着旁边没有人,惊疑的问道:“这是秦王征兵?”   “当然!”那人将小刀插在桌案上,一眼膘过去,问道:“怎么样?入我顺字营,管饱!”   “这顺字营是秦王的部队?”文仲又问。   那人站了起来,文仲才发现此人不比自己矮,他拍着文仲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说道:“敢在城门口征兵的不是秦王的部队是谁的部队?兄弟,我看你不错!来我们顺字营,到时候建功立业,升官晋爵都不在话下!”   文仲还有些愣神,只听那人稀里啪啦的说了一堆,然后他点了点头,那人非常的高兴,拍着文仲的肩膀大声说道:“入了顺字营,你我就是兄弟,是一家人!我是陈戈!是顺字营的将军,到时候绝不会亏待了兄弟!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那一口!”   夕阳下,文仲愣愣的跟着陈戈走了。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二人的影子,将那刻定格成了永恒。   被陈戈带到了顺字营的“营房”,文戈傻傻的看着一个个扛着木头布袋的士卒,他转头问道:“这是——?”   陈戈双手一撮,指着他们说道:“秦王说了,要想参军必须得有个强壮的身体。搬搬木头能锻炼身体,你还不知道什么是锻炼吧?这是秦王说的,那看那宝剑是不是要经过千锤百炼才铸成?人也一样,只有经过锻炼,才会变得更加的锋利,才能上阵杀敌!相信我,没错!管饱!”   北地,阴密。   东方宇将一块写满字的木板递给聂政,吩咐他道:“兄长!速去速回!韩信弄虚布实,我也难以猜测他到底去往了何处!不过阴密、泾曲的兵力不足,必须赶快让秦王派出援军!”   聂政郑重的点点头,说道:“我会将探知的消息如实告诉秦王!你放心吧!如果韩信将主力放在北地,凭着阴密这种小城根本就阻挡不了,到时候你不要硬撑,千万要小心!”   东方宇拍着聂政的肩膀说道:“兄长放心,我自有分寸!”   “保重!”   “保重!”   一骑快马奔跑出城,东方宇望着远去的背影显得忧心忡忡。   傅宽之兵进入陇西后,一日行军二十里,足足走了六天才到天水。章燕的游骑早就探到了汉军的消息,他每日坐立不安,望北而叹:“是战是逃?秦王,我到底该怎么办?”   没过几天游骑又报:“汉军入驻天水,几天都没出来!”   章燕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这支汉军到底想干什么。   又过了一天,将军武向入了冀县,带了秦王的来信,章燕看信不久,顿时松了一口气,向武向说道:“既然秦王已经做出决定,事不宜迟我们立马行动!”   四月初,伯彦的使者到了泾阳,见了秦王。不久气得大骂离去,使者离开的时候正巧被扛木头的文仲看见。文仲半路拦截了使者,使者就将消息告诉了文仲。   文仲在夜晚偷入秀绮住的院子,秀绮还在对着烛光出神。   灯光摇曳,佳人凝眉叹气,背后也有人跟着叹气。秀绮转过身,看到一身灰的文仲。秀绮皱眉问道:“你为何还未离去!”   文仲说道:“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你回心转意的机会。如今我终于将这个机会等到了!”   秀绮冷笑了两声,挑眉说道:“说来听听?”   文仲道:“汉军攻入上郡,史将军已经战死,信北候逃到了肤施,如今向秦王求援,秦王不肯发兵!”   “什么!”秀绮一下瘫倒于地,两只眼睛都充满了惶恐。   文仲蹲下身子,看着秀绮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对她说:“告诉我秦王在哪!我去杀了他!然后我们——”   “啪”的一声,一巴掌狠狠的印在了文仲脸上,秀绮嘴唇颤抖了,脸上说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她盯着文仲,失望的说道:“带我远走高飞?带我躲进深山老林?让我再也不顾我的父亲?你只能想这么多吗?呵呵。你要在这个时候杀秦王,文仲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太自私了,你只想着你自己,根本就没有顾忌我的感受!”   文仲红了眼睛,摸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我为了自己?你还没嫁给那个薄情寡义的秦王呢!他不发兵,他已经完全抛弃你和侯爷!你还为他说话?这种人怎么不该死?你——”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看见你,你立即滚!”   秀绮说完之后,就离开了屋子。文仲也顾不得暴露与否了,站起来大声吼道:“你要去哪!”   “见秦王!”   “你!”   这是秀绮第一次踏足秦王的住处,府衙外面有两个甲士将她拦住,她道:“我要见秦王!”于是那两个甲士便放行了,连通报的意思都没有。   屋子里悬挂着数盏油灯,桌案边盘踞着一个黑影,正埋头看着什么。听了脚步声,黑影抬起来,淡笑道:“你来了。”   秀绮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他的脸,他脸上长满了胡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着他淡笑的样子,秀绮带来的一肚子话突然都忘记了。她愣愣的望着他,眼眶里有眼泪开始凝聚,她颤动着嘴皮,问道:“秦王,我还记得你当初话。不知道你还记得?”   “你现在说话的声音好听多了。”   嬴子婴说完,沉思了一会,说道:“孤知道你想说什么,孤也未曾忘记对史将军承诺的话!”   “那为何秦王不肯派援军?”说完了这句,秀绮用眼睛死死盯着嬴子婴,她要将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记住,只有这样她才能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嬴子婴闭上了眼睛,长吁了一声,说道:“你是个好姑娘。”   有沙子被风吹进了眼中,秀绮的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掉了下来,她哭着说道:“没想到秦王连我这个小人物也要利用!”   嬴子婴深吸了一口气,如实说道:“孤与军师连夜推演,得出的结论是上郡乃韩信使出的诱饵,他等着孤去吃饵。孤如果派出援军,不仅救不出你父亲,还会葬送无数将士的命。纵然没有援军,你父亲躲在肤施也不会有事。”   “这么说来秦王还是说慌了?”   秀绮脸上已经带上了些许嘲讽,嬴子婴无奈的叹了一声。 第二百五十三章 缘由   轩窗寂寞,屏帐萧然。屋中二人,相视了半响。   待脸上泪痕稍干,秀绮扭头看着旁边的焰火,嗤笑着说道:“秦王为了大业,可以不顾我父亲的死活。那下一个又是谁?章燕?陇西?等二地一失,你纵然有再大的能耐又能如何?我父亲说你是个英雄,原来你什么都不是。”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宛如娓娓道来,但配上她脸上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笑意,听起来却是说不出的讥讽。   嬴子婴默默的看着她,猩红的眼睛写着无数的疲惫,张嘴想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空中气息变得越来越浓稠,吸进鼻子里感觉越来越沉闷。殿中的那个女人,她的眼睛里面流露无比的失望,她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感觉面前的那个人的面目是多么可憎!   虚伪、无耻、过河拆桥……   无数恶毒的字眼从她的心里生起,她愣愣的看着他,右手悄悄从袖里摸出了一支金簪,一步步走近。   “既是如此,那便一起死罢!”   嬴子婴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这个女人,娇艳欲滴的面容却又静如止水,斜飞入鬓的凤目里乌溜溜的眸珠带着复杂难明的情绪,她一步步接近,步伐很轻盈,她的手在袖中不停的发抖。   她的情绪,她的反应早已经将她的心事抖落。   当秀绮走到桌案边的时候,嬴子婴终于说话了。   “回去吧!别犯傻了。”嬴子婴抬起头,盯着秀绮的眼睛。   秀绮如今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同样美丽的女人,在那个晚上献舞之后,她用手中簪想刺杀他。被褚辽一剑刺死,最后抛尸荒野。   当秀绮接触到嬴子婴的眼神时,她浑身一震,手中簪再也拿捏不住,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那猩红的眼中全是痛惜和不忍,秀绮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叮咚”一声,手中的簪掉落在了地上,秀绮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取了生气,呆呆的站着如若木偶。   嬴子婴从席上站起,走到金簪掉落的地方,弯腰拾起。看着手里的金簪,他叹道:“明知不可为,何故而为之?”   秀绮转过了身子,向他说道:“你杀了我吧!”   岐山南接秦岭,北枕千山,中为广阔平原,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南北狭长,东西较窄,境内山、川、塬皆有,渭河、韦水河穿境而过。   离岐山不远有一城,名为杜阳。杜阳接壤北地,出城四十里可至阴密。阴密守将乃东方宇,他曾派聂政偷到杜阳城探查,聂政回来之后说道:“杜阳城中兵少,不过秦王的铁鹰剑士偷偷的找到我,他发现岐山之中有兵营扎寨的痕迹。”   东方宇本以为韩信藏兵于岐山,目的是为了取阴密。可没过多久派往漆县的探子来报:“漆县囤积重兵,汉军正伐木取竹,准备渡泾河!”   从漆县渡河能攻打长武,长武之东乃泥阳。两地屯兵,虎视眈眈,东方宇得到消息后坐立不安,立即派聂政前往泾阳向秦王求救。   如今北地之兵一共有一万二千多人,其中阴密跟泾曲关各有三千,华亭有两千兵,剩下的兵马全部集结在泾阳,足足四千人。阴密之兵乃南部郡县的兵马,有一半以上的是投降过两次的秦兵。泾曲关位于长武之下,紧挨着黑水的一处关隘。远不如武关,函谷,连尧关也比不上。不过此关据黑水,秦军占领此关,汉军渡河就不是那么容易。如今驻守在泾曲关的部队乃金宁的三千援军。   北地真正的精兵还是在泾阳,城里有步兵三千二百人,马军八百。嬴子婴如果援助上郡,那北地不保,如果不援助上郡,伯彦一败,汉军就可以从上郡直取义渠。   岐山之中,山间草庐。   天空晴朗,白云悠悠,眺目下观,河水潺潺,一方平原万顷良田。   山虽未青,却也听得见鸟兽齐鸣。咳嗽一声,就能惊得草丛里的山鸡振翅高飞,“咯咯”的叫个不停。草庐石凳,桌上美酒已经烫好,酒香四溢,闻之皆醉。   草庐中对坐二人,一人华服锦衣,年纪较轻。一人土布麻衣,须发皆白。一人是那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人是那忙时耕田闲时采药的老叟。一人谈笑风生,论古道今;一人唯唯诺诺,傻笑附和。   美酒烫好,老叟却不敢拿手去碰。两只手平放在腿上,脸上干巴巴的笑着。韩信伸手邀请道:“老翁尽管痛饮,下山之后我派两个军士送您回去!”   老叟赶紧点头,说道:“将军请!”   韩信笑道:“吾不常饮,不过今日高兴,当陪翁一醉!”言毕,取樽向老叟一敬,饮酒入腹,再看时樽中已空。老叟看韩信先饮,连忙端起酒樽,点头示意。   酒至酣时,韩信详醉问道:“本将领兵,与民无犯。却不知为何,百姓对大军怒目而视,更有甚者,抛石掷瓦。本将百思不得其解,请问老翁,这是何故?”   老叟两樽酒下腹,已经分不清天南地北了,他砸吧着嘴道:“你是汉军,我们是秦人,你们集结兵马要打秦王,百姓当然对您怒目而视!”   韩信惊道:“百姓如何得知我们要打秦王?秦国已灭,子婴在北地复国,使得关中大乱民不聊生。尔等为何向秦?吾闻楚王项羽入关之时,还有很多百姓打开城门,迎接六国之兵入关。你们又为何这般对待汉军呢?”   老叟醉矣,酒壮人胆,他张牙舞爪的站起,朝韩信呸了一脸。吕台立于身后,大怒拔剑,韩信止住。老叟叉腰说道:“你们汉军虽不扰民,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向我们征税,一家就要缴纳七八成的粮食,弄得许多百姓连春耕的种子都没了。秦王在北地,只向百姓收取三成税赋,还要均分田地给百姓,我们当然盼望着秦王归来!”   言毕,哈哈大笑,竟然唱起歌来。吕台向韩信说道:“此人出言不逊,将军让我杀了他!”   韩信闻言若有所思,举手说道:“不可!”   他站了起来,看着那弯弯的韦水,笑道:“心中早有端疑,如今方解。一个耕田犁地的老叟也能知道这么多事情,必然是嬴子婴派了细作潜入内史,在各地散播谣言!”   吕台心中有些疑惑,向韩信问道:“这些百姓即便是心向秦国又能如何?这些谣言难道能阻挡我们的大军伐秦?”   韩信哼了一声,仰头说道:“如果是以前,我恐怕也不会明白。不过陆贾曾经劝我广施仁义,收拢民心,我想嬴子婴这一招就跟陆贾说的差不多吧!”   “这个,有用吗?”吕台又问。   韩信道:“吾只知兵,不管它有没有用,到时候我大军一至,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看着下面,脸上微笑道:“嬴子婴在北地只收取了三成的税赋,北地不仅遭受了天灾,还久经战乱。仅凭这三成的税赋,又能支撑多久呢?本以为可以调虎离山,只要他援助上郡,我就攻打北地,看来他已经是有心无力了!”   吕台脸上一喜,问道:“如此说来,嬴子婴已经被自己困死在了北地?”   韩信肯定道:“没错!他既然在北地进行均田薄赋,他又拿什么援助上郡!不出所料,他在上郡连兵都不敢招!”   吕台说道:“那我们趁着嬴子婴无暇分身,先将陇西上郡拿下,到时候嬴子婴必然被困死在北地!”   韩信摇头说道:“不妥!谣言已经散布到了内史,那上郡和陇西也一样得到了消息。如果我们现在攻下了陇西和上郡,兵力反而要被牵制。要想一统关中,最主要的是杀死嬴子婴,只要大军攻入北地,杀了子婴,其他二郡会不战而降。我已经得到了消息,乐阳已经攻下了阳周,伯彦逃到了肤施。如今我们只需要集结兵力杀进北地就是了!”   吕台说道:“可是大将军手里只有一万人,乐阳已经被牵制在了上郡,傅宽也杀到了陇西。”   韩信笑道:“谁说傅宽是攻打陇西的?”   秀绮将眼睛闭上,洁白的脖子暴露在了空中。可她等了半天,却并未等来想要的结果。嬴子婴已经回到了桌案边,正持笔在竹简上写着什么。   “为什么不杀我?”秀绮问。   “你是未来的王后,孤怎么杀你?”嬴子婴头也不抬,如是说道。   “王后?父亲死了,我也没利用价值了。还当什么王后?”   “你父亲不会死!”嬴子婴放下笔,说道:“你回去吧!不要想太多。这天下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女人来操心,上郡之事孤会妥善处理。”   “你为何不派援兵?”秀绮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   嬴子婴放下了手中之笔,取过了桌案上的一册竹简递给了秀绮,他道:“如果你能看懂这个,你就明白了。”   秀绮将信将疑的接过竹简,看了没多久,她就放下竹简说道:“我看过你的政令。”   嬴子婴一愣,问道:“你看过?”   秀绮点了点头,嬴子婴说道:“你既然看过,那也不用孤多说了。孤无力援助上郡,你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第二百五十四章 狭路   陇西。   武向带秦王手书至冀县,章燕看信之后,立即率领兵马出城,大军向北急行。   大军渡过葫芦河,至庄浪,遇见汉军。汉军在前,有士卒急忙通报傅宽:“背后有大队的秦兵杀来!”   傅宽大惊,策马跑到山丘上一看,只见背后黄沙冲天,不知道有多少秦兵杀来。原来傅宽得韩信之令,明取陇西,实则是暗袭北地。所以每日行军甚缓,到了天水就不走了。他不知道嬴子婴竟然有决心放弃陇西,后面秦军正是章燕的部队!   庄浪山丘众多,汉军行军也比较松懈,阵形拉得太开。傅宽左右一看,大声吼道:“向西边走,跑到平原上再战!”   秦军探马飞报章燕,章燕喜道:“全军加速!追上去!”   章燕的部队只有四千五百人,其中有两千是骑兵。没追多久,骑兵就将汉军追上!二千骑兵在马上射出弩箭,汉军只顾着奔逃,中箭者无数。秦骑一路追杀到西部平原,平原上一将扬枪大喝:“攻!”   他背后站着一支阵形整齐的军队,里面的士卒个个身披重甲,提着大戟。奔逃的汉军都绕过了这支部队,从两边跑过。   这些身披重甲的戟士,根本无视秦骑的弩箭,口里大吼着,逐步向前。两军相接,顿时是人仰马翻。背后的汉军又杀了上来,将章燕的骑兵团团围住。章燕的骑兵都是些持弩的轻骑兵,被步卒一裹住,顿时伤折无数。章燕在汉军中左冲右突,瞅见东面兵少,大声吼道:“拔剑弃弩,向东突围!”   骑兵转向,随着章燕向东突围。东面兵少,抵挡不住,章燕奋力杀出重围,直接向东跑了!傅宽见秦军已逃,侥幸说道:“还好秦兵兵少,不然要吃大亏!”   于是整合兵马,继续前行。走不多时,武向领步卒杀至,两军又是一阵混战。章燕领着骑兵掉转了马头,杀了回来,这一次傅宽将精锐的大戟士都用来对付武向的步卒,后面全是些轻兵。章燕带着骑兵在背后奔射,一轮轮箭雨落下,汉军伤折不少。   乱军之中,傅宽与武向正在马上角力。大刀跟长枪在空中互相交合,二将都憋红了脸。傅宽因背上有伤,力气不济落了下风,周胜看到傅宽已经被压倒在马下了,心中大急,抛出了手中的流星锤!   武向占了上风,正准备趁机宰了这员汉将,哪知道一柄流星锤飞至,武向连忙弯腰一躲,傅宽趁机跳出圈子。背后周胜赶至,向傅宽吼道:“我们一起上!”   言毕,拔出背上的巨阙剑,向武向杀去!武向大怒,拍马相迎。交不数合,傅宽亦至,二人双战武向。武向口中大喝,奋起精神,一柄大刀舞得滴水不漏。战了十余合,反倒是精神倍增!二汉将额头上都冷汗滴落,只感觉这员秦将是越战越勇,心中更是慌乱。   武向哈哈大笑,口中呼喝如雷,又战了数回合,周胜一剑砍来,武向以刀相迎,只听得“嘣”的一声,手中的长刀竟然被砍成了两截!傅宽一枪又来,武向用刀杆拨开,掉马便逃,背后二将追了几步,被秦军裹住,只得放弃。   二军混战了半天,后面汉军已经崩溃,周胜连忙说道:“秦骑在背后掩杀,死伤太众!不宜久战!”   傅宽用手向不远处的山头一指,向周胜说道:“你带轻兵向那边山头撤退,我带武卒在后面断后!”   “喏!”   汉军向北且战且退,后面武卒戟士断后,秦军攻打几次,伤亡惨重,不敢追击。这一战从中午打到了黄昏,汉军死伤了三千多人,秦军战死了一千多人。如果不是一千多武卒奋力死战,伤折肯定更多。   这一战过后,两军就在一条河沟边扎营,汉军在下游,秦军在上游。那条河沟宽不过三四米,乃葫芦河的一条支流。   汉军大帐,到处都有伤卒在叫唤。   周胜夜间巡营,看着营中伤者无数,甚是忧虑。走到傅宽帐中,却发现没人。周胜向帐前侍卫问道:“傅将军去了何处?”   侍卫期期艾艾的不敢说,在周胜的再三逼问下,侍卫才说道:“傅将军在帐中饮酒,饮酒之后在后面的树林里鞭笞人呢!”   周胜连忙赶往后面的树林,寻了没多久就看见傅宽醉醺醺的用鞭子抽打着一人。周胜连忙上前夺了傅宽的鞭子,向他问道:“你这是干什么?鞭挞者何人?”   傅宽醉醺醺的说道:“把鞭子还我!老子心里不痛快,想鞭谁就鞭谁!”   周胜连忙放下那人,那人向周胜哭诉道:“周将军救我!傅将军欲杀我!”   周胜问:“你何人耶?”   傅宽挥手叫道:“奸贼!细作!不是好人!”   那人说道:“我是斥候队的军候杜方,傅将军说我是灌将军派来的,说我是奸细,说我将秦军引来的,他要杀我!”   周胜勃然大怒,楸住傅宽的衣服,大声的骂道:“傅宽!灌将军的人又如何是奸细?你不要公报私仇!灌婴将军将他的斥候队借给我们!那是大将军指令的,打了败仗你就胡作非为,回去后我定要将此事如实禀报!”   到了第二天,傅宽从床上坐起,拍额想道:“我昨天鞭打了人?为什么想不起来?”   穿好衣甲,帐门侍卫来报,秦军送来了战书。   傅宽观信大怒,立即调集兵马,在溪边平原上摆开了阵势。汉军在那地方等了足足半天,却没见到人影,傅宽领兵直往秦军大营杀去。   秦军军营之中人影皆无,周胜对傅宽说道:“秦军偃旗息鼓,谨防有诈!”   傅宽轻蔑的一笑,指着秦营说道:“秦军心怯矣,必然是逃走了!”   说罢,不顾周胜劝阻,杀入秦营。大军进去后,果如傅宽所言,秦营之中根本无人。周胜羞惭,傅宽得意洋洋的说道:“不出所料,秦军已去了庄浪!”   周胜请教道:“昨日刚败,秦军入城,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傅宽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我军已经泄露了行踪,既然秦军已经缩进了城中,那只好回去了。”   汉军丢弃了营寨,向原路返回。路过一道山谷的时候,两旁伏兵尽出,章燕在山上大笑道:“傅宽小儿!汝中计矣!”   言毕,用手一挥,山上乱箭射下。 第二百五十五章 美人之谋   傅宽突入山谷,环顾左右,见谷内铺着干柴,两侧还有草屋。傅宽急忙勒马,大吼道:“奸贼!果然害我!”   原来傅宽在入谷之前,先令杜方入谷中哨探。回报谷内并无伏兵,山上皆是草房。傅宽道:“此必是秦军积粮之所。”遂大驱士马,尽入谷中。忽见草房上尽是干柴,前面杜方不见。傅宽心疑,只听得喊声大震,山上一齐丢下火把来,烧断谷口。山上章燕大笑道:“傅宽小儿,汝中计矣!”   汉兵奔逃无路。山上火箭射下,地雷一齐突出,草房内干柴都着,刮刮杂杂,火势冲天。傅宽被火光熏得满脸黢黑,看见遍野火光不绝,死尸重叠,汉军被被火烧的伸拳舒腿,互相拥抱。傅宽跪地而哭:“吾有何面目见汉王、大将军?”言毕,拔出宝剑就欲自刎。   剑刚拔出,就听得谷边杀进一飚兵马,为首一将飞马赶来。视之,周胜也!周胜飞马流星,击落了傅宽掌中之剑,大声吼道:“傅将军!可随杀我出,何必轻生?”   傅宽大急道:“汝在后面,又为何进谷?难道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周胜二话不说,将傅宽拉上马背,策马往谷前跑去。秦军与汉军在谷后交战,周胜策马飞奔,竟然跑出了山谷。回身看时,山谷已经烧成了火海,谷口外面仅仅跟着三人。周胜拍马便走,行不多时,背后一人领军赶上,傅宽回头一看,乃杜方也。   傅宽破口大骂,从马上取下弓箭,连发数矢不中,背后杜方吼道:“傅宽休走!”   周胜策马绕山梁而走,战马失蹄,将二将掀翻在地。眼看着背后杜方杀来,周胜扶着傅宽往山上跑去,傅宽指腿说道:“周胜,你自个离去吧!我酒后鞭挞了杜方,才导致今日之祸,杜方肯定是晚上就投了秦军。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快些走!将流星锤留下,我替你拦住他!”   周胜将流星锤递给了傅宽,蹲下身子背负起傅宽直向山腰跑。傅宽身上有伤,周胜力大,挣脱不出。二将往山腰跑去,背后杜方弃马赶来。周胜喘着粗气,低声问傅宽:“会使流星锤吗?”   傅宽道:“当然!”   周胜道:“杜方追得甚急,你用手抓住软索,看他接近,掷锤过去。如若不中,我就同你一起跳崖!”   傅宽点了点头,回身视之,见杜方离他不过数米。傅宽沉住气,等杜方再向前两步,突然掷锤而出,杜方只顾着追人,哪知道一锤飞来正中额头,杜方一声未出,滚入山腰不知死活。身后的士卒连忙下山去救,找到时才发现,头颅已经被击爆,脑浆流了一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胜背着傅宽从山后跑出,行不多远又看见一将横刀追来。傅宽扭头一看,惊道:“此番必然休矣!”   周胜道:“那可未必!”他背着傅宽绕道向东,走到了山坎边,放下傅宽说道:“你听,下面有水流之声,不出意外山坎下是一条河!我们从这山坎滚下去,泅水逃生。我们都是楚人,识得水性,那秦将未见识得!”   武向拍马追到山坡,一看山坎上两道痕迹,枯草都被压扁了。他心思:“必然是滚下去了!”于是掉转马头,从旁边绕道下面。等他到了下面,方看见山坎下有一条河,站在山坎上根本看不见。那两员汉将噗通一声就跳水里,只剩下武向望河而叹。   北地,泾阳。   秀绮漠视着秦王,脸上带着冷笑,说道:“你明知道大战不远,内史已失。为何在这个时候发布政令?当真是求死?”   嬴子婴诧异的看了秀绮一眼,说道:“章邯攻入北地,此战虽胜,却并非是孤的能耐。而是章邯弄险,遭遇了天变,胜之蹊跷,赢之悲惨。不管是北地还是陇西,都已经是伤痕累累,如果还要与韩信正面对抗,必然不是对手。”嬴子婴说到这,停顿了一下,问道:“孤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秀绮点了点头,说道:“这有什么不懂的?你的意思是说秦军疲惫,不能硬来,所以要迂回。是这个意思吗?但这跟政令有什么关系?你这政令难道还能当计使?”   嬴子婴笑了笑,伸手召唤道:“你果然明白,过来!”   秀绮迟疑了一下,就走了过去。嬴子婴向旁边挪了挪,说道:“你坐下。”   秀绮坐了下去,嬴子婴手指着桌上摆放之物,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秀绮说道:“地图啊!我看得懂。”   嬴子婴眼中惊异之色更甚,不过他很好的收敛了起来。指着地图将关中的情形一一道来,秀绮听得不住的点头。嬴子婴看见秀绮果真明白,然后说道:“韩信兵精粮足,已经彻底平定了内史,可以说是站稳了脚跟。而孤呢,看似有三郡,陇西刚平定,根本无力去接管。信北候坐领上郡,孤是无可奈何。所以,说到底,孤真正掌控的,也就是北地。孤虽然只是掌控了北地,但名义上还是三郡之主啊,然而孤的实力却连信北候都不如,在这个时候,拥有这三郡之地反而是坏事。而韩信不同,他虽然看着只有内史这一处,但内史的人口和实力,三郡加起来也比不上,他的部队同心,地盘也已经稳固,真要是打起仗来,你应该想像得到是什么结果。”   嬴子婴看秀绮皱着眉头,还以为她不明白,解释道:“这么说吧!孤现在就像是一个遍体鳞伤,浑身乌青的胖子!为何而胖呢?那是因为被打肿了,看似吓人,可这身体早已经残了。韩信就像是一个精壮的瘦猴,看着身上无肉,其实全是肌肉。”   “鸡肉?”秀绮睁大了眼睛。   嬴子婴一愣,双眼一转,心道:“失言,罪过。”他咳嗽了一声,如是说道:“并非是鸡肉,不是牲畜的那个鸡。你也读过书,可知春秋有一名医扁鹊?”   秀绮点了点头,嬴子婴说道:“扁鹊曾言‘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此肌非彼鸡,乃身上血肉,藏于皮肤之下。你看习武之人身体健壮,就是皮下藏肌,有肌才有力。”   秀绮睁着大眼睛,愣愣的点头,嬴子婴说道:“明白了吗?”   秀绮咬着嘴唇想笑,当嬴子婴转过脸,她一下收敛表情,正襟危坐的说道:“明白了。”   嬴子婴又道:“至于你想问,为何在这种危急存亡之刻要实施政令。不妨告诉你这就是孤与军师苦思冥想而出对敌之策,韩信并非常人,一般计策瞒不过他的眼睛。因为此人善能用兵,孤与之相比差之远矣!如果只是论兵的话,除非孤数倍于敌,可能有机会将之击败。”   秀绮问道:“这韩信不过是个无名之辈,秦王怎么妄自菲薄?您当初可是亲手打败了刘邦,怎么还惧怕区区一个韩信呢?”   嬴子婴咳嗽了一声,正色说道:“不能这么想,孤能败刘邦,多亏了上将军李信,也是侥幸胜之。胜不骄败不馁,因为交过手,才知道刘邦的厉害。你想啊!刘邦已经这么厉害,还对韩信如此重视,封韩信为大将军,可见此人非同一般,司马欣坐镇内史已久,却死得不明不白,他能如此之快的将内史平定,非常人所能及也!”   秀绮听到嬴子婴这话,有些闷闷不乐,她问道:“那政令又如何变成策略呢?”   嬴子婴将心中所想,如何用计都一一说出,秀绮偶有疑惑,经过嬴子婴的解释之后,也明白了。秀绮最终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这样。”   嬴子婴点头笑道:“就是这样。”   秀绮笑问:“那秦王的意思就是说我父亲根本没有危险,也用不着去救?”   嬴子婴一拍桌案,喜上眉梢:“就是这么个理!”   秀绮沉思了一会,皱眉说道:“听起来也好像是这样,可是——。”   嬴子婴连忙说道:“没什么可是了,你看天都快亮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秀绮担忧的看了嬴子婴一眼,说道:“秦王将那韩信说得如此厉害,如果韩信真的打来,你觉得凭着这几座城池就真能将韩信挡住?万一要是拖不住韩信呢?你说的这计策,我也有些理解,可是发动百姓需要时间吧?我有些想法,不知道当不当说。”   嬴子婴长大了嘴巴,已经彻底惊呆了。他先前对秀绮的聪明已经领教了一番,可这举一反三的能力,简直让嬴子婴心服口服。秀绮被盯得挺不好意思,将头转了过去。   嬴子婴郑重的说道:“将你心中所想,如实道来。”   秀绮说道:“既然这仗靠的是百姓,那秦王应该躲起来。这城池守与不守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秦王一日还在,韩信就会一日不安,只要他没找到您,他就不会放心。如果韩信来攻,这些城池全部让给他得了!”   “有理!接着往下说!” 第二百五十六章 认贼作父   上郡,肤施。   伯彦缩进城里,日夜焦躁,坐立不安。前些日子,派到北地的十三名死士都回来了,伯彦得知子婴未死消息刚刚松了一口气,过了两天,派去北地的使者也回来了。   使者道:“秦王不肯发兵,在北地作壁上观。”   伯彦听闻此言,人一下就晕厥了。他醒来后向侄子史义说道:“我瞎了这双眼,看错了嬴子婴。如今龟缩在这肤施,早晚要死。你带着你母亲,赶快逃吧!收拾好东西,从直道上九原,前往赵国吧!”   史义哭泣道:“汝是吾伯父,亦是吾主公,史义虽然年幼,愿意为主公分忧,又怎能独自离开?”   伯彦忍不住流涕道:“我对不起你父亲,又怎能让你陪我送死。不必多说,赶快走吧!”   史义道:“主公,既然秦王过河拆桥,那您还为他死守疆土干嘛?”   伯彦一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成了我为他守疆土?”   史义道:“您是他亲封的信北候,这上郡是秦王的。秦王既然已经不要这地方,您又何必死守呢?天无绝人之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秦王既然已弃上郡,主公为何不另谋它路?”   伯彦问道:“路在何处?”   史义道:“北方是赵国,赵歇前些日子不是屡屡派使者前来吗?主公如投赵国,便是舍弃了基业,只能保全性命。韩信派乐阳攻下了阳周,却这么久都不前来攻打,证明韩信有为难之处。主公如果在这时候投之,可保爵位不失。”   伯彦道:“你是让我投奔韩信?可知汝父才死于乐阳之手!此仇不报,岂能为人子?”   史义眯眼说道:“主公是投韩信,而非投乐阳。乐阳杀吾父,此仇当然得报。乐阳不过是韩信麾下一将,到时候稍施计谋,乐阳必死无疑。主公何必担忧?”   伯彦冷笑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汝父虽死于乐阳之手,然罪魁祸首乃韩信也!吾断然不能做出这种事,如非你是我侄儿,吾必取你首级!快滚!”   史义张口欲言,伯彦大怒道:“滚!”   史义回到府中,心中思道:“伯彦这个老匹夫,肤施无粮,乐阳纵然不攻,早晚也得饿死。此时不降,以后就没机会了!”他左思右想,在城中找来一人。此人乃他亲信,他附耳对亲信道可如此如此,亲信听后,深夜跑出城去。   伯彦在横水之畔扎了一寨,寨中派了他的心腹大将温良看守。寨中驻扎这一千士卒,就是防备汉军悄悄渡河。史义在城里买了几担好酒,又在村子里强抢了几口猪,回去向伯彦禀报:“水寨中士卒艰苦,我路过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不少士卒口中抱怨,如此下去军心不稳。侄儿在城里准备了一些酒肉,明日以伯父之名前去劳军,以安军心。”   伯彦见他言词恳切,心中大慰道:“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你父亲死于韩信之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投降的。好好犒劳犒劳士卒,安定军心,等以后有机会,你就到军中历练历练。秀绮也已经嫁到了北地,我膝下无子,你好好锻炼,到时候这基业还不是你的?”   史义流涕道:“多谢伯父栽培!”   伯彦点头说道:“快去吧!你我都是一家人,叫伯父多好,叫主公就生分了。”   史义抽身离去,擦干了眼泪,在心中想到:“嘴上说得倒是好听,如今都已经逼到这种境地了,还有什么基业?还是将性命保住再说吧!”   史义让人坦酒挑肉进了军营,温良得知后大喜,感叹着说道:“难为主公还记得我们!今日派少将军前来,真是高兴,你我当痛饮!”   史义笑道:“早闻温将军之名,倾慕久矣!今方得见,足慰平生。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温良大笑:“何必归去!如若醉了,这么大一个寨子,还怕住不下你一人?”   史义安排了好了酒肉食材,连城里的厨子都带来。中午杀猪宰羊,温良聚集大军,史义更是口舌如簧,说得军中欢声雷动。犒军之后,史义陪温良痛饮,从中午喝到了晚上,将温良灌得是酩酊大醉。   到了晚上,史义带人在水寨中放起火来,不到一会,大火将整个寨子都烧了起来,士卒到河里取水扑火。有士卒前去禀告温良,却连人都推不醒。   水寨起火,河对岸无数汉军趁机渡河。等到汉军杀出,水寨中才发觉。   乐阳手提双戟杀如营寨,逢人便砍。史义在手臂上绑了一条白布,带着部下趁机制造混乱。没过多久,水寨中千人全部被杀。温良在梦中被史义砍了首级,做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糊涂鬼。   史义提着温良首级前去见乐阳,乐阳问道:“是你报的信?”   史义磕头跪拜道:“谢将军救民于水火!”   乐阳问:“伯彦的仇人?”   史义道:“亲人!”   乐阳摸着双戟问道:“你父亲是谁?”   “史纹啊!”史义答道。   乐阳饶有兴致的看着史义,问道:“既然知道是我杀了你父亲,为何不想着报仇,反而却引狼入室呢?”   史义答道:“关中久经战乱,韩信将军带仁义之师平定关中,这是关中百姓都愿意看见的。我父亲跟随伯彦阻拦将军,这是螂臂挡车,才落到了这个下场。所以我的杀父仇人不是乐将军,而是伯彦这个小人!为将者,死于沙场,这是宿命,怨不得谁!史义只希望大军能平定关中,还关中一个安宁。”   乐阳闻言哈哈大笑,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不住的跳动,史义趴在地上不停的颤抖,乐阳一手将他揪起,用手指着他的心脏说道:“瞧你这没心没肝的样!我真喜欢!告诉我,你今年多大?”   史义颤颤兢兢,张嘴说道:“十八矣!”   乐阳上下扫了他一下,对他说道:“我看来你很顺眼,不如作我之子如何?”   史义立马下拜,磕头叫道:“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乐阳哈哈大笑,拍着史义的肩膀道:“好儿子!今夜看为父杀进城去,取伯彦首级,为你报仇!”   汉军出寨不久,就看见城里大队兵马杀来,伯彦骑在马上,看见火光中一将按戟而立,他张口惊道:“乐阳?”   乐阳哈哈大笑,提戟叫道:“伯彦匹夫,吾早就说过,我会报仇的!”   他话刚说完,旁边一支冷箭射过去,正中伯彦手臂。史义跳出来大骂:“伯彦匹夫,受死吧!今日我要为父报仇!”言毕,拍马上前,直取伯彦。 第二百五十七章 杀入北地   韩信在岐山之中按兵不动,每日只是派些小股部队入北地骚扰。阴密守将东方宇在城外筑造了数十座土垒,发动百姓在城外挖了十多条壕沟,将城池看守得滴水不漏。   吕台派奸细偷入阴密城,皆被东方宇擒获,遂告之韩信:“东方宇早有准备,此人不可小觊也!”   韩信笑道:“此乃困城自缚之法,取死之道也,不必理会。”   吕台见韩信面上带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宽心了。韩信每日在山上不是赏月观山,就是找百姓在凉亭饮酒,过得相当潇洒。咸阳守家周勃听闻此事,亲载美酒十车,打着犒军之名前来岐山。韩信闻之大喜,让士卒取酒痛饮,自携周勃入帐。两樽酒下腹,周勃问道:“大将军领着大军藏匿于岐山之中,如今已是四月了,不知将军还要在此地盘桓多久?”   韩信停樽一笑,问道:“周将军担忧了?”   周勃答道:“大军每日耗粮无数,如果再不进攻,恐怕粮食也支撑不了多久啊!”   韩信哈哈一笑,说道:“周将军只管放心,到时候大军杀至北地,还需要周将军多多配合。大军离开后,这内史的安危就交给将军了。”   周勃喜道:“大将军要出兵了?”   韩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道:“成竹在胸。”   周勃恭祝道:“那就祝大将军凯旋归来!”送走周勃之后,又过了一日,周胜与傅宽逃回了岐山,告之兵败之事。韩信大怒,欲斩傅宽。周胜、吕台为宽求情,韩信闭目挥手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人捆在树上,折柳枝鞭打百下。”   韩信知西路兵败,让人告之乐阳,起上郡兵攻进北地。韩信带岐山之兵,入驻杜阳。四月十日,韩信在杜阳筑一高台,用牛羊之头祭拜炎帝,誓师伐秦。   大军杀进北地,声势浩荡。秦军探马急忙回报,东方宇关闭城门,不许百姓出入。东方宇在城中等了两日,却没等到汉军前来,连忙派探马出城打探消息。探马回报:“汉军取道荆棘岭,在上游砍木做筏!”   东方宇闻之大惊,原来这阴密有两条道,一条是通往华亭的。另外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小道,是通往长武的。汉军如果取道荆棘岭,那必然是渡黑水打长武!等汉军渡过了黑水,到时候秦军只能望水而叹了!东方宇派出探马,对他们说道:“你们等汉军渡河的时候放烟为号,我到时候领兵杀出,必要让韩信饮恨于黑水之中!”   东方宇在城里秣兵历马,只等信号一起,就领兵杀出去。到了中午,有士卒在城头看见东北方浓烟直冲苍穹,东方宇喜道:“韩信渡河矣!”遂领大军直往荆棘谷杀去,大军疾行,没过多久就看到荆棘岭。东方宇正要进岭,旁边亲卫拽住东方马缰道:“将军请看!”东方宇抬头看去,只见荆棘岭上,数处狼烟滚滚而起,周围山木之中响起震天的鼓声。   东方宇大叫一声:“中计矣!速回!”   言毕,掉转马头直往回走。等大军回到阴密后,才发现有些不妥。东方宇连忙派出士卒又探,到了晚上士卒回来,向东方宇禀告:“汉军渡河的时候在山上点上狼烟,山林之中丢弃了数面大鼓,已经渡水走了!”   东方宇叹道:“长武若失,吾之罪也!”   长武将军乃金宁,韩信渡河不久,漆县的大军就开始正大光明的渡河,数百只小舟来返迅速。城上金宁正准备领兵出城,拦截汉军渡河,韩信从后面杀来,金宁连忙闭城不出。漆县的将军乃丁复,丁复曾是赵将,楼烦人,刘邦入关之时,丁复在邺城投之。   汉军将长武团团围住,城上士卒颤颤兢兢,金宁大声吼道:“汉军匆忙渡河,未带攻城器具,尔等何必惊慌?”   秦军闻金宁之言,军心稍安。韩信在城下看了一会,就带兵退去。长武城边有一山,山上枯木草枝甚多。韩信让士卒在山中砍材取木,在晚上的时候每人抱一捆干柴至长武。长武城因外面有黑水河,所以未曾修护城河,城墙皆用土木筑成。汉军在城下堆积柴木,然后放火烧城,大火冲天连城门都烧着了。   金宁大恐,神魂不定。亲卫说道:“北门无火,可从北门而逃!”   金宁领兵从北门而出,果如亲卫所言,北门无火。秦军黑夜奔逃,至一芦苇林,突闻一声炮响,芦苇沟燃起大火,有大军杀出,吼声如翻江沸海!金宁道:“中计矣!”火光中,无数汉军杀出,金宁转头便走。背后一将杀至,金宁心怯,不敢交战,沿河而走。走不多时,战马失蹄将金宁摔进了河中,那将在河边看了半天,感觉河里没有动静,以为金宁已经被淹死了,所以拍马回去。等那将走后,河里面才钻出了一个头来。原来金宁乃猎户出身,水性不弱,落水之后,他用手折了一根芦苇杆,将芦苇杆咬在嘴里,另一头露出水面,因此能在水下藏了半天。等那将走后,金宁才悄悄的爬到岸边,向北而走。   东方宇在城中心急如焚,探马来报,河对面火光冲天,东方宇仰天叹道:“长武已失!”   到了第二天,一骑在城下叫门,东方宇登上城墙,看后连忙叫人打开城门。东方宇急忙将那人迎进城中,口中急问:“兄长,秦王可曾派来援兵?”   聂政摇头说道:“未曾!”   东方宇急道:“那该如何是好?韩信骗过了我,偷渡黑水取了长武。秦王不派援兵,莫非是想让我困死在阴密?”   聂政从怀里取出木板,告曰:“此乃秦王手书。”东方宇看后大喜,说道:“秦王已有定计,我等依计行事便可!”   韩信攻取了长武,第二天便带领大军杀往华亭,三日之后,大军到达华亭,发现城池已空。韩信入驻华亭之后,让人询问城中百姓,百姓道:“秦军听闻大军已至,早在数日前就弃城而走了!”   韩信听见后颇有些疑惑,寻思莫非嬴子婴集结重兵要与我一决死战?他心有疑惑,暂时按兵不动,找来吕台说道:“我给了二千兵马,让你攻下阴密,你能做到吗?”   吕台面有难色,期期艾艾的说道:“阴密城池森严,恐怕力有不逮!”   韩信笑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阴密的守将越小心,工事造得越多,代表他越害怕。吾有一计,你依计谋行事,必破此城!拿下阴密之后,内史之粮运来北地也更方便些。”   言毕,在吕台耳边说道可如此如此。   吕台听后大喜,带了两千兵马就杀向了阴密。韩信屯兵于华亭,派探马观泾阳之虚实。   盘山在北,鸡头山位于乌氏与泾阳之间。   乌蛮屠杀乌氏,自以为将北地的乌氏百姓已经全部杀光,其实不然,在鸡头山里,泾河的拐弯处,有一处平坦的原野,那里有数不清的良田,周围的山峦将之包围,成了一处常人不知道的世外桃源。   页山在川心,犹如一条巨蟒横卧,泾河支流茹河在南边,一山一川遮住了东川的视线。   北地乌氏,曾在那处原野囤积粮草,饲养马匹,准备作为日后复国的本钱。却不料,冯英因缘际和之下发现了此地,嬴子婴领兵来袭,乌氏囤积的粮草军马都成了嬴子婴复国的嫁妆。   故地重游,不甚唏嘘。   嬴子婴站在望楼之上,他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不远处有小溪潺潺,微风拂过脸颊,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惬意。想起来,当初站在这个地方的时候是去年五月,那时候田间地里,都是一片葱绿。如今看去,田野间绿绿黄黄,也别有一般意味。   记忆中片段零星想起,嬴子婴突然转身,朝背后的蒯彻说道:“去年的时候,先生在这个地方,察哈尔正缠着你请教兵书吧?”   蒯彻捋须一笑,叹道:“秦王从此地崛起,当然让人难以忘怀。想不到,我们还有回到这个地方的一天。”嬴子婴瞥了一眼察哈尔,指着寨子外面的几棵树道:“我记得在那里,檀烧晾过衣服。察哈尔,得如此娇妻,千万不要辜负啊!”   察哈尔微微一笑,说道:“檀烧怀孕了,再过两个月便要生了!”   嬴子婴大喜道:“好!两个月后,孤在咸阳为你贺之!”   君臣诉说着闲话,过了没多久,裴老二带着带着一个矮瘦老头前来觐见。那老头上了望楼,向嬴子婴颤巍巍的拜道:“喀什见过秦王!”   嬴子婴将老头扶起,笑道:“你我当然见过!”   喀什抬起了头,睁大了一双褐眼,结结巴巴的说道:“您是!是大首领?”   嬴子婴哈哈大笑,感叹着说道:“当初你讲的那番话,孤都记着呢!军与匪最大的区别在于是否乱杀无辜?”   喀什激动得直抹眼泪,说道:“没想到您就是秦王,当初真是识错了贵人,竟然将你们当成土匪。” 第二百五十八章 陷敌   乐阳之兵攻破肌施,不过却跑了伯彦。伯彦之妻被史义亲手杀了,史义之母闻史义做出这种事情,激愤之下用白绫自缢而死。史义草葬其母,便随乐阳回到了阳周。   阳周城里,将军灌婴对乐阳说道:“大将军有令,让你我率领上郡之兵攻入北地!”   乐阳问:“何人留守?”   灌婴道:“上郡已平,现在只要平定了北地,杀了秦王子婴,关中就无事了,又何须留守呢?”   二人商议已定,立即调遣兵马,灌婴领三千人渡北洛河杀往庆阳,乐阳带上郡降兵共六千余人奔袭吴旗。两支军齐头并进杀到北地,不过三日的时间就攻下了吴旗、华池、庆阳、环县数座城池。这些城池根本不用攻打,城池里面秦军全部逃走了。当乐阳与灌婴在义渠汇合之后,二人相顾无言。   坐在义渠的郡守府里,任凭二将都是胆略过人之辈,都还是无法相信就这么轻易的攻下了北地的郡治。乐阳长叹道:“当初我轻信伯彦之语,弃城而走。没想到这秦王也是无胆鼠辈,这么轻易的就将义渠拱手相让。”   史义掇臀捧屁道:“父亲神勇无敌,嬴子婴肯定是听说了您的大名,所以落荒而逃!”   乐阳呵呵一笑,说道:“当初我就是听到了秦王的大名,所以才弃城逃走的。”   史义正色道:“父亲那怎么能算逃走呢?那只能称之为撤退。当时秦王势大,父亲这叫避其锋芒。如今秦王一战未打,城门大开,这才叫望风而逃!”   灌婴在旁冷笑道:“乐将军认了个好儿子啊!”   乐阳笑道:“那是!”   三人谈了一会,乐阳说道:“如今秦王已逃,我们追还是不追?”   灌婴道:“取了这几座空城又有什么意思,一路杀过去,看看嬴子婴想逃往何处!”   二将领着大军继续追,两日过后破镇原、朝那。而韩信的大军也杀到了泾阳,吕台没有用计就轻取了阴密。当乐阳的大军到泾阳汇合时候,所有人不敢相信,这北地就轻易的拿下了?   军帐之中,韩信高坐案首,双眉紧皱。在他下面大将乐阳、灌婴、周胜、傅宽、丁复等数员大将依次而坐。韩信朝在座的诸将说道:“嬴子婴弃城而逃,绝非好事,依我所见这是嬴子婴使出的诡计!如今敌暗我明,尔等明日就返回各城。务必将嬴子婴找出来!”   众将点头应喏,韩信又道:“乐阳领五千兵镇守义渠,灌婴带三千兵守朝那,周胜守华亭,丁复守长武。尔等回城之后,先是出榜安民,然后多派斥候探马,打探秦军消息!”   韩信分派完毕,第二天就让各将回去。   乐阳领五千兵马先行,大军一日行八十里,到了晚上直接入住朝那城。朝那久经战乱,城墙残破不堪,如今无人镇守,四面城门全部打开,城中百姓随意进出。乐阳领军进了城里,入驻军营。义子史义对乐阳说道:“行军充急,士卒只吃点干粮,恐生怨气。”乐阳一愣,史义在耳边说道可如此如此。乐阳闻言寻思了一会,挥手说道:“去吧!早去早回!”   于是史义带领军士出城掳掠,至傍晚,满载而归。大军刚进城门,突然闻鼓声响起,大队的秦兵策马奔驰而来。史义大惊,让人赶紧关上城门,秦军来的都是骑兵,抢劫的东西装了好几车,一时之间哪又关得上城门?秦军冲进城中,一路劈砍直向府衙杀去。乐阳还未入睡,听到城里动静,立马披甲上马,带大军出了军营。   汉军在街道上奔驰,迎面撞见史义,乐阳揪住他大声问道:“城外何事?”   史义喘气说道:“秦军杀进城来了!”   话刚说完,秦军已至,当头三员大将,两柄长枪一柄大斧,正是马逸、察哈尔、沙太三人。乐阳怡然不惧,发出一声虎吼,提起双戟与三员猛将厮杀在一起,乐阳与三人斗了五回合,就已经双手流血,他睁着猩红的双眼用力死战,三员悍将一时之间竟然拿他不下。李左车带着骑兵从北门冲来,冯英领军从南门而入,三路夹围下,汉军节节败退。秦军将汉军逼入了巷道,城中的百姓拿着锄头、扁担杀了出来,史义看见到处都是秦兵,他慌忙朝乐阳大喊:“父亲,事急矣!”   乐阳闻言一惊,察哈尔一枪刺中臂膀。乐阳疼得大吼一手,一戟砍断了察哈尔的长枪,拍马就往后逃,马逸一枪刺过去,乐阳像是背后张了眼睛似的,险险的避过了马逸的一枪,回手掷出手中重戟,马逸弯腰避开,重戟将背后一名秦兵脑袋砸得稀烂。白鹤通灵,跑得飞快,一路上撞得人仰马翻,沙太追不上,放了斧头,拿起弓箭,一箭射去,正中乐阳后背。乐阳负伤往北门而走。   城里的汉军,被秦国的军民团团围住,不少人被扁担、锄头砸死。等乐阳逃出城外,背后只剩下三四百人,其余的士卒尽陷于城中。   北地,阴密。   吕台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阴密,心中不免得意,晚上饮了点酒就沉沉睡去。半夜的时候,突然惊醒。亲卫冲进营帐,向吕台说道:“将军,秦军杀进城矣!”   吕台惊问:“秦军如何进得城门?”   士卒道:“秦军在城里有内应,他们里应外合,进城轻而易举。将军,现在城里有无数的刁民往军营里放火,如果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吕台连甲都未批,手里拿着剑就冲了出去。出帐一看,见军营里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喊杀声。吕台惊醒过来,连忙召集亲卫,向南边突围。吕台身边的亲卫都是装备精良的猛士,他们是吕台的父亲吕泽配给他的“白耳精兵”。这些精兵个个能以一敌十,吕台得白耳精兵之助,方能杀出重围。   等吕台杀出城外,转身回看,城里面已经听不见什么动静了。吕台摇头叹道:“这算什么计?怎么城里的百姓也都相助?”他心中压抑,拍马向泾阳跑去。   义渠的某个山坳。   徐也正一脸得瑟的看着手下的士卒,这些士卒扛着一袋袋粮食正往山里送。进山的驰道上,挨个停着几十辆粮车,上面装着都是一袋袋粮食。   乐阳领军离开后,徐也很快就探知了汉军的藏粮之地。如今北地里的百姓都成了秦军的眼线,稍有风吹草动秦军就能立即知晓。秦军在每个村、每个寨子都安排了一名秦兵,他们负责传递消息,收集情报,顺便还帮忙训练民兵!汉军将粮食藏在一处山谷里,派了八百名士卒看守,汉军自以为无人知晓,实际上秦军早已经知道了。   徐也带了足足三千人去攻打,而且这三千人手里都端着弩弓,这种弩弓比一般的秦弩射程更远,安装弩箭也更容易些。徐也带着这三千人杀进了山谷,整场战役,他就只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就大获全胜了。   徐也胜后扯着胡须想到:“谈笑间汉军就灰飞烟灭,徐也亦能为将也!” 第二百五十九章 逼战   乐阳深夜回逃,极其狼狈。他肩窝被刺了一枪,背后又中了一箭,走了没多久,人滚落到马下。众人连忙扶起,解开衣甲一看,背后那一箭只扎进了半截箭头,前面那一枪入肉却极深。亲卫赶紧撕下衣服草草包扎,此时入夜已深,众人护着乐阳寻找落脚之处。他们走了二三里地,终于寻到了一个村落。亲卫在村门口好说好歹,村中百姓却不肯接纳他们。村门口集聚的百姓越来越多,都提着锄头扁担,对汉军虎视眈眈。   史义大怒,拔剑吼道:“何必多费口舌,诸位随我杀进去!”   身后四百多汉军齐声呐喊,随史义杀入村中。不过片刻就将村民杀散,他们进了村子,入住茅屋。汉军一路奔逃,身体非常疲惫,很快就睡去。半夜的时候,突然有喊杀声传来,惊得乐阳翻身而起。他忍痛出屋,看见外面火把冲天,无数的百姓提着武器将村子团团围住!   不少汉军甲胃都没穿,穿着单衣就跑了出来。乐阳目视周围,对士卒说道:“这些百姓数目众多,之所以迟迟未攻,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杀过人。只要他们见血之后,必然激起凶性,到时候我们就危险了!你们随我杀出,务必要使他们丧胆!”   乐阳吩咐完毕,强忍着伤痛,纵马提戟杀了出去。外面的百姓一声吆喝,全都围了过来,手中拿着锄头、扁担、钉耙、竹竿,直往乐阳身上招呼。乐阳手中剑戟一舞,荡开周围的武器。然后拔出腰间小戟,一掷之下,立伤数人。乐阳手中剑戟一碰,溅起火花无数,发出一声虎吼,百姓吓得四散而逃。乐阳趁机追杀,不过片刻就连杀十来人,背后汉军涌出,随着乐阳杀出。周围百姓抵挡不住,纷纷溃散。   有一个百姓逃不掉了,临死前手里的竹竿向前一桶,竹竿从汉军的眼珠里捅进去。那个受伤的汉军发出凄厉的惨叫,在地上滚来滚去。那个百姓被乱刃砍死,但他这临死的一击却激发了百姓的斗志,当百姓看见汉军也能受伤,叫得比他们还凄惨的时候,他们终于不在畏惧。溃散的百姓纷纷回来,与汉军厮杀在一起。   一夜鏖战,乐阳虽然逃出,但身边的士卒却只身十多个,他体力耗尽,再也支持不住,从马背上栽倒。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汉军的大帐之中了。将军灌婴知道他醒后,赶紧过来探视,乐阳问道:“你领军可是前往朝那?”   灌婴点了点头,乐阳道:“赶紧回撤,与大将军合兵一处。如今秦军藏在暗处,北地的百姓尽是他的爪牙!再这么下去,我军必败!”   灌婴道:“我听闻了此事,现在已经撤往泾阳了。你安心养伤,一切有大将军在!”   汉军回到泾阳,灌婴立即向韩信飞报此事。等他进帐之后才发现,帐里还跪着一将,却是吕台。等吕台说完,灌婴将乐阳兵败之事告之,韩信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仅仅是你们,丁复遭袭差点丧命,周胜也带着大军回来了。”   帐中数将面面相觑,韩信渡步说道:“尔等之败,是我大意轻敌造成的。如今秦军躲进了山林,踪迹不定,周围的百姓尽是他们爪牙。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逃之夭夭。吾自以为饱读兵书,不惧嬴子婴诡计。如今看来,嬴子婴不需要用诡计,就可以将我们逐出北地。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北地的百姓为何相助秦军,视我们为仇敌!我们现在深入秦军腹地,真正面对的不仅仅是秦兵,还有北地的百姓。我们纵然能夺了城池,有城里的百姓帮助,秦军里应外合照样能取回来。此消彼长之后,我军必败。”   韩信说罢,忍不住唏嘘了一声,脸上竟然带有萧索之意。众将从未见过韩信这个样子,他们的心就跟悬在井里的桶一样七上八下的。韩信看了众将一眼,似乎将他们心里的想法都已经看穿,他笑道:“我之所以感叹,并非畏惧嬴子婴。而是没想到他在北地如此得民心,这让我想起了当初陆贾对我说的话。当时不明白,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周胜硬着头皮问道:“大将军可有破敌之策?”   韩信微微一笑,负手说道:“天下就没有破不了局势!没有解不开的结!”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有那股说不出的自信,顿时让众将的心都着了地。这个样子才是他们认识的大将军啊!   韩信道:“嬴子婴在北地根深蒂固,深得民心。我们得步步为营,不能急躁。所以本将决定,放弃北地的所有城池,大军退回内史!”   众将闻之大惊,韩信一眼扫过去,微笑道:“怎么?信不过本将?”   众将连呼不敢,韩信点了点头,挥手说道:“都下去准备吧!”   三日之后,页山中的某处山坳。   秦军藏在山里,山上都搭建了望台,只要一有风吹草动,望台上就能点起烽火,为山里面的秦军报信。此时秦王子婴正召集众将议事,嬴子婴按剑跪坐,向诸将说道:“杜袭派人传来了消息,韩信带领着大军已经撤出了泾阳!”   众将听闻此言,忍不住欣喜道:“是不是韩信惧怕,所以不敢打了?”   嬴子婴摇了摇头,目视蒯彻道:“军师,依你所见,韩信这是何意?”   蒯彻沉思了一会,方才说道:“韩信这是以退为进之法,他已经在北地吃了大亏,知道北地的军民齐心,想拿下北地不是攻下几座城池那么简单的事情。他这么一退兵,一是逼秦王现身,二也有诱秦军与他一战的意思。”   嬴子婴冷笑道:“孤为何要现身,他要撤就让他撤吧!”   蒯彻说道:“秦王不妨先跟着,很快就会明白韩信想干什么了!”   嬴子婴率领大军还是跟了上去,两日后到泾阳。大军赶到泾阳城外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千疮百孔的城池会是泾阳?城墙被摧毁了,箭塔、望楼全被被拆掉,城中的工事全部被火烧掉,一眼看去满目苍夷。城中也有不少民居被烧,不少人蹲在街头嚎啕大哭。   断垣、残壁、烧得漆黑的横木,散落的瓦砾……   这座城池就这么被毁掉了,只留下蹲坐在街头的无数百姓。他们抱头痛哭,浑身啰嗦。   当秦军进城的时候,所有人除了麻木还是麻木,他们目光呆滞,完全不知所措。嬴子婴翻身下马,蹲在一位老者面前,老者的头上布满了灰尘,皱纹重叠的脸上满是疲惫。他挨着一堵墙坐着,愣愣的看着天空。嬴子婴蹲在他面前,用手握住了老者的脏手,言辞恳切的问道:“老翁,我是秦王子婴,告示我,这些是何人所为?”   这一次他没有称孤,说完之后就目视着老翁。老翁渐渐的回过神来,他看着嬴子婴,嘴皮颤动着,过了半响,老者才说道:“秦王!你为我们报仇啊!是汉军毁掉了我们的家!”   无数的人围了上来,他们的目光终于不在散乱,全部汇聚在了嬴子婴身上。街道上的百姓一个个跪下,沉默无声。嬴子婴的心扑腾得很快,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在胸中激荡。   嬴子婴离开泾阳的时候,心是说不出的沉重,但很快他就见识到什么叫狠辣。   汉军走过的地方,不论是村落还是城镇,全部付之一炬,韩信将能抢的都抢走了,他没有屠杀百姓,却将百姓的家毁掉了。   汉军走得很慢,一路破坏过去。过了华亭,嬴子婴终于忍不住了,他向蒯彻说道:“孤不能看着汉军一路这么毁过去,孤做不到!孤知道,韩信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就是想逼着孤同他一决死战,他的目地达到了。军师,你不论说什么,孤都不会听的。如果不是孤利用了百姓,他们可以相安无事,是孤害了他们。孤给百姓带来这么多的灾难,再也不能让这灾难延续下去了!”   蒯彻嘴皮动了动,最后只化成了一句无力的叹息,君臣相视了良久,蒯彻说道:“大王如果要下战书,就让臣去吧!”   嬴子婴从蒯彻的眼中看到了坚决二字,所以他点了点头,对蒯彻说道:“军师一定要平安回来!”   蒯彻微微一笑,说道:“大王口述,臣来执笔。”   嬴子婴站了起来,在军帐里渡步,张口说道:“关中动乱久矣,百姓疾苦。如果将军再这么毁下去,日后纵然取胜,也不过是得到一处死地。君子之争在于口,匹夫之争在于手。孤非君子实乃匹夫!愿与将军涉猎于泾水。”   蒯彻手一抖,转头问道:“大王要与韩信在泾水畔决一死战?”   嬴子婴缓缓的点了点头。   汉军立寨于泾水畔,有军士通传:“秦使至矣!”吕台问韩信道:“秦使所来为何?”韩信笑道:“心怯矣!特来求战。”吕台道:“不如斩使还头,示其威仪!”韩信道:“斩一使又能如何?让他进来!” 第二百六十章 决战之前   须臾,蒯彻昂然而入。韩信端坐帐中不动,叱蒯彻曰:“汝来为何?”   蒯彻道:“奉秦王令,特来求战!”言毕,呈上战书。吕台欲下取书,韩信阻之,问蒯彻道:“吾军入北地,秦军不出。吾军既归,秦军又为何求战呢?汝主当韩信何人耶?汝可回报秦王,言韩信不愿交战。”   蒯彻将书信踹回,说道:“不战为之心怯,将军不敢交战,那是畏惧秦王?”韩信冷笑道:“区区激将法,当本将不知?”蒯彻笑道:“将军既知,又怎么动怒?”韩信眯眼说道:“我动怒了吗?”蒯彻道:“将军正思,斩使手足还赠秦王,秦王必知其意。”韩信脸色一僵,蒯彻道:“将军用意秦王也已经明白,秦王已经被将军激怒,这才要与将军决一死战。这难道不是将军想要的结果?将军再这么烧过去,日后若是一统了关中,不也是麻烦自己吗?到时候百姓无粮,民生怨气,三五日一闹,四五日一反,将军恐怕就要陷在关中了。”   韩信道:“将战书呈上来!”蒯彻躬身递上,韩信观书问道:“秦王为何要在泾河畔决战?”蒯彻答道:“秦王说了,泾河畔空旷,两军交战不管谁胜谁负,到时候不用挖坑掩埋。”   韩信说道:“那好,十日之后,战于泾河!战场选定后,两军不可轻出,不然的话——”   蒯彻明其意,点头说道:“韩将军放心,那我先告辞了。”   “等等!”   韩信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蒯彻答道:“泥阳人杜然。”韩信挥手道:“去吧!”蒯彻出帐之后,所行甚缓,看两侧军营摆放有度,营中士卒孔武有力。他将韩信营中布局记在心里,这才离去。   秦军在平凉小城占住,几日过后,将军东方宇、章燕、徐也全部到来。城中兵马林林种种,总计一万二千余人,其中马军三千,步军九千。蒯彻回来之后,将见韩信之事全部说来,蒯彻道:“韩信约以十日为期,不出意外,必然是调遣内史之兵进北地。到时候内史空虚,秦王苦心积虑安排的棋子也该起作用了!”   嬴子婴说道:“孤已经派人联络了他们,只要内史之兵一离开,必然要叫他们后院起火!”蒯彻沉默了一会,让人取来笔墨,他将汉军营中布局一一画出,呈与嬴子婴道:“韩信果非常人,他营中布局进退有度,里面暗藏杀机,吾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阵,是越看越怕!他的营寨与地势相结合,高低起伏布成阵势。韩信善于布阵,如果两军对垒的话,秦王恐怕非他敌手!”   嬴子婴见蒯彻说得郑重,他忍不住问道:“依先生之能,能破他阵否?”   蒯彻摇头说道:“蒯彻自誉为博学,诸子百家都曾涉猎,但就是这样,反而都未曾学透。我看了半天,连韩信布的这个阵叫什么都不知道,说来惭愧!”嬴子婴看了半天,也皱眉说道:“我也没看出来这叫什么阵势。”他将蒯彻所画之图递给在座的将军。沙太、察哈尔、马逸这几人不用说,就连嬴子婴据以厚望的冯英也看不出所以然来,直到李左车手里。   李左车看了一会,说道:“兵能布阵,营地相合,此乃‘鱼鳞冲惶阵’!”   嬴子婴脸上一喜,问道:“此阵能破否?”   李左车答道:“能破,但凡是阵都能破。韩信在营地中布下此阵,是防止敌人夜袭和火攻。如果兵能数倍于敌,只要强攻一处,破阵不难。如果兵力相当,进去后就是有来无回。”   嬴子婴说道:“李左车,既然你对阵法如此精通,这次决战,孤让你调度全军,你敢应否?”   李左车一怔,目视嬴子婴,见他眼中尽是期许之情,李左车不知道怎么有些心慌的感觉。他伏地说道:“如果秦王相信我,那李左车愿意竭尽所能!”   看在座诸位将军都有些不喜,嬴子婴环顾众人道:“孤如果为将,那就是屡败之将。孤自知所能,不能再重蹈覆辙。李左车知兵懂兵,孤与章邯之战,全军溃败,如果不是李左车的话,或许孤已经不在了。李左车让孤看见了他的能力,那就不能不用,从今天起,孤封李左车为右丞相,统帅全军!”   李左车眼睛睁大,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嬴子婴亲自将李左车扶起,对他说道:“切勿让孤失望!”   李左车用力的点了点头,在座诸将一起贺道:“见过右丞相!”   嬴子婴回到了案边,向章燕说道:“李左车的骑兵就交由你来统领!”   章燕抱拳道喏,嬴子婴环视了众人一眼,开口叫道:“徐也!金宁!”   “臣在!”   “末将在!”   嬴子婴看着二人说道:“孤要将一支部队交由你们带领。”   徐也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这个臣对打仗不怎么懂。”嬴子婴摇了摇头,说道:“孤知道你不怎么懂,但此时非你不可!”   嬴子婴卖了关子,见众人脸上都有疑惑之意,嬴子婴笑道:“你们不是一直猜测孤为何要选在泾河畔与韩信决战吗?”说完这句话,看众人还是茫然,嬴子婴笑道:“你们随孤来!”   众将都不知道秦王现在在卖什么关子,一个个跟着他出去。上马之后,嬴子婴带领群臣策马向东边,沿着驰道走上了小道,又踏过原野荒地,走了大约三里路的样子,嬴子婴将众臣带到了一个水洼边。   确实是一处水洼之地,水里岸边都长满了芦苇,一眼看去水波荡漾,两侧有山,将这处水洼形成了一处天然的避风港。随着嬴子婴一起下了马,走到了岸边,众臣终于明白嬴子婴想的是什么了!在这一处水洼之中,停泊了无数的船只,大的小的都有,岸边还有不少的士卒和民夫,将一台台沉重的床弩搬到了船上。   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徐也长大了嘴巴,蒯彻眼中更是异彩连连。嬴子婴指着水面上的船只,向众将说道:“这些船只曾经都是董翳的,你们还记得乐阳攻打泾阳的那一次吧?他们就是乘舟从泾河直上泾阳,八千多士卒留下这么多的船只。乐阳败后,这些船只都被孤藏到了这,想着也许某天会有用!”   徐也结结巴巴的说道:“那这些床弩放到船上?”   嬴子婴拍了拍徐也的肩膀,说道:“没错!将床弩搬到船上就成了弩船。不管韩信多么会用兵,他们深入北地肯定没有水军。孤的弩船一出,他又能奈何啊?剩下的事情,就要交给你们了,金宁、徐也!你们从军中挑选会水的士卒,徐也教他们如何安装弩箭。你们必须得赶快,孤要在决战的战场要看到弩船的威力!”   “喏!”二人大声应喏。   岸边一个包着方巾的老叟大步走来,向嬴子婴躬身跪拜道:“喀什见过秦王!”   嬴子婴将他扶起,笑着问:“儿郎们在船上可熟悉?”喀什说道:“乌氏的孩儿从不惧水!在船上折腾得欢呢!”   嬴子婴将徐也介绍给他认识,对喀什说道:“乌氏这三百儿郎都放心的交给徐也吧!徐也会善待这些勇士们的,到时候教会他们使用弩箭,为孤建功立业!”   喀什说道:“愿秦王早日凯旋!” 第二百六十一章 鱼鳞鹤翼   当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那一刻,泾水东边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黑压压的汉军兵潮,视野所及,无穷无尽,就像是正在迁徙的野牛群,而且是绝对训练有素整齐有序的野牛群,铺天盖地、漫山遍野地席卷而来。   天空中云层翻滚,地面上风割如刀!   放眼望去,旌旗如海、矛戈如林,数以万计的汉军汹涌而出。咆哮的人群,狰狞的面孔,沉重的脚步。仿佛要将天踏平!   荒野上的鹧鸪鸟缩在了草堆里,颤颤发抖。河边渡步的白鹤发出急促的尖叫,展翅飞远。河里面蹦跳的鱼儿,钻进了水里再也不肯露面。渔翁刚洒下了网,就赶紧撑篙逃远。   风声婆娑,树叶乱抖,铁盔里那不安的心脏,在“扑腾!扑腾”的乱跳!   “止!”   令骑大吼着从前面跑过,手里的令旗不断的挥舞。汉军渐渐停住,战马嘶鸣着扬起了双蹄,只剩下拉风箱似的喘气声。   猩红的瞳孔跳动疯狂的火焰,一声嘶声竭力的叫声传来:“布阵!”   “轰隆”一声,汉军的士卒在原野中交替换位,穿着沉重铁甲的武卒戟士缓步向前,背着箭囊手里拿着长弓的轻兵缓缓后退,两侧的游骑在旁边不停的穿插。令旗在空中不停的挥舞,汉军有条不絮在阵中穿梭,不过片刻的时间,原本挤成一团的汉军就变得极为松散。   如果从天上眺望,就会发现汉军的阵形就犹如天上的繁星散布一样。汉军二十五人为一队,间隔有距。队里面有手持戟盾的武卒戟士;有身穿葛衣、斜挽发髻、手持短刀的轻兵;还有背着羽箭,手持长弓的弓箭手。   “起!”   军阵之中,一辆搭好的巢车缓缓升起,四名力士奋力转动绞盘,在嘎嘎嘎的机括声中,巢车车厢越升越高。   等车厢完全升起之后,从上面俯览,周围景色可一收眼底。   韩信按剑默立,披风微抖。他的眼,望着前面!   原野的尽头出现一条细小的黑线,黑线慢慢放大,最终变成数不清的人影。当一面黑色的大纛出现在视野之中,韩信的双眼一眯:“嬴子婴,来了!”   秦军摆出了数个方阵,中间也有一辆巢车,巢车之上站着二人。嬴子婴穿着黑色的玄甲,头带着鹰盔,手中按剑,脸上带着冷冽的肃杀之气,身畔站着一将,甲胃贴身,双手搭在栏杆之上。其人脸颊稍瘦,颧骨颇高,眼中尽是沉稳之气。他便是如今秦军的主帅,右丞相李左车!   嬴子婴用手在额前搭建了一个凉棚,眯眼看向对方,轻声问道:“你可知韩信摆出的这个阵叫什么吗?”   李左车目视前方,答道:“此阵名百鸟阵,大王请看,韩信阵形松散,数十人为一组,在战场上铺展得极为开阔,这样一来我们就难以知道汉军的主力精锐在什么地方,到底有多少人!两军交战的时候究竟先攻何处!”   嬴子婴笑问:“那将军看出汉军有多少人吗?”   李左车目视了半响,肯定的说道:“至少一万五千人!”   言毕,他对嬴子婴说道:“韩信摆出这个阵势,看来是要后发制人!大王,臣下令了!”   嬴子婴点头说道:“不必向孤汇报,这一仗你自己全盘指挥!”   李左车轻轻扬起右手,身后的亲兵便迅速升起了一面三角令旗,秦军大阵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一队队秦军重甲正排着整齐的队列缓缓向前,这些秦军重甲身高体壮,全都披挂着乌黑的鳞片铁甲,他们左手持着蒙了铁皮的方形大盾,右手执着冷森森的横刀,犹如一堵堵移动的钢铁城墙,正向前前方缓缓碾压。   这便是嬴子婴效仿魏武卒所建的秦军武卒!他们都身披四十多斤的重甲,手里拿着精铁打造的横刀,原本有两千多人,在与章邯一战中伤折过半如今只有一千人了。   在重甲步兵的左右两翼,则是一队队负弓持弩的轻骑兵。   再回头往后看,一排排、一队队的长矛、长戈直刺虚空,形成了一大片延绵无尽的矛戈之林,最后是一排排手持长弓、背负箭囊的弓箭手,上万大军却像是一个整体,照着平时训练井然有序地向前缓缓行进,其徐如林!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可嬴子婴却分明感受到了冰冷的、无尽的肃杀气息,秦军键儿们,全都已经准备好了。   汉军的军营里亦响起了震天的鼓声,战场上汉军组成的上千朵“雪花”时而分离,时而聚散,随着激昂的战鼓声,这分合聚散的雪花正缓缓前进。   李左车的瞳孔一缩,眼里透露出一股惊疑:“这是?”   微风之中,汉军的巢车之上,韩信的嘴唇微翘,眼里透露出一股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自信。   从嬴子婴这可以看见,当李左车看到汉军动时,他的手忍不住颤动了一下,但嬴子婴什么都没说。李左车目视前面,从肺部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随即变得坚定无比,他抽出一支令旗,亲兵立即将令旗升起。   倏忽之间,双方相距已经不足两百步,秦军阵中,随着李左车一声令下,一队队弓箭手迅速一溜小跑上前,站到了重甲步兵的身后,然后一边往前走一边挽弓放箭,将一波波的箭雨源源不断地洒向了前方的长空。   韩信微微一笑,一支青色的令旗悬挂在了巢车之顶。   接下来有无数游骑高声吼道:“鱼鳞!”   秦兵的箭雨一阵接着一阵,汉军的前军,阵形突变,当秦军的箭雨落下之后,无数提着盾的士卒立即举盾簇拥在一起,后面的轻兵和弓弩手全部躲到了盾阵之下,这些盾阵如鱼鳞一般,一层一层留有间隙。秦军的箭雨落下,变为鱼鳞阵的前军根本就没受到什么损失。   汉军的前军突变成鱼鳞,然而他们的两翼也在急速的变动。   当巢车上挂起另一面旗帜之后,阵中的传令的骑兵再一次高吼:“鹤翼!”   霎那之间,左右两翼的轻骑兵便开始缓缓向前,马头攒动,铁蹄翻腾,先是慢步,再是快步,然后小跑,最后是快跑,不到片刻功夫,两翼骑兵就已经形成了两股骑兵洪流,以滔天之势向着秦军的左右两翼狂风暴雨般席卷而去,其疾如风! 第二百六十二章 鏖战(一)   灌婴低伏于马上,手中的长枪紧紧捏着,目露狰狞,瞳孔中尽是按耐不住的杀机!   苍莽大地正如潮水般往后倒退,猎猎风沙正如刀一样割在脸上。   身后的汉骑身穿鳞甲,手里面拿着不是角弓和弩机,而是拿着厚重的双刃剑!他们借助两根固定在马鞍上的绳套,已经可以很好地将人马连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了,马背上的汉军借助脚下的绳套,甚至可以屁股悬空在马背上直立起来,从而做出马上挽弓、劈杀等高难度动作。   这些训练有素的骑兵,都是灌婴一手训练出来的。   巢车之上,李左车手指微弯,一方黄色锦旗缓缓升起。“呜呜呜”低沉的牛角声随之响起,在两侧拱卫的骑兵再也按耐不住,随着号声一起,犹如决堤般狂奔而出!   两支骑兵犹如咆哮的海浪,啪啦一声就击在海礁之上。武向领着八百长枪骑与灌婴的骑兵狠狠的撞在一起,而章燕带领的轻骑兵端着弩机,准备从旁边绕开。然而,灌婴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傅宽在马背上大吼一声,将手里的重剑高高举起。倏忽之间,汉军就分成了两队。   傅宽信马由缰,奔行如飞。   一支支弩箭将汉军射下马背,剩下人的却丝毫不顾同伴的死活,带着一脸的血腥和狂热,冲进了章燕的轻骑兵里。章燕的眼睛蓦然紧缩,张大嘴巴吼道:“拔出弯刀!冲过去!”   两支骑兵在原野中交错而过,刹那间人仰马翻,死者不计其数。宽阔的原野给了骑兵松散的阵形,两支骑兵只互拼了一记,秦骑就已经冲到汉军的两翼,等待他们的,是一支支锋利的长枪和箭矢。   韩信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骑兵交错而过之后,就已经完全无阵了。这个时候四五个汉军一组,开始围杀秦骑,他们手里都拿着长枪,有刺马者有刺人者,分工明确。汉骑冲到了秦军的两翼,他们不带丝毫犹疑的向两侧的原野奔去。   李左车鼻梁上微微见汗,他的手搭在横木上,五指微屈,食指在木头轻轻敲动。原野之上,两军已经绞杀在一起,鲜血在空中四溅,凄厉的惨叫声不时的响起。   场面看似混乱,韩信眼中却一目了然。他用手向左方一指,冷冽的声音不容质疑的响起:“乐阳、周胜,你二人带八百死士从左边切入!”   “喏!”二人抱拳应喏,转身下了巢车。   乐阳臂夹双戟,一纵身就跳上了马背。白马银甲,带有不可一世的张狂!他转身朝身畔那些头裹葛巾的甲士吼道:“随我来!”   乐阳一马当先,跑在队列的最前面。狭长的双眼带着如冰的冷冽,在如冰的眸子中还藏着漆黑的焰火,黑色的焰火点燃了意欲爆炸的疯狂!他那伟岸的身躯中还隐藏着让人看不见的伤疤,但那些伤痕让他感觉不到疼,反而蔓延出一股想摧毁一切的欲望!   战马在奔驰,他手中的双戟相碰,激荡起火花无数。   狂风从胯下掠过,狞笑渐渐的爬上了脸颊。   视野处,一个手提大斧的大汉正在疯狂的劈砍,他连头盔都弄掉了,头发上尽是鲜血。汉军的武卒戟士,手持短刃的轻兵,提着长戈的士卒,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大斧翻飞,尽是残肢断臂!   胯下的白鹤奋力的奔驰,这匹韩信亲自赐予的宝马比普通的战马高了足足一个马头,浑身雪白无一点杂色。四蹄狂奔,其劲如飞!一路撞过去,不论是秦军还是汉卒,都成了抛飞的尸体!乐阳眼中的黑焰越染越烈,胸腔里积蓄着无尽的戾气!   战马奔腾,携千斤之力撞上了沙太的战马,战马一声嘶鸣,马身侧仰几欲翻倒!沙太一勒缰绳,连退数步!   “呔!”   重戟划过一道圆弧,劲风如刀!沙太只来得及将大斧向上一提,然后斧子跟人就一起飞了出去。庞大的肉身撞进了人群,一口鲜血吐出,沙太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碎了!   重戟向前一指,八百死士直扑沙太的军阵!   巢车之上,李左车按捏住了拳头,在他的视野里,韩信的军阵分散聚合极为有序。汉军在他的指挥下已经变成了一种艺术,给人一种如臂使用的感觉。两军交战不久,秦军就已经落到了绝对的劣势!如果在这么拖下去,李左车相信,疯狂涌动的汉军会将秦军撕得粉碎!   他的眼睛望向了左边,那里,红色的汉军在秦军阵中撞开了一个大洞,那个大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的阔大!如果不采取措施,那里就会成为全军溃败的开始!   左侧的士卒是章燕从陇西带来的步卒,这支部队虽然不是精锐,也是经历过大战的老卒。不敌的原由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装备!士卒能穿甲的都只有一半,手里面拿着也都是些长枪,因为长枪只有一个枪头需要铸造!而与他们对战却是韩信最精锐的武卒戟士!这些戟士身上穿着的都是重达四五十斤的重甲,凭借劣质的青铜枪头根本无法洞穿武卒的重甲!而韩信为了将左侧的部队迅速的击败,还派出了八百死士!   左侧岌岌可危,秦军的军阵之中只有两只部队未动,一支是东方宇的三千部曲,一支是马逸带领的秦军锐士!   李左车伸出了手,目光中带着一股无以言具的坚决!   是时候了!   “勒令东方宇支援左翼!勒令徐也、金宁准备出击!马逸准备断后!”   数支令旗分发了出去,秦军之中突然传来了梆子声!这是全军后撤的命令!   嬴子婴张口欲动,但还是生生的憋了回去。他心道:“你既然相信他,就不要动疑!”然而李左车像是背后长眼似的,有声音传来:“这个地方河面不开阔,不利于弩船攻击,只能暂退诱敌!”   李左车没有回头,声音很平淡,但嬴子婴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   韩信已经在李左车面前展示了他高人一筹的指挥才能,如今秦军已经处与劣势,李左车在这个时候还想撤退诱敌!嬴子婴的心又被生生的揪起,他暗道:“李左车啊李左车,你千万不要让孤失望!”   两军阵前,一名眼尖的汉军锐士突然大叫起来:“退了,秦军大纛退了!”   众人于酣战中急抬头看时,果然看到秦军的黑色大纛已经转向,正在缓缓后退。   韩信看见了秦军的大纛正缓缓后退,悠忽之间,韩信嘴角绽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旋即再次扬起右手,又伸出食指向着前方轻轻一压,淡淡地道:“大纛传令,全军出击!” 第二百六十三章 鏖战(二)   太阳初升,乌云消散。泾河畔,一场血腥的战斗依旧在继续!   “死!”乐阳大喝一声,重达一百二十斤的双戟奋力一劈,挡在面前的秦军屯长霎时被劈成了两半,两截残躯从两侧分开,五脏六腑从天空抛洒,乐阳哈哈一笑,眼中的黑焰欲燃欲烈。旁边的秦卒观之骇然,乐阳将双戟夹在肋下,左手在空中一捞,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就落到了他手里。   他扫视了周围人一眼,将心脏送入嘴边,狠狠的咬了一口。“噗哧”一声,一口咬下,鲜血立溅,那如手尚温的心脏,被他一手捏成了血浆。他那张嘴生咽的样子,再配合脸上那丝丝狞笑,秦军之中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吓得连武器都不要了,然后转身就跑。   秦兵如潮水般退去,眼前的那个男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史纹浑身都在发抖,他的脸上突然变得煞白。乐阳似不经意的一瞥,然后一夹马腹,整个人如飞一般冲了出去。   一瞥之下,史纹感觉自己浑身都已经被看穿。他的身上冰寒,额头上的冷汗如瀑布飞泄,心里的紧张无语言表。为了缓解内心的压力,他伸长了脖子,仰头发出一声狂吼:“杀!”   整个秦军都在后退,庞大的巢车被八匹骏马拖着缓缓的移动,与之相比,秦军移动的速度更慢!   且战且退,想要从韩信手中退出去,又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便是全军溃败的局面。李左车拿出了浑身解数,将秦军的指挥精确到了每一处,他用手中为数不多的部队,进行着精密至极的调配。哪里的抵挡不住,他就指挥人填补进去。   站在李左车的身边,嬴子婴可以看清楚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衣袍也是湿漉漉的。他虽然没在前线冲杀,但他面对的压力比那些拼血死战的将军更甚!   东方宇带着三千部曲杀到了左侧的战场,左侧的秦军已经大面积开始溃败。东方宇此时接近,稍有不慎,队伍就会被败军冲散。看到这种情况,东方并没有贸然的加入战场,而是在后面布下了军阵,他将部队分成了三个纵队,每一队中间都留有间隙。   看着疯狂败逃的秦军,东方宇大吼道:“从过道出去!胆敢冲阵者格杀勿论!”   溃败的秦军哪里听得见东方宇的吼声,他们早已经被那个生啖人心的魔鬼吓破了胆,不顾一切的向东方宇的军阵冲来!面对溃败而来的秦军,有不少士卒还是有些犹疑。但东方宇的右手已举,军中的令骑不断的挥舞,聂政举剑狂呼道:“杀!”   无数的长戈刺出,将冲击军阵的秦军刺死,不过片刻,秦军阵前已经布满了尸体。残酷的血腥终于让溃败的秦军清醒了少许,他们终于懂得从间隙中逃跑。   视野中,东方宇已经看见一骑如飞的白影。汉军携势而来,如果在这个时候退却,很有可能被追杀至残!所以他选择了举剑对攻!   两军对进,不到片刻功夫就已经兜头相撞,两军阵前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乐阳力大,双持双戟一记横扫,挡在面前的十余秦兵纷纷摔翻在地,手中所持长戈全部折断当场!   一名秦军屯长自恃力大,一边挥戟直取乐阳,一边喝道:“匹夫,受死吧!”   乐阳哂然,突然张开大口对着那秦军屯长一声咆哮,其声如惊雷,势如山崩石裂,那秦军屯长只听耳畔嗡的一声炸响,遂即眼冒金星,瘫倒在地。   “哈哈哈!”乐阳仰天长笑三声,再次舞开大戟疯狂突进,再无人能阻其片刻。   乐阳身后,周胜率八百死士誓死相从,由这八百锐士组成的攻击箭头犹如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一下就锲进了秦军阵中。   秦军前阵,察哈尔身上数处受伤,为了掩护秦军撤退,他一直冲杀在最前面。大战已经打了两个时辰,他的周围一直围着数不清的汉军,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可眼中的汉军却越来越多。   他的双眼渐渐迷糊,手中的枪法渐渐的散乱。他的战马被汉军刺死,人从马背上跌倒,无数的刀剑便朝地上砍来!察哈尔向后一滚,拔出了腰间弯刀飞快的格挡。   前军主将是冯英,这一次断后是察哈尔自己提出来的,也全靠他死命的阻挡,秦军才有机会撤退。一直以来,冯英觉得察哈尔有问题,再加上二人有血仇更是互相敌视。当冯英看见察哈尔身陷重围,从马背上跌倒之后,他的心却突然狠狠的一抽。   “你我虽然有仇,但你毕竟是在为秦王效力,我不可见死不救!”冯英在心中默默的想到。他转身向背后的许仪说道:“我去将察哈尔救出来,我走之后,你统帅前军!”   “冯将军!”   许仪大急,冯英却没有解释太多,他将铁面带上,朝背后的十余骑大声吼道:“贪狼可在!”   十余骑仰头应道:“贪狼在此!”   许仪看着冯英带着十余骑冲进了汉军阵中,他忍不住心生焦急,要想救出察哈尔,冯英这十余骑要突进五十步!如今秦军还在后撤!纵然他们能救出察哈尔,以后又怎么脱身?   十余骑冲进了汉军阵中,眨眼就被红色的浪潮淹没。   从天空俯览,汉军就像是一条张开了嘴巴的大蛇,而秦军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鼹鼠。大蛇张开嘴巴要将这只鼹鼠吞进腹中,所以这只鼹鼠正在嘴里疯狂的挣扎,企图从大蛇嘴里挣脱。   李左车虽然极力的阻挡,但秦军后撤的情况不容乐观。汉军紧咬着秦军不放,秦军撤退的速度非常慢。为了让秦军尽快的撤离战场,李左车将拱卫在秦王身畔的马逸调派了出去。   得到李左车的将令,这个如火一般的男人早已按捺不住,他张嘴说道:“非要等到这时候才派我上场,这上将军当着也不甚舒服!”   他大吼一声,朝身后的一千精锐之士吼道:“随我来!”   “哈,哈,哈……”   马逸手持长枪,疯狂地催促着胯下的坐骑,真恨不得一步就杀进战场。胯下坐骑虽不是赤骥,却也是一匹上佳的良驹,明显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当下昂首长嘶一声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霎那之间,便如一道黑色闪电向着前方疾驰而去,马逸身后的数百亲骑同样拼命催促坐骑,甚至不惜以刀背猛拍马臀,却再无法追上马逸的速度。   大地犹如潮水般往后倒退,黑压压的汉军则在迅速接近。   马逸从侧翼杀进战场,急促的马蹄声中,一员汉军悍将率先冲杀到了马逸跟前,然而,不等他高举的大斧斩落下来,马逸手中的长枪就早已经恶狠狠地掼在了他的胸口上。   只听得“喀嚓”一声,汉将的胸骨连同罩了护心镜的胸甲就已经被砸得粉碎,而马逸的长枪却是余势未竭,以无比狂野之势将齐将足有四百斤的身躯整个从马背上带离,断线风筝般往后倒飞而起,人在空中,那汉将便已经断了气。   汉阵中一片哗然,来将一之威,竟至于斯!   电光石火之间,马逸已经纵马冲到了汉军阵前。   说时迟那时快,十几名汉军重甲已经扛着沉重的大盾迎上前来,试图以血肉之躯在马逸面前结成一道坚墙,然而,他们小觑了马逸的坐骑,更高估了自己的防御力,马逸既没有纵马跳跃,也没有勒马躲避,而是径直驱马撞了上去。   “嘭!”巨大的撞击声中,挡住去路的两面大盾当场碎裂,顶在盾后的两名汉军重甲也顷刻间像断了线的风筝,往后倒飞而起,就凭三四百斤的血肉之躯,要想挡住足有三四千斤重并且处于高速奔跑中的战马,不啻于螳臂当车。   几乎是在坐骑撞飞两名汉军重甲的同时,马逸手中的长枪也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是横扫,站在第一排重甲身后的汉军被全部扫飞!   “轰!”飞奔的战马再次撞上了第二堵防线,凭借巨大的冲击力,再次轻易地摧毁了汉军重甲结成的盾墙,不过连续的撞击之下,战马的速度终于降了下来,一名汉军司马抓住机会猛然间腾空而起,一剑照着马逸咽喉刺了过来。   “找死!”马逸枪交左手,右拳已经迅疾如电猛砸而出。   间不容发之际,汉军司马的长剑几乎是擦着马逸的面甲滑过,而马逸的铁拳却重重地砸在了汉军司马的脑袋之上,只听得“咯崩”一声,汉军司马的脑袋便如西瓜般碎裂了开来,脑浆伴随着碎骨血液漫天飞溅,状极惨烈。   马逸带军杀入了汉军阵中,终于使得秦军能够全身而退。乱军之中,他看见了一身浴血的冯英,他身边只剩下三骑,马背上托着不知死活的察哈尔。看见马逸杀至,冯英面上一喜,张口欲说什么。然而马逸却突然大叫一声,手中长枪如雷掷至,冯英心中一惊,连忙弯腰避开,背后一个高提大刀的汉将被一枪贯穿而死,马逸飞奔而至,朝冯英吼道:“你快回去!这里有我!” 第二百六十四章 鏖战(三)   秦军有条不絮的后退,汉军进行着猛烈无比的攻击。为了将汉军诱至泾河的拐弯处,秦军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   对战失利,李左车只好孤掷一注,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水军的弩船之上。所以,当灌婴带着骑兵从后袭来的时候,李左车转过了身子,低头屈膝跪在了嬴子婴面前。   嬴子婴明白李左车的意思,他用双手将李左车扶起,对他说道:“后面就交给孤吧!”   等李左车站起来的时候,秦王已经下了巢车骑在了马背上。他抖落着黑色的披风,手里高举着长剑,带着仅剩的几百亲卫消失在了李左车的眼里。   风突然止住了,秦军从拐弯处撤到了上游的时候,水面上突然传来震天的擂鼓声,无数船只顺流而下!   千万舟飞溯直下,泾河水余波难平!   秦军撤退的时候是一直沿着岸边撤退的,等退过了U型角的时候,秦军水师刚好杀至!   余皇、三翼、突冒、楼船、桥舡……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飞溯而来!   徐也单手叉腰站在余皇船首,他左手高高举起,再往前用力一压,站在徐也身后的金宁霎时转身回头,仰天厉声大吼起来:“大纛有令,两翼水军……攻!”   军令即下,泾河面上斜着一字摆开的三百多艘水军战船便纷纷掀开了船头上覆盖着的芦席,霎时便露出了一具具狰狞可怖的连弩,下一霎那,站在船头上的三百多个秦军小校便纷纷扬起了手中的长剑。   “这是……?”韩信的瞳孔霎时急剧收缩。   心思百转,韩信很快就明白了秦军的用意!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吃惊。秦军的统帅当真好狠的心,用了数千将士的命,却只为了让弩船施展出最大的威力!   因为秦军是沿着河岸退却,所以汉军也是紧靠着岸边。更为不利的是此时的地形。秦军已经撤过了U形转角,而汉军刚好就在转角处。这时候秦军水师杀至,弩箭能覆盖汉军前后所有地方!   伴随着秦军小校手中长剑的斩落,一千多个秦军力士便纷纷砸下了手中的木锤,泾水河面上霎时便绽起了“嘭嘭嘭……”的连绵巨响,那是弩臂弹动的声响,下一霎那,足足二千枝儿臂粗细的巨箭便向着正在河滩上狂奔的汉军呼啸而去。   只片刻,二千枝巨箭便扎进了汉军汪洋之中,河滩上霎时一片人仰马翻。   “咻……”一枝巨箭直接射穿了一匹战马的马头,余势未竭又射穿了后面另一骑骑兵的马腹,遭受重创的两匹战马顿时翻跌在地,马背上的骑兵更是在惯姓的作用下往前抛飞而起,一直飞出几十步才势竭坠地。   然后,不等两人爬起身来,另外两匹战马便倒翻着从天而降,一下就压在了两人身上,两人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便被沉重的战马压成了肉泥。   一员汉将反应快,于间不容发之际将瘦小的身体缩到了马腹一侧,然而,娴熟的骑术并没能帮他逃过厄运,一枝巨箭呼啸而至,一下就射穿马腹又洞穿了他的胸膛,将员汉将连人带马钉死当场。   三臂连弩的穿透力以及杀伤力,在这一刻展显得淋漓尽致!   就连汉军用以自傲的武卒戟士也抵挡不住,厚盾、铠甲一一被洞穿,低头下观,身体上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从洞里面隐隐能看见背后的白光。   仅仅只一轮齐射,汉军便付出了上千的惨重伤亡,就连追击的势头都为之一堵!不少人勒马止步,回望河边,秦军弩船上的力士又一次砸下了手中的木锤。   片刻之后,第二拨巨箭又呼啸而至,然后是第三波、第四拨……秦军连弩不仅杀伤力无与伦比,更拥有超乎想象极限的发射速度。   船头之上,徐也扯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须,正在得意的笑!   万千弩箭飞至,然而韩信却并没有惊慌失措!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从容之色,眯眼看着前面,在那黑色重叠的军阵之中,他仿佛看见了秦军主帅的眼睛。   ——这便是你苦心积虑制造的契机吧!   汉将丁复、蛊逢一身血污的跑到了巢车之下,他们带着一脸的惊惶向巢车之上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喊道:“大将军!秦军的弩船攻击太过猛烈,是不是该撤退了?”   “撤退?”韩信心里的冷笑了一声,既然有如此契机,他怎么会放弃一举擒杀子婴的机会呢?   韩信的目光根本没往下瞟,而是举起了左手,然后紧握,嘴里发出不容置疑的号令!   “升红旗,砍掉大纛!传令士卒,结伏地阵!”   号令一出,汉军之中突然响起疯狂的螺角之声,这声音与往常收兵与进攻的之声完全不同,它并不急迫,声响为三急一停!汉军听闻此声,掌旗的令官急忙将旗帜仆倒,霎那间千旗齐仆到。   有凄厉的叫喊声在阵中响起:“伏地!”   瞬息几千人都贴伏在地上,寂不闻声。   天空之中只见秦军的弩箭“咻咻”飞过,它们越过了汉军的军阵,飞向了远方。偶有落入汉军阵中的弩箭,也并未带来多大的杀伤,在汉军伏地的同时,他们已经将盾牌放在了身上,弩箭落地也是因为劲力不足,落地后也根本没什么杀伤力!   千万支弩箭飞过,徐也脸上依旧挂着得意的笑,但他的嘴巴怎么也合不拢。原来提升了弩箭的射程之后,也未见得是一件好事!   李左车的心在汉军伏地的那一刻突然间就变得冰凉,他的脸上突然涌出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然后一口鲜血喷出!   “伏地阵!”李左车口中喃喃,身躯在不停的颤抖!这种阵法他并未见过,看起来也不怎么稀奇。但是,让他恐惧的是韩信指挥的能力!在先前对阵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到了韩信变阵的厉害,但他没想到的是,韩信在仓促之中,依然能这么快将军令传达!   瞬息之间,万军伏地!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与之相比,李左车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是!一股无以言具的挫折感遍布了全身,他的瞳孔越来越涣散,他的身躯越来越无力。茫茫的泾水,略带腥味的空气,都让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他的天空在不停的旋转,越转越快!脚步一个踉跄,他的身子一下栽倒。   “嘣”的一声!   天地突然变暗,隐隐中只听见有人在着急的呼喊。眼皮间的缝隙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李左车嘴皮动了动:“章、章将军……救、救……救出秦王。用弩……弩箭断——!”   “李将军!”   “右丞相!”   ……   无数的声音传来,可惜李左车的耳边却听不清任何的话语。   章业握了握拳头,向昏死过去的李左车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救出秦王!”   前军突然陷入平静,而后军却依旧进行着惨烈的大战!   猩红的瞳孔中散发出无尽的煞气,灌婴的长枪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将一名秦王的亲卫高高挑起,然后扔进了秦军之中。嬴子婴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龙渊剑,与汉骑交锋!司马无涯紧随其后,用他的武器跟身体为嬴子婴挡住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六百亲卫对阵灌婴的千余骑!没有惊心动魄的口号,没有激励人心的歌谣,每一名亲卫都在用他们的武器跟身体向嬴子婴讲述他们的忠诚!   汉军的一个小校用剑砍断了一名亲卫的臂膀,那名亲卫从马上跃起,用他的身体将那名汉军小校撞翻在地,二人在地上翻滚,秦王亲卫用独臂死死的勒住了汉军小校的脖子,汉军小校拔出匕首在亲卫身上乱捅,最终这名亲卫还是被捅死了,当他的手臂松开,残躯横躺在地上的时候,汉军小校才感觉到左耳边传来一股撕心裂肺,他用手在耳边一摸,摸了一把的血,回眼看去,那名亲卫双眼圆睁,嘴里含着一截血淋淋的东西。   血战不久,嬴子婴就发现他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虽然亲卫们都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死志,但毕竟人数比对付少了一半而且亲卫中只有百多人拥有战马!但就是这六百多人,生生的将灌婴的一千六百多骑骑兵拦了下来。   厮杀了很久,当灌婴用枪刺向自己的时候,却还是没等到李左车的援军。那个时候,嬴子婴就明白了,李左车终究还是败了。长枪从司马无涯的身躯里透过,扯出来一串的血花。   血花在空中绽放出一股如火如荼般的美丽,司马无涯高大魁梧的身躯从战马上跌落,滚到死人堆里,再也看不见。   嬴子婴的身畔只剩下了十余骑,灌婴的骑兵将他们团团裹住。他暗褐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嬴子婴,沙哑的嗓音从嘴里透出:“秦王子婴?”   嬴子婴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血腥。灌婴用枪指着他,冷漠的说道:“如若投降,我不杀你!”   嬴子婴举剑冲了上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救人   春阳正浓,万千金光自苍穹洒下,眯眼仰望引起无数的遐思,七彩的光线在眼缝中闪闪发光。童稚的唇角上翘,任由头上的发鬓在微风中微颤。感受着太阳的温暖,童稚的脸上写满了喜意,张嘴回味了那瞬间的美好,眼皮慢慢的张开。   “哗!”   一张渔网从天而降,在河面上划起一圈圈波纹。童稚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嘣”的一声扔到了河边,捕鱼的老翁转身回望,童稚挥舞着双臂蹦蹦跳跳的跑来,张口叫道:“太公!”   老翁身穿一身淡棕色麻衣,头上带着蓼竹叶编织成的箬笠,腰间绑着竹篾条织成的巴篓(既鱼篓),手里牵着渔网的长绳,站在一颗浑身焦黄的老树桩旁,远远看去,就像两根老树桩。   老翁将食指竖在嘴边,小声的责备道:“小声点,别把鱼吓跑了!”   童稚蹦到老翁身旁,睁大眼睛问道:“都被网住还怕它跑么?”   老翁咧嘴一笑,用手指在童稚的脑门上轻点,说道:“小鬼灵精,这次说不定是条大鱼,你大声说话它就用力挣扎,说不定还会把渔网挣破呢?到时候没有吃饭的家伙,你就跟着太公一起喝西北风吧!”   童稚眼睛一转,咬着手指问道:“西北风怎么喝呢?灌进肚子不会死吗?”   老翁用手在童稚的头顶拍了拍,详装凶恶的样子朝童稚说道:“一边去,太公收网了!”   童稚并着腿跳到了老树桩下,一蹦一跳的跟蛤蟆似的。老翁笑了笑,用嘴在手掌心吐了两口啜液,双手一撮,就准备收网。手一用力,老翁就感觉到有所不对,莫非网被河下面什么东西给网住了?   老翁弯下腰,将绳子放低了拉拉,网在水中纹丝不动,老翁不敢用力,向左边试了试,还是拉不起。老翁转身朝小儿唤道:“网被挂住了,太公要下河去,你将太公的衣服抱着,小心别弄脏了!”   小儿跑过来点点头,老翁左右看着没人,就将衣服全脱了,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身子,轻脚轻手的下了水。小儿站在岸边好奇的看着,看着太公的脑袋在水面上时沉时没,没过一会,老翁嘭的一声钻出水面,深深呼吸了两下,一脸晦气的叫道:“不知道哪淹死的死鬼,被渔网网住了!真倒霉!”   小儿“哎呀”叫了一声,睁大眼睛说道:“那太公赶快把他捞起来,说不定没死呢!”   老翁“呸”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都沉水底了,还没死?”   小儿又道:“也捞起来吧!不然我们的渔网也捞不起了!”   老翁听这话有理,点了点头又钻进了水里,没过多久,老翁就连着渔网将一个死人拖上了岸,祖孙一起用力才将那个死人捞起,拉到岸上后老翁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气。小儿蹲在死人面前瞅了瞅,没过一会就站了起来,拉着老翁的手臂说道:“太公,那个人身上穿着的是什么啊!”   老翁没好气的说道:“铠甲!起码二三十斤重呢!要不是在水中,我也拖不起他!”   言毕,老翁蹲在死者面前仔细打量。瘫在地上的死者约摸三四十岁,全身泡得乏白,脸部有些水肿,鼻孔、嘴巴、耳朵都在往外溢水,他穿戴着如鱼鳞一般的密铠,内衬的衣服为黑色,用手一摸就感觉得出是上好的绢布。老翁也识得好歹,看这人身上这幅鳞甲就不是普通的士卒能穿戴的,看样子这个死者肯定是个将军。   老翁站了起来,对小儿说道:“你在这玩会,太公去将网给取回来织好。”   小儿听话的点点头,看到老翁下水之后,他就从地上捡起石子往水里扔,扔了两颗后又没劲了,小儿百般无聊的蹲在死者面前。他年纪虽小,却也不怕这死人,他先用手指碰了碰死者的臂膀,见没什么反应就放开了手脚。   “嘻嘻!咋不动呢?”小儿用石子扔它,玩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小儿从柳树上折了一个柳鞭,挥舞着赶死者起来,可惜死者依旧不动,小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你已经死了!”   小儿在尸体边玩弄,没过一会,他突然间看见死者的衣缝间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将那东西从死者的怀里摸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玉石雕刻的印绶。小儿挥舞着印绶大声的朝爷爷喊道:“太公,我摸到了好东西!”   老翁靠在岸边织网,听闻小儿的声音,他转过身问道:“什么东西?”   小儿兴奋的叫道:“太公,是块玉!”   言毕,就蹦蹦跳跳的跑到了老翁身边,将手中的印绶交给了老翁,老翁接过印绶一看,见上面扭扭曲曲的不知道刻的啥玩意,他问道:“哪来的?”   小儿用说朝死者身上一指,答道:“死人身上捡到的!”   老翁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脸色变得有些搵怒,他责备小儿道:“怎么能从亡者身上摸东西?更何况那是我们秦国的将军!”   说完,老翁将小儿横抱了过来,放在膝盖上,抡起手掌在小儿的屁股上狠狠的打了几巴掌,小儿哇的一声就哭了。老翁将小儿倒转定在了地上,用手点着他的脑门说道:“乖乖的站在这,哪也不许去!”   老翁拿着印绶走到了死者身边,屈膝跪下,诚心拜道:“这位将军,小儿无知冒犯了您,您千万别怪他!您沉尸江中,想必也是力战而亡,我一定帮您掘好坟墓,让您入土为安。”   言罢,又拜了拜。将手里的印绶放回死者的身上,他刚站起来,小儿又叫道:“太公,河里!河里有人!”   老翁用眼在江面一扫,哪有半个人影?他大声责备道:“你还学会骗人了?哪来的人啊?”   小儿急忙招手,大声说道:“您快过来!”   老翁将信将疑,但还是走了过去,小儿牵着老翁的手,指着旁边的杨柳说道:“太公您看!”   杨柳树下,漂浮着一根木桩,隐在绿茵之中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老翁靠拢了两步,伸着脖子一看,那木桩之上果然趴着个人!老翁赤着脚跑了过去,分开了柳枝,钻进了水里。他几沉之下就钻到了那木桩之边,透出水面一看,木桩之上趴着的人纹丝不动。老翁将那人的头发分开,用手指在他鼻孔上一试,顿时喜道:“这人还有气!”   他刚想将那人从木桩上扯下,左手碰在那人背上陡然一惊,那人的背部上面还插着一根箭!老翁想道:“我要是这么将他抱下来,碰到箭杆,他是必死无疑啊!”   老翁摇了摇头,觉得不能这么做,他爬上了岸,朝小儿说道:“彦儿,快去喊你子车(读音作zǐjū)景哥哥过来!”   “好!”小儿点头答应,迈开小腿直往上游跑去。   过了没多久,小溪边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小儿坐在子车景肩膀上,伸手叫道:景哥哥来了!   子车景三步当成两步奔至,走到了老翁面前气息稳定面色不改,弯腰将小儿放在地上,这才向老翁问道:“叔翁,有什么事?”   子车景直起腰,与老翁一比,足足比老翁高了一个头,他身穿淡蓝色衣、头戴一片毡巾,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其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腰细肩宽。人虽年轻,一看就知道非寻常之辈。   老翁喜道:“景儿来得好,你过来看。”   老翁带着子车景来到杨柳树下,手指木桩上的那人说道:“我将才下去试探了一下鼻息,他还没死。不过背上插着一支箭,正中背心。箭簇深入肉体,不留神使箭杆晃动带动箭簇,这人便有性命之忧!”   子车景双眉一皱,说道:“我下去看看!”   言毕,急忙脱衣,只穿薄裤入水。子车景沉入水底,几个呼吸就钻到了木桩边,他左右一看顿时有了注意,遂扬声高叫:“叔翁,你将杨柳分开,我推着木桩靠岸!”   老翁闻言喜道:“好!”   等老翁分开了杨柳,子车景便推着木桩向岸边靠拢。子车景在水里一手推桩一手扶人,防止这人从水里掉下去。而他自己仅凭双足踩水就踩过了这四丈之地。等木桩靠岸,老翁也下了水,小心的将木桩扶住。老翁弯腰招呼子车景,准备将伤者抬上岸。子车景止道:“不妥!必须将箭杆砍掉,不然箭杆晃动,他还是会死!”   言毕,他爬上了岸,从衣堆里摸出了一柄短剑。用短剑在箭支上试了试,犹豫了半响还是无法下手。他摇头说道:“我这柄短剑不甚锋利,这长箭杆用上好的硬木制作,又反复刷过几遍桐油大漆,锃亮光滑,寻常刀剑根本难以着力!唉!”   正当二人无计可施的时候,彦儿用手指着那人的腰间,叫道:“景哥哥,这人身上有剑!”   “是吗?”子车景摸到那人身侧,用手一摸,果真有一柄长剑。他用短刃小心将那人的腰带割断,取下了长剑,拔出一看,只听得“呛”的一声,长剑出鞘光寒夺目,子车景喜道:“好剑!”   子车景拔出宝剑,口中祝道:“宝剑啊宝剑,若你真有灵性,那就救你主人一命吧!”   说完,凝神定力,扬起宝剑轻轻一挥,只见一道光芒闪烁——剑刃尚未触及,箭杆已被剑气悄无声息的切断!子车景左手疾伸,凌空抓住断开的箭杆,再看那人,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子车景长吁一声,不禁额头见汗!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无力   泾河南岸,烽火连营数里。   无数的火把在泾河边晃动,持戈提戟的汉卒沿着泾河四处搜寻,军候的大吼声从前面传来:“眼睛都睁大点!抓住秦王子婴可是大功一件!”   军候刚吼完,就听见后面传来“哎哟”一声,汉军一阵慌乱,有士卒叫道:“有人掉水里了!”   “将他捞上来!打着火把还看不见?没长眼睛啊!”军候骂骂咧咧,士卒们连忙将落水的倒霉鬼提起来。   汉军沿着河边搜寻,连挨近的几处支流都没放过。不过黑夜打着火把的也不止汉军,对岸的秦军也在四处搜寻,河中的飞船小舟四处游荡,有倒霉的汉军遇见了,又免不了挨上一阵箭矢。   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汉军大营,中军大帐之中。   蓬头散发的灌婴抱着长枪坐靠在柱子边,别过头去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不过仔细看,不难发现他的耳朵在不停的抖动,手抓着长枪是紧了又紧,一切的根源皆来源于一张上下开合的嘴巴。   那是一张很大嘴巴,嘴唇很厚唇肉乏紫,口水点子从唇缝中不停的喷洒,他的话跟天空中飞落的雨点一样多:“多好的机会?嬴子婴不过数十人,竟然能从你眼皮底下逃脱?子婴那大好的首级就摆在你面前,你都不要?不是我说你啊,好歹你带领的是骑兵,就算那嬴子婴跑得快,又怎么会追不上?嬴子婴不死,大将军就在关中脱不了身,如今项羽带着八万楚国精壮已经杀到南郡了!不快速平定关中,汉王拿什么抵挡项羽?”   说话的这人有着一双小眼睛,眉毛浓缩成一团,脸颊边张有一颗指甲大小的黑痣,黑痣上长有几根长须。可用十二字道其容貌:八字胡,山羊须,厚嘴唇,塌鼻梁。   身材不高,穿得却极有气派,华服长袖,金边黑底,布料上纹有神秘花纹,渡步喷话,极为自信。这个人是汉王的发小,姓卢名绾。如今被汉王封为左庶长,与陆贾一同入关。   整个帐中,能如此斥责灌婴的也只有此人了。连大将军韩信对灌婴都要礼让三分,然而此人却丝毫不避讳。一通话下来,说得灌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石头缝钻进去。卢绾也是累了,一捋胡须,吞了吞口水,酝酿了一下情绪,准备继续。大将军韩信终究是听不惯了,他咳嗽一声,对卢绾道:“灌婴虽有失,但也没犯下大错。子婴逃走,也只能算他命大。泾水一战,秦军主力已失,就算嬴子婴逃回去,也不过多费点时间罢了!”   韩信的话卢绾不可不听,毕竟此人是汉王倚重的大将军,自己虽然是大王的心腹,但也不能随意得罪人。听了此言,卢绾暂停口水,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还望大将军早些平定关中,汉王需要你啊!”   韩信微微颔首,问灌婴道:“嬴子婴如何逃脱?你细细与我讲来!”   灌婴闻言一愣,思绪又回到了那日的战场之上。   腥风入鼻,血珠迷眼。   数百汉骑将秦王子婴死死围住,刀砍斧劈之下,秦王的亲卫一个个倒地。灌婴持枪纵马,照着子婴背心刺去,眼看嬴子婴就要死于枪下,子婴身旁一将飞扑而来,长枪在那员秦将身体狠狠一搅,然后将秦将的尸身挑飞。嬴子婴虽侥幸未死,但身畔的亲卫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灌婴想到韩信的话,于是向嬴子婴招降,嬴子婴既没骂也没嘲笑,提了剑便冲了上来。   灌婴心思既然子婴自己求死,哪还不能成全于他?灌婴见嬴子婴独自冲来,便让周围的士卒散开,好腾出场地让自己亲手将子婴了解。二人交手不过数合,嬴子婴剑法散乱渐渐不敌,灌婴越战越勇,十合过后,灌婴一枪将嬴子婴扫落于地,然后将缰绳一扯,战马人立而起,摆出了一个最威猛的架势,准备一枪刺死嬴子婴。哪知道乐极生悲,地上的死尸中不知道怎么跳出一个人来,钻到马肚子下一剑将战马后腿砍断,灌婴从马背上滚下,身子还没站起,就看到一块极为庞大的黑影向自己压下。断了腿的战马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挣扎,灌婴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本是被自己一枪刺死的秦将又生龙活虎的活了,拉着嬴子婴就往河边跑。   经灌婴这么一耽搁,又有一员秦军杀来。灌婴被士卒救起之后,一路追杀,从背面山丘一直追到泾河的一条支流觅河,那个砍断自己马腿的秦将为了断后,被砍成了肉酱,上百名秦兵被追杀而死,最后逃到河边的只剩下二人。   也许是嬴子婴命不该绝,他们跑到河边的时候正巧漂浮来一根木桩,那员秦将用力将木桩推走,自己却沉入水底。嬴子婴坐在木桩之上,用长枪划水,岸上乱箭射至,中其后背。灌婴带着骑兵沿河追赶,可惜一直都没有找到船只。眼巴巴的看着木桩越漂越远,汉军之中又传来总攻的号角声。灌婴留下一队人马沿着河边追赶船只,自己带骑兵返回。   等灌婴带着骑兵杀回之后,秦兵再也抵挡不住,只得败逃。   泾水一役,秦军主力死伤大半,重甲戟士、三千骑兵,章燕的陇西兵,冯英的前部精卒,共折损八千余人,剩下两千被泾河边的船只接走。   暮霭沉沉,大河上下一片苍茫。   在刀兵连绵的岁月,这正是晚号长鸣城堡关闭的时分。坐落在泾河北岸的城池——平凉,却打开已经关闭的南门,又隆隆放下吊桥,放出了一队没有任何旗号的铁甲骑士和一辆青铜轺车。暮色苍茫中,这队人马越过山地,飞驰平原,在朦胧月色下从济源渡口摆渡泾河,上得南岸,便乘着月色星光,在苍茫大平原上不停的奔驰。   车轮滚滚,车厢摇动。在尘土与马蹄声中,一只玉手揭开了帘布,露出了半边细润如温玉的面颊。   长叹揪心,望着远方那朦朦胧胧的山景,秀绮的眼中充满了茫然与无措。   铁衣配剑的骑士仅随着车厢而行,英俊的脸庞上有一丝喜意写进了眉梢之中。他的眼睛不时的偷瞄,头上的盔缨一颤一颤的。   马儿迈步,心中却多了些心思:“如今秦王下落不明,泾河一战大败,秦国就像日暮西山一样。如果这时候自己带走秀姑娘,想必她也愿意吧?”   文仲想到这,心儿都开了花,看什么都舒服。当他四扫的目光瞟到前面那个骑士的时候,眼神里却多了一股深深的忌惮。那是顺字营的主将,姓陈名戈,一个浑身上下透露着爽朗和洒脱的男人。   顺字营奉右丞相李左车之命,保护秦王家眷到乌氏一族的藏身的之地。青铜轺车里不光有秦王未过门的夫人,还有百里公主跟察哈尔将军的夫人檀烧。檀烧临盆在即,挺着个大肚子被颠簸得非常难受,百里伊水和戚氏正在她身旁照料。   七百顺字营进了峡谷,两旁的山峰遮蔽了阳光,阴凉的小道上透露出一股死寂的气息。   陈戈勒马伸手,背后的部队都停了下来。他眯眼细观,两边的山岭之中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峡谷内颇有些寂静,蝉不鸣声鸟不展翅。有光一晃,心中陡然一惊,陈戈大叫:“退!”   话刚说完,两侧山岭之中射出无数的箭矢,接着有喊杀传来。   丛林深处,一脸谄媚的史义躬身朝山岩上站立的白袍将军说道:“杀鸡焉用牛刀?父亲在此安歇,容孩儿去取秦将首级!”   “好!”乐阳用他那狭长的眸子轻轻一瞥,然后用手将身侧的姑娘轻轻一揽,美人顺势入怀。   怀中美人脸上充满了恐惧,她本是平凉城外一个小村里的姑娘,汉军一路抢杀,将村子毁去。史义见她颇有几分姿色,于是将她献给乐阳。   美人在怀,乐阳心生感触,用手在其唇间一划,笑问:“能唱否?”   美人浑身一抖,脸上艰难的挤出一个笑脸,颤抖着摇头:“不会。”   “山野小调,秦地之曲都可以。”乐阳一抖披风,坐在了山石之上,峡谷之中杀喊声不绝。   “啊!”一个顺字营士卒胸口中了一箭,发出凄厉的惨叫。一道刀光闪过,叫声戛然而止。   无数的汉卒从山林中涌出,向秦兵杀去。陈戈举剑将窜到身侧的汉卒砍死,连忙转身回头,焦急的朝文仲喊道:“快!保护公主和夫人!”   乐阳眯眼浅笑,脸颊上那条狰狞的伤疤跟百足蜈蚣似的,看着都可怕。美人嘴巴动了动,最终无力的瘫倒。乐阳向下一看,只见裙服之下有水渍流出。   “真没用!”乐阳踢了一脚,然后用手掐着美人的脖子将她提起。看着美人小脸憋得通红,脖子却洁白如玉,乐阳喉咙涌动,将头凑了过去。美人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渐松,连忙用力的呼吸了几下。当乐阳那温润的嘴唇触及脖间的时候,美人脸上乏起一抹娇羞的红霞,然后闭上了眼睛。   牙齿从那素白芊细的脖子上深入,穿透肉皮血管,乐阳饮了两口温热的血液,然后将咬破喉咙的美人丢弃在地上。从腰间拔出双戟,跳下了山岩。   秀绮拔出了长剑,刺进了一名汉卒的身体,猩红的血液溅了她一脸。 第二百六十七章 经年   关中,咸阳。   数十万贼寇围城,城门之外尽是蚁兵。周勃登城一看,空旷的原野上布满了黑压压的人影,锄头、扁担、竹竿、钉耙在阳光中耀武扬威。   围城的贼寇穿着单薄的衣裳,提着的是简陋的武器,不少人还挽起裤腿露出脚杆上的泥巴和腿毛,更有甚者手里抓着块石头也扯脖子叫嚣。   一瞬间,周勃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的恶毒字眼:刁民!泥巴杆子!山野匹夫!   很明显城外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就是这群乌合之众将咸阳城给围了!咸阳虽遭战乱,数宫被焚,但依旧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城!围困咸阳,听起来像是个笑话,这要多少的人马才能将咸阳困住?要知道咸阳可不是只有四门的简易城池,而是拥有八门的大城。城高十多米,城外有四丈之宽的护城河,城墙乃青石与砖砌成。外墙每隔十丈就筑有角楼一座,垛口之上更装有无数的弩机与石炮。   想包围这么一座城池,至少得十万人!周勃向下望了一眼,随即无语望天:这些泥腿子何止十万?二十万也是有的!   韩信领兵入北地不久,周勃就感觉到内史各处在蠢蠢欲动。一连几处贼寇作乱,皆被汉军击退。这些乱民在内史各地制造混乱,美阳、眉县、郑县、丽邑数城的县令被杀。最开先的时候,乱民只是在山野村镇中活动,最后人数越来越多,胆子越来越大,就开始围城造反。   说起来也奇怪,内史各城都驻有守兵,这些乱民连攻城器具都没有,又如何攻破城池?后来有逃回咸阳的官吏报之事实:城中多有奸细,乱民往往是夜间偷袭,城中细作打开城门,乱民蜂拥而入。与真正的贼寇不同的是,这些乱民并不烧杀抢掠,只杀官吏和汉卒,投降的士卒也不杀,然后打开各地的粮仓分发。   周勃曾领汉军杀死数千乱民,可最后越来越多,各城守军纷纷回逃。乱民四处乱窜,抢劫军粮,攻打粮仓无恶不作。周勃害怕咸阳有失,不敢在外面剿杀。   半月之后,内史西南方向的十多座城池宣告失守。以前没有剿灭干净的各地世族也跳了出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数十万贼寇包围了咸阳,泥腿子气焰冲天不可一世。   外面贼寇人数虽多,周勃却也不甚畏惧。这些贼寇根本没有攻城器具,咸阳城高,除非他们都长翅膀,不然根本没办法攻打。纵然贼寇砍树造梯攻城,周勃相信凭借着城里一万多守军也能保证咸阳不失。   城外贼寇嚣张,却根本拿咸阳没办法。唯一担心的是城内,城外数十万贼寇围城,城里肯定人心惶惶,周勃最担心的是城里那些世家大族起来造反。他清楚的记得,当初韩信是怎么拿下咸阳的。虽然说城里的世族经过了几次清洗,大族中豢养的门客死士也全部发配到骊山去挖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肯定还是有贼心不死的家伙。   为了对付这些家伙,周勃让将军王参带八百骑士在城里巡视,一当发现有作乱之人,就地格杀!   就是因为周勃的小心,才让城外的乱民无计可施。率领二十万乱民的是秦王帐下驷车庶长韦陀,里面还有两位秦国旧将公孙戚和褚辽。这二人开先在内史作乱,败于韩信之手,泅水而逃。在内史东藏西躲,最后被潜入内史的铁剑鹰士发现,告之韦陀之后。韦陀见二人武艺不俗,遂以二人为臂膀。   围城三日而不入,城内虽慌,但这些围城的将军心里更是没底。特别是三日间,乱民没攻城一次,看似嚣张却徒有其表,在周勃的激励下,汉军的士卒已经稳定了军心。   二十万人围城不下,又没有庞大的后勤基础,仅靠着抢来的那点粮食又能坚持多久?所以这几日,几位领兵的将军日夜忧虑,苦思破城之策。   而城里原先安排的细作都已经被周勃尽数铲除,如不强攻就必须早些撤退。所以褚辽向韦陀说道:“守城之将颇为不俗,既然没办法得到内应,那就先强攻一次。可采西山之竹为梯,一日之间可得长梯数百,让公孙戚领铁剑鹰士急攻北城。如攻城不行,在做定论!”   韦陀依计行事,两天过后数十万大军终于开始了第一次攻城。数万民夫扛着长梯爬城,攻城不久就被周勃杀得大败。韦陀见损失惨重,急忙鸣金收兵。可惜这些民夫闻声而不退,凭白又死了不少人。   不过一次详攻,韦陀一方就损失上万。主要是这些乌合之众不听号令,攻城的时候乱成一团,再加上竹梯简易,太过轻巧,上面又没安装铁钩,一推即倒。咸阳城上的弩机凶猛,一仗下来,连公孙戚带的铁剑鹰士都损失不少。   死亡惨重,这些乌合之众立即心生不稳。无奈之下,韦陀只好下令退兵。   等到贼兵退走之后,周勃在城里才松了一口气。围城的虽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但人数太多,给予的心理压力太大。周勃想到内史竟然有这么多刁民造反,单凭自己根本无力平叛,唯有让韩信速从北地撤兵。   想到这里,周勃写好了书信,让将军周业偷出北门,安排他从漆县渡河前往北地。   咸阳城中,肃方亭内。   昔日子婴住的阁院早已经荒废,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屋檐下堆积了一堆瓦砾,有青草在瓦砾间发芽。物是人非事事休,眨眼间已去两年。   潜入咸阳城中的细作就藏在这间荒废的院子之中,他们找不到时机打开城门,也找不到内应作为助力。周勃对城里的大族世家看守得极为严密,街道上有巡逻的骑兵张扬,如今听闻城外的大军已经撤离,他们无奈之下也准备悄悄的离开。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这天晚上,有人推开了这间院子的大门。   那人年纪颇大,两鬓间尽是华发,额头上皱纹如川,身穿一袭深灰色衣裳,怀里抱着一个沉睡的小孩,跨步走进了这间院子。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亵渎   篝火中晃荡着几张惊愕讶异的脸,四个头颅一起转向,八只眼睛盯着了门口。   来人眉头微皱,左脚停留在了门槛上。   有人站了起来,手按剑柄,问来人:“尔何人?为何至此?”   来人将怀里的小孩紧了紧,左脚慢慢的收回,淡漠的说道:“我自居于此,汝等何得鸠占鹊巢?”   问话之人似乎是院中众人的首领,他听来人这般回答,突然笑道:“既然主人回归,我等自该避让,请进!”   言毕,将手伸出,腰微倾,做礼邀请。来人不为所动,微笑道:“我不知道尔等为何至此,我只知道只要我转身一叫,惊动城中巡骑,尔等必然遭殃!”   首领脸色微变,冷声说道:“我等不过借你旧宅暂避,你又何必相逼?”   来人哼了一声,扫了院中人一眼,突然问道:“尔等可知此院当初所住何人?”   “嗯?”首领面色犹疑,似乎有些意外来人为何这么说,心思莫非此人并非院子的主人家?   来人没管首领在那胡思乱想,张口说道:“这个地方乃当年秦王婴的旧宅,昔日二世将他囚之于此。如今人去物空,咸阳多生变乱,这院子也就荒废了。”   首领听了这话,眼皮一跳。心道:“这人先自称是院子的主人,为何又告诉我们这院子的旧属?”   他心中还在猜测,来人又道:“天下之所以动乱,在于人心丧乱。心之不属,何得太平?”   说完这段似是而非的话,来人似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萧索。愣了半响,醒而叹道:“心已乱,又有谁容得下他?一日不王,贵人就忘记了这旧院。秦王博继位,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集结兵力抵抗外敌,而是在咸阳城中铲除异己,一声令下血流成河。就连这旧院也不能免俗,几个手脚宽大的妇女仆人也受了无妄之灾。自此之后,除了我再也无人来此处了!”   言已毕,来人看着首领,笑问:“咸阳之中无人敢来,那想必是城外之人了?”   外面数十万乱民围城,这城外之人当然有另外一层意思。首领明白,突然笑道:“不出所料,公乃秦王婴一脉的旧人。如此说来你我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来人双眉微挑,笑得有些讥讽。   “外面围城的是秦王派遣的义军,我们秉承秦王婴的意志,破咸阳平定内史。”首领从怀里摸出一块木质符令。   那块木符通体黝黑,上面雕刻着一直展翅的雄鹰,铁爪铮铮下抓长剑一柄。来人看见符印,脸色一变,先前还有些和煦的脸突然变得铁青,冷冷的说道:“原来是铁鹰剑士,如此一来也别怪我!”   言毕,仰头长啸,发出一声似鹰啼虎啸之声,霎时惊动了半边咸阳城。稍等片刻,既有马蹄人声汇聚而来。一队队策马扬鞭的骑士包围了这间小院,一位披甲持戈的将军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来人面前,躬身弯腰道:“韩公,这院子里是?”   被称为韩公的来人说道:“不知道从哪窜入的贼子,竟然占据此院当成贼窝,还请周将军将他们抓入大牢!”   姓周的将军双眉一皱,脸上散发出些许煞气,用手一挥,身后的甲士如虎狼窜入。院中之人个个手无寸铁,虽然极力抵挡也不过螂臂挡车,不过片刻便被绳子捆成了一个个粽子。周将军见院中之人皆已被俘,遂低声向韩公问道:“如今贼寇方退,韩公为何冒险入城?若是被周勃那厮知道,恐怕——!”   韩公看了看怀中的小孩,脸上透露出些许焦急之色,压低声音说道:“公子高烧不退,在村里寻了几个看病的医生皆无济于事,所以不得不冒险入城!”   周将军闻言大惊,看着韩公怀里的小孩说道:“小公子可千万不能有事,如出什么意外,我等这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我立即让午函去请王神医!”   韩公点了点头,说道:“我如今不知道午函的住处,你派个亲信为我带路。抓住的这群贼寇,亦非等闲之人,他们乃阎泽那个狗贼麾下的铁剑鹰士,你悄悄带回去仔细拷问,不要交给汉军!”   周将军点头称是,脸上忍不住流露一股焦急之色,他说道:“韩公还是快走吧!这咸阳毕竟掌控在汉军的手中,如果小公子出了什么意外,我等纵然万死也难辞其咎!”   韩公不在言语,周将军连忙唤来一个干瘦的亲卫,在他耳畔低语了两句,亲卫点了点头,随即领着韩公往一处偏僻小巷中走去。等韩公走后,周将军便押着这群人大摇大摆的往街头走去,部队走了没多久又遇见了一队人马,来人勒马扬鞭,鞭指犯人问:“周兄弟,这些人是?”   周将军脸带微笑,在马上欠身说道:“王将军,我在巡视的时候看见这些人形迹可疑,说不定是潜进城中的奸细,正准备的押解大牢呢!”   王将军皱了皱眉头,一脸晦气的说道:“哪来那么多奸细?这几天抓的‘奸细’都快将大牢住满了,关押这些闲人还要浪费粮食,你仔细拷问拷问,别什么人都往大牢里带!”言毕,将马头靠近,在周将军身侧低声说道:“我知道兄弟立功心切,但也不能这么来啊!适可而止吧!”   周将军脸上一僵,讪讪的说道:“王将军所言极是,周翼明白!”   王将军用手在周将军肩头一拍,点头说道:“兄弟明白就好!”   说罢,一提马缰,扬鞭呼道:“我们走!”   看着这群人远去,周将军找了两个亲卫,吩咐道:“你们将这群人押解到我府中去!”   等几个亲卫将犯人送回了周府,在街道的另一处,一个暗哨急忙抽身回来,向王参禀告道:“周翼将那群人带回府中了!”   身侧一个黑衣剑客在王参身侧轻声说道:“将军,周翼将那群人带回府中,会不会有问题?”   王参摇头说道:“估计将才我说了他两句,他便动了心思。一个‘奸细’二十铜币呢!他带回去也无外乎当成门客豢养,他是周勃将军的义子,还是不要轻易得罪!”   周翼亲卫带着韩公走了好些路,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看着韩公有些迷惑的样子,亲卫解释道:“前些日子韩信在城中捕杀旧臣,不少人都被随意安插了罪名杀了。午大夫全得周将军保全才幸免于难,不过府中的门客都被强制遣散了。为避免风头,才选了这一偏僻的院子。”   韩公点了点头,亲卫瞧了一会门,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露了一个缝,有人从缝里露出半张脸,问道:“尔何人?”   亲卫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晃了晃大门便打开了。韩公被人领进了院子,有一个头须花白的高大老者大步走出房门,他本是脸上带笑,当一看见韩公怀里的孩子之时,笑容陡收,一脸惊喜的问道:“这便是小公子吧!”   言毕,就伸手要抱小公子,韩公将小公子递了过去、老者逗了半响却不见那孩子醒来。老者见孩子面色红润,心中起疑,用手在孩子额头一摸,整个人都打了个啰嗦,有些艰难的问道:“小公子在发烧?”   韩公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老者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直跺脚,抱怨韩公道:“韩谈啊韩谈!让你好好照料小公子,你是怎么照料的?这可是我们大秦的根啊!万一要个什么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韩谈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昨天中午喂了一点粥,见孩子吵得厉害就抱出去晒了晒太阳,哪知道一到晚上就发起烧来!”   老者向开门的那个老仆说道:“快去请王神医,将我屋子里的那一罐蜜饯送去,这一次哪怕是拖也把他拖来!”   吩咐完了,抱着小公子就向屋中走去,韩谈在身后问道:“怎么?请他来为小公子看病,您还要送礼?”   韩谈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老者就来气,气呼呼的说道:“哼!姓王的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自从攀附上汉军,现在小日子过得滋润呢!哪还记得什么旧情恩义?我要是不将这宝贝蜜饯送去,他说不定还以为我诓骗他呢!”   韩谈冷笑道:“受了新恩,又怎记得旧义?以后起事,这些人断然不能用!”   老者将孩子小心的送到了床上,这才向韩谈问道:“起事?什么时候起事?如今韩信正在北地剿灭伪王,内史又开始作乱,按理说这个时候我们就应该起事。不然等那韩信平了北地,或者是那伪王杀了韩信,到时候我们就更没有机会了!”   韩谈皱眉说道:“话虽如此,但经过韩信的清洗,如今我们的境况越来越不妙。我们这时候拿什么起事?你我不过一介匹夫,死了就死了,可小公子可是赢姓赵氏的唯一后裔啊!”   老者气呼呼的骂道:“要怪就怪北地那个伪王!如果没有他,凭借小公子的身份哪还不是从者云集?你是秦王婴的旧臣,秦王婴已死的消息可是您儿子亲自告诉你的!如今除了小公子,哪还有什么王族后裔?都是些狼心狗肺之徒,想诓骗秦地的百姓罢了!那些冒充秦王婴的贼子,吾恨不得食其肉!”   韩谈漠然无语,他想起了他的儿子韩则。如今他独身一人前往楚地报仇,到现在还没回来,想必也是死在楚地罢?   如果不是韩则告诉他秦王婴的死讯,或许他恐怕也会像那些不明是非的人一样,不顾一切的前往北地吧?毕竟秦王婴声望还在,这些人借着秦王婴的名头在关中胡作非为,这一切在韩谈看来,都是亵渎! 第二百六十九章 破咸阳(一)   屋子中有灯一盏,水一盆,鞭一只。捆绑了手脚的犯人被丢弃在柴堆里,有个面无表情的老妇提着一柄硕大的铲子在锅里翻动。锅上面热气翻腾,一股呛鼻的味道飘散在屋中。   因为没有堵嘴,所以还能说话,绑了手脚的铁鹰剑士向首领问道:“司马首领,他们准备干什么?莫非又是一种新的刑罚?”   司马首领冷笑一声,硬气的说道:“为了秦王大业,不要说些许刑法,纵然是粉骨粹身又有何妨?待会你们要是忍受不了,就咬舌自尽吧!”   “喏!”   四张脸一起盯着那烟雾缭绕的锅灶,老妇的大铲在烟雾中翻腾。没过多久,她便将水盆端起,将水倒入锅中。只听得“噗哧”一声,屋中烟雾更甚!在四人的注目之下,那老妇脸色无丝毫偏移,熟练的提起桶,用木瓢将锅里的东西舀进桶里。   司马首领冷眼观之,当看到那一瓢瓢东西哗啦一声落进了桶里,他终究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话虽出了口,但无人回答。老妇双手提桶,摇摇晃晃的从四人身畔走过,在司马首领的大呼声中,跨出了房门。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老妇要干什么。没过一会,老妇又回来,她拾起侵水的鞭子,摇摇晃晃的又出去了。   往返两次,对四人的呼喊声都充耳不闻。司马首领心中起疑,说道:“很有可能是个聋子!”   “是聋子可眼睛没瞎,嘴巴张那么大,难道不明白我们在向她问话吗?”一位鹰士气呼呼的说道。   “明白又如何?她还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吧!看来那些东西并非是拷问我们的,先静观其变吧!”   四人屏住呼吸,没过一会就听见猪的惨叫,鞭子的挥舞声。听了一会,老妇将木桶放在了墙边上,然后打水洗手去了。八只眼一起盯着那桶,桶里有糠,有煮得稀烂的菜叶,有回炉数次的饭粒。这些东西混合着馊水,冒着蒸腾腾的热气,让人一目了然。   果然是在喂猪!   司马首领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下的灰一样,眼中冒出一股按捏不住的怒火!这完全是没把我等放在眼里啊!   老妇洗完了手,吹了灯将门掩住,不知道去哪了。黑糊糊的房间,几只眼睛闪闪发光。心里有种感觉,叫不知所措。   接下来几天,门打开了数次,老妇也来了数次,每一次都是在锅灶边忙活。顺便给他们带了几张饼,那饼汇合了馊水猪食的味道,他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下去。在此期间,四人也想同老妇交流,但接果不出意外,果真是又聋又哑还老眼昏花。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了。接下来的时间,便永远是黑暗。   在这破屋子里待了七八天,饶是心意坚定的铁剑鹰士,也一个个忍不住心浮气躁,开始大声叫骂起来,可是没有人理会。任凭鹰士伸着脖子,长大嘴巴朝老妇人大吼大叫,她看见了要么回以微笑,看不见就回以背影。说实话,她那张皱纹重叠的老脸,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到了第八天,他们终于看见了第二个人,那姓周的将军。   周将军声音很淡,说的话很难听:“这里很少有人踏足,将你们关在这,我很放心。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或许能离开。回答不了,那就是一辈子。”   说完这段话周将军顿了顿,又道:“你们是铁剑鹰士,要自杀没人拦你。”   司马首领露出了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说道:“知道我们是铁剑鹰士,你却将我们弄到这么偏僻的角落隐藏,想必也不是真正的汉军将军?你问吧,能答的我自然答你。”   周将军冷笑了一句:“看来铁剑鹰士也一样怕死。”   似乎看见了司马脸上的讥笑,周将军没有再废话,直接问道:“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能聚集起那么多的民夫!这两年内史虽遭到了兵灾人祸,但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想必也不会反。汉军虽然搜刮了不少的粮食,但至少还是留了一口食物给他们。告诉我,你们是用什么妖术迷惑了百姓?”   “哈哈哈哈!”司马首领仰头大笑。   在他的笑声之中,有着无尽的讥讽。周将军的脸一下变得很难看,他冷冷的看着这四人,等司马的笑声平息过后,方才问道:“很好笑?”   “当然好笑,不怕告诉你,我们既没有用妖术,也没有迷惑。所谓民心向秦,就是这个道理。秦王将政令散布于民间,他的智慧又岂是尔等庸俗之辈所能明白的?”司马脸上写满了嘲笑。   “民心向秦?”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周将军也开始哈哈大笑。笑声停息过后,周将军忍不住鄙夷道:“区区一个伪王,又岂能代表秦国?”   ……   王神医还是被请了过来,他身材矮小,面目猥琐。站在韩谈身边,就跟一个侏儒似的。   经过王神医诊断下药,两天过后小公子的高烧便退了下去。看到韩谈、午函对这小儿如此重视,王神医想不知道这小儿的身份也难。毕竟,当初他也知道一些实情的。   看着屋中的二人,王神医哼鼻子冷笑道:“怎么?治好了人就要杀人灭口?”   韩谈漠然道:“小公子的身份不容有失!”   王神医看见韩谈拔剑,他脚步后移,向韩谈说道:“现在天下人都视北地的秦王为正统,不管北地那个秦王这一次是死是活,他那一脉终究会成为秦国真正的王室一脉。这样想来,小公子的身份除了你们几个老东西当紧外,其他人怕也不怎么关心吧!”   说到这里,韩谈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却也不得不认同王神医的观点。王神医急忙说道:“你越怕小公子的身份暴露,那小公子的复国的路就越加艰难!等他长大后,不明身份的人,又有谁会助他?如果你只想让小公子成为一个平凡人,那么我知道不知道也就无所谓了。如果你要让小公子重新复国,那更应该让我知道了!”   王神医的话说完,午函便道:“王神医所言有理,韩谈,还是放过他吧!”   韩谈还剑入鞘,看着床上酣睡的小儿长叹一声。正当他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下人通报,周翼将军来访。   三人将周翼迎进了屋中之后,环视了三人一眼,周翼突然说道:“我欲助城外的兵马入城!”   “什么!”韩谈大惊!午函亦惊道:“周翼?你想干什么?”   周翼瞟了床上的小儿一眼,冷冷的说道:“与其将希望放在他身上,还不如让北地的那个伪王一统关中!至少,他也是秦人!”   “混账!”韩谈勃然大怒,拍案急呼道:“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父亲吗?”   周翼沉默了下,突然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韩谈,他拱手说道:“韩公,您是秦王婴身边的旧人。你应该明白,我们这些人,心中所服的,只有秦王婴一人而已。可床上的这个,并非秦王婴的血脉!我父亲临终前,是让我效忠于秦王婴,而不是咸阳城中那个卖国投诚的秦王博!如果他不是王室的最后一点血脉,我是看都不会看他一眼的。”   韩谈张了张嘴,最终无力的说道:“可是,可是秦王婴已经去逝。”   周翼冷笑了一声,突然问道:“您是忠于秦王婴还是忠于秦国王室?”   韩谈听闻此言,如雷轰顶,脚下一个踉跄,几欲摔倒。午函赶忙用手扶住韩谈,向周翼厉斥道:“你到底中了什么风?敢如此跟韩公说话!”   周翼吸了一口气,拱手朝午函说道:“我并没有中风,只是去见了几个人而已。韩公是长者,我心中自然敬佩!但这不能阻碍的我的决定。床上躺着的小儿,不是秦王婴!或许,真正的秦国在秦王婴去逝之前已经没了。我们坚持的,又是为了什么?”   韩谈深吸了两口气,缓过了劲来,朝周翼问道:“你是听了什么?突然要助那个伪王?”   周翼说道:“他的政令!”   “什么政令?”韩谈苦涩的问道。 第二百七十章 破咸阳(二)   黑夜里潜伏着无数的黑影,他们露出如狼般的眼睛紧盯着城门边的带甲卫士。   掌中的火把燃烧得正旺,都尉候冶按着剑一步步走上了城墙。披风抖动,守卫城墙的军候拱手来见。手微微一抬,示意无须大礼,候冶走到了垛口边,张目四望,原野里是一片漆黑。   夜风流动,使得人心境微凉。候冶一扫周围,然后看着天空静思:今夜无月,如果贼寇夜中行军,必然要点起火把。城楼上的瞭望手只要一看见火光,便会鸣金示警,想来还是多虑了。   心思稍宽,候冶便按着剑下了城墙,临走之时他吩咐了一下军候,让儿郎们打起精神,一定不可懈怠!军候抱拳应喏,答应得极为精神。   候冶下了城墙,让随从牵来了马,翻身上马准备回府。路过街道的时候,火光中一彪人马突至,马上一将扯住马缰,抱拳呼道:“候将军!”   候冶还礼道:“周将军。”   二人作礼罢,周翼便邀候冶同行,二人边走边诉话。谈了些无关紧要之事后,周翼突然说道:“家有美酒,埋入桃树之下已有十年,如果将军赏脸,不妨入寒舍一起饮酒诉话?”   候冶手指身上甲胄,为难道:“今日当值,甲胄未离,恐怕不能同周兄共饮!”   周翼手指天上,向候冶说道:“天上无月,地上无光。贼寇众多,怎能摸黑夜行?况且城楼上甲士依在,候兄还担心什么呢?”   候冶想想也是,在说周翼乃主将周勃的义子,也不好拂了他面子。二人策马扬鞭,一起携手进府。   咸阳城外,胡树林中。   黑暗中走出一个黑暗的影,庞大的身躯一点点蠕动着,一柄锋寒的大刀重重的杵在了地上。一双散发幽光的眸子望着远方如巨兽潜伏的城池,鼻孔中呼出了两道淡淡的白气。   司马首领站在将军身侧,夜风虽冷却被前面那个庞大的身影挡住。他朝那黑影说道:“城中火起,就是入城之时!”   黑影点了点头,提刀坐回了树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红烛摇曳,窗上两道人影同时举杯,然后仰头痛饮。   城墙之上,军候那如刀砍斧削的脸上是说不出的冷静,两只虎目不时扫射,注意着周围的情况。望楼之上,两个瞭望手已经有了困意,靠着木柱打盹。   初夏来临,晚上的夜风越刮越有精神,天空中乌云散合,地面上树影婆娑。   不知道过了多久,候冶趴在了桌案上,鼻孔中打起了呼噜。烛光之下,酒樽中的美酒倒映出一道锋芒之气,长剑出鞘,周翼一脸冷漠的挥剑斩落。   “咔嚓”一声,桌案上的呼声嘎然而止。酒樽之中沾染了几滴鲜红的血液,周翼持樽仰头,然后提了候冶首级大步走了出。   房门外面,捉刀在手的韩谈目光一肃,院中三百黑衣剑客已经整装待发。周翼将首级一举,厉声喝道:“出发!”   院子外面,战马齐备,周翼、韩谈翻身上马,三百剑客打着火把尾随飞奔。途中遇上巡夜甲士,不由分说便被周翼杀散,一行人直往城门奔去。   到城门时,城中钟声大作,城里有无数喊杀声传来,城楼上的军候厉声喝问,周翼咆哮吼道:“诛杀汉贼!”   长剑一指,麾下士卒赶紧去抢占城门,城下守卫不多,哪是黑衣剑士的对手?军候大急,带着士卒赶紧从城楼上下来。韩谈冷哼一声,带着几十个持盾的士卒将楼梯堵住,这些士卒手里扛着的盾牌足有一人多高,显然是特意准备的。几十人提盾堵住,城楼上的士卒一时之间也攻不破。城门下的汉军渐渐不支,一位汉军屯长拼死力战,舞者一柄重剑连杀数人,周翼看见,纵马飞枪,一枪刺死于马下!不多时城门告破,一位手提重刀的士卒赶紧砍掉了吊桥的绳索!城门大开,冷风吹进,城外的原野之中,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夜黑风高,正是杀人时!   公孙越拖刀纵马,一马当先冲进城去。   城门边,汉军已经抬来撞木将堵路的大盾撞开,城墙上的汉卒蜂拥而下,周翼等人只好结成一个圆阵,死死的将城门守住,待城外之兵涌入之后,他麾下的黑衣剑客已经十不存一。公孙越飞马直入,庞大的身躯一声呼喝,如雷轰鸣震得士卒耳朵发麻,手中大刀一舞,数颗人头飞落。   周翼看着这个庞大如山的将军,如犀牛一般横冲直撞,仅凭一人之力就将堵在城门口的汉卒撞开了一条大道!在他身后,是一个个手提剑戟的重甲士卒,他们身披数十斤重铁铠,跑得比轻装上阵的民夫还快,他们头带着鹰盔,随着公孙越杀进汉军之中,手中剑戟翻飞,眨眼间城门口的汉卒已经被屠戮一空!在这些人当中,周翼看见了那位姓司马的鹰士!   城中军营,主将周勃亲自擂鼓,震天的鼓声将军营之中的士卒震醒,部将王参整兵已毕。周勃弃掉鼓槌,在亲卫的簇拥之下翻身上马。旁边王参急报:“叛贼周翼勾结城外贼寇,打开东门,贼势浩大,城门已失!”   周勃双眼一眯,咬牙切齿的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用力的呸了一声,朝身后诸将吼道:“城外的贼寇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城中甲士过万,皆是精锐之士,诸将努力,将入城的贼寇赶出咸阳!”   “喏!”众将齐声大吼。   霎时全军出动,无数的火把在城中亮起,将咸阳城照亮如白昼!   风起云涌,成败尽此时!   秦军阵中,公孙越在大声咆哮!褚辽在奋勇杀敌!周翼带领士卒火烧了衙门,韦陀领军抢占城墙。   一夜风紧,死了无数的人。直到天明之后,城中那疯狂如虎的喊杀声才渐渐消褪。入城的秦兵在有条不絮的搬拖尸体,韦陀身边,几个脸上堆笑的华服之士正围绕着他拍着马屁,这些人都是昨晚助秦军反戈的世族族老,他们改弦易帜很快,府中已经有人将秦国的旗帜献上。   咸阳宫中,周勃披头散发的跪坐在石柱边,任凭鲜血一滴滴溅落到地面。宫门外隐隐还有喊杀之声,没过多久,一个士卒捧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慌忙来报:“禀报将军,王参将军已经身陨。贼寇投掷首级劝降!”   “劝降?”周勃呵呵冷笑,他环视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脸上带着凄厉的惨笑,喃喃说道:“汉王啊汉王!周勃听从您的吩咐,一直未曾踏进宫中半步!没想到临死之时却进了宫殿,想来冥冥间也自有天意!这么奢华的宫殿,不是子婴小儿能享受的,这是您该享受的地方啊!”   言毕,呵呵嗤笑起来。偌大的咸阳宫,经历了六国联军的抢劫,司马欣又重新修整了一般,想必也费了不少心力,不过可惜的是,如今要付之一炬了!   周勃提剑下令:“将这宫殿烧了!儿郎们,我们为汉王尽忠,何惧死耶?”   当冲天的大火燃起的时候,周勃这位跟随刘邦一起南征北战的将军,随着大火一起飞灰湮灭。入宫的八百汉卒,封闭宫门,至死都无一人逃出。   嬴子婴苦心积虑安排的后手,终于在他的旧臣周翼、韩谈的帮助下取得了成功。然而,内史初平,子婴却在哪呢? 第二百七十一章 追随   清晨下了一会细雨,弄得路面都是湿漉漉的。对于起早的人来说,这可不是好的消息,很容易弄脏鞋子和裤腿。雨停之后,又吹来一阵风,翠绿的树枝被吹得啪啪作响,水滴从树杆上不住的下坠。   子车景的屋子坐落在小村的北面,门口种了一颗碗口粗细的榆钱树,树上面绿叶葱郁,一簇簇如花般盛开。榆钱树下摆着一口石缸,树上水滴落下,水面散开一圈圈的涟漪。子车景刚从外面归来,裤脚和鞋子沾满了泥巴,头发衣服都已经被打湿,线条分明的脸上有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光。他走到了屋门口,将搭在肩膀上的布袋放在了石缸旁的石头板上,弯腰从缸里舀水洗手。   屋外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老妇人,她穿着灰黑色布衣,头发花白,额头布满了皱纹。她用手摸着门框向子车景唤道:“景儿,你回来了?”   子车景甩了甩手,又放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抱着布袋走到老妇人面前,欣喜的说道:“母亲,孩儿从吴老爹那换来了粟米,您赶紧生火煮饭吧!”   老妇人高兴的点头,接过布袋说道:“好咧!你将鞋子上的泥巴刮掉,进屋把裤子换了吧!裤腿都脏掉了,吃完饭后,我好拿到河边清洗。”   等子车景将身上收拾干净后,厨房上才刚升起炊烟。他步入了屋子,向里屋走去。屋子很简陋,但很干净。四周的墙壁挂着不少动物的皮毛,左边墙壁上还悬着一张黑色的大弓,靠里的角落有一张桌案,上面摆着数十个灵牌,灵牌前有一只四足小鼎,上面插着几拄烧至末稍的香。子车景回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从桌案旁点燃香,恭恭敬敬朝灵位拜了拜,然后才向后屋走去。   后屋很黑,很闷,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随着子车景脚步接近,黑暗中转过一双幽深发亮的眸子。子车景脚步一收,惊疑的问道:“你醒了?”   “嗯!”说话的人的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完话又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子车景推开了窗子,让外面的光线透进屋里。清凉的风一下子驱散了屋中沉闷的药味,屋中人闭眼好半天才适应了窗外的光线,待眼皮微开,便看见窗外那一汪葱绿。用力吸了吸窗外的清新的空气,屋中人又长吐了一口气。子车景转过身,看着躺坐在床边的年轻男子,他的脸很苍白,菱角分明,眉毛英挺,眸子如深潭中的水一般,深邃而幽深。   看着这个自己费了好大劲才救起来的人,子车景早已经知道他身份不一般,既然他已经醒了,自然要问个清楚。所以子车景迟疑的开口问道:“你是?”   病人微微一笑,用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张口说道:“既然不知道我的身份,你为何又要救我?”   子车景一愣,疑惑道:“你既然未死,我又为何不救?”   病人见他这么回答,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灰布衣服说道:“我落下之时甲未离身,我的身份应该也不难猜。”   “你是秦国的将军?”子车景问。   “不是。”病人摇了摇头,说道:“我是秦王婴。”   子车景一愣,突然笑道:“也是,从你的佩剑和铠甲来看,你并非普通的将军。”   嬴子婴见他这么容易的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就将一些事情与子车景说了。而嬴子婴通过了解,也知道了子车景的身份,明白他乃子车氏的后人。然而,出乎嬴子婴的意料的是,子车景既然得知嬴子婴的身份也没有叩首跪拜。从子车景的眼中可以看出,他怀揣着一种非常复杂的心理。   嬴子婴不明原因,也没有贸然相询。子车景告之嬴子婴道:“您晕迷了三天,这三天有数拨人马沿着河岸搜查,也来过村子数次。不过我们瞒过了搜查的部队,您并未暴露身份。”   嬴子婴不知道为何村中人都能守口如一,但没被汉军抓住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一想起泾河之败,他就有一种揪心之痛,不知道自己麾下的将士又逃出了多少。   看到嬴子婴郁郁寡欢的样子,子车景也想到了什么,他说道:“通过几波搜查的人看,他们并非一路人。秦军虽败,但还有残余兵马留下。”   嬴子婴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没过一会,子车景的母亲便来唤子车景出去吃饭。老妇人看着苏醒后的嬴子婴,脸上一喜正欲说话,就被子车景拉出房门。嬴子婴默默的看着窗外的榆钱树,看着树枝上几只燕子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他脸上流露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欣喜。   能活着,也是好的。   等屋门再一次被推开的时候,进来的人不是子车景,而是老迈的妇人。妇人端来了米饭,用木盘端到嬴子婴的炕上,然后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嬴子婴看着老妇人正襟危坐的样子,也看出了有些问题。   他脑中稍转,心思莫非是自己的身份?   他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问,只是沉默的端起饭碗,将碗中的食物一口口下咽。等吃完饭后,老妇人就开始利索的收拾碗筷,在她走出房门的时候,嬴子婴朝老妇人说道:“能否让令郎将我的消息带回秦营?”   老妇人深深的看了嬴子婴一眼,然后的点了点头。   于是子车景从墙上取下黑色的大弓,大步走出了房门。   一去就是两日,两日过后,一个带着一脸伤疤的将军就来到了村子。当将军看到树下站立的嬴子婴之时,他急忙翻身下马,飞奔到嬴子婴面前,屈膝跪下,抱拳哽咽道:“秦王!”   看到这熟悉的人,嬴子婴脸上一喜。如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用手拍了拍冯英的肩膀,双手将他扶起。   冯英将嬴子婴接出了村子,村外有一大队士卒跪在地上。看着他们身上那熟悉的甲胄,嬴子婴突然仰头大笑。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他只是想笑而已。   临别之时,嬴子婴朝子车景说道:“子车氏一直忠于秦室,你身为子车氏的后人,不如随孤出去,助孤收复关中,逐出汉贼如何?”   看着嬴子婴殷切的目光,子车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就大步回去。   冯英眉目一皱,看着子车景离去的背影说道:“此人既然救了秦王,又为何相拒?”   嬴子婴勒转马头,朝冯英说道:“回营罢!韩信未除,不可久留。”   老妇人默默的站在榆钱树下,看着路口等待着。当看见儿子那高大的身影回来之后,老妇人忍不住红着眼睛责备道:“你知道他是秦王,又为何不随他去?”   子车景摇了摇头,说道:“母亲已经年迈,景儿岂能弃母而去?”   老妇人将子车景抱进怀里,老泪纵横的说道:“傻孩子,害死你父亲的是始皇帝,又不是他。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我知道景儿要当顶天立地的英雄,又怎能陪在我这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身边呢?拿上秦王的剑,去吧!”   老妇人将放在石板上的宝剑递给子车景,说道:“秦王故意将剑留下,怕也是猜到什么。去吧!”   言毕,用手拭去了眼角滚落的泪水。   在这榆钱树下,子车景跪辞了老母,怀揣着秦王的宝剑,离开了居住了十三年的村庄。 第二百七十二章 食人   韩信在大帐中研读兵书,书名《吴子》,乃卫国人吴起所著。吴起用兵堂皇而大气,他认为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这种思想颇合韩信的心思,韩信对兵书涉猎极广,心中自成韬略,他虽然研读了不少兵书,却从未觉得孙武、吴起之辈就是他人生的目标,在他看来,单凭用兵来说自己绝不逊色于他们,只是恨不生同时啊!   不过当世兵家也有值得韩信重视的几人,如章邯、项羽二人,还有与他对战于泾水的秦军统帅李左车!李左车虽败于自己,但也让韩信感觉到有点棘手,对他而言李左车虽有才华,但还是差自己一截。章邯未死之前就已经被项羽破了心志,此人不管是死是活都已经没有挑战性,唯一让韩信能提起精神来的就只有那不可一世的项羽了!   韩信领兵一万八千人与秦王婴战于泾水,此役虽然将秦军击溃,但韩信自己的损失也不少。秦军的士卒和弩船还是给汉军带来了六千多人的伤损,所以此役在韩信看来远远没有达到大获全胜的目的。最主要的秦王子婴尚未擒获!入北地这么久,韩信自然明白,只要这秦王婴不死,到时候肯定又要跑出来兴风作浪,这种人只要存在一天就是一种威胁!所以秦王婴虽然下落不明,但韩信早已经放出谣言,说秦王婴已经身陨!   秦军刚败,秦王失踪。这时候放出谣言当然是动摇秦军的军心。不出韩信意料,谣言一当散出,秦军主帅李左车根本就稳不住。过不了多久说不定不用汉军来攻秦军就自己土崩瓦解了,所以他现在只需要在泾河边寻找渡河的舟筏,寻一个机会渡过了泾水,秦军自然一战而溃,这也是他还有心情看兵书的原因。   韩信正悠然的看书,却有人不请自来打扰了大将军的兴致。能在汉军当中喝止韩信帐前的持戟甲士的人只有一人,这人背着手翘着脑袋,就这么大咧咧的走进韩信的大帐。在他旁边还有个一脸尴尬的按剑甲士,甲士见了韩信,赶紧跪地告罪,韩信放下书淡淡的说道:“无妨!你下去吧!”   等韩信让甲士下去之后,才向来人说道:“不请自来,肯定有事。卢公这次前来,不知有何事告之信?”   卢绾似乎没听出韩信口中不快,一脸喜意的向韩信说道:“大将军之计果然英明,谣言一起秦军就大乱了军心,听沿岸巡守的士卒来报,秦军大营已经分为了两部,看来争端已起!看来大军渡河的时机已经来临!”   “没有事端哪来的谣言?若非子婴消失,要动摇秦军军心又谈何容易?”韩信说完了这句,又道:“既然秦军不睦,这当然是汉军的机会!”   言毕,让帐外甲士进来,吩咐道:“去将乐阳将军请来!”   乐阳安排士卒在河边架起了一口大釜,里面滚烫着热水和肥肉!他的背后盘膝坐着上百的士卒,他自己脱了铠甲,穿着粗布小衣,手里拿着一柄铁叉正在锅里搅动。等到釜上面热气翻腾,背后盘坐的士卒闻着香味都口齿生津,眼巴巴的瞧着大釜。   乐阳从釜中叉起一块肉,放到鼻间一闻,然后大咬了一口,向背后盘坐的士卒吼道:“想吃吗?”   “想!”士卒齐声大吼!   乐阳哈哈大笑,将手中肉一抛,吼道:“想就吃!”   他一口气将釜中肉全部抛出,然后坐在地上擦汗。没过多久。一声大叫传来,有一个士卒抓着一只煮烂的手掌惊恐的叫道:“人……人肉!”   说罢,就掐住脖子不停的干呕,等到大多数人反应过来,也跟那士卒一样趴地呕吐。乐阳闻声站起,朝士卒们吼道:“怎么?人肉就不敢吃?老子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要是再啃上一口,然后叫声好字,那以后就算是跟了老子,老子直接提拔他当亲卫!”   听了乐阳之话,有几个胆大的果然啃了一口,大吼一声好字!乐阳哈哈大笑,果不食言,立即让士卒捧来一套铠甲,让那个本来是个轻兵的士卒成了将军亲卫!后面有人看见,也跟着效仿起来,不一会乐阳就收了二十多个亲卫。   当乐阳正在兴头上时,突然有人骂道:“食人的匹夫,恶心的匪贼!就这德行还当将军?”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捆在柱子上的女人。女人面目姣好,衣服华贵,不过受了鞭挞,身上的衣料都抽开了几个大缝,缝里面尽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她脸上乌青,唇角还流血,却在张口破骂!   女人的脚下有一堆血淋淋的内脏,内脏中还有一颗血迹模糊的首级。   乐阳听见骂声,嘴角一扯,透出一个狰狞的笑脸。然后大步走了过去,捏住了女人的嘴巴,将她别过的脸生生扳了过来,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是子婴的女人!我就喜欢他的女人!只要你陪老子睡觉,你就不用吃苦头!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把你杀了,你也不用被我手下玷污了,怎么样?”   秀绮冷冷的盯着乐阳,突然张口咬住了乐阳的手指,乐阳脸色一变,抽手一巴掌扇去。秀绮的头一下就偏了过去,左脸上浮起了一个青红的掌印,乐阳看着她脸上的掌印,突然哈哈大笑。   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他背后的士卒不懂,他的义子史义也不懂。待笑声过后,乐阳将手一伸,淡淡的说道:“拿刀来!”   史义赶紧捧来了一柄大刀,乐阳偏过头骂了一句废物,然后一脚将史义踢滚在地上。他大步走到一位士卒身边,拔出了他的佩剑,脸上挂着冷笑,提剑就朝秀绮走去。   看着乐阳一步步走近,秀绮脸上却无丝毫惧意。当乐阳举起了剑,她甚至还将脖子伸了出去。可是乐阳又将剑轻轻的放下,然后用剑刃割破了秀绮的裤腿,将秀绮的腿上割下了一大片肉。   这种从身上割肉的疼痛,使得她再也忍受不住,张口痛呼了一声,眼泪如房檐下坠的雨水,不停的流。   乐阳拿起那片血淋淋的肉,就这么生生的一口口撕咬吞下。鲜血粘在他的唇脸之上,是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秀绮再也受不了,就此晕了过去。   就在乐阳吞肉的时候,泾河边的芦苇丛中,却有一双眼睛在滴血。他的脸上挂着两道血痕,看着一样的恐怖。   卢绾拍马找到了乐阳,看到了他生咽人肉的样子。他手指乐阳斥责了两句,乐阳偏过头狠狠一盯,卢绾被那双血红的眼睛吓了一跳,突然大叫一声,然后滚下马背不醒人事。   等乐阳见到韩信的时候,这个食人如鬼的将军却恭恭敬敬的趴在地上向韩信请罪。韩信放下了兵书,向乐阳说道:“你心中戾气太盛,如若不治,可能会爆体而亡。我本来想让你领兵渡河的,看到你这个样子——算了,你先回咸阳吧!咸阳城中有一位姓王的神医,你找他治一治!”   乐阳急忙请求道:“大将军,乐阳无病,不要遣我回咸阳!”   韩信冷哼一声,拂袖怒道:“你当我说着玩的吗?汝可知道南宫万?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惜心中戾气太盛,控制不了自己,用棋盘击杀愍公,然后造反。他最后被生擒,被剁为肉酱。此人跟你一样,不仅食人肉,而且饮人血。汝已经得病,如不早治,早晚神志不清,到时候不是爆体而亡就是死于吾手,你自己思量着办吧!”   听闻此言,乐阳额头上不停的冒起冷汗,脸上阴晴不定。韩信叹了一口气,起身将他扶起,对他温声说道:“赶紧回去吧!秦军已经内乱,必败无疑矣!你先去治病,等病好之后再来找我吧!”   乐阳趴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去。   正当韩信欲渡河击秦之时,秦营里却一片喧哗,大将军马逸手提长枪,带兵在营门外大骂。秦营之中,李左车面无血色,对着烛火茫然无力。 第二百七十三章 论罪   自从泾水一战之后,秦军主力受损。九千士卒过河者不到两千,在徐也水军的帮助下逃到了泾河南岸,汉军无船只渡河,秦军方能凭借着泾水与之对峙。   李左车在津水渡口扎下水寨,让水军拆散了这一段渡河的桥梁。汉军不敢强渡,这几日来倒也风平浪静。两军虽无战事,秦营却有内忧。秦王下落不明,秦军都人心惶惶。上将军马逸认为是李左车害了秦王,迁怒于李左车,二人针锋相对,营中众将也面和心不和。如今秦王不在,李左车虽然是名义上的主帅,但秦国的上将军是马逸,岂能心服?   二将争锋,第二天马逸怒出秦营,跑到荡山上扎寨对立。左将军冯英无奈之下,也只好跟着马逸出了秦营。子车景到的地方不是津水渡口,却是荡山。   冯英领嬴子婴回到了荡山营地,却得知马逸领兵去了津水渡口。如今在津水寨外面摆好了阵势,欲杀李左车。嬴子婴知道事情的经过之后,忍不住仰天长叹。李左车之所以能统帅全军,那是因为有他压阵。如今他一日不在,李左车不能服众,正巧的是还打了败仗。短短三日,秦营就分立成了两派,如果再耽搁几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秦营外面,马逸大骂李左车,李左车孤立无奈,只得闭门紧守。津水寨中,如今除了徐也、金宁和章燕三人,其余众将都跑到了马逸帐下。   事已至此,空叹无用。嬴子婴派冯英先前往水寨劝和,他从营中抽调了六百士卒,稍后便至。   冯英快马奔至秦营,马逸在寨门口破骂,李左车立于寨楼之上,冷冷的也不出声。冯英拍马闯进,厉声喝道:“秦王安在,汝二人欲如何耶?”   听闻声响,马逸惊问:“秦王在哪?”   冯英答道:“就在后面,不久将至!”   寨门上李左车闻听秦王欲至,也是大惊。他虽看不起马逸这一介匹夫,但冯英地位崇高,他也是敬佩的。冯英老持稳重,肯定不会口出妄言。他思虑一会,就叫人打开了寨门,马逸见寨门打开,朝冯英说道:“我先去擒了这害主之徒!再去见秦王!”   冯英拔剑拦住,怒目视道:“是非自有公断!尔如若莽撞行事,休怪吾不讲情面!”   后面东方宇、杜袭等将连忙相劝,马逸只好讪讪而止。李左车出了寨门,二将怒目对视,都没有好脸色。两股人马在寨门口等了半天,却依旧看不到秦王来的迹象。   正惊疑间,突然一匹快马奔至,一将高呼道:“秦王在泾河观水,邀请李、马二将军共赏!”   众人回头视之,乃大将察哈尔是也!   此时天色已黑,头顶上皎月舒露,面上凉风悠悠,谁也不知道为何秦王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观景赏水。二将又惊又疑,随同察哈尔一起朝河畔走去。   众人走了半个时辰,方看到前方火光传来,一袭黑衣的嬴子婴正默默的看着水面沉思。   众将见到了秦王,赶紧下马跪见。一排人跪在嬴子婴身后,嬴子婴却没开口让他们起来的意思。过了好半天,耳朵里面再也没有了话语声。   微风吹来隔岸的信息,隐隐约约的听见士卒的呼喝之声。   嬴子婴望着对岸,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嘴里轻轻的叹道:“不出所料,对面正在连夜赶制船只。”   众将脸色一变,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嬴子婴沉默着,沉默着看着泾水,任凭夜风拂动他的面颊。   眼睛看了看那道黑色的身影,李左车开口说道:“臣有罪,请秦王责罚!”   嬴子婴仰头看天,淡淡的说道:“你无罪!”   马逸脸色一变,心思秦王既然说李左车无罪,那肯定是怪我有罪了。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向嬴子婴请罪说道:“马逸鲁莽,还请秦王恕罪!”   嬴子婴终于回头,看着这个一脸胡髭的大汉,轻轻的说道:“你也无罪!”   众将不知所措,嬴子婴扫视着众将,口中说道:“泾水之败,非李左车之责。韩信用兵,世之罕见,败之不可惜。孤一意孤行,受不了韩信之激,决意死战,方导致今日之祸。马逸勇猛无畏,做出此等惊人之举,那是因为担心孤,虽有小错,但忠心可鉴!也并非你的罪过,毕竟你是孤亲口封赏的上将军,两军决战,孤却轻立统帅,这才有导致此事发生啊!”   李二将听秦王这么一说,都哽咽说道:“罪何及君王?臣等有罪,岂能一言避之?还请秦王责罚!”   言毕,都在地上磕头。嬴子婴瞟了二人一眼,轻声说道:“你二人起来。”   二人站在嬴子婴身畔,嬴子婴手指对岸,淡淡的说道:“汉军就在对岸,厉兵秣马,时时刻刻准备渡河!而你们却不分轻重缓急,在这危急存亡之刻自相残杀!你们想干什么?想做什么?马逸,你告诉孤,纵然让你杀了李左车,你能在汉军攻来之时从容撤退吗?李左车,你也告诉孤,你能凭借手中这点人马阻挡汉军渡河吗?”   二人又惭又愧,趴在地上默不出声。嬴子婴说道:“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孤有罪,所以一样该罚!冯英!”   “末将在!”   “你去岸边折一根柳枝下来!”   “喏!”   冯英取枝返回,向秦王献上柳枝。嬴子婴看着二人,向二人说道:“孤欲鞭尔等二十,不知你二人可服?”   二将开口说道:“臣服矣!”   嬴子婴说道:“既然如此,孤当亲自行罚,绝不手软!”   言毕,持柳鞭子在二人背上狠狠的抽了二十鞭!等二人起来之后,嬴子婴将柳鞭交予李左车,对他说道:“孤既然犯错,一样该罚!孤自罚二十鞭,你来行刑!”   嬴子婴刚说完,冯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叫道:“不妥!”   嬴子婴双眉一皱,冷哼道:“有何不可?”   冯英说道:“秦王有伤在身,还未曾痊愈,怎能在这个时候受罚?秦王既然知道汉军在对岸虎视,又怎能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受伤?需知道您是君王,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于大秦的国运啊!”   冯英刚说完,背后就啪啦跪倒了一片。嬴子婴看着众人,面无表情的说道:“既然如此,二十鞭暂且记下,待击退汉军之后在受刑罚!”   言毕,不等众人说话,自己便翻身上马向秦营奔驰而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瞒天过海   泾河最宽地方乃漆县城附近,流至平凉地段,水面渐窄水流甚缓。平凉多山丘土峦,河道曲折难渡,只有三个渡口。有渡口的地方,就有官道,汉军想渡河的话,只有抢占渡口。   平凉地段的渡口有三处,一处乃津水渡口,位于城南段,接泾阳驰道;一处乃平凉渡口,位于平凉城上;还有一处乃平阴渡口,不过通行的驰道却是前往阴密的。汉军如果想渡河,唯有从津水、平凉处渡过。平凉渡口离城不远,城中只要有兵马驻扎,就可以半渡而击。所以秦军将水军都布置在津水渡口之畔,并扎下水寨。   就在嬴子婴整治内乱的当晚,汉军已然出动!嬴子婴在津水渡口旁观望,对面的汉营里火光冲天,并有士卒的吆喝声传来,这不过都是韩信使的计策。金宁的水军在巡视的时候,发现汉军依旧在造木筏小舟,以为汉军准备强渡,李左车只是加强了津水的警备,却不知道韩信已将主力开往了平凉。   李左车并非庸才,他既然知道平凉有渡口,又怎能不加紧防备?所以他将章燕派去了平凉,城里驻守了一千士卒。这一千士卒都佩戴了强弩硬弓,如果汉军强渡,必然是无功而返。   韩信既无渡河器具,又怎么在平凉渡河呢?这就不得不说一样东西,此物名曰“罂”,也就是瓶子。这东西乃百姓的必需品,基本上每家每户都需要,韩信派周胜到固阴小城里买了很多的罂,他让士卒继续在津水渡口造船,却又暗中在平凉对岸砍木做筏。他让士卒将木罂的瓶口封住,排成长方形,口朝下,底朝上,用绳子绑在一起,再用木头夹住,做成“木罂”。   用木罂载人比小船还多,而且制作简单。韩信这招瞒天过海不仅蒙蔽了秦军的水军,还骗住了秦军统帅李左车。如果在往日,李左车或许不是那么容易被骗,可惜的是秦营不合,他的大部分心力都用在马逸身上。   章燕既然知道汉军还在津水,慢慢的也开始松懈了。他父亲章业战死,连尸体都未找到,这几天他都在城中披麻戴孝,痛哭守灵。就在嬴子婴归来的当晚,是夜月朗星稀,凉风嗖嗖。数千汉军以木罂为船,浆击泾水,悄悄的渡过了泾河。等守夜的秦军发现不妥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周胜手提巨阙剑,带着汉卒将渡口守卫的秦军尽数杀死。等章燕惊醒的时候,数千大军全部都已经渡河。章燕不知道汉军已经渡水,他带着士卒打开了城门,直扑渡口而去。秦汉两军在路中相逢,两军一阵混战,章燕抵挡不住,赶紧向城中逃去,周胜在背后追击,黑夜中连发三矢不中,却让章燕逃进了城里。   章燕败军刚刚入城,背后汉军已至,章燕疾呼:“速关城门!”   城中士卒赶紧关门,章燕提剑亲自守门,汉军几次入门又被击退。在章燕的奋勇抵抗下,秦军终于将城门关闭。   城外的汉军见城门已经关上,副将丁复劝周胜道:“既然秦军已经退进了城里,黑夜强攻,恐遭埋伏。再说将士们渡河已经疲倦,不如等明日天明之后攻取城池如何?”   周胜冷冷的说道:“秦军又有多少人马能埋伏?汉军携胜而来,前几天却被泾水所堵,肚子里面都包藏着怒火,正是用兵之时候!吾必定要在今夜破此城!”   言毕,让士卒砍伐了一颗大树,削枝去叶之后,让几十个士卒抱着大树撞城门。周胜在后面捉刀催促,汉卒力士冒矢挺近,不过半个时辰就撞破了城门!汉军涌入城中,秦军四散而逃。汉军在城里肆意砍杀,伤及平民无数。将军章燕在十多个亲卫的掩护下,从后门逃出,直奔津水而去。背后汉将丁复一路追杀,追之甚急,章燕背后的十多个亲卫皆断后战死。   章燕见逃出无望,复挺枪回战。二将斗了数个回合,章燕力乏,枪法散乱,被丁复一刀砍死战马,遭汉军所擒。丁复擒拿了章燕之后,却不小心迷路了。   原来章燕并未走官道,而是走山间小路,汉军一路追击,虽然擒得了章燕,却不识路。丁复领兵在山丘间乱窜,走了没多久,突然看见前面不远有火光传来,丁复直奔火光而去。走到近前,视之无人,只有篝火数堆,篝火之中还留有酒肉。汉军追击了半夜,腹中早已经饥饿,丁复心思:必然是遇见山匪,他们见我们势众,所以弃食逃走。   丁复艺高胆大,邀将士共食。他吃过酒肉之后,突然看见秦将章燕,于是手提了一只兔腿递给章燕。章燕不吃,反而张口大骂汉贼。声音极大,骂得很难听,丁复大怒,一巴掌扇飞了章燕门牙。觉得自讨了没趣,又回到了篝火边。   汉军继续吃喝,却不知黑暗中一飚人马杀至。当先一将手持长戈,从黑暗中飞驰而来,丁复刚刚站起,措不及防之下,就被那将从背心中刺入,一枪捅死。汉军慌忙之下,又哪是对手?有汉军眼尖,瞅见了黑衣铠甲,大吼道:“这是秦军!秦军杀来了!”   持戈的秦将极为威猛,带领士卒很快就将汉军杀光。等救了章燕,火光中一认,章燕惊呼道:“陈戈将军?你为何在此?”   陈戈长叹了一声,苦涩的说道:“吾带公主、夫人前去泾阳,却不料中途遭伏,吾舍命杀出,却失了夫人,无颜见主公矣!”   章燕惊了一声,又问:“公主可曾有失?”   陈戈说道:“公主还在。”   说完之后,遂带章燕见了百里公主。不过小百里的心思却只盯着旁边的一处草丛,草丛里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还有人在不停的摧喊:“用劲!努力!”   “啊!头快出来了!”   章燕张口结舌,惊问:“是何人在此生产?”   陈戈答道:“此人乃察哈尔将军的夫人檀烧!”   章燕心急军情,遂向陈戈说道:“汉军悄悄的渡过了泾水,平凉已失。吾要立马前往秦营,你给我匹马!” 第二百七十五章 吾不死战不止   平凉城上,将军周胜按剑而立。举目远眺,泾河水面黑影憧憧,木罂之上,无数汉军以浆击水,引颈高歌。前往平凉城的驰道上,车辆马匹骆驿不绝。车辆上装载了汉军十日之粮,战马也一起驮运粮草。   大将军韩信坐在小舟之首,将军灌婴亲自划船,周苛、卢绾立于身后。等韩信渡过了泾水,对岸除了蛊逢的三千后军未曾渡河外,共计一万一千人的汉卒都已经过了泾水。韩信下了小舟,骑上快马直奔平凉城去。   将军周胜下城参见,韩信对他说道:“你尽起城中之兵,杀往秦军水寨,灌婴领骑兵稍后便至。记住,不可轻举妄动!如果秦军渡河,方可击之!”   周胜抱拳答道:“喏!”   韩信看了看周围,问周胜道:“丁复将军呢?”   周胜答道:“昨夜丁将军追击秦将,到现在还未归来。”   韩信眉头一皱,心感不妙,却未曾多想。对周胜说道:“你速去吧!”   秦军水寨,将军章燕奔驰了半夜方至秦营,向秦王告之汉军已经渡河,帐下诸将人人失色,马逸惊问:“对岸还在伐木造船,怎么又杀到了平凉?”   李左车满脸苦涩的说道:“此乃韩信的瞒天过海之策!”   言毕,忍不住摇头长叹一声。马逸脾气火爆,叫道:“既然如此,不如起兵杀向平凉,与韩信拼了!”   嬴子婴脸黑如锅底,训斥马逸道:“岂能莽撞?”   马逸见秦王斥责,只好讪讪的摸了摸脑袋。嬴子婴目视众人,问道:“诸位将军可有良策?”   帐下众将面面相觑,无人出声。正苦恼时,有士卒通报:“军师蒯彻求见!”   嬴子婴听闻蒯彻身至,赶紧起身相迎。帐幕拉开,一脸病容的蒯彻在两个士卒的搀扶下来到大帐。嬴子婴执手问道:“先生抱病前来,必有计教孤!”   蒯彻喘气轻咳道:“秦王既归,老臣也放心了。”   他目视了众人一眼,特别在李左车和马逸二人脸上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泾水一战,我军主力被击溃,如今根本没有同韩信一战的能力。韩信既然渡过了河,我们也只能暂避其锋,找方法躲过去罢!”   嬴子婴将蒯彻小心的搀扶到座位上去,问道:“汉军有骑兵,如今又往哪躲去?”   蒯彻坐下之后,方说道:“我军如今只剩下四千人,其中还有老弱病残。有一千八百人是陆军,剩下的都是水军。虽然徐也、金宁的水军操练不久,但毕竟拥有大量的船只。泾水一役也就他们损失得少,我们有船,这是唯一的优势!要躲过汉军的追击,那只有渡河!”   嬴子婴忧心忡忡的说:“韩信非比寻常,他主力虽然渡河,但对岸肯定有士卒留守。”   蒯彻摇了摇头,对嬴子婴说道:“我们不是渡到对面,而是顺流而下,前往泥阳!”   嬴子婴心一惊,失口道:“泥阳?”   蒯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秦王为了这一仗,将北地的数座坚城都舍弃了,这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韩信想杀人就让他杀罢!我军已经无力阻止,也无法阻止他烧杀抢掠!将背后这大片的土地给他!我们去泥阳!去阴密!我们截断他们的粮道,看他又如何!”   李左车突然醒悟,一脸叹服的说道:“先生大才!”   蒯彻看着嬴子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眼里是说不出的失望之色。嬴子婴心里一惊,不知道蒯彻为何这种神情。蒯彻对嬴子婴说道:“秦王,泾水一战,你可学会了什么?”   嬴子婴低头沉默了一会,说道:“孤不该受韩信的激将法,孤……无话可说。”   蒯彻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直言不讳的说道:“如果不是秦王你一意孤行,麾下的战士会伤亡这么多?您明明在未战之前就已经制定好了计谋,为何又不按计行事?如果您一直忍下去,韩信必败无疑。他不过用了点卑鄙的手段,就让你我君臣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的御敌之策毁于一旦!”   汗如泉涌,嬴子婴嘴皮张了张,却无话可说。他心中颤动着,恐惧着,害怕他身帐下的唯一谋士离他而去。他麻木的站在,如一根木雕。   帐中众将失声,一个个埋头不语。   泾水之败,乃嬴子婴一手造成,这些将军难道不对他失望?嬴子婴眼角的余光看到他们的样子,他的心脏骤然一缩!   如果不是心有怨言,李左车和马逸又如何会闹翻?连冯英都无力制止,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如果不是他及早的出现,他很有可能众叛亲离。   军师蒯彻将这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嬴子婴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也不敢去想。   蒯彻继续说道:“当然,秦王您中计了,做臣子的没有劝止住,这是当臣子的错误。从今往后,老臣绝对不会再次犯错,如果秦王真要一意孤行,到时候就先斩了老臣的这颗首级吧!”   听闻这话,嬴子婴身躯一晃,背后的箭创崩裂,一口鲜血喷出,直往地上倒去。背后一双大手将嬴子婴的身子稳住,嬴子婴转头看去,是冯英那一张狰狞恐怖的脸。   此时他那张狰狞恐怖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肃杀之气,他直直的看着蒯彻,硬梆梆的说道:“蒯先生!我一直佩服您!您所言极是!但吾王自复国以来,每日所思,每日所虑,何尝不是为了秦国复立?泾水一战,秦王与汉军作战,当秦王之令下出之后,满营的将士可有怨言?”   连续发问,不等蒯彻答话,冯英断定的说道:“没有!韩信在北地一路烧杀,将数百里地染成了赤土,秦王帐下的士卒皆是北地的子民,秦王如果避战,任凭韩信这么毁下去,秦王麾下的战士还会为秦效命吗?当秦王决战的消息传来,全军的士气高昂。这些都并非是秦王的过错啊!您和秦王所订下的计策,无就是利用民心,如若民心葬失,这计策又有何用?”   冯英这话说完,不仅所有的将军都抬起了头,连蒯彻也是一脸的惊讶。   今日冯英,还是往日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冯英吗?   冯英的话说完之后,所有的将军仿佛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鼓起了勇气看向了蒯彻,一个个跪在嬴子婴面前向蒯彻说道:“军师将军,战败非秦王之过!吾等心甘情愿,愿为秦王肝脑涂地!”   众将齐声,将蒯彻气得是胡须倒立,他一拂袖,招呼两个亲卫,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到蒯彻走出帐外,李左车向嬴子婴急忙说道:“秦王还不赶快将军师请回来!”   嬴子婴闻言醒悟,赶紧出帐追赶。走了没多久,却见蒯彻好端端的站在那,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嬴子婴一惊,愕然问道:“先生,你这是?”   蒯彻仰头哈哈大笑,嬴子婴方才醒悟,懊恼道:“原来是先生同冯英演的一出好戏,竟然将孤都骗过了!”   蒯彻收敛了笑容,向嬴子婴郑重的说道:“秦王,泾水之败对营中将军们影响不小。如此下去,将士们都失去了战心,又拿什么与汉军作战呢?无奈之下,我只好找到了冯英,瞒着秦王用了这个计策。为的是让众将收心,把他们从战败的阴影中惊醒过来啊!”   嬴子婴无奈苦笑,摇头说道:“果真好计,却连孤都骗过去了!”   蒯彻盯着嬴子婴,严肃的对嬴子婴说道:“臣想问的是,秦王可还有战心!”   嬴子婴微微一笑,向天一拱手,满脸坚决的说道:“吾不死,战不止!”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今日当歌   周胜领兵至秦军水寨,刚好看见大批的秦军在渡河,秦军在渡口排起长队,泾河水面上船只穿梭。周胜心急,将手一挥,厉声高叫道:“杀过去!”   嬴子婴与蒯彻、马逸正站在岸边观看,突闻汉军杀至,嬴子婴眉头一皱,对马逸说道:“你带五百重甲将汉军拦住!不准他们靠岸!”   马逸抱拳应喏,带五百重甲戟士反身杀去。渡河的秦军见汉军已至,军中一阵慌乱,幸亏李左车派令骑在阵中高叫,秦军这才安定下来。   周胜之兵冲进秦营,见营中无人,于是放心的朝渡口奔去。马逸领兵接住,两支人马在大营中砍杀,周胜身先士卒,却冲不破秦军的防线。眼看着秦军就要上船,周胜眼中一红,厉喝道:“诸位还不拼命?”   汉军一声大喝,奋勇向前,马逸阻拦不住,不多时候就已经身陷重围。马逸热血上涌,只顾得砍杀,反倒是杀进汉军阵众数十步!杀至酣时,有亲卫高叫道:“将军,大军已经撤离!”   马逸一惊,回头一看,秦军都已经上了船。再看左右,见身边只剩下百人。他用手中长枪挑起一人,砸倒身边汉卒,赶紧拍马回跑。周围士卒见他勇武,不敢过分紧逼,竟让他闯出了重围。周胜瞅见大怒,手举巨阙剑照马逸背心砍去。他自以为马逸看不见,等到他战马奔至的时候,马逸如背后长眼,手中一抖,长枪向后一递,周胜胸口一疼,人就跌落到了马下。等周胜再一次爬上马背的时候,却见马逸已经突出了四十步的距离,他放下宝剑,取出长弓,朝人影一箭射去。一箭射去,马逸身子向左一偏,倏忽之间,大手如闪电般探出,刚好抓住了箭杆。马逸扯马回身,持箭向周胜掷去,口中大叫道:“还你!”   一箭飞出,正中周胜嘴巴,崩落门牙两颗,周胜用手一摸,嘴巴上尽是鲜血。周胜胆怯,眼睁睁的看着那将冲出了汉军的包围,跳上了秦军接应的大船之上。   周胜惊魂未定之时,将军灌婴领骑兵追至,问周胜道:“秦军都逃了?”   周胜点了点头,忍不住长叹一声,眉宇间是说不出的萧索。灌婴见此模样,鼻子一哼,带着骑兵直往岸边赶去。上千汉骑奔至岸边,立足未稳,泾河水面上的几十只大翼(船名)齐齐转头,上百支弩箭飞至,射死了不少的汉军。灌婴大惊,让士卒急忙后退,眼巴巴的看着河面上的战船将船身倒转,向下流开去。   到了中午,大将军韩信领大军方至,不过秦寨里面人去物空,什么也没捞到。   秦军水军顺流直下,到泥阳之时已经过了三天。泥阳被汉军攻陷之后,城里面没有留下守军,守城的士卒还是投降的秦卒,秦军大军一到,泥阳城门大开,守城的将军亲自将秦王子婴迎进了城里。   三千多秦军入城暂住,大帐之中,嬴子婴向守城将军询问道:“汉军深入北地,所走粮道是哪一条?”   守城的将军姓柯名镇,秦王相询,他自然知无不言,说道:“汉军的粮道有两条,一条是从漆县通过船只运到长武,走的是水路,还有一条是从杜阳运往阴密,不出所料,汉军这条粮道才是主道!”   嬴子婴听他这么说,犹疑的说道:“汉军主力已至平凉,按理来说通过阴密的驰道更加的快捷,他又为何用两路运粮?”   柯镇答道:“吾听闻阴密的粮道遭到数次打劫,汉军无奈之下,方从水路运粮。”   嬴子婴心中一动,如有所思。等他回过神来,却看到柯镇已经在帐中站立了半天,神色颇为拘谨。嬴子婴似看穿他的心思,温言抚慰道:“柯将军不必焦虑,大军杀来,泥阳无兵可守,投降汉军也属无奈,孤不会怪罪你的!”   柯镇大喜道:“谢秦王宽恕!北地所降数城,皆不服汉军管制。如果秦王欲收回这些城池,只需要一纸诏书即可!”   嬴子婴不置可否,对柯镇说道:“孤有些累了,如无要事,将军便请回吧!”   柯镇一脸失望的离去了,等柯镇走后,蒯彻又至。嬴子婴将柯镇所言告之,蒯彻思虑了片刻,向嬴子婴告道:“先将汉军的水路粮道截断,然后派人至内史打探,过了这么久,想必秦王苦心积虑安排的后手也已经开始起作用了吧!”   嬴子婴听闻此言,精神一震,喜道:“孤将铁剑鹰士派去内史,如今应该有所成就。”   嬴子婴让金宁带领水军截断了汉军的水路粮道,然后派聂政潜入内史。在城中住了四天,没等来汉军的消息,却等来了另外一个消息:韦陀的大军已经攻破了咸阳,连守城的将军周勃也自焚而死!   这消息如石破天惊,惊得嬴子婴是张口结舌。继而所有的将军都一阵狂喜,整个秦营都欢呼雷动!   走出秦营,所有的将士都在高呼:“大秦!”   “大秦!”   “大秦!”   转头四望,到处是一张张充满喜悦的脸庞。秦都咸阳,可以说是秦军最主要的目标之一。嬴子婴曾经想过,是不是某一天,自己带雄兵数万,方能攻破咸阳,收复关中秦地?没想到,没想到啊!嬴子婴没想到自己在北地打了败仗,却又在内史胜了一场。拿下了咸阳,代表着内史已经不在汉军的掌控之间,汉军再也不能从安安心心的从内史调遣粮草,他们已经成了无根之萍!   从咸阳城里来的将军,嬴子婴非常眼熟,他盯着那位将军看了半天,方才犹疑的问道:“你可是褚辽?”   那位将军磕头便拜,梗咽道:“秦王,褚辽终于等回了您!”   “好!好!好啊!”嬴子婴神情激动,连道了数个好字。他看着这个面色蜡黄,饱经风霜的脸庞,心中是百感交集。想想自己麾下,以前的那些将军,死的死,降的降,身边的这些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一片。偶尔想起,他们已经成了记忆中的一粒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褚辽是最早跟随嬴子婴的一批人,也是嬴子婴一手提拔的将军。在秦灭之时,嬴子婴赶走了他,自己坦然赴死。如今想想,当时的他,早已经抱了死志,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如今物是人非,他从困境中崛起,唯一不变的,却是两颗不变的心脏!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嬴子婴心如潮涌。仰头一阵狂笑,突发狂呤!   今日,当歌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据关中而望天下   韩信兵至长武,闻秦军袭了水军粮道,心中惊怒,让士卒在长武城中肆意抢劫,然后将城池付之一炬。不过这一次却没等来秦王的战书,而是一封降书。   秦使持秦王手书求见韩信,韩信取信观之,见信中言辞嚣张,遂毁书斩使,送秦使首级至泥阳。然后尽起大军杀往漆县,将军周胜问道:“秦军仗水军之利,大军前往恐怕讨不了好!”   韩信轻蔑一笑,言道:“吾自知,尔等不必相询。”   三日过后韩信兵至漆县北郊,与秦军隔河对峙。韩信占据了泾水寨口,在泾水沿岸搬土为垒,摆出一副要与秦军对耗的样子。秦军营中,嬴子婴问蒯彻道:“韩信自知水路粮道已被截断,他这么做又是何道理?难不成他要自寻死路?”   蒯彻摇头叹道:“臣也不知道韩信为何如此!不过观其用兵,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军占据地利,不管韩信有何诡计,等咸阳告破的消息传到,汉军必然慌乱,其计不攻自破矣!”   嬴子婴将心中疑虑按捺住,找来金宁、徐也,吩咐二人小心戒备,不可心生懈怠!   韩信在泾水北岸造了一道长长的土垒,然后派将军周胜疏通阴密粮道,取杜阳之粮为食。秦军水军每日从汉军水寨面前耀武扬威的驶过,摆明要窥探汉军虚实,将军蛊逢让弓弩手射之,秦军又扬长而去。韩信对蛊逢说道:“秦军要探就让他们探去,不可再发矢!”   秦军水军见汉军不动,于是更加的嚣张,将士们站在船头高声辱骂,徐也又让士卒齐声高喊:“咸阳告破!韩信将死!”   秦军声音整齐,喊得汉军人心惶惶,蛊逢急报韩信,韩信冷笑两声道:“虚张声势而已,过不了两天,吾让他们灰飞烟灭。蛊将军,你让军需官将酒肉取出,这几天好好犒劳犒劳。”   蛊逢说道:“秦军每日前来,如果长久下去,必然军心不稳!”   韩信眯眼一想,挥手说道:“你下去吧!吾自有定计!”   一日过后,秦军再来,却没想到汉军的寨门口人头拥挤,无数的百姓被推赶上了渡口。秦军一开骂,汉军就驱赶着百姓跳河,弄得泾河水面上波涛迭起,百姓凄厉的惨叫传来,秦军顿时哑口无言。韩信上了望楼,向汉军高吼道:“子婴小儿不是自诩仁义吗?尔等身为秦军水师,看见百姓落水,怎么不救?”   徐也脸色大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心灰之下,只好升起令旗,秦军怏怏而还。   又过了几日,已有汉军的探子从内史返回,咸阳告破一事已成事实。派往咸阳的乐阳也悄悄返还,他曾潜入咸阳,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乐阳道:“咸阳城有秦军的奸细,内外夹击之下咸阳告破,周勃将军在咸阳宫自焚而亡。秦军之所以现在未动,是因为被二十万民夫拖累,他们无粮养军,只得将民夫遣散,然后从中挑选兵员。秦军在城中已经得到了世家大族的支持,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汇聚到嬴子婴的帐下,杀向北地!”   韩信脸色煞白,闭目叹道:“吾留周勃将军在内史,就是害怕内史有人造反!没想到……没想到内史已经被吾清洗过一次,嬴子婴竟然还能召集二十万民夫助阵!如此看来,却是吾败了!当初陆贾劝吾先稳定内史,吾以言语驳之,如今却自食其果。时者,命也!”   其志消沉,言语中隐隐有颓废之意。乐阳闻言大急,忙道:“大将军为何出此消极之语?”   韩信一惊,心道:“若非乐阳提醒,却差点失了本心。”他看着面前这个被自己评为戾气过剩的将军,心思道:“乐阳虽然好杀,但对吾却是忠心耿耿,吾不可因偏见而轻视他!”   于是又问乐阳道:“内史的秦贼可拿下武关、函谷?”   乐阳摇头说道:“秦军只破了美阳、陈仓、武功、咸阳数城池,都集中在西北一带。函谷、武关还未告破!”   韩信闻言松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函谷、武关未破,那我们还有机会?”   乐阳急忙劝道:“大将军不可弄险,还是早些撤出关中为是!”   韩信冷笑了两声,说道:“不破秦军,你以为我们能从容的逃出关外?我们一撤,到时候关中的百姓就会把我们的行踪透露给嬴子婴!只有将嬴子婴最后这点兵力毁掉,我们才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韩信已经想明白了,这一仗他输就是输在人心的掌控之上。虽然嬴子婴没在正面战场取得一丁点优势,但他靠着在关中的根基,在不知不觉中断了汉军的后路。以民为兵,这是何等的本事?至少韩信做不到,所以他心惊。他知道哪怕是将嬴子婴的主力击败,但他还是一样没一点希望。只要嬴子婴不死,他就会很快拉起一支部队,而他的部队会越大越少,还是逃不过败亡一途。   不过——韩信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嬴子婴死了呢?虽然这个机会不大,他还要试一试,这也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   大军继续在对峙,汉军的形式越来越严峻。在半个月的时间,秦军已经增兵了数次,从咸阳过来的援军越来越多,从人数上对比,秦军已经超过了汉军,而且还在持续不断的增加。而汉军的军心也越来越不稳定,咸阳告破的消息已经隐瞒不住,如果不是韩信治兵有方,这最后的一战也不用打了。   半月之后,韩信在漆县上游掘开了泾河的一条支流阡水。一夜之间,泾水暴涨,地势低浅的漆县县城被淹没,数千秦兵被淹死。大水过后,漆县县城为之一空,上万百姓被大水淹死。任凭嬴子婴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韩信无力拦截泾水,却堵住了阡水,阡水虽浅,但能积少成多。况且春季经常下雨,堵了差不多足足一个月的水量,足以将小小的漆县县城淹没。   大水没淹死嬴子婴,韩信知道机会尽失,他不敢久留,趁秦军慌乱之时,走泥阳小道潜入上郡,从上郡通过直道至栎阳。公孙越领兵来追,在桃木塞遭到韩信的伏击,损兵过万,自己也差点送命。韩信兵至函谷关的时候,嬴子婴也终于回到了秦都咸阳。   韩信来了关中一趟,除了给关中带来遍体鳞伤之外,就没什么了。嬴子婴历经了一年又六个月,方才平定了关中。   关中虽平,但战火给关中带来了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北地共有四座城池成了死城,再加上被项羽屠过的三城池,短短两年之间,关中就有七座城池成了空城。   天下纷乱,汉王刘邦与楚王项羽在南郡鏖战。十八路诸侯早已经四分五裂,而在大秦的北方,一条虎视眈眈的狼正在龇牙咧嘴。   赵地,骄横跋扈的长公主赵予用计扣押了代王张耳,威逼张耳出兵陈余。   燕地,燕王臧荼起兵讨伐韩广。   南越,赵佗临江击共傲。 第八卷 百废待兴之时   嬴子婴的春天来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誓不用之   秦都,咸阳。   叹天地之悠悠,沧海桑田几经变幻,世事浮沉如梦。短短数年的时间,咸阳这座号称天下第一的名城,既见证了始皇帝不可一世的浩荡,又见证了嬴子婴狼狈不堪的仓惶。项羽伐秦,破关斩将终灭秦。是时妖孽为害,饕餮放横。而现在终于别了狼虎,迎来一春。   公元前203年,秦王子婴驱逐了韩信,收复了关中,那一年正是春天。   在那个百花盛开的季节,在那个草长莺飞的日子。一群衣衫褴褛,阵容不整的队伍进了咸阳。   咸阳城内,街市萧条冷落。和以前繁华锦绣的街市相比,这里简直就变成是荒凉偏僻的山村。店铺灯火星星点点,街边行人疏疏落落。幽幽摇曳的灯火下,可见市人衣着粗简,时有担柴牵牛者在街中匆匆穿过。在这条直通秦国信宫的短街上,既没有一辆哪怕是简陋的牛拉轺车,也没有一个衣饰华贵的人物。店铺前的人们进行着简单的交易,或钱货两清,或物物交换,都在默默进行,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争执。自从项羽灭秦之后,秦国的方孔圆币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六国刀币再出,十八国货币不一,百姓苦不堪言,很多人已经不再相信钱币,继而启用古时候的以物易物的方式。   破城短街,静而有序,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慌乱。所有这些都在无声地表示,这座名城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已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了。当骑术娴熟的黑衣使者纵马从街中驰过时,马不嘶鸣人不出声,也没有任何一个市人高声呼喝,街中行人迅速闪开,一副习以为常的坦然神色。   黑衣者盔鹰持剑,背后十余骑样式相同,目视之间可以看出其中的彪悍勇武之气。这便是秦国鼎鼎有民的铁剑鹰士。不过现在的百姓早已经不识得了,他们看淡了穿着各色衣裳的部队,或入城暂住,或抢劫杀人,或放火奸淫,他们忍受了这些来去匆匆的部队的折磨,早已经变得麻木不堪。   鹰士们从街市奔过,来到了城西的一处营房之中。这处营房乃秦庄襄王(即秦异人)时建造,可容纳士卒上万。昔日守卫咸阳的卫士就住在这个地方,后来项羽破秦,楚国的士卒也是居住在这里,他国的士卒却住在城外的行营,那里地方更加的宽大,即便是数十万众也可容纳。韦陀聚集二十万众破了咸阳,这二十万人都是放下锄头不久的民夫,连最基本的行伍操练都没经过,这么大一群乌合之众,韦陀又怎么敢放进城来?所以将这群人都赶到了城外行营里面,此时正焦头烂额的思虑着如何处置这些人。   韦陀只带了不到一千的铁鹰剑士入城,这么点人也不用住在军营里,全部安置进了咸阳宫营里,现在每天都在处理着垃圾。嬴子婴领三千兵进了咸阳,所住的就是这处营房。   这片营房被一圈高高的石墙围起,仅仅露出一片灰蒙蒙的屋脊。正中寨门由整块巨石凿成,粗犷坚实。大门前两排黑衣甲士肃然侍立。铁剑鹰士骤然勒马,骏马人立,昂首嘶鸣。石门前带剑将领拱手高声道:“君上有令,鹰士使者无须禀报,可直入中宫大帐!”   司马首领微微颔首,回身向背后鹰士吩咐了两句,然后一跃下马,直入石门。   一入营中,两名护卫军士领着司马首领向中军大帐走去,走过石阶营房,路过校场时还可以看见大群的秦兵正在操练,上面高台之上有个体形庞大的巨汉在负手渡步,等他看见司马之后,却向司马微微点头。司马认识此人,此人曾经训练过鹰士,姓马名逸,在所有鹰士心中此人乃一位极为变态的人物。   中军大帐中已经亮起了灯光,这是一间陈设整肃简朴的帐房。里面陈列简单,一案一桌一席,后面摆放着一面色泽黯淡的屏风,屏风之上却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地图上所列之地大部分都属秦土,只有西北一小处用笔墨简写了匈奴、月氏、东胡几个小字,很显然这一副始皇帝之时的疆域图!地图两旁挂着长剑与弓箭,弓箭下立着个木架,木架上悬着一盏牛油灯,不是很亮,风罩口的油烟还依稀可见。一个人站在地图前沉思不动。从背面看,他身材挺拔,一领黑袍上没有任何装饰,头发也用黑布束起。   司马入帐的脚步声,惊晃了昏黄的牛灯,然而地图前的背影却丝毫不动。司马见影而跪,磕头拜道:“鹰卫首领司马井拜见秦王!”   “所来何事?”说话之人声音沙哑,声带低沉,听着也不怎么好听。   司马井闻声答道:“城中大臣连名提议,要为秦王入宫洗尘。准备邀请城中百姓观礼,开展一次盛大的复国仪式!”   秦王子婴转过了身子,他那菱角分明的脸上很明显带着一副颇为讥讽的神情,笑问:“孤还未曾进宫,又哪来的那么多大臣?咸阳宫被焚,他们又要在哪处为孤洗尘呢?”   司马井眼珠子一转,心思秦王看起来不怎么乐意。他继续恭敬的答道:“城中的大臣都是以前的旧臣,他们为秦军入城帮了大忙,不少人还捐献了不少的财物,说是为秦王复位而贺!他们准备将秦王迎入信宫,仪式就在信宫长街前举行!”   “哈哈哈哈哈哈!”   嬴子婴突然仰头大笑,笑得眼角泪都出来了!他拂袖怒道:“一群括不知耻之辈!孤羞见此般人等!告诉他们,孤不入信宫,住在这军营里挺好!”   话刚说完,大帐外突然步入一人,其人额头光亮,眼睛颇小,穿一袭淡蓝色长袍,昂首步入了秦王的大帐。令司马井疑惑的是,大帐外的持戟卫士竟然未曾通报阻拦,来人走到司马井身畔,向秦王躬身一礼,说道:“这些人虽然无耻,但秦王也不能过分相逼。他们既然有投效之意,秦王为何又不能宽恕这些人?”   嬴子婴呵呵冷笑,下面蒯彻相劝,这一次他却丝毫没给蒯先生一点面子,悍然拒绝道:“这些背主卖国,孤不计较他们的死罪已经算是大度,绝不可能再次让这些人等成为孤的帐下之臣!”   蒯彻叹了一口气,向嬴子婴说道:“如今关中百废待兴,百姓早已经苦不堪言。如果不尽快收拾乱局,只怕要不了多久,关外的那些虎狼又要扣关伐秦!”   嬴子婴拍案哼了一声,胸口不停的起伏,他眯眼说道:“孤绝不会屈服在这些小人之下!哪怕这些小人能暂时帮助孤,但以后必然会为孤添乱,孤再也不想受一次背叛的滋味了!”   蒯彻再一次劝道:“秦王又为何这么执拗呢?这些人可以暂用,等秦王将局势稳定之后,然后再慢慢收拾他们也行啊!”   嬴子婴摇了摇头,向蒯彻说道:“这些人断然不能用,如果在这个时候用了他们,到时候害的是我们自己。只有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节,才能真正将这些害群之马摒弃!孤要将这些腐木全部烧掉,就像是已经成为瓦砾残渣的咸阳宫一样,孤要亲自采那南山坚木,再起一座焕然一新的新宫!”   蒯彻不再相劝,反而贺道:“吾王有这般雄心,又何愁不能成就大业?臣愿意为君上当那勘测良材之人,助秦王早起大殿!”   嬴子婴微微一笑,对蒯彻说道:“孤有三事未成,还须卿持笔记之!”   蒯彻取笔上案,嬴子婴沉呤了一会,方才说道:“孤之政令不可废,均田薄赋继续进行。孤欲张榜寻贤,求百官为建材!几处关隘必须尽快收复,被毁掉的栈道必须尽快的修复!”   说完这些,嬴子婴才向司马井说道:“你去告诉那些‘大臣’:孤之庙堂,不取朽木!孤之官爵,不予禽兽。如狼心狗行之辈,奴颜婢膝之徒,安能食君之禄?” 第二百七十九章 苍髯老贼   在咸阳城的东大街,住着一群非富即贵的达官贵族。那里的住房豪华,贵人们生活奢侈浪费。经过秦王朝数百年的沉淀,他们从故都栎阳迁移到了咸阳,堆积不知道多少人。秦国的毁灭、韩信的屠杀都没将这群人斩除干净,因为有些人杀不得,有些人投旗易帜很快,他们都还活着,他们被称为世家。   对于每一个国君来说,世家都是他治理天下的左膀右臂。基本上一个国家的栋梁之才都出自于世家大族,何也?无外乎四个字:“学以致用!”。穷苦的百姓基本上是不识字的,所以他们很难窃据高位。在百家争鸣的时代,无论是兵家、法家、儒家、墨家……他们基本上都是世家大族里面产生,可以说一个国家的绝大部分人才都出自于世家大族。所以他们是国君仗之治国平天下的最大的助力。当然,一个国家不太平,基本上也是这些人在兴风作浪。如陈胜吴广之辈,他们虽然是农民出生,但走的还是向世家大族发展的道路,就是因为学识不够,看似规模庞大,实则是一盘散沙,所以他们只能称得上作乱,真正颠覆一个国家的只能是大族世家。   秦国之灭,可以说是这些世家一手导致的。当秦王子婴在函谷关浴血奋战的时候,后面却又立新君导致三关将士粮草不济,如王冲、吕台之辈皆是被他们害死,这让嬴子婴又如何释怀?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大族在咸阳告破、子婴回归之后也跟着春风一起吹又生了。如今咸阳城中的世族领袖复姓司马,名翼。此人乃秦国的三朝元老司马错之孙,他曾取秦孝文王之女安平公主为妻,时年八十有三了!说起来连始皇帝都要叫他一声叔父,按照辈分嬴子婴属于他的曾孙!此人曾在庄襄王和始皇帝殿中为臣,曾任职过奉常、蓝田将军(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官名,属于文官却能插手武事)、治粟内史,因为和吕不韦关系不睦,曾经弃官回家,始皇帝在位的时候又被启用过,后来因为年老不能理事,所以告老还乡。这样一个人物,在世族里的声望是何其高,当初立公子博为秦王,就是他不甘寂寞促成的。在他之下,还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此人原为楚国人,姓魏名柯,他的妹妹嫁给了秦庄襄王,曾经同始皇帝的母亲赵氏争宠,她生有一子,就是始皇帝的弟弟长安君成蟜,成蟜降赵却留下了儿子,公子博即为成蟜的后人,魏柯乃公子博的叔公。他不曾当官,然而家中极为有钱,在楚地、赵地都有他的产业,如今六十三岁,乃司马翼之下的又一位世族元老。   秦王子婴复归,这些人自祤秦国之臣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有的曾经历庄襄王、始皇帝、二世皇帝三朝,说起来都是元老级别的人物,他们以秦国旧臣而自居,也并无不妥。如司马翼、魏柯之辈,他们已经年老体衰,不能入朝为臣了,他们之所以站出来,那是为了他们族中的小辈考虑,毕竟世族也是依靠国君而存在,如果跟国君关系淡薄,甚至族中连一个任官的人都没有,那就会像百里氏、子车氏那样衰败。   大堂之中,半躺在木榻之上的花白老头就是司马翼,他脸上全是皱纹,头须雪白,又老眼昏花,连字都看不清。所以秦王来书就让一个族中小辈来念,那小辈生得油头粉脸,容貌标致,当念道“国之不弃,臣之不离”之后,他突然住口,一脸为难的看着竹简,再也念不下去了。   司马翼眯着眼,似是假寐,此时听见没得动静,突然睁眼问道:“燕儿,为何不继续念下去?”   司马燕为难道:“太公,秦王之言太难听。您听了肯定生气,还是不要念了吧?”   司马翼睁开眼皮,将头向外移了一点,对司马燕说道:“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什么话没听过,你只管念吧!”   司马燕犹豫了半响,见太公坚持,只得硬着头皮念道:“孤之庙堂,不取朽木!孤之官爵,不予禽兽。如狼心狗行之辈,奴颜婢膝之徒,安能食君之禄?”   话刚念完,司马翼突然“啊呀”一声,身子一偏就滚到床下。等司马燕手忙脚乱的将司马翼扶起之后,司马翼已经气若悬丝了。司马家顿时鸡飞狗跳,儿子、孙子一大窝全部汇聚在司马翼的塌下。现任族长司马嵐观信大怒,吩咐司马燕道:“你去请魏家、王家、蔡家、范家的族长,邀他们一起议事!”   话不多说,司马燕匆匆离去,没过多久,各家族长都已经到齐,连魏柯这种的元老都来了,司马嵐赶紧作揖拜见,将宾客请到席上,然后散去了家中众人,向诸位族长说道:“吾等耗费心思,向秦王子婴送礼捐钱,放下了颜面为他集资修建咸阳宫。然而此人不识好歹,视我们为禽兽、畜生、公然辱之!在座的各位都是关中的大族之首,别说是嬴子婴,就是始皇帝一统天下,还不是依仗我等?没有我们,他们赢姓赵氏,能这么安稳的在关中立足百年?如今子婴弃之如敝履,这种心胸狭隘之徒,安能王之?我召诸位前来,就是要告诉大家,如果不想出对策,我们早晚都要遭殃!”   王家族长开口说道:“你将秦王之信给我看看!”   司马嵐交出信,王家族长观信阅读,不久就身体发颤,满脸泪痕,他弃信于案,嚎啕大哭道:“吾王家为赢氏出力甚多,不说叔公王翦、叔父王贲,就说吾族兄王离也是为赵氏赢姓战死沙场,这些年来,王家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嬴子婴竟然敢说出这种话!吾为先辈而不值,为族中战死的王姓子弟而不值啊!”   魏柯悍然说道:“嬴子婴此举摆名要与我们做对!他还记恨当初我们立新君之事!在座的诸位,当初你们都是赞同拥立新君之人,现在嬴子婴是要借机发难了!”   蔡家族长拍额而叹道:“谁又知道,嬴子婴竟然大难不死?”   其余众人都无奈的点头,范家族长说道:“当初你我都是看到六国势众,心怀恐惧。嬴子婴决意死战,所以我们才立了新君。如今几遭磨难,家族里也是元气大伤,本来想投靠嬴子婴恢复元气的,看来这个‘昭武王’是不准备放过我们啊!”   听到范家族长之言,在座的几位都有些尴尬,唯有王家族长强辩道:“这也怪不了我们,并非我们不为国尽忠,实则是当时情非得已。如果秦国有机会守住关中,大家肯定也不会如此行事!”   魏柯冷哼一声,一脸不悦的说道:“现在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当初大家拥立我的外甥,不就是看出了嬴子婴对我们心怀偏见吗?诸位不要忘了,他刚继位就迫不及待的想铲除我们,攻打刘邦的时候,蓝田一战我们族中损失了多少?我们豢养的门客被他拉出去做战兵,当初的族长被他拉到战场上去送死!如此薄情寡义之徒,凭什么值得我们去效忠!总而言之,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嬴子婴想杀我们,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老匹夫司马翼不知道什么时候幽幽转醒,他虚弱的说道:“嬴子婴早年颇受磨难,日子过得艰苦,心中早已经充满了戾气。他当上了秦王,肯定心怀怨恨!不管是立新君也好,还是投降项羽也好,我们所做的,还不是为了赵氏赢姓做想?项羽勇武,无人能敌,嬴子婴螂臂挡车,非要死战。他根本不为赵氏赢姓做想,他决意死战,激怒了项羽才害得赢氏被屠!如果他早些投降,又怎会如此呢?”   听闻司马翼之言,大家心里都好受了很多,个个点头说道:“还是您说得是,嬴子婴恣意妄为,才造成了这般后果。如果他当初听我们的劝告,直接投降刘邦,哪会有这么多的事情?说不定秦国也不会灭!”   “是啊!是啊!”众位一起点头,一副心怀委屈的样子。   司马翼让人垫高了枕头,他强撑着坐起,向在座的诸位说道:“这一次嬴子婴回归,他兵权在握。我们不能和他进行正面的对抗,老夫算是看出来,此人不死,早晚会弄死我们的。我已经一把老骨头了,拼了命也要为族中的后生谋取一条生路!”   魏柯忙问:“计将安出?”   司马翼冷冷一笑,说道:“嬴子婴一直以为我们是任他拿捏的软骨头,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如果我们不让他感觉到威胁,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为今之计,就是逼迫嬴子婴!在座的诸位,我们的根须遍布整个关中,只要我们执意和嬴子婴做对,到时候关中各城不上降表。他嬴子婴如今拥有的这点人马,又怎么平叛?到时候还不得不屈服!”   王家族长惊问:“如今关中初平,难道又要生乱!”   司马翼悍然说道:“不乱又哪来的机会?嬴子婴不过几千人马,没有我们,他凭什么坐稳关中。到时候各地再乱,嬴子婴肯定焦头烂额,嬴子婴还能否保住他的位置也还难说!”   诸位拜服:“司马公大才!” 第二百八十章 用商   将军韦陀进入秦营,入帐参见了秦王,一脸愁容的告苦道:“行营里还有士卒十三万人,每日消耗粮草无数,从上郡运来的粮食根本不够用,要不了多久整个军营就会面对无粮可食的地步!”   嬴子婴双眉一皱,问道:“这些人为何不肯回乡?”   韦陀答道:“如今已经是五月中旬,当时内史能招来这么多人,一是秦王的政令,二是韩信搜刮太厉害。所以我到内史才能一呼百应,也正是因为如此,招来的人回去很可能被饿死,如今也错过了春耕时节,他们都不愿意离去了!”   嬴子婴略一沉呤,身畔蒯彻向韦陀问道:“遣散回去的那些人,又是为何离去的呢?”   说到这,韦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嬴子婴告罪道:“臣攻下咸阳之后,在城中找到了汉军私藏钱粮的库房。我将这些钱粮分发给士卒,他们才愿意离去。不过,离去者大多接受了粮食,却不肯接受钱币。”   蒯彻摇头叹道:“这么做也不过饮鸩止渴啊!”   言毕,又郑重的朝嬴子婴说道:“如今内史粮食不够,秦王必须从外地购买!”   嬴子婴发愁道:“如今各地战起,谁又肯将粮食卖给我们?况且如今钱币不能通用,我们拿什么购买?”   说到这,所有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蒯彻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什么主意。过了一会,嬴子婴方问道:“凭借现在的粮食,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韦陀低下头,小声禀报道:“士卒一日食两餐,凭剩下的粮食,只撑得了半个月!”   嬴子婴渡步说道:“如今关中已平,决不能养这么多的士卒。挑选精壮万人,其余的全部遣散!孤决意重新铸币,向遣散士卒分发钱币,让他们回乡种地!”   嬴子婴一说完,蒯彻便说道:“铸币并不难,难的是百姓已经对货币失去了信心。要想货币重新启用,必须让百姓对货币认可!”   嬴子婴思虑一下,让招来门外的侍卫,吩咐他道:“你去将黎泽请来!”   等士卒走后,韦陀也相继告退。蒯彻从袖口中取出一物,呈现给嬴子婴道:“秦王复归,秦国重立。如今当务之急的事情还要分发功臣,重建朝廷。此事不可耽搁,不然会寒了将士的心啊!”   嬴子婴接过蒯彻呈上的锦书,点头说道:“孤明白!”   嬴子婴展书一看,书中尽是些人名,人名旁边还注有立下的功勋。嬴子婴看书中的人名排得井然有序,不禁会意的点了点头。他观毕之后,向蒯彻说道:“这事情就交给你来办吧!有功必赏,这些将士为孤平定关中,都立下了汗马功劳,此刻当然是论功封爵的时候!”   说罢,又将锦书还给了蒯彻。蒯彻见嬴子婴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忍不住肃穆躬身,做礼道:“臣必不辱使命!”   嬴子婴见蒯彻答应,沉思了一会说道:“孤思量着,能否只封爵不食邑?”   蒯彻闻言大惊,问道:“君上怎有这种想法,如今正是封爵食邑犒劳群臣的时候,如果只是一个空爵,恐怕很多人会寒心啊!”   嬴子婴想了想,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遂拂袖说道:“此事以后再说吧!先将爵位定下,还是按秦国以前的制度来办!”   “喏!”   蒯彻见嬴子婴不再坚持,又劝嬴子婴道:“秦王身为君王,不可久住在军营,到时候召见各地官员也不妥啊!秦王不可与那些世族呕气,还是早点搬进信宫吧!”   嬴子婴没多考虑,点头应道:“便依照你的意思办吧!”   离去的时候,蒯彻有些忧心,他不明白秦王如何出此言。公侯不食邑,秦王这是想将天下的权柄都收归到自己手中啊!秦王虽有此心,但如今的情况却不容许这么做,必须徐徐图之。   且不说蒯彻满怀心事的离开,却说黎泽见了秦王,躬身听命。   嬴子婴看着黎泽,他如今正值中年,鄂下长须飘飘,身穿青衣白带,面相端正儒雅。他是同司马无涯一起投奔过来的,与司马无涯不同的是,他乃商贾出身,却得到了秦王的看重。在北地,大军的钱粮拨动,全是他做主。所以,对于秦王,黎泽是感恩戴德的。   嬴子婴向黎泽说道:“孤初平关中,如今粮草不济,咸阳士卒十余万,孤却无力供养,只得将他们遣散回家。不过他们都立下了大功,孤不能寒他们之心。所以孤不能赐予他们粮食,只能赐予他们钱币。”   说到这,嬴子婴就住口不说了。凭着黎泽的聪慧,也不难猜出秦王想说什么。所以黎泽开口问道:“秦王可是要重新铸币?”   嬴子婴点头说道:“没错,将旧币直接作废回收,重新铸造新币!不过得让关中的百姓相信这货币!”   黎泽想了一会,方才说道:“其实要让货币取信于民,也不是没有办法。”   嬴子婴欣喜的说道:“速速道来!”   黎泽躬身说道:“臣以前不过是个商贾,并非士族出身。得秦王看重方能入殿为臣,就是如此臣才明白,货币的流通,绝对不能少了商贾。只要得到商贾、世族的支持,新的货币很快就能流通!”   说完这话,黎泽便不开口了。嬴子婴饶有深意的看了黎泽一眼,心中明白他所说的意思。   商贾在秦国一直不受重视,特别是商鞅变法之后,商贾的地位一落千丈。原因就是商鞅重农轻商的政策!商鞅发动农业,虽然让秦国变得强大,但并不富裕!在当时,其他国家的商贾都不入秦地。直到吕不韦当政的时候,秦国才真正的开始发力,国库才开始充裕。吕不韦是商人出身,很明白商人的作用,在吕不韦的执政的期间,秦国的商业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为秦始皇一统天下做出不可泯灭的贡献。可纵然是吕不韦执政的时期,商人的地位也没改变多少,他们虽然都很富有,但地位还不如普通的民夫。   黎泽所言,潜在之意,就意指秦王扶持商贾。   嬴子婴思虑了一会,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对黎泽说道:“孤有一策,不知可行与否,你替孤参详参详!”   黎泽躬身倾听,嬴子婴说道:“孤意欲从关中商贾成立商会,再挑选德高望重之辈为会长。这商会可以得到国家的支持,但也得替国家办事,商会成员可以封爵为官。”   黎泽眼睛一亮,磕头便拜:“秦王英明!” 第二百八十一章 长大   窗外春阳初融,七彩的炫光照在司马翼那张皱纹重叠的老脸上,绽放出形如菊花的纯洁笑意。   他在那迷幻般的光线之中,仿佛看到了司马家飞黄腾达,嬴子婴横尸渭水的场景。   春日好做梦,梦境一般都美。   可惜的是,令人烦躁的脚步声将他从美梦中惊醒。人老了,看什么都不顺眼,听这脚步声,很明显来人心中慌乱,落脚力度不一,尺寸不一样。这种人,怎么能步入司马家的府门?不过一瞬之间,司马翼那两条淡薄的眉毛就挤成了一团,方便眼皮底下的小橘黄眼能展示他威严的一面。   头颅一转,黄眼发光。来人脚步一顿,前脚慢慢收回,与后脚并拢。屁股向后,弯腰躬身,带着一脸谄媚向司马翼说道:“频阳县尉严禁拜见司马公!”   司马翼鼻子轻哼了一声,表示听见了。小黄眼稍一扫视,就看得严禁心惊胆颤,菊花稍紧。他低着头,盯着脚尖,愣愣的不敢说话。司马翼沉呤了一下,方说道:“频阳主事之人不是王克吗?为何入咸阳述职的却是你?”   严禁小心翼翼的说道:“王大人患病一年有余矣,所以换我前来。”   司马翼盯着自己指甲,漫不经心的说道:“病得这么严重,看来也快要死了吧?严县尉觉得频阳如何啊?”   严禁心中一跳,赶紧说道:“频阳被项羽屠过一次,如今城池凋零,百姓稀少,常常有人犯鬼神之事。有方士说王大人就撞见了血煞,所以才患病不起。在这地方当一县令,还不如咸阳周边一亭长!”   说罢,眼睛向司马翼一瞅,见并未发怒,又继续说道:“秦王初平关中,如今召集各地主事到咸阳述职,小人想这恐怕就是一个机会。”   司马翼冷笑一声,鼻子重重的哼了一下,显得非常的不悦。严禁不知道老人家为何发怒,心中更是紧张。过了一会,司马翼才说道:“你觉得秦王婴招各地县丞、县令回咸阳,是为了让你们升官发财?”   这么一问,严禁反而愣了,不知道司马翼此言何解。司马翼哈哈大笑,抖着面皮上的疙瘩说道:“各地主事之人绝大部分都是如我司马家、王家的族中弟子,他们早已经知道,这一次回咸阳,秦王婴就是要卸磨杀驴。你并非世族中人,当然不会明白这事情,不过——。”   听司马翼这么一说,严禁还有点心喜,秦王要对付世家,自己说不定还能占点便宜。可老东西这么一拉长声调,严禁心道不好,不得不继续小心的问道:“不过什么?”   司马翼鼻子一哼,继续说道:“不过你当年是靠着我司马家的门路出任官职的,在秦王看来,你严禁一样是我们司马的人,到时候司马家倒了,你觉得秦王会放过你吗?”   严禁脸色一变,再瞅司马翼,发现司马翼也正在看他。他立即醒悟,屁股在后磕头拜道:“严禁乃司马家门生,誓与司马家共存亡!严禁愿意为司马家赴汤蹈火,愿意为司马公鞍前马下,愿意——!”   “够了!”司马翼此时笑颜如花,颔首说道:“你很好!放心,司马家绝对不会亏欠功臣的!如今秦王婴要与世家做对,他也不想想他现在有没有那个本事!”   严禁立即附和道:“秦王婴心胸狭隘,关中刚平就要做这种天怒人怨之事!这样的人,即便是为君,也是个暴君!”   司马翼点头说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很好!如今我有一件事情要让你去办,你可愿意去?”   严禁知道在这节骨眼千万不能迟疑,立即高声叫道:“司马家的事,就是我严禁的事。不管是什么,我严禁绝不迟疑!”   司马翼听这话之后果然大喜,他将手微微上抬,示意严禁起来,摆出一副笑脸道:“当年你父亲严鞠跟我一起同朝为官,关系那也是很好的。不过可惜的是,你父亲却不小心患了病,虽然有一身的学识,却未能大用,真是可惜啊!老夫观你年纪虽轻,却是个极为明事理的人,有心要栽培你。所以——这事也简单,你可附耳过来!”   严禁弯着腰小步跑近,司马翼在他耳边说如此如此,严禁瞳孔蓦然紧缩,又赶紧按捺住心中的惊惶,摆出一副肃穆的样子不时的点头。看到严禁这么乖巧,司马翼也很高兴,吩咐了事情之后,还询问了严禁的年龄、婚配之事。最后还让司马嵐邀请共餐,司马翼在席中直接给严禁配了一门婚事,严禁更是感恩戴德。   由司马嵐亲自送出了府门,严禁才长吁了一声,将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擦掉。然后心有余悸的看了司马府一眼,心中暗道:“司马家真是疯了,竟然敢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司马家看上谁不好,却偏偏看中我?我是个能办大事的吗?”   像是在自问,严禁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想起他父亲当年知道他的荒唐事,大骂道:“竖子!你这一辈子休想有出息!”   想到这里,严禁心中不禁也有些黯然。他这个频阳县尉乃司马欣当政的时候,走司马家的关系得来的。司马欣算起来能是司马一族的旁系,司马欣为王,司马一族自然水涨船高。可即便如此,司马家当初也没把他当回事,频阳什么地方?那可是死地啊!弄至频阳当一个小小的县尉,这恩情大吗?严禁不觉得有多大,但毕竟是个恩情,走了别人家的门路,自然就要烙下他家的烙印。   不过司马家所谋甚大,自己这个不足轻重的小棋子又能做什么呢?   咸阳、信宫。   门庭之中的那株黄角树,又焕发了新春。脆嫩的枝叶间,还能看见小鸟折腾的影子。这棵树要三四人合围才能抱过来,历经了几百年,在它的树荫之下,无数代秦主在此间成长。相传它是秦简公嬴悼亲手种的,到秦孝公的时候,由商鞅从栎阳迁移到了咸阳,为了移植这株树,发动了几千民夫和军队,天佑秦国,这棵老树竟然能存活下来。秦孝公当时曾在此树下对商鞅说道:“枯树亦能逢春,孤之秦国又何尝不能?”   在这颗老树的身上,还留有秦惠文王赢驷小时候的誓言:“商鞅匹夫,我长大后一定要杀你!”,后来商鞅果然死于他手中。秦武王赢荡年少的时候也曾在树干上刻字,立志成为天下第一大力士。还有秦孝文王、昭襄王,这树上都刻有他们年少时候那些幼稚而可笑的誓言,就如昭襄王年轻的时候梦想是纳六国之女日夜御之,真是可笑之极。   在这颗树上没有庄襄王和始皇帝的誓言,却有长公子扶苏留下的话:“愿天下安泰,父皇永远健在。”而现在,嬴子婴就默默站在这棵老树之下,看着上面那一排排歪歪曲曲的小字,默默沉思着。   他的手在苍老的树皮上划动,一点点下移,终于停留在树根的末梢,那里也刻有一排字,没留下名字,但嬴子婴却知道是谁刻下的,因为上面刻着这么一段话:“什么时候能长大?”   他想起年幼的子婴惦着脚尖在树跟旁边用小刀刻画着,心中怀揣着快快长大的梦想。而如今,他终于长大了,在看这排小字的时候都需要弯腰抚摸了。信宫不是咸阳宫,这里没有堂皇大气的大殿,没有气派的阁楼石柱。有的是一间间历经风霜的屋子。在房屋的瓦缝之间,还残留了不知道多少的枯枝败叶。嬴子婴默默的步入其中,在他的背后是一个个身穿铁甲的持戟卫士。他来信宫寻一个人,一个他永远忘不掉的人。   这个人就站在殿门的石阶上面,穿着灰白色的衣裳,恭敬的站着。等到嬴子婴前来,他立即走到了嬴子婴的面前。嬴子婴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微驼的后背,看着他头发间的华发,他心中不禁有些颤动,过了半响方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你还活着,孤很高兴。”   这话是从嬴子婴嘴里说出来的,但说出的话却让他愣了半响,他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对着身前站着宦官说的。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身前的宦官跪地拜道:“秦王能回来,臣也一样的高兴。”   听着这话,嬴子婴心中不禁长叹一声:不仅是他疏离了,连韩谈也一样。他再不是当年的公子婴,而是坐拥关中的秦王。脸上带着笑容,嬴子婴弯身将韩谈从地上扶起,对他说道:“快快起来吧,地上很凉。”   韩谈被扶起之后,他才正儿八经的打量嬴子婴,他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欣喜,嘴巴动了半天才憋出几个字:“秦王您终于长大了!”   这话从韩谈嘴里说出来,嬴子婴就不禁想到树皮上的那排小字,他眼睛迷离的长叹一声:“是啊!我长大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为难   当沉重的青铜轺车驶过信宫外的十里长街的时候,太阳才刚从云雾中升起。微风轻拂,街道上那翠绿的青柏就随之动舞。身穿灰布短褂的车夫正赶着驴车将一桶桶秽物往城外拉去,大脚的妇人挎着竹篮在街边的集市挑挑选选,担材的小哥将扁担靠在矮墙边,拿着灰不溜秋的汗巾正在擦汗。   咸阳虽久经战乱,但升斗小民却一样要生活。只不过巡街的士卒少了些,换了身衣裳。当太阳从云间彻底的挣脱出后,一队队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黑色铠甲头戴白婴铁盔的骑士策马驶过了长街。这些甲士之中,还有十多个身穿绿袍的官吏,他们表情严肃,目不斜视。   百姓或驻足而观,或指指点点,但没有人说话。大秦国兴复不久,咸阳的百姓都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缄口谨慎。他们看着这群人下了马,进了宫闱。   宫廷之中的戟士将绿袍官吏引进了庭院之中,他们看见了那株久经沧桑的老树,看见了一袭黑袍的秦王。在老树下面,摆着一张张桌案,有廷卫领着他们入席而坐。   每张案上都放着一册竹简,内史各地的县令、郡治一个个正襟危坐,没有人敢翻动桌案上的东西。   等众人坐下之后,秦王才转过身来。他的目光从众人之间扫过,于是所有人都低头视案,不敢与秦王对视。秦王背着手,渡步从桌案间走过,向众人说道:“内史初平,百废待兴。百姓久经战乱,早已生疲。如今人心尚不稳定,故而召集诸位,寻一长治久安之法!”   诸位皆道:“愿为秦王效劳。”   嬴子婴点了点头,又道:“孤在北地的时候,就已经颁布了秦令。那时候战火未平,虽有令下,但效果甚微。如今关中已定,政令当速行。孤之政令,尔等想必也有所耳闻。其中巨细,皆在这竹简之中!”   众人道喏,一个个拿起竹简,低头细看。没过多久,一个身穿青色文士袍的中年士子走到嬴子婴身畔,对他轻声说了些什么,嬴子婴眉头一皱,眼光冷冽乍现,随即点了点头,示意那人离开。   又过了半响,在座的众人都放下了竹简,他们抬起头看着年轻的秦王,脸上尽是凝重之色。   嬴子婴见无人说话,遂问道:“尔等有何疑问,皆可向孤道来!”   言毕,雍县县令邓先站起身来,向秦王义正言辞的说道:“秦王这均田之策不妥!”   嬴子婴问:“有何不妥?”   邓先质问道:“秦王均何处田地给百姓?”   嬴子婴说道:“孤在北地,选用丈量荒地之法,分量土地。孤准备继续这么做。”   邓先抬头,目视嬴子婴,不卑不亢的说道:“北地、陇西地广人稀,分量荒地给百姓乃秦王仁义之举。不过内史人口稠密,根本没有什么荒地。”   说了这话,邓先就坐了下去,在座的众人也都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身坐在最后的严禁面带冷笑,将在座众人的反应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嬴子婴走转了几步,向众人说道:“孤还未进住咸阳的时候,向内史的百姓承诺过,要均田薄税!如今汉军已经撤离了关中,孤不愿失信于民。”   嬴子婴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很郁结。当初在北地、陇西的时候,颁布这均田的政令,那时候虽然有两三个人跳出来,但在嬴子婴强力的镇压下,他们最终屈服了,均田之策也得到了实施。但那里之所以阻力很小,是因为北地和陇西久经战乱,地广人稀,嬴子婴均给百姓的田地很多都是无主的荒地。如今进驻内史,靠的也是百姓出力。韦陀之所以能召集数十万民夫,也就是因为嬴子婴的政令。可内史跟北地和陇西不一样,内史人口众多,根本没什么荒地。大多数的田地掌握在世家大族手里。   遥想秦国当年,在朝中单单一个关内候就不知道有多少。秦国实行的是商鞅变法后定下的自公士至彻侯二十等爵,专门用以赏功。彻侯食县,其他诸爵得食俸禄如官吏。如彻侯,食邑大者万户,小者千百户。这些侯爵在内史至少有上百人!食邑者对象是百姓,也就是说不管是关内候还是彻侯,他们可以在自己的辖地内收税,朝中收税的对象从百姓转移到了列侯身上,所以列侯辖地内的百姓和田地就属于他们的私人财产。嬴子婴想在内史均田,无疑就是向以前的世家动刀。总其原因就是,内史没有什么荒地让朝廷收回,想要均田就必须从世家手里去取,这样一来很明显就得罪了世家!   嬴子婴明白,在这个时候想要铲除世家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最多的是将以前的一批世家打倒,然后扶持新的一批世家出来。所以,前些日子他问蒯彻,能否让受爵者不食邑,这显然也是行不通的。   今天他召集各地郡治、县令前来,还是为了能将均田之策实施下去,但在座的人很多也是各世家的门人,嬴子婴的政策很明显得不到他们的认同。自邓先之后,又有不少人站出来向嬴子婴进谏,皆言均田此策不可行,嬴子婴听烦了这些言语,将这些人全部赶出去。   见过各地主事之后,嬴子婴找了蒯彻,与他商议道:“均田之策有利于民,那就是有利于江山社稷。此策在北地、陇西已经实施,那孤就不能厚此薄彼啊!”   蒯彻沉默了一会,向嬴子婴说道:“要在内史均田,只有将朝中的官田和世族的田地收回来。但要这么做,无异于与内史的世族大家撕破了脸面。如今内史初平,这些人能帮秦王很快的稳定关中,如果在这个时候向他们动刀,百害无一利!望秦王三思啊!”   嬴子婴用拳头捶了一下桌面,向蒯彻说道:“能取回关中,内史之民出力甚多。当初政令传遍了整个关中,孤难道要言而无信吗?”   蒯彻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的说道:“所以秦王才故意开罪世家,是准备向他们动刀吗?”   嬴子婴盯着面前的苍老树皮,面无表情的说道:“没错!”   蒯彻又道:“纵然秦王将一部分世族给杀了,收回了一些田地,但这样依旧于事无补啊!”   嬴子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孤知道。”   蒯彻一捋长须,说道:“因为阻碍政令实施的不是这些世家,而是先秦王朝制定了爵位制度啊!只有彻底改变这些制度,才能将政令实施下去,不然的话,终究是无用之功!”   嬴子婴站了起来,看着身后的山河屏风,看着地图上写着大秦的土地,他闭着眼睛默默的沉思。   他突然想起了过往,他一直有心将秦国的耕战制度改变,然而通过无数次大战,他反而是彻底的实施了先前的耕战制度,不得不将他以前的那些想法封存起来。因为事实说明,在大战开启的时候,耕战制度确实是一种有效的制度。没有这制度,他根本无力召集那么多的部队,根本无力让麾下的将士拼命。均田制不仅仅跟耕战制度相冲,而且跟秦国爵位制度,社会制度相冲。   想改变一种社会形式,是何其的艰难?稍有不甚,就是国破家亡的结局。而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原有的社会形态,找到突破口。他不能彻底的将世家摧毁,因为最基本的原因就是他这个秦王就是依仗着世家而存,可以说当初的赢姓赵氏就是最大的世家。   有些东西他无力去改变,也没必要改变。就如那颗历经多年的老树,它所在的位置,吸取的养分都是它根系笼罩的这一部分土地。没了这块土地,它就很难存活。秦国经历百年,所依仗者还是围绕在它身畔的世族,嬴子婴没有能力将这一切敝开,也根本没办法敝开。   均田就像是一个很大画饼,看似容易,实则是千难万难。   嬴子婴长叹一声,问蒯彻道:“先生,孤该怎么办?” 第二百八十三章 决策   嬴子婴一眼瞥了过去,蒯彻微微一笑,说道:“将当初背叛秦王的首恶诛杀,把他们的土地收回,分发给有功之人,比如——咸阳城外那一大堆还未遣散的军士。”   嬴子婴用手按了按额头,神情有戏疲惫。蒯彻劝慰道:“当初在北地,秦王分量给百姓的也不过是无主的荒地。现在也一样,将无主的荒地、抄没的土地分发给秦王的士卒,让他们成为‘军户’,这样既实现了秦王的政令,也让实行的耕战体系更加的完善。”   听完蒯彻的话,嬴子婴默默的看着树干,不言不语。看见秦王的样子,蒯彻继续劝道:“秦王的政令,重点应该是赋税,而不是均田啊!”   听完蒯彻的话,嬴子婴想了很多。他想起先前的执着,如今想起却有些可笑。   “有些东西,确实没办法改变啊!”他在心里长叹一声,转身朝蒯彻说道:“先生所言有理,是孤莽撞了!”   蒯彻微笑着说道:“大王明白就好!”   蒯彻离开了信宫不久,黎泽就前来觐见。   看见来人,嬴子婴脸色稍缓,问黎泽道:“商会之事,可有眉目?”   黎泽答非所问的说道:“臣有一人举荐!”   “哦?”嬴子婴拉长了声音,淡淡的说道:“那就带他来吧!”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灰白长襟,头上戴冠,脚穿布履的干瘦中年男子就来到了嬴子婴身边。那人见了嬴子婴,颤颤兢兢的跪拜道:“见过秦王。”   嬴子婴见此人有些眼熟,指道:“你抬起头来!”   来人抬起头,脸上带着谄笑,一双小眼却有些做贼心虚一样盯着地面。嬴子婴摸着下巴,看着来人,一脸肯定的说道:“孤必然见过你,容孤想想!”   嬴子婴闭目沉思了一会,突然将眼睁开,大声说道:“你是公羊详!”   来人浑身一抖,干笑两声道:“秦王还记得小民,小民……”   嬴子婴绕着公羊详转了几圈,嘴里面啧啧称奇,转身问黎泽道:“此人有何能?值得你亲自举荐?”   黎泽答道:“公羊详乃安定巨商,常年行走于陇西、北地。贩卖马匹、布匹,有时候还屯买粮食,在关中也算得上一名有名的巨商。他在几个月前,投奔了章平,促成了内史商贾与陇西的人口买卖,也就是那十多万乌氏蛮人!章平死后,此人逃往了内史,还曾经为韩信征集过粮草。”   听闻黎泽之言,嬴子婴眼睛一亮,看着公羊详啧啧称赞:“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能耐!”   公羊详干笑两声,额头上不停的冒汗,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情非得已,实在是情非得已!”   嬴子婴弯了弯手指,对他说道:“你起来!”   公羊详啰嗦着站起,嬴子婴盯着公羊详的眼睛,向他说道:“你几次资敌,如果孤愿意,你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公羊详“啪”的一声又跪在了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秦王饶命!秦王饶命!”   嬴子婴冷冷的盯着他,说道:“在关中,能在陇西、北地游走行商,而且敢贩卖马匹、粮食,这绝非一个普通的商人能办到的。说吧,你的背后站着何人?你又是为何人效命?”   公羊详一脸的汗水,答道:“小民确实是一名普通的商人,所做的也不过是本分之事——”   话还未说完,一柄剑就架在了他脖子,嬴子婴漠视着他,摇头感叹:“看来你真的想死!”   公羊详一张黄脸惊得煞白,一颗晶莹的汗滴从鼻梁上滚落,悬挂在鼻息之间,黏糊着非常难受。公羊详胸口不停的起伏,结结巴巴的说道:“秦王饶命,我说!我一切都告诉您!”   嬴子婴还剑入鞘,静等下文。公羊详双手撑地,连汗水都不敢擦,只得老实的说道:“我有个兄长,名叫公羊礼,他早年杀人,逃到了月氏,受到了乌孙部落的庇护。他有才能,有智慧,他刻意与部落王子交好,在十年前月支王驾崩之后,他纵使乌孙王子结交月支贵族,强取了禺回部的公主,得到了大部分月支贵族的认可,成为了新一任月支王。月支王为了报答我兄长,就封他做了大礼赞,专门为他出谋划策。我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只是卖一些锅碗勺子等物品,突然有一天,司马家族的人找到了我,说跟我有一大买卖要做。后来我才得知,是司马家的商队前往月支的时候,偶然得知我兄长的身份。那时候月支各族根本不愿意同秦人交易,纵然是司马家,也最多不过同一些边缘的小部落交易。他们得知有秦人在月氏为官,所以找到了我,让我从中牵线,将秦国的物品卖到了月氏去。司马家联系上了我兄长,发了大财,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小打小闹。后来司马家有了关系,就撇开了我。我心有不甘,就开始脱离司马家单干,我没有司马家那么庞大的商队,也不敢到月氏去,就打着司马家的招牌在陇西做生意。司马家因为要依仗我的兄长,所以也默许了我的行为。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敢买卖马匹粮草,后来我取了一个羌人媳妇,依仗我媳妇跟陇西的一些羌人部落有了关系,我就开始买卖马匹。但这些东西都是在朝廷的默许下才能够交易的,就如马逸将军,他也是知道的。当时我从羌人手中收购的马匹,大多数也就是卖给了他们!”   听完公羊详的话,嬴子婴笑问道:“这么说来,你也算得上官商?”   “官商?”公羊详有些疑惑。   嬴子婴一拍脑袋,解释道:“就是为朝廷做买卖的商人。”   公羊详想了想,点了点头。嬴子婴突然对他的兄长有了兴趣,向公羊详问道:“你的那个兄长,公羊礼,按照你的说话,他的权势很大?”   公羊详低声答道:“我兄长虽然官职不大,但很受月支王的重用。不过……”   “不过什么?”嬴子婴眉头一皱。   公羊详吓了一大跳,赶紧说道:“我与兄长也经常书信来往,我兄长前不久来信说,月氏王昆莫当初不听他的劝告,执意攻打陇西,结果病死在陇西,导致了月氏王庭大乱,现在的月氏贵族互相攻伐,到现在都还未选出月氏王,可他得到了消息,匈奴单于冒顿已经打败了东胡,现在已经将目光对准了月氏。”   “什么!”嬴子婴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竟然得知这么一个消息。如今关中才刚刚平定,要是匈奴打败了月氏,下一个目标会是哪?他突然醒悟,难怪历史上冒顿那么轻易的打败月氏,原来是因为月氏内乱!他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仿佛间看见无穷无尽的匈奴骑兵越过长城,染指中原的场景!   他突然间感觉到一个莫名的讥讽,一股冰冷的寒意。枉他还想着均田于民,他是逐走了韩信,以为凭借着关隘就能在关中平稳的发展。可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秦国的外面有无数的危机。要不是刘邦现在被项羽缠住,韩信岂会善罢甘休?可刘邦与项羽终究会分出胜负,他们最终还是要攻打秦国。   这是个乱世,哪有什么时间让他休养生息?哪有什么时间让他进行庞大的改革变法?   他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秦国的周边拥有无数的隐患:匈奴、月氏、刘邦、项羽、燕赵……   一刹那,嬴子婴蓦然醒悟,再看公羊详的时候,他的额头冒出了很多的汗水。 第二百八十四章 谋逆   一轮明月高悬,夜风侵窗而入,吹得案台上的火烛不停的摇晃。昏黄的烛光下,一道拉长的黑影在地上不停的扭曲挣扎。   室内站着一个身穿青色皂衣的白须老者,他此时正抬头看着墙壁,目光尽聚在壁墙悬剑之上。剑名鹿卢,尺长三尺二寸,剑体通幽,为铸剑大师风胡子所铸。后为秦王所得,成为历代秦王的佩剑。昔日赐死武安君白起的便是此剑,始皇帝还用此剑杀了意图刺秦的燕人荆轲。嬴子婴离宫之时,曾将此剑赐予韩谈坐镇咸阳。后来楚人项羽得进咸阳,弑秦王博于阿房宫,此剑再无音讯。   老者伸出了枯槁的老手,五指悬在剑柄之上,半天才下定决心取下宝剑。取下剑后,老者似站立不稳,退坐在榻上,喘息良久方才气平。闭目不久,门外脚声响起,有人推门而入。端坐在榻上的老者霍然睁眼,沉寂已久的老眼乍现寒芒,吓得来人脚步一顿,生生的停在了门槛之上。   顿了顿,来人才张口问道:“父亲,您这是?”   探询的目光望着老者手里的宝剑,老者将剑放在膝盖上,平视儿子道:“秦王召集各地县长,商议均田一事。意欲将内史之田分许给贱民,老夫想及秦王前日所言,日夜不安。不知你怎么看待此事?”   来人正是司马家族长司马嵐,他看着盘膝而坐的老父,皱眉答道:“内史之田皆为历代秦王赏赐给有功之臣,如果秦王一意孤行,必定恶了各代宫城世家,他这么做无疑是自毁长城。吾敢断言,政令下达之时,就是他嬴子婴枭首之时!”   司马翼冷哼一声,说道:“此事还用你说?嬴子婴步步紧逼,不给我们活路,他这个秦王又能坐到几时?但你们想过,嬴子婴死后,又该怎么办?”   “这?”司马嵐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司马翼握剑在手,向司马嵐说道:“唯有两条路!”   司马嵐双眼一眯,老父一字一顿的说道:“投降关外诸侯或在关中自立!”   司马嵐看着自己的老父,有些明白这垂死的老者想干些什么了。果不出所料,司马翼说道:“如今天下大乱,各地诸侯四起。刘邦又在与项羽争雄,正是英雄出世之时!秦国早已经被楚人灭掉,三秦划分,秦地的民心已经变了。再加上塞王司马欣误死于韩信之手,但昔日在位之时,厚待内史的世族,各族皆有怀恋之心。嬴子婴早些日子说那些话,已经恶了各个世家。如果我司马家敢立塞王的名号,各家难道不会附和?嬴子婴如今急着将城外的军队遣散,他从北地带来的精锐又在攻取陈仓,咸阳城中他所依仗的兵马不过三千,这点人马又要守住咸阳这么大一个城池,他如今不住军营,进了信宫,我敢料定,信宫之内,守卒不过五百!我们召集家丁门客,趁机杀进信宫,只要杀了嬴子婴,这关中秦地就属我司马家了!”   说道这里,司马翼眼中冒出熊熊火焰,在烛光的映衬下,面上那松弛的皮肤竟然也变得狰狞起来。司马嵐还是有些犹疑,说道:“嬴子婴置死地而后生,所带之兵皆是狼虎之士,信宫之中兵虽不多,但凭借着我们手中的人马,也未必能将他拿下啊?若是杀不了嬴子婴,我司马家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还望父亲三思啊!”   说罢,双膝跪地,头触地面不起。司马翼冷冷的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股不喜之色。他自思自己年老还不惧死,司马嵐年轻力壮岂惧死耶?   想到这,司马翼痛斥司马嵐道:“你从小就胆小怕事,到如今还瞻前顾后,如此下去怎能成事?老夫活了八十三年,一身之中唯一所惧者,乃始皇帝也!如今始皇帝早已死去,连秦国都名存实亡,这种机会岂能错过?为今之计,只有借助司马欣余荫,将嬴子婴杀在信宫,为我们司马家开创一片新的天地!”   司马翼越说越兴奋,一口气将心中的所想说完,非但不感到口干舌燥,反而觉得神情气爽。他用灼热的眼睛盯着司马嵐,用最后一句话彻底的摧毁了司马嵐的心理防线:“事成之后,你就是主掌关中秦地的王!莫非我这个垂死老者还会跟自己的儿子夺权不成?”   一语既毕,司马嵐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这便联系各族家族,筹备举旗之事!”   “拿起这把剑,去吧!”   司马嵐取剑离去,司马翼端坐在床榻之上,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半响不语。又过了一会,床榻后的帘纱,突然钻出一个面白体阔的青年男子,他小心的走到司马翼面前,轻声的劝道:“太公,该歇息了。”   司马翼瞟了他一眼,突然变了脸色,黑着脸喝问:“怎么?莫非连你也觉得我老了?”   青年男子慌忙跪地,急忙说道:“燕儿不敢!”   司马翼从床榻上的站起,指着司马燕说道:“你肯定是这么想的!你们都当老夫老了,只能躺在床榻上等死!”   司马燕连忙说道:“燕儿绝无此想!”   司马翼看着这个服侍自己日久的远房孙子,老脸突然又变得和蔼起来,询问他道:“燕儿,你服侍了我多少年了?”   司马燕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三年矣!”   “是啊!三年了!”司马翼似是感叹,他看着窗外那寂冷的月华,眼里流露出些许痛苦:“三年来,你给我吃的那种东西,莫非当我真不知道?”   陡出此言,司马燕“啊”了一声,惊得张口结舌。   司马翼依然用和蔼的目光看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吃了那个东西,脑袋会越来越不好使。到时候别人都会认为我老糊涂了,变成痴呆。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心里想些什么我还不知道吗?他就是觉得我老而不死,是碍他路了。特别是司马欣当政的时候,我不准他出仕任官,他心里早已经有怨气。可是他还是不敢弑父,心还不够硬,就给我吃这些东西。他自以为做得周密,可他那点心思又岂能瞒过我?”   司马燕手脚都趴在地上,额头上全是汗水,他长大嘴巴急剧的喘息,胸口不停的起伏。司马翼冷冷的看着他,也不说话,时间就这么过了好许。   司马翼嘴上逞能,但毕竟年纪大了,此时夜风一吹,感觉到头颅有些疼痛。他心中明白,就如他将才对司马嵐说的那样,对登基称王之事并没有多大妄想,只是这些年来,他对权力这东西一直食髓知味,心中放不下,将司马嵐的机密事情告出,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他早就将司马嵐这个人看穿了,知道他谨慎有余胆量不足,就是给他机会他也掌握不了分寸,为今之计只有让自己将计谋进行下去,到时候通知他一声令下,杀进城去便罢了。在他的计谋之中,他须得两个人。   司马翼鹰视塌下,看见司马燕一脸大汗,明白他确实怕了,便招呼他过来,在他耳旁轻声说话。   没过多久,司马燕便向司马翼保证道:“我必将严禁悄悄带来,不让族长知道!”   司马翼挥手道:“你这便去吧!”   到了第二天,司马燕果然通过关系避开了府内的耳目,将严禁领到了司马翼的面前。司马翼依旧躺在榻上,向严禁仔细询问了那天秦王召集他们去的情形,严禁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说道:“秦王恣意妄为,不要说是世家,就连当天的许多郡治县令都对秦王有所不满。”   司马翼听他话中有话,却当着不知,转问道:“你可打探清楚了,秦王身畔到底是何人掌兵?”   严禁答道:“秦王将大将军马逸派去收复陈仓等地,派章燕的陇西军调入了陇西,又让冯英坐镇北地上郡,所以他轻入咸阳,身旁只有两支兵马,一是随他入咸阳的李左车,麾下兵马不过一千。二是早先入城的将军韦陀,他有八百鹰士,极为矫健。剩下的不过是从那二十万民夫中挑选出来的健卒,约有三千多人,当入城巡逻之用。”   司马翼听了这话,思虑了一会,这才说道:“这三千巡逻的士卒成军不久,不堪一击。唯一所虑着只有带入咸阳的这一千八百人,这一千多人之中,又以韦陀带领的八百鹰士最为棘手,若想行事,必须将这八百鹰士调离!”   说道这里,司马翼突然看向严禁,向他问道:“你知道老夫为何要找你商量吗?”   严禁苦着脸违心的说道:“不知。”   司马翼笑了笑,慢悠悠的说道:“栎阳离咸阳很近,又被屠过城。城中有三百守卒,皆在你的掌控之中。我还听说栎阳周边还闹过盗匪,杀人抢粮,弄得周边人心惶惶,你说这些盗匪又从何而来呢?”   严禁眉头一皱,张口说道:“战火不熄,百姓生活艰难,没有粮食后,当然会滋生盗匪。”   “是啊!”司马翼长叹一声,说道:“汉军入关之后,只知道搜刮粮食,又哪管百姓的死活?栎阳与别的城池不同,它早先被屠,这些守卫靠的是下裴的粮仓供给,韩信将这些粮食都抢走了,栎阳的士卒又吃什么呢?”   说完这话,司马翼目光炯炯的看着严禁,对他的说道:“你的事情,老夫都了解。你掌管了这三百匪军,跟他们一起放火抢劫,他们对你敬畏得很。只要你相助老夫,到事成之后,老夫绝不会亏待于你!”   严禁漠视着司马翼,半响才答道:“你要我如何行事?”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可期   东边日出西边雨,这天也变得越来越怪了。   早晨吃了点稀粥,嬴子婴脚踏泥泞来到了城外营地。在韦陀的指引下,嬴子婴知道这二十万民夫已经遣散了大半。黎泽举办的商会已经建立,而新的钱币也已经开始铸造。始皇一统天下后,将六国的钱币全部销毁,然后铸造了方孔圆币。等项羽灭秦之后,分割天下给诸侯,这不光是六国货币,恐怕十国之币也是有的,比如项羽在楚国用的就是蚁鼻钱,刘邦所铸的是方足布,其余各国私自滥造,各种东西都冒出来了。   嬴子婴让黎泽做的事情,就是将关中境内的所有钱币收回重铸,继续铸方孔圆钱,所用的铸钱之法,乃是用的“石范”,也就是先铸造钱模,将它刻画在石质范材上,然后浇注量产。按照嬴子婴的意思,新币铸造好后,先让商会使用,只要在商贾小贩中流传开来,百姓早晚也都会用的。   铸造新钱不光是为了让交易继续流通,还是为了解燃眉之急,用它遣散这二十万民夫。只要这新币能从商贾手中买到东西,就证明了这货币已经开始流通。如今关中急剧缺粮,剩下的余粮也掌控在民间。新币铸成之后,这些民夫遣散的也很快,看到军营之中取钱离去的民夫,嬴子婴感到有些愧疚。毕竟这些人为他出了力,他却没什么东西给予他们。   遣散的百姓除了领取了钱币,还拿着刻有“军户”的牌雕,等嬴子婴量丈了荒地,就可以将田地分发下去,不过现在他们拿走的只是一个牌子。   见到这燃眉之急的民夫都已经安排妥当,嬴子婴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当公孙越那庞大的身躯踩着泥泞来到营地的时候,西边的那点雨也已经停歇。看见来人,嬴子婴转身问道:“公孙将军,你不在城中巡逻,来此地可有要事?”   公孙越站在软泥之中,向秦王禀报道:“君上,是韦将军派我来的。韦将军说丽邑出现了盗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丽邑县令得到消息已经赶回去,据探子来报,这群人声势浩大,前往方向像是高陵!”   “高陵?”嬴子婴惊疑了一声,在心中思量道:身为盗匪却不隐藏行踪,跑到高陵去做什么?嬴子婴稍一思虑,随即明白,顿时脸色大变。他想起来,高陵有先代秦王的陵墓,项羽入关之后一心只想挖开始皇帝的皇陵,却放过了高陵的王墓!这些人直奔高陵而去,其意不言而喻!   嬴子婴急问道:“可曾探得有多少人马?”   公孙越答道:“探马来报,患匪尽是马军,有三五百人!”   “三五百马军?”嬴子婴闻言色变,秦军之中的骑兵损失殆尽,现在在咸阳的军队里面都没有三五百马军,马军来去如风,这些盗匪非同一般啊!   思及此处,嬴子婴正准备派出铁剑鹰士出城剿匪,身畔的蒯彻突然提醒道:“这些盗匪不掩饰行踪,而且四处张扬,该不会是故意为之吧?”   听到蒯彻的话,嬴子婴心中一动,向蒯彻问道:“先生可是有所想法?”   蒯彻点了点头,向嬴子婴说道:“秦王不要忘记,高陵葬着历代先王之墓。可这事情不应该是普通的盗匪能知道的!”   嬴子婴醒悟道:“先王墓葬只有掌管宗庙礼仪的奉常知道,区区一些马匪又如何得知?”   蒯彻笑道:“不出意外的这就是那些世家想出的引蛇出洞之计,就是不知道这几百马匪又从何得来?”   嬴子婴心中尚有疑惑,他有些质疑的问道:“这些世族真有胆量造反?”   也无怪于嬴子婴疑惑,虽然他一直向这些世族施压,但在他向来,这些世族应该不会谋反。因为嬴子婴乃秦室正统,如今刚将汉军逐出关中,正是声望正隆的时候。这些世族当初既然相助韦陀,就应该有心臣服。前些日子,自己虽然派人直斥这些人,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自己骂的是当初那些背信弃义的人,而且嬴子婴没有立即开刀,也就是留有余地,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想到这,嬴子婴已经明白,那就是造反之人肯定是他心中准备拿来杀鸡儆猴的那批人,只有他们看了那信才会惶恐失措!   蒯彻捋须说道:“有些人心惊胆颤日夜不安,所谓狗急跳墙也不外如是!如果不经历三秦伪王,或许这些人还不敢,但现在,他们又有何不敢?”   嬴子婴问道:“先生可有良策?”   蒯彻微微一笑:“这些人不过是些土鸡瓦犬之辈,灭之易矣!既然他们肯主动跳出来,这反而是一件好事!如今咸阳驻有大军,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强攻信宫!我们只要将计就计,定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嬴子婴笑问:“如何将计就计?”   蒯彻轻声说道,可如此如此。   二人已经定下计策,心中不由大定,遂让公孙越招来诸将,好将计策实施下去。   丽邑城外的十里亭中。   一大群人骑着健马在官道上狂奔,这些人一身尘土,身上的衣裳沾满了凝固已久的血液,胯下的马颈上悬挂着数个首级。随着战马的抖动,这些首级在空中不停的摇晃。奔驰了不久,前面一个头戴毡帽的大胡子向前吼道:“头!马儿奔驰了这么久,是不是该休息一下了?”   前面一个身穿铁甲,手提长戈的首领回头怒喝道:“不许停!必须在落日之前赶到高山亭!”   大胡子咕哝了一句:“那还有二三十里吶!”   不过首领有令,他纵然心有不甘,也只得甩鞭子跟上。一行人又跑了四五个时辰,跑得胯下的战马都长大嘴巴不停的喘气,方才至高山亭。   高山亭名不符其实,实际上这里没什么高山,只有几个碍眼的土丘。不过丽邑与高陵就是用这几个土丘分界,过了这几个土丘就是高陵。首领到了这,就招呼众人结帐休息,明显没有赶到翻过土丘的意思。   大胡子趁着人少,一屁股挨坐在首领的旁边,向他期期艾艾的问道:“头儿,我们这么明目张胆,秦王肯定会派官兵缉捕。到时候大军一到,靠这几个弟兄怎能抵挡?再说去高陵干什么,这一路只杀人,又不抢劫,又什么意思?”   首领将头盔取下,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的面孔,他正是当日与司马翼密谋的严禁。严禁长吁了一口气,自那日在司马家商议了谋逆之事后,他立马偷出了咸阳,马不停蹄的赶到栎阳,召集弟兄一路杀戮,死在他们手中的无辜百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昨天他还领着弟兄杀进了丽邑县衙,砍杀了县尉然后一路招摇。攻破丽邑县衙之后,他并未带着弟兄跑路,反而在周边村庄继续杀人兜圈子,这样一来官兵想不知道他的行踪也难。   根据当初商议之策,只要他将韦陀的八百鹰士引出来,他就虚晃一枪直接赶到咸阳。所以去高陵很明显是个幌子,只要能骗人出城就行。   想到这里,他的心依旧有些不安。可是不安又能如何?司马翼的计策不见得有多么高明,这一次谋反不仅时机不成熟,而且希望还很渺茫,跟着司马翼造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唯一让他有点底气的东西,是司马翼说在信宫之中有他安排的细作,到时候能里应外合。   他们这一次谋反,就跟陈胜吴广一样,并非谋划了多时,反而是被嬴子婴逼上了绝路,不得不铤而走险。人已经走到了这步,纵然下一步就是万丈悬崖,也必须硬着头皮胯下去。   高山亭到咸阳有一条小路,马不停蹄的话只需要半天就能赶到咸阳。听到大胡子的问话,严禁明白是该给弟兄们交个底了。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他们纵然万般不愿,也由不得他们。   思毕,严禁站了起来,拍了拍大胡子的肩膀说道:“你去召集弟兄,告诉他们,我有话说!”   “好咧!”大胡子翻身便起,在还未布置妥当的营地中大吼,没过多久就将马匪召集到了一块。   严禁走到了众人面前,向士卒们从左向右扫视。他的目光中呈现一张张或焦虑、或不安的种种面庞。他清了清喉咙,大声的向众人说道:“弟兄们,我知道你们都很疑惑!疑惑我们这一路为什么只是杀人,而不抢劫!你们心中不明白!不安定!可依旧没有人向我质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不问的原因是因为信任我!在这里,严某深感欣慰!”   说到这,严禁看到众人还是静悄悄的,心中稍安,继续说道:“我们在栎阳,吃不上饱饭,也没有军粮。之所以被逼得跟匪类一般,也是因为这该死的战争!我让大家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条路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话说到这,有人按耐不住,大声吼道:“说这么多干什么?头儿!我们早将命教给你了!你要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群情激烈,一起鼓噪大喊起来。严禁仰头哈哈大笑,握拳怒喝道:“是我严禁不够气派!我告诉你们,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造反杀王!你们敢吗?”   “有何不敢?”   “杀就杀!”   “谁是王?秦王?塞王?不管是谁,我们听头的!”   没有想像中的阻碍,下面弟兄的反应让严禁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厉声大喝道:“我在!你们在!你们不在!我不苟活!这一次就让我们干一番大事!” 第二百八十六章 乱局   这天夜里,咸阳城弥漫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动和不安。   不知道从哪传出的谣言,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咸阳城。市集之间,牌坊之中,有人交头接耳,有人人云亦云。有人说韩信领十万兵再袭函谷关,直奔栎阳。有人说赵国兵出九原,欲从直道奔袭咸阳。也有人说,西边匈奴联合羌人再次攻打陇西。无数的谣言在城中飞传,仿佛刚刚复国的秦国立马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百姓人人自危,有年长的老者说,这是秦王不祭奠先祖的原因,使得祖先发怒,再不佑秦国。   嬴子婴领兵进咸阳已经过了十三天,这十三天里他忙于调遣大军稳定周边形式,还要妥善安置这召集而来的二十万民众。一时之间哪顾得上什么祭祖告天?在有心人眼中,嬴子婴的这种行为就是不守礼节!当年公子重耳漂流十九年终于复国,可是宰了三千牛羊马头用以祭天,还邀请了各国诸侯前来观礼,那典礼是何其巨大?可嬴子婴倒好,既然平定了关中,也不向天下诸侯宣告秦国复立,听说连出使各国的使者都未派,这种行为又怎能让关中百姓满意?   谣言漫天飞,城中人自然人心煌煌。又有人传出,有流寇要挖高陵祖墓,这是要掘秦室根基啊!到了下午,百姓们看见大批身穿重铠,头戴鹰盔的铁剑鹰士离开了咸阳城,这又证实了高陵祖墓被掘的谣言。人群之中的慌乱恐惧是相互感染的,弥漫感染中又无形夸大着这种恐惧和慌乱。素来镇静自若的咸阳城,一夜之间竟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   这一切,嬴子婴和秦国重臣都知之不详,慌乱在黑夜继续弥漫着加重着。   天交四鼓时,政事堂书房依旧烛火通明。嬴子婴一直在羊皮大图前踱步沉思,时而停下来在竹简上写几个字,便又开始踱步。老内侍韩谈将那一鼎炖牛肉已经烧了五次,还是依旧放在书案上。韩谈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热,绝不去出声打扰他的年轻君主。相反,看见君主沉重的思虑,他白发苍然的老脸上倒是分外安详。秦王博被项羽弑杀在阿房宫,韩谈带着幼主逃离,在咸阳躲躲藏藏了这么久,终于等来嬴子婴归来。见了旧主,韩谈在欣慰的同时也感到不安,以前的日子里,他以为嬴子婴已经战死在函谷关,一心只想扶持幼主,哪知道嬴子婴竟然未死,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心中自觉对不住秦王,可嬴子婴待他一如从前,什么事情都不瞒他,依旧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人看待。韩谈愧疚的同时,曾经向嬴子婴进言,不如将秦王博的幼子处置了,可嬴子婴并未答应,他笑道:“孤纵横天下,岂惧一小儿耶?”还让人将秦王博的儿子接进信宫,一如己出般对待。嬴子婴还为他取名为“涉”,涉通赦,其意不言而喻。   城中的谣言和离去的鹰士,嬴子婴都告诉过韩谈,韩谈知道好像是城中的世族作乱,不过是何家作乱,却还未调查清楚。韩谈本还是有些担心的,但看到年轻秦王身上那一股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也由不得心安。久经沧海的韩谈对秦王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位年轻人竟然具有和他这样的老人一样的深沉,说话极少,大多时间都在书房翻阅那无穷无尽的竹简,忘记吃饭决然比准时吃饭的次数多。这两年过来,这个忍辱负重终于复国的年轻秦王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以前的浮躁,他那坚毅的脸上刻满了让人安心的厚重!   心中充满了感叹,韩谈将摆在桌案另外一头的竹简小心的捆好。正当他直起腰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一个满脸灰土的黑衣人。   “司马井,可曾探查清楚?”嬴子婴放下了手中之笔,抬头看着来人问道。   司马井向嬴子婴跪拜道:“谣言是从进城的流民口里传出的,根据内史各地的鹰士暗探传信,不光是咸阳,就连雍城、芷阳、蓝田等地也都有谣言传出!”   嬴子婴脸上骤然严峻,又问:“这些流民从何而来?”   司马井拱手说道:“据臣仔细查探,这些流民大多不是关中之民!有些人是汉中来的,更多的确实从韩、魏之地逃来的!”   嬴子婴听到这话,忍不住皱眉问道:“莫非这些谣言并非城中的世族所造?”   “君上明鉴!”   司马井又道:“仅凭城中这些世家又怎能造出这么大的谣言?肯定是关外有人觊觎!”   “韩信?”嬴子婴脑海中闪现出这个念头,又思量道:“这谣言生得如此蹊跷,莫非是关中世族勾搭上了韩信?”   想到这,嬴子婴心中颇有些不安,他霍然站起,略一思忖便断然命令,“韩谈,即刻办理几件事。一,立即命得力护卫到城内探听动静。二,宣韦陀将军立即来见。三,速持兵符调遣三百骑士,半个时辰后在国府门前待命!”   韩谈听令离去,嬴子婴立即走到屏风边,用手指着关中的地图,心中思量着,章燕已经领兵回到了陇西,冯英坐镇北地,杜袭与褚辽去了上郡。内史除了咸阳只有马逸手中有四千人马,不过他得吾之命去收复陈仓故道。如果韩信真欲卷土从来的话,只有抽调临近的兵马。嬴子婴的手在地图上慢慢划动,突然停在了雕阴上。他想到雕阴乃上郡大城,杜袭必然留有驻兵,从内史直道前往雕阴只需要半日,一日之间兵马可至频阳!有这支兵马在,不怕韩信再来!   咸阳城西,司马府中。   司马嵐在房屋内不停的打转,他脸上尽是急切之色。屋内的烛火不停的摇曳,他脚下的身影在地上和墙壁间不停的晃动。等了好半天,他才听到一道响声。   他神情一震,急忙跨出房门,外面的黑影一个纵越,轻轻的落进了院中。   看来来人,司马嵐欣喜的说道:“子岸,你终于回来了!”   来人拱手报道:“见过主公!”   司马嵐连忙将他扶起,执手将他带进屋内,边走边问道:“韩信怎么回信?”   子岸摇头说道:“韩信说不敢自作主张,要请示了汉王才行!”   “这?”司马嵐脸上流露出一股失望之色,又问道:“那你向他说没有,如果我们杀了嬴子婴,汉王肯接纳我们吗?”   子岸答道:“韩信说只要取了嬴子婴首级,他必定向汉王保奏您为关中王!”   司马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哼道:“既然不肯发兵相助,到时候我取了关中,还需要听刘邦听封吗?”他突然又想起一事,向子岸问道:“对了,最近这谣言是怎么一回事?”   子岸答道:“此乃韩信之策,如今项羽跟刘邦正在鏖战,刘邦要韩信发兵援助,韩信在关中散布谣言,托辞不去。现在将兵力都囤积在渑池!”   司马嵐冷笑两声,说道:“韩信还是在觊觎关中,这狗贼只想坐地观望,却不肯出力!等杀了嬴子婴,一定要将函谷关堵住,这人不安好心!”   二人走进书房坐定,子岸在司马嵐耳边轻声说道:“韩信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坐镇洛阳的乃汉王妻兄吕泽,此人与周勃是生死兄弟,当初周勃死在了关中,吕泽却恨上了韩信,一直不肯为韩信接济粮草,所以韩信在渑池走不得又离不得,现在唯有仰仗吕泽鼻息。”   司马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思如今韩信回绝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莫非只能自己造反?司马嵐当日受司马翼一激,心中也起了谋逆之心,不过等他一觉睡醒后,却还是有些害怕。他心思就凭自己这点人马还是太过单薄,不如引外狼入室,到时候投靠刘邦还稳妥一点,所以他才悄悄派心腹子岸去联系韩信。不过看样子,韩信这是指望不上了。   司马嵐又说了两句,便挥退了子岸。他寻思无计,只能前去见司马翼。见了司马翼之后,司马嵐先告罪,然后将自己私会韩信的事情给老父说了,司马翼闻言大怒,指着司马嵐的鼻子骂道:“你这竖子!怎能如此行事?韩信要是进兵,到时候我们司马家能捞到什么好?你真相信刘邦会封你做关中王?”   司马嵐颤颤兢兢,连忙跪地告罪。等再三磕头之后,司马翼才悠悠的说道:“你既然不济事,我也没指望你。本来这事情我打算明日跟你说的,不过你既然来了,我就告诉你罢!”   司马翼便将用严禁引蛇出洞这计谋说了,然后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已经打探过了,嬴子婴已经将铁鹰剑士派出了城,如今城里只有一千来人,信宫防守不严。明日你调遣门客扮作盗贼,先在城中纵火,然后派人围攻信宫就是了!”   司马嵐问道:“要通知其他世族吗?”   司马翼冷冷笑道:“其他世家又有几个可信的?这些人都不能指望,说不定还会坏事!现在这咸阳城中藏有我司马家两千门客,还用得着他人吗?到时候一声令下,杀进信宫,只要嬴子婴一死,任凭外面有再多的部队又能如何?” 第二百八十七章 将相和   韩信屯兵于渑池,就食于河南。河南王申阳投降刘邦之后,三川之地却是由吕泽镇守。吕泽乃刘邦的妻兄,身受刘邦器重。韩信没能拿下关中,更导致后将军周勃战死,在军中威望大失。大军士气低落,韩信不得不在渑池整顿,重立了军规,让士卒不可饮酒作恶。将军周胜因父去逝心中悲切,在大帐之中痛饮,却不小心被巡营的乐阳发现。周胜自知犯下了军规,央求乐阳不让告发,乐阳不讲情面,上告于韩信,韩信罚鞭挞二十,还让众军观看以示警戒。周胜不堪受辱,在卢绾帐中哭诉,卢绾见韩信失势,谓道:“汝叔父吕泽就在洛阳,何不前去寻一个公道?”   卢绾说这话的原因,主要是心生妒忌。他本是刘邦的心腹,为人又小气,自从韩信来后,刘邦日夜与他交谈,还当着卢绾的面道:“韩信之才,可比之孙、吴。孤能得此大才,何愁打不过项羽?”刘邦对韩信的信服,使得卢绾心中不悦,他心思:“大王帐下能人何其多也,为何偏偏只看重韩信一人?”   韩信出征关中,卢绾有意想试探刘邦,就对刘邦说道:“大将军征伐三秦,臣愿意同往!”刘邦一思索,果然同意,卢绾心中立即明白,刘邦还是信不过韩信,心中暗暗窃喜。韩信兵败河南,卢绾心中早有不满,思及日前刘邦对他的夸耀,再想想如今的败绩,觉得韩信也不过如此。所以他示意周胜,向吕泽求助。因为周勃与吕泽本是好友,曾经患难与共。此事若被吕泽知道,吕泽定然会发难。到时候韩信这个大将军的位置能否保住,就很难说了。   在卢绾的有意挑拨下,周胜果然投奔了吕泽,韩信与吕泽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时值刘邦与项羽在南阳的战事不利,遂招韩信领兵相助。韩信自觉愧对汉王,虽败退关中却还是不甘心,他在流民之中散布谣言,还想趁机夺回关中,好证明当初他向刘邦进言的两路齐进的策略是对的。   项羽派大将季布偷袭了棘阳,兵指宛城。刘邦大惊,再次派郦食其让韩信前来增援。在郦食其告辞的时候,刘邦曾吩咐道:“韩信既然在关中吃了败仗,却还不肯支援南阳,莫非是心存异心?郦先生,你到河南之后,小心打探,如果韩信真有异心,可让吕泽用计擒拿!”   郦食其领命前往,他知道刘邦已经对韩信起了猜忌之心,但他昔日与韩信交好,不认为韩信会心存异心,所以有意要救他。他到洛阳后并未现身,而是在暗中打探,当他听闻韩信与吕泽不合的时候,心中立马有了定计。于是进洛阳见吕泽,对吕泽说道:“大王听说韩信有不轨之心,传我密旨,让将军擒拿韩信,还望将军速速发兵!”   吕泽闻言大惊,忍不住起身问道:“大王是受何人慵惑?韩信兵退关中,是因为粮草不足,如今他在河南,靠的是我调拨粮草接济!这种情况之下怎么会心存异心呢?”   听到吕泽这么说话,郦食其心中暗道:中我之计矣!   原来郦食其早就听说过吕泽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他又与为人忠义正直的周勃交好,这样的人物是不屑暗中害人的!所以郦食其得知韩信与吕泽不和,却用此言相逼,果然吕泽为韩信分辩。   郦食其心中已有定论,表面上却依旧摆出不为吕泽言语所动的样子,继续说道:“韩信屯兵于渑池,渑池离函谷关不过几十里地,如果他要投降秦王子婴,岂不是又近又方便?到时候又岂会受将军粮食所制?”   吕泽急得跺脚,甩袖子说道:“先生怎能如此说话?韩信在关中与嬴子婴大战,杀了秦国那么多将臣,连嬴子婴本人都差点落到韩信手中。有这样的大仇,韩信又怎么会投降秦国呢?先生不要妄自猜疑冤枉好人啊!”   “额?”郦食其拉长了声音,一脸讶异的问道:“将军也觉得韩信是好人?”   吕泽面上有些不快,怏怏摆手说道:“我虽然与韩信不和,但此人确实无投敌之心,还望先生明鉴,早日返回南阳,先汉王说明情况。”   郦食其假装沉思了一会,突然说道:“既然将军说韩信没有异心,那不如同我一起去面见韩信,当面质问他如何?”   吕泽犹疑道:“这不好吧?”   郦食其笑道:“将军如不前往,韩信又如何脱罪呢?”   于是吕泽下定决心,与郦食其一起前往渑池。到了渑池营寨,二人看到韩信正在高台之上看士卒操练,郦食其突然笑道:“韩信果然没有异心!”   韩信得知二人前来,立即将他们请上了高台。三人在高台上踱步,郦食其便将汉王要他领兵回南阳的事情说了。韩信听罢没有回答,反而手指下面向二人问道:“你们观吾军容如何?”   郦食其见军营之中旌旗猎猎,行伍之中尽是精壮之士,往来骑士奔驰有度,遂赞道:“尽是百战精卒,颇为不凡!”   吕泽乃知兵之人,他见韩信如今在操练阵列,然而这个阵容他却从未见过,于是向韩信问道:“此乃何阵?”   韩信答道:“我为此阵取名为鲲鹏九变!”   吕泽问:“何为鲲鹏九变?”   韩信道:“庄子曾云: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鲲鹏本就是世间异兽,能行于风水之中。这阵法取这名,也是当年吾观逍遥游有感而创。其阵多变,一为鱼鳞,一为鹤翼,一为卧龙,一为虎乱,一为鱼丽,一为雀跃,一为雁行,一为井雁,一为悬车。吾能将士卒在瞬息之间变阵,然后阵阵相合,变中有变!”   吕泽大惊,转而大叹道:“此阵若是练成,又有何人能敌?”   说到这,竟然忍不住摇头感叹。韩信听闻此言,却忍不住长叹一声,脸上却多了些萧索之意,他说道:“吾用此阵战败秦王子婴,却还是在关中战败,吕兄这话听来分外刺耳!”   吕泽见了此阵,心中却对韩信感到由衷的敬佩,忍不住说道:“将军之才,非吾能及,前些日子——。”   他刚想说点客套话,韩信却忍不住伸手止住。韩信转过身来,目视吕泽道:“吾有鲲鹏九变,依旧败在嬴子婴手中。这非天意,而是人为。嬴子婴没有布阵,却布下了一张大网,任凭我在网中如何变幻,却始终挣脱不出。此人能在危难之间复起,如不早除,迟早会成为汉王的心腹大患。关中土地肥沃,乃中兴之地,如果不将嬴子婴扼杀在危难之间,汉王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韩信之言,说得二人都皱眉紧思。过来半响,郦食其才问道:“如今大将军已经兵退关中,嬴子婴已经坐稳了关中,以前都奈何不了他,如今他依关死守,又能怎么办呢?”   吕泽也附和道:“秦起关中,不仅是汉王,对天下诸侯来说都是一大祸事啊!”   韩信看着二人说道:“嬴子婴还未坐稳关中,此时还有机可乘。二位,韩信恳求二位一件事!”   说到这,韩信突然屈膝跪下,向二人说道:“韩信心有不甘,还想继续兵伐秦国,还望二位助我!”   郦食其摇头说道:“不妥啊!如今汉王战事吃紧,又岂能让你两面开战?”   韩信目光炯炯的看着郦食其道:“在我看来,南阳战事,可缓不可急!”   郦食其连忙搀扶起韩信,向他问道:“此言何解?”   韩信站了起来,向郦食其说道:“项羽虽然步步紧逼,但汉王如果放下身段求和,项羽念顾旧情,肯定会退兵!”   郦食其摇头说道:“不妥不妥!纵然汉王求和,可项羽已经快拿下宛城了,岂会善罢甘休?要知道汉王可是向天下诸侯发了檄书啊!”   站在一旁的吕泽突然说道:“韩将军所言说不定有效!”   韩信点了点头,却不多说。先将二人请进营帐,吩咐下人用鼎蒸肉,三人分主宾坐下后,韩信才说道:“如今情况与先前已经不同了,秦室复起,这不光是汉王的事,还是天下诸侯的事!要知道汉王与楚王还有兄弟之情,而楚王与嬴子婴可是世仇啊!当初项燕临死立誓‘楚非三户,亡秦必楚!’如今秦朝复起,项羽岂能坐视不管?在吾看来,汉王现在兵力不足,并不是与楚王决战的时候,只要汉王放下身段,拿出秦室复兴的说法来,项羽说不定会同意议和!”   韩信没将话说满,毕竟项羽此人太过骄傲,刘邦檄书天下扫他的面子,他未必会放过刘邦。当郦食其听了韩信的话,却忍不住拍案叫好,郦食其深谙纵横之道,觉得韩信此言有理。刘邦跟项羽打到现在,也清楚的认识到现在的他并非项羽对手,如能求和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三人商议了一会,都觉得这个计策可用。韩信向郦、吕二人说道:“只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不管这一个月能否再夺回关中,到时候我自缚双手向汉王请罪!”   郦食其尚在沉呤,吕泽却突然向韩信说道:“大将军所言有理,既然大将军有心,吕泽怎能不助?不管议和能否成功,这一次我替大将军前往南阳,好安汉王之心!我走之后,河洛之地就拜托给大将军了!”   吕泽先前一直称韩信为韩将军,这一次却肯叫他大将军,显然是真正的折服了。韩信将吕泽请到主位,对他跪拜道:“吕将军深明大义!请受信一拜!”   郦食其见二人如此,忍不住跺脚说道:“罢了!罢了!你二人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我向汉王进谗言?”   吕泽扶起韩信,三人相视大笑。 第二百八十八章 煮棋   司马府中,司马翼侧着身子躺在榻上,眯着小眼看着屋中小鼎中散发出袅袅白烟,鼻孔深深一吸,一股令人陶醉的牛肉香气便直通了肺腑。眼角的余光扫到蹲在鼎旁添加木炭的司马燕身上,司马翼拉长了声调,用半死不活的声音问道:“熟透了没?肉要煮烂,没牙不好咬。”   与其父的轻松不同,司马嵐脸上挂满了狰狞,他龇牙咧嘴的向手底下门客家仆吼道:“烧!烧!将这全烧掉!”   手忙脚乱的门客家仆们,举着火把,嘴巴里大声喊着为自己鼓气,一咬牙就冲进了街道上的民房之间。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声,火舌“嘭”的一声冒出房顶。   刹那间,有人在狂奔,有人在狂笑,有人在怒吼,有人在跌倒。   看着天上笼罩的黑烟,司马嵐势若疯狂的朝部下吼道:“没有退路了!已经没有退路了!你们都犯下了死罪!死罪!唯有杀了秦王!我们才有机会!”   家仆们眼中的恐惧与茫然渐渐的消失,他们都红了眼,跟随着司马嵐一起狂吼大叫。然后在司马嵐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杀向了信宫!   而此时,魏家的家主魏柯正悠闲的与一位年纪轻轻的后生下棋。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互相攻伐,宛如两条气势磅礴的巨龙在相互撕咬。两人正专心的看着棋盘,而他们身畔站着的两位小棋童却略显紧张,他们咬着嘴唇苦思冥想着,显然也是被棋局所迷。魏柯思虑了良久,方从碗里拾起一枚白棋,放在了左上三三位。待棋子落下之时,魏柯似大局已定,捻须笑道:“我执掌的秦国,有吞灭六国之志,一路上兵戈狰狞,这次看我直捣黄龙!”   言毕,将子落下,脸上颇有自得之色。年轻的后生却摇头说道:“不然,鲁国虽小,但人心整齐,虽然没有一吞天下的气概,却也有守土保家的信念。如若逼急了,说不定也能让秦国在阴沟里翻船。”听这二人的话,似是而非,放佛不是在下棋,而是两国在交战。这种棋局名叫“灭国大棋”,在战国时期颇为流行,不过等秦始皇扫平六国之后,这种棋局就再也无人敢下了。   之所以叫灭国大棋,这棋局的布置也肯定与平常的不同。一般的棋局肯定是在空白的棋盘上对弈,灭国大棋不同,它是先在棋盘上布下局势,让双方博弈者挑选国家,这些国家有战国七雄和三十几个小国,大国着占有先天的优势。这二人挑选的国家不平等,在战国时代,西方秦国也是大国,鲁国却不过是个小国家,从开局来说鲁国就有先天的劣势。而观棋盘上的形式却与平常不同,固然秦国形式广阔,鲁国却占四个大角,中腹还有一队“鲁军”正在出逃。魏柯所说的“直捣黄龙”也就是围杀这中央这一队“逃兵”。显然,“鲁军”若是逃出,则秦国地、势皆失。“秦国”若擒获“鲁军”,则灭鲁无疑。   二人下了没多久,魏柯突然惊疑一声,捏起棋子却不敢落下,原来是“鲁军”看似山穷水尽,却突然掉头攻击“秦国”不甚整肃的追兵,且一举切断追兵归路!按照局势这么演变下去,要不了十余回合,秦国必败!魏柯苦思冥想了好久,突然弃子叹道:“我输了!”   言毕,丢下了棋子,向年轻的后生躬身行礼道:“晏先生,还请教我如何破此局势!”   被魏柯呼为晏先生的年轻后生却微微一笑,下了席案伸手邀道:“魏公请!”看这样式,竟是要与魏柯交换位置。等二人互换了座位之后,晏先生从碗里拿起一子,却落到了西边三一一位,魏柯愣了愣,连忙指挥“鲁国”这队人马慌忙逃窜,二人下了十余步,魏柯突然又不下了,他长大了嘴巴看着局势,犹自不可信道:“这……这难道是一步死棋?”   晏先生点了点头,说道:“不要被局势迷惑,鲁国势小,任凭它如何翻腾,都难以阻挡秦国的大势。这一步本就是死棋。”魏柯却突然醒悟,摇头笑道:“不是这样,如果是先生来下,它就是活棋,如果让我来下,它只能成为死棋!晏先生,还请教我,在当今这乱局之中,该如何选择?”   晏先生突然不说话了,他沉思半响,方才叹道:“我既然受了你们家大恩,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步入歧途。”说到这,他让两个小棋童将棋盘端走,等二人走后,他方对魏柯说道:“你若助司马家,到头来只会受到牵累。不管司马家事成与否,魏家都得不到任何好处!如司马自立为王,魏家作为与司马家不相上下的关中豪族,到时候免不了成为司马家下一个针对的目标。魏公不要忘记,司马家既然敢造反,那肯定是打着塞王司马欣的旗号,魏家毕竟当初是依附赢氏而上位的豪族,二者不可共存。如果司马家投降关外,那魏家更不能相助了!”   魏柯点头说道:“先生所言有理。”说到这,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心酸事,忍不住摇头说道:“可毕竟有当初的‘咸阳之变’,魏家扶持了秦王博,害了秦王婴,他怎么会饶恕我们呢?”   晏先生哈哈大笑,魏柯不悦道:“先生为何发笑?”   晏先生摇头说道:“魏公啊!您还是没看穿啊!如果秦王婴真要针对您,那他为何要留下秦王博之子?”   魏柯睁大了眼睛,手一抖,扯断了几个胡须,犹自不信的问道:“先生是说,秦王早已经不怪罪此事了?”   晏先生说道:“没错!秦王婴没必要针对所有的世族,他不杀秦王博的儿子,就已经是暗中向你们示意了。”   魏柯喜道:“既然如此,我便派家丁相助秦王!”他说完立即站起身子,来样子是个雷厉风行的主。晏先生拉住了魏柯的袖子,对他说道:“魏公为何着急?不忙!”   劝魏柯又坐下之后,晏先生才说道:“秦王婴乃是久经战场之辈,连大名鼎鼎的章邯都死在了他手里,这样的人物,又岂是司马家那点人马所能动得了的?司马家的动作,处处是破绽,乃行的是奇计,所谓奇计就跟奇迹一样,须得上天保佑,才有成功的可能。如果秦王已经识破了此计,那平定司马家之乱简直是轻而易举!如果秦王识不破,您现在去不是恶了司马家吗?”   看到晏先生似笑非笑的神情,魏柯连忙请教:“那魏家该如何做呢?”   晏先生道:“可准备两样东西,一是登基为王所用的王冠,一是可取人性命的刀剑。等乱事过后,如司马家胜,则进献王冠!如秦王获胜,便进献司马翼之头!”   魏柯喜不自胜,竟然亲自向晏先生跪拜道:“多谢晏先生指点!”   信宫,前殿的老树下。   秦王嬴子婴身穿黑色铠甲,腰配龙泉宝剑,眼观殿中数百名执戟甲士,厉声喝道:“有贼子在城中作乱!尔等可敢与孤杀出去平乱?”   众戟士大声吼道:“有何不敢!”   嬴子婴大笑两声,伸手呼道:“子车景何在?”   “臣在此!”子车景跃出行列,一身戎装的跪倒在嬴子婴面前。   “驾车!”   “喏!”   信宫的大门缓缓推开,门外面,正长大嘴巴吆喝的司马嵐突然楞住了,八个手扛巨木撞门的壮汉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上千双眼睛都盯着府门,看着那个站在战车之上的黑色身影。   “那是秦王?”门外有人叫了一声。   “是秦王!”又有人回应了一声。   “秦王出来了!”开始有人在大叫。   嬴子婴一出现,就让门外的这群乌合之众更加的慌乱。司马嵐一见情况不好,从旁边侍从手里抢过了一张弓,搭箭拉弦向众人吼道:“事已至此!杀的就是秦王!”   话未说完,箭已经射出,紧跟着司马嵐的那箭,背后的弓弩手都对着嬴子婴搬动了机括!一转眼,密密麻麻的箭矢直向嬴子婴的面头射去。而站在战车之上的嬴子婴并未慌乱,他甚至没下令,子车景就举盾大叫道:“立盾!”   一语既毕,在嬴子婴面前就竖起了一道高高的盾墙,司马嵐的箭雨皆撞在了盾墙之上,噼噼啪啪的掉个不停。站在司马嵐身畔的子岸忍不住说道:“主公!看秦王这架势,分明是有所准备啊!”   司马嵐扫了周围人一眼,眼睛中透露出疯狂之色,他咬牙说道:“有准备又怎么样?秦王兵少,我们一拥而上,杀了他!”   “喏!”子岸剑盾在手,向周围人大声吼道:“杀了秦王,赏千金,封千户侯!”   门外众人一齐呐喊,鼓起勇气提起戈矛,跟着子岸冲向了秦王的战车!   而咸阳城中,大火依旧在蔓延。有身穿囚衣,赤腿蓬发的囚徒在街头上大笑:“老子终于出来了!”   街头之上,无数的囚徒在疯狂的大笑,刺耳的尖叫声一直不绝!   司马府中,司马翼忍不住将嘴里的牛肉吐了出来,皱眉叫道:“肉未烂!怎能吃?煮!继续煮!” 第二百八十九章 谋反   在咸阳城的牢房之中,关押着上千囚徒。这些囚徒有的是被俘的汉军,有的是作恶的死囚,林林总总加起来共有两千余人。韦陀领兵攻占咸阳之后,曾经在咸阳城郊大肆杀俘,共斩首三千余颗,场面惨不忍睹。后来韩谈相劝,韦陀就将剩下的俘虏投到大狱里,等秦王到后处置。嬴子婴入城之后,对韦陀说道:“如今关中缺人,怎能肆意杀俘?这些人可以拉到北地替孤养马!”   可惜事与愿为,这些囚徒还未曾发配到北地去,就被司马家的门客攻破了大牢。说到这里,也是嬴子婴的疏忽,他并未想到司马家还会分散力量去攻占大牢,再加上咸阳城的狱卒并未更换,里面有司马家的奸细,所以里应外合之下大牢很快就被攻破了。等大批的囚犯从大牢中逃出之后,咸阳城的局势也更加的混乱了。   咸阳城中除了离城而去的八百鹰士,还有一千三百多名守城步卒,这批人马由将军沙太带领。当知道咸阳发生叛乱之后,沙太并未慌乱,他派副将羊玮领三百人看守城门,然后亲自带领一千步卒前往信宫救驾。当沙太的大军走到了杜邮的时候,看见大批的囚犯在城中作恶。囚徒们扯着年轻女子的头发,在光天化日之下之进行施暴;还举着小孩投进了河里,将赶来相救的老者生生打死。他们没有目地的在咸阳城中乱窜,然后肆意破坏。沙太被气得目眦欲裂,却不得不挥舞着马鞭,从这些囚徒身畔驰过。他虽然不喜欢思考,但也明白轻重缓急,知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救出秦王!   大批的秦兵无视百姓的呼救,从这些穷凶极恶之徒身边跑过,任凭那些百姓喊破了喉咙也置之不理。囚徒们先是大惊,后是大喜,等官兵走过之后,他们又开始作恶,他们在咸阳城中乱窜,破坏一切能破坏的东西。   沙太带领士卒走到肃方亭时候,却被一伙人拦着去路。头须皆白的老臣公孙止站在沙太的面前,大声向沙太质问道:“将军领着大批兵马看着囚犯作恶,却不加以制止,这是干什么!”   沙太瓮声瓮气的答道:“我要去信宫保卫秦王!”   公孙止痛斥道:“秦王身边有禁卫,这些叛贼一无甲胄,二无重弩。想攻破信宫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身为秦国的将军,不仅仅要保护君王,更要保护百姓!如果任凭这些囚徒做恶,到时候百姓会怪罪秦王!更会说秦王失德!”沙太被公孙止一顿痛斥之后,只得听公孙止的吩咐,带着手下诛杀作恶的囚徒。   信宫,长街。   嬴子婴站在战车之上,提剑高呼:“杀贼!”   司马嵐手下的叛贼见秦王如此勇武,一个个都畏惧不前,虽有两千众,反倒是被禁卫杀的节节败退。司马嵐让子岸领心腹悍卒围攻战车,两股人马绕着战车厮杀。仆射子车景提弓便射,连发数矢,每矢必中!子岸举剑来战,子车景以弓相迎,遮拦数次,长弓被剑斩断,子车景弃弓拔刀,却被子岸削掉头上盔婴。二人你来我往,竟然战了不分胜负。   嬴子婴素知子车景勇武,却没想到叛贼之中也有如此人物,连子车景竟然都被他缠住。嬴子婴举目四望,看见长街之上都是叛贼,他心思禁卫虽然勇武,但人数不过三百人,贼势众多不能久战。突见长街北边立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面旗帜上书“司马”二字。嬴子婴见之大喜,指旗呼道:“向贼大纛杀去!”   禁卫齐声呐喊,个个舍生忘死的杀向大纛。这一招是嬴子婴向章邯学的,手下的禁卫也都演练过的,听了秦王的呼声,他们都舍弃了自己的对手,突然转向,顿时杀了北方的叛贼一个措手不及。司马嵐就站在大纛之下,他正用手搭着凉棚观战,正好看见秦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向他杀来,不过转瞬就接近了十余步。司马嵐大惊,忍不住就拨马便回,身畔的贼寇见主公掉头,也跟着掉头,一转瞬贼寇便崩溃了!   子岸见司马嵐已逃,气得大叫:“既是造反,当有死无生!岂有回头之路?”   言毕,招呼身畔士卒,继续向战车攻去。   子岸身边,只有十余人,这些人被子岸言语一激,竟携哀兵之志,杀退了子车景的步卒,直往战车奔去。子岸心存死志,拼力死战,一剑砍中子车景肩膀,然后拍马狂奔。战车之上,秦军用长戟向下捅,贼寇手抢长戟将近卫拖下了战车。子岸靠着部下拼死得来的机会,从马上跳上了战车,结果人还未站稳,就被几个刀斧手砍了下去。   子岸眼睁睁的看着战车离去,然后被子车景的人团团围住。子车景对子岸说道:“你的主公已经弃你而去,我看你武艺不俗,为何不弃暗投明?”   子岸却似没听见,他拔剑靠近自己的脖子,高声说道:“我身为司马家的门客,受了司马家大恩,又怎能背主投敌呢?”言毕,用剑一挥,头颅便飞上了天空。   子车景看着子岸死去,心中幽幽一叹:“这些门客为世族所养,心中哪还有国家?”在心中,他已经生了一个念头。   咸阳城外,严禁看着近在咫尺的咸阳城,向身后的骑兵喊道:“进城之后,直奔信宫!不可四处乱窜!”   此时城门大开,一飚人马飞奔而入。等骑兵都进城之后,背后的城门突然紧闭。通往信宫的街道上塞满了木栅,木栅上还倒立着一根根寒枪,两旁的街道,冲出了无数的秦兵,这些秦兵一个个身穿重铠,头戴鹰盔,手中提着弩机,分明是大名鼎鼎的铁剑鹰士!   城楼之上,大将韦陀对守城都尉羊玮说道:“待将入城的贼寇杀光之后,你便领兵去司马家!”   羊玮大声叫道:“喏!”等回答之后,他才忍不住向韦陀问道:“将军不是前往高陵了吗?怎么会赶在这支贼寇入城的前面回来?”   韦陀呵呵一笑,拍着羊玮的肩膀说道:“秦王早已经识破了司马家的诡计,只是他们执意冒险而已。”   严禁的三百骑兵,尽被弩箭射死。严禁自己也身遭数箭,死不瞑目。不等清理战场,韦陀便让司马井带骑兵前往信宫救驾,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们赶到,司马嵐所带领的二千杂兵便被嬴子婴的三百禁卫所破。   这场看似声势浩大的谋反,在真正的智者的眼中,只是一场笑话。   而一心等着吃肉的司马翼,最终也没吃上一块熟透了的牛肉,他睁大了眼睛倒在了血泊之中,司马燕提着一柄滴血的剑大步的走出了房门。 第二百九十章 夜血   当启明星悄悄升起的时候,咸阳城的喧嚣却还未停息。   十里长街、九里铺、八方亭、六项门,往来的兵戈与火把一直在街道上穿梭。在沉重的铁枷下,一个个步履蹒跚的囚徒缓缓的移动着。他们赤脚散发,低着头轻声抽泣,如果有人走慢了一点,天空下的皮鞭就留下好长的一段残影。这些囚徒里有男有女,有小孩还有老人,刺骨的冰凉从地面直透脚板,抖一啰嗦,脚丫就会不自然拧在一起。他们的目的地是杜邮,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刑场。在这个夜晚,断头台下不知道又要多出多少的鲜血。   叛乱才刚刚平息,城里人都紧闭房门,生怕祸及池鱼。杜邮邢台之上,侩子手行刑的大刀在火光的映衬之下是那么的刺眼。一颗颗沾满鲜血的头颅从邢台上滚落,留下了一道暗褐色的血迹。一刀下去,就有面无表情的士卒拖起无头的尸体,将它们扔进了宽蓬的大车上,它们的首级也会被捡起来,丢进木桶里一起被拉走。   司马嵐、司马翼父子的尸体被悬挂在了城楼上,用以警醒城里的某些人。司马家枝叶繁多,除了直系之外,三族以内尽数被诛,其余有牵连者也被发配。发配者能用来充军和修筑城墙。他们的妻子和儿女也免不遭到罪罚,或罚为官妓,或贬为官奴,从这一晚开始,这些人的命运将完全改写。   直接参与谋反的那些人,可不仅仅是挨上一刀那么简单,他们在生前要遭到凌辱,死不会那么痛快,或车裂、或凌迟、或受以剐刑。   整整十日,这场大规模的清洗才宣告结束。   当太阳巡游至中的时候,城中已经看不出有丝毫叛乱的痕迹了。沾染了鲜血的青石板早用清水冲洗干净,城外的填尸的大坑也盖上了新土,乌鸦向北飞过,留下一抹黝黑的侧影。一队队身穿甲衣,手持长戈兵卒渡过了上清河,沿着渭水向上,走到了咸阳城郊。游骑四散,吆喝着士卒原地扎寨。   箭令使者早已经奔至国府,秦王子婴从亲侍韩谈手中接过竹书,低头一阅随即嘴角含笑。他从席上站起,手举竹书,向在座的大臣说道:“冀候章燕亲率三千精骑出陇西,助察哈尔将军拿下了陈仓。斩杀了汉寇稚台,将云岭栈道纳入了掌中,从此再不惧汉贼从西边入秦!”   在座将臣齐声贺道:“天佑君上!天佑大秦!”   嬴子婴大袖一挥,向诸臣说道:“如今章燕与察哈尔将军已经兵至咸阳城郊,孤当亲自出城迎接!”   秦王令下,诸臣皆动。城墙上摆起了金鼓,垛口边安放好了龙角,城门口数十个身穿青衣的乐师提埙静待,当秦王的罗盖到时,龙角金鼓立即响起。冀候章燕与折冲将军察哈尔赶紧下马,向嬴子婴屈膝跪拜道:“臣章燕(察哈尔)见过君上!”   嬴子婴嘴角含笑,将二人亲自搀扶起。待起身看时,背后的陇西兵马尽数跪倒。嬴子婴脸上带笑,用手拍了拍章燕的肩膀说道:“让将士们都起来吧!”   “喏!”   章燕将身一转,向背后令骑吼道:“秦王有令,将士们都起身!”   二将陪同嬴子婴一起进城,君臣谈笑亲密,让背后诸臣侧目。有些人想不出秦王为何如此亲待章燕,其中自有缘由。原来韦陀拿下咸阳之后,嬴子婴率领的大军才刚到彬县,那时候与汉军连般苦战,士卒折损太多,十不存一。若非韦陀抽调了两万精兵前来,嬴子婴也无力收复上郡。韩信知道内史生乱,粮路已断,慌忙从泥阳偷至上郡,渡黄河至河北。嬴子婴遂封杜袭为后将军,东方宇为副将,帅一万精兵追击韩信。那一万精兵可以说抽调了嬴子婴的所有精锐,剩下的士卒都是些老弱病残,连最基本的铠甲都没有。然而在这个时候,陇西却又出了乱子。章燕尽起陇西兵相助秦王,陇西空虚无人防守,时值陇西出了一大寇,姓姬名眭,此人在天水起兵,盗用赢氏旗号,自称是王族后裔。陇西本就是秦国的发源地,天水更是秦室祖脉所在,姬眭从天水起兵,果然有不少人信服。起兵不久就连下十余城池,整个陇西除了狄道以北的地界全部落入敌手。而此人颇有小智,他知道嬴子婴乃秦室正统,在整个关中素有威名,等嬴子婴坐稳咸阳后,肯定要拿他开刀,于是他联系上驻守陈仓的汉将稚台,密谋投靠汉国,想让刘邦派兵出陈仓栈道。可是他又怎知刘邦此时与项羽鏖战,连宛城都快丢了,又拿什么兵马相助他?正值危机之刻,冯英向嬴子婴请缨,嬴子婴不许,他对冯英说道:“孤之政令,在北地刚有成就,孤不愿意看见这一切都付之东流。孤要让你坐守北地,将政令好好实施下去,随便替孤监视北边的月氏和匈奴!”   于是嬴子婴封冯英为卫候、左将军,坐镇北地。陇西之乱才刚滋生不久,嬴子婴明白,只有在姬眭势力未成时将它扼杀,不然必成大患。嬴子婴非常的焦虑,在他的心中其实有两个人选,一是马逸,另一个就是章燕。他当然更放心马逸,不过那时候马逸身负重伤,不能再出征了。思前虑后,嬴子婴还是选定了章燕,在临别的时候,嬴子婴曾对章燕说:“只要你不负孤,孤就不会负你!”所以不顾公孙止的劝阻,封了章燕为冀候。   章燕只带了一千骑兵回陇西,前途实在是渺茫。时值韦陀邀请嬴子婴入驻咸阳,那时候嬴子婴身畔只剩下五千多人,嬴子婴知道韦陀虽然拿下了咸阳,但凭他的威望根本无力镇守,所以嬴子婴只带了两千兵马入城。剩下的兵马交给了察哈尔带领,让察哈尔偷渡岐山,奇袭陈仓。然而陈仓守将非常的精明,他在陈仓地界的各处山头都安插小旗,只要一发现秦兵就点燃烽火。察哈尔行军隐秘,却还是被汉军发现,不得已只得硬攻,结果攻打了十多天都未曾拿下,察哈尔见手中的兵马乏力,只好暂居在虢县就食。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察哈尔在虢县没等到秦王的援兵却意外的等来章燕的陇西兵。原来章燕偷到陇西,并未现身。他在陇西详加打听,才知道姬眭在与羌人交易。陇西的羌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姬眭的交易对象却是羌人的西部王庭。原来姬眭不知道从哪与羌人的哈尼族扯上了关系,那时候羌人正在内乱,哈尼族与从陇西返回的拉祜族正打得不可开交。羌人缺少武器,姬眭想购买羌人的牛羊马匹,此时刚到夏季,羌人的牛羊都在长膘,一个个肥得不行,姬眭挖出了秦惠王藏在天水的宝藏,拿出许多破铜烂铁却换来了一万头牛羊,三千匹战马!正当双方交接的时候,章燕领着骑兵突然杀出,猛将武向亲手砍下了姬眭的头颅,抢了羌人的牛羊马匹不说,还将交易给羌人的破铜烂铁全部抢回来了。姬眭既死,他的手下立即四散,章燕凭借着昔日的声望,先灭了姬眭全族,然后招拢了姬眭的人马,一下子得兵三万!那时候就有人向章燕进言,希望章燕干脆在陇西称王,分割陇西与嬴子婴抗衡。章燕断然拒绝,向手下人说道:“昔日吾诛杀章平,效忠于秦王。秦王信任我才放我回陇西,眼看着关中就要平定,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让百姓遭受战火荼毒。”   章燕平定陇西之后,选出精壮士卒三千,亲自带领相助察哈尔。在二人合力之下,陈仓守将稚台自杀,夺回了云岭栈道。章燕的忠义之举感动了嬴子婴,所以在听闻章燕领兵朝贺归来之时,他才带文武百官出咸阳相迎。 第二百九十一章 议关南   陇西一定,陈仓也已经收复,嬴子婴心中才长舒口气。西北战事已经告捷,他此时的目光不得不对准武关与函谷关。   武关至尧关,沿途三百里尽成焦土。丹凤、商县等数座城池被焚烧毁坏之后,连所在的百姓也被汉军迁移至汉中。三百里赤地,人烟全无。汉将曹参的凶名,可止小儿啼哭。嬴子婴刚坐稳咸阳,手中无力南顾。此时大局已定,嬴子婴思前虑后,觉得还是趁着汉楚交战之时,赶快将武关收回来好。   恰逢东方宇的大军已经到了频阳,嬴子婴就在信宫之中召集大臣议事。   信宫大殿,嬴子婴盘踞上首,抬头一扫,下方大臣一个个正襟危坐,心中不由心喜,暗付终究恢复了旧时的一些气象。大殿的正中摆着一口双耳四足的青铜大鼎,空中悬挂着制作精美的宫灯,大臣们靠着两侧大柱或战或坐。能有座位的不过四人:乃左相公孙止,御史大夫魏柯,上将军马逸,左将军冀候章燕四人。殿中文武分站在四人身后,左右分明。蒯彻虽为军师,实职却不高,只是一区区谏议大夫加军师将军衔,不过得秦王殊荣,就坐在嬴子婴的下侧。   秦国复国之后,大臣封赏皆出于蒯彻之手。本依照嬴子婴的意思,左相一职当由蒯彻任领,不过蒯彻却出言反对,劝秦王道:“君上刚平叛乱,国中根基还未稳定。我是赵人,如果在这个时期担任丞相,恐怕会引起关中世族的反弹。秦王虽已经整治了司马一党,但秦国的还是需要这些老世族来扶持。公孙止大人乃朝中老臣,又是先秦名臣公孙衍的后裔,这丞相一职非他不可!”   嬴子婴思虑了半响,还是下不定决心,说道:“当初孤有言,谁能计退六国之兵,我立即封他为秦国丞相。先生献计于我,却因为我优柔寡断而不用,这才导致了秦国的覆灭。老天垂怜,将先生赐予我,一路过来,依仗甚多,我早有心封先生为丞相,先生毋须谦让!”   蒯彻见秦王面色诚恳,心中也有些感动,但他还是毅然的摇头说道:“蒯彻奔波了半载,方遇明主。纵然没能身居高位,又有何妨呢?此时国中不稳,秦王还是先顾忌下关中世族的感受吧!”   在蒯彻的坚定要求下,嬴子婴只好依照蒯彻之意,封了公孙止为左丞相。后又听从蒯彻的劝告,把献上司马翼首级的魏家家主魏柯封为御史大夫,关中的世族这才安定下来。   此次朝会,涉及关南。嬴子婴将话讲完,御史大夫魏柯就离案向嬴子婴劝道:“关南已经成为了一片死地,此时回收实在是有害无利啊!”   嬴子婴眉头微皱,问魏柯道:“关南是南边门户,夺回武关就能坐守关中,何来有害无利?”   魏柯道:“如今战火刚熄,军不爱战,国库又空虚。纵然花了力气拿下了关南,也无好处!听秦王的意思,拿下关南的主要目地还是武关,可君上不想一想,武关背后三百里尽是赤地,县城已毁,人口全无,这就意味着防守武关的军粮要从内史送过去,这一来一回耗时很长,而且容不得丝毫懈怠,如果汉军来攻,粮草将会成为大问题。而且武关背后没有百姓,就没办法发动百姓修筑城墙救治伤员,到时候武关虽险,却只能成为空中飞地,吃力又不讨好啊!”   听完魏柯的话,嬴子婴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再三沉呤之下方道:“魏卿所言有理,不过不取关南,仅凭着尧关,却很难防守汉军的入侵!尧关城墙被毁,关隘远不如武关,而且离咸阳不远,如果将关南拱手相让,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汉贼?”   听完秦王之后,左相公孙止站起来说道:“君上,犹如魏公所言,关南之地已经成了鸡肋,我们此时收复关南的确是吃力不讨好。纵然勉强拿下,还会造成粮食短缺。但关南的作用不可不无,然而我国的实力消耗得太多,此时确实不益取关南。不如先安固尧关,等国力渐渐恢复之后,再做图谋不迟。”   嬴子婴点头说道:“也罢!关南之事暂且不提,不过尧关必须得安固!孤欲寻一良将镇守,诸位爱卿可有人推荐?”   秦王话一出口,站着的诸位大臣就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魏柯回到座位上之后,向在座的两大将军一瞅,见马逸、章燕二人并无动作,心思章燕坐镇陇西,早晚是要回去的,不可能向秦王推荐帐下之人。马逸虽为上将军,然而他的根基一样在陇西,帐下的将军基本上已经折损,怕也挑不出合适的人选,不如趁机向秦王推荐族中人才。   想到这里,魏柯屁股又坐不住了,站起来向嬴子婴说道:“臣有一人举荐!”   嬴子婴问道:“是何人?”   魏柯恭敬的答道:“此人昔日乃蓝田将军白延帐下都尉,复姓西乞,单名一个烈字。一身武艺不俗,又熟知蓝田防务,尧关背倚蓝田,此人当可一用!”   嬴子婴闻言颇有些兴趣,端正身子问道:“此人现今在何处?”   魏柯答道:“如今还在蓝田!”   嬴子婴点了点,向魏柯下旨道:“你速将此人召进咸阳,孤要当面询问!”   “尊秦王令!”   魏柯才刚刚退下去,一直端坐不动的上将军马逸突然起身,向嬴子婴拱手说道:“臣也有一人举荐!”   魏柯闻言身子一震,侧头深深的看了马逸一眼。嬴子婴心中嘀咕,马逸为何在此时添乱?但他脸上并未表露,嘴里淡淡的问道:“上将军欲举荐何人?”   马逸大声的答道:“此人姓黄,名应!秦王想必知晓此人!”   嬴子婴闻言心中一动,随即变色,急忙问道:“真是黄应?”   马逸重重的点了点头,嬴子婴忍不住站了起来,喜不自禁的说道:“太好了!孤就知道他们没死!实在是太好了!”   看见嬴子婴高兴的样子,魏柯心中一沉,心中暗道不好,凝眉思之,又想不起这黄应乃何人!嬴子婴高兴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又向马逸问道:“除了黄应可还有其他人?”   嬴子婴话一说出口,魏柯的心上就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他忍不住暗付,看来这马逸并非是孤家寡人,以后得郑重对待,看样子西乞烈是当不成蓝田将军了!   马逸摇了摇头,苦涩的说道:“除了黄应还有马横,董燕等人已经战死了!”   嬴子婴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高兴劲也没了,他自言自语的说道:“他们两个能保全性命,已经是上天眷顾了!孤又怎能奢望再多呢?”   言毕,立即向马逸说道:“快将两位将军请进来!”   吩咐下去没过多久,就有甲士领着两人踏进殿中。嬴子婴注目一看,果然是马横、黄应二人。他二人跪拜在地上,嬴子婴离案亲自将二人扶起,打量着二人消瘦的脸庞,忍不住用手拍着他们的肩膀,点头说道:“你二人未死!很好!”   马横与黄应也一脸激动的说道:“臣没想到还有一天能见着君上!”   嬴子婴忍不住回想往昔那些艰苦的岁月,在逃向陇西的途中,黄应、董燕二人将仅剩下的点米面留给了自己,而他们却吃树皮、草根。到了陇西,为了让自己脱身,他们随马逸引开了追兵,一别就是两年,想想就像在做梦。   昔日的好些人,都已经化成了黄土。周援、白廷、李信……故人已去,早已经是物是人非。嬴子婴一时颇有感慨,向二人问道:“孤在北地举兵多时,你们二人怎么没来呢?”   黄应说道:“那时候兵荒马乱,借用秦王名号作乱的人不少,臣又躲在深山里养伤,一时竟未得知。”   嬴子婴问道:“如今伤可养好?”   黄应笑了笑,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向嬴子婴说道:“伤已经好了,只是这手却回不来了。”   嬴子婴这才注意到黄应的左手,臂膀还在,却不见了手掌。嬴子婴用手抓着那只臂膀,微笑着说道:“没有手掌又如何?难道你就不愿意为孤效命了吗?”   黄应嘴角动了动,屈膝下跪道:“秦王若有令,纵然是千难万阻,臣万死不辞!”   嬴子婴大声笑道:“好!不愧为孤的将军!你回来得正好,孤欲加固尧关,重建关南防线!到时候你与西乞烈一同前往!”   “喏!”黄应掷地有声,大声应喏!   待黄应退下之后,嬴子婴才将目光看向马横。这汉子身穿灰色深衣,腰带上绑着一柄弯刀,大大咧咧的站在朝堂之上。嬴子婴见他面黄肌瘦,忍不住向他问道:“你弄得如此干瘦,可还骑得上战马?”   马横用手拍着胸前肋骨,大声的说道:“秦王别看我这么瘦,却一样骑得烈马,拉得了硬弓!”   嬴子婴眼睛一亮,点头说道:“好!你既然回来了,也别想闲着。先去废丘待着,去见右丞相李左车,他在那操练新兵!”   马横眼睛一亮,将胸口拍的叮咚作响,大声说道:“遵秦王令!”   嬴子婴笑了笑,用拳撞了撞他的胸膛,揶揄道:“快去吧!记得将你的这身膘给养出来,孤的骨头将军!” 第二百九十二章 结盟   西乞烈乃关中老世族出身,祖上曾辅佐过几代秦王。今年三十八岁,身材高大,一脸的浓髯。秦始皇在时,西乞家将他安排到卫尉府做事,没干两天就得罪了卫尉大人,被罚到了皇陵当监工。二世皇帝继位之后,因陈胜吴广作乱不得不重用少府章邯,章邯启用骊山囚徒,却偏偏不用西乞烈,实则此人太过桀骜,他惹上了章邯之子章平,失手将章平手臂打折。章邯不用,西乞烈又去投靠王离,王离看好此人,却因他无战功只封他当了掌车令,他嫌弃官小,在北方军团路过蓝田的时候就留下了,王离在离开的时候上书举荐他当蓝田将军,结果当了不到一个月又错手打死了赵高女婿阎乐家的家仆,因此误了赵高。蓝田将军一职就落到了白延手里,他只能当一个都尉。   嬴子婴在书房中召见了西乞烈,初见之时连嬴子婴也忍不住心生感叹,好一条彪形大汉!只见他身高九尺,腰圆体阔,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彪悍精壮的味道。他面部长满了钢针般的短髯,一双橘黄色圆眼极为有神。   嬴子婴见之心喜,问西乞烈道:“昔日孤与刘邦鏖战于蓝田,曾会见过蓝田诸将,为何孤不曾见过你?”   西乞烈气呼呼的答道:“白延那厮嫉贤妒能,打不过我就给我小鞋穿,秦王来蓝田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蹲大牢呢!”   嬴子婴问:“你犯下了何事被罚呢?”   西乞烈答道:“攻城的时候我劝白延趁汉军中午困乏的时候杀出去,定能杀汉贼一个措手不及,白延那厮估计想不到我能想出这么高明的计策,不准我出城。我看他是主将,也只好忍下了,后面汉军败退,我要领军追击,他又不许!我就对他说,我自领本部兵马追击,他还是不许!到后来他跟我就吵起来了,不知道怎么我手臂就碰见了他的鼻子,谁知道他的鼻子跟破瓷似的,一碰就出血了,然后他就把我抓进牢房了!”   一听这话嬴子婴就完全明白了,这西乞烈就是一介莽夫,除了有一身蛮力外智商完全为零。这人在战况紧急的时候还屡次顶撞主将,白延没将他斩了已经算是仁慈的了。嬴子婴听后大失所望,这种人用好了能充当冲锋陷阵的猛将,用不好还是祸害!   嬴子婴沉呤好久方才说道:“你对如何加固尧关可有想法?”   西乞烈直挺挺杵在那,憋了好久才说道:“把尧关的城墙重新修筑一番就行了吧!”   嬴子婴没说什么,挥手让西乞烈下去了。他叹了一口气,让韩谈将黄应找来。他从桌案上拿起一片竹书,低头观阅,过了不久他呼道:“韩谈!”   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来到他身旁低声说道:“韩中令刚出去了!”   “嗯?”嬴子婴听见这声音颇有些熟悉,抬起头一看,正好瞅见裴老二那张满脸堆笑的老脸。嬴子婴眉头一抖,问裴老二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老二带着一脸的谄媚,手中提着柄竹扇,殷勤的为嬴子婴打扇道:“秦王日理万机,身体劳累。您看啊!白头发都有了,简直就是未老先衰啊!您可千万要保证身体啊!”   嬴子婴看见裴老二的这张臭脸都快贴近自己肩膀上了,他忍不住向左边侧了侧身子,没好气的说道:“孤问你来干什么?谁带你来的?”   裴老二嘿嘿一笑,方才说道:“是我央求韩中令带我来的。”   嬴子婴鼻子哼了一声,说道:“韩谈好大胆子,竟然私下将人带进孤的宫殿!说吧!你这么偷偷摸摸的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裴老二没有回答,更加卖力的扇起扇来,过了一会才说道:“这天气热,秦王应该叫两个小宫女为您打打扇!”   嬴子婴侧头一瞥,冷冷的喝道:“说!”   裴老二吓了一跳,立即肃穆,老实说道:“其实我见秦王,主要是想求秦王能不能封我当个什么官?”   嬴子婴点了点头,面带笑意的问道:“你想当官?”   裴老二将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嬴子婴端正身子,一脸严肃的问道:“你可会武艺?”   裴老二摇了摇头。   嬴子婴又问:“可读过书?识得字?”   裴老二还是摇头。   嬴子婴再问:“既然不懂文又不知武,那可有一技之长?”   裴老二沉思了一会,小心的问道:“种地可算一技之长?”   裴老二不提还好,一提种地就让嬴子婴想起当年被他弄去犁地的那些艰苦岁月,嬴子婴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说道:“你说你会种地?那你家的地为何荒废?在裴家沟子,谁不知道你裴老二是个有上顿没下顿,出了名的懒散之人?”   裴老二只得尴尬的点头,嬴子婴说道:“你什么都不会还想当官?孤若是用你这种官,岂不是就害了自己?”   裴老二摆出了一脸忏悔的样子,将头低了下去。嬴子婴见孺子可教,于是挥手说道:“你回去吧!”   裴老二立即抬起头来,眼睛里如有神光,一字一顿的说道:“滴水之恩,要当泉水冒泡!没有滴水,哪来的泉水?”   嬴子婴闭目长叹一声,说道:“孤知道你贪财,你若是回去,孤赏你一个富贵!”   裴老二依然坚持:“我要当官!”   嬴子婴没辙了,揉头说道:“说吧!想当什么官?孤的这朝堂才建立不久,没有闲职!只要不是太过分,孤就应了!”   裴老二喜滋滋的说道:“我要当高坪县县令!”   嬴子婴浑身一震,犹疑的问道:“你确定?”   裴老二以为要的官高了,结结巴巴的说道:“要不然在县里面当个县丞也行?不行的话您至少封我当个亭长!十里铺的亭长!”   嬴子婴一听十里铺就明白了,问道:“你还惦记着勾栏里的那个女人?”   裴老二尴尬的点了点头,搓手说道:“那个是个好婆娘,俺想将她娶回家!”   嬴子婴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裴老二,说道:“没有你这一滴水,也没有大秦国这汪泉水!你既然想当官,孤就封你当太仆!”   裴老二嘴巴张了张,啰嗦了半天才问道:“这太仆,是个什么官?”   嬴子婴瞥了他一眼,说道:“专门替孤养马的官!”   裴老二立即点头,说道:“养马我还是会一点!这官做得!”   嬴子婴没理会他,招呼了一个侍女,吩咐她进府库取一件锦衣出来。待侍女取出了锦衣,嬴子婴赐予给裴老二,向他说道:“孤知道你们那的人讲究个衣锦还乡,你当了官,就要穿上锦衣华服,漂漂亮亮的将那个女人取回来!活在这乱世,彼此有情就行了,别顾忌什么身份!”   裴老二跪下磕头,谢了秦王赏赐就退去了。等他走后,韩谈领黄应已经回来了。君臣礼毕,嬴子婴就对黄应说道:“孤让你主持关南防务,你如今可有头绪?”   黄应答道:“臣有三策,请秦王定夺!”   “哪三策?”   “第一策,修复城墙,并在周边山头搭建烽火台!”   嬴子婴点了点头,心思这第一策中规中矩并无新意。   “第二策,召集流民到关南,然后在商县等地实施屯田!这样就能缓解关内粮食,还能恢复关南人气,等到时机成熟,再取下武关!”   嬴子婴想了一会,说道:“如今楚汉大战,各地流民不少,只要你放出风声,到时候估计有不少人愿意入关!”   黄应点了点头,说道:“秦岭虽然广阔,但依旧有不少山路小道能进关中,这些路虽然没办法让大军通行,但那些流民却能过来!”   嬴子婴说道:“你说说第三策吧!”   黄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嬴子婴磕头说道:“臣恳请秦王派出使者,出使汉国,与汉国交好,达成盟约!”   “什么!”嬴子婴霍然起立,睁大了眼睛看着黄应。 第二百九十三章 扑朔迷离   大殿当中,黄应跪在地上,他抬头直视,腰身挺直。嬴子婴在案边踱步,静静的沉思着。韩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退下,环顾左右,大殿之中只剩下君臣二人。   嬴子婴沉思了良久,还是摇头说道:“孤与刘邦不共戴天!”   黄应霍然起立,着急的劝道:“真正与君上不共戴天的是项楚!秦国复国不久,不能与天下为敌!何不学苏秦张仪,用合纵连横之道将诸侯分化,只要能借来喘息之机,何愁不报大仇?”   嬴子婴还是摇头,黄应激动得上前两步,叫道:“秦王您——!”   “好了!”嬴子婴向下摆摆手,道:“你所言未尝没有道理,但此时还未到结盟的时机!”   黄应争辩道:“如今楚汉交战,刘邦正处于下风,这正是上天赐予秦国的大好时机啊!天下诸侯乱战,他们不再同心伐秦,只有趁此机会拉拢一些诸侯,我们秦国才能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不然等项羽打败了刘邦,附庸刘邦的那些诸侯肯定会再次倒戈,那时候项楚再号令诸侯伐秦,就为时已晚了啊!”   “不然!”嬴子婴走到山河屏风处,戟指关中,向河洛一带一点,指示道:“韩信就驻扎在渑池,却迟迟不肯退去,这证明他对关中依旧不死心。刘邦虽然在南郡遭受了挫折,但并非不可一战,你看!”   嬴子婴手指三川一地,向下一划,继续说道:“不仅仅是韩信,连这些地方的兵马都未调动,这足以说明刘邦的形式并非我等想像中那么危机!项羽尽抽楚地精锐攻进了南郡,但他的盟国并未跟进!如燕王臧荼还在与韩广交战,龙且在齐国平乱,都不敢妄动!如九江国也并未举国出动,这证明项羽带领的全是楚国之兵!楚国是攻方,需要顾及粮草,如果不能速胜刘邦,到时候肯定后继乏力!”   嬴子婴说完,又幽幽一叹:“如今谁都知道秦国势微,刘邦如果不被逼迫到绝境,又怎会与秦结盟?”   ……   渑池又名黾池,以池内注水生黾(一种水虫)而得名。黾池,上古属豫州,西周时为雒都(今洛阳)边邑,春秋时属虢、属郑。战国时韩灭郑,渑池属韩。公元前279年,秦赵会盟于西河外黾池,蔺相如力斥强秦,不辱国体,使得秦国不敢小觑赵国。   韩信败退关中之后,渡黄河屯兵于渑池。刘邦在南郡战事吃紧,派人数次相招,韩信都推脱不肯南下,以至于连刘邦都起了疑心,派遣郦食其偷偷察访。郦食其一去,依然没带回韩信。汉王相召,郦食其告曰:“大将军一心灭秦,并无二心,还望汉王毋须猜疑!”   刘邦哪里肯信,怒斥郦食其道:“韩信再不至,项羽就要取孤首级了!他数次推脱,还说没异心?是不是你受了韩信好处,替他回来说好话?”   时值张良就站在刘邦身侧,他见刘邦气得胡须都翘起来了,于是弯腰向刘邦行了一礼,面无表情的说道:“既然郦食其带不回大将军,那就证明此行无功。回来激怒大王,那就是有过!臣恳请大王捉拿郦食其,将他押到大牢,让狱卒好好拷问!大王心忧战事,几日都未睡好觉,千万不可气坏了身子。”   张良一说完,就朝帐外喝道:“戟士何在?”   两位戟士冲进军帐,拿绳子将郦食其捆了,拖拖拉拉的就往外走!刘邦看得是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张良如此模样,心中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于是伸手止住了甲士,向张良询问道:“子房为何如此?”   张良冷冷的说道:“汉王既然不相信郦食其的话,那就赶紧将他下狱。韩信若是起了异心,凭借他的本事,吕泽恐怕并非对手!所以我建议大王放弃南郡,向项羽割土求和,然后亲率大军拿下韩信!”   刘邦呆了一呆,身上的那点气焰顿时熄了,喃喃的说道:“怎么会这样?”   张良向前一步,直视刘邦道:“汉王难道已经忘记了在拜将台上是如何对韩信承诺的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王已经起疑,那早晚会逼反韩信。到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了韩信大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刘邦明白了,他叹了一口气,瘫坐在席上,对张良说道:“子房用心良苦,我明白了!这几天我坐卧不宁,说实话,我是怕了啊!”   刘邦就这么堂堂皇皇的承认了自己害怕,这话要是换另外的君主来说恐怕会让臣子心寒,但是从刘邦的嘴里说出,却又是那么的自然。   刘邦看着下面这二位自己倚重的臣子,一脸苦涩的说道:“魏王豹、韩王成之所以归附我,那是因为他们觉得我能对付项羽。天下人都害怕项羽,唯有我不害怕!可是,那是没有真正和项羽为敌啊!自从檄书以来,我就一直在战败,我从颍川退到了宛城,一直在死守,一直在失守!我怎能不怕!心中一旦恐惧,就会日夜的焦虑,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刘邦的话一说完,张良也沉默了。他又何尝不怕?项羽这个名字如今就像是施了魔咒,每个人听了都会感觉心里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项羽连破十三城,每下一城必让士卒在城里肆意的屠杀,他们用人的颅骨当尿壶,将首级吊在长戈之上,每次攻城的时候,他们就将首级堆在城下,城上的士卒只要一看就士气大降。   连刘邦、张良都感到害怕,那些归附于刘邦的诸侯难道不会心生异心?项羽就是要用这种铁血的手段来告诉那些背叛他的诸侯,这就是与他为敌的下场!   张良沉默了,刘邦也沉默了。就当君臣二人相视无言的时候,郦食其说话了,他挣扎着说道:“大王既然知道此时并非楚王对手,那不如罢兵议和吧!”   张良转头看了郦食其一眼,郦食其从那一眼中读到了“天真”二字!果然,张良质问道:“议和?怎么议和?如今我军处于劣势,你认为项羽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们吗?当檄书天下那天起,我们就没有回头的路了!大王与项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刘邦听了郦食其的话,他只是呵呵笑了两声。他知道郦食其只是个说客,对郦食其出的主意压根就没抱有信心。然而郦食其却罕见的挺起了胸膛,直视张良道:“这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也没有回不去的路!项羽恨大王,并不代表项羽与大王之间就没有缓和的余地!”   张良摇了摇头,准备开口说教说教这个顽固的老儒生。然而刘邦却向张良摆了摆手,颇有些好奇的问郦食其:“你这话有点意思,你说说,如何才能使项羽罢兵?”   郦食其将头一撇,犹自看着外面。张良知其意,立即叫甲士将他身上的绳子取下,然后派人端来木凳,请郦食其坐下之后,郦食其才慢悠悠的说道:“项羽之所以恨大王,那是因为大王反对他!就如张良公所言,天下的诸侯都害怕项羽,唯独大王不怕。只要大王声称害怕项羽,这样一来项羽就再无动兵的理由!项羽乃天下英雄,是天底下最为骄傲的人,只要大王肯屈服,说服项羽并不难!”   郦食其话一说完,刘邦、张良的眼睛俱是一亮。特别是刘邦,他深明郦食其的话所言不虚。在当初项梁为盟主的时候,刘邦就知道,项羽是一个非常的高傲的人,等项羽的胜仗越打越多,名气越来越大的时候,他的骄傲也可以说跟着他的本事是天下无双。虽然刘邦自认为是项羽的唯一对手,但项羽是不是这么认为,恐怕很难得知。   但是,一国退兵不仅仅只能考虑项羽,还必须考虑项羽手下的那些大臣。特别是那个范增,一想到那个狡诈如狐的老头,刘邦就觉得一点都不靠谱。因为刘邦也知道,纵然骄傲如项羽,在面对范增的时候他依旧很恭敬。范增此人在项羽心中的地位并非只是简简单单的臣子,他亦是一个长辈,一个亲人。   刘邦刚想到了范增,郦食其也提到了范增。   郦食其道:“说服项羽容易,说服楚国的大臣并不容易。楚军善战,将军皆有好战之心,这些人想必是不想罢手的。除了能打的将军外,还有一些希望项羽扫平天下,登基称帝的大臣。这些人也不愿意议和,他们的代表就是范增。楚国的将军尊重的是项羽,只要项羽同意,他们纵然心有不甘也无法!然而范增不同,此人能左右项羽的思想,说服他的机会很渺茫。”   张良也点头说道:“范增多智,他是不会同意罢兵的!”   望着刘邦殷切的表情,郦食其微微一笑,一股自信油然而生。他负手踱步,继续说道:“然而能左右项羽思想的,并非范增一人。项羽的臣子里面,还有一群人!这群人如果能利用好,项羽必定会罢兵!”   刘邦心中一动,惊讶道:“莫非——?”   郦食其点头说道:“大王所料不差!就是项氏族人!他们身为项羽的亲族,在楚国过着安逸的生活,他们只希望恢复楚国的荣耀,对于争霸天下之心反而没那么迫切。”郦食其说道这里,转过身来问张良:“吾曾闻张良公与项伯关系匪浅,不知可有其事?”   张良点了点头,有所感概的说道:“当年项伯年轻的时候任侠,与我相交莫逆。后来他杀了人,是我将他藏匿在了家中!”   郦食其闻言大笑:“既有这般交情,那此事必然成矣!到时候大王派张良公私会项伯,施金银以贿其心!然后我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项羽,到时候单单一个范增,怕也无力扭转大局!”   刘邦大笑:“善!”   屋内三人敲定好细节,就立刻准备行事。而远在关中的嬴子婴,万万也没料到在这个时候刘邦也生出了议和的念头,事件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第二百九十四章 游说   楚汉交战已经打了大半年,从开始的优势到最后的劣势,仿佛让汉军步入了一个死循环,永远都看不到胜利的可能。自从郦食其忽悠魏国出兵关中后,魏王豹害怕项羽发兵,刘邦就以盟军的身份进入魏地,在一次宴会上刘邦灌醉魏豹后,窃取兵符让魏军攻进河东,杀死了殷王司马卬,还送司马卬的首级还楚,由此将魏豹绑入刘邦的战车。刘邦得魏豹之助,用了七天的时间就扫平了魏地,然后筑台祭义帝,向天下控诉项羽不仁,邀诸侯共诛之!自此展开了楚汉争霸的格局。   而在韩国,韩王成(非韩王信)也被张良说服,投靠了刘邦一起出兵灭了河南王申阳。从此刘邦整合了魏韩之地,率大军进攻临江国,分袭南阳和颍川郡。不过刘邦始终有个隐患,那就是真正属于汉国的领土太小,汉中与蜀国接壤,必须时刻驻兵防备蜀国袭击。有蜀国司马陈平的暗通下,蜀王曹咎亲帅十万军,却始终攻不进汉国,也正应了一句古话:“入蜀难,出蜀亦难!”   公元前203年3月,也正是嬴子婴与韩信鏖战北地的那一月,楚王项羽亲自率领三万铁骑偷袭许县,打败所驻汉军之后,日夜兼程,第二日就杀到了颍阳,城破不久,消息就传到了颍阴。那时候颍阴驻扎了韩军精锐两万余人,由韩将司徒通所领。司徒通听闻楚王亲自,后方城池被袭,心怯之下连忙领军回守阳翟。却不料途中遭受埋伏,项羽领骑兵将韩军一截为二,使得首尾不能相顾,然后再慢慢蚕食。两万韩军尽数战死,司徒通的首级被送到阳翟城。此战失利太快,快得让驻守阳翟城的汉军根本来不及支援。汉军主将郦商见两翼尽折,星夜将军撤到了上阳城。上阳城地界多山多水,背依嵩山,离三川洛阳也很近。郦商在山地险峻处布下了营房,几处营房相隔不远,又可互相守望。项羽派斥候调查不久,就舍去了这块难啃之地,然后带大军杀进了南阳。   在项羽未进南阳的时候,与刘邦鏖战的楚将,乃楚国的前将军季布。季布麾下的士卒尽是些精锐,在与刘邦大战的时候却损失颇多,季布不肯派精锐攻城,所以战事一直胶着。项羽到后,问季布道:“你麾下的八万楚军,是天下最能战的士卒,有此强军你迟迟拿不下临江?以至共傲(临江王)被俘?”   季布一脸苦涩的回答:“臣每克一城,损失过千,再加上越来越多的伤兵,臣以为纵然勉强的拿下了南阳,我军的伤亡也会非常的严重啊!”   项羽斥道:“你的兵是兵!难道刘邦的兵就不是兵吗?”   季布道:“因魏韩两地的人多,刘邦小儿招的尽多是新兵。新兵虽然有老卒带领,却只有一身布衣,连甲胄都没有。这样的兵若是放到平原,我一鼓可灭之。可他们全部都缩到了城里,依靠城墙与我军对战。他们人又多,一场大战下来,他们拼死都要出城抢夺我军战死的尸体。然后剥甲去衣,穿在了他们身上。可怜我大楚国的这些猛士,战死沙场不说,似乎却连最基本的马革裹尸都做不到。”   项羽戟指季布,骂道:“亏你是天下有名的猛将!却连战士的尸体都抢不回来?孤要你何用?”   言毕,唤两名刀斧手进账,捆了季布便要杀头。直到快要临刑的时候,季布麾下的大将尽涌进帐中,个个向项羽跪地求饶。项羽不听,有偏将就说道:“季将军又何尝不想抢回战士的尸体?可是刘邦实在是太狡猾了!我军一去,他们就在城墙上射箭,等我们一退,到了晚上又偷偷摸摸的出来。我军几次想夜袭,皆被汉军识破。一声鼓响,又全部缩回去了!季将军也是被逼无奈啊!”   众将苦劝,到最后连范增都发话了。项羽只好免去了季布的死罪,不过摘掉了前将军印,直接罚成了一小卒。项羽罢免了季布,却又将季布留在身边,对他说道:“你就在身边看着,看孤是如何破刘邦的!”   项羽先派出斥候四处打探,终于探知胡阳城的城防最为薄弱。然后亲率大军攻城,大战一起,项羽亲自擂鼓,将大军分成几批攻打,不计损伤昼夜不停。然后又在城郊要道设下伏兵,只要有缓兵至,全数劫杀。连攻三日,胡阳告破,项羽即令屠城,让士卒将首级带走。从那以后,项羽每次攻城,就让士卒堆头为山,围城三日不攻,三日之后,楚军攻城必破!   自从项羽到南阳之后,汉军每战必败,城不能守,野不敢战,士气越来越弱,逃兵也越来越多。打了不过一个多月,刘邦就将南阳的大部分城池丢光,汉军退却到了丹水,依靠钙水才能勉强的站稳阵脚。季布见项羽逆转局势,心中是又羞又愧。但他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就向项羽请教。项羽说道:“身为将者,不能只顾着眼前。你也读过兵书,也知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道理。刘邦用新卒,新卒见血少,临阵慌乱,纵有城墙掩护,也不过靠一口气勉强撑着!攻打胡阳,虽然损失了不少人马,但自那以后,汉军士气不振,再加上我用堆人头山,新军胆怯,军心乱矣!不战三日,新卒日夜焦虑,连觉都睡不好,等大战一起,当然溃之如堤。不过,这种方法也只能对付刘邦这种良莠不齐的新军。若是换我楚军守城,这攻心之策意义不大!”   季布问:“为何?”   项羽回答:“楚军乃天下第一精锐,见过的血还少吗?他们的意志已经非常的坚定,别说是围城三日,就是围困半年,也休想他们动摇!这就是我为何要士卒重精不重多的道理!”   季布恍然大悟,心悦诚服的说道:“大王用兵,纵然是孙武、吴起亦不如也!”   项羽哈哈大笑:“孙武如何?吴起如何?未能一战,安知胜负?”   季布见项羽睥睨天下的样子,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邦退到丹水,依靠地利,使得楚军不能过河。两军僵持了半个月,一封刘邦的亲笔书就由郦食其带进了楚军的大营。本来两军交战,项羽不欲见使,范增更是要斩使首级送回去。就在这个时候,与张良私通的项伯进言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听闻这郦生是一位极为博学的儒生,大王见一见又何妨?”   项羽冷笑了两声,直言道:“我听说暴君嬴政曾经说过,儒生最会妖言惑众,我若见他,说不定会乱我军心!不过念在是使者的份上,孤就不杀了,让他从哪来回来去!我与刘邦,还须在战场上见一个分骁!”   等项羽回到营帐之后,项伯又偷偷摸摸的去求见。项羽看在他毕竟是长辈的份上,也不好赶他出来。二人本是叔侄,也没那么多俗礼,两人对坐接盏,几杯下腹后。项伯突然问道:“籍儿是不是有称帝之心?”   项羽不料项伯突出此言,脸色微变道:“我项羽灭秦,乃是复仇!又岂是觊觎帝位?”   言毕,又有些好笑的摇头:“孤若是觊觎帝位,在咸阳的时候又有谁敢阻拦?”   项伯叹了一口气,唏嘘道:“当初大家都劝你称帝,你偏偏不肯。你言而有信,又大封了诸侯,却没想到,这些人都是些狼子野心,你不去找他,他还要偏偏惹你!你不想称帝,那刘邦说不定却有此心!”   “刘邦?”项羽浅酌一口,蔑视道:“老儿心大,又有何能耐?”   项伯点头说道:“是啊!这刘邦怎么就这么不明道理?他那么大岁数了,又当上了汉王,还不知足!完全就忘记了昔日的那些情分!想当年他在西进入秦的时候,打了败仗,不少人都劝义帝杀他。要不是籍儿一心护佑!哪还有他今日?当初就该信老军师的话,封他一个侯爵就行了!这种人又有什么功劳称王?”   项伯觉得很气愤,越说越激动,到最后都快停不下来了。项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却放下了酒杯,盯着大鼎里的酒水幽幽的说道:“刘邦也没那么不堪,他这人虽然油滑点,还是有能力的。伐秦的时候,他还是有功的!”   项伯听到这话,心中窃喜,暗思:我故意这么说,籍儿想到封王之事,肯定还是有些愧疚。   昔日刘邦作为西路军首领,可以说是除了项羽外楚国最有名的将军。虽然在关中失利,但他吸引了很大一部分秦军的注意力,再加上项羽入关的时候他又出兵出粮,功劳远远超过了现在的分封的诸侯王。然而项羽却只分封了一个汉中给他,汉中地形窄小,上面是关中,下面是蜀地,乃是有名的困龙之地。项羽心中一直有那么一点愧疚,此时被项伯一说,又想起了这桩事。   项伯见项羽眼神迷离,突然问道:“要楚军一过钙水,刘邦必然死矣!籍儿既然不想称帝,难道要逼死刘邦?”   项羽听闻此话,顿时回过神来。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深深的看项伯一眼,突然冷冷的说道:“既然与孤为敌,当然要有死的觉悟!”   项伯摇头说道:“楚国根基在于世族,大王根基在于楚地。大王既然不称帝,纵然杀了刘邦,还不是又要另外封王?这次攻汉,楚王昔日的那些大将,分封的那些诸侯,可曾领军相助?就连英布,他也只派了几千人!这人就是这样,一当能称王道寡,谁还愿意低人一等?不说别人,就说龙且。龙且在齐国,还尚封王,可是他的部下就几次上书,要求大王封龙且为齐王。我知道龙且忠义,但人一旦身居高位,往往就由不得自己,高处不胜寒呐!”   项羽拍案而起,怒视项伯道:“叔父这话是何用意?”   项伯丝毫不惧,目视项羽道:“大王不欲争天下,这打来的土地就无用!用我楚国儿郎的血肉,到头来为别人做嫁衣!刘邦遣使,已是心怀畏惧,大王一怒,浮尸千里,这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赶尽杀绝?用千千万万儿郎的血,就为别国换一国君值得吗?”   项羽怒极,戟指项伯,喝道:“你是不是受了刘邦的好处?为何处处为他说话?需知吾剑亦杀得亲叔之头!”   项伯气得老泪纵横,亦拍案立起,昂首说道:“你若是想当皇帝,我又为何要替刘邦说话?你要弑叔,那就来吧!”   言毕,闭目伸头,站着待死。项羽冷冷的盯着项伯,目视良久,最后收剑入鞘,却一句话没说就走出了帐外。   项羽走出大帐,深吸了一口气,仰望了一会星空。突然想起了什么,唤来亲卫,吩咐道:“你去看看那汉使是不是在营中走动?如果发现他与人私通,立刻提首级来见我!”   “喏!”亲卫抱拳应命而去。   等了没多久,那亲卫又急匆匆的跑来,对项羽说道:“那汉使并未入营,就站在了营门,站了足足一天了!”   项羽大袖一挥,说道:“那就让他站着,不许送饮食给他!” 第二百九十五章 说楚   到了第二天,项羽召集诸将商议军事。众人围绕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   骑都尉项声道:“汉军之中也有能人,他们在钙水对岸修建了哨岗,每隔二三里就有,我军想强渡河,实在是不容易,不如先提兵攻略三川,然后出栾山向下,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绕过这条河!”   护军校尉龙毅叫道:“区区一条小河,又怎能阻挡住我军的步伐?依我所见,不如在岸边先伐木制造浮桥,到时候有上百架浮桥,大军一起渡河,就凭着刘邦的那些乌合之众,又怎能阻挡?”   斥候将军项冶道:“根据斥候来报,刘邦在对岸有三座营房,总计有十三万人。钙水的渡口不多,想偷渡也难。如果能多造浮桥强渡,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项羽目视地图,似无所闻。范增摇头说道:“制造浮桥不易,楚军现在要从楚国运粮,路途遥远,不能耗太久。”   帐下众将惊问:“老军师何出此言?我军的粮草不是一直由九江国、临江国供给吗?”   范增摇头说道:“英布前日来信,说九江国遭受百年不遇的蝗灾,如今已经无粮可征。而临江南郡的山蛮听闻共傲被俘,一时起了异心,如今在南郡造反。临江国公子尉如今自顾不暇,听说江陵都快不保,又拿什么运粮?”   龙毅捏拳叫道:“我们替他们作战,在南阳苦战多时,他们只会龟缩在南郡虚张声势。如今连粮草都供给不上,真他娘的没用!”   季布也骂道:“英布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说是蝗灾,也不定是出诡计诓骗我等!”   帐中大将骂骂咧咧,项羽突然抬头,喝道:“住嘴!”   众将禁声,一个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项羽为何动怒。项羽环视了周围人一圈,指着地图说道:“战事已经打到了这个份上,纵然九江、临江国不在供给粮草,我们也要将战事进行下去。南郡的叛乱,很有可能是刘邦用的诡计。可我大楚出兵以来,又何须盟军呼应?”   众将齐喝:“大王明断!”   项羽让戟士收好行军地图,从桌案上抓起令箭,下令道:“众将听令!”   诸将精神一振,都目光灼灼的看向项羽。项羽冷冷说道:“着令季布、龙毅砍伐河边树林,连夜赶制浮桥!二日过后,大军过河!”   众将皆道:“喏!”   楚军大肆采木,项羽亲自监督。夜晚归营,见汉使依旧直挺挺的站在辕门外。此时已经到了六月,白天炎热,晚上却又清凉。项羽勒马停在汉使面前,看见到他双目紧闭,一脸焦黑唇肉开裂,竟然不知项羽前来。项羽一打量,就知道此人已经晕过去了,不过凭借着潜意识还站立不动,于是回头问侍卫:“此人站了多久了?”   侍卫回答:“已经两天了。”   项羽从马鞍边取下一个水袋,扔给侍卫道:“给他喂点水!”   话一吩咐,就拍马离去了。二日过后,楚军建造了浮桥数十架,大军涌到河边,开始浩浩荡荡的渡河。项羽路过辕门的时候,汉使还站着,不过神智已经清醒,当他看到楚王的大纛,就高声叫道:“楚王逼之何急也?”   项羽瞟了汉使一眼,径自离去。楚军强渡,汉军在对岸拦截。河面上漂浮着数百架小舟,楚汉将士驶舟交战。战鼓从早上一直响到晚上,楚军数次强渡皆无功而返。河面上漂浮起无数的浮尸,引来许多小鱼饶尸争啄。项羽见实在难渡,只得引兵回营。路过辕门的时候,汉使又说道:“楚汉相争,却白白便宜了秦国!遥想昔日伐秦,盟军数十万,上下同心。如今秦国复立,楚王却无动于衷,莫非楚王与汉王的仇恨比之秦楚世仇更甚?”   项羽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却还是拍马离去了。汉使望旗洒笑,老军师范增突然下了马车,杵着龙头拐杖走到汉使面前,向他问道:“你就是郦食其?”   汉使答:“然!”   范增冷冷的盯着他,对郦食其说道:“如果楚王信我之言,你已经身首异处!又哪能站在这妖言惑众?楚汉之仇如何?秦楚之仇又如何?在老夫看来都不重要!老夫眼中只看得到谁的危害最大!一个苟延残喘的秦国,又怎比得上一个如日中生的汉国?老夫劝你还是尽早离去,不然你的首级老夫早晚会来取的!”   郦食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面上强笑道:“郦食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使者,老军师想杀便杀!我见楚王,是为了汉王的托付。汉楚交战越久,秦国得到的喘息之机更多!汉王已经知错,难道连请饶的机会都没有吗?”   范增仰头哈哈大笑,然后对身后的龙毅说道:“你看,好一张伶牙俐齿!”   龙毅附和着点头,范增突然一拂袖,一脸寒霜的说道:“杀了他!”   郦食其瞳孔一缩,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范增一说完,龙毅立即拔出佩剑,一脚将郦食其踹倒,挥剑便向郦食其头颅砍去。正当郦食其授首在即的时候,一柄剑突然挡在了龙毅的剑下。龙毅一惊,看向来人,却是东阳候项伯。   范增一双死鱼眼死死盯着项伯,如果不是天黑,就可以看到范增的一双短眉在不停的跳动。项伯似无所觉,收剑回鞘道:“楚王欲见汉使!还望老军师放过此人!”   说完深深一揖,范增长叹一声,颤巍巍的走进了辕门。   楚军中军大帐,项羽跪坐在席上,以手扶额双眉紧锁。等项伯带进了郦食其,项羽方正身对郦食其说道:“孤给你一个机会,你回去告诉刘邦,如果他立即将大军后撤三十里,将钙水营房让出。孤就给他一个机会!”   郦食其先一惊后一喜,立即躬身告退。等郦食其离开之后,项羽方问项伯道:“你说刘邦敢不敢不撤军?”   项伯面带难色,沉呤半响方道:“如果他有心,那必然会撤军。不知道大王出此言,到底是试探还是诡计?”   项羽闻言哈哈大笑,正当他笑意正浓之时。老军师范增突然急匆匆的走进大帐,一脸惊喜的向项羽说道:“籍儿此计大秒!等我军过河,可不费吹灰之力打败刘邦,到时候召集诸侯王,可再议称帝一事!”   项羽脸上一僵,过了半天方勉强笑道:“亚父消息灵通!”   楚军攻势稍歇,两军数日无事。两日过后,郦食其渡河回到了汉营。入见刘邦后,一脸喜色的说道:“臣幸不辱命,此行已有成效!”   刘邦急问:“项羽怎么说?”   郦食其喜滋滋的说道:“楚王说,只要大王退军三十里,让出钙水防线,他就答应亲自面见大王!”   刘邦脸色抖变,拂袖摇头道:“这算什么?等让出钙水防线,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就任由项羽宰割!到时候项羽出尔反尔,我必死无葬身之地矣!”   陆贾站在刘邦身侧,拍额大叫:“郦生误国啊!”   郦食双手捧腹,突然哈哈大笑。帐中大臣又惊又怒,有的急得跺脚,有的张口大骂。只有端坐在左首的张良正捋须沉思,过了一会,张良突然开口喝道:“尔等住口!”   言毕,翻身立起,走到刘邦面前,向刘邦贺道:“恭喜我王!贺喜我王!郦食其此行立下大功,张良愿为郦食其请赏!”   刘邦手指张良,一脸难看的说道:“子房,这——!”   张良笑眯眯的摆手,示意刘邦道:“吾王何必心急,不如听听郦食其是如何分析此事?”   张良向郦食其微微颔首,郦食其昂首说道:“大王毋忧,项羽让我等让出钙水,实则是好事!大王试想,只要再回楚营,向项羽禀明大王已经答应退兵,然后许下十五日之约,让我军徐徐撤退。在这十五日之内,大王可到处散播谣言,就说楚王已经答应议和,然后在钙水筑造高台就说祭拜项梁公(注一),邀请南郡蛮王、公子尉并衡山王吴炳、九江王英布,一同前来观礼。到时候等诸侯一到,还怕项羽毁约不成?”   帐中大臣恍然大悟,一个个又叫起好来。刘邦也乐得喜不自禁,拍着自己的额头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上天赐予我郦食其,我刘邦何其幸也!”   正当帐中众人一起乐呵的时候,张良又扑冷水说道:“大王不要高兴得太早,还是想想该如何才能将这些诸侯请来吧!”   大帐一下无声,过了半天还是陆贾说道:“南郡蛮夷,使钱贿赂亦可,使兵将威胁亦可,易也!临江王共傲就在我们手中,也不怕公子尉不来。九江王英布,此人以前虽是项羽部将,但项羽伐齐,招人不至,以至于亲临九江,估计心有怨言。此次楚汉交战,九江也只出了几千兵马。大王与英布亦是旧识,陆贾不才,愿去九江说英布前来!”   而张良在此时也道:“我昔日曾与吴苪有一面之缘,或许可以一试!”   注一:之所以是祭拜项梁,而不是祭拜义帝,是因为刘邦的打的就是为义帝报仇的口号。当然,这个借口有些勉强,就当是祭拜项梁哭诉秦国复国的消息吧! 第二百九十六章 局势改写   公元前203年七月上旬,刘邦让大军后撤三十里,然后单骑独至楚营,向项羽商议议和一事。   刘邦离去的时候,知道人的很少,但知道的都跪劝刘邦不必以身犯险。刘邦却道:“如不犯险,怎能存活?”   于是刘邦毅然的去了,向着那滚滚钙水,骑马乘舟,掬水谈笑,走进了楚军大帐之中。此去或生或死,终究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刘邦不是那种不怕死之人,他之所以下此决定,那是因为他知道不动必然会死。   因为知道,所以行动。刘邦是个小人,也是个君子。他可以不要面子,他可以委屈求全,他可以以身犯险,但他不可以不要命。   走入楚营中之后,楚国的将军都到项羽帐中跪请诛杀刘邦,项羽却含糊其辞,要求先见刘邦再说。范增暗中安排了刀斧手,只待项羽一声令下,就将刘邦砍成肉泥。然而,刘邦与项羽诉话多时,项羽都未下令。范增在席中多次示意,项羽都当做不知。酒话软肠,二人谈及过往,几多唏嘘,刘邦掩袖偷看项羽神情,最终放下了心来。   此行非常的顺利,二日过后,刘邦与项羽在钙水汇集诸侯,一起祭奠项梁。楚汉确定一同罢兵,并且立下了盟约。   刘邦从虎狼窝里走了一圈,却没有劫后余生之感。因为结局跟他料想的一样,生不出多少感触。刘邦自认为是最了解项羽的人,因为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将这个男人当成了自己的敌人。项羽的性格他非常的清楚,项羽聪明、大气、也非常的骄傲。他有一种融入骨头的骄傲,就如刘邦心里想的那样,很多人都以为自己能和项羽相提并论,可在项羽心中却不是那么认为。当刘邦放弃了一切单骑走入楚营之后,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危险,只有刘邦自己知道,他很安全。他这种抛弃一切的行为,在项羽心中或许才是真正的诚意。只要得到项羽的庇护,纵然是范增,也对他无可奈何。   盟约的第一条,当然还是认可楚伯王天下霸主的身份,刘邦并承认自己有罪,误会了伯王项羽,怀王并非是项羽谋害的。其二,汉国不仅要从临江国退兵,还要还政魏韩。楚王项羽将韩王成废黜,另立韩国公子韩信为韩王。韩王韩信本是襄王的庶出孙子,却得楚国的帮助当上了韩王,自然不会在受制于汉。魏王豹也难遭幸免,被罚为了平阳候,亦从魏国宗室挑选了一位公子奕者,封为了屈王,辖魏地三十一城,另外河东地界的十三城,被划给了汉国。楚国要求,汉国驻三川地界的部队,必须立即撤回汉中,项羽将派将军季布助魏奕掌握大权,并封季布为屈、韩两国的大司马。   楚汉交战一年有余,汉国东西两路大军都相继失败。刘邦事后虽然被项羽放回,但回国就卧床不起。刘邦知道,此次失败,汉国损失的绝非地盘和士卒,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信义。从此以后,不会再有诸侯将他当成项羽的唯一对手,汉国的声望大跌,再想卷土重来已经希望非常渺茫。   而造就刘邦不得不下决心同楚议和的主要原因,还是东路大军的失败。韩信带领汉国精锐入关,不仅没取得应有的效果,而且还损兵折将,得不到关中这块肥地,刘邦就知道继续打下去必然会失败。而且在汉中还有蜀国这个隐患,虽然在陈平的帮助下能勉强周旋,但陈平既然是个爱财之人,他同样会审时度势,一旦他觉得汉国再无价值,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卖了汉国。   钙水之盟确立之后,刘邦再无与项羽争霸的资本。被罢黜的韩成并没有选择跟随刘邦回汉国,而是选择了自刎,在他死之前曾对张良说道:“吾信你之言,起举国之兵助刘。刘邦有檄书天下的勇气,却没有决战至死的恒心。吾不耻他的为人,固先走一步。张良,你好自为之吧!”   放走刘邦之后,范增气呼呼的向项羽说道:“你这是放虎归山!斩草不除根,早晚为患!”   项羽篾笑道:“孤既放他回去,就不怕他就生出祸患来!如今刘邦失信与天下,等他回到了汉国,他就会发现他只是一个垂死的老儿,不是一个能与孤争霸的王者!吾何惧之有?”   范增摇头说道:“刘邦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他岂能善罢甘休?你这次放他回去,早晚后悔莫及!”   项羽瞥了范增一眼,突然冷冷的说道:“如果他能在这种逆境中崛起,孤会很高兴。也许到那个时候,这天下才会更有意思。”   就当楚汉罢兵言和的时候,而关中,却又开始不安。   韩信驻兵渑池,不肯提兵南下,使得刘邦不得不向楚国议和。韩信知道,这一次如果不能成功,他便是汉国最大的罪人。到时候别说当大将军,能否将首级保住都很难说。韩信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抗命,其实也是意识到,不取关中刘邦就根本没有与楚国争霸的资本。得不到陇西马场,汉军就制衡不了楚国的骑兵!所以,他选择了孤掷一注。   在郦食其说服项羽的时候,韩信终于动手了!他精心谋划了两个月,派出无数密探混进入关流民当中,将内史的情况探听得一清二楚。在六月中旬的时候,韩信领军一举夺回了函谷关,杀死了守城的将军桑籍。然后提兵直扑华阴,并在平舒桃林设伏,打败了赶来支援的东方宇部。韩信借助流民,连下关东十余城,大军兵指栎阳。   嬴子婴召集陇西兵马三万余人,在下眭、重泉、郑县展开争夺。其中互有胜负,却始终没从韩信手中夺回一城。秦军战了不到半个月,嬴子婴就不得不退兵。原因是关中连绵接战,粮草不济,根本无力久战。秦军不得不还师栎阳城,汉军形势大好,正当韩信意气风发,准备邀吕泽入关灭掉秦国的时候,汉使却来了。   使者依然是郦食其,郦食其入见韩信,对他说道:“汉王已经与楚王议和,答应楚王将三川的兵马撤回汉中。你如果还不退兵,你到时候就会变成一支孤军,纵然神仙也难救你!”   韩信闻言一下像是失去全身力气,瘫坐在席上喃喃的说道:“只要再给我一个月!我就能打败嬴子婴,重夺关中!到时候大王就可以再和楚王一决雌雄,这次一退,就再也难找这样的机会了!”   郦食其叹道:“这机会是楚王给我们的,楚王回国之后自然会召集诸侯伐秦,到时候再说吧!韩信,你如果一意孤行,害得不光是你自己,还会害了汉王啊!”   韩信失魂落魄的说道:“我不甘心,我愧对汉王。我已经拿下了秦国东部的十余城,难道又白白的送还给人家?”   郦食其见韩信语气已松,他立即说道:“此次大战汉国已经败了,大将军还是早日回国再做谋算吧!秦东十三城,自然不能这么白白的拱手让出!我们可以拿这地与韩王信交换,用这地换与汉中接壤的韩地。你拿下关东,秦国就没有了函谷关,我看韩王信很乐意做这笔交易!”   韩信叹气道:“可这必定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你估计能换来几城?”   郦食其伸出了五根手指,说道:“最多五座城池,而且都是小城!”   韩信点了点,第二天就让郦食其出使韩国,洽谈换地一事。   秦军数战,空有一腔热血,终究被粮草拖累,无功而返。回到咸阳之后,一大群关东的世族就聚集在信宫殿前。一个个吵闹着要求秦王收复河东。他们有人在宫殿外请愿,有人在台阶上磕头,群情激奋不可自已。嬴子婴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因为他们的封地都在河东。这些世族的封地很多都不是秦国划分的,而是司马欣当政的时候划分出去的。秦国自从商鞅变法之后,打击了不少的世族,在关中拥有封地的世族少之又少。然而秦王朝的灭亡,让一切的恶俗都开始复辟。司马欣为坐稳内史,不得不拉拢一些世族,然后学关外诸国将土地分封出去。嬴子婴复国不久,刚收拾了司马一族,也不能得罪所有的世家,毕竟他们已经归附。既然归附,嬴子婴就应当保住他们的利益。纵然有心革变,也要等局势稳定下来再说。   群臣议会,嬴子婴对请战世家说道:“你们请战,这很好。但秦军无粮,你们也自知。如果你们能弄来军粮,孤立即出战!” 第二百九十七章 奸商   嬴子婴端坐在龙虎壁墙之下,用眼俯视着下方的许多人。那些人期期艾艾,推摸拥挤。纵然伸长了脖子,却拿不出为之一动的勇气。他们今日可以在信宫之中向秦王请战,明日又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他国之臣。他们只是司马欣为了巩固自己地位而不得不安抚的一批吸血鬼,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关中大族,他们的氏族或许还在关外别国,这样的人又有几分忠诚而言?   所以当嬴子婴向他们讨要粮食的时候,朝堂上一下变得热闹起来,他们各抒己见吵闹不休,可征讨半天却无一人再提征战之事。嬴子婴默不出声,转头看向上大夫魏柯,魏柯出列,咳嗽禁声,慢悠悠的说道:“如今秦国有难,军中缺粮。臣家虽无余粮,只捐得出三百旦粮食给国君,望君上早日出兵,收复关东失地!”   三百担粮食着实在不少,但能起到的作用却微乎其微。秦军新军入伍,缺的还不是粮食?一旦开启国战,到那时士卒每日用粮将会成为一个天文数字。下面臣子看见魏柯捐粮,也一个个争先捐赠。嬴子婴微咳一声,左相公孙止便站了起来,目视众臣道:“诸君忠心可嘉,不过这里是朝会。捐赠之事等朝会散后再说!”   公孙止一出言,下面众臣才停止了吵闹。嬴子婴站了起来,环视左右道:“昔日六国灭秦,孝公临危受命。那时候也是因为秦国穷,没有粮食,只得让士卒久居军营,不能行军打仗。不过秦国上下同心,不管是世族元老还是朝中大臣,一个个慷概解囊,国民齐心,才使得秦国渡过了危难。如今的情形,比之孝公之时些许还要严峻些。孤从北地起兵,征战了两年多,方回到了咸阳,如果孤不能收回秦国土地,以后纵然去了地下也无面目见秦国先祖!”   言毕,向朝臣躬身一辑:“在此,嬴子婴谢过诸君相助!”   众臣皆避,纷纷还礼道:“为秦国效劳,为君上效力,乃臣之本分。”   屹立在左侧的关东世族看见之后,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当为君上效命!”   朝会散去,嬴子婴独招上将军马逸、冀候章燕、上大夫魏柯、丞相公孙止入后殿书房议事。嬴子婴按剑站在一张巨大的关中疆域图下,向下面几位重臣说道:“如今方七月,离秋收还有两个月。在这两个月内,不管有多少人捐赠,秦国都无力发起一场规模较大的战争!所以,这两个月的目标,不是关东,而是关中各地的民事!左丞相,你将关中现在的情形说了听听?”   公孙止跨步向前,向嬴子婴汇报道:“今日关中未遭受天灾,情形还是比较不错。不过北地去年才遭受了水灾,再加上种地民夫流失,耕地荒废,情形不容乐观。陇西也并非粮食的出产地,一年到头也产不了多少粮食。所以真正的产粮之地只有上郡和内史。上郡产粮之地主要是阳周以西,挨着魏地的黄河沿岸。内史除了南部,其余各地都是产粮的重地!关东土地肥沃,往年也能产出大批的粮食。如果关东落入敌手,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函谷关天险,还有大批的产粮之地。这块地盘是一块真正的肥肉,谁吞进了肚子都不会轻易的吐出来!”   公孙止说完,上将军马逸也站出来气呼呼的说道:“君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关东拱手相让!韩信小儿兵力也没多少,他想在关东站稳脚跟也并非那么容易!”   嬴子婴闭目沉思了一会,突然转头向韩谈说道:“你去将鹰士统领司马井叫来!”   韩谈领命离去,不多时,鹰士首领司马井入书房向嬴子婴跪拜道:“参见君上!”   嬴子婴让他起来,向司马井问道:“孤前些日子让你派细作潜入周边邻国,如今可有消息回归?”   司马井有些为难的说道:“回禀君上,鹰士的人手不够,臣也派遣了一些人,但消息还是五日前的。要等来最新消息,估计还要好几天呢!”   嬴子婴微微点头,他自然知道五日前有什么消息。嬴子婴负手转了两步,突然向司马井问道:“你们是如何将消息传回来的?”   司马井捎了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各国的要地都设有关卡,臣的手下基本上都是翻山越岭走避过关卡回来的!”   嬴子婴眉目一皱,自思道:“难怪消息回来得这么慢!”不过片刻,嬴子婴脑中就想到了一个主意,对司马井说道:“你去找咸阳商会的会长,就说是负孤之命来的。你找到他,跟他商量看看,看能否通过前往各国的行商将消息传递回国!”   司马井称喏离去。等他走后,嬴子婴转头对下方四位重臣说道:“关东绝不容失!孤意已决,让各地长官集纳粮草,两月之后,孤要率兵亲征!”   四人皆道:“君上明鉴!”   正当嬴子婴欲散退四人之时,端坐在一旁的蒯彻突然说道:“君上既然决意东征,为何不重建骊山大营呢?现在各地的大军都还驻扎在咸阳郊外,每日所食甚多,经常有士卒进城扰民,长此下去必为祸患。君上当重修骊山大营,然后在营地聚集兵马,加紧操练,只有这样部队在出征的时候才能保持旺盛的体力和士气!”   冀候章燕称之有礼,立即出列说道:“军师所言甚是,比如臣麾下的陇西兵马,里面多有羌、戎异族,个个都桀骜不驯,留在咸阳城外实在是难以约束。还望君上早日修好骊山大营!”   嬴子婴点了点头,向左相公孙止说道:“立刻征募民夫修建骊山大营,当越快越好!”   ……   咸阳城北,在市集长街的尽头,挨着正在重建的咸阳宫旁,有一座极为豪华气派的宅子。宅子占地颇广,内有游园假山,分东西两厢,其中树木花草、假山圆池应有尽有。主屋之中,各种名画铜器,西域红毯尽贴附在墙壁地下。离主屋数十步方能见到宅门。宅门极为高大,皆用红漆涂抹,门上扣锁为狻猊含环之像,门下有八步石头阶,两侧坐卧避邪神兽。在院外一角,还修有马厩牛栏,专门替来往之客停放车架。   司马井挥鞭赶到府门,方一下马就有灰衣小仆上前为其牵马拢绳。步入石阶,抬头一望,府门大匾上刻着四个铭金大字“四海商会”。司马井刚上石阶,两旁又有小仆问道:“公子可有名帖?”   司马井鼻子负手挺立,淡淡的说道:“你只管向公羊详禀告,就说鹰士统领司马井有要事前来。”   小仆会意离去,司马井就站在石阶上,看着进出行商一个个卑躬屈膝,脸上都带着谄笑,忍不住心中嘀咕:“这公羊详过得倒挺痛快!”   对于公羊详的大名司马井早有耳闻,听说以前是陇西一带的行商,多做马匹粮食交易,也沾带一些奴隶买卖。后来陇西遭月氏胡人入侵,羌人远避西部王庭,公羊详的生意就不是那么好做的了。遭到几次抢劫之后,公羊详血本无归,正当穷途末路的时候,那时候的雍王章邯正扫平了乌氏戎族,从大山之中抢虏二十万蛮人,这些蛮人一时不好消化,公羊详就向章平自荐,将这些奴隶卖到关外和月氏,为陇西换来了不少的粮食和马匹,他由此从陇西的一个行商变成了在整个关中都赫赫有名的巨商。秦王复归,公羊详前来投奔,献上了不少钱粮,于是他就当上了整个关中秦商的会长。   公羊详听明了司马井的来意,小眼睛一眯就用手扯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胡须开始沉思。按理来说司马井是奉命前来,公羊详应该大口应诺才是。当司马井看着公羊详那张皱巴巴的脸越皱越紧的时候,司马井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质问公羊详道:“是秦王让你组建了商会,你的日子才能过得如此滋润,如今君上只是差遣你一点小事,你还犹豫什么?”   公羊详假意咳嗽了一声,伸手从桌案上拿起一杯热茶,慢悠悠的说道:“将军毋急,这是从南郡带来的名贵茶饼,您先尝一尝?”   司马井黑着脸接过了茶杯,鼻子一嗅随即皱眉,嘀咕了一声什么东西。随即仰头鲸吞,将一杯热茶倒入腹中,嘴巴边还沾带着几片茶叶细细慢嚅。过了一会,司马井忍不住将茶杯扔到桌案上,叫道:“这什么东西?味也太苦了!”   公羊详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连连摇头,一脸可惜的说道:“这是流传于南方贵族们的珍贵饮品,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来的,你如此豪饮,真是浪费啊!”   司马井呸了一声,指着公羊详骂道:“南方的那些家伙就是喝这个卖弄骚情,有什么值得品味的?要我说男人就要喝酒,喝这玩意有什么好的!赶快将你那些没用的排场去掉,拿句实话出来,我还赶着向秦王复命呢!”   公羊详摸了摸右额的眉毛,搓着手一脸为难的说道:“现在各地都在打仗,关中蔽塞。我们能做关外的生意,不仅要出钱还要通过重重检查,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要是您安排的这些人一旦被发现,我们这商会可就名誉扫地,到时候根本没人愿意和我们做生意。再加上您收集的情报还要去临江国、去九江国,我们现在也只是在魏韩两地做一些普通的买卖,连汉国都去不了,真的是不好帮啊!”   司马井闻言大怒,一掌将桌案拍垮,霍然站起后,拔剑怒喝道:“你要是再推三阻四的话,我就砍你的头,然后去回禀秦王!”   公羊详一脸大惊,双手推在胸口,缩成一团道:“将军息怒!我只是这么说说,说说而已。其实我也早想为秦王分忧了,安排鹰士潜入商会没问题,我这就去安排,但要让他们打探到有价值的情报,那必须得秦王的配合,得让我们能做一些有价值的生意?”   司马井见公羊详答应,脸上这才舒缓了些,不过还是皱着眉头问道:“什么生意?”   公羊详心中窃喜,咧嘴说道:“吾闻秦王为了备战关东,不仅让大臣们募捐,还将宫殿里的那些奇珍异宝都拿出来了。这些东西都是各国王侯追捧的东西啊!您就告诉秦王,就说公羊详愿意提着脑袋将这些东西拿出关外处理掉,不仅能换来不少有价值的情报,还能弄来粮食以解秦国的燃眉之急!”   司马井冷冷问道:“你果真有法?”   公羊详拍着胸脯大声道:“只要有生意做!哪怕是刀山血海也绝不皱下眉头!”   司马井顿时色变,一脸郑重的朝公羊详说道:“果然不愧为奸商,我这就回禀秦王!” 第二百九十八章 骊山大营   自从嬴子婴在议事厅敲定举国力战一事之后,一直跟在秦王身边的近侍韩谈就离开了信宫,在长信街选了一处宅子作为收纳募捐财物的库房。募捐事大,又有国中几位大臣作为表率,但还是有很多人在犹疑观望。直到第二天,一批黑衣禁卫从信宫之中搬出了一个个箱子之时,所有人才为之动容。   原来嬴子婴下令将国府私库中的财物全部搬出来了,里面有复国之时各个大族世家敬献的财宝,也有一些未被联军腾空的秦室珍品。总之,作为历史上最穷的秦王,如今嬴子婴将最后的老本都拿出来了。当子车景将秦王所配的“龙渊”剑登记入库之后,不少人都哭了。长史龙贾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君上乃一国之君,岂能一贫如洗?请君上收回成命,龙贾愿献千金哪!”   国君私库,其实也是国库的一种变相形式。这些金钱珍宝主要有两大用途,一是用来供国君宫室日常支用,一是赏赐有功臣民。因为这两种用途都由国君决定,而无须通过国家财政大臣,所以历来的习惯便将宫室府库认做国君私库。嬴子婴复国不久,素来节俭,国君的护卫、内侍、侍女、作坊工匠以及各种文吏官署,加起来也只有不到一千人。而国君的嫡系宗族如今也死伤殆尽,也不需要宫室供养。对于一国之君,治下的威权少不得官与禄两个字,国君府库没了金钱珍宝,意味着一国之君将沦落到对功臣赏无可赏的惨状,任谁想来都会心底发虚。臣下天职,便是与君分忧。国君家徒四壁,大臣颜面何存?   嬴子婴此举,让大臣们动容,让国民动容。不少人跪地痛哭,面朝信宫方向磕头顿首。时值韩国奸细见此情景,自以为秦国穷困,连秦国的君王都不得不割舍衣袍,于是立即修书一封,言道:“秦国久战,无粮养卒。秦君省衣节食,还劝大臣募捐。依臣愚见,秦国此时就如久病不起的老骥,再也无力挣起。此时如若出兵,关东可定,灭秦可期!”写完之后,立即让快马送出,摇头不住的感叹。   这韩国的奸细自是没想到,他送出的这封信不久之后会带来何等的影响。到时候兵戈再起,又引出另外一段故事,先暂且不提。   嬴子婴带头募捐,终有良商也不忍看到秦国灭亡,也开始纷纷募捐。时值魏国商人正在与秦国商团商议购买戎奴之事,听闻秦国举国募捐,一个个哈哈大笑,有从怀里掏三五刀币者,有掏一两金者,也纷纷捐献。等他们从捐赠的府库回来,一个个洋洋得意的向秦商说道:“秦国太穷,拿一两刀币亦能买个名额,真是太值了!”   原来嬴子婴下令,凡是募捐着,皆让韩谈登记名册,然后在木柱上匠书其名,悬在城门边的空地上,好让百姓观看。柱子上都有名字,却没有将其人捐赠多少刻上去。魏商用一二刀币亦能与秦国君臣共刻一柱,当然觉得大占便宜。商社里的秦商见外国商人如此奚落,个个气愤填膺,有人当即高叫:“我捐十金!”   又有人高叫:“我出百金!”   “我也捐十金!”   突然有人冷哼一声,叫道:“魏央亦出不多,就千金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一个个转头望去,见一个身穿白衣绸服,头戴黑色束髻冠,腰配翡翠玉环,手持汉白玉如意的年轻男子刚刚将前脚跨进房门。有人不识,转身向身旁人询问,旁人回答:“魏央虽然是魏人,但他是上大夫魏柯的亲侄子,魏国还能同秦国通商,多亏了他在魏国周旋。”   魏央此言一出,当即有魏商愤愤不平的问道:“魏央,你为何出重金助秦?莫非你想通敌?”   魏央笑道:“私人捐赠,名正言顺。你们捐得,我又为何捐不得?”   终究是家族势大,魏央亦是王族远支,与如今的屈王魏奕关系颇深,大家都不愿意得罪。魏商作罢,可秦商却不罢休。有人立即对会长公羊详道:“魏商炫富,会长岂能让他国之人在秦商之中嚣张?不如会长也出千金,好打击一下魏人的气焰!”   公羊详如今乃秦国最大的商贾,家中聚集的财富不知道有多少,在很多人看来区区千金似乎对公羊详也算不了什么。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羊详伸出了五根指头,众人色变,连魏央也忍不住惊问道:“公羊兄欲出五千金?”   “非也非也!”公羊详摇头。   有秦商说道:“五百金也算不错了。”   公羊详依旧摇头,郑重说道:“我出五金!以全我报国之心!”   此言一出,众人侧目,公羊详依旧怡然,面带微笑。   正当咸阳城中大举捐赠之事,在离咸阳东侧的骊山,不少的民夫工匠正在修复骊山大营。   骊山系西周时骊戎国国地,因此称为骊山。在此地还发生不少有名的故事,周幽王时期,骊山作为抵御西部戎族的屏障,幽王却为了博得妃子褒姒一笑,曾在这里点燃烽火戏弄诸侯。当犬戎攻入骊山,幽王再下令点燃烽火,各诸侯却无人来救,幽王被杀,褒姒被掳,西周灭亡。这就是有名的“烽火戏诸侯,一笑失天下”的故事。   秦始皇曾派几十万民夫囚徒在此地修筑他的陵寝,在秦孝公之前,骊山也修建过兵营,作为屯兵练兵之所,以对抗魏国。如今关东之地已失,秦国再无函谷天险可守,所以嬴子婴要重修骊山大营,在此地屯兵以对魏韩。   除了骊山大营,在南方嬴子婴亦派将军黄应与西乞烈重建蓝田营地。如果有地图便可以看清楚,如今整个关中的兵力都集结在这两处大营之中,陇西、上郡只留了少部分兵马,北地的兵马稍微多一点,约有一万多人。蓝田、骊山营地修成之后,两地共扎兵马七万余人。这些兵马当中只有一万多老卒,其余的全是新兵。   秦国竖敌太多,国中不可以无兵。如果不是粮食短缺,估计韦陀招集那二十万民夫嬴子婴一个都不会放过。这也许就是穷兵赎武,然而为了自保,嬴子婴却不得不这么做。   征召了一千多民夫,用了十天时间,骊山的大营终于修复完毕。其中箭楼、马厩、校场、兵舍……等措施都应有尽有。骊山大营修好之后,嬴子婴第一时间将章燕的陇西兵给关进了大营里去。这些天来,陇西兵造成了祸事不少,什么欺压百姓,什么巧取豪夺,甚至还出了不少人命。他们弄出了这么大动静,偏偏嬴子婴还不能重罚。陇西兵是千里前来相助,组建也没多久,军纪不严那是肯定的,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乱子。现在将这群没仗打就嗷嗷叫的大爷送去骊山之后,嬴子婴也终于松了口气。   等驻扎在咸阳跟栎阳的兵马全部送往骊山大营之后,一直在废丘练兵的李左车也回来了。   在与韩信在北地打仗的时候,李左车被临危受命封为了右相。打了败仗之后,李左车自己请辞了右相之职,被嬴子婴封为右庶长,右庶长自商鞅变法之后就成了一个军功爵位,并不是实职。而李左车的实职只是散骑校尉,这个官职也是李左车自请的。在以前的秦国,并无散骑校尉一职。主要是嬴子婴见各地郡县守兵荒废,各个兵无战力,心中甚为忧虑。于是特意安排散骑校尉一职,操练各地驻兵,将各地驻兵训练成一支可用的兵马。   在当时,不仅是秦国,各国的城池的守兵都一样,没什么战力,所以有将军带领几千人马就能横扫数十城。这些守兵的主要作用就是缉捕盗贼,关押囚徒。就连到外面剿灭山匪,都用不着他们。他们也没有军饷,只是朝廷管饭。嬴子婴思前虑后,觉得这些人马如果操练得当也可以一用,于是让李左车当了散骑校尉,帮助各地守兵操练,期望大战开启之时,一纸令下还能从各地招来一批生力军。   李左车入咸阳复命,自然辞掉了散骑校尉一职,嬴子婴改封他为右将军,前往骊山主持军务。骊山大营的主将还是东方宇,本来嬴子婴是想将东方宇留在身边,不过杜袭几次来书,说上郡多出了一股横山贼,到处烧杀抢掠,官军剿灭不定,要求将东方宇放回。嬴子婴素知道杜袭没什么本事,不过他资历颇足,又自领一军,所以才让他总领上郡之事。如今没了东方宇,杜袭就像是火烧了眉毛一样,连军队都指挥不定,剿匪还吃败仗,嬴子婴也只好放东方宇回去相助。不过嬴子婴特意书信东方宇,让他回上郡之后要密切关注魏地的动静,小心魏军渡黄河偷袭。   过了没几天,派往各国探子终于通过商会的协助回到秦国。当消息传到了嬴子婴手里,嬴子婴立刻震惊了。他没想到刘邦如此不顶用,竟然与项羽携手言和了。又过了一天,魏韩两地的消息也传回来了,韩王成自杀,韩王信继位。魏豹被贬成侯爵,魏奕成了新魏王,不过将国号改成了“屈”。屈之一意,只要是人稍加揣摩就能想明白。不仅如此,这两个新王还被架空了权利,如今魏韩两地最大的掌权者是季布,麾下有十万河北精兵。   韩信将关东之地让给了韩国,换取了韩国的五座城池,季布派大将左丰领三万骑兵入驻关东。韩信自领军回国,关动交割已定,嬴子婴看到了机会,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天下形势突变,让人越来越看不明白。嬴子婴看着信封苦笑:“莫非又要战诸侯联军?” 第二百九十九章 未忘人   关中七月的天气已经非常的炎热,烈日每日要烧烤大地八九个时辰,如果不穿鞋子,脚踩在石板必然会被烤焦。子车景光着膀子从井里打了水,往身上一淋就继续在青石板上练剑,随着剑风声,他的全身上下都在冒着白烟,不一会身上的水分就被太阳晒没了,练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又要去井里提水。   黑衣禁卫们却不敢解衣卸甲,只得扭头观看子车景练剑。他们议论纷纷,有人叹道:“子车将军的剑术不凡,怕不在昔日的司马无涯首领之下!”   有知晓情况者顿时不屑,反驳道:“子车首领的剑术怕比不过司马首领,不过子车首领真正厉害的不是剑术,而是‘箭术’!我听闻子车首领能拉动三石强弓,能步射百米之外的圆钱方孔,真是神射啊!”   又有人说道:“如论剑术,我却知晓一人,乃秦王昔日的近卫头领,韩谈大人的儿子韩则,他的剑术超凡脱俗,乃秦国鼎鼎有名的大剑师,只可惜六国破秦之后消失无踪。如果说箭术,军中也还有一人可与子车首领的箭术相提并论!”   众人好奇的问道:“是何人?”   那人洋洋得意的说道:“此人姓金名宁,曾为鹰士教习,他曾在军中射雁,一箭射中头颅!端的是神射!如今在冯英将军帐下!”   众人七口八舌的评论,论完剑术又论武功,互相瞎扯不休。过了没多久,后宫便走出一群女官,为首者却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带着女官提着木桶为禁卫们送来清水。近卫们见到来人,赶紧站起来向小女孩齐声问好:“见过公主!”   百里伊水亲自用木瓢舀水,送给禁卫们道:“这么热的天你们要身穿甲衣保卫王宫,真是辛苦。都来喝点水解解渴吧!”   言毕,用双手捧着木瓢,微笑着看着禁卫们。禁卫们互相吆喝着排队,女官们将水递给他们。一瓢清凉的井水下腹后,所有人都觉得舒爽不已。小百里又伸手招呼着子车景,唤他过来喝水。   就在百里伊水为禁卫送水之时,书房之中,嬴子婴与蒯彻依旧商议着军情。他们二人皆伏在地图面前,对着一个个目标指指点点。君臣二人有意见不同的时候,还会争辩两句。嬴子婴一拂袖,一屁股坐到席上,指着蒯彻气呼呼说道:“我还觉得应该派使入魏!魏豹没有死,他肯定不甘心,只要我们鼓动他夺取魏奕兵权,到时候有他牵扯,我们就好打得多!”   蒯彻依旧摇头,说道:“不然,魏豹这个人我见过。其人并无多大胆识,如今有季布在,他哪敢造反?依我所见,还是应该遣使入汉,至少先要将刘邦拿下。”   蒯彻不提刘邦倒还好,一提刘邦嬴子婴就是满肚子火气,他咧嘴反驳道:“刘邦这老儿都被项羽打破胆了,他岂敢背弃盟约?如今项羽的声望如日中天,天下诸侯无一不惧怕。刘邦纵然有点心思,却也无可奈何!他已经失去了同项羽一较高下的资本,现在估计一心龟缩在汉中等死罢了!”   蒯彻争辩道:“刘邦此败,非他无能。主要原因还是韩信,要不是韩信打了败仗,他也不会如此!他这人我也知道,绝对不会是善罢甘休之辈!我们还是应该派出使者去试探一下!”   嬴子婴不悦道:“你说这些都太一厢情愿了,你见过他们,就真能看清楚他们的性格?纵然看清楚了他们的性格,难道他们不会为形式所迫?”   二人继续争辩,正不可开交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百里伊水那弱弱的声音:“秦王哥哥,蒯先生,你们先喝点水吧?”   嬴子婴扭头一看,见到百里伊水端着木瓢正努力的控制着水不洒出来,不过看她双手发抖的样子就知道这姑娘坚持不了多久。嬴子婴赶紧站了起来,走到百里伊水面前将水接了过来,口中轻声的责备道:“你这么傻端着干嘛,怎么不叫近侍帮忙?”   百里伊水抿嘴笑着,小声的说道:“我想秦王哥哥了,可是你每天都很忙。”   嬴子婴揉了揉她的脑袋,端起水就往口中送。几口下腹后,只觉得浑身舒爽,正准备再喝几口之时,蒯彻一把将水瓢夺了过去,哼道:“秦王不能只顾自己,剩下的水归我!”   嬴子婴眉一竖,只说了个“你”字,百里伊水赶紧说道:“你们喝吧,喝完之后我再去舀。”   蒯彻咕哝咕哝将水喝完,一抹嘴巴,双手将水瓢递还给百里伊水,一脸郑重的说道:“多谢公主赐水!”   言毕,又转身向嬴子婴说道:“秦王定是被这炎热的天气扰乱了思维,再与分说你也听不进去。臣先告辞,等秦王脑袋清醒过来之后我再来!”   嬴子婴没好气的说道:“要走就赶紧走!”   于是蒯彻告辞离去,屋中只剩下兄妹二人。嬴子婴用眼睛打量着百里伊水,过了良久方才叹道:“不知不觉你又长高了!”   百里伊水高兴的说道:“是呀!戚姐姐也说我最近长得好快!”   嬴子婴摸着她的头道:“再长王兄就抱不动你了!”   百里伊水伸开双手一脸期待的看着嬴子婴,嬴子婴弯腰将她抱起,感觉怀里已经略有重量的身躯,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当初我抱你的时候,你浑身瘦的只有骨头,拧起来估计也只有二两肉。呵呵……再过几年,我的小公主也要长大了!”   百里伊水突然嘤嘤的哭了,头枕在嬴子婴的臂膀上,轻声唤道:“王兄……”   嬴子婴拭去了她的眼泪,问了她去哪里,然后笑道:“原来伊水也懂事了!”   百里伊水抽着小鼻子不满道:“我早就懂事了,每天我都看书呢!”   “都看了些什么书?”   “诗经、论语……”   “……”   兄妹二人聊了些闲话,百里伊水突然沉默了,有些期期艾艾的向嬴子婴问道:“秦王哥哥能不能将秀绮姐姐救回来?”   突出此言却让嬴子婴一怔,他一下子想起了那个面上带笑一脸狡黠的绿衣女子。心中蓦然一紧:他欠她的,然而自己却将她忘却了。   嬴子婴回想了好久,从那寥寥几面开始回想:她大大咧咧的样子不过是伪装,她也许为了她的父亲一直在暗自心伤,她一直等待着自己的接见,等了好久都不见,于是她终于忍不住来求见自己,然后自己发现她原来是一个挺聪慧的女子。   为了从她父亲手里得到援助,他欠了一个承诺。   等她被汉军抓走后,自己似乎想逃避这个承诺,于是将她忘却。   她也许在汉营之中遭受折磨和煎熬,她或许一直在默默的等待他去营救。   在一刹那间,嬴子婴凌乱了,他想起了那个女子,想起了那段承诺——那是一段逃避不了的羁绊。   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嬴子婴摸着百里伊水的小脑袋说道:“放心吧,王兄会把她从汉国救回来的。”   百里伊水重重的点头,嬴子婴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在他的眼睛里,他仿佛看见一个身穿红衣提枪跃马的身影,那个身影在夕阳下的草原中驰骋,然后一点点消失终于再也看不见。   赵国、邯郸。   赵王歇像木偶一样坐在王座上,脸上尽是惊恐和不安。他口中一直在喃喃:“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齐人田横直挺挺的站在殿中,他的手上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那颗首级上挂满了惊恐,嘴巴未闭合,血水从牙齿嘴唇中不停的外溢。这颗首级是代王张耳的,他曾经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如今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在齐人田横的身侧还站着两人,一个面色蜡黄干瘦,身躯佝偻。一个气宇轩昂,虎目生辉。他们一个叫陈余,一个叫彭越。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大批持戟的甲士,双人四目一直盯着王座上颤抖的男人,眼睛里尽是不屑与讥讽。   大殿上,田横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向赵歇说道:“赵王殿下想杀的人,我们已经替你杀了。当初赵王承诺的话,不知还记得否?”   赵王歇点了点头,缩了缩身子说道:“孤答应你们,只要除掉了张耳,孤就将代国送给你复国报仇!”   田横哈哈大笑,破锣般的嗓音在大殿中一直回响:“可是我现在想要的不仅仅是代国!”   赵王歇依旧颤抖:“那……那你想要什么?”   田横冷冷的说道:“你将赵国给我!”   赵王歇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正当他环顾左右寻求帮助的时候,两侧的那些朝臣却一个低头沉声,无一敢出头者。赵歇突然想起了他妹妹的话:“你这是引狼入室!”   他在心中念叨:“妹妹,是王兄错怪你了,你快回来救救王兄吧!”   正当赵歇还在乞求神灵显灵的时候,大殿里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彭越跨步向前,拔刀出鞘,冷冷说道:“我去杀了他!”   当步伐一步步靠近,彭越的身影在赵歇的眼中越变越大的时候。王宫里不知道从哪传来了凄厉的喊声,外面刀戈呐喊声越来越近!   大殿中的人脸色突变,田横正欲说话,外面冲进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卒,噗通一声滚到了殿中,伸手向田横说道:“长公主赵予带领三千长枪铁骑,持着赵王虎符,杀进了王宫!”   话一说完,那士卒便头一歪死掉。   大殿之中的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唯有赵王歇一脸通红,激动得乱吼:“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个个不得好死!我王妹救我来了,你们全部要死!要死!”   他伸着双手咆哮,兴奋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正当他满怀希望等待赵予来救之时,彭越一剑便削掉了他的脑袋。   当他的首级咕噜噜的滚下高台,大殿外面那个身穿红衣银甲的俏丽女子才刚刚跃马杀死了一个横戟拦阻的士卒。   公元前203年七月中旬,赵王歇为除掉张耳而引齐国遗族田横入赵,田横虽杀张耳,却又反叛了赵歇,他领军攻破了邯郸,将赵王歇杀死在王宫。长公主赵予凭借半块兵符召集了三千赵骑救驾,正当她攻破宫门之时,赵歇已死。两军混战,赵予得到越来越多的赵军相助,终于赶走了田横、陈余等人。然而赵歇已死,赵国必然会陷入大乱之中。 第三百章 朝会   咸阳,信宫,议事殿。   随着宦官的唱腔声,嬴子婴移步正中,然后正身挥袖,缓缓坐到王座上。一旁的韩谈便向大臣们说道:“朝会开始!”。   话刚说完,左相公孙止便移步出列,像嬴子婴禀报道:“如今大军已经移至骊山大营,从各路抽调的粮草也开始送往丽邑粮仓之中。不过各地运粮的骡车不够,如此下去,恐怕大战之时都还得千里运粮。”   嬴子婴知道大战开启,粮草是重中之重,如果在战事开启的时候还未将粮草囤积好,很有可能被敌人派兵切断粮道。于是他略加思索后便道:“如今离秋收还远,百姓家里的耕牛还不需要犁地。这样吧!让各地下令,借用百姓的耕牛一用。不过必须得登记造册,百姓借牛者可以领取一串铜钱。”   公孙止低声称喏,然后便回到座位上了。他刚刚退下,大司农黎泽又站起来说道:“禀君上,自从融了大量的铜铸钱之后,军中的箭矢便不够用了,还有很多需要修复的铠甲和兵刃,国库中的铜铁已经所剩无几!”   嬴子婴皱了皱眉毛,心思这是个问题。关中并没有什么大的铜铁矿,如今关外诸侯禁止铜铁器具流入秦国,而北方能与之交易的月氏更加的缺少武器。以前他寻思着将重甲铁骑弄出来,如今想想还是作罢!一个重甲铁骑从人甲到马铠再加上武器,起码得花费一百斤铁,用这一百斤却可以打造出至少三十根长戈!如今国中缺铁,这性价比实在不划算,只能作罢!   如今离嬴子婴制定的秋收后起兵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各地的工坊都在加紧赶制武器和箭矢,既然黎泽提出了这个问题,嬴子婴当然不能掉以轻心,他目视朝臣,问道:“谁是大良造?”   朝臣中站出一方脸短髯者,弯腰向嬴子婴行礼道:“臣羊秙参见秦王!”   嬴子婴对他说道:“孤在两个月前就令你派人出去侦测铁矿,如今可有进展?”   羊秙答道:“禀告君上,臣派人多地侦测,在岐山之中发现了一处中型铁矿。不过那里已经是深山之中,挖采运送都不容易,如今也只是刚刚派人将入山的道路清理出来!”   嬴子婴便道:“孤要立即采矿,你能办得到吗?”   羊秙苦笑道:“臣也想早日将矿开采出来,好为君上分忧。可是大司农那拿不出钱来,臣也无可奈何啊!”   不等嬴子婴询问,黎泽便站出来的说道:“君上修筑两大营地,还有召集民夫修建从蓝田到骊山大营的驰道,并依照军例给报上的‘军户’发送饷钱,如今臣这里根本拨不出更多的钱来采矿啊!还望君上明鉴!”   嬴子婴沉默了,巧妇难做无米之炊,这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修复武器制造箭矢可关系到不日的战事,也绝不容马虎。再加上嬴子婴还有心思让所有的骑兵都装备上马蹄铁和马镫,这处处都关系着用铁,关系着用钱。正当嬴子婴凝眉不解之时,左相公孙止又出列献计道:“吾王毋忧,臣有一计或许能解这燃眉之急!”   嬴子婴脸上一喜,连忙说道:“左相请讲!”   公孙止便道:“我听说君上将募捐来的财物都已经交给了商会处置,既然君上知道用商,这一次为何不依旧照本宣科呢?”   嬴子婴听公孙止这么一说,心里有了点头绪,还没等他想明白,公孙至又道:“世人皆知商人重利,只要在采矿之事上让商人觉得有利可图,他们就会蜂拥而至!”   嬴子婴顿时明白了,公孙止见秦王会意,也就不往下说了。嬴子婴立即拍板,对黎泽与羊秙说道:“你二人等朝会散去之后,便去四海商会见一见公羊详,告诉他就说孤有个大买卖要和他做。只要他召集人手替孤将矿采摘出来,孤就将矿中所产才三份送给他!”   嬴子婴话一出口,就有臣子感觉到不妥,他们互相议论了一会便由上大夫魏柯出面向嬴子婴说道:“君上啊!这些商人都是些为了利益而不顾国纪的奸商,君上将三成的矿产给他们,他们肯定会将这些铁矿运送到他国去卖,这样一来不等同与资敌?要是他们将铁矿运到即将与我国交战的韩国,那又是增长了敌军的气焰啊!”   公孙止听魏柯这么说也有些犹豫,他劝嬴子婴说道:“三成实在是太多,不如只给他们一成就够了!”   嬴子婴看着下方这两位重臣,坚决的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此乃危急存亡之时,不能考虑得太多。只给一成,商人会觉得没多大甜头,纵然将铁矿交由他们采办,估计也会拖拖拉拉。只有给他们足够多的甜头,到时候他们才会想尽办法为孤尽快的将矿采出来!这些矿都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的,要越快越好!至于魏卿所说的资敌,孤觉得没那么严重,只要两三个月就会爆发战争,而商人想将铁矿送往韩、魏也需要花费不少的时日,等大战开启的时候他们又能卖多少出去呢?所以这谈不上资敌,更何况孤知道原铁并没有多大的利润可言,依照商人的性格,他们肯定会将原铁精炼之后,铸造武器或者农具,再不济也会烧铸成精铁去卖!而大战开启,各地的工坊已经被国家征用,他们要想精炼铁矿的话,必须得等孤的工坊空闲之后才有办法!”   听嬴子婴这么一说,两人弯腰拜服,口中称赞道:“君上明鉴!”   见下方众臣再无多大的政事,嬴子婴就将目光对向在座的几位大将,嬴子婴向上将军马逸问道:“如今的几处大营可有状况?”   马逸答道:“蓝田无事,骊山……却颇有些周折。”   “为何?”   “李左车意欲整顿军队,重塑军规!只是陇西人马复杂,多有不听令者,李左车斩了两个人,其他的将军都开始闹起别扭,连军议都不去,现在吵嚷着让冀候过去做主!”   冀候章燕立即跪地请罪道:“麾下兵马闹事,也是臣的责任,还请君上惩罚!”   嬴子婴叹了一口,双手微托示意章燕起来,说道:“陇西兵马建立不久,里面派系众多,不服管教也是意料中的事!冀候千里驰骋相助,又何罪之有呢?”   嬴子婴想了想,又问章燕道:“你的话,陇西兵可还听得进去?”   章燕沉默了一下,脸上像是下定了决心,向嬴子婴说道:“臣既为陇西兵首领,愿意前往大营辅佐李将军!”   嬴子婴心中明白,章燕虽是陇西兵的首领,但他统兵的时间还不太久。而且陇西人马实在是太过复杂,真正能听从章燕号令的也不太多。嬴子婴觉得如果让章燕就这么去,说不定还会造成更大的祸患。毕竟现在陇西兵马都盼望着章燕能过去替他们主持公道,章燕如果明目张胆的站在李左车一边唱黑脸的话,估计连章燕都要失去对这支兵马的控制。   正当嬴子婴思索着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军师蒯彻突然说道:“上将军亦是陇西出身,何不让上将军同冀候一同前往?”   嬴子婴看了看身高体阔,一脸煞气的大胡子,心中突然想道:“蒯彻所言有理,马逸也是陇西出身,而且威望不低。陇西民风彪悍,马逸是凭借他的武勇才能震慑住陇西各部。到时候让马逸与章燕一同前往。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然后让马逸用拳头将那群骄兵悍将揍服,章燕再趁机将陇西兵彻底的收复。到时候李左车自然就容易整顿!”   思毕,他就在案上亲自书写了两封密信,分别赐予二人后才吩咐二人一起前往骊山大营。   处理完政务军事,嬴子婴也觉得颇有些疲倦,但他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第三百零一章 何解   嬴子婴说完之后,静静的看着下面朝臣那一张张或讶异或舒展的面孔,心中充满了唏嘘。   就在将才,嬴子婴宣布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派使入汉。不过嬴子婴并未讲明入汉到底要干什么,是结盟?是和亲?是议商?还是……每个人心中都涌出了不少的想法,有人表示认同,也有人表示不屑。   认同者认为秦国毕竟不能与天下所有的诸侯为敌,在这个纷乱的世界,必须寻求盟友,不管是派使者入汉还是去其他国家,秦国终究该有所行动。不屑者认为刘邦才与项羽达成盟约,他甚至采取了割肉求存之法,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汉国又怎么会接见秦国的使者呢?   众说纷纭,不过在座的几位重臣都默不出声,他们知道秦王不是那种不善思考的愚笨之人,嬴子婴既然做出了决定,肯定有所考量。果然,没过多久嬴子婴就缓缓开口:“此次入汉并非结盟,只是孤的夫人,秦国未来的王妃还遭陷在汉国。使者入汉主要是赎回秦王妃。”   这是嬴子婴首次公开承认秀绮乃秦国王妃,这无疑肯定了秀绮的地位。或有朝臣不知其人者,只要相互一打听也知道了秀绮的身份。按理来说,秦王并未婚娶秀绮,当初的承诺也不过是与伯彦的交易,伯彦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这秀绮也似乎无关紧要。不过当嬴子婴亲口承认了秀绮的地位后,朝臣们都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件事。   秦王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可如今还孑然一身。这说出来真是让外国诸侯嘲笑,国中臣民忧心的一件事情。别说是普通的臣子,就连公孙止、蒯彻这样的重臣也都很担心。秦国宗族被戮,连九卿宗正一职也成了个摆设,要是秦王有个三长两短,国中又无诸君,那岂不是要大乱?秦王虽然年轻,可是这个君主却是个不肯安生的主,经常领军出征,甚至有时候还冲锋陷阵。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是这个理!   秦王至今无后,这是一个相当严峻的问题。几位重臣互相交递一个眼神,表示认同此事,而且心里已经开始活络:是不是等东征完毕,在咸阳召开一次选妃大会?先挑选十个八个丽人养在宫里,想必早晚会有收获。   出使人选由上大夫魏柯举荐,其人姓名池名裳,出身于古秦世族,不过池氏随着商鞅变法后也渐渐衰弱,如今的影响力远不如后面新兴的一些大族。池裳能说善辩,面对嬴子婴的问题也能对答如流。嬴子婴考校过此人之后,也忍不住点了点,此人嘴皮淋漓,是个当说客的料。   敲定了出使的人选,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赎回秀绮。既然是赎回,那肯定要付出代价。嬴子婴决定用一对玉璧换回秀绮,那对玉璧是他在北地出征的时候,由泾河山谷之中的乌氏族长献上的,以感谢嬴子婴不灭乌氏的谢礼。玉璧并非普通白玉,而是一整块通体翠绿的碧玉,碧玉无暇当然价值连城,嬴子婴用此物赎回秀绮,也不算辱没了秀绮的身份。   嬴子婴见事情敲定,朝臣们也无异议,便就安排如此行事。此时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君候贵族交战,如若俘虏其子女,不能随意凌辱,因为说不定哪天自己的妻儿也会落入别人手中,所以嬴子婴并不担心用玉璧换不回秀绮。不过嬴子婴不知道的是,秀绮落到乐阳手中,并未表明身份,所以遭受了割肉之痛。不过等韩信得知后,秀绮就被好生的关押起来,没有再受到折辱。   朝会过后,诸事已定。各项政令都已经下达,而池裳出使之事也敲定明日同四海商会一同前往。不过在当天晚上,嬴子婴招来了子车景,对他说道:“这次出使,孤要你带十名禁卫随池裳一同前往,务必将秀绮完整无缺的带回来!”   子车景按剑称喏,嬴子婴想了想,又对他说道:“等到了汉国,不要急着回来。到时候将孤的密信交给池裳,他会明白怎么做!但在途中不得泄露半点消息!”   嬴子婴说完,将一封密信交给了子车景。子车景解下胸铠,将密书贴肉藏好。嬴子婴便挥手说道:“下去吧!”   等到子车景离开,嬴子婴眯着眼望着殿上的木梁,幽幽的想到:“不知道此举能否凑效,老天保佑刘邦真是史上所记载的那样是个百折不饶之辈!”   第二天天一亮,池裳与子车景带着二十多名随从,随着四海商会的车队,出了城门向着尧关方向前进。此行注定会引来各国密探的注意,嬴子婴所谋之事究竟能否成功,也只有天知道了。   而此时魏国,却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从公子奕继屈王位后,魏豹时期的那批魏国老臣就遭到了清洗。当魏国都城安邑升起“屈”字王旗之后,有不少老臣跪哭哀嚎。所有人都知道,当那面屈国的王旗升起之后,老魏国已经不在,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屈辱和悲痛,他们这些魏人又重新唤了名称:“屈人!”屈王奕虽然也曾经是魏氏王族出身,但他受了屈王这个称号开始,他就彻底的与魏氏王族划分了界限。安邑有不少的老臣和世族,宁愿放弃安逸的生活与封地,却要跟随平阳候魏豹一起前往平阳封地。   平阳城非常的破小,城墙全是用夯土造成的,而且高不过四丈,长不过两里。城墙边的望楼、箭楼、门楼都没有。连那城门也不过两块木板,跟安邑那又厚又重的闸门完全无法相比。城墙都只是这样,城中更是惨不忍睹。里面有几条黄土道,草屋矮房挨着街道稀稀落落的坐落着,草屋边栽树,树边套着狗,一到晚上狗就汪汪乱叫,听说这是为了防止盗匪!魏豹以为平阳再怎么说也算是一座小城,城里有驻兵又怕什么盗匪?结果到地方一看,原来全不是那么回事。从他到后,他就没见过一个驻兵,城墙上成了小儿嬉戏的地方。到县衙一打听,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原来的县官如今穿着灰布土衣在衙门后院养鸡,有两个怎么看都像是农民的衙役扛着锄头正好要出去种田。县官一听到平阳候到了,立马抓了只大公鸡抱来献上,魏豹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终究没有斥责,问及守兵一事,县官回答:“平阳城的背后有一座黑山,里面驻扎着四五百人的盗匪,每隔一个把月就要下山要粮。这平阳城不知道被盗匪攻破了多少次,后来剩下的几个驻兵都不管了,一个个提着锄头到城外种田去了。”   了解了平阳的情况,魏豹也只好无奈的住下。每当他出门看到平阳城那残破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起了安逸的豪华。一想到如今住在他寝宫的成了魏奕那小子,他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当他看到身边几个垂垂老矣的老臣还躬身请拜的时候,他就想起他华衣冕冠挥斥大臣的样子。他心里想着:“魏奕是什么东西?他不过是王族的支脉,自己才是大魏国尊贵的王族嫡系!这一切都是拜刘邦所赐,拜项羽所赐!”   所以他痛恨刘邦,痛恨项羽,也痛恨夺走他王位的屈王奕。可惜物是人非,自己只能缩在破败小城里等死。   这样的日子,怕是生不如死罢?魏豹这么想着。   在安邑,屈王奕也过得不安逸。他虽然贵为屈王,可活得却像是一条狗。朝中大事,皆由大司马季布一言做主,他只能讪笑着点头称是。外面还有不知死活的前魏老臣,这些人不是吐口水痛骂他就是寻死觅活的逼他迎回魏豹!魏奕很生气,很想将这些该死的家伙全部杀掉,可是他不能,为了尽快的稳住朝中的局势,季布不允许他乱杀人。楚国的戟士替他把守王宫,这让魏奕觉得拉屎都是一种煎熬。   可惜日子还得这么过下去,自己毕竟还是屈王。魏奕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半个月过后,在遭逢第八次遇刺之后,魏奕终于忍不住了!他怒不可歇的狂叫,他疯狂的砸着一切能砸的东西,他拔剑像狗一样到处寻觅着敌人,心想:你们都不肯让我杀人!那我就自己去杀人!   可他刚跑出王宫,季布就带着大楚戟士像狗一样的将他拖进了王宫。正当魏奕快要崩溃的时候,他的堂兄魏央收买了宦官悄悄混进了王宫。两兄弟密谈了好久,终于拍板准备先发制人。魏奕悄悄将兵符送给魏央,让他从左邑带兵回来勤王。左邑的将军是魏奕的叔叔,他手里有两万兵马。   魏央带领两万兵马杀进了安邑,将那些与魏奕做对的老不死的全部诛杀,然后带领大军进逼王宫,强势要求与守卫王宫的楚军换防。在那天,季布喝了两碗酒,然后从城外军营里带了三千楚国铁骑,两军厮杀不久,魏奕的叔叔,大军的主将就被季布砍下了首级。勤王成了一个笑话,魏奕继续在王宫里当狗,魏央带着残兵逃到了平阳。   平阳候魏豹听闻此事一边痛哭一边痛骂,他终于明白失去权利是什么滋味,也终于不在记恨魏奕。他暗中收买人手,筹集力量,明面上又开始装疯卖傻,麻痹季布。为他出主意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刚刚前来投奔他的魏央。   魏央成了魏豹的心腹,他将自己在秦国所见之事说与魏豹听。并为他分析道:“如今的形式,想脱出这牢笼,就必须除掉季布!而我们现在没有除掉季布的能力,就只能借助秦国除掉此人。我愿意悄悄潜入秦国,为您寻找助力复国!” 第三百零二章 分秦   暮霭沉沉,大河上下一片苍茫。   在刀兵连绵的岁月,这正是晚号长鸣城堡关闭的时分。坐落在黄河北岸的魏国城池——浚仪城,却打开已经关闭的南门,又隆隆放下吊桥,放出了一队没有任何旗号的铁甲骑士和一辆青铜圆盖的轺车。暮色苍茫中,这队人马越过山地,飞驰平原,在朦胧月色下从孟津渡口摆渡黄河,上得南岸,便乘着月色星光,向苍茫大平原上一路驰骋。他们走至陕县之时,又分成了两队,一队前往了三川韩地,一对沿着入汉的驰道进入了汉中国。   这些人马都是由韩、屈两国大司马季布派出的,而手握重兵掌握屈韩两国大权的季布如今就在这浚仪城中。浚仪城在战国时期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梁城,公元前225年(秦王政二十二年),秦兵引鸿沟之水淹灌大梁城,开封之地首次遭毁灭性水灾,魏王假被迫投降,大梁城毁,魏国灭亡。这段历史,是魏人不想回忆的屈辱史。这座经过无数代魏王苦心经营的名城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它只不过是魏地无数中小城池中的一座。   季布不在安邑王城,却到浚仪城暂住,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自从他斩杀了屈王奕之叔魏子咎后,他明显的感觉到了魏人对他的仇恨和敌视,短短几日,就有无数的人乔装打扮试图接近暗杀他。连那些往日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的大臣们,如今也对他不假颜色。季布害怕久居王城会引起民愤,所以他让部将季先驻守安邑,他自己却带兵退避浚仪。   季布在浚仪城没住多久,楚国大臣武括便奉楚王令来到此地。武括带来了楚王项羽的命令,那就是联合关外诸侯诛灭秦国。秦国复起,如今又重新夺回了关中,如果不郑重对待,它早晚会成为心腹大患。如果说在项羽心中刘邦不过疥癣之疾之话,那秦王子婴便是他的心腹大患。项羽之所以不亲自征讨秦国,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楚国连连接战,先打齐国后打汉国,两年来国力消耗严重,各地的粮仓已经空了。二是大将龙且坐居齐国,不少人向项羽请封龙且为齐王。说实话凭借龙且的功劳,早就可以封王了,不过龙且带十万楚国精锐入齐,一旦封龙且为齐王,这十万楚军就难以收回了。主要也是齐人太过顽劣,到处都在造反,如果项羽将这十万楚军收回,只给龙且一个齐王的封号,他也难以坐稳齐国的王位。还有一个就是南边有个非常恶心的家伙叫赵坨,这家伙以五十万秦兵为本,如今在南越称王道寡。如果只是称王也就罢了,可这家伙偏偏妄自尊大,自封为南越武帝,而且还向衡山王吴苪、九江王英布下了降书,要他们投降南越。九江王英布看了降书也不过是笑笑罢了,随即撕掉了降书。而衡山王吴苪却是故意卖弄骚情,挥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长达三千字的回书,回书里将赵佗骂得狗血淋头不说,还问候了他的父母祖宗。赵佗见书气得连吐三口老血,起兵立誓要灭衡山国。而吴苪还自我感觉良好,也不惧怕赵佗,立即点兵要与赵佗一决雌雄。几仗下来,吴苪终于见识到了南越蛮人和先秦武士的勇猛,连败连战,连输了七八座城池,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攻入衡山国的都城邾县了。直到这个时候,吴苪才害怕了,他立即向邻邦九江王英布求救。英布派大将领一万大军进入衡山国,却因不识路而误入大山中,大山多瘴气,大军吸瘴气中毒者甚多,等赶到邾县的时候,一万大军只剩下三千余人。   吴苪挥毫骂赵佗,终究酿成了一场血案,而身为诸侯盟主、西楚霸王的项羽,也容不得赵佗老儿妄自尊大,决意派兵援助。在项羽无暇顾秦之时,季布作为屈、韩两国的大司马,楚国的中柱国,自然得承担起联军灭秦的重担。而武括在交待了项羽的命令之后,也听从项羽的吩咐留在了季布身边,专门为他出谋划策。   前203年八月,季布派出的使者也终于回来了。两日过后,韩国的左将军张佐与汉国的使臣卢义皆来到了浚仪城,不过张佐来的是一个完整的人,卢义来的却是一颗血淋淋的首级。   卢义乃汉王宠臣卢绾的远房堂兄弟,在听说当初不成器的卢绾和刘邦都发迹之后,卢义为了追求舒适安逸的生活,果断离开沛县,不远千里来到汉中。由卢绾引荐给刘邦之后,刘邦念在是同乡的份上封他当了中大夫,谏议大臣。当季布使者持楚王令到了汉中之后,刘邦就派了卢义作为使者前去会盟。按理来说,在会盟一事上,刘邦应该派个德高望重的大臣或者将军前往,如今派了这个一个不轻不重的人前去,临行前刘邦只交代卢义四个字:“伐秦可乎!”   卢义从房陵至南郡,路过宛城的时候遭到了刺客伏击,那人潜伏在路旁的一颗大树上,待卢义的车马到时,他从三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跳到卢义的车盖之上,然后向下一翻身就从车窗滚了进去,片刻之后,那个刺客便提着卢义的首级出来,然后翻身跃马离去,卢义身畔数十个骑士竟然拦不住他一人!   当卢义的首级被送到浚仪城后,足足过了三天,汉王刘邦才又派张良为使到达浚仪城。卢义被杀,季布十分惊讶,向张良询问,张良答道:“听归来的将士描述,其人所用武器是一柄重剑,左手齐臂而断,单手持剑竟有万夫不当之勇!面对二十人围攻而丝毫不惧,从容杀了十余人后离去!”   “独臂剑客?”季布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一人,口中猜疑道:“莫非是他?”   张良耳朵刚好听见,便向季布问道:“柱国公(季布被封为楚国的中柱国)想起了何人?”   季布答道:“昔日楚王伐齐之时,曾有一独臂剑客行刺楚王。他不仅刺伤了楚王,还伤了楚王的爱姬虞姬。最后他面对楚军的围攻,选择了跳崖。楚王大怒,曾派遣士卒入崖底搜寻,却一直未搜寻到他的尸身。我猜想,刺死卢义者,该不会就是当年行刺楚王的那个刺客吧?”   张良笑了笑,却不置可否的说道:“天下奇人异士何其多也!独臂的刺客也并不稀罕。”   季布见张良不信,也只好转移话题道:“如今楚王让我会盟诸王伐秦,不知道汉王是何意思?”   张良答道:“既是楚王之令,汉王自然遵循。不知却是个如何的打法?”   季布领着张良、张佐、并楚魏的一些大臣来到一张巨大的地图面前,用剑指着地图向众人分说了秦、韩、魏、汉、赵这接壤的五国情况,然后指着武关再指陈仓栈道,对张良说道:“汉国可从这两处进兵,不过陈仓栈道不好走,秦国只需要派几千兵马驻守,就能让汉军止步。所以最好还是出武关,不知道如今汉国还能出多少兵马?”   张良看了看地图,向季布说道:“汉国能出兵两万,不过在灭掉秦国之后,陇西之地必须划分给汉国!”   季布头也不抬,用剑在陇西地界虚指几下,说道:“灭秦之后,从冀县到下辩以西之地归汉国。”   然后又问张佐道:“韩王又欲出多少人?”   张佐说道:“韩王说了既然要占领关东地界,当然要出重兵!韩国愿出五万人马!不过灭秦之后,整个内史都是韩国的了!”   季布依旧用淡漠而独断的语气说道:“栎阳以东的地界归韩!上郡归屈!剩下的内史中部和陇西东部,再加上北地,归楚!”   张良笑问道:“楚王意取这块飞地?”   季布冷冷的答道:“楚王自有用处。”   张佐幽幽的说道:“怕是楚王为季将军留的吧?想必要不了多久,大家都要称将军为大王了!”   季布冷眼一瞥,问道:“你不服?”   张佐张嘴讪笑,终究不敢再说什么。   分秦已定,接下来就是调拨粮草与集结兵力,季布与众人商议了一会,觉得至少要三个月时间才能正式伐秦,不过武括建议在秋收之时伐秦,在那个时候联军可以抢收秦国的粮食,这样一来秦国的压力就会更大!   众人听这主意不错,都点头答应了。   又有人建议派使联合赵、代两国一同出兵,季布没好气的说道:“代王张耳成了无头之鬼,赵王歇也被田横杀了,如今赵国陷入了内乱,哪有精力出兵?”   诸人听到这么一个劲爆的消息,皆一个个咸口不言,心里各怀心思。张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思道:“昔日的六国王侯,要么身死,要么被贬。楚王熊心,韩王成、赵王歇、齐王田儋、田荣都已经身死,魏豹又被贬为候,只剩下韩广一个人了。不过韩广在辽东的日子也不好过,听说燕王臧荼屡次派兵欺凌,不知道又能活多久。” 第三百零三章 与君共驰骋   南阳,宛城城郊。   在通往颍川郡的驰道旁,有一座矮小的草庐,草庐不大,外面却用篷布与竹竿撑起一大块阴凉之地,在敞篷下摆上几张桌子,添上凳子和碗筷,便成了一座小小的酒肆。酒肆不大,却身居要道,东北有路通颍川,西边有路可入关中。有行人累了渴了,店家便出售清水和酒,清水清凉解渴,酒水入腹潮热辛辣,不过价钱都差不多。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喝水的人就比喝酒的人要多。特别是呈递军情的使者,跑了老远路能看见一座小店,想必都舍得花上几文铜钱买点水喝。开店的主人却不是个男人,应该说是一个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这女人身材高挑,又大手大脚,能大声呼喝,也能大口喝酒,性子极为豪爽。当往来的客人询问她为何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之时,她大大咧咧的回答:“老娘是蜀人,老家在阆中,在我们那里,卖酒的酒娘可比汉子多!你们这是少见多怪!”   说完就与客人海天各地胡扯,从她嘴里总能听到各种新鲜事,说到兴奋的时候还忍不住拍桌子大叫,个人行径让人啧啧称叹。有客人喝醉酒后试图调戏,俏酒娘就会假意招呼他,等人不注意的时候,她的寮阴腿就会毫不犹豫的踢向那人的命根子。   豪爽、泼辣、凶悍……这就是俏酒娘的性格,她没有名字,每当有人问她时,她就会回答:“我在家排行老九,我娘叫我阿九,你们就叫我九姑娘吧!”   九姑娘是这家酒馆的一道风景线,有了她就少不了凑热闹的酒客,所以这家路边小店生意还不错。   待夕阳西下,乌鸦从敞篷上列驰而过的时候,小店里的客人终究都离开了。九姑娘挽着袖口收拾桌子上的酒罐小碗,她将小碗都端到墙边的一个大木盆里,然后手持抹帕开始清理桌面。待将桌子都收拾干净后,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九姑娘洗了碗,俏生生的站在路口边,她望着月光下的驰道,静静的等待着什么。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看见人影,九姑娘只好端了个凳子用手托着下巴发呆。夏天的夜晚,田野间充满了各种叫声,虫鸣蛙叫一直响个不停,夜风轻轻吹过,终于将马蹄声吹到了九姑娘耳朵里,她惊喜的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向道路上望去。   哚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月光下骑士的身影也越来越大。只听那人轻声“吁”一声,马儿便打了响鼻停止了奔驰。骑士翻身下马后,一手拉着缰绳就往一旁的马棚里走去,九姑娘连忙靠近,从他手中替过了缰绳,口中说道:“你一个手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骑士默不出声的将缰绳递给了她,夜风吹过他的身子,飘起一只空荡荡的袖子。骑士站了没多久,九姑娘便从马棚里出来,二人走到敞篷里,九姑娘便端来了一盏油灯。桌子上摆着几个小菜,还有一壶酒。骑士用手拿起了筷子,却停在了空中,向九姑娘说道:“这么晚了,你不必等我。”   九姑娘为他的碗里满上了酒,笑着说道:“一个人吃着没劲,两个人吃着热闹!”   言毕,自己也拿起筷子,不停的往嘴里噻着东西,想必真是饿了。骑士只有一个手,吃东西很慢,等他喝完了碗里的酒,再想下筷的时候,盘子里只剩下一些剩菜残羹了。九姑娘讪笑两声,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再去做一个?”   她嘴里说着这话,屁股却没有动一下,骑士摇头说道:“不用了。”   看着骑士一口口的吃着白酒下饭,九姑娘又问道:“韩则,你这两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韩则停顿了一下,说道:“有事!”   九姑娘瞅了瞅他背后的剑,问道:“杀人了?”   韩则没有回答,九姑娘突然一下就怒了,她拍着桌子朝韩则大吼道:“你怎么又出去杀人了?有点臭功夫就了不起吗?你是想当盗匪还怎么的?我告诉你,不用你出去拼命,你要是肯留下来,我养你!”   九姑娘这话说得气势十足,韩则却依旧沉默。他端着碗沉思了一会,突然说道:“我不是盗匪,你明白的。我跟你一样,都有不同的身份,都要办不同的事情,这是我们的使命,没办法逃避。”   九姑娘一下就焉了,瘪着嘴问道:“你都知道了?”   韩则默默的说道:“你这么粗心,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九姑娘大眼睛一瞪,哼道:“知道就知道吧,你的命都是我救的,要不让你去告发我?前面就颍川郡,你可以向临江王举报。不然你可以去汉中,向刘邦举报。”   韩则微微一笑,说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九姑娘听这话就不爽,拍桌子说道:“我的事情没瞒着你,你为什么总是偷偷的瞒着我?你这人太不讲意气了,把自己弄得神神秘秘的。”   韩则老实的回答:“你一直都瞒着我,只是你自己太不小心被我发现了。”   九姑娘白了韩则一眼,一脸无赖的说道:“我不管,我的秘密你已经知道。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杀了你灭口,二是把你的身份交代清楚!”   韩则回答:“一是你打不过我,二是我的身份你知道也没用。”   九姑娘无语望天,却只看得到一层布。两人沉默在夜风之中,任凭衣袂翻飞,头发飞扬。   韩则伸手为九姑娘的碗里满上酒,他只有一个手,然而却很稳,酒如细涓长流,他没弄洒一滴酒在桌面。韩则单手举碗,敬九姑娘道:“则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我在此地弥留了好久,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就跟你一样,我也有自己的使命,如今时日到了,我也该告辞离去了。”   九姑娘没看桌子上的酒,她依旧扬着脑袋在看那一层布,似乎想将布看透,一滴泪从的眼角流下,被夜风吹走了。韩则依旧端着碗,静静等待着。他的手很稳就跟他的人一样,九姑娘低头看了看他背后的剑,心里想着:“是不是他的剑也一样的稳呢?”   九姑娘端起了碗,却像举起了千斤重石,她心里有无数个念头闪过,心里充斥一种砸掉这个碗立即回屋的冲动。她举起了碗,正当与韩则的碗相碰之时,她终于还是冲动了!“啪”的一声,她扔掉了碗,头也不回的回屋去了。   韩则心里充满了苦涩,一直平稳的手像是突然拿捏不住,开始不停的颤抖,他颤抖着将酒递到了唇边,然后一饮下腹!   一股辛辣从喉咙直穿肺腑,一股伤感却从肺腑直穿到了喉咙,到了嘴边终于化成了几个心酸沉重的字:“你……多保重!”   言毕,他便跌跌撞撞的向马棚走去。   解开马缰,将马拉扯到了驰道上,韩则翻身上马,深深的看了那座黑暗中的酒肆一眼,然后转身一扯缰绳,就欲离开。   他千里杀人,然后千里跑回,只是为了与她道别。现在,终于是离开的时候了。   韩则望着西边,心中默默的想着:“我的家,我父亲和君王,还在那里等着我。阿九,珍重!”   他终于挥扬起马鞭,吆喝着马儿赶路。马匹才跑出不远,屋子的门“嘣”的一声被踹开,九姑娘抱着什么东西跟风的一般的跑了出来,她在驰道上奔跑着大喊:“韩则!你给老娘停住!快点跟老娘停住!”   她在夜风中奔跑,在驰道上大吼。   终于,在远处的韩则在风中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勒马提缰,转身回望,月下的那个人像风一般的向他跑来!   她举着手不停的示意,韩则终于忍不住拍马前去迎接她。   马匹停在了她身畔,韩则愣愣的看着,眼中充满了激动和疑惑,他张嘴喃喃的向她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九姑娘将包裹扔到了韩则怀里,然后手脚飞快的爬上了马背,然后从后面抱着他,嘴里低声的吼道:“老娘看上你了,趁着天黑,快带我走!”   在一刹那,韩则那强大的内心突然就融化了,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九姑娘的手,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夜风之中,马儿再次奔跑,月下的两人,紧紧的贴着,向着西边的天空,飞快的驰骋! 第三百零四章 赠剑(上)   当秦王的使者向武关递交国书后,武关守将便派人一路驰骋至南郑,一连三天,池裳与子车景都驻扎在武关下面。往来的商贾似乎很好奇这群人的身份,纷纷旁侧打听。子车景冷冷的扫视着那些人,心思这里面不知道有几国的奸细。   刘邦得知秦国使臣已至武关,他拿着嬴子婴写的竹书沉思片刻方道:“秦国使者既然是为了赎人,那便放他们过来吧!”   丞相萧何劝道:“大王与楚王才刚刚罢兵,此时让秦国使臣入汉,恐怕会引起项羽的猜疑!”   刘邦将竹书扔到案上,一脸无赖的说道:“那又怎样?有种又来打我呀?”   萧何沉默了,他这人只擅长内政,对这外交军事一概不通,如今张良去了屈国,现在刘邦下定了的决心,怕谁也劝不了。就比如大将军韩信班师回国,刘邦二话不说就将他下狱,弄得军中人心惶惶。郦食其与萧何几次相劝,刘邦都不放人。不过也没有定韩信的罪,大臣们也不知道刘邦心里在想些什么。   既然刘邦知晓韩信俘虏了秦王的女人,心中非常的高兴,他立即让人前往前往成固军营提人。在他看来,既然嬴子婴派出这么大阵仗只是为赎回一个人,可以想像那女子是何等的国色!对于流氓出身的刘邦来说,在送还秦王的女人之前先尝尝她滋味也不错。   汉王的令使到了成固大营,手持令箭向军中的几位大将要人,结果询问了半天,竟然无人知晓究竟谁是秦王的女人。将军乐阳更是冷冰冰的说道:“秦国的俘虏都被我杀了!”   使者顿时无奈了,他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得知乐阳喜欢吃人,他心思秦王的女人该不会被乐阳煮了吃罢?使者还是不甘心,他立即派人在军营里四处寻找,几番折腾下还是查无此人!   使者回到了南郑,向刘邦禀告了此事。丞相萧何又出来劝道:“如今秦王妃不在军中,那极有可能已经死掉。不如立即派人通告秦使,让他们回转秦国吧!”   刘邦摇头说道:“无妨,秦使千里前来,也不能让他们白来一趟。以前我当亭长的时候,不论何人来拜会我,我都会招待他们吃一顿饭,然后再送他们回去。这秦使大老远的来,总归得让人家尝尝我汉中的饭菜吧?丞相不可太吝啬啊!”   就这样,秦国的使者几经波折后终于来到汉国的都城南郑。进城之后,由汉王令使将他们安排进了驿馆,并委婉的告诉他们,秦王妃因生病已经死在了军中。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顿时将池裳与子车景惊得是目瞪口呆。正当池裳不知所措,准备不日回国的时候,子车景终于将临行前秦王交给他的密信转交给了池裳。   池裳看过信后方才明白,原来秦王是另有图谋。第二天秦国的使者突患疾病到处寻医的消息就传遍了南郑,这消息让人不得不感叹,生病是不分时日和地点的。   秦国使者因病滞留在南郑,消息传到了王宫,丞相萧何便向刘邦说道:“秦国使臣故意滞留南郑,肯定有所图谋。我国即将与秦国再次交战,大王还是将他们早些送回秦国,免得泄露了我军的军情!”   这是萧何第三次劝刘邦送走秦国使者,他是担心楚国知晓此事后会派人追问。然而刘邦再一次满不在乎的说道:“三国伐秦这已经是板板钉的事情,就让他们知道我们何时起兵,何时拔营又如何?到时候几路大军齐进,嬴子婴纵然有天大本事也难逃败亡一途!”   萧何见这事劝不了刘邦,又提起韩信之事:“如今大王关押韩信,西路的将军也都担心,大王再这么关押下去,恐怕会给军中带来不利的影响。”   刘邦直接挑明问道:“有哪些将军心慌了?”   萧何说道:“将军傅宽、灌婴、周胜、丁逢等人都在托关系到处打探消息。”   刘邦冷哼一声,拂袖道:“他们既知道害怕,怎么不来王宫求情呢?孤耗尽心思,筹集精兵强将攻打关中,只望他们能一举成功!可到头来却让孤的大计毁于一旦。钙水会盟,乃孤平生之耻!他们凭什么让孤原谅?”   刘邦发了一通脾气,又向萧何道:“回去后下达孤的旨意,让郦商接管西路大军。傅宽、灌婴他们,就呆在家里好好反省反醒。”萧何暗叹一声,只好从命。   身为刘邦的宠臣,当西路军的将军们都倒霉后,卢绾却依然活得很潇洒。他白天进宫与刘邦下下棋,吹吹牛,晚上回到自己的官署,抱着爱妾美姬听曲赏舞。他回到南郑之后,就交割了祭酒一职,领了一个王府长史的闲职,每天混日子。如果说他以前自请到军中是为了日后捞点资历等汉王封候,但钙水之盟定下之后,他就熄了这心思。心想当不成王侯,那就多捞点钱,做一个富家翁,所以这几天他接见了几个从蜀国来的豪商,从他们身上捞了不少的钱。   “人生在世,不亦乐呼?”卢绾抱着美姬摇头晃脑的来了一句,然后一推美人,摇摇晃晃走到弹筝的乐师面前,瞪着一双醉眼愣愣的盯着他。乐师有些心慌,手上一动,琴音就乱了。卢绾用手一推乐师,嘴里咕哝道:“滚开!”   他赶走了乐师,自己霸占了乐师的位置,盯着两侧击钟吹埙的乐师道:“筝,应该这样弹!”   说完,他伸出双手在长筝上一阵乱拂,一边拂一边呤:“吾心已乱,又听何曲?吾身已醉,又观何舞?不如自娱!不如自娱!”   一首乱曲演毕,他开括不知耻的向乐师问道:“你们说说,我弹得如何?是不是比你们强?”   乐师们一个个都沉默不语,卢绾哈哈大笑。正当他玩弄够了,准备继续回去抚摸美女之时,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掌声,有人称赞道:“说得好!弹得好!”   卢绾醉眼目视来人,向他问道:“你何人耶?我请你来了吗?”   来人说道:“不请自来是为偷听,不过能听到卢公妙曲,也算是三生有幸。”   连乐师都瞪大眼睛看着来人,心思好一个括不知耻的拍马之徒。当来人走进屋后,管家才向卢绾禀报:“大人,你忘记了?来的可是秦国的贵客!三日前就已经约定好了在今日召见。”   卢绾想了起来,用手指着来人“哦”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是来自秦国的商人——公羊详!”   来人微微一礼,对卢绾说道:“我并非公羊详,但我比公羊详还有钱!更加重要的是,我能给你的比公羊详的更多!”   卢绾变了脸色,冷冷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如果不交代清楚,今天就别想出这个大门!”   来人说道:“我姓池,名裳,不是个商人,却是比商人更加有钱的有钱人!”   “池裳?”卢绾在脑袋里回思了一遍,感觉没听说过此人。不过他见这人自称有钱,于是将小眼睛一瞥,上下扫了池裳一眼,见他浑身上下穿的尽是名贵的绸缎,手上带着乏着幽光的玉环,手指上带着极为罕见的红翡翠扳指,腰间所悬的玉佩更是犹如凝脂般的白玉,一身奢华名贵,看得连卢绾都忍不住有些眼红,他心里想到:“这一身起码价值几千金,要是遭遇什么盗匪,只要将他这一身剥掉也就发财了!”   池裳细观卢绾神态,知道他已经心动,于是便施礼说道:“难道卢公舍不得赐座?”   卢绾笑了笑,还礼道:“请!”   自有美女看茶,池裳恭敬的举起茶盅,“吴茶名贵,多谢卢公。”微呷一口,品味得很是雅致。   “先生识得吴茶名贵,也算经多见广了。”卢绾微微一笑,很是矜持。   来人一瞥屋子,发现卢绾背后有虎爪木架,上面摆剑一口。遂向卢绾问道:“卢公爱收藏剑?”   卢绾一捋胡须,颇为自傲的说道:“粗野之人,别无爱好。只是专爱收集天下名剑,以供闲瑕之时可以掌灯夜赏!”   “在下别无所长,唯对天下名器略知一二,卢公见笑了。”   “噢?”卢绾微笑道:“没想到先生也是个识剑之人,我收藏的这口古剑,在南郑无人识得,先生若能论定,也算得名器方家了。家老,拿古剑过来。”   池裳摆摆手道:“不用。赏剑在架,方显其神韵的。”说话间起身离座走到剑架前端详沉吟有顷,笑道:“卢公这口古剑,端的天下名器,价值不菲。”但凡品评剑器,通常总是持剑在手先看剑鞘形制,再拔剑出鞘观察剑身。偏这位贵公子般的人物却只是站在剑架前端详,丝毫没有取剑在手的意思。   卢绾心中颇有不悦,觉得这人未免托大,便走过来淡淡笑道:“先生好眼力嘛,相剑堪比薛烛了。”薛烛是春秋末期越国闻名的相剑大师。越王勾践灭吴称霸后,寻觅搜求天下名剑十二口,请来薛烛评定真伪等次。十二名剑并列与大厅剑架,薛烛一路走过,便指出其中五口是后来铸剑师仿制。经越国铸剑师开剑公议,证实薛烛所言无差。一时间,薛烛相剑名闻天下,称为剑器神相。卢绾这样比,显然是在嘲讽这位商人班门弄斧。 第三百零五章 赠剑(下)   池裳却似浑然不觉,再度端详,还是没有动一动剑身,凝思有顷道:“此剑当是商羊古剑,剑身之曲纹有如大河奔涌,连绵不绝。剑身当长二尺二三寸,连带剑格,长约三尺。”   “噢?先生如何得知此剑纹状?”卢绾大是惊讶。   “卢公,在下祖上极喜收藏古剑名器与兵器图籍,这是在下从书中学来的。以实说,在下还没见过这商羊剑。”池裳谦恭豁达的笑答。   卢绾开始对这人刮目相看了,他拱手做礼道:“以先生眼光,这口古剑在当世名器中价值若何?”   “商羊剑自然是名剑极品。寻常人看来,自当是价值连城了。”   “先生以为呢?”   “尚非神品绝品,只能屈居第三等了。”   “如何?第三等?!”卢绾又一次感到了无可名状的惊讶,他摇头大笑道:“先生何其夸张也?请问,天下何剑堪称一二等?”   池裳并未局促,却是不卑不亢道:“绝品者天下有十二柄,世人熟知的干将莫邪剑,便是绝品神兵!”   卢绾无奈的点点头,这干将、莫邪一对雌雄剑,可是几百年来当世公认的神剑,品格自然比商羊剑高了一等。他不禁问道:“难道还有比干将、莫邪更名贵的剑器么?”   “堪称天下神兵者天下有三柄,一是曾从子所铸的曲肠剑,二是黄帝所配的轩辕剑,三是铸剑名师欧治子晚年所铸的龙渊剑!”   卢绾却有些怀疑道:“轩辕剑乃天帝之剑,只是听闻却没人见过,曲肠剑虽也号称名剑,似乎名声还没有干将莫邪出名。至于龙渊,这剑虽也号称神兵,但欧治子一身所铸名剑太多,为何偏偏只有龙渊入了神品?”   池裳说道:“轩辕剑确实没人见过,曲肠之所以能称神兵,主要是春秋之时的吴王爱剑,他曾经手持两大名剑、曲肠、承影互相对砍,一试之下,承影剑断成了两截,所以曲肠剑得位神兵。至于龙渊为何脱颖而出,实则是欧治子自己的说的,在欧治子晚年封炉时,曾说道,吾铸名剑何其多也?唯有龙渊能位居神品。龙渊剑,欧治子用了十年锻造,方才出炉。如巨阙、赤霄等剑最多也就炼了一二年,当然不能与龙渊剑并论!”   听这么一说,卢绾顿时就信了,他没读过什么书,评剑也都听的名剑传说,听池裳一忽悠,他突然觉得此刻方知天下名器之感!正当卢绾感叹连连的时候,池裳对身后的侍从说道:“打开木匣,让卢公评鉴一下龙渊剑!”   侍从一掌拍开木匣,只见匣中躺着一柄黝黑的长剑,比寻常剑要宽,剑长二尺八寸,当真是一柄名副其实的长剑。   卢绾欣喜之下,将龙渊剑从木匣中取出。出于习惯,卢绾单手一托,只觉沉甸甸凉冰冰大是异常!莫名其妙的,他心中随着这冰凉的感觉便是一阵不由自主的震颤,连忙双手托住,发现这黑沉沉物事竟是通体一根,恍若天生一段生铁!铁剑无锋,大巧不工!这柄剑看似并未开刃,整体通黑没有一点花纹,只是在临近剑柄处刻有龙渊二字。卢绾伸手就欲抚摸,池裳忙道:“小心!”   卢绾连忙缩手而回,不过刹那,他的手并未接触到剑身却也感受到了一股锋寒锐利之感。卢绾喜得连连感叹:“好剑!果真好剑!不知道可否一试?”   言毕,却将目光看向池裳,池裳便道:“如果卢公舍得商羊剑,那就请试!”   卢绾大叫一声好字!立即提剑走到悬架边,双手举起了龙渊剑却又放下。然后取下了商羊剑却将龙渊剑放上虎爪上,他笑道:“这样试才有意思!”   卢绾缓缓举剑,突然发力,向龙渊剑剑锋猛然挥去——未闻金铁交锋之声,只觉手中一轻,商羊剑竟是无声无息的断为两截!断金触地,“噗”的一声没进白玉大砖之中。名震天下的商羊剑,竟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段剑根。   卢绾大惊失色,怔怔的看着手中剑根发呆。商羊剑不锋利么?那半截断剑尚能没入玉砖之中,可知锋锐依然。再看龙渊剑,剑刃上连个缺口都找不到。见卢绾惊住,池裳便趁机献佛,对卢绾说道:“既然卢公爱剑,我就将龙渊剑赠送给大人!也免得这柄神兵一直在我这个俗人手里蒙尘!”说完,恭敬的双手捧上龙渊剑。   卢绾惊喜之极,慌忙接过黑沉沉龙渊剑,再度躬身一礼,“先生如此大德,卢绾何以报答?”转身高声吩咐,“家老,上酒。我要与先生痛饮一番!”家老一直侍立在厅中,闻言竟是比主人还要兴奋,高声应命,急急而去。   二人交杯举盏,池裳妙语连珠,将天南地北的事情都能扯来,几杯酒下腹,便亲热许多,说话间再无顾虑。二人正说道兴头上时,池裳突然变了脸色,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卢绾便问:“先生可有烦心之事?如果卢绾能帮上忙,就请直言。”   池裳突然以袖拭面,唏嘘良久方到:“卢公是个聪明人,看我如此模样也知道我此行必有所求。然而,今日交盏同席,方知海内存知己,我实在不愿意带着目地来结交卢公!”   卢绾见池裳将自己引为知己,顿时也庄重了很多。他向池裳说道:“先生既然推心,那卢绾也当置腹!”   池裳便郑重的说道:“实不相瞒,小弟此次拜访,不仅带来了神兵龙渊,另外还准备了三千金,两箱珠宝前来!”   说着,他就拍了两下手,子车景便抬着两个箱子送了进来。箱子一打开,顿时满室生辉,晃得卢绾眼睛都睁不开。他立即站来了起来,向池裳问道:“这——”   池裳拱手说道:“这箱子里装的可是秦室珍品,有很多东西还是周朝时期赏赐给历代秦公的!”   卢绾问道:“送如此重礼,还请先生明言!”   池裳说道:“送礼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主公秦王嬴政!这些东西都是由小弟代秦王转交给您的,天下除了秦王和你我三人,再也没有他人知晓!”   卢绾见池裳已经透明了来历,便正色说道:“原来你就是秦国的使者!说吧!秦王需要我帮什么?”   池裳对卢绾道:“秦王知道卢公是汉王亲近倚重的大臣,这事情必须得先生帮忙!”   池裳起身,渡步说道:“秦王派我出使汉国,名义上是赎回秦王妃,实际上是想通过先生与汉国结盟?”   “结盟?”卢绾简直苦笑不得,他摆手说道:“不是我不给秦王面子,实在是秦王提出的要求太过分。现在谁不知道汉王刚跟楚王结盟,要是汉王在这个时候背弃盟约,会招来什么后果,先生不会不知道吧?我卢绾官微言轻,怕无力促成此事!”   池裳摇头说道:“卢公会错意了,秦王怎会出此下策来害先生呢?且容我分说!”   “秦王想与汉王结盟,并非明面上的盟约,而暗地里的盟约!这盟约不明告天下!卢公细思,汉王自从遭受了钙水之盟后,威望已经大减,天下的诸侯都已经不信任汉王了,从盟约达成的那刻开始,汉王就失去了与楚王争霸的资本,只能困在汉中这块死地,左右无路,四面皆敌!如果汉王没有雄心,只是甘心当这汉中小国之王,那就当我这话什么都没说。”   卢绾点头说道:“汉王虽然被逼议和,想来也是不甘心的。他这个人我清楚,他绝不会甘心死困在汉中!”   池裳没想到卢绾这么耿直,连这话都敢明说,他顿时欣喜道:“既然如此,那普天之下能与汉王联手对敌之人,只有我王子婴!秦国乃楚国必除之国,天生就站在楚国的对立面。如果汉王促使三国联军灭掉秦国,那汉王要么就一辈子老死在汉中,要么就会被称霸天下的楚王日后寻求借口除掉!所以秦国若灭,汉国就再也没有机会,如果汉王能帮助秦国的话,秦王愿意与汉王私下达成盟约,约定五年互不侵犯,等时机成熟,还可以与汉国一同发兵讨伐楚国!秦王答应汉王,只愿坐守关中,一不称霸,二不称帝。只要汉国不涉及到秦国的根本,秦国就不会与汉国做对!”   这话一出,连卢绾也震惊了,他惊问道:“秦王当真是这么说的?”   池裳点头说道:“句句确凿!”   卢绾深吸了一口气,寻思了良久,突然拍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勉力一试!”   池裳立即起身,向卢绾跪拜道:“如若先生真救了秦国,秦王必当再次送上一份大礼!”   卢绾起身将池裳扶起,池裳便从衣兜里摸出秦王王书,二人屏退左右,又商议了良久,池裳方才告辞! 第三百零六章 狱中对   身为汉国的大将军,虽然已经被拿办,可关押他的大牢也并非是普通犯人所住的幽暗潮湿的地牢。大牢里有木案一张,草席一副,靠墙的角落还放有能解手的木桶,韩信每次方便完后,只需要朝外喊一声就会有狱卒前来提走粪便。一日三餐虽不奢华,但也不简单,鸡鱼鸭肉那是轮着来的。   韩信进了大牢差不多一个月了,平日既没有狱卒来敲打,也没有什么大官进来审讯。每日只是吃了睡,睡了吃,闲极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向狱卒借两部兵书来看。狱卒当然没得兵书,但他的要求只要一提出,就会得到满足。能满足他要求者,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人。韩信也就知道了汉王虽一直没来看他,实际上还是在偷偷的关注他的。   牢中一月,突然某天睡醒后发现,自己腰间赘肉横生,韩信也免不了生出了虚度光阴的错觉。他向狱卒要来了一面铜镜,然后看着铜镜里那个满面风霜,眉宇间英气尽失的男子,他竟然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回想昔日意气,得汉王看重筑台拜将是何等的殊荣?领着兵将四万,出武关攻伐汉中,杀塞王司马欣,与秦王婴鏖战北地。那时候虽有风削寒骨,然而胸中自有一番气概。如今功败垂成,害得君王甘冒奇险与楚王议和,当真是尽失颜面。   想想罢,突然觉得一生所学无用。汉王拜将不会成为流传千里的佳话,而会变成被世人说笑时的笑料。自己苦心积虑想出来的计策,皆化为泡影,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声:时者,命也!   领兵回国,麾下的军将们都劝韩信书信汉王请罪,可韩信并没有那么做。他有一种羞辱愧疚之感,恨不得立即拔剑自刎。但他想到,怕是汉王也是恨他入骨吧?不如就这么回去,让汉王一刀杀了还痛快点,所以他既不请罪,也不请辞,领着大军大大咧咧的就回国了。回国之后,汉王果然将他下狱,却没有派人摘掉他的将军印绶,也没派人向他问话定罪!   就这么关押了一个月,韩信突然间明白了,汉王一直在等他,等他的请见,等他陈情,汉王不想杀他,也不想罢免处置他。在照镜之时,韩信突然想通了此节,所以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哭的不是自己现在形容枯槁,而感动汉王依旧还信任他!   韩信让狱卒打了一把盆清水,将脸彻底的洗干净,然后在挽发插上簪,将全身整理干净之后,他才诚心的向北面王宫叩首三拜。礼毕之后,韩信让狱卒送来笔墨,然后趴在案上奋笔疾书!他要请罪!更要陈请!他要将入关战事写得明明白白,自己为何会败,败在什么地方,他都要写明白。   就这么边写边想,韩信足足写了一个晚上。等待狱门打开之时,他误以为是狱卒前来送洗漱之物,于是头也不抬的说道:“快快出去,别打扰我!”   来人并未出去,而是颇有感概的说道:“孤的大将军,你终于明白了孤的心思!”   韩信一愣,笔从指间掉落,抬头看着来人,不是汉王又是何人?   韩信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又说不了什么,他只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碰地迟迟不起。   刘邦走到韩信面前,双手将他扶起,抬头打量了一番,语气微斥道:“孤已经安排每日洗漱之物,为何还是将自己弄得乱糟糟臭烘烘的?怎这么不自爱?”   韩信双眼含泪,别头梗咽道:“臣……臣愧对大王!”   刘邦拍了拍的肩膀,一脸随意的说道:“明白就行!就不要做这娘们的形状了,你先坐下!”   刘邦将韩信扶到座位上后,又吩咐狱卒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韩信面前。韩信以袖拭泪,连忙将桌案上所书的东西递给刘邦,口里说道:“这是臣的请罪书,还有臣总结的入关失败的原因,还请大王过目!”   刘邦接过竹简,却随意的一扫,就将韩信辛苦一晚上写的陈书给扔了。韩信不知所措的问道:“大王,您这是——!”   刘邦头也不抬的说道:“看这个有个屁用,请罪就不必了!谁没打过败仗?老子就打了不少败仗,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大将军,孤告诉,为将者就要有打败仗的决心!关键是看你打了败仗还敢不敢打!还能不能打!现在你告诉我,你还能打仗吗?”   韩信被刘邦气势所迫,忍不住大声喊道:“敢!”   刘邦仰头哈哈大笑,击掌说道:“这就对了嘛!只要还敢打仗,那还怕什么?只要弄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我们早晚会赢回来的!”   韩信激动得连连点头,刘邦向扔掉的竹简一瞥,再问道:“既然大将军明白,那你就亲口跟我说说,关中为何会战败?亲口说总比写的要好!又何须看这个?”   韩信终于明白了刘邦为何不看他辛苦一晚上写的东西了,今日见了君王,他心中的所有疑虑和不安都尽去了,于是端正了身躯拱手答道:“既是大王亲询,信当如实道来!”   刘邦侧耳倾听,韩信就将入关的情况一一分说,然后总结道:“臣之所以会败,主要还是小看关中秦人的团结。臣一直以为,秦国已灭,三秦分治了那么久,秦国民心已然不在。所以为了准备大战,又在内史多向百姓收了一次赋税!这次赋税就是战败的根源!嬴子婴借题发挥,向百姓鼓吹秦国复国之后的好处,利用秦国民众,重新凝聚起了秦国的民心。自此之后,百姓心向秦国,甘心充当秦国耳目。嬴子婴借用秦国民众之势,化被动为主动,然后切断了我军后路,一举攻下了内史。他这种善于借用主场的能力,当真是一步妙棋,所以臣纵然在正面战场上打败了嬴子婴,却反而被嬴子婴逐出了关中,是因为臣发现原来臣的敌人不仅仅是秦王子婴的部队,还有千千万万秦国的百姓!嬴子婴利用百姓在各地造反,制造混乱,偷袭我军粮草,我军连连受制,不得不黯然退离。待臣退到三川,再想攻秦的时候,其实已经失去了本心,臣不甘失败,也惶恐大王怪罪,所以不听王命,再次发兵。其实这一次注定也会失败的,嬴子婴羽翼已丰,如果臣继续深入反而会再次大败。臣也是与秦王婴再次交手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悬崖勒马,只取了关东就不在深入。”   刘邦听得连连点头,他沉思了许久,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韩信也静静的等待着,过了一会,刘邦问道:“你觉得嬴子婴如何?”   韩信抬头,又想了一会,方才答道:“依臣之见,子婴怕是第二个项羽!”   刘邦没想到韩信会如此回答,他想起了项羽的厉害,突然仰头笑道:“孤明白这次大战为何会失败了,原来孤在跟两个项羽打,焉能不败?”   韩信听到这话,脸上忧虑不减,忧心忡忡的说道:“如今汉中乃困龙之地,关中又出了如此强敌,情况更是不妙啊!”   刘邦笑着摇头:“谁说不妙的?孤觉得这样好!这样非常好啊!”   韩信惊讶道:“大王这是什么意思?”   刘邦反问:“你觉得依照秦楚两国的大仇,天下容得下两个项羽吗?”   韩信双眼一亮,突然以拳击掌道:“正是这个理!没想到大王看得如此透彻!”   刘邦摇头说道:“并非是我看得痛彻,而是我看了这封信!”   刘邦从怀里摸出了一封锦书,递给韩信道:“这是秦王子婴写给我的密信,你看看吧!”   韩信接信阅读,不久之后眉头就开始深皱。等到韩信读完,刘邦就问韩信道:“你以为如何?”   韩信放下了锦书,面露苦笑道:“这嬴子婴果然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在面临三国伐秦的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到这种分化之策!”   刘邦问道:“你是觉得我们不应该中秦国的分化之计?”   韩信摇了摇头,一脸郑重的说道:“不然,嬴子婴在信中已经将利害陈诉明白,恰如信中所言,如今灭了秦国,大王就在也无力翻身了。只有留得秦国在,大王才有机会再卷土重来!不过——后面的这些许诺,也就只是偏偏普通人罢!”   刘邦也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老子从来不信什么许诺,更何况是这私底下的交易?只要有机会,就是明面上撕毁协议又能如何?”   韩信点头道:“盟约所代表是信义,秦国灭亡之后,项羽分天下而立诸侯,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什么信义可言。天下诸侯纷战,臣弑君,君弑臣,造就这一切根源的,就是项羽!”   “项羽!”刘邦将名字在口中轻声念一遍,眉宇间尽是萧索之意。直到韩信提醒,刘邦才回过神来,问韩信道:“那依你之见,我们到底要不要中秦国这分化之计呢?”   韩信沉思了良久,方才重重的点头。刘邦似乎早有所料,也没什么兴奋之感,又继续问道:“纵然秦国不灭,那大将军说说,汉国的出路又在哪?”   韩信起身,肃穆道:“秦国这次如不灭,必成项羽心腹大患。我汉国既然与楚王有盟约,就不能明面上与楚王做对!到那时天下局势已改,秦国会成为楚国受当其冲的敌人。汉国不宜参与到秦汉之间的战事里,而是暗中部署,将目光放下南方,首取之地当为蜀国!”   刘邦道:“蜀国曹咎乃楚王旧臣,蜀国实际上就是楚国的藩国。项羽绝不会允许我们出兵蜀国的!”   韩信冷冷一笑,说道:“天下局势改写,在于人谋,而非天定。只要谋划得当,到时候楚王说不定会求着汉王发兵蜀国!”   刘邦领会其意,君臣二人相视一眼,皆不约而同的开始大笑。 第三百零七章 将军郦商   刘邦出牢房之前,特意吩咐宦官拿来了一件名贵的华服,待他亲手将华服给韩信披上之后就离去了。看着汉王走远,韩信还在愣神,狱卒恭敬的朝韩信施礼道:“大将军可以出去了。”   转身回顾了这个让自己待了一个月的地方,韩信突然仰头大笑三声,就这么施施然的离开了。   回到府衙,自有下人上来为他换衣清洗,待穿上焕然一新的新衣华冠之后,韩信突然想起一事,叫来近侍吩咐道:“你立刻前往秦使驿馆,让他们明日进宫向大王呈递赎人之物!”   连近侍最近都听到了些许消息,疑惑的问道:“那秦王妃不是传言被乐将军吃了吗?”   韩信哈哈大笑,摇头说道:“乐将军亦是人,哪有喜欢吃人的道理?有吾在,秦王妃怎会那么轻易的被人吃掉!”   近侍讪笑两声,连忙领命离去。韩信低头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这身衣裳,觉得颇为满意,于是让人备马往成固大营赶去。行到半路,就有闻讯而来的将军截路问安。韩信环顾左右,见昔日跟随自己的将军们安然无恙,也是很高兴,一行人声势浩大的一起前往军营。   时值新任主将郦商依旧在大营里,他闻讯出营,向韩信贺道:“恭喜大将军官复原职,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郦商虽然表面上是在道贺,自己却站在大道中央,身后大批的甲士将路堵住。韩信按马问道:“多谢郦将军恭贺,不过本将今日有事需要进入大营,还望将军将路让开!”   郦商闻言却丝毫不动,他冷冷的向韩信问道:“我素知大将军乃练兵大家,想必对军规也是非常的清楚。如今我是大军主将,大将军如无要事,进军营重地还须手持大王令喻!不然,郦商是不会让大将军进营的!”   郦商话一说完,背后灌婴、傅宽等将就齐声怒喝,更有大将戟指甲士,向他们喝问道:“尔等都是我等麾下之兵,大将军前来,你们安敢阻之?”   此言一出,郦商背后的士卒果然惊惧,一个个交头接耳就准备让开道路。郦商回身向甲士喝道:“你们谁敢妄动,小心我军法从事!”   甲士听闻此言,一个看这一个看那,竟是进退不得。韩信的部将都痛骂郦商不知好歹,郦商一人强辩道:“大将军没有王令,身着便服,我岂能让他入军营重地!你们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军营之中突然蹿出一飚兵马,为首一将手提双戟直奔郦商,口中大喝道:“竖子安敢阻大将军,看吾取汝首级!”   那将奔如雷霆,手中大戟高举,真当是要斩杀郦商,郦商斜眼一瞥,心道:“吾休矣!”   正当那将就要戟斩郦商之时,韩信突然高叫:“乐阳不可!”   大戟停在郦商头顶,只差一寸便可将郦商头颅破开。乐将听得韩信出声阻止,便将双戟夹腋下,一言不发的退到了韩信身后。郦商一张脸被唬得煞白,但他依旧强撑着没吭一声,身子依旧挺直!韩信翻身下马,走到了郦商面前,却向他躬身一礼,一脸郑重的说道:“郦将军勤于王事,刚正不阿,韩信佩服!吾王麾下能有郦将军这样的将领,又何愁成了不大事”   正当郦商不知所措的时候,韩信转身向傅宽说道:“你立即进宫,向大王求一道令书,速去速回!”   傅宽领命而去,韩信就站在郦商身畔,不许任何人接近大营。直到日上杆头,傅宽才拍马而回,当韩信将汉王手书递给郦商后,郦商方放行道:“大将军,我并非有意刁难,我——!”   韩信伸手止住了郦商的口中之言,点头说道:“我知道!”言毕,便领着众将一起到了军营。   身后众将到处乱瞅,七嘴八舌的说道:“那郦商也算是一条好汉,在乐阳的大戟下竟然都不闪眉头!”   “是啊!此人虽然迂腐了点,但确实有胆略!”   “还谈他作甚,别忘了大将军带我们进军营是为找秦王妃的!”   “就是!就是!不知道大将军是如何的金屋藏娇,把那美丽的秦王妃藏到何处?竟然让我们几次三番都找不到!”   ……   听着背后的杂言碎语,韩信只是笑笑。他领着众将穿过了不少的营寨,来到了营寨的后面。那里驻扎着一个个更为矮小的帐篷,里面有不少的粗衣妇人进进出出。   “这是?”   “此乃随军的军妇所居之地,她们主要是替将军们清洗衣铠的!”   “原来我们的衣服是送给她们来洗的啊!果然与小兵的待遇不同!”   不少的将军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衣服竟然是送到此处,如今得知还有些洋洋得意。韩信走进这处矮小的帐篷,向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农妇问道:“你可知姬氏住在哪?”   那中年农妇不敢隐瞒,往背后山沟里一指道:“她在小溪边洗衣服呢!”   韩信得到消息后,就往军营后山的那条小溪走去。走不多久,就看见一群妇女在溪边有说有笑的洗衣服,韩信双眼乱瞅,没认出谁是姬氏,遂高声叫道:“姬氏可在?”   一连三声,挨着上游的一个女子突然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就走了过来。等走到韩信身边,女子微微一福,说道:“姬氏见过大将军!”   后面的将军都长大嘴巴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人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该不会就是外面传言的那个‘堪为玉人’的秦王妃吧?”   “怎会如此之丑?”   “就这等货色,也值得秦王婴千里迢迢派出使者带出礼物来赎回?”   “可怜……可叹,说是关中无美女,如今方信是真啊!”   众将又惊又叹,一个个都被“现实”雷得皮焦肉烂。傅宽更是摇头:“要是汉王知道秦王的女人是这副模样,不知道还有兴趣没有。”   也不怪大将们吃惊,实在是这个姬氏的相貌太过丑陋。站在众将面前这个女人,不要说好看,连评个普通都难,在一头蓬乱的乱发下,有一张黄里透黑的脸,抛去脸上那犹如夏夜星空般的雀斑暂且不说,就连她的眼睛也是一个大一个小。如果说她脸上的肤色可能被太阳晒这样子,可她的脖子与裸露出来的手臂也是同样的颜色。身材就更不用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养在圈里的猪。身材臃肿不堪,胸部与肚皮相齐,麻布裤子显露出的腿是又粗又肥。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偏偏如此尊容她说话还娇声娇气的。   听到这个女人说话,连一直颇为自傲的灌婴的也忍不住了。他张大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此人为何跟我故乡里的那位赵美丽是如此的相似?”   众人纷纷询问那赵美丽是怎么一回事,灌婴提起她就有些唏嘘:“那是我平生所见的最恶心的女子,长得丑暂且不说,偏偏最会捏腔拿调。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想吐,偏偏她又孤芳自赏……唉!”   众将没想到天下间还有如此人物,一个个感叹不休,傅宽听得稀奇,忍不住问道:“那赵美丽最后如何了?”   说到这灌婴的眼神有点迷离,脸色也变得古怪:“她殉情自杀了。”   “什么!”   众人皆惊,在他们的想像中这女人既不自珍也不自爱,这种人就应该一辈子嫁不出才是。灌婴叹了一口气,突然说道:“或许是大家都错怪她了罢!她其实一直喜欢一个人,而且数次示爱,那人自然是瞧不起她。后来那人从军,她却为他殉情死了。”   灌婴说完这个故事,众将皆摇头感叹,却都没想到是这个结局。   站在众人面前的这位秦王妃,自然让大家失望。心思所谓玉人也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也就没有围观的心情。待众将摇头散去,韩信方对姬氏说道:“懂得隐介藏形,很好!”   姬氏向韩信再次行礼,说道:“多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韩信点了点头,又说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秦王妃!只是这一次秦王遣使,我才想到了你!”   面色一直坦然的姬氏浑身一抖,脸上却露出几分期望之色。韩信自是知道她的苦楚,却也未点名,只是唤她道:“跟我走罢!明日就跟随秦王的使者回国。”   到了第二日,秦王使者池裳被汉王召见,献上了一对名贵的玉璧赎回秦王妃。   昔日在坊间传言的那位“堪比碧玉”的玉人王妃,如今又换了另外一个版本,有人说自汉王见了那王妃,足足三日吃不下饭,赶紧让秦使带了回去。从此世上少了一段“碧玉换佳人”的传说,多了一段“千里迎丑妇”的故事。而那位远在关中的秦王,也成了故事里的不忍弃掉糟糠之妻的痴情男子。   秦使回国之后,大将军韩信在战后首次参加朝会的时候,就大大的称赞了将军郦商,说他有“名将之资”,早晚必成国家栋梁!然后向汉王举荐郦商为汉国的左将军。   韩信举贤这个故事也流传到了世间,刘邦对韩信这种大公无私之心感到满意,遂听从了韩信的意见,将年轻的郦商提拔为汉国的重将!只是韩信日后没想到,这位由他亲自举荐的大将日后将会成为他的敌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三百零八章 战前   公元前203年九月,屈、韩大司马季布任联军主将,会盟三国攻打秦国。汉国主将韩信领两万军马出武关,韩国主将张佐领兵五万至函谷关,季布亲帅屈国河北兵马三万开往关东,三军共计十万人马,再加上关东左丰的三万楚军,大战开启之时当有十三万人马!   而反观秦国,秦王嬴子婴在三个月前就开始积极备战,大军的粮草、国民的调动,从各地抽调的援军都已经齐至。秦国举倾国之力,两路人马也不过八万。其中只有两万战兵是老卒,其余六万都是选拔不久的新兵。这些新兵只不过粗略的操练了一番,不少人都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当真是战力堪忧啊!   据探子来报,联军开拔关中的时候。在咸阳的后方,通过嬴子婴苦心积虑的筹备,李左车辛劳数月的操练下:那些各地常备驻兵终于被集合到了一块。这群生力军共有一万三千人,都是身上无甲头上无盔手里抓把铁剑的凄惨人物。而统领这支大军的将军也是久战不死,从始皇帝时期活到现在的公孙越!   当公孙越扭动着他那肥硕的身躯,手里提着沉重无比镔铁大刀,骑着一头浑身通黑的水牛来到这群叫花子般的新军面前时,所有的人都被公孙越那一身沉重的铠甲震惊住了!当时所有人心里都浮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天下竟然还有如此雄壮之人!”   公孙越领兵不过三天,新兵们都对他敬若天神。在他那庞大如山的身躯下,很多人都感到压力山大。特别是他别具一格骑上那头大水牛后,士卒们看他的眼神都像是看一个怪物。士卒们的那些眼神,公孙越当然明白,也并非是他要别树一格,而是随着他的胃口越来越好,每日吃得越来越多,身躯也就越来越重。以前还能骑草原上的良驹奔驰,现在却肥的连战马都驼不动,而如今千里马难寻,他只好退而求次,弄了一头大水牛来骑。他挑选的这头水牛又高又大,经过训练后又极为好使,特别是他发现只要上战场的时候怀揣一块红布,在水牛眼前一晃它就会狂性大发的飞奔。于是公孙越换上了这头新的坐骑,顺便再给牛也披上了战甲!他这一披挂,简直就成了一铁皮怪物,普通人见了当然害怕!   新军并未前往骊山大营,而是住进下邽城。下邽城临近关东数城,位置首当其冲,按照如今的形式也必将成为争夺的要地。但下邽城更重要的意义却不是地理位置,而是下邽城外的大批良田!没错,下邽周边都是秦国的产粮重地,如今已接近秋收,如果敌军抢占了下邽城,他就能收割秦军的粮草。到那个时候,一旦战事陷入了僵持,粮草将会成为两方退、败的根本!   这场筹备了如此之久的关东大战,也是一场名副其实的争粮大战。此次秋收也关系到秦国的生死存亡,秦国也不会眼巴巴的看着关东的大批粮食被敌人收割!   新军入驻下邽,守的不是城,而是粮!   元重作为新军中的一员,也跟所有参战的秦人一样,渴望复仇收复河山。这是一场关系到秦国生死存亡的国战,元重对能参见这场战争感到由衷的高兴!身为世世代代的老秦人,他以前是丹凤的百姓,祖祖辈辈都为秦国效命。当秦国覆灭之后,他也曾痛哭哀嚎过,但作为一个普通的百姓,不管外面的世道如何的变幻,他们所想的只不过能安稳的活下去。然而,连绵的战火摧毁的了他的家园,连他唯一的女儿也死在大火当中后,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一个人,那个摧毁他家园的恶魔——汉国将军曹参!   在那时刘邦还是楚国的将领,领军西进伐秦,却被如彗星般崛起的新秦王子婴战败,曹参为阻止秦军追截,放火烧掉了包括尧关、商县、丹凤、商南在内的数座城池。无数的百姓被大火烧死,家园被付之一炬。元重经过夭折后剩下的唯一一个孩子,才年方八岁的小女儿,也死于那场大火之中。   他永远忘不了女儿在烈火中凄厉的哭喊声,有时候连做梦都会惊醒。等大火熄灭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捡回了一条命,然而他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元重的面孔也被大火烧烂,变成了能吓坏小孩的鬼样子。然而心中的一股不屈之气让他活了下来,他放弃了锄头,苦练了武艺,只为暗杀那个名为曹参的汉将。然而两次行刺都失败了,他虽然逃脱,却也身负重伤,他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年,在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想通了一件事,凭他个人的本事,他杀不了那个人,他选择了蛰伏和等待,又等了半年,他终于等来了好消息,秦王子婴复国了!   当元重得知秦国已复,秦王婴归来的消息后,他忍不住欣喜若狂,虽然被仇恨折磨了足足三年,但他依旧没忘记自己是个老秦人!所以当秦王在各地招人集训的时候,他报名了!训练了足足三个月,他从一个独立孤行的刺客变成了一个颇有勇力的战士。   现在关东葬失,秦王号召国民一共抗战,元重明白——复仇的时机,终于来了!   他随着新军跟着那个跟山一般庞大的将军一起来到了下邽城,在这里,他将跟许多失去家园身负血仇的秦民一样!是时候用血躯以筑长城,将所有侵犯秦国的敌人歼灭!   战旗飞扬,战歌锵锵。   立誓血战的老秦人,又唱起了大秦的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公元前203年九月中旬,屈、韩两国大军已经穿过了函谷关,抵达了关东内地。十一万大军呈三角形分布在关东,季布亲帅的三万军队驻扎在上面的临晋,组织驱赶百姓抢割分布在洛水周边的良田。大将左丰领三万楚骑驻守中部大县郑县,他扼守住了从栎阳通往函谷的这条驰道,防止骊山大营的秦兵从官道上直扑关东内部。而韩国主将张佐的五万人马已经入侵关南,一为呼应汉军入关,二为骚扰西南几座县城的秋收。   而关东方面,早就进驻的左丰在这三个月也没干守。他早已经联系好了关东的世族,向他们许诺:在不侵犯其封地的情况下,关东世族付出的只是帮助联军召集民夫早日完成秋收。有关东世族的协助,联军收割粮草也变得更加的快速。   九月二十,秦王子婴领三百禁军进驻骊山大营,他到达大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召集所有的军队直扑郑县。   嬴子婴没想收粮,也没想死守防备,他要在联军都以为自己忙秋收的时候,来一次出其不意的袭击!   此战行动迅速,必须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迅速的斩断联军的一臂!而之所选择左丰,就是因为左丰部都是机动性强大的骑兵! 第三百零九章 关东大战(一)   夜色迷蒙,星沙万卷。夜风动时,吹得树枝摇曳摆晃。山野当中突然传出一声悠长的兽吼,那是啸月之狼向月神倾述。   驰道上听得行军动静,连以往在夜晚恬噪的蛤蟆都停止了鸣叫。待狼啸之声消失,天地间就只剩下一种声音——秦军行军的步伐声!   皓月当空,向大地洒下了亿万迷蒙的光辉,秦军借着月光赶路,直扑关东郑县!月冷锋寒,长戈指天,那是对来犯敌人的无声宣战!   秦军的大军共分为三队,走在最前面的是轻卒步兵,中路的是已经卸掉重甲的重甲步卒,最后面的是少量的后勤人员跟大批的骡马!这些骡马身上背负着中军重卒的铠甲和一些随军用的帐篷木架,在道路的两侧,游荡着陇西的精骑!   此次出征,除了留下三千士卒看守大营外,其余的兵马全数出征,共计四万三千余人。其中两万五千是轻兵步卒,一万装备了马鞍马镫和斩马刀的陇西铁骑,三千身披五十斤重铠的重甲步兵,五千轻装弓弩手!这支部队,可以说是秦国最精锐的部队,蓝田大营的部队比之也不如!嬴子婴心中断定:有这样一支部队,就算是正面击溃左丰的三万骑兵也算不了什么!   因为楚国的骑兵虽然精锐,但大多数也是提着弩弓的远程射手,真正能在马上做到双手劈砍的骑兵不过少许,当他们见识到装备了马鞍和马镫的大秦铁骑后,他们才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骑兵!   大军在夜晚行军能最大的保持士卒的体力,在经过一片片田地和山丘之后,嬴子婴的大军在寅时到达郑县的前哨黄野镇!黄野镇作为郑县的前哨营地,在大战即将开启的时候,镇中的百姓都已经全部迁移走,至于他们还未收割的田地,到时候也会由军队帮忙收割,韩王早就有了命令,会给予百姓一些钱币作为补偿。   夏日天亮得比较早,寅时天窗已经大开,玉兔隐去,东边露出了鱼肚白。当秦国的大军杀到黄野镇时,留驻的楚军(左丰部属楚)还在打盹。没有号角和鼓声,一发呼喊,前面的轻兵手里举着铁剑就哇哇叫着冲了上去。   前路的将军们在马上提剑高喝,并将剑指向了镇前的寨门。轻兵们没有撞木,只得将剑唅在嘴里徒手攀爬。寨楼上的哨岗不停的用木槌敲打着铜锣,无数连甲衣都未穿好的士卒赶忙跑了出来,等他们乱哄哄的准备抵御敌人的时候,很多人才发现自己手里竟然没有武器。   无数的秦军像蚂蚁一样攀爬,箭楼上的弓弩手一见到下面那黑压压的一片人,都不知道该射谁好!有机灵的士卒看清楚了局势,慌忙大叫道:“贼势众矣!不必阻挡!赶紧叫将军从后门撤离!”   守将也慌了神,他赶紧爬上马背吆喝道:“撤!赶紧撤!”   于是东西墙边,军候、屯长都开始大喊:“不必恋战!不许恋战!”   没搞懂情况的楚军又一窝蜂的跟着将军向后面跑,秦军很轻松的打开了大门,然后大军蜂拥而至,开始追杀跑得慢的楚军步卒。秦军攻占黄野镇,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伤折了十几个人,斩了百多颗首级,其余人全部从后门跑了。   卯时战斗已经停息,黄野镇已经被秦军完全的掌控,斥候将军将游骑全部散开,其余的士卒准备在镇外开始埋锅造反。秦军行了一夜军,经历的战斗虽不长,但精力确实耗尽,急需休息。卯时安灶,辰时分饭,等秦军填饱肚子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太阳驱散了云霞都能让眼睛感觉到刺眼了。   慌忙逃回郑县的楚军残兵立即向县中主将左丰禀报秦军来犯的消息,左丰没想到秦军来得如此之快,如今城中兵马不过一万,其余的部队还在城外抢收粮食。左丰当机立断,立即派出了五十个持令小骑奔驰各地,然后让斥候将军前往黄野镇查探秦军的消息。   左丰对于秦兵来犯虽然吃惊,但并不慌乱,他心中想道:秦兵是夜晚行军,此时必然人困马乏在黄野镇休息,如果能知道此次入侵的秦军人数,如果数量不多便出城野战。毕竟楚军都是骑兵,放弃机动性死守城池此乃下策!   斥候将军马不停蹄的赶到黄野镇,他带着游骑潜藏在山坡上,用眼睛细数驻扎在镇外的帐篷。等算过帐篷后,他心中已经猜测到了秦军此行大概有多少人马。既得知秦军数目,但斥候将军依旧小心,他派人悄悄在各处低洼山谷寻找,寻找秦军有没有潜藏战马。寻找了周围的三里地,没人发现秦军有潜藏战马的痕迹。斥候将军已经得到了最为主要的消息,于是立即拍马回到郑县。   临近中午,左丰在城里焦急的等待,五十名小旗都将消息带到了各部,抢收粮食的部队也全部返回,如今他只等待斥候将军的消息,一旦弄明秦军虚实,便可制定作战计划。   直到未时,斥候将军方将消息带回,左丰一知消息便立即让人鸣钟召集各部将领进军帐议事。   待将军们急急赶来,左丰已经让四个小卒分开了军事地图,他手里拿着一根柳鞭向众将说道:“军情紧急,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秦军此次前来,共计有三万多人,根据斥候将军探来的消息,并无军马随军,如此可见这三万人马都是步卒!我军也有三万人,而且都是骑兵,如果只是守城的话,未必弱了自己的威风!所以本将决定领大军出城,让我们的大楚铁骑将这群来犯的秦狗碾碎!”   左丰说完,用眼扫视众人,见众将皆无异议,他便走到地图面前,用柳鞭指着地图说道:“在地图上郑县在这!”   左丰在图中的一座小城上一点,然后用柳鞭向南边一指,说道:“这里都是山丘岭地,官道从山丘中穿过直达郑县。黄野镇离官道约有三里路程,对于骑兵来说须臾即至。在黄野镇以北,便是渭河主枝。在沿岸地区都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平原!”   柳鞭在地图上连点两下,左丰说道:“从这里蜿蜒至上,有一条三百里长的狭长草原!这里便是我们歼灭秦军的主战场!我们的目地就是压迫秦军向北转移,在这片草原上与我军决战!到那个时候,我骑兵一旦开始冲锋,就可以将来犯的秦兵驱赶到渭水!让他们都成为水中冤魂!”   左丰一说完,面上颇有些自得,便问诸将道:“我这个计策可有疏漏之处?如果尔等发现有什么不妥,皆可畅所欲言!”   众将皆道:“我等无异议,愿听主将安排!”   左丰走到桌案边,大手一拍,叫道:“好!既然如此,我军当即刻出发,将这块送上来的肉吞掉!”   军令一下,大军都开始行动。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冲出了郑县县城,沿着驰道向南奔驰。下午太阳极大,在烈日的烘烤下,官道上扬起了万丈黄沙!马蹄震动着大地,直往黄野镇扑去。   左丰敢在烈日下行军,主要还是秦军太过深入,黄野镇虽为前哨营地,但离郑县不过二十里,骑兵跑得飞快,只需要用一个时辰就能杀到黄野镇。也正是这个原因。左丰才说秦军是送上门的肉。像这么短的距离,纵然秦兵有后手,楚军失利的时候也能从容退回县城。   嬴子婴端坐在军帐当中,他一身戎装,头戴铁盔,额头上的汗水不停的向外涌。外面阳光炽烈,将帐布都印得通红,室内的温度高得吓人,而坐在帐中的将军们,也跟嬴子婴一样全身披挂,一个个都四汗长流。   马逸抱着头盔端起桌案上的海碗,将碗里的清水咕噜咕噜几口喝掉,然后砸吧着嘴巴说道:“狗日的,要是楚国的杂种今日不来,我们都亏大了!”   李左车吞了吞口水,强忍着伸手去拿水碗,带着隆重的鼻音说道:“上将军不可再喝了,别到时候楚军杀来,你还闹肚子!”   冀候章燕亦劝道:“右将军说得是,这生水喝多了容易闹肚子!”   “放屁!”马逸依旧强硬的骂了一句,却没再伸手去摸面前的碗了。   嬴子婴声音沙哑的说道:“诸位多忍一忍吧!你们热,士卒也热,在外面赶来的楚军更热!”   众将听得秦王发话,也不敢再抱怨了,一个个强忍着不去喝水。嬴子婴见各位脸都捂得通红,口唇也干裂,遂举起水碗示意道:“诸位可这样!”   他埋头在碗里浅浅的抿了一口,滋润了一下口皮便将碗放下了。众将也有学有样,这样虽然不畅快,却也比强忍着好多了。   众人皆这么静静的坐着,军帐里的士卒也不停的用手扑扇点风,颇有些抱怨道:“天气这么热还不准解甲,真当是要热死我们?”   旁边一个随军的老军医正在往瓢里倒着草药,他将药水分发给士卒,然后说道:“有这药,你们就不会中暑,赶快喝了吧!”   这些草药是秦王下令熬制的,在一个月前秦王就吩咐各地药铺收购山茴香(既为藿香)、陈皮、苍术、白芷、茯苓、等草药,专门研究出了炎热天气的防暑良药,随军装了两大车。在这炎热的天气中,每个士卒都必须喝下一大碗。   草药虽苦,但能治病。秦王的好意士卒当然明白,所以大家也只是抱怨抱怨,却依旧强撑着不脱掉铠甲。   就在秦军忍着酷暑等待的时候,左丰带着楚国骑兵也在疯狂的往黄野镇赶来! 第三百一十章 关东大战(二)   楚军的铁骑才刚过峡谷,两侧的山头却突然升起了狼烟,不远的山岭上还响起了刺耳锣鼓声。左丰一惊,随即转身向斥候将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竟然连秦军在山上布置的哨岗都未查到?”   斥候将军一脸是汗,赶紧解释道:“军情紧急,秦军在大道亦安排了巡哨的游骑,斥候不敢深入!”   左丰鼻子重重哼了一声,随即扬鞭下令:“全军加速,直扑黄野镇!”   大纛挥舞,传令官拍马大叫:“大纛有令,全军加速!”   “大纛有令!全军加速!”   骑兵们听军令已下,就再也不体恤马力,个个扬鞭赶马,恨不得立刻杀到黄野镇去。   大军过路,黄沙四起,看起来格外骇人!驻扎在镇外的秦兵已听得山上的示警声,一个个揭帐跑出。外面已有大将在帐篷间拍马呼喊:“丢弃一切辎重,向左边小道转移!”   随着将军厉吼,士卒们慌忙向左边的小道跑去。但是三万秦兵想在一时半刻转移,又哪有那么简单?楚国的部队又是骑兵,如果撤退不当,这三万秦军可就要白白的交代在这了!   端坐在中央主帐的嬴子婴突睁双眼,霍然站起道:“楚军来了!”   帐中将领也都一个个站起,等待着秦王的命令。嬴子婴毫不迟疑,扬声高叫道:“羊炜何在?”   一将随即出列:“末将在此!”   “你速带本部人马前往葫芦口,助慕飞阻挡楚国精兵!”   “喏!”   羊炜领命即走,嬴子婴又叫:“沙太何在?”   沙太闷闷的答道:“沙太在此!”   “你带镇中的三千长戟士在密林利用辎重布置防线,争取将楚军拖住半个时辰!”   “末将遵命!”   将断后的两员大将分派出去之后,嬴子婴才向帐中诸将说道:“立即带领部队向北转移!一路上可多抛弃旗帜金钱,以做惶急之状!”   “喏!”   众将领命离去,嬴子婴也离开了大营,跟随大军向北转移。   葫芦口形如其名,前窄中宽,腹中是大片平地,可供骑兵来回奔驰。在葫芦口里,摆放了许多的鹿角和栅栏,旁边的树阴处躲藏着慕飞的两千陇西步卒。   楚军的骑兵飞奔至葫芦口前,前面探路的斥候大声回报道:“山谷前堆放障物,天空中惊鸟出林,里面恐有秦兵埋伏!”   前军主将篾笑道:“如此劣拙的本事,也想让人中计?传令各部下马寻找干柴枯草,我们就在山谷外面点火!”   旁边一位游击将军说道:“如今草木皆青,怕点不起火啊!”   前军主将用力拍了一下游击的脑门,没好气的说道:“点不燃火,难道不能用烟将秦兵熏出去吗?”   游击讪笑道:“将军大才啊!”   前军止步,后面的士卒也只好停住,左丰位居中路,忙派亲兵打探,没过一会亲兵回报:“禀告将军,前军怀疑秦军在山谷中埋伏,所以正在到处点火,准备将秦军烟熏出去!”   左丰闭眼感受了一下,突然摸了一下脸面,说道:“吹的是西北风,左彦这办法不错!”   前军到处放火,关中一地多有柏树,虽是青翠依可燃烧。葫芦嘴口更是堆积了大堆的树木枯草,前军放火之后,堆积的那些东西半天燃不起不说,反而飘出了大股的浓烟。又正好遇上刮风,浓烟就尽往山谷里吹去。躲在山谷里准备阻挡魏军的秦军被浓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赶紧滚出了山谷。有斥候爬上山顶,站在大石头上向前军挥舞红旗,前军大将左彦哈哈大笑道:“秦狗全部被熏出去了!尔等快些将这些树木搬开!”   留在山谷里的秦军虽然没起到阻拦的作用,但楚军自作聪明的用烟攻,也浪费了不少时间。慕飞率大军赶回黄野镇,路上遇见羊炜的人马,他挥手说道:“不必去山谷了,一起回镇上,联合留守部队一起阻拦魏军吧!”   等楚军扫平了山谷阻碍,奔到黄野镇时,已经快到酉时了,太阳也没有开始的那么炙热。楚军赶到黄野镇,见镇外到处都是秦军遗落的帐篷军旗,在不远出山林处还发现还未来得及撤出的秦军辎重。前锋大将左彦仰头哈哈大笑,向手下士卒说道:“秦军慌怯,竟然连辎重都不要了,看来真是被我们吓破胆了!”   正当左彦洋洋得意准备派人接管秦军的辎重之时,又有斥候来报:“密林里面还有为数不少的秦兵,他们用辎重车辆为依托,看样子要和我军鏖战!”   左彦大怒,高声道:“几许杂兵也敢阻挡天兵,看我铁骑将他们碾成齑粉!”   言毕,也不去追秦兵了,带着士卒就杀往秦军的辎重处。辎重处的秦兵当然不是什么杂兵,而是秦王安排拖延魏军的死士。慕飞部、羊韦部、沙太部一共加起来有六千多人。左彦先派大部强攻了一阵,见效果甚微,于是又将部队分散成无数小队,全部进密林攻打。左彦此法有效,因为那片树林熙熙攘攘,所处地位也比较平坦,骑兵分散游射,秦军死伤颇多。等到楚军中军赶来,沙太等人不敢恋战,连忙舍弃了辎重就往北边逃逸,楚军追击了一阵,却发现前面有道小溪,秦军噗通噗通全部跳河走了。左彦看了一阵,用鞭指着那群泅水逃命的秦军说道:“此乃鸡肋,食之无味!大军回头,还是继续追击秦军主力罢!”   楚军弃沙太等人不追,安排少部分看守秦军辎重后,又立刻北上追击。楚军一路追击,见秦军丢弃的旗帜越来越多,到后面竟然连铠甲都丢弃了。左丰不在怀疑,一心以为秦军只顾逃命,于是下令奋力的追赶!   大军一路追赶,穿过山丘谷地,终于进入渭水平原。正当左丰欲下令追至渭水之时,一员偏将终于感到不妥,劝左丰道:“秦军自知并非我军敌手,却又为何如此深入?秦军恐有诡计!”   一旁的左彦大叫:“诡计?什么诡计?骊山大营就只有这么点人马!蓝田营地的秦兵也已经被汉军牵扯住了,举目四望,秦国并无多余的兵力。秦军肯定是想偷到郑县周边,试图骚扰我军收割粮草!却不料主将昏庸,为了一个小镇而暴露了大军目地。”   一将点头附和道:“少将军所言有理,秦军之所以向北撤,估计在渭水藏有船只,他们准备渡河逃跑!”   左彦闻言更是心急,忙向父亲左丰说道:“还请主将下令继续追击!不然秦军全部都渡河逃跑了!”   左丰瞥了左彦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管秦军有何目地,大军已经追到了这,就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大纛下令,继续追击!”   楚军继续启程,向北深追。行不多久,又有斥候飞马来报,说秦军并未渡河,而是背靠渭水摆下了阵势,看样子真是要与楚军在此地一决死战!   左彦仰头哈哈大笑,带着一副不出我料的样子向左丰说道:“父亲,看来秦军比我们想得更加的不堪,他们准备在河边布阵与我军大战!没想到他们选的战场就是我们要选的战场!可见秦军主将是何等的愚笨!”   左丰却一脸严肃的摇头道:“不然,吾曾得知秦王子婴与汉王刘邦战于灞水之时,也是靠水立阵,用灞水断了秦军念想,激发秦军死战的决心。这种阵法可比楚王的破釜沉舟,我等不可大意!”   左彦如有所获的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秦军可想不到我军的骑兵可以直接冲阵。等大战之时,末将愿带三千铁骑从中路凿穿,只要中路一破,秦军阵势必乱,到时候骑兵突击,秦军必然丧胆!”   左丰微微点头,说道:“你先去准备吧!”   三万骑兵在草原上拉开一条直线,而秦军依旧摆出了当初在灞水时用的圆阵。   几万双眼睛在隔空对视,中间的空气也越来越凝重。   回视了身旁的士卒,嬴子婴满意的点头,里面哪怕是新卒也没有露出明显的畏惧之色,看来秦人士气依旧还在!领着大批精骑的左彦正用手安抚胯下的战马,这匹战马是从北方草原上购买的良驹,不过今年才两岁,未见过大的战况,显得有些不安。   对面的秦军用力捏着武器,等待着敌人的到来,他们明白这是秦人复仇的第一战,所以他们并不畏惧。   楚军阵前一名骑士持着小旗飞奔到左边,向左彦举旗下令道:“主将有令,左路冲锋!”   左彦高举重剑,仰天厉喝道:“随我冲锋!”   左边的骑兵开始随着主将冲锋,他们都低伏在马背上,最先时候马步迈得并不快,随着离秦军越来越近,他们才开始加速。等骑兵离秦军军阵只有五百步的时候,骑兵的速度陡然加快,低伏的骑兵也挺直了身子,他们手里拿着的并非寻常骑兵手里的弓弩,而是重剑长矛!   他们是一群不需要马鞍亦能用腿控制战马,腾出双手劈砍的精锐骑兵!就是有这批骑兵,左彦才有信心凿穿秦军的军阵! 第三百一十一章 关东大战(三)   楚军阵中发出震天的呼喝声,他们是在为壮士鼓气!骑兵冲刺起来何其之快?秦军阵中甚至连第一轮箭雨都未放完,楚骑就冲到了阵前!   自古以来,骑兵擅长野战,但并不具有冲阵之力。以前战车横行的时代,战车才是冲阵的主力。而左彦敢以骑兵冲阵,当然也有自己的王牌。冲在楚军最前方的,是一群全身上下都穿着重铠,连马匹都披甲的重骑兵!虽然人数不多,却也有五十余骑!   当这五十余骑钢铁怪物直冲过来的时候,前方的秦兵立即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这就是嬴子婴朝思暮想都想组建的重甲骑兵,他却没料到楚军里面竟然出现了!   五十骑重甲当如一支锋利的矛,没有任何阻碍的就插进了秦国的军阵之中。前军一阵慌乱,只是在大将大声的呼喝下,重甲才未将缺口越撕越大。五十骑重甲完成了冲阵的任务,将秦军的圆阵撕开了一个口子,后面的楚军就可以沿着这条口子继续凿击。然而他们的使命也宣告终结,毕竟没有马镫能稳住身体,当秦军的长矛都刺向他们后,他们的身体还是稳不住,不少人连人代马都摔倒了。   重甲骑兵被秦军捅死之后,后面的楚军已经冲了进来。骑兵疯狂的往人堆里扎,然后不停的被砍下马,秦军的缺口被越撕越大,涌入缺口的骑兵也越来越多。顶在前面的秦兵终究顶不住了,溃败开始在阵中蔓延。就在这时,秦国上将军马逸带着三千重甲步卒涌了上来,不停的填补着被楚骑撕开的大洞,然而——秦国的圆阵终究被楚骑搅乱了。   左彦虽然没有如他放出的豪言那样,将秦军军阵直接凿穿,但秦国布下的圆阵已经乱了,这样一来,后面大部队就有机会了!   左丰拔出了长剑,伸手向前一压!背后的骑兵就如潮水般蜂拥跑去,楚国骑兵分成两股,绕着圆阵开始奔驰。骑兵们取下了弩弓,然后奔至射程。以秦军如今无阵之势,只需要一轮弩箭,秦国就会陷入真正的溃坝!   当发现楚军主力出击之后,右将军李左车立即下令:阵外树盾!   命令一下,从中军跑出一群士卒,一个个手扛巨盾,代替了外面持戈矛的秦兵!楚国的骑弩一齐飞射,却全部射在了巨盾之上!   正在观战的左丰瞳孔一缩,脸色突然陡变。他想到秦军藏盾于阵中等到现在才拿出来,显然是早有预料!正当他猜到了什么的时候,一个隐藏在后军的斥候慌忙来报,他听到了地面在震动!   只有骑兵在奔驰的时候才会让地面震动,楚国的骑兵已经与秦兵开始混战,不可能再引起地面震动,唯一的解释是后面还有一支骑兵!   左丰转身回望,脸色突然煞白!视野之中已经出现了一条黑线,而且那条黑线越变越粗,越来越浓,到最后已经呈铺天盖地之势直扑而来!   左丰只来及仰天厉吼一声:“敌袭!”,然而他的叫声与骑兵奔驰的声音相比什么都不是。   身为楚国的精锐骑兵,他们自身对这种震动感就非常的熟悉。特别是游曳在两翼,准备寻找战机的骑兵们,醒悟得更早!他们慌忙掉转马头,向后方望去,那里有大批的秦骑正向他们冲锋而来!   万骑冲锋是何等的场面?他们虽也是骑兵,却也很少看见这种壮观的冲锋场面!   这些从后面扑来的秦兵,凭借什么能在战马奔驰摇晃的时候不坠马?不少人甚至看见秦骑们奔驰的时候都是扯缰扬刀的样子,莫非这些骑兵都是能空出双手马上作战的精锐?   万骑冲来,楚军却没与之对冲的勇气,他们有的开始后退,有的端平弩机,弩机的距离是六十步,六十步对于奔驰的战马来说也就一瞬间的事情。这一瞬间有人扳动了弩机,也有人连机括都未扳动。骑兵袭来,他们被铁骑碾压得支离破碎!   左丰终于见到骑兵碾压是个什么样子,对于他这个一直把骑兵拿来当远程部队用的将领来说,在有生之年能看见真正的铁骑冲锋也算得上一件幸运的事!   据阵死守的秦军开始大叫:“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疯狂的欢呼声惊醒了立誓将秦阵凿穿的左彦,他从血海中睁开了双眼,茫然回顾之下,看见了无数楚骑被秦骑像驱赶牛羊一般赶着跑。深陷阵中的楚骑们都茫然了,他们转头看向自己的主帅,左彦心中突然想起了父亲昔日的教导:“为将者,就要将战死沙场当成自己的荣耀!彦儿,你既然要从军,那就不要忘记,宁可死也不可放弃自己的荣耀!”   左彦没忘记自己的荣耀是什么,于是他提起剑,指着秦军中军,嘶哑的喊道:“随我冲锋!凿穿敌阵!”   就在外面部队溃败的时候,深陷敌阵的左彦悍然的发起了冲锋。他带着楚国的将士,前仆后继的冲锋,冲锋……他不知道自己冲了多少步,杀了多少人,到最后他终究将敌阵凿穿了!他看见奔腾的渭水,看见了华盖下一身戎装的秦王,于是他挥舞着重剑,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部队,向着那近在咫尺的华盖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一柄长枪闪过,左彦的身躯被枪挑在了空中,然后臂甩之下,左彦嘣的一声滚到了地下,无数把刀砍来——他成了一团肉末。   两军从交战到崩溃,实在来得太快了,快得左丰根本没做出一点准备。分散在两翼的楚骑被秦骑像驱赶牛羊一般砍杀,秦军是从后面来的,再往前跑又能跑到哪里?看过地图的左丰清楚,在往下游跑,渭水就要流经至一座山下,那个方向没有路。   所以左丰根本没考虑逃走,秦军为了将这支楚军消灭,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左丰提剑高叫,尽力的聚集散兵。秦骑根本无视了他这一点人马,径自追赶楚军大部去了。   等左丰聚集差不多五六百骑的时候,他们已经被秦国的步卒团团围住了。   一员秦将向他劝降,左丰回顾左右道:“江东子弟岂能降秦狗!”   言毕,楚军哈哈大笑。秦军见楚军不降,于是开始围杀。一个个楚兵被长矛刺死,左丰提剑死战,到最后连头盔都被扫飞,劈头散发的屹立在秦军中央。他的额头不知道被谁用剑扫中了,鲜血不停的往外涌,他的亲卫用身体为他阻挡刀剑,都死在了他的前面。等待杀声停息的时候,左丰身畔已经没有一个人了,秦兵持戈围着他,也没有动手。   过了一会,秦军的包围圈突然打开了一个缺口,秦王子婴骑着一匹极为雄壮的黑马走进了这一处战场。   看着屹立在尸海中的楚军主将,嬴子婴开口说道:“只要你投降秦国,孤赐你万户侯,依旧可以为将出征!”   左丰斜眼藐视嬴子婴,张口呸出了一口血,一脸不屑的说道:“楚人岂能降秦?某自求一死!”   言毕,以头撞剑,死在了一个小兵手里。那个小兵浑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杀了楚军主将,还呆呆的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剑发愣。嬴子婴转身对李左车说道:“派人记住这个小卒的名字,赏千金封为军候!”   渭水之战,秦楚双方共打了四个时辰,等秦军打扫战场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三万楚军,除了少量逃入深山的,其余不是战死就是跳渭水被淹死,从将军到小兵,没一个投降的。楚人虽败,却将自己的铁骨展现在了秦人面前,除了给秦人留下了一地的残尸,就什么也没剩下了。   左丰父子死后,嬴子婴让人收敛其尸骨,将二人葬在了离战场不远的山坡上,并让人在墓碑刻上“忠义犹在,浩然长存”八个字! 第三百一十二章 关东大战(四)   夜风轻拂,站在河畔青石上,观渭水漫流,心里的那股燥热终于平静下来。   背后的平原星火密集,秦军士卒正在地上挖坑,将战死沙场的尸体掩埋。马蹄疾驰,有人在甩鞭子吆喝赶马,那是秦军在收拢无主的战马。   嬴子婴眺望着漆黑的水面,听着潺潺流水,他的心里却在思考战后的利弊:此次出击,击败了三万楚骑,这在大战初期就相当于折断了联军最重要的一臂。没有这三万楚骑,作为联军主帅的季布,他的声威免不了受到影响。在整个关东大战中,秦军最主要的敌人就是楚国,而其余三国都不过是被楚军强拉上战车的。比如韩国,按照韩国如今的形式,韩国虽然没有像魏国那样产生内乱,但韩王信毕竟登基不久,他们之所以伐秦,那是因为他们想坐稳关东,至于灭秦的心思恐怕也不是那么强烈。而屈国方面,季布之所以让左丰统帅楚军,自己带领屈军,这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他害怕旁人控制不了这支军队。而汉国方面,虽然出使的使者还未归来,但嬴子婴相信,刘邦会接受自己的约定,如此可见汉军这一路算是退去了。秦国现在面临的只有屈国和韩国的八万人马。   秦军这一次出击,斩杀楚军三万于渭水。然而自己也损失了六千余人,更主要的是,秦军的粮草已经彻底的告罄,并无再战之力。   当右将军李左车向嬴子婴请示下一步命令的时候,嬴子婴手指东南,口中幽幽的说道:“郑县就在那,如果全军赶路,只要三个时辰就到达!”   李左车知其意,他冷静的向秦王劝道:“秦军此举已经占了莫大的便宜,当适可而止。大王还是退兵吧!”   嬴子婴瞟了李左车一眼,转头继续看水说道:“白天行军太慢,如果过了今晚,恐怕屈、韩两国之兵也就回过了神来。大纛传令,全军撤退,步兵先行,骑兵押后。这些战死的楚军将士,季布会帮忙掩埋的!”   李左车又道:“大战过后,士卒疲乏,强撑着也不过走四五个时辰,还请秦王定夺,到何处安歇?”   嬴子婴说道:“先到戏城安歇,等士卒精力恢复后,再回骊山大营!”   “喏!”   李左车转身离去,立即安排令骑向各部传达命令。众将听闻傍晚还要行军,只得强振精神让士卒打起火把。今夜无月,只能点火夜行。   站在河边,嬴子婴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寒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不知道从哪处走来的蒯彻摇着羽扇说道:“酷暑一月,使得关中谷物早黄,臣将才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之下,得知明日将有大雨!”   “大雨?”嬴子婴豁然变色,转身焦急的问道:“先生可算出大雨要下多久?天何时晴朗?”   蒯彻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天威难测,臣也只是算得了一时。并不知道大雨要下多久!不过根据往年经验来看,久旱之下必有霖雨!”   嬴子婴身子一晃,脸色突然惨白,他似痛苦又似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颅,喃喃的说道:“此时秋收,只要连下三日大雨,田中的谷物就会生芽!到那时候,不用联军来攻,秦军自溃矣!孤日夜苦思,甘冒奇险深入关东,纵然灭了楚军,却使秦地秋收延迟,到时候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孤……孤……!”   嬴子婴又急又慌,脚下青石又打滑,一个不慎竟然栽倒进渭水里。蒯彻惊得是手脚无措,他自身又不会水,只得大喊道:“快来人呐!快来人呐!秦王掉水里拉!”   时值秦军已经回撤,草原上只有零星几人。蒯彻见久久不来人,急切之下也跳进了水里。蒯彻一介文人,哪里会水?一进水里就双手乱舞,连灌几口河水之后,就开始往下沉。就在蒯彻即将葬命的时候,从河中突然伸出一双手,抱着蒯彻的身子就使劲往岸边游!   救蒯彻者不是别人,就是先一步落水的秦王子婴。嬴子婴颇通水性,掉进河里的时候,主要是身上穿戴了一身的铠甲,铠甲太过沉重,嬴子婴根本浮不上来。他强闭了一口气,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将连接铠甲的绦带割断,等他刚浮到水面的时候,又正好碰上蒯彻也跳了下来,想在水中救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蒯彻出于本能像是八爪鱼一般将嬴子婴缠住,弄得嬴子婴根本腾不出手来,他只好拼命的踩水,等待岸边有人来救驾。   蒯彻的呼声还是惊动了最后撤离的秦国骑兵,有小兵眼尖,慌忙叫道:“不好了!有人掉水里了!”   冀候章燕正在旁边,他听见声音往那地方一瞅,脸色随即大变,他分明记得秦王在开先一直站在那。章燕慌忙赶到岸边,向水面一瞅,见水里不停的扑腾,偶尔还能看见手掌在水面上虚抓!章燕虽然心急,但自身并不会水,身边的都是陇西兵,也没几个会水的,还好他有几分急智,连忙让人取了一根竹竿过来。   将竹竿伸进水里之后,嬴子婴在乱抓之下,终于抓住了这根救命的竹竿。等大伙将秦王和军师救上岸后,嬴子婴气得一脚踹在蒯彻的肚皮上,蒯彻从口里吐了一口水,然后悠悠的醒转,嬴子婴指着蒯彻没好气的说道:“孤差点被你害死!”   等这一段插曲过后,嬴子婴终于不在纠结下雨之事。不过行军到寅时的时候,天空终于下起了倾盆大雨。秦军在雨中淋雨夜行,火把也全部被雨淋熄了。在雨中艰难的行走了两个时辰,大军终于赶到了戏县。   秦军入驻戏县军营后,县官上官鄂半夜召集仆人熬煮姜汤,将几大锅姜汤都分发给士卒后,县官才终于能喘过一口气来。嬴子婴披着羊绒大毯正怀抱着姜汤小口的喝着,他目光瞅向下面,跟他同样装束的蒯彻一边喝汤一边还打啰嗦。嬴子婴看着外面的大雨,心中再一次叹了一口气,不过对于这个他确实无能为力。脑袋里想了一些乱七糟八的东西,嬴子婴突然想到这县官还是比较勤勉,于是让亲卫去将县官请来。   上官鄂到后,头也不抬的趴在地上全礼参拜,嬴子婴让他起来,问了他的名字,然后勉励了他几句,上官鄂就像是吃了蜜一样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嬴子婴看这人高兴的样子,自己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他一脸忧郁的说道:“唉!秋收还未完成,上天却又下起如此大雨,秦国当真是流年不利啊!”   上官鄂听到秦王感叹,也慌忙点头附和道:“前些日子干旱太久,早晚会下雨的。不过只要不来一场为期长的老霖雨,秋收还是无误的!”   嬴子婴担心的就是演变成霖雨,可他也明白一个县官想必也不能为他分忧,只好询问了一些的别的事。结果一问之下,嬴子婴发现这上官鄂还是颇有才能,因为在他的安排之下,戏县竟然提前的完成了秋收!   这着实让人刮目相看,嬴子婴连忙询问,上官鄂是用什么办法完成秋收的?   上官鄂颇有些自得的说道:“臣在戏县已经为官数年,对于当地的耕地和民情已经非常的了解。戏县周边无大山,田地多是些平坝,平坝里种的粮食不仅产量很好而且容易早黄。今年关中已经接连一个月没下过雨了,臣就料到不日当有暴雨,所以没等到谷物全熟,就安排百姓、通知氏族开始收粮。前些日子天气炎热,谷物收割后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就可以送往仓库。所以等到下雨之前,戏县的谷物基本上都已经入仓了!”   嬴子婴听后连连感叹,扭头向蒯彻赞道:“如果关中的县官都像上官鄂这样知天时而早做防备,孤也不必如此忧心了!”   嬴子婴让左右赐上官鄂十金,等他下去后又用笔将上官鄂的名字记在了一块木板上。蒯彻见了后笑道:“这上官鄂不知走了什么运,看来日后要发达了!”   嬴子婴正色道:“上官鄂并非走运,而是他能抓住机会!如果他没有在大军进入军营的第一时间就傲煮姜汤,孤也不会想到要召见他,见了孤之后他又向孤展现了他秋收的政绩,让孤不得不刮目相看,这样的人物如果都得不到重用,那只能说是孤太有眼无珠了!”   蒯彻恭贺道:“恭喜大王又寻得一良臣!”   蒯彻马屁拍完,却没听见嬴子婴反应,转头一看却见嬴子婴依旧在愣愣的看着大雨出神,于是蒯彻也忍不住开始叹息。   大雨倾盆,天上更是雷音阵阵!就在这磅礴的大雨之中,征城小道上却艰难的行走着两人。   他们全身上下都被大雨淋湿,脚踩在泥巴里数次打滑,衣服头发脸面都裹了一层泥,纵然是这样,他们依旧默不出声,继续在大雨中摔倒爬行。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而远在屈国平阳的魏豹也被雷音所惊醒,他看着窗外那昡目的电光,在心里暗祝道:“魏央啊魏央,你可千万要回来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关东大战(五)   一夜的倾盆大雨,到了早晨稍微停息了一会,然后又洋洋洒洒的下起了小雨。嬴子婴背着手站在窗前,漠视着窗外的雨,心中是越来越烦躁。   大雨洗清了酷热,关中开始普遍的降温。既然是雨天,秋收自当搁浅,屈国的将士都回到了军营,要么是躺在床上睡觉,要么是无聊磨刀。到了下午,三万楚军覆没的消息才传到了临晋。正无聊磨剑的季布听闻消息后,惊得手都被剑锋割破。按着不停流血的手掌,季布大声向带回消息的士卒咆哮:“怎么回事?那可是三万铁骑,是我大楚的精兵!怎么会全军覆没!”   小兵被吓趴在地上,愣愣的不敢出声。季布涨红脸在院子中不停的踱步,他一边摇头一边念叨:“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嬴子婴哪有本事吞得下左丰的三万骑兵?必然是军误!说不定是秦军散布的谣言!”   季布惊疑了一阵之后,从内心就否定了消息的来源。他转身目视报信之人,对他说道:“立即让斥候将军多派些人到郑县打探!看看秦国到底玩的什么诡计!”   报信的小兵立即退了出去,季布犹然盯着院子里的山茶花,嘴里发出一阵意味难明的笑声:“哈哈哈……子婴小儿,竟然想愚弄本将,你真当本将是那么好骗的?”   而正当季布再次派人到郑县打探的时候,远在洛南的韩军却还没有得到消息。这几天韩军主将张佐的心情非常不好,他几次写信派人翻山越岭到汉营询问军情,汉军都说尧关难打。这已经是第四次回音了,汉军主将依旧破不了尧关!破不了尧关就代表着汉军无力呼应盟军,仅凭关东人马就想攻占秦国,这希望并不大!   张佐急得团团转,他根本不了解山岭那边的情况。汉军久攻不下尧关,这场灭国大战就会越来越艰难。如今天又在下雨,韩国的大军不能在洛南白耗。他再一次跟汉军主将韩信写信,要求他尽快的攻破尧关,威逼咸阳,到那时候三路齐进,秦国肯定招架不住。   送走信使之后,张佐立即回军华阴,他不能在洛南久待,如今大雨蓬勃,骚扰秦军秋收的事情已经没必要做了,说不定这场大雨一下,秦国就会颗粒无收,到那个时候联军再入侵内史,必然可以灭掉秦国。张佐急着回兵,也是想问问季布的意思,是不是雨停之后就发起总攻!   洛南与华阴之间修有官道,虽然天在下雨,但勉强还能行军。   小雨未止,到了第二天前些天收割的粮食都已经开始发热,再这么下去,堆积的谷物必然会发霉。嬴子婴带着大将到骊山皇陵举行一次简易的祭祖祈雨的仪式,少府准备了牛羊祭品,军师蒯彻写了一篇长长的祭文。免去了礼乐和百官,秦国立国之后的第一次祭礼就这么悄悄的进行了。   似乎老天没有听到秦国君民的祈求,在第二天晚上,大雨下得更大了,一晚上雨淋雷吼,嬴子婴的心情越变越糟。到了第三天早上,天空依旧未见晴朗,大量的乌云堆积在上空,似乎还在酝酿着什么。而骊山的大营外却来了二个屈国士子,他们浑身上下被雨淋透,衣服、头发上都可见泥泞,他们在寨门外大声的喊叫,要求求见秦王。正巧上将军马逸正在雨中巡视大营,他听见喊声,便走出门外,向二人一打量便问道:“尔等落得如此狼狈,是为何来?”   其中一人跨前一小步,向马逸弯腰行礼道:“我二人千里前来,是为了求见秦王!”   马逸问道:“哪国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答:“我叫魏央,乃魏国人!”   马逸听说他是魏国人,心里顿时没好气,甩袖说道:“这天底下还有魏国?魏国已灭,魏奕改姓屈,如今只有屈国,又哪来的魏国人!”   言毕,便不再理会二人,径自往寨内走去。魏央大急,跟着马逸恳求道:“我求见秦王,是有一件天大的事情。如果将军能代为引荐,这不仅是对魏国,对秦国也有莫大的好处啊!”   马逸转头虎目一瞪,招呼两个近卫,手指魏央道:“将此人叉出去!”   两名甲士用长戟驱赶着魏央,后面那个身形较矮,站在路旁一直不出声的人突然开口大叫:“主公何必苦求?那秦国不识时务,早晚被灭!这样的国家又岂能成为我们的救星?”   他一语道毕,马逸突然转身,戟指那人道:“你说什么?”   马逸一生征战,发怒之下自有虎威,那人却怡然不惧,面不改色的说道:“我说的就是秦国!如今面临联军灭秦,秦国已经是危在旦夕。更何况此时秋收,天公亦不作美,秦国不自救,难道不是等死么?”   “哈哈哈!”一脸煞气的马逸听闻此言,却突然转变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温和起来,他走到小子面前,用手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小子,有本事!叫啥名字?老子就喜欢你这种人!”   那人躬身行礼道:“吾乃主公的马夫,姓奚名柯,不是小子!是大人!”   马逸哈哈大笑,称赞他道:“你不是小子!先跟随你的主公进军营洗漱一下,等将这一身烂泥洗掉,再吃两大碗我们关中特有羊肉混沌面,到时候再去见秦王!”   魏央与奚柯一起谢过了马逸,便随之一起进了大营。在马逸的安排下,二人洗了热水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虎吞了六碗羊肉混沌面后,才打着饱嗝去见秦王。   嬴子婴住在靠着山壁的一间木屋里,那里光线不好,虽是白天也免不了点灯。二人在马逸的引荐来到门口,马逸先进屋通报了一声,得秦王应许之后,二人才进了屋子。   二人以他国使臣的身份向秦王行了躬身礼,马逸在一旁瞪眼喝道:“你们算哪国的使臣?竟然见了秦王不行跪拜之礼?”   魏央不卑不亢的向嬴子婴说道:“我代表大魏国向秦王问好!”   嬴子婴点头道:“孤很好,不过孤听说大魏已经不在,天下只有屈国。你二人这使者的身份可是名不符其实啊!”   魏央正色道:“屈王奕不过是楚国的傀儡,魏地无人心服。吾主魏豹,乃王室正统,虽然被贬平阳,却依旧心怀大志。此次派遣我二人前往秦国,也是为了复兴大魏国!秦王亦是遭受过苦难之人,对吾主如今的情形也能明白。还望秦国能伸出援手,相助我大魏复国!只要我大魏能复国成功,魏国愿意与秦国签订永久的盟约,魏王愿意听秦王的差遣。此举不仅能救魏国,更能化解秦王的危难!还望秦王成全!”   嬴子婴听完魏央的话,却只是笑了笑,他似乎漫不经心的向魏央询问道:“我听说你曾经是屈王奕的好友?你不是还帮助屈王奕反抗过季布的挟持吗?”   魏央无奈的苦笑,点头回答:“没想到秦王对周边的情况是如此的了解!没错!我曾经相助过屈王,希望屈王能摆脱楚国的控制,重新建立大魏国。可那次事变失败后,屈王就葬失了信心,甘愿做楚国的傀儡。我心冷之下,来到平阳,见到了平阳候在卧薪尝胆!我不禁被平阳候感动,所以愿意辅佐他复兴魏国!”   嬴子婴微微点头,摸着下巴道:“原来是这样,魏豹当初受刘邦慵惑,导致国破家王,这也怪他咎由自取。不过他能及时醒悟也算不错,毕竟他是王族嫡系。他既然有心复国,何不联系魏地的世家,然后兴兵反楚呢?”   魏央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屈王不允许魏国世族跟随平阳候,平阳周边又有大军监视。平阳的一举一动都在楚将季先的掌控之下,我这次出来也是花费了好多的心思,才瞒过了监视的人等。——秦王是否答应帮助平阳候复国?”   嬴子婴反问魏央:“你看秦国如今的情形,又如何帮助你们复国呢?”   魏央精神一振,立即说道:“秦国的局势我也了解,随着上天的这场大雨,秦王只能被动防守,然后在寻机反击。不管这场大雨延长多久,会不会影响秋收,秦王都至少需要拖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天公作美,雨过天晴的话,秦军就要同联军抢收粮草。如果天公不作美,大雨一直不停的话,秦王估计就要准备让出内史,远遁陇西、北地了。在这种情况之下,秦王只要借给平阳候三千骑兵,到时候平阳候就能摆脱季先的控制,在魏地宣布复国!然后兵出安邑,擒拿屈王奕。到那个时候,季布就控制不了他手中的魏国军队,联军就要陷入内乱,秦王的时机也就到了!”   嬴子婴脸带笑意的说道:“是不是到了那个时候魏国就会成为秦国的救命稻草?”   魏央一怔,随即说道:“此乃两利之事,秦王又何出此言?”   嬴子婴慢悠悠的说道:“忘记告诉你,在两天前,孤亲自率军扑杀了楚国的三万铁骑!”   “什么?”魏央和奚柯顿时动容,不禁张口吃惊。   一旁捉刀而立的马逸傲然说道:“秦王之言岂能有假?两天前,秦王亲率大军灭了联军最精锐的楚骑,并斩杀了左丰父子!”   魏央再看端坐在书案边的那个黑袍男子,眼里不禁多了一些畏惧和敬意!他忍不住张口赞道:“秦王好胆魄!竟然在大战之前就斩断了联军一臂!果乃天下英雄也!我魏央此行不虚,此行不虚啊!秦王在上,请受魏央一拜!”   言毕,向着嬴子婴便了跪拜之礼!嬴子婴笑着点头,用手虚抬,示意魏央站起,然后说道:“你既然不远千里前来秦国求助,秦国虽然已经危在旦夕,但为了助魏复国,秦国愿意派出三千精锐骑兵!”   魏央喜不自禁,只觉得拨开云雾见青天,连忙躬身道谢。然而嬴子婴一脸正色的对魏央说道:“如果魏王复国成功,你回去告诉魏王不要忘记秦国今日之恩!”   魏央大声说道:“秦王深明大义,不顾危难相助魏王!如果到时候魏国忘恩负义,魏央哪怕是血谏,也要劝魏王回头!”   魏央立誓后,嬴子婴点头说道:“你们即刻下去准备,事不宜迟,我让将军慕飞带领三千骑兵从频阳走直道前往上郡,然后渡黄河前往魏地!上将军下去安排吧!” 第三百一十四章 问天   公元前203年九月二十五,秦王会见了魏豹派来的使者,并且派出了三千骑兵前往魏地,帮助魏豹复国。   这一步棋是一步前途难测的险棋,嬴子婴并不知道这步棋能否起到作用。他之所以答应,也不过是多增加一点让秦国获胜的筹码。   这是自下雨后的第四天,天依旧未晴,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要延迟很久似的,秦国君民的心也一点点下沉。   到了第四天下午,天气变得更坏,小雨又变成了大雨,而且雷声一直不停。骊山大营外的一株百年老树,被雷击得焦黑,秦军听闻声响,都从军营中涌出,跪倒在那株老树面前,在泥泞中哀嚎痛哭,他们以为这是上天给予秦国的惩罚,悲伤开始在军营里蔓延。   将军们的厉喝声首次失去了作用,士卒们根本不理会将军们的话,他们匍匐在泥泞之中不起,哪怕是鞭子抽在身上也纹丝不动。   秦国复国后的第一次秋收,这意味着什么,连士卒都很明白。   士卒们的哭泣到后来竟然影响了将军,不少的将军也动摇了,跟随士卒一起跪倒在泥泞里,向着那株被雷击得漆黑的老树大声咆哮质问。   可不管秦国的将士如何的乞求,上天回应他们的却是更大的风雨!有一位军候似乎被上天激怒了,他悍然站起,立在风雨中指天大骂,天空一道白炽的闪电劈下,那位军候立即被劈成了焦炭!   刺鼻的焦肉味传到了士卒的鼻子里,有不少的士卒吓得站了起来,天空中又是一道雷劈下,足有上百名秦兵被雷劈死。   从哀伤到愤怒再到惊恐……所有人都害怕了,连上将军马逸也认为是秦国得罪了老天,现在是老天在惩罚秦国。这个在战场上凶猛无比的猛将像是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雨水混合着泪水不停流着,那是悲戚与绝望。   章燕提剑站在营门口,看到外面的情形不禁又气又急,他不停的跺脚,口中抱怨道:“上将军不是去劝士卒回营的吗?怎么也跟着一起参合了?他都这么做,让我们又如何自处?”   李左车踩着泥泞从旁边跑过,章燕忙拉住李左车的袖子,向他问道:“你回营干什么?”   李左车怒道:“如今士卒悲切惶恐,再这么下去必将酿成大货!如今连上将军都陷进去了,只得去找秦王!”   言毕,就急匆匆的往里走。走了没几步,却看见秦王子婴黑衣佩剑从营地中走出,在他的背后是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亲军近卫。李左车连忙向前,张嘴就想要说些什么,嬴子婴抬手止住了李左车嘴边之言,说道:“孤已经知道了情况,你跟着孤一起去看看吧!”   嬴子婴走出了辕门,在辕门外焦急等待的秦军将军连忙向秦王问安。嬴子婴微微点头,继续冷着一张脸向外面走去。走了没多久,就看见泥地里跪满了士卒,黑压压的跟蚂蚁似的。在中间位置,一大群士卒还围着那些被雷击死的士卒指指点点。当嬴子婴走进人群,才有士卒反应过来。   有人叫道:“秦王来了!”   “快将路让开,是秦王来了!”   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映衬着嬴子婴那始终如一的步伐,将时间定格成一副永不褪色的画面。嬴子婴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秦军的中央,走到了那些被雷劈死的士卒面前,在那里他看见还在大哭的秦国上将军!嬴子婴站在马逸身前,看着这个与往日迥然不同的魁梧汉子,他冷冷的逼问:“上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   马逸听见了声音,连忙抬起头,入眼处却看见一双猩红的眸子!那双眸子里布满血丝,犹如古代神祭刻画的那些地狱恶鬼的眼珠,马逸心中一惊,一时忘记了脑中所想,愣愣的看着秦王的眼睛说道:“秦王,您——?”   嬴子婴向下俯视着马逸,那双猩红的眼睛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他,而从尸山血海中过来的上将军竟然感到了一股无法言诉的压抑。他在嬴子婴的逼视下,心慌意乱,像是一个做了坏事而不敢承认的孩童。嬴子婴不在看他,而是环视所有的士卒,高声喝问道:“尔等在干些什么?”   秦王的声音高亢,气势十足!不管是伤心的、悲痛的、还是茫然的,都被嬴子婴这声逼问吓得回过了神来。他们愣愣的看着站在万军中央的君王,他黑衣高冠,按剑环视,在他的目光扫视之下,所有人低沉下了头颅,生怕惹怒了这位年轻的君王!   天空依旧在下着雨,依旧在闪着电光,在地上,除了一人独立的嬴子婴,所有人跪倒在泥泞里。嬴子婴声音伴随着阵阵滚雷之音,回响在所有秦国士卒的耳朵里:“孤继位的时候,恰逢六国联军压境逼秦,害得孤国破家亡,独自一人逃到边塞,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孤才打回了关中,重新建立起了秦国!从那时候起,孤就在于天作战!与天下人作战!前年北地大水,后面韩信入秦,哪一件不是天灾人祸?可孤挺过来了!因为孤相信人定胜天!天不予,孤要取!天不许,孤要抢!随敢阻孤,孤就伐谁!天要阻,孤亦当诛之!”   伴随着嬴子婴那沉稳而厚重的嗓音,秦军的将士们都抬起头来,看着雷雨中的君王,看着他脸上的狰狞,看着他猩红的双瞳,所有人都傻了。   雨,淅淅沥沥的在下。雷,轰隆隆的在翻滚。   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站起来突然喊了一声:“秦王万岁!”   接下来越来越多人开始站起来吼:“秦王万岁!”   “秦王万岁!”   “秦王万岁!”   秦国将士的怒吼压过了天上雷音,嬴子婴站在雨中拔剑怒喝:“秦国万岁!”   马逸、章燕、李左车、沙太、羊炜……所有的大将都跟着秦王一起怒喊:“秦国万岁!”   所有的士卒也一起大喊:“秦国万岁!”   群情愤怒之下,所有人都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畏惧。他们的声音直穿云霄,他们的呐喊直透山梁!无数人跟着秦王一同高歌:“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   离那场士卒向天哭泣的场景已经又过了一天,在那一天,嬴子婴拔剑问天的样子深入了所有人之心。他们震撼在嬴子婴无与伦比的勇气之下,最终化悲痛为力量,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秦国的这场祸事,似乎被嬴子婴一人摆平了。可是没人知道,嬴子婴是冒着何等的危险。那上百名秦兵为何会遭到雷劈?不就是因为未卸掉衣甲,手里拿着武器吗?嬴子婴拔剑问天的样子看起来很酷,可谁又知道那里面隐藏着何等的危险?如果被一道雷劈死,他就会成为中国历史第一位被天诛的君王。   在嬴子婴散尽了浑身的王霸之气,回到了营中之后,他立即又病倒了。连日的焦虑和淋雨,嬴子婴不仅染上了风寒,而且突然一段时间不能视物。他那猩红的双眼就是因为怒急攻心,导致眼球血丝弥漫,当时还用它震慑住了上将军马逸。可谁又曾想到,这只是一双病眼?   嬴子婴被老军医在眼皮上抹了一层草药,然后用布带将眼睛遮住。老军医吩咐他道:“君上患的这个眼疾主要是因为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内心着急冲火,又因风寒而引发的火眼。您只要安静的休息几天,就能重新恢复视力,不过在此期间,千万不要动怒!”   嬴子婴记住了老中医的话,让近卫将老中医恭敬的送了出去。在嬴子婴成为瞎子的这期间,他终于安静了下来。原因是来了一个好消息,在第五日上午,天气终于晴朗,天空之中散去了黑色云层,连太阳都出来。   所有的将士都在阳光中欢呼雀跃,秦国的将军们也欣喜得跟着士卒一起胡闹。士卒们都不再感谢上苍,因为在他们看来,是伟大的秦王用剑逼问上天,上天因此而退却!在他们心中,此时的秦王可比天神,对秦王的敬畏更是深入人心。   天终于晴朗,秦国又要忙着秋收了。这一次,嬴子婴将所有的士卒都派了出去,帮助各地郡县完成秋收。   而盟军方面,因为失掉了楚国的三万精锐,汉国的部队又一直在尧关磨蹭,他们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联军主帅季布最近很是生气,他得知左丰父子战死之后,连摔碎了数十个瓷碗。没有楚军压阵,他的心里就没有底气。他毕竟是个楚人,以楚人的身份驾驭屈、韩之兵,没有实力的震慑,真的是很难。   就在季布心急如焚的时候,张佐的韩军入驻华阴,季布要求韩军立即前往郑县布防,韩军推脱不去,摆出了一副消极抗战之法。在张佐看来,能守住关东,不让秦军侵犯,韩国就占据了莫大的便宜。因为即使灭了秦国,韩国也不会得到更多的好处。   张佐不听季布将令,只是在关东内部布防,不想上前线,季布无奈之下,只得跟季先写信,要求屈王奕继续向关东增派援军。关东在双方的控制之下,迎来了一段短暂的和平时期。双方的人马都趁着天气还好的情况之下,赶紧收割田地间的粮食。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月氏入朝   从联军气势汹汹的到来再到现在的偃旗息鼓,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联军已经无力伐秦,二者进入相当长久的平缓时期。   秦国方面,秦王将大部分兵力派到了周围的县城收割粮草,并在丽邑修筑粮仓,大批的粮食被送往丽邑,秦王派上将军马逸带领一万秦兵驻守丽邑城。   九月很快的过去了,而汉军方面依旧没有任何进展。联军主帅季布在得到翻山越岭由汉军送来的战报后,气得鼻子都歪了。韩信战报:   “九月十日,汉军至尧关,于十里之外的山谷扎营。信思及联军正在等候汉军会盟,当夜制作火把数万,大军蜂拥至尧关,分批攻打,奈何尧关墙高厚实,汉军携带的登城云梯竟然比城墙短四尺有余,只好派死士攀墙强攻。战不利,陨兵五百,遂退兵。”   “九月十一日,天气炎热,信本准备白日再攻尧关,奈何中午到达尧关关下,有大批士卒中暑晕厥,信只好先行退兵。并在各地收集防暑草药,奈何背后数县早被曹参焚毁,所派的士卒奔驰数百里都买不到草药,信只好写信武关,让人在汉国筹备草药送往军中。”   “九月十二日,汉军中暑者更多,有上百人因中暑而死,信百般着急。又恐耽误联军会盟,于是召集兵将在黄昏攻打,尧关之上秦兵准备充分,不仅有大批的弓箭手,还准备了很多猛火油,士卒攀城不上,反被猛火油烧毁云梯数架。”   “九月十三日,信让士卒砍伐树林制造云梯。”   “九月十六日,汉国方面已经草药送至军营,军营里重新制作的云梯也准备妥当。信准备继续夜战,却不料大军行至路中,守关士卒突然杀出。汉军仓惶迎战,死伤不少,信不得不退兵回去。汉军所携带的军械全被秦军毁坏,攻城更加的艰难”   “九月十八日,信前些日子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派士卒在各地搜寻秦国村民,并把他们召集起来。奈何关南毁坏得实在严重,汉军搜寻整整两天的时间才找到了数百名秦民。汉军驱赶秦民攻城,尧关守将丧心病狂之下,竟然毫不犹豫的放箭射杀,数百秦民还未到关下就全部被射死。”   “十九日,攻关三次不下,退兵。”   “二十日,再次攻关不下。退兵回营,夜间下雨,信偶染风寒。”   “二十一日至二十四日,汉军都在看雨。”   “……”   “……”   季布看信后直接用剑将送来的竹板砍成渣渣,他红着眼朝送信的汉卒低吼:“这韩信在汉国任什么职位?”   汉卒弱弱的回答:“韩信乃汉王亲自筑台拜将的大将军!有统帅汉国所有兵马的权利!”   “大将军?”季布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不停的喘气说道:“汉王……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封这样一个庸碌之辈为大将军!之前引魏兵入关的就是此人吧?”   汉卒回答:“正是大将军!”   季布突然拍案怒喝:“你们大将军已经是第二次入关了,竟然被小小的一个关隘阻住!如此无能之辈,还能统领大军吗?你回去之后,替我向你们的大将军带句话,就说无能之辈,安能窃据高位?领兵献丑,徒惹天下人笑耳!”   汉卒回去后,将季布之言如实向韩信说了,韩信只是笑笑,也并不当回事情。然而季布的话不知道被谁走漏,开始在屈、韩联军中流传,很多士卒都知道了韩信这个庸将,不少人开口痛骂,骂此人无能,连个小小的尧关都攻不下。韩信一下子出名了,不过却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样出名。   季布得到汉军消息后,彻底对这支部队死了心,他现在后悔的是,当初应该拼死力劝楚王,将汉国灭掉。刘邦如此昏庸,还留他作甚?   第二天,屈国的援军已过函谷关,信使送到季布手里,季布当机立断,招来张佐,并对他说道:“你们的心思我也明白,不过你们想过没有,此次不将秦国灭掉,以秦王子婴的本事,要不了多久秦国就会卷土重来。联军一旦散去,到时候就是你们韩国独自面对秦,到时候秦军杀来,就凭你们韩国,能否守住关东之地?此乃吾肺腑之言,你好生思量吧!”   张佐想了很久,终于开口说道:“君言甚是!你是联军主帅,韩军愿意听从调遣!”   季布满意的点了点头,拍着张佐的肩膀说道:“你能想通此节,很好。如今楚骑已灭,汉军又过不了尧关,联军也只剩下屈、韩两国了。此次伐秦,首战失利,锐气已经失去。我们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等秦国完成了秋收,他们就不怕与我们对耗。我们只有一鼓作气杀进秦国腹地,打败秦军主力,纵然不能彻底的灭掉秦国,也要将他们逐到陇西!”   张佐抱拳说道:“如何行军,还请主将明示!”   季布让人搬来地图,他手指图中的骊山道:“秦军先前将主要兵力驻扎在骊山大营,不过雨过天晴,秦军忙于秋收,骊山之中必定人马不多,我们兵出郑县,直逼骊山!如果嬴子婴还在大营之中,也许能一战俘获嬴子婴。如果嬴子婴不在大营,我们就攻打蓝田大营,从后方帮助汉军攻打尧关,到时候汉军入关,我们三军合力之下直接杀向秦都咸阳!”   张佐仔细的观察地图的形式,过了一会方才点头说道:“此计大妙!不过我军需要携带多少粮食?”   季布沉思了一会,悍然说道:“全军只带二十天的粮食!”   张佐肃穆抱拳,大声应道:“喏!”   十月初,武括带领屈国增派的二万援军,已至华阴。屈、韩双方共聚七万兵马携带二十天的粮食,从郑县直取骊山大营。正当战事接近,大战再次开启的时候,秦王子婴却因为月氏使者来朝的原因不得不回咸阳一趟,而他临时抽身回去,却躲过了致命的一劫。十月六日,屈韩联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碾坪数县,直接杀往骊山。   留守骊山大营的大将乃几次立功的羊炜,大营当中也只有六千余人。季布将大部队都留在了安县,自己却带着一万精锐连夜赶路,奔袭骊山大营。凭借着出其不意和主帅亲临的决心,这一万联军一举攻破了骊山大营,然后在大营里到处放火,秦军根本没集结起来就被联军冲散。联军在大火之中如同驱赶野兽一样将秦兵赶得四处乱窜,将军羊炜拼死力战却被季布用剑砍死。主将既死,秦军就更加的不堪,不到一个时辰,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修好的骊山大营就被烧成了灰烬。   六千秦兵除了少部分逃进了山中外,其余尽被大火烧死。   联军终于在大战开启到现在取得第一次胜利,不过可惜的是没抓获秦王子婴。   当骊山大营付之一炬的时候,嬴子婴才刚刚回到咸阳。秦王回朝,大臣们都出城迎接。差不多一月不见,朝中帮助嬴子婴处理政事的公孙止看起来越加的苍老,当他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跪下迎接秦王的时候,嬴子婴立即下马将这个头须花白的老臣从地上扶起。嬴子婴端视着公孙止那满是皱纹的老脸,忍不住开口说道:“丞相也曾是医者,应该懂得一些延年益寿的保养之法吧?今日再见,为何丞相苍老至此?”   公孙止摇头叹息道:“臣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又为何不老?岁月不饶人啊!老臣已经快七旬了,什么药方都不好使了。臣当了三十年的医者,没想到在晚年还能当上秦国的丞相,纵然现在就死了,臣也瞑目了!”   嬴子婴长叹一声,却也无法在劝。倒是公孙止询问道:“我前些日子得到使者传信,信中说秦王因病而失明?”   嬴子婴沉默了一下,突然展颜笑道:“没什么大碍,如今已经痊愈了!”   公孙止却罕见的严肃起来,对嬴子婴的说道:“臣记得以前对秦王说过,你的病多是心病,不可伤肝动怒。您以前的时候常年患病,早已留下了隐疾,经过这些年的锻炼磨砺,秦王的身子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但骨子的隐疾却并未消除。您是秦国之根基,要是您病倒了,秦国就垮了!”   嬴子婴咧嘴一笑,本想说“生死由命”的,但看见老公孙那希翼关怀的眼神,话到嘴边他却改口了。嬴子婴郑重的点头道:“老丞相的话,子婴铭记在心。以后尽量少动怒,不着急。”   公孙止笑着点头道:“秦王记住了就好!在外面奔波劳累了这么久,如今天色已黑,还是先回寝宫休息吧!等明天早朝的时候,再面见月氏族使者!”   嬴子婴点头称是,带着大臣们进了城门。回到信宫之后,韩谈立即安排人为秦王沐浴更衣。洗去了浑身的疲惫之后,嬴子婴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嬴子婴见天色还早,于是到书房里坐了一会,随手翻开书案上的奏书,发现一封奏书上说入汉使者池裳已经顺利的将秦王妃带回了秦国。   嬴子婴持书一笑,突然间就想起了那个满眼狡黠的女子。 第三百一十六章 寻剑解衣   信宫后殿,菀清阁。   菀清阁乃信宫西阁,为始皇帝时造。始皇在时曾让燕王之妃入住西阁,燕王妃意欲在侍寝之时刺杀秦皇,后事情泄露,被始皇赐白绫于宫。燕妃死后,宫人传言,西阁常见鬼影,有儒者即向始皇上谏:“西益宅谓之不详,不详必有死亡!燕妃已成妖,西阁已犯禁。当使人拆之!”始皇帝虽没拆掉西阁,却也让人禁封了此地。儒者见始皇帝妥协,又有人劝始皇帝将咸阳宫西阁拆掉,也说西阁犯妖禁,始皇帝大怒,将上书的两位儒生杖毙,始因始皇帝幼时就住在西阁。   信宫与咸阳宫实在不能相比,咸阳宫奢华阔大,信宫陈旧矮小。信宫有东莞西阁,东菀者是游园,西阁才是住房。而秀绮回国之后,大臣们以国母待之,让秀绮住进了信宫西阁。虽然西阁有不详的谣言,但信宫除了西阁就只有仆人住的厢房。连秦王休息的时候都住在西阁,如今秀绮入住,也无人敢多言。   看书犯困,不多时嬴子婴便觉得眼睛疲倦,让宫女打着宫灯准备入西阁安歇。刚到西阁,明晃晃的灯光让人止步,本有些酸涩的眼睛被强光一照,嬴子婴立即伸手挡在眼前。   随着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嬴子婴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将手放下,目视来人。只见面前站着一位婷婷玉立的女子,她弯腰微福道:“妾恭迎大王!”   言毕,鹅首微抬,一双俏目紧盯着嬴子婴。嬴子婴张了张嘴,问道:“你为何在此?”   问完之后,嬴子婴立觉失言,秀绮却毫不在意,妙目半眯,落落大方的答道:“妾乃秦王之妃,当然是入宫陪寝了。”   嬴子婴呵呵干笑两声,再看秀绮,顿感不同。在以往,秀绮常穿碧绿绣纱,前梳流云双鬓,后结辫发双鬟,显得人神采飞扬。而今夜,秀绮却穿上了绕襟深衣,头梳簪花盘桓髻,发别珠花璎珞,腰缠素红丝带,下着黑底红花裙,其颜秀丽,眉似新月,黛眉之下明眸流盼,望之有情,让嬴子婴竟看得目不转睛。   被嬴子婴这般目视,秀绮虽然大胆,却还是羞红了脸颊,却正是: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嬴子婴情不自禁的用手抚摸其脸庞,秀绮却突然低下了头,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方抬头对嬴子婴说道:“大王手上茧多,秀绮脸上皮薄。”   一语毕,嬴子婴乐哈哈大笑,然后看自己的手,果然生有老茧。而秀绮羞红脸的样子,也正应了她所说的皮薄。嬴子婴笑道:“孤征战天下,手不离剑,当然生有老茧!”   秀绮却道:“大王是天地间的英雄,这老茧乃英雄的凭证!”言毕,却用手拉过嬴子婴的大手,将脸慢慢贴在了嬴子婴的手上。嬴子婴见不得如此温存,环顾左右,看见宫中摆饰犹如新屋,他忍不住叹道:“孤还欠你一场大婚!”   秀绮突然抬头,眼中含泪看着嬴子婴,轻声问道:“大王出此言,莫非是想将秀绮赶出?”   嬴子婴摇了摇头,秀绮又问:“莫非秀绮貌丑,入不了君眼?”   嬴子婴沉默了一会,说道:“你色比毛嫱。”   毛嫱者,春秋美人也,相传有沉鱼之姿。得秦王如此夸赞,秀绮当然高兴,她见嬴子婴如此回答,凭借她的聪慧,很想到了嬴子婴在顾虑什么,于是她反倒劝起嬴子婴来:“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我是秦王的糟糠之妻,是你名正言顺的夫人,大王又顾虑什么呢?”   嬴子婴听见此话,摇头笑道:“孤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秀绮轻声说道:“我父亲将我嫁给大王,这已经是明媒,差的不过是正取。而大王以双璧将我从汉国迎回,这也算得上正取,所以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说道着,秀绮以指点唇,沉思了半响,突然醒悟道:“价比千金,堪为玉人哟!”   嬴子婴开怀大笑,伸手突然将秀绮抱起,大声说道:“你是孤的女人,当然堪为玉人!”   说罢,将秀绮抱往床榻。秀绮似才想起什么,急忙说道:“我准备了喜酒!”   言毕,竟然挣脱了嬴子婴的怀抱,急冲冲的跑向了桌案,没过一会就端着一壶喜酒上来,喜滋滋的说道:“别的省,这个不能省。”   秀绮摆上两只酒樽,将酒满上后。将一只酒樽奉给嬴子婴,自己端着另一只酒樽一脸严肃的说道:“与君交盏!”   嬴子婴突然也郑重起来,他双手持樽,正色道:“与伊交盏!”   说完,二人交手换樽,将酒饮下。   交盏之后,秀绮似不胜酒力,脸上如抹红晕,带着娇羞说道:“大王,让秀绮为你更衣。”   嬴子婴的外衣被一件件褪去,到最后只剩下一件贴身内绔。秀绮用手摸着嬴子婴身上那一道道征战后留下的伤疤,她忍不住闭眼垂泪道:“大王征战何其苦也?”   嬴子婴笑了笑,说道:“没有这身伤疤,又哪来的大秦江山?”   说罢,便伸手去解秀绮的衣服。秀绮见到了嬴子婴手上的动作,于是闭上眼睛任他折腾。过了一会,嬴子婴终于解开了外衣,秀绮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嬴子婴说道:“我即悦君姿,君亦悦我颜。”   嬴子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玉台新咏》里的定情诗中的一句,代表二人是两情相悦。嬴子婴突然想到了那个跃马扬鞭的红衣女子,又回过神来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个秀美女子,嬴子婴盯着秀绮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既悦君姿,君亦悦我颜。”   秀绮终于笑着闭上了眼睛,嬴子婴继续在秀绮的衣服上折腾。   过了好久,嬴子婴还是没揭开。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看见秀绮又睁开了眼睛,他抹汗说道:“你穿得太过繁琐,孤用手竟然解不开。你先等等,孤这就去寻剑!”   说完,跳下床就准备去找剑。秀绮无语的看着这个准备“寻剑解衣”的秦王,终于憋不住笑了。等嬴子婴提剑前来,秀绮忍不住说道:“大王以剑解衣,就不怕刺伤秀绮吗?”   嬴子婴想了想,正色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容我细思,定能想到办法!”   秀绮果真无奈了,只好对这头转不过弯的笨牛说道:“其实秀绮自己能解衣的。”   嬴子婴突被惊醒,一脸急色的说道:“既然如此,还不快解?”   “啊!大王,你不要看!”   “不看怎知奥秘?”   “你转过身去嘛!”   “孤意已决,绝不转身!”   “啊……大王……不要!”   “果有深意,容孤再探!”   “……”   次日一早,昨夜征战三百余回合的秦王觉得浑身舒坦,连走路的时候都觉得更加有气势。今日有大事,秦王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早早的起床,扔下了不能起身的秀绮。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公羊礼   朝会之上,嬴子婴召见月氏使者。众臣礼毕,使者觐见。入朝者有三人,一人乃卫候冯英麾下将军褚辽。另外两人都是从月氏来人,一人褐发蓝眼,头戴白色毡帽,帽插三支蓝翎,鄂下无须,看起来甚为年轻。另外一人却是秦人相貌,却穿着异族衣裳,头上带着一顶灰帽,帽插一支灰翎,年岁约有四十来岁,看起来沉稳睿智。   待那个月氏人向嬴子婴行过礼后,然后嘴里叽里呱啦的说了一些什么,样子看起来颇为尊重。一旁的那个帽插灰翎的秦人解释:“这是月氏国的大王子乌哈,他说对秦国十分的仰慕,今日得见秦王是一件非常让人高兴的事情。”   嬴子婴听这话比较满意,颔首说道:“孤对远道而来的月氏王子表示欢迎,待会孤会用秦国最烈的酒和最美的舞蹈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跟随月氏王子的秦人又叽里呱啦的解释了一遍,然后回头对嬴子婴说道:“乌哈王子说,这是他的荣幸。他很高兴欣赏秦国的舞蹈和烈酒。他说,他给秦王带来了两件礼物,那就是月氏国特有的天马和一只长达八尺(秦尺)的牛角,这都是月氏王庭最为珍贵的礼物,希望秦王喜欢。”   嬴子婴面上微笑,心里却想着:带着礼物前来,肯定是有事相求,不过现在秦国处于这种情况又怎么帮得了月氏国呢?还有冯英既然知道秦国处于这种情况,又为何让诸辽带二人前来?这其中必有原因,基于对冯英的相信,嬴子婴就收下了月氏王子的礼物,然后静等王子的下文。   乌哈王子见秦王收了他的礼物,激动得又叽里呱啦的说了许多话,跟随他的秦人立即翻译道:“乌哈王子说,秦王不愧是豪爽的君王。王子此次前来还是有事相求,因为月氏王昆莫突然暴毙在陇西,月氏的贵族们都互相征伐,不肯承认大王子的月氏王地位,如今月氏没有大王,这么打下去早晚分裂,他希望从秦国得到帮助。”   嬴子婴早料到是这样,他心思秦国如今自顾不暇,哪有闲功法管你的破事?正准备开口回绝时,下面站立的褚辽突然咳嗽了一声,然后向嬴子婴递了个眼色。嬴子婴将到嘴边的话又吞进肚子里,改口说道:“月氏乃秦国的邻邦,乌哈王子又是月氏国的正统,既然乌哈王子说了,秦国在有能力的范围内,自然会帮忙。”   翻译又将秦王的话翻译给了乌哈王子,乌哈王子得到了嬴子婴的许诺,脸涨的通红显得非常高兴。他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翻译说道:“乌哈王子感谢秦王的帮助,等他当上了月氏王,他会送给秦王八千匹优秀的战马作为回报。”   嬴子婴向翻译说道:“你转告乌哈王子,需要孤如何帮他?”   翻译说了,乌哈王子一愣,似乎有点意外秦王为何这般询问,但他还是回答了,翻译说道:“乌哈王子说,北地的冯将军,是所有月氏贵族都感到害怕的天将军,他的威名足以震慑月氏国最猛的猛士。只要秦王同意让天将军带领他的贪狼骑陪同王子回国,王子就能力压所有的月氏贵族,当上月氏王!”   听到这话,嬴子婴终于明白了冯英为何要派褚辽一同回来。他也没想到,在月氏国中,冯英竟然有那么大威名。似乎察觉到了嬴子婴的疑惑,褚辽对嬴子婴解释道:“昔日冯将军在王离将军麾下,曾多次率领贪狼骑进月氏国‘打猎’,抢了月氏部族很多的牛羊牲畜,再加上贪狼骑震慑边关已久,所以他们都害怕铁面将军和他麾下的贪狼骑。”   嬴子婴疑惑顿解,他知道冯英在北地肯定又是组建了贪狼骑,不然不会这么有信心派使前来。冯英既然觉得帮助乌哈王子对秦国有利,嬴子婴当然答应。当朝会结束,嬴子婴准备宴请乌哈王子赏舞之时,褚辽突然向嬴子婴跪拜说道:“冯将军听闻联军伐秦,本欲亲自领兵南下的,可是月氏族内乱,有不少部族都逃往北地,冯将军实在脱不开身。冯将军说与月氏结盟与秦国有莫大的好处,他在北地得到消息,匈奴单于冒顿已经扫平了东胡,还派兵入侵燕国和辽东,抢走了两国不少的人口,匈奴日益壮大,下一目标既是月氏。等匈奴灭掉月氏之后,他们就会威胁到秦国!所以帮助乌哈一统月氏乃势在必行的之事!我这次充当使者回来,也是冯将军授命,我带了三千北地的健儿,他们都是对秦王忠心耿耿的战士,这次关东大战,又怎么少得了我褚辽!”   嬴子婴双手微托示意褚辽起来,对他说道:“好样的,到时候你就跟随孤左右,看孤是如何扫平联军,夺回关东!”   褚辽肃穆行礼,大声应道:“喏!”   宴请乌哈王子是在信宫东菀,那里有个大殿,不仅可以观赏院中景色,还可欣赏池上舞蹈。说实话,关中的劲舞确实比楚人折腰舞要难看,不过乌哈是边塞异国之人,对这种浑厚直爽之舞反而更有兴趣。饮了关中的烈酒,乌哈更是赞不绝口,连饮了几大樽。   此次宴会,由丞相公孙止、上大夫魏柯陪同,酒至酐时,嬴子婴突然转头看向那个站在乌哈身边充当翻译的秦人,并举杯向他问道:“不知先生姓名?”   那人举杯还礼道:“鄙人公羊礼,敬秦王!”   言毕,以樽相邀,嬴子婴亦还礼,二人一同将酒饮下。饮罢,嬴子婴再问:“在秦国有位富商,名叫公羊详。不知道与你是何关系?”   公羊礼答道:“详,吾弟也!”   嬴子婴微微颔首,对公羊礼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入月氏为官的秦人!你弟亦孤之臣也,他向我常提起你。”   公羊礼听出嬴子婴的言外之意,他思虑片刻方道:“我也曾思念故土——此次回来,想必还能见见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嬴子婴明白了公羊礼的意思,他再次举杯道:“先生请饮!”   等二人再次举杯之时,嬴子婴的袖中掉出了一支竹简,旁边一个侍者将竹简捏到了手里。等他托盘向公羊礼案边换酒的时候,悄悄将竹简递给公羊礼。公羊礼将竹简藏于袖中,面不改色的继续同秦国的臣子们饮酒。乌哈王子又跟秦国的君臣干了几樽,此时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   待酒席散后,公羊礼悄悄将竹简入厕观看,见上面也道:“戌时可入宫。”   公羊礼带着乌哈谢拜了秦王,然后回到了驿站。等到戌时,便起身来到宫门外,外面早有韩谈恭候多时。入进王宫,在书房再见秦王,他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常服。   公羊礼施礼毕,嬴子婴便安排他入座。没有多余闲话,嬴子婴径直问公羊礼道:“先生久居塞外,想必对塞外情况了解。孤在关中,对塞外的消息蔽塞,还请先生明示。”   公羊礼也没客套,他斟酌了一下语言,方回答道:“如今匈奴一家独大,月氏和羌人都处于分裂期。羌人之中主要分为两大派,拉牯族和哈尼族,这二族为了羌人王一直争斗不休。月氏的情形秦王已经知道,如今匈奴控弦之士足有四五十万,要是等他灭了月氏国,恐怕能召集的士卒会更多。这次乌哈王子到秦国求救,也是被逼无奈。匈奴的使臣已经到了月氏国,要求月氏贵族们臣服于冒顿单于。不少月氏的部族畏惧匈奴的强大,已经暗地里跟匈奴的使者开始密谈。如果月氏国久久选不出月氏王,到时候匈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扫平月氏。乌哈王子是昆莫的儿子,他虽然没有昆莫王那么有抱负,但他仇恨匈奴人,他的祖父就死于冒顿的毒手,所以秦王助乌哈登位能遏止匈奴的扩张,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嬴子婴沉思了一下,突然说道:“匈奴如此强大,要是等他灭了月氏,恐怕中原诸国无一国是他的对手。”   公羊礼正色道:“匈奴纵然没灭月氏,中原也没有任何一国是它的对手,纵然称霸天下的楚国也比不上!”   嬴子婴脸色更凝重了,他盯着公羊礼说道:“如果匈奴真有先生所说的那么强大,那么月氏一统了也难以阻挡匈奴的入侵!”   公羊礼眼中充满了对秦王聪慧的感叹,他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就算乌哈一统了月氏,也依然不是匈奴的敌手,所以秦王要尽快的打败入侵者,并让秦国强大起来。如果秦国在关东之战败了,苟延残喘逃到了陇西,到那个时候等月氏灭后,秦国也难免被灭国。”   嬴子婴微微一笑,他瞟了公羊礼一眼,身上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说道:“关东之战,秦国必胜!先生不必担心!”   公羊礼躬身行礼道:“但愿秦王所言是真!”   说完之后,便向嬴子婴请辞离去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决战前之问道   季布攻下骊山大营,然后回师安县,次日起兵,七万大军浩浩荡荡直奔蓝田。联军声势浩大,连过数城,城里都是紧闭城门,不敢出兵阻截。季布对这些秦国小城也没有什么兴趣,大军一路招摇,路过好畤城外时,一群骑兵悍然杀出,联军措不及防之下,被这批秦兵冲散队列,正当联军布阵迎战之时,这群骑兵又跑回了城中。七万大军行军何其长也,秦骑出城数次,都是冲散联军阵势即返,秦骑来去如风,又不恋战。联军折损不多,却弄得人心惶惶。   等过了好畤,后面斥候来报,那群骑兵远远的吊在联军背后。季布带一万精兵断后,准备亲自迎战。哪知道那群骑兵一见联军兵马,返头便走。季布气得张口大骂,如此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就只好让那群骑兵跟吊死鬼一般跟着。   因为有大批的秦骑跟着,季布不敢晚上露宿,只好让张佐为先锋带兵攻打小城占住。小城兵少,张佐一鼓既下,等大军入城之后,便开始起锅造饭。联军入城歇息,章燕带着骑兵露宿山丘。   联军入侵内史,从郑县到好畤只用了三天时间。而这段时间,秦王将兵力都散布到各县,抓紧时间收割粮食。而从季布行军的方向来看,他们此行的目地是蓝田,过了好畤再过两天就可以到蓝田,章燕早已经派出信使飞报蓝田与咸阳,就是不知道秦王知道后会如何处理。   如今驻守蓝田者,乃将军西乞烈,前面守尧关者乃大将黄应。蓝田驻兵一万,尧关之上驻兵一万七千。而韩信率领的汉军就驻扎在离尧关不到三里的地方。站在尧关关隘之上,就能看见汉军驻扎的麻布帐篷。汉军入关已有一个多月,在这一个月中,汉兵隔三差五就会来关隘之下转悠一圈。主将不攻,任凭双方士卒都杀气腾腾也无可奈何。   在尧关如今可以看见这么一副场景,到了吃饭时候,闲极无聊的汉军会端着饭碗一起蹲在关隘下吃饭,关隘上的秦兵端着大碗用大口刨饭以示回应。一汉卒跳着向关隘上叫道:“今天我们有肉吃!”   关隘上一个秦兵小卒用筷挑了一块大肉向下面吼道:“我们能分这么大一坨肉!”   汉卒只能远远的看见一块黑影,听见也颇为眼馋,向左右讪笑道:“没想到秦军还真吃肉啊!”   左右的汉卒也啧啧称叹道:“不是说秦兵现在一天只吃两顿吗?没想到还有肉吃。”   说罢,狠狠的吞了吞口水。城墙上的秦兵都在哈哈大笑,原来那挑肉的秦兵拿的其实不过一块芋头,哪是什么肉?秦国上下,如今缩衣减食,只有打仗拼命的士卒一天才能吃三顿饱饭,像尧关上的士卒一天只能吃两顿。两边士卒正玩闹的时候,秦军大将黄应才刚刚收到蓝田将军西乞烈的来信,信言季布领兵七万直奔蓝田,其用意不言而喻。   联军攻打蓝田的目地只有一个,那就是接应关外的汉兵。汉兵不攻尧关,可秦兵不能不守尧关。黄应不知道秦王与汉王在私底下达成了什么盟约,但他身为镇守尧关的将军就不应该麻痹大意。这天下本就没有什么信义可言,尧关乃秦国门户,不能置于危险之中。在一瞬间,黄应就做出了不管蓝田大营的决定,他让信使回信西乞烈,叫他好生防守,静等秦王来救。   而汉营中的韩信也在通过尧关上的密探得到了关内的消息,他跪坐在席上,一手拿着竹简,一手轻敲着桌面,心思道:“如果尧关之上的秦军敢撤,我就立即挥兵将尧关拿下!秦国独占关中,威胁实在是太大,不如趁秦军与季布两败俱伤的时候,汉军在伺机杀出,将秦军逐出内史,汉国占领关中平原,这样一来秦国也得以保存,汉国也得以扩张。只有这样才真正的符合汉军的利益。”   韩信心中所想,也正如黄应心中想的那样:这天下本就没有什么信义可言!当然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盟友!   尧关信使奔往蓝田,西乞烈观信大怒,拍案吼道:“秦汉已经结盟,黄应却在尧关按兵不动!他什么意思?想害死我吗?”   尧关之上不愿意派兵援助,可西乞烈不敢白白放弃蓝田大营,只得让人加紧在大营周围多布置些防御工事,然后派人飞报蓝田城!蓝田城有三千驻兵,离蓝田大营不过十五里路。蓝田大营建造在蓝田通往尧关的驰道上旁的一座矮山之上,山上有大道与驰道相接,如果有敌军从驰道过,山上的秦兵在趁机杀出,当有破竹之势!   蓝田城县令是上任不久的新官,姓黎名正,今年已有五十八岁,乃大司农黎泽之叔。黎正本没有什么本事,不过他权利心重,几次央求黎泽,黎泽念在黎正抚养过自己的份上,就到左相公孙止那为他求了一个小官。公孙止听说黎正乃黎泽实际上的养父,于是就让他去了蓝田当县令。蓝田城驻有守军,守军大将乃都尉微生莫,微生莫是最早跟随嬴子婴的那批人,他从一个小卒当上了都尉,自然也有他的不凡之处。   黎正帐下有个书佐,名叫西乞中,这人是西乞烈的堂弟。西乞烈不忍堂弟死于战乱,就私底下写信给他,告诉他两日之后季布大军就要杀来,让他早些出城离去。正当西乞中收拾行囊准备出城的时候,却发现蓝田城四门紧闭,将军微生莫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西乞中出城不得,连忙将事情告之黎正,黎正听后大惊失色。二人立即前往军营询问微生莫。   找了好久方找到这个守城的将军,黎正连忙拽住微生莫的袖子,一脸焦急的对他说道:“微生(这是复姓)将军,蓝田城小兵寡,敌军来势汹汹如何能守?不如弃城而走,保全大局啊!”   微生莫脸色大变,向黎正低声问道:“黎公如何得知大军前来,千万不可声张啊!”   黎正扭头向身后的西乞中努努嘴,微生莫立即明白过来。他带着二人进了军营,然后散去了左右,方向黎正说道:“黎公,蓝田城不可不守!如果蓝田城不守的话,倘若大军前来,就能以蓝田城为根据之地,直接挥兵攻打蓝田大营。蓝田大营虽能截住前往尧关的道路,可蓝田城才是真正的依托啊!如果到时候秦王领兵前来,蓝田是四面之城,周围道路四通发达,敌军出城一阻,就能将两边秦兵隔断!”   黎正却不管那些,跺足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我只知道凭借这三千兵是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了季布的大军的!到时候你肯定会害死我们的!”   西乞中也点头说道:“是啊!微生将军,你要守城,你自己守就是了,何必连累我等?黎公与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纵然留下又能起什么用?不过是白白添命!”   微生莫拂袖怒道:“你二人亦是秦王臣子,岂能怕死耶?黎公,你这么做对得起大司农吗?”   黎正不悦道:“泽儿最多责怪老夫几句,难不成他还想眼睁睁的看着我去死?”   微生莫见二人不听劝告,突然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向外面吼道:“甲士何在?”   四名甲士冲入帐中,微生莫手指二人道:“将这二人绑了,关在军营里,不许任何人接近!”   甲士高声领命,拿了绳套就往二人身上套,黎正又惊又怒,高声叫道:“微生莫,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儿!你竟敢绑我!等我回朝,必让我侄子参你一本!你不得好死!”   微生莫不为所动,他冷冷的盯着二人,对二人说道:“为了避免你们两个在城里四处宣扬,在城中引起恐慌,末将不得不这么做!黎公,得罪了!如果微生莫这次能留得命在,你以后可以随便的参我!带走!”   四名甲士将二人推走之后,微生莫才长嘘了一口气,今天绑了二人,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等他站起来之后,他的眼神立即变得非常的坚定!他走出军营开始巡视城防,看着蓝田四周那空旷的郊野,他在心里说道:“只要三天!只要能守住三天!秦王就会领大军前来,到时候就能大破季布,夺回我关东秦地!”   一日之后,有骑兵飞驰咸阳。   骑士手持黑色令箭,骑马从街道上飞奔,两侧百姓无比避让,等骑兵走后,百姓们才聚集起来议论纷纷。大街之上,一个身穿葛衣,头不束发,发不带冠的赤脚男子穿梭在人群之中。他身处拥挤的人群,却似闲庭踱步一般,如果仔细看不难看出他走在人群里,虽然衣服在动,但没有人能真正的挨到他。他从东门长街一直走到了西边还在修筑的咸阳宫,看着在废墟之中一点点崛地而起的新殿,他从宽大的袖口之中摸出了一个罗盘,眼睛一瞅罗盘,然后用左手掐算。过了一会,他突然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说道:“奇也怪哉!自从两年前在盘山中算出了七杀星位,如今却又变了。此星光芒大盛,头有赤芒如若双角,此乃帝星征兆也!可是,我分明算出它并非紫薇星!此星变化莫测,莫非当年的我也看错了?它连七杀也不是?”   方士皱着眉头不停的掐算,算了半天还是算不出,他心中想道:“在北地我师弟诸葛黄甘心为他所用,却遭他暗中杀害。我必须得见他一眼,如果他当真不是紫薇星,我必然要为师弟报仇!” 第三百一十九章 决战前之无道   咸阳,信宫。   看完手中来信,嬴子婴悍然站起,他目视坐在下面的二位秦国老臣,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让人立即召集兵马,孤要立刻出征。”   公孙止杵着秦王赐下的龙头拐杖,颤巍巍的说道:“咸阳城里,士卒不过六千人,秦王纵然带去也无济于事!不如先往各地发召集令,让各地将领立即前往咸阳,等大军集结之后再行出征!”   一旁的魏柯亦道:“君上,老丞相之言有理啊!还望君王明断!”   嬴子婴背手踱步依旧摇头,说道:“从信使报信的日子来看,季布的大军只需一日便可杀到蓝田。而我要在咸阳召集兵马,没有十日根本完不成!等十日过后,凭借季布的本事,他早已经将蓝田攻下!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军的胜算就非常的低了!”   公孙止提着龙头拐杖狠狠的砸了一下地面,他站了起来,声色并厉的说道:“君上怎么这么不明智?您是秦国的国君!怎么去计较一战一地的得失?纵然蓝田败了,我军也依然有一战的资本。就算在内史都败了,我们还有退往陇西的资本!秦赢氏族是从陇山里拼出来的,没有关中平原又如何?可您一旦冒险,秦国没有了您,秦国就真的完了啊!”   嬴子婴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位老臣如此对他说话,连嬴子婴也感到动容的时候,魏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嬴子婴说道:“自古以来,君王坐居庙堂俯览天下大事,未曾有君王屡屡出征陷阵者。大王自三年前登基之后,每有大战,必然亲临,秦国很久没有像您这样的君主了,所以秦民听知您战死在函谷关的时候,给您的谥号是昭武王!臣现在有一言不吐不快:忙于战者,必然亡于战!大王还请三思!”   嬴子婴低头看着在朝中他最为依仗的两位大臣,从他们的神色里嬴子婴不难看出他们所说的话都出自内心,而嬴子婴在心里也记住了“忙于战者,必然忘于战”这几个字。但他思虑了一会却还是摇头,他目视两位大臣道:“大战开启的时候,想必蓝田的军民都盼望着孤前去解救!季布既然来,孤怎能退却?”   说到这里,嬴子婴抬头看着大殿空中悬挂的宫灯,那盏宫灯华丽无比,在大殿的正中更是无比的耀眼。正当两位大臣准备拼死力谏的时候,殿门外又走进一人,那人身穿青色蝉衣,腰间配剑,他大步走到了殿中,向秦王躬身行礼,然后将头看向两位老臣,用坚定的语气说道:“秦王说的没错!秦王不能退!秦国不能退!如今天下都是虎狼环视,秦国怎能退?一退就是万劫不复!我赞同秦王出征!即刻出征!”   公孙止站了起来,杵着拐杖向来人怒喝道:“蒯彻!你怎能如此说话?要是秦王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秦国最大的罪人!”说完,公孙止又拍了一下脑袋,继续说道:“我差点忘了,你不是秦人。”   公孙止的话可谓是句句“诛心”,诛的是蒯彻之心。然而蒯彻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他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公孙止,对他说道:“那又如何?我得秦王看重,一路走来多听我言。我虽然不是秦国人,但我对秦王的忠诚却丝毫不比你们秦人差!我身为秦军的军师,我说的话肯定比你说的话更为正确!我看到的东西,老丞相老眼昏花却不一定看得清楚!”   “你!你!”公孙止指着蒯彻,气得差点一口气不上来。旁边的魏柯连忙扶住了老公孙的身子,用手在他背后拍抚了多下,公孙止才喘过气来。嬴子婴也赶紧下来扶住了公孙止,见老丞相无恙才回头怒视蒯彻,责问他道:“怎能如此对老丞相说话?”   蒯彻的死鱼眼一翻,别过头看其他方向去了。等公孙止回过气,蒯彻转过头来向公孙止弯腰赔礼道:“蒯彻言语无状,老丞相可别生气。”   公孙止先看蒯彻又转头看秦王,当他看了一脸坚毅之色的秦王时,公孙止就明白秦王已经是下定主意要出征了,于是他又看着蒯彻,正色的对他说道:“秦王要是出了半点差池,老夫必然——!”   想了半天没想到该如何威胁,公孙止只好鼻子哼了一声。蒯彻收敛了笑容,对公孙止说道:“秦王乃秦国之主,亦是蒯彻之主,如果秦王有什么差池的话,蒯彻也愿随之地下!”   蒯彻这话一说,二臣顿时动容。过了一会,公孙止方问嬴子婴:“君上准备何时出发?”   嬴子婴思虑一会说道:“咸阳离蓝田还至少要行两天,让士卒带十日粮草,即夜出发!”   公孙止点头说道:“那秦王自己保重,老臣立即去安排出征事宜!”   公孙止走后,魏柯也告辞,蒯彻向嬴子婴一拱手,也离开了大殿。嬴子婴回到了西阁,秀绮为嬴子婴披挂了战甲,又亲手为他取下了头冠,然后双手捧着头盔端端正正的为嬴子婴戴上。当嬴子婴浑身戎装的走出西阁之时,秀绮再也忍不住唤了一声,嬴子婴转身回望,看见秀绮双手摸着柱子,强忍着眼眶中泪水艰难的笑道:“愿大王早日得胜归来!”   嬴子婴将秀绮此时的模样深深的记进了脑海里,没再说话就直接转身离开。当他大步离开的时候,谁也没看到,树丛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捧着脸呜呜的哭了。   大军已经在城外待命,嬴子婴骑上了烈风,背后跟着三百禁卫如风一般的冲出了咸阳城。此时已经临近黄昏,葛衣方士站在城门口静立等候,等嬴子婴带着骑兵从他身畔驰过的时候,他手里罗盘中的指针跟抽筋似的乱指。   人马既去,葛衣方士端着罗盘等了半天才见指针停止。他的脸突然变得无比的凝重,目光死死的盯着罗盘,口中喃喃的说道:“妖星乱世!我终于明白了,原来项羽不是乱世的根结,而是他!此人不除,天下难安!我南宫望为了天下的百姓,纵然是粉身粹骨也要斩除这颗妖星!”   言毕,背后一脚横飞而来,南宫望如狗吃屎一般趴在了地上,他手中的罗盘滚到地上还在不停的打转,正当他伸手去摸的时候,一只脚踩住了他的手。南宫望抬头一看,一巴掌又将他拍了下去。有人在上面骂道:“挡着路不让出城还是怎滴?想死不成?”   说完又是一巴掌拍在南宫望头上,那人惊疑了一声,走到南宫望身前,撅起屁股弯腰将罗盘捡到了手里,然后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惊喜道:“这东西挺沉的啊!说不定是什么好东西,拿到当铺说不定还会换两文铜钱!”   那人将罗盘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再也没有看南宫望一眼,径自排队准备出城了。南宫望吐掉了嘴里的泥,然后从地上爬起来。他一脸怒色的看着前面的那个身影,手里的拳头捏得嘣嘣作响,他刚想冲上去,那人向旁边吐了一块果皮,手里拿着咬了一半的苹果继续啃,从啃苹果的那个姿势可以看到那人膀子上高高隆起的肌肉。   南宫望举起了手,又放了下来,心思前面的地痞身材高大魁梧,膀子上全是肉,自己虽然会一点轻身的功夫,正面打起来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又舍不得自己那个宝贵罗盘,只好排着队随之出城。   出城尾随了一会,南宫望看到了地痞正脱了裤子站在路旁撒尿,他背对南宫望,右手摸着那活正在不停的甩动,南宫望心中大叫一声好机会,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一脸狰狞的冲了上去。   石头正举在空中,眼看就要拍上那个地痞的后脑勺,一只脚横飞而来,南宫望再次飞了出去,人在空中,耳朵里还能听见有人冷声哼道:“无耻鼠辈!安敢从背后偷袭!”   南宫望在地上摔得是五骨尽碎,哎哟几声却爬不起来,伸头偷视那人,只见他背对着南宫望,独手背剑正在扶起那个地痞,而他的旁边站着一位抱手含笑的姑娘。   地痞因受惊而摔倒,独臂的男子将他扶起后,地痞立马感恩戴德,独臂男子正色说道:“路见不平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你无什么大碍,此时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地痞口中道谢离开,独臂男和女子翻身上马,直往城门驰去,二人至始至终,都没有看瘫倒在地上的南宫望一眼。 第三百二十章 再战蓝田(一)   关中,蓝田。   鲜血侵透了城墙上的每一个角落,一大片色泽暗褐色的墙石却取代原本有的色彩。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脆裂的头颅与折断的兵刃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城墙上方,犹如西域商人那大红地毯上点缀的刺绣。   黄色的天空反衬着血色的土地,耳边烈风呼啸,刮面如刀。   山丘之上,季布用手在额前搭建了一个凉棚,站在大石头人观望城中的战事。在视野之中,不停的有士卒通过云梯向上攀爬,然后又不停的从墙头垛口边滚落。   蓝田城乃四战之地,四周都是一马平川,这种城池本就无险可守,一旦敌人攻城必然是四面围城的局面。然而季布并没有那么做,他特地放西门不打,全力进攻另外三门。蓝田城里士卒没有季布想像中那么多,这足以证明还有大部分士卒在通往尧关的蓝田大营里。季布让张佐带四万士卒前往蓝田大营,自己领三万攻打蓝田城。兵法云:当敌十倍于己之时,城不可守也!而现在,蓝田的守将却在苦苦的支撑。   季布只派一万士卒攻城,另外的人马休息待命。他在周围十里散布了数十个斥候小队,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得到那支骑兵的消息。五千骑兵根本没办法隐藏踪迹,季布知道秦骑在东边,就是不知道他们何时加入战场。   微风拂过脸庞,给人脸上带了些许凉意。天空中的太阳颇为黯淡,一点也感觉不到炎热。可守城的士卒都在不停的流汗,汗水湿透了衣服,贴肉沾着让人觉得非常的不舒服,可他们强忍着不适之感,一次又一次的挥剑舞戈。没有呐喊,没有嘶吼,每一名秦兵都在无声的厮杀。   屈国的将军下城下嘶声力竭的吼叫,韩军的将军提剑向前虚砍无数次。一波又一波的士卒奋勇而上,然后一簇簇从城头掉下,如同夜空中飞逝的流星雨。   当黄昏来临之时,秦军已经越见的无力。爬上城墙的士卒越来越多,微生莫在城头上跑得越来越快。联军攻城太急,从上午一直到黄昏根本没有停歇过,城下兵多,可以轮流攻打,而守城的士卒却只能死守,连午饭都没吃。   疲惫力竭,秦军已经挡不住了联军的攻城了。微生莫嘴里发苦,他本以为凭借城里囤积的大批箭矢能守城三日,可是他没料到竟然一日都守不过。四战之城,何其难守?微生莫高估了自己,也小觑了来势汹汹的联军。   正当山头观战的季布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从东北方向杀来了大批的骑兵。   骑兵入潮,势如山崩!   黑浪由远及近,震动的马蹄踏在了无数攻城士卒的心里。他们霍然转头,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只来及发出一个呀字,然后就被铺天盖地的骑兵覆盖。   山头上的季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骑上了战马,他目视着城下,以剑虚指道:“该尔等出力的时候到了!”   重剑在空中狠狠一劈,山上的联军口中狂吼着冲下了山坡。   铺天盖地的联军蜂拥而下,有人扑倒在地上,然后被无数双脚践踏而过。等大军过后,那个地方只剩下一坨肉泥。城墙上的秦兵见援兵到来,不由得精神一震,鼓起了余勇将爬上城墙的士卒赶了下去。微生莫杵剑站在垛口上,看着秦骑一路奔驰,将城下的士卒扫得七零八落。正当他为之欣喜的时候,旁边的一名亲兵突然颤声叫道:“将军您看!”   手指之处,大批的敌军从远处奔来,他们奔跑狂呼,一眼望过去不知道有多少。城下的秦骑因为冲击攻城的士卒,早已经没有了阵形,此时联军冲出,双方必当陷入混战!骑兵一当陷入混战,就失去灵动和冲击力,再面对如此多的步兵,只能被一点点蚕食。   在霎那,微生莫就明白了联军主将的意图,可当他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季布让事实告诉微生莫,如果他真的准备攻城,或许秦军根本坚持不到现在,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那是因为城中的秦军已经被他当成了饵。   在季布眼中,蓝田城只是一块死地,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可言。而游曳在周围的这五千秦骑却不一样,这批骑兵可以对联军造成足够大的威胁,兵法云围城打援,或许称之为请君入瓮,瓮者,联军所布置的口袋阵也!   季布的两万生力军从侧面杀来,完全将骑兵的阵形冲得七零八落。秦骑被分割成数支,各自为战。城上的秦兵看见城下赶来救援的骑兵被联军围杀,一起劝微生莫打开城门,好接应秦骑入城。微生莫苦涩的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此时出城,也不过为城下的秦骑陪葬而已。”   城上的秦兵不在说话,他们沉默的注视城下这场惨烈的围杀。   冀候章燕提剑冲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两员陇西的猛将——武向与慕飞。三人带着骑兵在人群里奋力冲杀,大批的骑兵跟随着他们强冲一个方向。犀利的斩马刀让联军吃尽了苦头,围杀这支骑兵的季布发现,这批骑兵战力太强,根本不是手持弩弓的弓骑兵!他们能在战马上双手劈开,还能通过娴熟的马术躲避联军的攻击。被步卒冲散的骑兵,竟然差点围困不住!   章燕带着的部下杀出了重围,从联军的眼皮下冲了出去。城墙上一片欢呼,人人都看到了章燕队里的那面章字大旗!章燕退出了战场,环视了左右一眼,见随者不过五百余骑,更多的骑兵还陷在敌阵之中!章燕喝令全军止步,然后掉转马头,长枪往不远处的人堆一指,这三百骑又转身杀了回去!   城墙上观战的微生莫口中大赞道:“好一个勇武无双的冀候!陇西兵马果然雄壮!”   三员猛将杀进了敌阵,三人手下竟无一合之敌!随着冀候的冲锋,包围圈中的骑兵也趁势杀出。冀候身后的骑兵越来越多,经过数次回转,陷入敌阵的骑兵多数都被救出,而联军反被杀了不少人。   当秦骑消失在联军眼里,季布还不敢置信。在这种必死的局面,竟然还让骑兵冲破了阵列,几进几出将大多数的骑兵救走!这支骑兵的战斗力完全超出了季布的想像,根据战后统计,联军所杀死的骑兵不到两千人,而被秦骑所杀的足有四千多人!这还是秦骑无阵的情况下。季布苦心积虑布的局,就生生被秦骑冲破了。秦骑所展现出的战斗力,足以所有人震惊。   战后打扫战场的时候,季布从战死的骑兵身上发现了两样东西。当季布看见这两样东西之后,他终于明白了秦骑为何如此强大了。回到帐中,季布依旧怔怔的看着桌面上的马镫和蹄铁,过了好久方才大笑,大笑之后是狂笑!季布癫狂的拿着这两样东西,激动得满面通红,他完全可以想到,装备了马镫和蹄铁后的骑兵是如何的强大!他也终于明白左丰的三万骑兵是如何战死的!   他招来了一名亲信,将这两样东西郑重的放进了一个盒子。他给了亲信三匹良马,让亲信带着盒子立即回楚国!在亲信上路的时候,季布再三叮嘱:“务必要将这盒子送给大王!在路上不可多生事端,亦不可透露这盒子半点消息!”   等送走了亲信,季布又才开始大笑。   这天下诸侯当中,如今只有三个诸侯国有马场,这三个诸侯分别是赵国、燕国和楚国!赵燕之地本就是产马之地,建有马场不足为奇,而楚国之所以有马场,那完全得益于秦国。秦国的战马大多落入了楚国手里,项羽酷爱骑兵,所以在楚地修建了养马场。当今天下,论骑兵最多的国家,非赵非燕亦非秦国,乃是大楚国!   一想到左丰战死后落入秦国手里的那几万战马,季布就恨不得立即夺回来!他在心里想到:“还好秦军得到这批战马没多久,要是给予时日,秦国又将多出一支精锐的骑兵!”   第二日,当季布准备一鼓作气拿下蓝田城的时候,刺探情报的斥候飞马来报:“秦王子婴率领大军从栎阳赶奔蓝田,大军离蓝田城不过二十里!”   季布心惊秦军来得如此之快,遂按兵不动。   午时,大批的秦兵出现在了蓝田西部,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大军并未进入蓝田,而在离蓝田城五里的位置布下了营寨。正当季布在思虑嬴子婴为何如此布营之时,秦国的使者却来到了季布大营。   秦使带来的是一封战书,战书上写明秦王子婴约定三日后在蓝田战场双方派大军决一死战!季布听完之后微笑着应允,等送出秦使之后,他立即派密探潜入秦军营地细数秦军军灶!   经过密探一日的打探,季布得到了消息,他清楚的知道一次埋下的锅灶足有两千!两千口锅可以做两万人的食物!而嬴子婴远道而来,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两万人马,果然是非常人也! 第三百二十一章 再战蓝田(二)   因为有蓝田城阻挡,季布只得派斥候多次打探,然后斥候去了西方就没一个回来。   两日过后,一直盘算着什么的季布发了狠,他一拳击在桌子上,心中沉思道:“秦军截杀我军斥候,肯定是心中胆怯!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真当我季布看不出来?”   当夜子时,季布安排人饱餐一顿,然后带着士卒从西边沟渠小道出发,绕过了蓝田县城,直扑秦军营寨。秦军营寨建在西边河谷地带,河谷之上既是把霸上。季布大军偷偷摸摸的行军,三个时辰之后,走到一矮山之下眼看秦营在望的时候,矮山上突然传来一通鼓响,山上火把齐举,有人在山上高呼:“季布小儿,某等候你多时了!”   言毕,山上喊声犹如海沸,不知道有多少人从山上冲下来。季布悚然之下突然滚落下马,众人扶起时犹自急呼:“全军速撤!”   联军慌忙回头,众将亦一起东奔,弃枪丢盔者不计其数,联军人如潮涌,马似山崩,自相践踏。却说季布以遭埋伏,骤马望东而走,头盔落地,披发奔逃。等逃至蓝田城下,却不见背后秦兵赶来,心道中计之时,城中突然杀出一支马军,在黑暗中趁机掩杀,联军精疲力尽只顾逃命。等回到营寨清点人马,两万五千余人因落马者、践踏者、被骑兵冲散者,足有八千余人。直到天亮午时,还有零散之兵结队回营。   季布吃了一亏,再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在寨前高挂免战牌,一面打听张佐的消息。   张佐领兵四万攻打蓝田大营,人到时方知营寨立于山上,遂以鞭指山对诸将说道:“秦军立寨于山,想必是居高处而击。我军虽然四倍于敌,但强攻不能。不如堵住山下通道,断去秦军的水源,要不了几天,秦军自然会向下强攻。我们多准备些干柴堆积在路口,等秦兵下来再放火焚烧,秦军必然溃矣!”   张佐带大军堵住了下山的路口,摆出一副要将秦军困死在山上的样子。山上的西乞烈见到张佐摆出了这么一个阵势,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环顾左右道:“蓝田大营筑建已久,如果山上没有水源,又怎么会选择在这安寨呢?况且他们深入秦国腹地,想必也没带几天粮草,就这样他也敢围困我们?”   二将自鸣得意,皆以为对方中计。哪知道第二天,秦军在山潭取水之后,就人人腹疼,有人慌报西乞烈,西乞烈赶紧派军医检查,军医查探之后禀报:“此毒乃乌毒是也!必然是有人故意投放!”   西乞烈忙问:“这乌毒是什么毒?这些士卒会不会毙命?”   军医摇头说道:“乌毒就是用乌头草制成的毒药,它可以入药,亦含大毒!不过这毒性经过水潭稀释,并不能毒死人,最多让人觉得身体不适,腹内巨疼罢了!”   西乞烈捏拳骂道:“没想到贼子竟然如此狠毒!”   西乞烈的一时疏漏,导致军中中毒,而且水潭之水也不能再用。遂让人在山地上挖坑取水,此时已经降温,晨间也有露水,昨夜挖的坑到了早上已经储了半尺的水了。张佐在山下苦等,结果等了两天却依旧没等到秦军下山,此时季布派快马飞报给他,言秦王子婴已经领兵前来,让他立即领军回去。   张佐知道季布既然派兵催促,必然是秦军势众。他看着山上长叹一声,恨恨的说道:“再给我十日,必破秦军,可惜啊!”   四万大军回师蓝田,张佐回营之后方知季布战败,便问道:“嬴子婴远来,可曾探知有多少人马?”   季布一脸惭愧的说道:“嬴子婴太过狡诈,斥候不能深入,不知虚实。不过嬴子婴立营也有三天了,周边的秦军恐怕也已经集结,我们已经失去了蚕食敌人的机会,不得不决一死战了!”   张佐犹豫道:“此时决战可有把握?”   季布说道:“我军前来,汉军那边压力顿减,希望韩信不是太过愚蠢。倘若汉军能及时的攻破尧关,然后与我们合军一处,秦军必败!如果汉军依然破不了尧关,我军的胜算只有五层!”   听季布说完,张佐的脸顿时也黑了,他狠狠的砸了一拳桌子,对季布说道:“我派兵围困了蓝田大营,尧关的守军不到一万,他却屡攻不下!季将军,你难道不怀疑什么吗?”   季布心中一动,却不露声色的问:“怀疑什么?”   张佐撇嘴冷笑道:“刘邦何须人也?如今没人不知道。他檄书天下诸侯伐楚,却因为战事不顺而向楚王求和,由此害死了韩王成,害了魏王豹。像他这种的人,要是一个半月的时间都攻不破一个尧关,要么已经回兵关中,要么就是派使者向韩、屈两国追问粮草。而如今汉军既没有回撤,也没有派人催促粮草,你说刘邦是什么意思?”   季布摇了摇,突然笑叹道:“不管刘邦什么意思,如今的形式已经由不得我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嬴子婴约定了明日决战,那便明日分个胜负吧!”   张佐问道:“可选好了战场?”   季布答道:“就在蓝田城外的旷野之中!”   张佐无奈的点头道:“那便战吧!”   蓝田城西,秦国营地。   嬴子婴领六千兵疾驰蓝田,用增灶之计骗了季布一次。后又用蒯彻之谋吓走了季布一次,季布由此失去了进攻的最好机会!在这三天之中,各地的秦兵已经纷纷赶来,连雍城地界援兵也已经集结完毕。整个内史的兵力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只有公孙越的一万多新卒没有前来。他们被嬴子婴下令,趁机攻打关东,收复关东失地!   整整三万秦兵集结完毕,再加上蓝田之兵和章燕的三千骑兵,共计四万六千余人。而季布方面,则有五万八千余人。   第二天,双方大军集结在蓝田城外。   在那天,天空无云,四面无风;环视左右,战马缓行,步卒慢走;在那天,蓝田城下有十万颗首级,二十万只脚板,真当是声势浩大!在那天,西乞烈苦着脸,抱着肚子,强忍着拉屎的冲动爬上了马背。在那天,尧关上下,汉军席地而坐,秦军踮脚下望——关下空地,两个士卒正在角力,城上城下吼声如雷。在那天,南宫望在咸阳城摆了小摊,上书“铁口神算,不准不要钱。”九个大字! 第三百二十二章 再战蓝田(三)   步军轰隆隆的迈着步伐,以剑击盾声势雄壮。弓箭手弯腰提弓腰间配着短刃,小步迈进。秦军的三千重甲戟士站在了最前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铁疙瘩。在左翼,司马井带着两千铁剑鹰士骑马肃立。右翼是章燕率领的陇西骑兵,共有三千余骑。   从天上俯览,可以看到秦军阵中多是长枪铁矛,而联军方面多为重剑铁刀!秦国少矿,士卒的装备比联军简陋,三千重甲更是花费了不少的精铁,所以武器多为长柄武器。   秦国酷爱黑色,不管是旗帜还是衣甲都是黑色,黑色更显肃穆。韩军衣甲旗帜多为紫色,屈军保留着魏国的传统,多穿深红衣袍。当旗帜展开之时候,三军衣甲可谓是颜色分明。   联军方面,季布身穿狻猊吞环甲,手提重剑,胯下一匹青骢马,整个人显得是精神奕奕。在他的身畔,十员战将一字排开:分别是韩军主将张佐,身带张沐、陈也、燕飞、韩超四将;而左边有员捉刀的猛将乃楚将季荣,他带楚将范合,屈将皇甫青、沈石、尤且四将。季布提马向前,背后十员战将压阵,季布向秦军高叫道:“今日与秦王涉猎于蓝田,不知秦王是欲斗兵还是先斗将?或者是斗阵?”   嬴子婴抖擞精神,拍马向前向季布喝问:“斗兵如何?斗将如何?斗阵又如何?”   季布哈哈大笑,回应道:“斗兵为双方乱战,斗将为各自遣将厮杀!斗阵为一方布阵,另一方破之!敢问秦王如何选择?”   嬴子婴笑道:“无论是斗兵、斗将还是斗阵法,孤都不惧你!尔等虽众,在孤眼里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你季布在孤眼里,也只是插标卖首之徒耳!所谓虎狼何惧鼹鼠?孤看也不必那么麻烦,看孤之大军是如何碾平尔等!”   季布闻言大怒,持剑指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秦王!子婴小儿,吾不杀汝,誓不为人!”   嬴子婴将剑高举,厉喝道:“全军冲锋!”   言毕,手一抖缰绳,烈风一声长嘶,背后大军如雷翻滚!秦军皆仰头高呼:“杀!”   阵中有战车十乘,上面都安装着牛皮大鼓,秦军一上,顿时鼓声大作!两翼骑兵,提刀纵马,直奔中路。季布见秦骑凶狠,不敢与之对冲,急忙吼道:“弓弩手准备!”   魏军所布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偃月阵,又称口袋阵。一般破偃月阵之法,多是集结重兵攻其两翼,未有如秦军者,像是自投罗网一般直扑中路。如果季布没见识过秦国的骑兵,他或许会嘲笑秦军不自量力,但自从见了秦骑所装备的那两样东西,他就知道秦骑当有冲阵之能!   章燕所领的陇西铁骑与司马井所带的铁剑鹰骑开始靠拢,两军在战场上汇成了一股,直扑联军的口袋阵!   联军的眼睛里面那些狰狞的骑兵越放越大,马蹄所溅起的沙尘越来越多,当骑兵刚到阵口之时,无数令官便持小旗厉喝:“放箭!”   绷紧的弦终于可以松开,霎那间无数支箭矢便从空中抛射出来。奔驰的骑兵有不少开始落马,无主的战马又被后面的骑兵冲倒踩死!   一轮箭雨过后,秦骑已经冲进了口袋阵里,联军再也无法射出第二波箭。无数面小旗再次虚砍,传令官扬声大吼道:“合围!”   两侧的步卒开始向中间合拢,就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鳄鱼,恶狠狠的向食物咬合!   轰的一声!仿若惊雷。冲锋的秦骑毫不犹豫的冲向了口袋底部的中军!锋利的斩马刀向前狠狠的劈砍,持盾的屈军甚至能看见秦骑那狰狞的面孔。   中军所在,亦是联军中的精锐,正是当年大魏国为之纵横天下的魏国武卒,不过现在换了一个名字,他们叫屈国武卒!武卒手扛巨盾,身披重甲,一手提着短柄大戟,当真是威风凛凛。然而这样的一支军队,在面对狂奔而来的秦骑之后,却像是用重锤狠狠的敲击着铁锥直接将木头洞穿!   陷阵冲锋者,乃秦国经过重重选拔出来的铁剑鹰士!他们能步战,能骑战,亦能持弓远战。他们身上披着七十斤重甲,驾着战马直接冲进了屈国的武卒方阵之中!   胯下的战马都用黑布缠住了眼睛,它们看不到竖在前面的密密麻麻的长矛,只是在座上骑士的操控下,突然提速飞跃!铁剑鹰士者,向竖着长戟的屈国武卒好好的上了一课,什么叫出神入化的骑术!   霎那间,人仰马翻!   霎那间,武卒军阵就被破开!   骑兵一路驰骋,碾压了屈国的武卒,在不到一息之间就完全的洞穿了联军的口袋阵,然后破口而出!   当大批的骑兵穿过了联军的口袋,背后秦国的步卒才姗姗来迟。秦骑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先离开了纷闹的战场,在奔驰了很远的地方才勒马回转,然后列队转身。当他们一齐列阵的时候,不难看出他们中间又有李左车的风格。骑兵冲锋的时候,根本没办法保持阵列,也没必要保持。骑兵保持阵列之后,他们就从正面部队变成了远程部队,他们换下了斩马刀,拿起了挂在马鞍上的弩弓,然后开始回头!   战场上,秦兵气势如虹,在秦王身先士卒的带领下,秦兵都是正面迎接联军的弓箭直接扑了上去。被骑兵冲散的阵列,根本无法阻挡秦军的步伐。两方像是两头发春的水牛,顶着两只弯角便开始掐架!   上将军马逸骑着秦王赐予的神驹赤龙马,手里提着混铁打造的钢枪,张着血盆大口冲在了最前面。赤龙马浑身赤红,身躯长达三丈,不比当年战死的赤骥弱!这匹神驹便是月氏王子乌哈敬献给秦王的礼物,嬴子婴转赠给了马逸!   当一名绝世的战将配上了一匹绝世的良驹之后,他的战力增加的可就不是一星半点。就如骑有白鹤的乐阳,骑有乌骓的项羽,他们的武力再配上了神驹之后都达到了一个巅峰!所以遇见纵马奔来的陈也,马逸只是用长枪一扫,便将陈也扫落下马。尤且大吼赶来,两马交错而过,马逸轻舒猿臂,扯着尤且背后的甲绦一拉,尤且整个人就被抓上了天空,马逸将其掷在地上,被马践踏而死!   马逸在敌阵中逞威,无人敢捋其虎须,跃马狂奔,撞死者无数。韩军主将张佐看见,戟指马逸道:“谁能阵斩此将,班师之后,吾当向韩王请封侯爵!”   张佐之妹乃韩王信的王后,张佐其人也是韩王信的宠臣!张佐此话一出,背后三将无不振奋,立即抖擞精神,拍马持剑,径取马逸!三将逞威而来,三样兵器直取马逸!马逸却犹然不惧,掂长枪迎战三人,战不三合,马逸一声厉喝,长枪拨开了张沐、燕飞手中兵器,然后身形陡转,反身取剑一剑砍中韩超面孔。韩超惨叫一身,坠落马背,其余二将胆寒,皆拨马回走。马逸正欲追赶,乱军丛中突然飞出一箭,直射马逸面孔。背后有人惊呼,小心冷箭!言刚毕,马逸却已经折箭于地,双目冒火的看向施放冷箭的地方。   在那里一将驻马挽弓,弦上又扣着一支箭!一箭飞来,马逸低头躲避,背后一名亲兵却中箭而死。正当马逸抬头再视之时,正好看见那将中箭落马,回头一看,正是背后出声的将军褚辽!褚辽提弓微笑,他并不知道射中者,乃是楚将范合。   乱军之中,联军战死了三员大将,秦军士气高昂,联军已经快要挡不住了。也在这个时候,列阵回头的骑兵又加入了战场,这一次他们没有拍马冲锋,而是游曳在联军背后,用弩弓射箭。几轮骑射之后,联军再也坚持不住,战线开始彻底的崩溃。秦军趁机掩杀,联军方面又有一员大将被马逸刺死。   张佐带着残兵向东逃窜,章燕领着骑兵紧追不舍,从蓝田一直追到了灞水,这个韩国的主将最终被武向追上,用大刀砍掉首级。   联军败退,季布见局势不可逆转,也跟着残兵一起逃窜,不过他身着的将军铠甲太过显眼。身畔的两员大将都被杀红眼抢功的秦兵杀死,季布心怯之下,连忙脱掉了铠甲,伪装成小兵逃跑。一路上,有骑兵来回奔驰,高呼:“秦王有令,捉拿主将季布者,赏千金,封公乘爵!赐玉带锦衣!”一时之间,满山片野都是呼声:“杀季布!”   “杀季布!”   到最后,连不少残军都开始寻觅季布的身影。季布吓得魂飞魄散,用手掩面趁机逃走。   季布逃走后,联军就开始大批的投降,有负偶顽抗者,皆被秦兵杀死。直到天黑,打扫战场方知,联军战死两万多人,俘虏了一万多人,其余人等皆四处逃散。而秦军方面,损失不过五千,可谓是大获全胜!而此战首功当推两支骑兵,大秦的铁骑终于在战场展现出了它凶煞的一面!   秦军在蓝田大破季布的时候,公孙越也带着那批新卒从下邽出发,攻打关东上部。 第三百二十三章 新的格局   公孙越的刀乃镔铁打造,重八十七斤。公孙越的坐骑,是披挂了战甲的水牛。当此人提着大刀骑着水牛耀武扬威的在武城城下溜达了一圈之后,当天夜里,就有人造反杀官,打开了大门恭迎了秦军入城。   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一城,公孙越在那群新卒面前更加的得瑟,他趾高气扬的向那群连血都没见过的土包蛋子说道:“只要我的大旗出现,各城就会望旗而降!”   说完之后,特意在城中制作了几面写有公孙二字的大骑,然后派了几个小卒扛旗在周边小城晃悠了一圈,不到三天,就有四座城池投降,所有的新卒顿时对这个牛逼轰天的胖子心悦诚服!   公孙越哈哈大笑,在武城逗留了一天后,方带着大军开往了关东北部的一座大城,临晋!   临晋城城池高大,城里人口众多,乃关东有名的大城!临晋县也是内史一个大县,关东世族有不少人的封邑便是临晋。临晋城乃依洛水而筑,城起之后,又引洛水浇灌护城河,所以临晋城有两道护城河,这在整个关中都是极为罕见的。   公孙越要攻打临晋,首先得渡过洛水!洛水是渭水支流,但临晋城建造在洛水的上游,上游河面宽敞,浮桥够不着,所以必须得用小舟或者是竹筏渡河。   当公孙越带着一万多新兵开到洛水畔时,所有人望着那条滚滚涌动的宽河都傻眼了。有士卒忍不住问公孙越道:“将军,我们该如何渡河?”   士卒没提攻城的事,因为他害怕公孙越因此动怒。公孙越神色不变,仰头大笑三声说道:“谁说我们要渡河?就挨着河水扎营,你们放心,要不了三天,临晋城必破!”   所有的士卒对公孙越这次的大话都死心了,连河都渡不了,谈何破城?纵然是新兵土蛋也觉得公孙越肯定是牛骑多了——在飞。   主将有命,众人不敢不听。于是秦兵靠水扎寨,每日清晨还被公孙越拉到河边操练,有时候还向河对岸引颈高歌。有士卒向公孙越说道:“将军,我们不如唱黄鸟吧!这首歌我们都会唱!”   公孙越摇头说道:“不唱黄鸟,唱蒹葭!”   在公孙越的命令之下,早晨大批光着膀子,赤裸着上身的秦兵对着那滚滚的洛水,开始吼起了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蒹葭本就是秦地流传已久的情歌(注:或许以前有其他的意思,但经过流传出去后就成了一首很多人都会唱的情歌了),此时由上万人合唱,当真有一种震撼之感。   每天都要来洛水洗衣的姑娘们听见过后,却忍不住感动流泪。她们有的来自村里,有的来自城里,等回到家里都向家里人念叨着此事。秦人多恋土,他们也不愿意由此转变身份成为韩国人。于是有人在开始在临晋城中密谋什么,城里的谣言也越来越多,驻守临晋的韩将每日如坐针毡,派手下抓捕不少可疑之人。临晋城本就是人心惶惶,而韩将又在城里抓捕秦人,这就引起了更多人的不满。城中的不满越演越烈,终于有一天,有人向军营里丢了一把火,城中就开始真正的骚动了。   沿着河边所建的村子,都在这天集结了大批的渔船帮助秦兵渡河,对岸的姑娘还站在岸边迎接。等秦军渡过了洛水,临晋城的将军见势不妙立即逃了,临晋不攻就破,城里驻扎的三千韩军尽被乱民打死。   等秦兵入城之后,许多人依旧不敢相信这事实。他们完全不能明白,只是在洛水边唱了一首歌,就有人摇着小舟送他们渡河,这仗还能这么打?高深莫测的公孙越已经成了这支队伍顶礼膜拜的对象。公孙越心中偷笑,当然不会告诉这群土鳖,当初他之所以起兵反抗韩信,也是因为他听见有人在哭泣唱歌,不过唱的不是蒹葭,而是黄鸟。   秦军手不血刃就夺回了关中北部数城,公孙越的大名越传越邪乎,连临近黄河的夏阳、颌阳都有所耳闻。新军一路高歌,引军来投的豪杰也越来越多,等公孙越的大军走到征城,夏阳颌阳二城也派使来降。至此,关东北部所有郡县都已经收复,公孙越的杂牌军也越来越多,等大军回渡洛水之时,已经就有二万三千余人。   与关东北部不同,关东中部由函谷关到郑县,都有重兵把手。公孙越人数虽多,如果还像入侵北部那么张扬的话,等待他的命运将是一仗打回原型。虽然公孙越的部下一个个亢奋求战,然而公孙越却非常的冷静,他并没有从临晋向下强渡渭水。而是引军回转,又回到了原地下邽城。   此时已经到了九月下旬,天气转凉,夜间常常下雨。公孙越回军下邽不久,秦王在蓝田大破季布的消息就已经传来。公孙越手下那群土鳖新军听到了消息,都激动得嗷嗷直叫。军候、二五百长、五百长等中层将领都忘乎所以,又开始向公孙越请命出兵。   公孙越再一次拒绝了将军们的请求,他不仅不派兵收复关东失地,反而将部队拆散,将他们分生无数支小队,然后散布到小城乡镇,要求他们将一切可疑的人物都抓起来。   公孙越此令一下,几天的时间内秦军就抓捕将近一千多伪装的逃兵。一个面似厉鬼的二五百长竟然抓获了发动关中大战的联军主将季布!当此人带着囚车回到下邽之时,所有的秦军都惊动了。他们大呼小叫的跑出军营,拦住囚车好奇的围观。   蓬头散发的季布带着脚链手铐被关押在囚车山,他脸上全是灰尘和脚印,灰色的囚衣用鞭子抽破,透过缝隙能看见他身上那血淋淋的伤口。他在路上一直沉默,此时遭到秦军围观他反而睁开了眼睛,仰头大笑三声后,季布用手指捋了捋乱发向周围的秦兵说道:“汝诸军欲观季某耶?吾亦犹人也,非有四目两口,非食人心之妖也。”   季布虽囚于车,然而面色洒脱,谈笑自若,让秦军啧啧称奇。公孙越站在城楼上偷看,见到季布如此模样,忍不住叹道:“季布非贪生之辈,恐怕不会投降我军,知其必死也!”   公孙越心中颇有些佩服此人,见到季布一身鞭痕,知必被秦军所辱。于是遣人唤来擒季布的二五百长,一视之下公孙越笑道:“吾知道你,你乃二五百长元重是也!”   元重恭敬的答道:“元重见过将军。”   公孙越问:“你是如何捉住季布的?”   元重答道:“季布混进关东商人的车队里,寻求商队东家西门世家的帮助。西门表面上答应,却背地里告发了此人,所以才被我擒获!”   公孙越冷笑两声,说道:“关东的那些世家都是些墙头草,如今联军已经战败,秦国声势正隆。季布在此时求助,殊为不智!”公孙越说完,又鞭指季布道:“囚他即可,又为何私下用刑?”   元重说道:“并非我等用刑,他身上的鞭伤都是西门缺让人抽打的!”   公孙越摇头叹道:“可怜猛虎被犬欺!将季布押进牢中,不许私下用刑,等秦王到后再做处置!”   元重道喏离去,公孙越看着他的背影笑道:“运气不错!”   公元前203年十月初,被项羽委于重任的季布被秦军擒获,汉军退回关中,嬴子婴领兵至下邽。两日后,季布被杀,秦王派使者在关东传阅其头,试图逼降留守的联军。   本为参军的武括闻知季布已死,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在郑县城头祭拜了季布,然后召集残余兵力在郑县周围布防。   来势汹汹的秦军在这个儒生手里却吃了小亏,总计六万秦军却迟迟攻不下一个小小的郑县。无奈之下,嬴子婴只好派兵绕过郑县攻打华阴,战事不太顺利,秦军伤折颇多。   就在此时,平阳候魏豹借助秦国的三千铁骑摆脱了季先的控制,然后回军河北,打出了复国的旗帜。不到十天,就聚集三万士卒,魏豹带领大军回师河东,一路上丛者云集,许多城池不战而降。屈王奕在河东召集兵马四万余人,交由楚将季先带领,阻挡魏豹入侵河东。季先兵至上党,却被部下砍死在帐中,四万大军投降魏豹。魏豹领大军继续南下,屈王奕自知大势已去,在甘泉宫放火自焚。由此,屈国灭亡,魏豹一统魏国。屈王奕在位四个月,魏豹的复国代表着楚国葬失了对魏韩两地的控制。   魏豹复国后没忘记对秦国的承诺,派出大军出兵韩国。韩国空虚,无法抵挡魏军,韩王信遂派使者入魏,告魏豹曰:“你我皆是六国王族,何苦要自相残杀?联军入秦也是被逼无奈,还望魏王给信一条生路。”   魏柯亦劝魏豹道:“如今季布已死,韩王信自然不会再当楚国的傀儡。如今魏地刚平,这个时候纵然攻下了韩国,也根本守不住。不如放过韩王信,韩、魏、秦三国结盟,共同对抗楚国!”   魏豹应许,派魏柯入韩,说服了韩王信,魏国罢兵回国。韩王信也遣使者进入关东,让剩下的韩军全部回国。韩军一撤,秦军收复关东,武括见大势已去,自刎在郑县城头。   由此,楚国彻底的失去了对西北三国的掌控。公元前203年十一月,秦王子婴、魏王豹、韩王信在渑池会晤,三国一起制定了攻守同盟,楚国号令天下之势宣告彻底的瓦解。 第九卷 草长鹰飞奈何天   随着匈奴的强大,他们将目光对向了月氏。秦国才复国不久,就打起了一场跨境之战。这一战打出了秦国的威名,也打出了一代名将冯英。而也在那个时候,赵国遭遇了亡国灭族的危险。一个本从生命中死去的女人给嬴子婴传了一封信,嬴子婴不得不面临危险而痛苦的抉择。赵予是否会死?子婴入赵会遭遇何等战事? 第三百二十四章 渑池会盟(一)   三川郡,渑池。   当年赵人蔺相如在此地以血溅五步威逼秦昭襄王,终于保全了赵王名声。如今时过境迁,天下分合崩乱。一代雄主赢政,扫六合统一天下,当上了历史上第一个皇帝。然而,这个由嬴政亲自建立的秦朝却维持了短短了十五年,二世皇帝死于赵高之手,秦王子婴亡国败逃。当年死前大喊“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项燕成功的预言了秦朝的结局,楚人项羽力拔山河,灭秦而分天下,又将这天下带入了一个比战国更乱的时代,有不少儒者称这个时代为“后战国时代”。   而时隔多年的渑池,在公元前203年的十月,又将见证另外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秦、魏、韩三国在渑池会盟,商量如何对付称霸天下的楚国。   十月已经渐凉,短褂单衣再也不适合这个季节,贵族们穿上了长袖锦衣,这代表着冬天已经快要来临。一行骑兵从华阴县出发,穿过了函谷关,踏上了前往渑池的驰道。策马扬鞭,轻风刮面,人在马上有一种与风共驰骋的感觉,让人心情不由舒畅许多。铁甲鹰盔,铁剑长戈,马上骑士正是秦国著名的铁剑鹰士。在一杆王旗之下,正是环顾四盼的秦王子婴。   秦国携得胜之机前来会盟,当然心中高兴,在路上嬴子婴与骑士们一起唱起了《晨风》,歌言: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晨风亦是秦国流传得最广的一首歌,很多人都认为它是一首情歌。秦国自建国以来就是一个民风豁达的国家,在秦人看来男女情与君臣义是相通的,诗既不露其旨,人固难以意测。所以,写诗之人或许是用男女情映射君臣义也尚未可知。   当然,由大道上这群粗鄙的男人吼出来,未免有失偏颇。至少没引来闻歌寻音的姑娘,反而吓跑了停站枝头的麻雀。秦人好歌,这也有秦国常年与边塞异族打交道的原因。秦国的建立,本就是从戎狄的尸骨上夺取的,多有豪迈之辈只知道引颈乱吼,连自己唱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就比如秦国的君臣,他们都会唱这首歌,但除了寥寥几人外,根本没人知道这首歌的意思,他们只是觉得这首歌好听罢了。所以秦风与中原许多国家都不同,在别国这些歌都是流传于贵族之间,百姓与军中的流传很少,能流传出来的也基本上与所处环境有关。如楚国也好歌,他们流传在民间的歌谣也不少,就比如《越人歌》,这其实本就是楚地的山越人唱的,后流传到了楚国王室,这才慢慢的流传开来。秦楚之歌多有民间歌谣,也是因为他们的辖地有异族生存的原因吧!   秦军一路引颈高歌,走到离渑池还有两十里的位置,嬴子婴便派出使者进渑池通告。秦兵在驿店周围停下,嬴子婴颇觉口渴,便下马入店寻水,店家是位中年汉子,他身材不高,脚还有点瘸,走路的时候一点一掂,看起来颇为滑稽。秦兵看见后都坐在马上哈哈大笑,嬴子婴转头厉喝:“怎能耻笑残疾之人?”   言毕,众人止笑,闭口不言。店家一点一掂的走到了嬴子婴所坐的桌前,在大口土碗里倒上了大半碗清水,笑着对嬴子婴说道:“这位将军果然是令行禁止,让小人佩服。我这是天足,生下来右脚残疾,往日里也遭到了不少人嘲笑,军士们嘲笑两声也不打紧的。”   嬴子婴端起大碗,将清水一口饮尽,又向店家说道:“我之所以斥责他们,是因为他们是战士,战士拼战于沙场,多有残疾者。如果这些因战而负伤的人都受到嘲笑,天下又有几人敢为之效命呢?”   店家听闻此话,愣了半响方叹道:“您真是一位好将军!”   嬴子婴哈哈大笑,问店主道:“我既然都渴了,看样子我的士卒也渴了,劳烦店主指明井在何地?我让士卒们自己打点水解渴!”   店家忙道了几声好,又蹩着脚带领士卒到井里打水。   正当秦国的士卒在驿站休息的时候,韩王信带着五千禁卫也浩浩荡荡的来到渑池城外。韩军的探马已经探到了秦军的消息,探马慌忙回报韩王,韩王信对随从大臣说道:“没想到竟然在郊外遇上秦王!”   上大夫甘成说道:“秦王携胜而来,如今在原野上碰头,大王不可失了锐气,我闻秦国少铁,衣甲简陋,不如带着大韩的禁军前去见一见秦王,挫一挫秦军的锐气!”   甘成既出此言,自然是对禁军的装备极为自信。韩王信点头说道:“孤听秦王只带了三千骑兵,孤有五千禁卫,又何惧秦王耶?就劳烦上大夫充当使者前去见见秦王!”   甘成欣然领命,带上了三骑就向秦军所在之地走去。一个小小的驿站,只有一口井,而围绕着这口井的却有三千张嘴,很显然井水不够,然而残足的店家又看见了令人惊奇的一幕。秦军拿着小碗每人只饮了一小口,就交给了下一个人,如此下来三千秦兵竟然都饮到了水,而且没有一个人多饮一口!店家看后赞叹:“如此雄军,世间罕见啊!”   然后又向嬴子婴请求道:“将军能练成如此雄军,日后必成天下名将!今天我有幸接纳了将军,还请将军赐下笔墨!”   嬴子婴笑了笑,对店家说道:“我喝了你的水,还没付账。如果店主要我的笔墨,我就不会给店主钱,店主考虑好到底是要笔墨还是要钱?”   店家犹豫了一下,却决然说道:“请将军赐下笔墨!”   “好!”嬴子婴欣然应许,让手下端来笔墨,然后让人呈上一块帛布,铺展在桌上就疾书了两个大字:“好井!”   嬴子婴笔走龙蛇,笔画之间锋锐无比。写完之后,嬴子婴问道:“是否要留名盖章?”   店家赶紧点头,嬴子婴想了一会说道:“我不留名了,给你盖个章吧!”   言毕,让人呈上了秦王印绶,然后印上了朱砂,啪的一声盖在了字上。店家不识字,只是觉得这将军的印章好大,却没想到这竟会是一方国印,正当他拿着帛书喜得合不拢嘴的时候,旁边子车景向嬴子婴禀报道:“禀秦王,韩国上大夫甘成求见!”   嬴子婴让甘成过来,甘成礼毕,向嬴子婴说道:“韩王不知秦王在前,故派我邀请秦王同行!”   嬴子婴双眼一眯,爽快的应许道:“那好,孤就在旁边原野静候韩王到来,到时候我们一起踏青共行!”   等甘龙离去之后,店家才傻傻的看着嬴子婴,结结巴巴的说道:“您……您是秦王?”   他说话的时候颇有不敢置信之感,主要是嬴子婴一身戎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嬴子婴哈哈一笑,没有回答,让人牵马上来,带着秦兵风一般的离开了此地。   等嬴子婴走后,店家痴迷的摸着锦书道:“这是要发呀!”   三千秦兵在郊野之中一字摆开,嬴子婴骑着烈风站在最前面,等了没多久,就看见韩王的部队缓缓的走来。韩军之中,有一顶极为奢华的华盖,部队里面还带着乐师女官,一大群人莺莺燕燕的走到秦军面前,有礼官出阵赶来。嬴子婴环视了左右一眼,见自己身后全是男人,再转头看韩军方面,嬴子婴心中颇有些不自然的想到:“这个会盟难不成还要带乐师女姬?”   礼官唱喏,向嬴子婴问安之后,方对嬴子婴说道:“韩王在军中等待秦王,还请秦王移步。”   嬴子婴背后诸位大将顿时不悦,向乐官吼道:“怎么不让韩王到秦军中来?”   礼官说道:“秦军无车,韩王不喜骑马。”   秦军众将哄笑道:“原来是韩王不会骑马啊!”   嬴子婴伸手制止将军们哄闹,持鞭在手向礼官说道:“那好!孤就前往韩军中见一见韩王!”   言毕,只带身后十骑,交代诸将与韩军共行之后,嬴子婴便拍马奔至韩军阵中。韩军在中间让出一条通道,有宦官尖声唱道:“秦王到!”   一骑飞奔而至,韩王才刚刚拨开车帘,抬头一看,只见一将飞奔而来,勒马扬蹄,鞭指韩王问道:“你是韩王信?”   韩王信见来将极为雄壮,勒马盯视犹如鹰俯,他心中吓了一跳,忙又缩回了车中。嬴子婴嘴角微微一牵,环视左右道:“韩王何在?”   连问三声,上大夫甘龙连忙拍窗低叫道:“韩王快出来啊!”   韩王信咳嗽了一声,整理了自己的冠冕后方走出车架向嬴子婴笑道:“秦王尊贵,岂能如将士一般骑马露面而行?不如上车与本王同坐如何?”   嬴子婴微微一笑,扬声说道:“孤纵横天下,当然要面视众人,又何须缩头藏尾?”   韩王信讪笑两声,自觉失言,也不再劝。他身材干瘦,又因酒色过度而面色苍白,如今见了雄壮有力的秦王后,颇有些自惭形秽之感。要是真让嬴子婴与他同车,他反而不知如何应对,看着嬴子婴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更是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已经被嬴子婴看穿,心中也颇为恼怒,自顾回车不提。 第三百二十五章 渑池会盟(二)   秦王子婴与韩王信同行,魏王豹出城迎接。   三王会面,自然是互相恭维问好。魏豹约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经过这么多大事之后,整个人看起来也沉稳了许多。面对英姿勃发的秦王婴也丝毫不输气场,比酒色过度的韩王信不知要好多少。魏豹见了嬴子婴很高兴,但嘴里丝毫不提秦国援助之事,行动之间颇有些东道主的感觉。   三川如今属魏,但不管是韩国还是魏国,与战国时期的韩魏相比,领土缩小了至少一半。东部的国土如今都已经成了楚国的领土,面对强大的楚国,魏韩两国自然也没胆量讨回国土。其实说这些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如果嬴子婴敢称帝的话,那岂不是天下所有的土地都是他的?   面对精神奕奕的魏豹,嬴子婴有些不置可否的样子。三王会盟,本就是天地间的大事,待三王都要进城的时候,嬴子婴却突然勒马,转头对二王说道:“渑池城小,容不下三家兵马。如果二王对今日会盟有心,那就将各自的兵马都安置在城外!每人只带百人进城,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嬴子婴说这话的时候,以眼斜视魏豹。韩王信虽好酒色,但并不愚笨,见嬴子婴针对魏豹,也连忙附和道:“秦王所言甚是!区区一个渑池又怎能容下这么多兵马?为了显示公平,魏王最好也将自己的兵马撤出城外。”   魏豹虽然心有不甘,但秦王与韩王都这么说,他也只好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听秦王所言,三方兵马都搁置在城外,你我各带一百人入城便是。”   等到魏军出城,三王才各领百骑入城。渑池城中,有以前周王修建的行宫,虽然经历了这么多年,但行宫并未荒废。三王将住处安排在行宫里,魏豹便道:“为了会盟一事,孤特地让人在东郊搭建了露天高台,那里四面空旷,能容纳所有的兵马。”   韩王信道:“为了会盟一事,本王带上了韩国最好的乐师,还带上了美酒与美姬,想必在盟誓的时候有用。”   二人说罢,皆转头看嬴子婴。嬴子婴扫视了二人一眼,然后拔出了佩剑。二人惊惧退步,嬴子婴弹剑吹刃道:“本王此行身无长物,唯有这柄剑。有这柄剑在,要是以后谁敢背盟的话,孤就用此剑取他人头!二王以为这剑如何?”   韩信与魏豹都只是讪笑两声,勉强附和道:“这剑自然是好剑!”   嬴子婴仰头哈哈大笑,还剑入鞘道:“既然如此,如今天黑二外都回行宫休息吧!等明日会盟的时候在商议细节!”   言毕,径自走了。韩王看着嬴子婴离去的背影,突然对魏豹说道:“秦王当真好威风!”   魏豹笑了笑,转头对韩王信说道:“如果你打败了秦军,坐稳了关东,你也能这么威风,可惜!”   “你!”韩王信涨红了脸,却没想到魏豹如此说话,于是一拂袖,自己怒气冲冲的走了。魏豹回到了住处,招来魏柯说道:“嬴子婴天下英雄,韩王信与之一比不过一豚犬耳!我魏豹一生见人无数,见有如此气魄者唯有刘邦、项羽二人而已。如今刘邦已成墓中枯骨,再难翻身,秦国却一统了关中,如日东升。本王虽不惧嬴子婴,但为了魏国的利益,不得不针锋相对。明日会盟,必然要选出盟主,你可有什么办法,让孤当上这盟主?”   魏柯沉默了一会,方说道:“三国会盟,自然要立盟主。盟主能号令其余两国,就如当今的楚国。说实话,如果秦国真要争夺盟主之位,魏国的机会不大。毕竟秦国已经一统了关中,只要休养生息两年,国力肯定比我们强。魏国又与楚国接壤,到时候楚军讨伐秦国,魏国首当其冲,再加上魏国东部的土地已经被楚国占据,以现在魏国的实力,根本无力称霸!”   魏豹不悦道:“如今秦、魏、韩三国,都久经战乱,国力都处于衰弱期。要选盟主也不过是在三个矮子里面选一个高的,秦国并没有多大的优势。孤以前不争,是觉得自愧不如。自从听了刘邦的话,导致魏国亡国之后,孤才幡然醒悟,天地间没有谁比不上谁的,主要还是要自己争取!孤虽然刚刚复国,但孤还想夺回东部的国土,想让魏国真正的强大!而此次会盟,就是绝佳的机会!孤绝不会轻易放过!”   魏柯听见了魏豹的这番肺腑之言,免不了动容,他跪倒在地上,向魏豹肃穆说道:“吾王能迷途知返,此乃魏国大幸!如果吾王真要争一争这盟主,臣有二计献上!”   魏豹连忙将魏柯扶起,急切问道:“哪二计?”   魏柯起身后说道:“第一计是让韩王支持大王!只要韩王支持大王,秦王就不得不面临快择,要么秦王顾全大局,将盟主之位让给大王,要么他撕毁盟约自己离去。说实话,这计算不上高明,更有可能将秦王激怒,此乃险计,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第二计是文争武斗,在誓盟的时,大王不妨提出方法,如斗兵或者斗将,只要魏国胜出,秦王自然无话可说,不过这计也最好跟韩王先商议。”   魏豹背手踱步沉思了一会,方才说道:“第一计太过弄险,如果真气走了秦王,凭借如今形式,魏、韩早晚被灭,只可试探,不可强求。第二计虽然有些牵强,但勉强可行,那就先用第二计吧!”   魏豹说完之后,又拍额说道:“孤忘记了秦军之中多有强将!吾听闻秦国上将军马逸,有万夫不当之勇!我方将军恐怕无人是其对手啊!”   魏柯笑道:“吾王不必担心,到时候就说上将军身份尊贵,不可轻易下场便是。我在魏国也寻得一勇士,名叫高震,此人力大无穷,勇冠海岱:陆行不怕虎狼,水行不避蛟龙,一人同时可制服两头野牛,更善使一双一百斤重的大铁椎,此人之勇不下马逸!如果马逸不出,秦国无人能胜此人!”   魏豹大喜道:“何处寻来如此猛士?”   魏柯说道:“此人乃往年我行走各国,在赵国偶然结识的。此人并非我中原人,而是楼烦人。他一顿能食两桶饭,曾在赵王歇帐下为将。不过赵王嫌弃他粗鄙,如今赵王歇已死,赵国陷入内乱,他就离开了赵国。前些日子遇见,本就想推荐给魏王的!”   魏豹连道几声好字,让魏柯将高震引来相见。面见过后,果然欣喜,那高震更是在大殿中演示举鼎之力,舞起两柄大铁椎也是虎虎生风,魏豹喜不自胜,直接封了他当骁骑都尉,赐予重金锦帛,以拉拢其心。让高震下去之后,魏豹又让魏柯私会韩王,魏柯一去花费了三个时辰,直到傍晚才回,当魏豹问起之时,魏柯答道:“臣不辱使命!”   第二天一大早,三王出城直到渑池东郊。那里果然开辟了一大块空地,中间搭建高台校场,三王各自登台,三国军队径自入场。黑色的秦军、紫色的韩军、红色的魏军可谓是旗帜分明。秦、魏、韩三国的重要大臣都站在各自的王身后,一起观大军入场。众军齐步,行走有声,又以韩军的禁卫卖相最好,赢得了大家喝彩。   各军就位,韩王千里迢迢带的乐团终于派上了用场,钟鼓齐鸣,笙磬齐奏。舞台之上,一个个貌美如花的舞姬也开始挑起动人的舞蹈,引得三军将士不住的叫好。等声乐之后,三王争位,看谁能胜出,请看下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渑池会盟(三)   高台有三张大椅,一张正中,两张对着。   魏王豹拿出东道主的架势,一路殷勤引路,三王走到椅前之时,魏王豹便伸手向嬴子婴和向韩信施礼道:“二位请入座!”   说完之后,自己便理所当然的朝中间那面大椅走去。走了没到三步,一只手突然拽住了魏豹的手腕,嬴子婴冷声问道:“既然将此位摆在正中,想必便是主位,你有何能敢窃据此位?”   嬴子婴言状无礼,怒目相视犹如虎逼。面对咄咄逼人的秦王,魏王豹勉强一笑,回收自己的手臂道:“此乃魏地!这次会盟也是孤首先发起的,孤也算得上半个东道主,难不成还不能做主位?”   魏王豹拉扯了两下,却没有摆脱嬴子婴的控制,正在他脸色难堪的时候,嬴子婴突然松手,仰头哈哈大笑道:“只要你承认这不是待会盟主所坐之位,那就请上坐!”   言毕,以手相让。魏王豹哼了一声,带着一脸的寒霜的坐到了中间的位置。韩王信早已经坐到左面的位置,此时正往嘴里塞着葡萄看戏。嬴子婴瞥了他一样,却一语不发的坐到了右边的椅子上。韩王信为占到了嬴子婴的丁点便宜而自喜,三王不再争执,便一起看韩姬跳舞。   韩国舞蹈颇有点楚舞的味道,折腰翘臀很是妖娆。三王假意观舞,实际上却在悄悄观测其余二王身后的大臣。韩王所带的大臣颇多,从上大夫到礼官武将,共有三十余人,不过人虽众却没一个出彩者。反观秦王身后,随从而来的却只有区区六人,而且都是武将。那六个将军个个狼背虎腰,看起来极为雄壮。更有二人,身有异像,据首位而盘坐者正是上将军马逸,其人一脸浓髯,阔面大口,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股彪悍精壮的味道。还有一人,却添末位,然而整个人盘坐在那里却像是一座小山,只观其体魄,比马逸还要庞大得多,魏豹深深的看了那人一眼,感觉那人身上的煞气虽然没有马逸身上的隆重,然而一身肉却显得沉稳如山。而此时那人正张着血盆大口,正拿着一只羊腿,正在用力的撕咬。   韩王所带的礼官,见秦王背后的几员大将一上桌案就开始狼吞虎咽,有人不悦,悄悄对旁人说道:“都说秦人粗鄙,今般见到,果然如此。”   正当各自的臣子在议论纷纷的时候,魏豹高举酒樽,一脸慨然的向座位上的人说道:“今天是三国会盟的大日子,我魏豹添为主人,就在这里邀各位举杯,一起痛饮吧!”   嬴子婴背后的马逸在这个时候却呸了一声,一嘴是油的说道:“屁的主人!”   他嗓门颇大,虽然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小声了,但在座众人哪个不是精明似鬼的人,都将这话听得是明明白白。魏豹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然而他安奈住自己的怒气,却将目光看向了秦王。   有人已经在骂秦人粗鄙了,嬴子婴却坐在椅上巍然不动。等无数双眼睛都盯过来的时候,众人才发现,秦王双手放在膝盖上,根本没有举樽的意思。一时之间,气氛变得非常的尴尬。就在此时,嬴子婴轻咳了一声,转头对马逸说道:“今天是会盟的大好日子,怎能如此无礼?魏王有意,你就陪魏王喝一杯,权当赔罪了!”   听了嬴子婴的话,马逸嘿嘿一笑,放下了手中之肉,举樽对魏豹示意了一下,然后根本不管魏豹的反应,自己一口就干了。魏豹端着酒樽突然变得极为的尴尬,嬴子婴向魏豹淡淡的说道:“秦人饮酒就是这样,先干为敬表示对主人的敬重,魏王不必诧异,坐下说话吧!”   魏豹一屁股坐回椅上,突然反应过来,转头一看,周围的人还站着举樽,他却因为嬴子婴的一句话又坐了回去,他的脸突然间变得阴沉无比。就在此时,嬴子婴提樽起身,向在座诸人说道:“今日会盟!关乎天下格局!会盟的宗旨只有一个,那便是对付楚国!三国如果合力,纵然强如楚国,恐怕也要掂量三分。如果三国分散,早晚会被楚国寻仇,到时候就会落得国破家亡妻离子散!所以,盟国必须要坦诚,三国必须要齐心。我代表秦国再此立誓,如果楚军伐魏、韩二国,秦军不救,嬴子婴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言毕,将酒洒于地上。   在座的人没想到嬴子婴这么直接,于是将目光都放在韩王、魏王的身上。韩王信不甘落后,也举樽说道:“韩国愿意加盟,犹如秦王所言,我韩信也代表韩国在此立誓,如果楚军伐秦、魏两国,韩军不救,韩信必遭天谴,一样不得好死!”   说完,也学着嬴子婴那样,将酒洒于地上。魏王豹见事已至此,也只好起身立誓,同样将酒洒于地上。至此,三国盟誓在三国大臣并三军将士的见证下完成。大臣们也纷纷将酒撒于地上,三国将士更是齐声欢呼。   等众人坐下之后,魏王豹只好拿出了杀手锏,向嬴子婴和韩王信说道:“三国既然立下了盟誓,那必然要选出一个盟主,不然以后楚国打过来,三军自顾自己,容易被各个击破!”   韩王信立马附和道:“自当如此!”   嬴子婴哈哈大笑,一掌拍在桌子上,向二王说道:“看来你们二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尊秦国为盟主国了!我嬴子婴虽然比二位年轻几岁,但二位如此诚心,子婴当然是当仁不让了!”   嬴子婴说完,背后六将都站起高呼:“秦王万岁!尊为盟主!”   秦国如此做派,众人皆傻眼。连魏王豹也没想到嬴子婴脸皮竟然这么厚,他只好站起来制止道:“不可!秦王虽然自信,但毕竟年轻,怎能担当盟主之位,必须得从长计议。依我所见,不如——!”   话都还未说出口,嬴子婴一掌拍在桌案上,怒目起身,环视众人道:“秦国据关中而望天下,你们魏韩两国却连国土都未收复,凭什么染指盟主之位?子婴虽然年轻,但气魄尚在,英雄岂须年长耶!孤战刘邦、战项羽、战董翳、战章邯、再战季布的联军!孤可曾惧怕?孤敢战天下!敢欺项羽!你们敢吗?孤就站在这,看有哪个厚颜无耻之辈敢与孤争夺盟主之位!”   嬴子婴一脚踩在案上,虎视众人,一时之间众人失声。连魏豹都没想到嬴子婴竟然如此强势,他急忙转身目视魏柯,魏柯无奈之下只好站起,质问嬴子婴道:“既然是盟国,秦王怎能独断专行?你逼迫大家承认你盟主位置,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纵然当上了盟主,又有何人心服?既然已经誓盟,当然不能口服心不服,如果都这样,这个会盟又有何意义?”   嬴子婴从桌案上端起了一樽酒,一口饮尽后蔑视魏柯道:“是吗?”   魏柯正色说道:“当然如此。”   嬴子婴丢下了酒樽,向魏柯说道:“纵横天下的是靠实力,如今秦国的实力比魏韩强,你说还需要怎么证明?”   魏柯说道:“秦国也是复国不久,不能秦王说秦国强,秦国就有多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如各国派遣一猛士,战场决胜之后,证明了自己后,由获胜国担当盟主国!”   嬴子婴闻言哈哈大笑,他向众人说道:“孤从未听说选盟主还需要用此儿戏的手段来证明自己!这样的盟主纵然选出来恐怕也令天下人耻笑!一人强就能代表一国强?孤简直在听笑话!”   嬴子婴说完,韩国的大臣跟魏国的大臣都开始交头接耳,有人说道:“秦王说得不错,选盟主怎么能这么儿戏?”   “是啊!从春秋至战国,称霸天下者何须二士角力?若是如此,干脆让秦王和魏王韩王打一架,这样更显力气大!”   “哈哈哈!那依公所言的话,秦武公力能拔鼎,自然能称霸天下!”   “项羽也能举鼎,难怪楚国能称霸!”   ……   众人议论纷纷,都开始指责魏柯此言太过荒谬。嬴子婴看了看大臣们的反应,然后对魏柯说道:“你看,连你们国中的大臣都称这个太过儿戏。”   魏柯哑口无言,忙向韩王信递眼色。韩王信正欲站起说话的时候,嬴子婴突然说道:“不过虽是儿戏,那我们三国都看看这场游戏罢!不过儿戏不能当真,让三军将士开开眼界就行了!”   嬴子婴说完,向马逸说道:“上将军,劳烦您下去陪魏韩两国的将军玩玩。”   马逸称喏,正欲离席,魏豹赶紧说道:“上将军乃秦国重将,怎能上校场演武?秦王还是另外派人吧!”   嬴子婴笑了笑,说道:“也是!上将军身份尊贵,就不必下去了。公孙越何在?”   公孙越提着羊腿站起,嬴子婴说道:“你下去会一会两国的猛将!”   “喏!”   魏豹见嬴子婴另外遣人,立即说道:“此处不好观看,不如我们一同移步,至栏边观看如何?”   众人皆道:“善!”于是移步栏杆。 第三百二十七章 渑池会盟(四)   众人移步观栏,三王凭栏望台。   将台上坚起一面黄旗来。   将台两边,天右列着三五十对金鼓手,一齐发起擂来。   三五十面牛皮大鼓安放在两侧石台,大鼓下面站着几十个裸露上身的彪形大汉,一通鼓响震得人血脉贲张,三国将士皆舞臂高呼。   品了三通画角,发了三通擂鼓,鼓停之后,三军禁声。   又见将台上竖起一面净平旗来,前后军马一齐整肃。   将台上把一面引军红旗麾动,只见鼓声响处,五百军列成两阵,军士各执器械在手。   将台上又把白旗招动,两阵马军齐齐地都立在面前,各把马勒住,韩王传令下来,叫唤禁军裨将军周景向前听令。   右阵里周景听得呼唤,跃马到厅前,跳下马,插了枪,暴雷也似声个大喏。   梁中书道:“着裨将军施逞本身武艺。”周景得了将令,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左盘右旋,右旋左盘,将手中枪使了几路。   众人喝采。   韩王对二王说道:“周景颇有武艺,孤在殿前也多用此人。军前演武本就是激励士气,周景若败,诸位不可嘲笑。”   秦王于魏王都点了点头,魏豹又拍了拍手,传令下去,让骁骑尉高震出列。   一将如雷奔出,勒马抱拳向魏王高声答喏。众人看那人,身材七尺以上长短,面圆耳大,唇阔口方,腮边一部落腮胡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手中提着一双大铁椎,整体精铁打造,看起来颇为沉重。   魏王未让他上台演武,只是吩咐他道:“你先去吧!”   高震扯转马头,向校场奔去。   阵中鼓响,又闻金声。二将一发呐喊,皆向拍马对冲。   那周景跃马挺枪,直取高震;这高震也拍战马,手举铁椎,来战周景。   两个在阵前斗了三合,高震一声虎吼,竖椎疾劈,周景双手托枪,向上一顶。只听得咔嚓一声,周景之枪断成两截,大铁椎顺势劈下,周景双眼一闭,自付休矣!然而铁椎停面,只觉面上生疼,手摸头颅尚在。周景颤颤兢兢的睁开眼,只见那大铁椎就停在自己面上,距鼻梁不过三寸。   周景三招败北,面上已经成了猪肝之色,众军哗然,惊呼高震厉害。韩王唤过周景,却不恼,只是吩咐他好生休息,周景便逃也般的下场。   魏豹见高震立威,自然面有得色,再看秦王,也觉得不过如此了。   嬴子婴见高震在场中耀武扬威,转头问魏豹道:“孤观此人面相,不似我中原之人,不知是何族人?”   魏豹捻须说道:“此人乃楼烦人,虽然粗鄙,却有一声蛮力!”   嬴子婴点头说道:“楼烦散族,多有在各国效力者。这高震武艺不错,就是孤担心,刀剑无眼,要是待会打起来,不小心伤了性命怎办?”   魏豹闻言哈哈大笑,对嬴子婴说道:“如若秦国勇士能取高震性命,那只能算他技不如人。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虎争斗,必有一伤。秦王毋须顾虑!”   嬴子婴缓缓点头,再看场中,只见公孙越已经缓慢登场。   公孙越一登场,韩魏之军顿时大哗。   有人惊呼:“此人骑的什么怪物!”   又人道:“此人肥胖如山,也能出战?”   还有惊叹:“未曾见过如此庞大之人!”   众军议论纷纷,连台上大臣也有惊呼出声者。魏豹更是张口结舌,韩王一脸痴呆。过了好半天,魏豹才手指其人问嬴子婴道:“他骑得是什么怪物!”   嬴子婴笑答:“牛!常用于耕地,公孙越另辟蹊径,当做坐骑。”   魏豹点了点头,叹道:“披甲之后犹如怪兽,这两只弯角上还装上了尖角,秦国果多异士,竟有骑牛的将军!”   嬴子婴听出了魏豹言语中的嘲讽之意,他却不以为许。   校场之上,连高震也睁大了眼睛。对面的那将浑身上披着战甲,胯下骑着一头铁甲怪物,手里提着一柄极为厚重的大刀。一路走来,仿佛连地面都在震动。胯下的战马眼睛也露出了惊惧之色,两只前蹄不停的蹬土。高震强拉着缰绳,用手抚摸战马的脖子,在高震的安抚之下,战马终于平静了下来。但高震心里依旧惊惧,心中暗道:“还好这匹战马已经跟自己五年了,颇为通灵,不然根本无法与之交战!”   公孙越骑牛上场,果然惊落了一地的眼球。他骑牛慢吞吞的走至场中,胯下水牛“哞”的叫了一声,一下暴露了它其实是头牛的本性,似乎被公孙越的两只粗腿夹得太紧,走到中场的时候还拉了一坨屎。   金鼓齐响,高震仰头厉喝了一声,双手高举大铁椎,拍马直奔秦将。公孙越骑牛不动,一副巍峨如山的模样。战马奔驰,一当冲锋,所产生的力度又何止千斤?再加上孔武有力的高震,大铁锥直劈中路。气势当真如虹!   公孙越见敌将来势汹汹,自然不敢大意,等高震提椎劈开,公孙越持刀一扫,两样兵器没有花样的撞在了一起,顿时火花飞溅!高震驰马奔来,一撞之下,公孙越骑的虽然是水牛,但依旧被撞退了数步!   水牛后退几步,公孙越双手也是震得发麻,心中暗思:这厮好大力气!   正欲挺刀再战,胯下的水牛突然发狂顶着一对牛角就向高震撞去。原来水牛脾气暴躁,高震又穿了一身红甲,在飞奔的马下吃了一亏,当然不肯罢休,挺角便冲!   公孙越骑牛杀来,高震亦不畏惧,两将抖擞精神便开始厮杀。   两个在阵前洋,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纽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坐下牛斗马。   人自然斗了旗鼓相当,然而胯下的坐骑却是高震不如。水牛发狂,在高震的战马肚上顶出了两个透明窟窿。高震的战马扬蹄翻到,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公孙越的大刀划出一条明亮的光弧。   只听得“嗤啦”一声,仿佛是钝刀砍在破絮之上。   高震睁大了眼睛,铁椎还高举在空中,然而公孙越的大刀已经触及了自己的肌肤,那种入骨的冰寒让他终于感受到了恐惧是什么滋味。   他的瞳孔放大,嘴巴微张,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公孙越将刀一提,他究竟什么都没说出来。   头颅飞在天上,落到地下,然后又滚出了好远。   死亡的身躯再也握不住大铁椎,“嗙”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狠狠的砸进了魏豹的心里。   魏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嬴子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神情是说不出讽刺。   两日过后,渑池会盟终于结束。秦国成了盟主国,无人反对。 第三百二十八章 卜卦   老子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故而此时天下,多智者皆贵。士子入朱门,学致帝王家。所以大官名臣者,或谋于国事,或智于朝堂,却很少有人实施语言的教化。智者不教,故而天下多愚!智者多动,则天下大乱!所以霍乱天下之根源,再于智者不修心,不懂宁神静气,挫磨锋芒棱角,与武夫逞强,与愚者拼力。故导致天下大乱!   说此话者,非蝉衣儒袍的士子,亦非夸夸其谈的显贵,而是一个路边摆摊的方士。方士立于案桌边,案摆端溪砚,金烟墨,相衬着霜毫大笔。两面旗帜,分列左右,一旗道:布星辰以断神明,算过去未来。另外一旗道:演子午以破凶吉,知人兴败生亡。桌案下再摆一条幅:神课南宫望,不准不要钱。   而南宫望此时在咸阳北门大街上,聚集了一群百姓,正口若悬河讲他那圣人之道。说道这里,众位看官可能不太明白,南宫望自称通神明,为何又讲起了圣人的道理?其实所处环境有关,始皇帝在时,兴方士而求长生,故而方士显贵,能出入王宫贵族之家,只要一动嘴巴,就能抱钱回家。如今始皇帝已死,天下又回到了战国时代,这时的诸侯要么自顾不暇,要么不信方士,所以南宫望落到了街边摆摊的地步。然而他摆摊不仅仅是为了糊口,还是为了钓鱼。   用什么钓鱼?当然是借用圣人之音来引诱他人,这街道上人龙混杂,总有智者会觉得他说得不对然后跳出来。果然,大司农路过此地,见此地纷闹,便停座静听,听不一会,黎泽鼻子重哼一声,怒道:“如他所言,乱天下者皆是智者!是不是杀光了智者,这天下就不会乱?”   由家仆开道,大司农黎泽背手走进,他怒视南宫望,叱喝道:“你在闹市之上妖言惑众,信不信老夫立即把你打入大牢?”   面对咄咄逼人的黎泽,南宫望脸色不变,镇定自若的说道:“吾讲圣人言,行教化之事,何谓妖言耶?我已经说得明白,乱者,心也。不静思动,故而有乱!天下的士子为了将一生抱负学以致用,出国离家为的是什么?他们到处奔走,将天下搅得更乱,王于兴师,害的终究是百姓啊!”   黎泽听完之后,心里有话,却无从反驳,只好戟指众人道:“他们都是目不识丁的百姓,能听得懂你的大道理?”   南宫望说道:“听于不听在与他耳,说与不说在于我嘴。出我嘴而入他耳,如不喜自散矣!”   黎泽笑道:“你知圣人道而入左道,这岂不是误入歧途?我看你有几分本事,不如随我而去,到时候做点差事,就不会到处胡言乱语了。”   南宫望大笑两声,说道:“非也!非也!在我看来神道与圣道相差无几,我学圣而通神,自然有我的道理。”   黎泽颇感兴趣的说道:“那你算一算,我最近运道如何?”   南宫望不用罗盘,亦不掐指心算,他脸上淡淡的说道:“您是秦国的大官,您之运道就是秦国的运道,您想问的是秦国的运道吧?”   黎泽笑了笑,让人搬来了一张椅子,静等南宫望下文。南宫望这时肃穆了很多,他掏出罗盘铜板,仔细推演了一般,过了一会方说道:“秦国时来运转,东南方出了一件关乎国运的大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回国中。”   如今秦王前往渑池的事情还根本没有流传出来,朝中除了两三个重臣外皆无人知晓。黎泽见此人算出东南位,觉得似乎此人似乎有点本事,继续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说,这件大事是件好事?”   黎泽将铜钱收回袖口,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东南事后,秦国必然大兴!”   黎泽满脸笑容的点了点头,对南宫望说道:“那就借你的吉言,只要过两天消息就会传回咸阳,要是真被先生说中了,我自然有赏,如果先生没说中,那咸阳的监牢也随时为先生准备着的。”   南宫望笑道:“自然如此,不过我将才仔细看了看您的面相,发现您两颊微紫,额上乌黑,此乃喜及生悲之兆,望公日间小心!”   南宫望一说完,黎泽的家仆为表忠心立即指鼻子大骂,黎泽到不以为然,悠悠向南宫望说道:“你可知道你这话一旦说出口,如果我近来无事,你会怎么着?”   南宫望捻须说道:“既然公无事,那我自然是大祸临头。公可先行,待两日后再来。”   黎泽走后,南宫望继续摆摊算命。两日过后,有铁甲鹰士飞驰进城。   旬日之间,渑池盟定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在兴奋的议论。随着各地商人不断的向咸阳转移财产和各国商贾的探询证实,咸阳城的兴奋激动终于蔓延成了狂欢。谁也不知道何时何人开的头,原本中夜收市的夜市变成了彻夜大市。各色酒铺饭馆灯笼高挑,幌旗招摇,高谈阔论与喝彩之声溢满街市。原本是盛典大节才举行的社舞也涌上了长街。那由四十多个壮汉抬在特大木车上的社神雕像缓缓行进,和善的看着在他脚下狂欢劲舞的彩衣男女,总角小儿也一群群涌上街头又唱又跳。外商们则站在街边檐下兴奋的指点议论,或面带微笑的听身边老人感慨:“西有大秦,如日方升”之言。   连街坊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咸阳的大臣又何不欣喜?丞相公孙止喜及而歌,上大夫魏柯提着酒壶串门,连宫中的贵人们都派出宦官上街采买,大司农黎泽本来很欣喜,但突然间想到被南宫望猜中,一时分神坠马,竟然摔断了腿。   也正应了南宫望那句喜及生悲言,黎泽摔断了腿自然不会去感谢南宫望提醒,然而通过此事之后,南宫望在咸阳城中可谓是声名远播,有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一位神课方士,连不少达官贵族都放下架子跑到市集上去寻他。   却说出宫采办的两位宫女在街头的时候恰逢魏家公子寻找南宫望卜算,两女听了一些消息后就在宫中四处炫耀,说那南宫如何的不得了,一时之间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作为后宫的女主人,秀绮当然也听到了此事,她生恐流言生乱,便找来那两个宫女问道:“你二人知道那南宫望有何本事?不如说来听听。”   两位宫女便把道听途说的事说了,秀绮听了说道:“这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一个宫女沉思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事情,便把南宫望的话说给秀绮听:“那南宫望拒绝了公子莫的邀请,他说的是‘我之所以留于坊间,乃是看穿了红尘虚妄之事。那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去。还不如自己摆案人间,逍遥自在,甘淡薄,随缘而过。’”   秀绮听后,果然惊讶,心思他莫非真是隐藏在市坊间的隐士高人?心里就起了前去拜会的心思。秀绮有这心思,主要还是担心她的父亲伯彦,自从伯彦丢了上郡打了败仗之后,就再也没人得到他的消息。秀绮曾派人到上郡去打听,有人说伯彦死于乱军之中,有人说伯彦已经隐姓埋名,有人还说伯彦逃到了魏、赵之地。人云亦云,弄得秀绮焦虑无比。她自思:“这人既然能算,那想必也能算出我父亲的消息。如果我爹爹还在,我父女也能团聚。”   正所谓再聪明的女人也只是女人,一旦她相信了某事,她就不会再过深思。有了这个想法,秀绮就去寻找韩谈,告之韩谈此事。韩谈对秀绮说道:“王妃既然是私下寻人,那就不必大张旗鼓。我儿韩则才归家不久,如今秦王不在,我就让他保护您出宫,悄悄寻此人便是了。”   秀绮不知道韩则此人,她听说是韩谈的儿子,也放心许多。   次日清晨,秀绮换了一身衣裳,待出宫闱,旁人见到也会道一声好俊俏的小郎君。只见她身穿白衣,手持羽扇,拽开云步,只觉得丰姿潇洒,耸壑昂霄。步履端祥,循规蹈矩。与身畔灰衣独臂的韩则比起来,不知道要英俊多少。   二人径到咸阳城西门大街上。只见一簇人,挤挤杂杂,闹闹哄哄,内有高谈阔论的道:“属龙的本命,属虎的相冲。寅辰巳亥,虽称合局,但只怕的是日犯岁君。”秀绮闻言,情知是那卖卜之处,走上前,分开众人,望里观看,只见校课之人相貌稀奇,仪容秀丽,名扬大国,术衣竹冠。   秀绮入门来,与南宫相见。礼毕,请秀绮上坐,童子献茶。南宫问曰:“公来问何事?”秀绮眼一转,突然将茶杯放下,口中说道:“吾好喜卦,家中常养术士,但每当我问术士卜卦的时候,都不怎么灵验,所以那些术士都被我赶出了家门。此次到咸阳行商,闻得先生大名,我心痒难耐,又忍不住想算一卦。不过我不听虚名,还得出题考考你才行。不知道先生敢接下否?”   南宫肃穆道:“天下间多有沽名钓誉之辈欺骗世人,公子既然要考校,还请出题。”   秀绮说道:“我从西而来,一路劳顿,突见童子献茶,却让我想起一事,不知先生可知?”   南宫望摆出了罗盘,然后从桌下摸出了一个龟壳,卜了一卦之后方道:“公子心中想的是,查无此人,如何卜算?”   秀绮大惊,站起道:“你怎得知?”   南宫望笑了笑,却不答话,他让童子研磨,自己捋袖持笔,在竹片上写了一行字,然后递给秀绮。秀绮掩袖偷看,见竹片上写着:“不辨雌雄,不明来历,如何算得清?”   秀绮偷偷将竹片塞进袖口,然后问道:“先生可算得清?”   南宫望说道:“既然你不愿说出,那就写一个字,然我算一算吧!”   秀绮持笔在桌案上写了一个“父”字,南宫望看了一眼便道:“上下交错,恐有灾难。乂字临头,有人头不保之意(不会乱编的哈)。”   秀绮大惊失色,急问道:“先生此言当真?”   南宫望说道:“按字面上的意思,确实如此!”   “可有解救之法?”   “如果能找到他的位置,再使派人救之,便可化险为夷。”   “如何解救?”   “先付订金十金,然后再容我细思。”   “好!我给你十金!”   ……   秀绮交给了南宫望十金,然后将此人带到韩谈的府中,等秀绮道明身份之后,南宫望才开始卜卦算了算。南宫道: 第三百二十九章 剑客   “按照你父亲的生辰推演,本命星悬于东北,东北有燕、辽东、赵、匈奴这四个地方。经过我仔细推算之后,当应在赵地。一个月前我从上郡经过,看见许多的赵人逃进了上郡。我寻人打听,得知赵地内乱,代王张耳、赵王歇皆死于齐人田横之手。如果你父亲在赵地,必遭兵灾之祸!正应我先前所算的血光之灾!”   卜算良久,南宫望一语断定。秀绮听完之后,似浑身没了力气,瘫坐在椅上喃喃的说道:“这该怎么如何是好!如果赵地内乱,我父亲肯定危险……!”   韩谈父子就立在秀绮身旁,见秀绮苦恼,韩谈劝道:“王妃不必忧心,既知伯彦公所在之处,只要等秦王回来之后,派遣一些鹰士到赵地打听,救人不难。”   秀绮皱着眉说道:“如今关东才刚刚收回,境内肯定还不稳定,秦王恐怕还有一些要事处理。”   一直沉默的韩则突然说道:“既然王妃着急,不如我先去赵地打探打探!”   秀绮听闻此言,起身微福道:“那就多谢你了!”   韩谈转身对韩则说道:“你既然要去赵国,那就待会带我的手书前去找陈戈将军。秦王出征后,一直由陈戈将军主持咸阳防务,你找他借一二十人,一起起身入赵吧!”   韩则点头说道:“孩儿这就去准备!”   秀绮见韩则离开之后,转身对南宫望说道:“如果韩则入赵真能救回我父亲,我必然筹备一份大礼给先生!”   南宫望捻须微笑,做高人状:“我喜爱云游,逍遥自在,只为寻求大道。人间富贵对于我来说不过浮云耳!我之前收你十金,这是因为我道破了天机,试图为人逆天改命。为此,我必然要折寿十年!也罢!此间事了,容我告辞!”   南宫望说完,起身便走。秀绮见他行径,顿时认为他是个高洁之士,连忙起身送道:“先生慢走。”   送至门庭,秀绮从身畔取下一块黑色小令,双手递给南宫望道:“这是秦王给我一块黑木令,凭借此令可以直接到王宫面见秦王。我出来也没带什么贵重之物,这块木令就送给先生,权当我感谢之意罢了!”   南宫望微微一笑,却也没推辞,大大方方的接过黑木令,便踏歌离去了。歌言:我所居兮六盘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人虽离去,却有余音悬梁,久久不绝。众人皆叹:“好一个得道高人!”   此番事了,却说韩则带韩谈书信去咸阳军营找陈戈。陈戈看了韩谈书信,却将信放在一边,只用眼上下打量韩则。陈戈面相猥琐,眼睛又小,这么一打量总让人菊花一紧。韩则虽豁达,但被一个男人用这种意欲难明的眼光打量,还是觉得颇为不舒服,于是问陈戈道:“陈将军什么意思?”   陈戈一惊,左右环视道:“什么什么意思?”   韩则阴沉着脸,冷冷的问道:“借人入赵之事,陈将军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陈戈恍然大悟,他混不在意的说道:“有韩谈公的手书,而且关乎王妃的父亲,我当然一万个答应!”   “既然如此,那便交割人手吧!”   “慢着!”   陈戈大喊一声,突然将脸凑到韩则面前,一脸神秘的问道:“你就是禁军中传言的那个号称剑法无双的大剑师?不是说你早死了吗?”   韩则脸一下之就沉了下去,他鼻子一哼冷冷的说道:“大剑师不敢当!我站在这,你说我是死是活?”   陈戈大笑三声,挤眉弄眼的说道:“没死就好!”说完之后,他就将头扭到了一个常人不能到达的角度,扯开喉咙喊道:“文仲,这里有人说他的剑法天下第一!”   陈戈这么一吼,顺字营的家伙全部都惊动了,有人没穿裤子就跑了出来,还有人赤脚高叫:“有热闹看了!”,更有甚者,都已经搬桌摆凳,准备强势围观了。   顺字营的家伙一窝蜂全冲了出来,正吵闹间突问一声清啸,其音中气十足,震得人耳朵发麻。带啸声停息之后,一个身穿普通衣甲的小卒便提剑一步步走来,随着小卒的步伐走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让开了一条路。小卒走到陈戈面前,抱拳见过,便环视左右道:“谁说自己剑法天下无双的?”   小卒问完之后,所有人都禁声,唯有陈戈手指韩则道:“他!”   韩则冷冷的问道:“某从未说过此话!”   陈戈挠头说道:“你的确没说过。”然后转身对小卒说道:“文仲,你当年不是老在我耳根边说,恨没能跟咸阳城的大剑师一较高下的吗?现在机会来了!”   文仲听陈戈这么一说,眼睛中突然冒出炙热的火光,他盯着韩则问道:“你便是韩则!”   韩则淡淡的说道:“我就是韩则!”   文仲喜不自禁,仰头连道三个好字,他拔出佩剑,指着韩则说道:“我早听说韩则乃关中第一剑客,只是听说你死了,心中遗憾不已,如今你还在!好!拔剑吧!”   韩则并未拔剑,他看着文仲问道:“你是上郡的那个游侠文仲?”   文仲点头,他瞅见韩则左手空荡,突然又放下剑,一脸遗憾的说道:“可惜你已经残疾,我此时与你比剑,纵然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说完,就转身欲离。   正当他迈步的时候,突然听得“呛”的一声,他知道这是宝剑出鞘之声。韩则拔剑在手,在背后淡淡的说道:“如果你能胜过我十剑,就算你赢!”   文仲霍然转身,双目冒火的看着韩则,冷冷的说道:“虽然你是个残疾,看样子却还有了一颗用剑之心!也罢!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剑法吧!”   文仲再次拔剑,转身面向韩则。   韩则提剑说道:“此剑乃纯铁打造,长二尺四寸,重五十八斤,请!”   文仲抚剑说道:“此剑也是纯铁打造,乃军中配置铁剑,重三斤八两,长二尺三寸!”   文仲剑已出鞘,他的人跟他的剑变得一样的锋利。   韩则就站在他面前,一动也不动,他的剑也跟他的人一样,一样的沉重如山。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就像钢针扎进了棉花,有的激昂,有的软绵。   他们都没有动,这种静的压力,却比动的更强,更可怕。   周围人都被二人之间的这种气势所迫,他们只能看不动。   这种压力虽然看不见,却绝不是无形的。   文仲忽然道:“你学剑?”   韩则道:“我就是剑。”   文仲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韩则道:“你说。”   文仲道:“在于灵。”   韩则道:“灵?”   文仲道:“剑道唯快,剑器唯灵。只有这样,你的剑才会比别人更快一步刺入身体。一个剑客,如果不诚于剑,诚于灵,他已经死了。”   韩则嘴唇微翘,看似在笑。   文仲盯着他,道:“你不诚。”   韩则沉默了一会,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文仲道:“我也懂剑。”   韩则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不在于快慢,而在于心。只要心至,剑也就到了。”   文仲不再说话,话已说尽。   陆地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剑已在手,已将出鞘。   文仲眼睛紧紧盯着韩则,高手相争,正如大军决战,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对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也都应该观察得仔仔细细,连一点都不能错过。因为每一点都可能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因素。   在他的眼中,他看见了对面的人轻松与写意,于是他身形一动,人如离弦之箭。   刹那间,只听得金铁相交之声。   似乎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充斥在这片窄小的空间,所有人都有一种强光射在眼前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人忍不住就闭上了眼睛。   一闭,再一睁。场中已经了有了胜负。   文仲半跪在地上,低头看着他的剑。   剑已没在手中,而在地上。   地上的那把剑,不像是他的剑。他的剑无与伦比的快,只会刺人身体,又怎么会掉在地上?   文仲开始不懂剑,所以他抬起头,看着韩则。   我需要一个解释。——作为同样的剑客,韩则明白他眼中的意思,因为在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   韩则说道:“心有多快,剑就有多快!我选择重剑,并不代表它不快。剑法到了一定的境界,你就明白,剑未必走的就是偏锋。剑在手中,快慢在于心,而不在于力量……”   文仲沉思了一会,然后无奈的苦笑。他双手捧起自己的剑,双膝跪地,将剑呈予韩则。   看着文仲的样子,韩则明白,他道:“如果勤于练剑,你早晚会明白的。”   文仲依旧不动,韩则叹道:“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你的剑!”   当韩则的手取过了文仲的剑后,文仲的头便重重的磕在地上。   他是剑客,拥有一颗寻求更快的心。 第三百三十章 大音   秦王屯兵于渭水畔,每日清晨便有那光膀子赤足兵汉到河边取水洗漱。那个时候晨间的薄雾还未散去,河水上面还烟雾缭绕,在这朦朦胧胧之中,几千个大屁股朝天而撅当真是壮观无比。临近村有那起得早的小媳妇忍住不要动动嘴皮,骂一群不知臊的东西。手里却端着个木盆儿,怔怔的等着岸边那群男人,希望他们能快点弄完给自己腾出地洗衣服。有士卒瞅见那河边干等着的小妇儿,吹哨的吹哨,打闹的打闹,嘴里边溜出来的都是半黄不荤的调儿。旁边提鞭的军候看见,便将这群没见过女人的家伙通通赶走,自己却舔着笑脸凑到小媳妇面前,殷勤的为她端盆踩水。   等士卒回营之后,便有梳着山羊鬓的孩童用细长的竹竿赶着白鹅小水,白鹅挺胸迈步,一路引颈呼“哦”,小儿将竹竿拍在地上,它们便惦足张翅,一路朝河边飞奔,等下水之后,方又恢复那股怡然自得的神态。   秦军早晨喝的是稀粥,饭里面夹杂着一些青黄不白的菜叶,一勺下去能捞一撮饭,几口灌进肚子,准让你肚子叮当响。所以配以稀粥的是糜子面馍,这种糜子面馍极为粗糙,一口咬下去比吞糠好不了多少,实在称不上美味,然而这种馍馍却是军营里必不可少的主食之一。   吃过早餐之后,士卒便开始晨练,这里的士卒大多已经过了操练队形的地步,一般都直接练习劈砍刺杀之术,秦军的武器颇杂,有的持戈,有的持矛,有的持戟,各不相同。不过教习的将军也有办法,只要是长柄兵器者,都弄到一块,练习的主要是刺!刺这个动作看起来好练,实际上颇难,刺不仅要刺得准,还要掌握力度,不能刺得过深。士卒们使用的武器肯定不像将军们精炼出来的武器,他们的矛或者是枪,因为要节省用铁,枪头或者是矛头上的菱角都打得不怎么靠谱,如果士卒掌握不了力度,一不小心就会将敌人刺个透明窟窿。刺得进去并不一定能拔得出来,一时半会拔不出来,那自己肯定要遭殃。所以刺法必须要掌控好,这样不仅省力而且不会刺得过深。在军中使用刀剑者,一般是轻衣死士,刀剑讲究的是近身搏杀,没有一股血勇之气的人是不会加入轻兵死士当中的。练习刀剑也不过是劈、砍、刺、撩几招,招数不多却极为凶险。自古以来,秦地多出轻兵,就是因为秦人敢战不怕死!秦国的轻兵不仅敢冒着箭矢冲锋,还敢与披着重甲的武卒较量,他们的名声可比什么骑兵、铁剑鹰士还要大的多。   轻兵敢战,这也跟秦国所处的环境有关。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关外的精铁流入关中,轻兵数量减少。秦国复国之后,子婴此时却又出现了大批轻兵,这还是跟秦国矿产稀少有关。不论战士是如何的敢战,一旦轻兵切入战场的时机不对,他们就只会白白牺牲,这是热血与勇气都没办法避免的事实。   嬴子婴纵然派出大良造四处寻矿,可久久都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单靠岐山中的那片稀薄的矿山,根本无法维持统一整个关中的秦国的消耗。所以渑池会盟之后,秦国的武器将会得到改善。不管是魏地还是韩地,他们都不缺铁矿,特别是魏地东部,还有一大片露天大矿,不过有一部分土地落入了楚国的手中,如今也只能想想罢了。   铁作为战略物资,魏韩两国纵然愿意同秦国交换,那必然也是用战略物资对换,比如战马、粮食、布匹等……秦国已经失去了在陇西、北地的大型马场,如今只靠一些小型马场,连自己都不够用,哪还能外卖给他国?在秦地能大批量的出产他国的,只有瓷器,秦地的瓷器颇多,虽然质量不怎么好,但依旧能算一种兑换的物品。   渑池会盟,改写的不仅仅是天下的局势。对于三国来说,也促进了商贸的发展,如果楚国不出兵干涉,任凭三国这么发展,只需要三两年,三国的实力就会大大的增强。而此时楚国,至少在今年之内没有办法西顾,接二连三的大战也消耗了楚国的元气,不管是齐地还是南越的那个赵佗都是两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为了挽救衡山国,不仅楚国出兵了,连九江、临江、蜀国都出兵了。南越国实力雄厚,凭借擅长山地战的南蛮和骁勇善战的旧秦武士,在初期联军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到后来随着赵佗越来越深入,局势就渐渐的开始倾斜。等过了吴中、长沙之后,楚国的骑兵就派上了用场,赵佗连打了几次败仗,正焦虑不已的时候,范增又派人到军中散布谣言,说南越国中蛮人造反,大肆残杀境内秦人。因消息传递缓慢,南越方一直人心惶惶,赵佗见兵无战心,有些没结婚的秦兵还偷偷逃跑,他就只好撤兵,放弃了入侵衡山的大片土地。   打退南越之后,楚国稳固了在南方诸国之间自己霸主的地位。在楚兵还未回国,公元前203年十月中旬,楚王项羽终于册封了龙且齐王的身份,并留下了五万楚兵在齐地,帮助龙且稳定齐国局势。   而在此时的北方,赵国已经陷入了彻底的内乱,赵王歇死后,长公主赵予辅佐赵歇不到十三岁的长子赵契继位。然而赵国经过了项羽的分化之后,赵王的威信大失,齐人田横与彭越拥陈余为代王,派兵打败了赵予,赵予带着刚刚继位赵王的赵契放弃了邯郸等地,然后撤回了常山国。陈余称王之后,为了分化田横与彭越之间的关系,封封彭越为上将军,封田横为上大夫。田横本就是武将,他助陈余的目地本就是日后借兵复齐,哪知道陈余却封了他个文职,田横不服,却被彭越所杀。可怜这位一心复国的齐国王侯,竟死于赵地。陈余杀了田横,继续攻打常山,意图一统赵国。   赵予被逼无奈之下,只好听从秦人伯彦之计,派使者到楚国求救,然后放弃常山,将王都迁到雁门郡的善无城。赵地战乱,而东北的燕地却遭到了匈奴的入侵,匈奴一般在冬季来临之前,汉人秋收的时候喜欢派兵到边境诸国抢劫。燕王臧荼得楚王项羽的私下授命,攻打辽东韩广。韩广本就不是臧荼的对手,辛亏跟友邻高丽交好,得高丽王李辉出兵相助,方勉强稳定了局势。这一次燕国入侵,辽东已经失掉了一小半的国土,眼看就要打到辽东的王城之时,冒顿打秋谷的部队却又入侵了燕国。等臧荼匆忙退兵回去的时候,匈奴已经退走了,不过燕国北部的几个郡县被匈奴烧杀抢掠,还掳走了五个县的人口,臧荼简直是欲哭无泪。   如今天下的形式已然明良,秦国方面,有韩魏两国为盟友。楚国方面、有九江、临江、蜀国、齐国、衡山、燕国六国相助。其中燕国跟衡山起不到臂力的作用,反而在拖楚国的后腿。汉国名义上臣服楚国,实际上又和秦国私通,现在苟延在汉中,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赵国已经成了谁也不想触及的霉头,各国都坐观赵国继续内乱发霉。而塞外匈奴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统一,只剩下月氏还未拿下。 第三百三十一章 希声   渑池会盟之后,嬴子婴回到关东,并未立即回到咸阳,而是在华阴县占住。   当年项羽领六国联军伐秦之时,嬴子婴就在此地住了一个月。记得那时华阴的县令,不仅献上了尉缭子的未出世的第七卷《上谋》,还向自己献上了一个楚国的舞姬,可惜那位舞姬却想刺杀嬴子婴,最后被嬴子婴麾下的将军杀了。那是第一个试图巴结自己的臣子,嬴子婴当时还想过提拔提拔他。   如今物是人非,再住此地颇有些不甚唏嘘之感。当年的那些人,都已经灰飞烟灭,却为大秦谱写了一曲悲壮之歌。   姚成——嬴子婴想起了那个县令的名字。不知道时隔数年,故人安在?嬴子婴记得自己赐给了他一杯酒,很欣赏此人的“敬献”精神,如今自己又来到了此地,就派人在这打听打听那人还在否?   嬴子婴之所以没急着回朝,主要是处理一些早该处理的人。关东的世族很多,不仅多而且还有封地。关东的封地都是良田,谁看了都眼残,嬴子婴也不例外。更何况这群世族的封地还不是他册封的,大多数人的封地都是司马欣在位的时候封下的。为了拉拢关东世族,发动关东百姓在龙门和溪谷县修建拦河大坝,司马欣做了一件历代秦王都没敢做的大事。如果司马欣早点完成此事,也许关中、北地也不会发大水,嬴子婴说不定还早一点统一关中。   为了修建拦河大坝,司马欣在关东发动了二十万百姓!二十万百姓是何等数目?可以说抽调了关东所有的青壮力,如果没有这群世族的支持,司马欣也没办法完成此事。封地也基本上是那个时期封下的,这批世族都属于新兴的世族,根底没有那些老世族强,看起来也比较好啃的样子。所以嬴子婴将关东一打回来,就迫不及待的准备动手了。   动手需要理由,也不需要理由,主要还是看哪部分该杀,哪部分不该杀。嬴子婴在等,在等一个人和一些消息。   两天之后,司马井带着关东世族的资料前来呈递给嬴子婴,嬴子婴看着竹简上的一大串名字,正在静静的思考着。书册上的名字共有五六十个,个人的封地都在几百户的样子。一个村才十几户人口,几百户就相当于半个镇子(古时候很多地方没有编户齐民,存在很多在野人口,所以一个镇子显示的人口颇少)。想到这么多人,那岂不是相当于几座县城?要是将这些人都杀了,那真是一块大的肥肉,想想都让人流口水。   不过嬴子婴也只是想想罢了,一竿子打死的事情不能做,做了就会引起反弹,到时候适得其反,秦国现在还是不要随意折腾的好。看着名册,嬴子婴问司马井道:“查出当初这里面有多少人勾结季布,帮助联军秋收迁民的吗??”   司马井禀报道:“还在调查之中。”   嬴子婴放下名册,点头说道:“你先下去吧,等调查完毕后立即送来!”   司马井应喏就走,嬴子婴突然想起一事,唤住司马井,向他问道:“前些天我让你寻找的那个人可曾找到?”   司马井犹豫了一会,方才说道:“有一点眉目,但还未确定是否此人,所以臣就没禀报。”   “为何不能确认?”嬴子婴问。   “主要是他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姚成!”   “为何不肯承认?”   “鹰士都是乔装打扮后接触他的,可能他以为是来摧租的。”   “摧租?”   “是的,此人虽然也叫姚成,却与当初的华阴县令相差甚远。他的妻子已死,家里还有一个残疾的儿子,而他是一个李家豪族的佃农,靠耕种李家的田地维持生活,过得颇为窘迫!”   嬴子婴沉思了一会,突然说道:“既然如此,你明日带两个鹰士随我一起探视探视此人。”   “喏!”   司马井转身离去,等他走后嬴子婴才喃喃自语道:“姚成不是自称姚家支系吗?姚家并未破败,在内史跟陇西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他为何却落魄到这种地步?莫非不是此人?”   心中怀疑,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想,待明日查访之后自然明了。   明日一大早,赢子婴与司马井并两位鹰士一起前往“姚成”住处,根据消息,此人所在地就在华阴境内,是华山山脚的一个村落。村落不大,总共才一二十户人,整个村子都是那姓李的家里的洗户,听司马井讲,这华山山脚的大部分土地都是李家人的,这里的百姓都是李家的佃户耕农。   几人进了村子,说说走走,不多时就来到了姚成的住所。果如司马井所言,姚成过得极为窘迫。三间茅屋,一个牛棚,不过牛棚里没有牛,堆着许多干材。这种村子白天基本上不用闭门,所以赢子婴到时,姚家的木门大大的开着。门口有张木凳,木凳上坐着一个半大孩子,他手里拿着一支茅草,正在逗门缝边的蚂蚁,孩子似乎非常认真,连赢子婴他们走近都未察觉。三人走到门口,问小儿道:“你父亲可在家?”   孩子抬起了头,目视着三人,眼里带着些许戒备之色。赢子婴见这孩子警觉,便对孩子说得:“我是你父亲的旧识,你告诉我你父亲在哪?”   孩子哼了一声,却道:“你衣着华贵,却来寻我父亲,想必是来逼债的吧?告诉你们,我家已经没钱了,你来也是白来。”   司马井见孩子无礼,上前叱喝:“小子,我们不是来逼债的,快告诉我你父亲在哪!”   孩子也不害怕,拍拍自己的腿道:“就不告诉你,有种打我啊!”   “你……?”   司马井还想逼问,赢子婴却道:“算了,我们等等吧,他父亲肯定在外面地间,过一会自己便回来了。”   司马井见秦王已经发话,自己也懒得跟小儿纠缠,带着赢子婴走到屋旁不远的大树下,哪里摆着几个石凳,想必是村里人夏天到树荫下歇凉用的。司马井用衣袖将石头上的灰尘扫落,便邀赢子婴坐下。   几人在树下等着,快到晌午时,小径上走来一个农夫,他背上背着竹篓,肩膀上扛着锄头,手肘间还挎着一个篮子,临到家时,他才发现门口有人。待脚步放缓,看向来人之时,他却神情大变,长大嘴巴连篮子都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门口小儿大叫道:“爹爹,又有催债的来了。”   农夫没理会小儿,放了锄头后,便整理一下衣着,向赢子婴弯腰行礼道:“草民姚成见过秦王!”   姚成嘴里称自己为草民,却行的是君臣礼,他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篓,等他行礼的时候,竹篓上的东西全部都向前掉在了地上。那些全是些草药,叫不出名来。   赢子婴受了姚成一拜,然后向他说道:“你先收拾收拾再慢慢细说。”   姚成放下了竹篓,将锄头篮子都放进家中,然后去小溪边洗了手再回来。带秦王入屋,二人分席而坐,赢子婴转望四周,见家徒四壁,便问姚成道:“你为何落到如此田地?”   姚成长叹一声,颇有些唏嘘的说道:“三年前项羽入关,华阴告破。我挂印于堂,偷偷溜走。我在华阴也置办了些田产,哪知道司马欣当上塞王之后,发动关东百姓到黄河筑坝,为了招人,司马欣不得不拉拢关东本地的豪族。我去晚了一步,由此遭罪,一封令书下来,我的田地就成了别人的封地,我被逼无奈之下,只好借钱买地,结果买的地却连本钱都收不回来,所以我为了还债,就成了别人家的佃户。可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债务,连我的儿子也以后也要还债。不过我的儿子却遭了兵灾,被人打断了腿。”   赢子婴问:“这么说来,有很大一部分人因为司马欣的一道令而失去了自己的田地?”   姚成说道:“没错,所以关东的世族很多都是拥护司马家的人。”   赢子婴笑了笑,说道:“才不久,司马家不甘失败,在内史造反,已被孤灭了全族!”   姚成问:“秦王意欲对付关东豪族?”   赢子婴点了点头,对姚成说道:“孤当年有意提拔你,可惜那时候孤自顾不暇。如今孤给你个机会,孤准备在关东设郡,华阴即为郡治。在此期间,孤要你做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替孤扫除关东世族,回收土地。第二件事情,便是编户齐民,从新统计关东人口,将那些没有入册的人口都统计明白。如果这两件事情办好,你就是关东郡第一任郡令!”   姚成五体投地,向赢子婴磕头道:“谢秦王!”   赢子婴笑了笑,对姚成说道:“有功于孤的,孤不会吝啬奖赏。在孤看来,敬献宝物也算得上功劳!”   一日后,姚成就任治栗内史,专门负责编户齐民和查寻关东世族在大战时勾结他国和强买囤积谷物的证据,司马井并一千鹰士留下辅佐。嬴子婴又派公孙越坐守函谷关,李左车在渭水边扎营练兵,防止世族生乱。等关东局势稍微稳定之后,嬴子婴便起身回咸阳。 第三百三十二章 司命   平野狂沙,夕阳西下,正是日暮归宿之时。   沿着北上九原的直道上,十多匹骏马奔驰在无垠的旷野之中。来一路风紧,观天边残云,不觉已至黄河。大河汹涌,水拍狼击呈咆哮之势,听得奔腾的水声,胯下的战马都忍不住惊秫扬蹄。   马队之中,有妇人指水说道:“夫君,可要渡河?”   马队首领解下遮掩风沙的面纱,露出一张菱角分明的脸,脸上虽有风尘之色,但掩盖不了眉宇之间的刚毅之色,其人正是深入赵国的韩则。听妇人问话,韩则微笑道:“九儿勿急,待我问问文仲。”   韩则转身向马队中望去,提声说道:“文仲,你可知在何处能渡河?”   马队中一人答道:“师父,我们为了赶近路,走的是直道。直道虽快捷,但没法渡河。要渡黄河还要向下奔驰,在临近九原郡城的地方有渡口。”   韩则扬鞭一指,说道:“你带路罢!”   一行人又转头东行,这一次没有宽敞的驰道,只有一条紧容两三人并行的小道。又赶了一个一个时辰的路,天已经完全黑了,韩则一行找不到投宿的野店,只好在露宿在荒野之中。   九原、云中二郡都原属关中,秦灭之后项羽将二郡分割给常山王赵歇。这二郡多是荒原,城池极少,人口也很少,如果不是秦始皇为了对抗匈奴,从中原腹地迁移了不少人口过来,恐怕两郡之地都是异族之人。秦始皇还修筑了九原到雁门的长城,由此将秦长城跟赵长城连在了一起。有这条长城,匈奴才不敢南下而牧马。毕竟九原、云中二郡都是秦始皇生生从匈奴手中夺回来,匈奴一直对河套平原念念不忘。   荒郊露宿,夜风很冷,一轮惨淡的半月悬挂在空中,周围看不见一颗星辰。荒野之中很是危险,在夜间还有低沉的狼啸之声。一堆人围着篝火喝酒,九姑娘用树枝串着一只野兔在烧烤,野兔的皮肉在火中烧得焦黄,不过离熟还远。九姑娘转了一会了,便将木叉递给文仲,口中说道:“快来替师娘一下,转动了半天,手都麻了!”   文仲赶紧从九姑娘手里接过烤兔,屁股还没坐下,九姑娘就站了起来,她大咧咧的拍着文仲的肩膀道:“好好干,干好了我叫你师父教你他的看家绝学!”   文仲眼睛一亮,急忙问道:“师父还有看家绝学?”   “哈哈!”九姑娘仰头打了一个哈哈,一脸正色道:“记得放花椒和盐,我走着吹吹风。”   “师娘,你还没说师父的绝学是什么呢?”   九姑娘给文仲留给了一个爽朗的背影,转眼就消失了,文仲只好无奈的转着烤兔,心里寻思着是否先从九姑娘这方面下手,这些天韩则都没教他什么。   旷野之中,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夜风微拂,吹得他的衣飞发乱。随着脚步声接近,九姑娘站在背后问道:“想什么呢?”   韩则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黑夜中的荒原,口中说道:“我在想我不知道什么竟然恋上了酒这样东西,以前我从不饮酒,因为我知道一个护卫要随时保持清醒,而现在的我,更像是一个游侠,而不是秦王的护卫。”   九姑娘在背后笑了笑,她的笑声很美,跟铃儿一般欢快。风吹着她的笑声,将她的声音送到了韩则耳朵里:“那我告诉你,你什么时候爱上酒,就是什么时候爱上了我。”九姑娘说着,便朝韩则扔过去一个酒葫芦,韩则一把接住,然后举起酒葫芦,狠狠的灌了一口,大赞道:“好酒!”   “给我!”   韩则将酒葫芦扔还给了九姑娘,九姑娘也仰头痛饮了一般,然后将空了的酒壶扔到了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她饮酒之后,脸腮微红,在皎白月光的映衬之下,显得极美。韩则微笑着看着她,由衷的说道:“酒美,人更美!”   九姑娘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脸微醺的臭美:“老娘天姿国色,当然比这浊酒美多了。”   韩则坐在她身畔,突然望月而叹:“天地虽大却不如斟两壶,世间多忧,人间多愁,不知道何时能得逍遥。”   九姑娘眨眼道:“你要是想走,去哪我都陪你。”   韩则摇了摇头,黯然的说道:“以前我从不会有这种心思,自从遇见你,我的人我的心都在慢慢改变。我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但它却真实的存在我心中。这让我感觉愧对秦王,愧对我父亲。我与秦王一同长大,我们之间有君臣之义,也有兄弟之情。所以这一次回国,我还没见秦王,却跟逃兵似的到了赵国。”   九姑娘将头靠在他肩上,幽幽的说道:“我能放弃一切的羁绊,你为何又不能?”   韩则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这不是羁绊,而是执念和牵挂。我要陪伴秦王一起打回这天下,我要亲眼看见他能加冕称帝。也许等到天下太平之后,我才会追随逍遥而去。”   九姑娘点头说道:“你不论做什么决定,我都陪你。不过我身上的羁绊,却也没那么容易消除。”   “怎么?”韩则转身执手相问。   九姑娘叹了一口气,一脸愁苦的说道:“我这几天不怎么的,总有一种心惊胆颤的感觉,连做梦都不踏实。我老是梦见阁主的那张脸,他总是对我笑,笑得我都快哭出来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何等心狠之人,我这么逃走,他肯定不会轻易的放过我,哪怕是天涯海角,他都会派人来杀我。”   韩则皱了皱眉毛,环住九姑娘的肩膀道:“你们阁主是谁?”   九姑娘的身躯一抖,茫然道:“我不知道。”   韩则问:“你怎会不知?”   九姑娘道:“他总是带着面具,鬼一样的面具上有两个洞,我们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独特,像是随时随地都在放着光,但那种光不是明亮的,而是幽暗的,就跟传说中鬼火,黑夜中的猫瞳一般。我每次被那双眼睛看到,都会感觉到一种像是被毒蛇盯着的感觉,那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说道这里,九姑娘浑身一抖,韩则能明显感觉到九姑娘害怕。韩则从未见过大大咧咧的九姑娘会害怕成这样,他拍着九姑娘的肩膀安慰道:“带面具的,都不过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小人物。你不要害怕,我们已经离开了蜀国,以后都会住在秦国,你再也不会见到那个面具人了。”   九姑娘缩在韩则怀里默默的点头,但心中那张如鬼般的面具却挥之不去,它仿佛在笑,九姑娘的心蓦然纠紧。   蜀国,蒲阳。   在一间幽暗的地下室里,陈平缓缓的揭开了面上的面具,他将那张形如恶鬼的面具悬挂在了墙壁挂钩之上,然后搬动了地下室的机关,暗藏在左边的石门缓缓打开,陈平走出了石屋。   净手,换衣,等陈平回到了城中,他又成为了蜀国那位聪明睿智的大司马。见过了派往成都的使者,陈平随意的问了问曹咎如今的病情,然后挥退使者,开始在桌案上写奏书。   所奏何事?当然是蒲阳之事。蒲阳两个月前受了地震,死了几百人,倒塌了不少房屋,陈平便被曹咎派到这地方,处理受灾后事。这些事情颇为繁琐,身为蜀国的大司马,当然不会亲历身行,他到蒲阳之后,根本就没去灾区瞧一眼,一直就住在了城中。   蜀王在病重之时,将这一国的重臣外派,当然是有用意。这用意不难猜,难的是知道蜀王已经不信任他,他又该如何应付?要是蜀王曹咎真的死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两天前他见了张良的使者,又收下了刘邦贿赂的一大笔钱,然而陈平对刘邦要求之事却是模棱两可。此时的刘邦在他看来,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一个困死在汉中的老头又有何希望可言?所以这些天,陈平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出路。   曹咎有两个儿子,长子曹松,如今二十三岁,老实木纳。次子曹觉,年方十六,聪明伶俐,最主要是他的母系族人势力非常的强大。曹咎虽然喜欢次子,但自古以来废长立幼都是大忌。而对于陈平来说,不论是谁继位对他都没什么区别。既然曹咎都不相信他,他的两个儿子以后又怎么会相信他?而且在陈平看来,如今乃大争之世,不论是曹松还是曹觉,都不是能与项羽、子婴等人争夺天下的。   正当陈平在忧虑自己的出路之时,他的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弯腰端水的仆人,他走路很小心,所以当陈平警觉之后才感觉到此人突然。那人将水递给了陈平之后却不离去,就那么静静的站着,陈平知道不妥,然而却面色镇定的问道:“有事?”   “有事。”   “何事?”   “主公让我交待两句话给你,主公说蜀国不能乱,只要曹咎一死,立即扶持曹松继位。如果曹觉造反,公可杀之!”   “你没说完。”   “还有一句,拿人手短,切勿走错了道。”   “说完了?”   “完了!”   “既然说完,你可以死了。”   陈平说完,那人立即咬破齿间毒囊自杀。等那人倒下之后,陈平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阴郁,他的眸间跳动着无名的火焰,一拳砸在桌案上,从牙缝间挤出了几个字:“范增老贼,你不得好死!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主公说,他知道你会这么说!”刚刚才死的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陈平眉头一皱,双目冒火道:“你敢欺我?”   装死之人道:“主公说不装死,就不会知道你心中所想。当然,主要是第三句话要带给你。”   陈平强按捺住怒火道:“你说!”   “主公说,你这么聪明,还这么年轻,他不愿意看见你死在他前面。”   “完了?”   “完了!”   陈平立即拔剑,将来人杀死。来人没有躲避,任凭陈平将剑刺进了他的胸口,不过他临死之前带着嘲笑,似乎在嘲笑陈平命不久矣!   这次那人真正的死了,陈平的心也一点点冷了。他开始颤栗发抖,他一下瘫坐地上,喃喃的说道:“那个老匹夫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清楚!他比我聪明,比我老练,他肯定要杀我!肯定要杀我!”   陈平完全明白了,这个人本就是送来试探陈平的。如果陈平不说那句话,那个装死之人就不会死,也不会说第三句话。既然陈平说了那句话,装死之人就必死无疑,他的死就是最好的信息。   过了良久,陈平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等回到桌案边时,他的眼睛已经彻底的变冷,陈平看着空处,喃喃的说道:“范增不死,我不能活。” 第三百三十三章 范增之心   当陈平整个人坐着不动的时候,你看他的眼神你会发现很阴冷;当他不说话的时候,你看他的眼睛你会觉得冷中含毒,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你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陈平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冷静、心狠、对任何人都没有忠诚可言。   与之相比,范增整个人看起来就正常得多。从身材上看,范增虽然年老,但骨骼高大,比陈平要高半个头。从秉性来看,范增忠于楚国,对项羽是死心塌地,比陈平要好出不知道多少。从性格上来看,范增性格激烈,脾气随着年龄与日剧增,与陈平那种看起来阴挚的气质相差太多。   他们唯一的相似之处便是眼睛,当范增抛去了一切的束缚,静静的坐在密室里的时候,你会发现他的眼睛跟陈平差不了多少。或者说,比陈平的眼睛更具有杀伤力——因为他有点青光眼,视力不是很好。范增不注视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他就是一个平常的老人,当他认真的注视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冒光,你会觉得毛骨悚然。   刘邦说过,当今的天下真正的智者只有两人,一个是张良,一个是范增,陈平与蒯彻算半个。范增善谋,天文地理军事政治都精通,与之相比张良还要略逊一筹。不过范增老了,老了脾气也大了,有时候经常倚老卖老,这让年轻气盛的项羽颇为不爽。   如今范增呆在密室里,静静的阅读一封书信,这封信不是关于陈平的,而是一个女人,关于陈平的那封信就摆在桌案上,然而范增却选择了看手上这封信。信上写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虞姬,信上将虞姬平时交往走动都写得清清楚楚,等看完了关于虞姬的信后,范增才观看起蜀国的来信。   很显然,虞姬的分量在范增心中比陈平高得多。而范增至今为止最为得意的事情,便是劝服虞姬离开项羽,自从虞姬离开之后,项羽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不在观风赏月,不在迷恋床榻,开始关心政事与军事,这让范增觉得颇为欣慰。项羽乃天下英雄,又岂能留恋美色之中?   范增放下信,走出密室,他来到高楼之上,看着那万里无云的天空,他思索着,是否再召集一群大臣劝项羽称帝?如今这天下,已经成为了大争之世,早一步称帝总有好处。只有项羽称帝,九江英布、蜀国曹咎、临江共傲这些人才会彻底的臣服。范增很清楚当今的局势,这纷乱的天下看似像以前的战国。其实不然,自从始皇帝一统天下当上皇帝之后,属于战国王侯的时代就已经结束,称霸天下已经不是最终的追求,只有结束这乱世成为皇帝才是最终的目地。   在范增看来,现在时机才真正的成熟。   项羽统领联军灭秦的时候,那时候周边还有六国存在,项羽之上还有怀王,那时候登基太过仓促,毕竟名声不在。怀王被杀,范增就思索着是否让项羽称帝,然而一个刘邦坏了他的大事。如今刘邦已经被困死在汉中,天下间除了复国不久的秦国,楚国已经占据了大势。特别是项羽助共傲击刘邦,助吴苪击赵佗,如今的楚国在声势上已经达到了最高峰。在范增看来,现在这形式,才是项羽称帝的大好时机。   范增默默的看着天上,那里有飘散的浮云,有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庞:项梁、熊心、周楚、吴广、陈胜……他们有的还没有自己年轻,却已经死去多年。自己已经到七旬,头发已经花白,牙齿也掉落了好几颗,如不能在有生之年见到项羽登基,自己又有何面目见死去的项梁公?   身畔跟随的是自己的孙子范季,他看着负手而立的范增,小声的劝道:“太公,这里风大,还是先下去吧!”   范增眯着眼,冷哼道:“只有站得高才能望得远,不吹吹风,又怎么得知风从何处而来?”   范季见范增固执,便不再相劝。观风起云涌而生豪气的范增,回家不久便染了风寒。几次朝会不见范增,项羽颇为担心,他摆驾至范府,入见范增,看见这位以前身体爽朗老而弥坚的亚父如今病怏怏的躺在床上。   项羽坐在范增身边,看着他苍白干枯的脸,转头问旁人:“亚父得的是什么病?”   一旁的医者赶紧回答:“染上了风寒。”   项羽斥医者道:“既然是风寒,为何这么多天都不见好转?”   医者唯唯诺诺的说:“这——”   床上的范增咳了两声,用双手撑着身躯爬了起来,他看着项羽说道:“风寒好治,心病难除,恐怕我命不久矣!”   项羽急忙问道:“亚父有何心病?”   连问数次,范增只推病重,瞑目不答。项羽再三请问。范增喟然叹曰:“臣七十而反秦,出茅庐辅佐项梁公。那时候陈胜已死,张楚已亡,天下义军纷纷惶惶。吾献计给项梁公,寻熊心而立楚,约六王后裔分秦而食之。不料项梁公未成大业而中道崩猝,幸得大王挺身而出,逐鹿杀王离,漳污降章邯,统领天下义军灭亡秦国!其后称霸西楚,号伯王,分天下于诸侯,已成大业。如今义帝已死,天下诸侯互相分食,大王虽称霸于天下,毕竟难以号令,如今子婴复秦,仇敌犹在!子婴之志,必是一统天下!如果大王能早日称帝,灭秦兴楚,吾纵身死,也瞑目矣!如果大王犹豫,到时候失去先机,各国必起异心,心不齐必遭秦国所灭!望大王早做决定!”   听闻范增之言,项羽方才明白,范增的心病是让自己称帝。称帝之心项羽当然有,不过项羽仍有顾虑,他道:“如今天下尚未一统,吾又如何称帝?嬴政也是一统天下后方才称帝,我此时称帝,天下诸侯又如何能服?”   范增见项羽言语松动,当即坐起,慨然道:“如果大王有心,臣立即告示诸侯,让他们明年入楚,共祭义帝,到时候当着天下诸侯的面,请王上位,这样如何?”   项羽见范增气势大变,突然间就容光焕发,项羽惊疑道:“亚父,您——”   范增摆手说道:“只要你答应称帝,我就立即病除!”   项羽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方叹道:“亚父之心,籍儿已知,既然亚父说行,那便这样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屠休   月氏族与匈奴、康居、乌孙、大宛习俗相同,都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在月氏国有大大小小数百支部落,他们放牧着牛羊,分布在清河草原之上。月氏国北接匈奴,西接楼兰、城郭诸国,南接羌族,东临秦赵,一直以来都是西边的大国。   随着匈奴的崛起,东胡的灭亡,再加上月氏王昆莫死在了陇西,此时的月氏国已经处于了朝夕不保的地步。在月氏国,月氏王都是草原上第一部族中产生的,自从昆莫猝死,以前的王族白乞部落开始分裂,昆莫之弟屠休野心勃勃,他联合了一大部分月氏贵族,想杀死昆莫的儿子乌哈,自己当上月氏王。如今的月氏,除了跟随乌哈和屠休的部族,还有一部分贵部族畏惧匈奴的强大,偷偷的跟匈奴接触,也有些小部落,害怕日后匈奴讨伐,已经逃亡南部羌族之地,开始融入羌族之中。   月氏王庭,白乞部落。   洛脸络腮胡的屠休正光着下身跪在一个胡女的屁股后面,粗糙的大手则死死地攥住了胡女纤细的蛮腰,壮硕的屁股则以一个令人咋舌的频率疯狂地前后耸动,这样的耸动足足井续了半刻钟之久,屠休才终于低嘶一声趴到了胡女背上。   早就守在旁边的两个胡女赶紧端着木盆凑上前来,替屠休净身。   屠休呼呼地喘着粗气,一边任由那两个胡女施为,一边还忙里偷闲在那个被他蹂躏得快到断气的胡女屁股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那胡女白皙滚圆的翘臀上便留下了五道殷红的指印,屠休喉头咕哮一声,似乎又被勾起了兽欲。   屠休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发泄一次,帐帘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遂即一个五短身材、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已经急步走进了大帐,屠休本来还想大声喝斥,不过当他看清进来的人是他的军师桑哈,便又将训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桑哈是屠休妻弟,他的部落亦是月氏的一支大部落,是屠休的一大臂力。对于桑哈,屠休也不敢太过无礼。为了方便甚至还特许桑哈不经侍卫禀报就能进入他的王庭。   桑哈见帐中淫乱的场面,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显然也已经习以为常。屠休哈哈大笑,赤裸着胯下那活,就这么站了起来,他推给了桑哈一个女人,向桑哈说道:“好兄弟,这个女人归你!”   浑身赤裸的胡女推到桑哈面前,桑哈却一手将女子支开,屠休眉头一皱,刚想说话,桑哈便着急说道:“屠休大哥,我才得到消息,乌哈小子逃到了秦国寻求救兵去了!”   屠休脸色一冷,问道:“怎么回事?秦国不是已经灭亡了吗?听说关中已经变了成三个国家,乌哈又向谁求救?”   桑哈道:“那三个国家都被秦王灭了,如今秦国已经霸占了关中。乌哈得到了消息就跑到关中求救去了!”   屠休一拍桌案,咬牙切齿的说道:“乌哈这个无耻小儿!他根本就不像昆莫的种!身为月氏王子,却向异族求救,简直丢尽了我们白乞部落的脸!就这种德行,他还想当月氏王?连昆莫都是抢了本属于我的王位!他凭什么跟我抢?”   屠休怒不可歇,像一条被激怒的狮子,他用力的摔打帐篷里一切能摔的东西,然后从木架上拔出了他的弯刀,一刀砍死了那个才被他临幸的女子。当鲜血染红了床帐,屠休眼睛里的赤色才慢慢的消褪,他拍了拍手掌,外面走入了两个草原武士,他们一言不发的就开始拖走尸身,显然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桑哈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等到屠休消停下来之后方才说道:“如果秦国派兵帮助乌哈,我们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屠休在腰间围上了一张虎皮,用布擦干净了弯刀上的血,然后缓缓归鞘道:“可知道乌哈走了多久,带了多少人马走的?”   桑哈道:“根据买通乌哈侍女得来的消息,乌哈已经离开了半个月!他是隐秘的离开,身边带的人不多。不过为了跟秦人交流,那个公羊礼他是肯定要带上的。”   屠休冷冷一笑,牙缝间尽是锋芒,他道:“有那条秦狗,他才能与秦王搭上关系。不过我们既然得到了消息,那就立即动手,灭了他的部族!”   桑哈抱拳说道:“我部族里的武士已经集结完毕,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出发!”   屠休大喜道:“好!”   他霍然起身,大喝道“来人!”鼻下有侍卫应声入帐,右手抱胸道:“大王有何吩咐?”   屠休从身后案几上取出一支金箭,喝道:“金箭传令,各部壮丁即刻集结,随本王攻杀乌哈部落!”   北假大漠,一群人正在拍马飞奔。   当先一人,骑着骏马,带着铁面,腰间配着铁剑,手里掂着长枪,其人正是秦国卫候、左将军冯英。冯英的背后,有头插蓝翎的乌哈王子,有黑巾蒙面的公羊礼,还有一大批铁面寒衣,弯刀长枪的大秦铁骑,他们正是威震边塞的贪狼骑!   他们在草原上已经奔走了两天,在这两天之中遇见了阡徒的三支部落。这三支部落都是游历在月氏王庭之外的小部落,当乌哈领大军带着月氏王旗撞见了这些部落的时候,三支部落的族长都愿意派出健儿助乌哈王子扫除叛逆!   这三支部落一共派了八百人追随乌哈王子,加上冯英的两千贪狼骑,乌哈一行当有二千八百名骑兵。根据乌哈诉说,等他回到部族之后,部族里还能召集八千控弦之士,到时候就能有一万骑兵。有这一万骑兵,乌哈就能一路扫荡,夺回月氏王庭!   在大漠之西,有一座繁华的城池,名叫“番与城”,那座城池便是月氏王庭所在!屠休霸占了番与城,将乌哈逐出了王城,如今乌哈要将失去的东西全部夺回来!   就在乌哈一行人拼命赶路的时候,番与城中已经有大批的武士开始集结。城中如此大的动静,早已经惊起了盘踞在城里的月氏贵族们,他们相约来到王宫,要求面见屠休王。   屠休腰间配着弯刀,跨大步子站在了王宫门前。他如虎的眼眸扫视着阶梯下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月氏的贵族们都有些害怕,没人敢问屠休为什么召集兵马。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桑哈大踏步走出,站在屠休的身下,向下面那群贵族吼道:“昆莫王的儿子乌哈已经背叛了月氏王庭,他勾结秦人试图灭我月氏!屠休王已经决定,出兵灭掉乌哈的部族,将乌哈擒回番与王城,烧死在屠休王的王旗之下!”   桑哈一说完,下面的贵族便纷纷鼓噪起来,有人吼道:“屠休王,你已经将乌哈王子逐出了王城,又为何要赶尽杀绝?”   “屠休!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的昆莫王兄吗?”   “我凋零部不会参与这次屠杀!”   “我正俞部也不会参加这次屠杀!”   ……   月氏的贵族们在下边大吼大叫,屠休的脸上却越变越冷,他俯视着这群吸食王庭血液的贵族们,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之色,他按着刀低沉的问道:“这么说来,你们都不会出兵?”   有位德高望重的贵族长老站了出来,他向屠休说道:“屠休王,你要杀害昆莫的儿子,那你就去吧!王庭的贵族们阻拦不了你,也不会帮助你的!”   屠休点头说道:“那好!既然你们不出兵,那就不许干涉我的决定!我跟昆莫的儿子,总是要决一胜负的,这是草原上的规则,也是我跟他的宿命!你们不帮助我,也不许帮助乌哈!”   贵族长老点头说道:“你们的决战,我们只是坐看。告辞了,屠休王!”   等月氏的贵族们都纷纷离开,屠休的脸色却变得非常难看,他眼里充斥的血一般的火焰,捏着拳头低声说道:“你们这群蛀虫,我屠休早晚会把你们杀干净!”   桑哈向屠休笑了笑,说道:“能得到他们的承诺,也算是一件好事,只要他们不帮助乌哈就行!”   屠休点头说道:“立即出发!”   当屠休带着大军离开了王城,月氏的贵族们立刻关闭了城门。在月氏,如今的王庭之中,真正掌握大权的不是屠休,也不是乌哈,而是这群大老爷们。他们的部队有上十万,然而却没有一颗敢战的心,他们之所以支持屠休称王,那是因为他们希望屠休能投降匈奴。   夜晚来临,当大漠恢复了平静,当轻风拂过草丛,当下弦月发出淡淡的微光之时,天空之中还有一只雄鹰在展翅翱翔。   倏忽之间,一只野兔从地洞里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正在高空滑翔的雄鹰很快便锁定了这只野兔,一次俯冲,那只野兔便被雄鹰抓入了爪中。正当雄鹰欲擒拿猎物离开的时候,草丛里突然扑来了一条青灰色的狼。狼有尖牙和利爪,更有一颗狡诈聪慧的心。   雄鹰虽有翱翔九天之志,却敌不过狡狼暗中一扑。   那一夜,乌哈的部族充满了火与惨叫。 第三百三十五章 饮风   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在流淌的大漠河畔,却有一连串涌动的火焰。大河的水,映衬着屠休王那张狰狞的脸。他一马当先,看着大河边上那沉静安详的部落,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嘶吼着斩断了这恬静的夜晚。   身后的骑士发出如雷般的呼声,嗷嗷叫嚣着奔涌向前。   屠休纵马飞奔在整个骑阵的最前面,他的前后及左右,数千月氏健骑如影随行。狂飙疾进的数千胡骑就像冬日里的暴风雪,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向前。   这一刻,有股异样的情绪正在屠休的胸中烈烈燃烧。   大漠如炉,骑兵如火。   黑色的夜空,又怎阻挡得了烈火燎原之势?夜风如刀,屠休的胸中却涌起了万丈豪情。他要斩除乌哈,整合月氏,将番与城中那群吸血的贵族全部砍头,他要与冒顿再决雌雄,比一比谁才是草原上真正的英雄!   弓已上弦,刀已出鞘。   数千精兵冲进了沿河的部族之中,然而却扑了空。骑兵们绕着部族飞驰,屠休正惊疑不定的时候,斜刺里一匹快马来报:“大王!练河部的人已经撤走。他们连帐篷与栅栏都未拿走,只走了人与牲口!”   屠休怒吼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撤走?马上就要入冬,他们不带帐篷和家什,难道不怕被冻死吗?”   旁边一员蛮将道:“大王,恐怕又是公羊礼的诡计!”   “公羊礼!”   屠休从牙缝间挤出这个名字,看神情是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屠休也确实想将公羊礼碎尸万段,如果不是这秦人,当年昆莫怎么会当上月氏王?这个狡猾的狐狸,每次都坏屠休的大计,仿佛他的出现就是屠休命运多桀的开始!   屠休的胸口不停的起伏,他的手又使劲的捏了捏自己的刀柄,强按住心中嗜血的冲动,屠休指着那片无人的营地吼道:“放火!放火烧掉它!”   骑兵们举着火把在营地里穿行,不一会整个营地都开始燃烧。熊熊大火映红了半片天空,大漠河的水微微荡漾,于是红色的涟漪一圈圈散去。有马从东边来,骑士疾驰到屠休的面前,双手提缰战马扬蹄,来人说道:“大王,桑哈族长已经摧毁了妍媸部落。”   屠休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很显然也有部落未必愿意听公羊礼的话,还弥留在了大漠河的草原上。他与桑哈兵分两路,一向西,一向北,自己虽然没擒获猎物,但桑哈那里却有收获。   等将士们都再次汇聚在屠休的背后,屠休从怀里摸出一道金箭递给报信的侍从首领,大声喝道:“持此令即可回报桑哈,让他带兵与我在布廷汇合,集齐精壮向北追杀乌哈残部!”   侍从首领嗷了一声,接过金箭如飞而去。   ……   在大漠河的东南方向,离番与城二十里的地方,乌哈与冯英的骑兵就地露宿。   乌哈王子抱着昆莫的金刀,望着天上的那轮惨淡的月牙,他轻声的祷告道:“伟大的月神啊!请你保佑我夺回月氏的王庭,月氏已经经不起大乱了!”   不知道何时,冯英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将剑插在地上,背对着月光,静静的俯视着乌哈。乌哈皱眉望去,此时的冯英已经取下了他的铁面,露出了他那张布满伤疤的面孔,他的断眉微微抖动,开口向乌哈说道:“你是昆莫的儿子,月神当然会保佑你。不要担心,屠休不会是你的对手。”   乌哈眼睛渐渐发亮,他急问道:“天将军,你说的是真的吗?”   冯英重重的点头,他道:“屠休不过是乱臣贼子,必然遭诛!乌哈王子,你要明白秦国之所以帮你,不是仅仅让你当上月氏的王!现在的月氏王,已经调遣不了周边的部落,月氏的贵族们已经凌驾于王权之上。如果没有一个统一强大的月氏,不管是你也好,还是屠休也好,到时候都免不了死在匈奴的铁蹄之下!”   乌哈眼睛一眯,转头看了看北方,他捏拳说道:“冒顿曾质于月氏,他决对不会放弃报仇的!”   冯英将手按在乌哈的肩上,对他说道:“你明白就好,已经快到番与城了,早些休息吧!”   看着乌哈点头,冯英才慢慢离去。在行走的时候,他脑中思道:“乌哈如今才十六岁,还很年轻,真正掌控部族权力的,或许是公羊礼。公羊礼毕竟是秦人,有他在乌哈身边,纵然乌哈以后一统月氏也不会太过敌视秦国。”   当黎明来临的时候,这支混杂的部队又开始启程。冯英遵循了公羊礼的意见,先北上与乌哈的部族汇合,再统合周边的一些小部落,然后再起兵讨伐屠休。   大军行走了不久,突然前面探路的秦骑飞马来报,说前面发现一片被摧毁的营地。冯英问道:“那片营地离这还有多远?”   斥候禀报道:“那片营地离约十里,在大漠河拐弯处,那里是一大片草场!”   旁边听闻的乌哈突然变色,他惊道:“那是妍媸部落居住之处!”   公羊礼也变了脸色,他说道:“我之前曾经让人通知过妍媸部落,让他们离开这片草原,肯定是他们不信我的话,故而遭到了灭族之厄!”   冯英问道:“妍媸部落是乌哈王子的直系部落?”   公羊礼摇头说道:“乌哈王子的直系部落是从白乞部落分裂出来的,妍媸部落是乌哈王子母亲的部落,他们也是支持乌哈王子的一支强有力的部落。”   冯英不在询问,扬鞭指道:“令全军转向,前往妍媸部落!”   “喏!”   秦骑转向,乌哈也只好跟着转向。大军奔驰了一个时辰,就看到了那片被摧毁的部落。那个时候的太阳才刚刚升起,温和的阳光照射在那片残墟之地上,让人所见的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营地的周围是数不清的马蹄印,踏着马粪与浅坑,冯英与乌哈带着二十余骑走进了那处营地。营地周围的栅栏被推倒在地上,里面牛羊已经不见,到处都是散落的帐篷和残尸。冯英下马静静的观察着,然后从地上抓了一把侵血的土壤,放在手上轻轻的捏着,感受了一下之后,冯英又翻转了几个尸体,然后转身向乌哈等人说道:“这些人死亡不过五六个时辰,应该是昨晚上发生的事情。来袭部队非常非常的迅捷,快到营地里的人根本没来得及反抗。他们大多死于帐篷里,拿着武器战死的非常的少。这群人杀光了妍媸部落的人后,然后推倒了栅栏,将牛羊都赶走了!”   “昨晚的事情!”乌哈王子颇为痛恨的用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悲切的说道:“如果我们昨天快点,也许他们都不会死!”。   乌哈王子说完之后,在人堆里翻找着什么。冯英看向公羊礼,公羊礼说道:“乌哈王子在寻找他外祖父的尸身。”   乌哈王子知道族长所住的帐篷,不一会就抱着一个被刀砍死的老头嚎啕大哭。公羊礼站在乌哈的面前,向他劝慰道:“王子请节哀。”   乌哈依旧伤心,一旁的冯英说道:“乌哈王子,我知道你很悲伤,但此时不是你伤心流泪的时候。那群人赶着牛羊,必然走不快,而这里到番与城也不过三十里的距离,只要我们派人一打听就能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到时候领兵追击,当可报仇!”   “报仇?”乌哈一惊,抬起头来。他毕竟是王子,虽然年轻却心智比一般人要坚定得多,他拭去了眼泪,点头说道:“我们要报仇!天将军,你是牧民们敬畏的大将,乌哈年幼,愿意听天将军调遣!”   冯英让人草草埋葬了妍媸族长,立即挑选了几个部落里的骑士到番与城打探消息。他却带着大军沿着骑兵留下的脚印一路追赶。   到了下午,一行人啃完了干粮,派去番与城的骑士就已经追赶上来。不等冯英询问,骑士便禀报道:“城中大门紧闭,我向城外的部族打探,有人说是屠休与桑哈的骑兵!”   冯英问道:“那屠休可曾回城?”   “不曾!”   冯英微微一想,心里便已经明白。他转头对乌哈说道:“屠休没有回城代表着他已经追逐你的部族去了!如果我们现在赶回去,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如今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快马追赶上这支屠杀妍媸部队的队伍,将他们杀死后,取其首级赶到番与城外,就谎称屠休已死,诓骗贵族进城!”   乌哈说道:“番与城如今掌控在贵族手里,他们不会让我们将大军带进城中的!”   冯英道:“我们不带兵入城,我带百骑护你进城。你毕竟是昆莫的儿子,月氏的贵族若知道屠休已死,你就是下一个月氏王!到时候在王宫招月氏贵族觐见,逼迫他们臣服于你。如有不服者,立即诛杀!”   乌哈摇头说道:“不妥,我们纵然杀了那些贵族,但我们很快就会被他们族里的武士砍杀在城中。”   冯英断然说道:“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另外一支队伍已经去追杀你的部族。他们没有牛羊牵扯赶路,我们根本就追不上。只有一举拿下了番与城,杀死城里的贵族后,然后打开城门,将番与城直接夺回!到时候你就可以打起月氏的王旗,以讨伐叛逆的名义召集部队对付屠休和外面一些不服气的贵族们!”   乌哈还在迟疑,一旁的公羊礼亦点头说道:“冯将军此计乃险中取胜!如今局势已经逼迫我们不得不拼死一战,乌哈王子,如果您想完成你父亲的遗愿,当上真正的月氏王,那你就不要害怕!”   乌哈见公羊礼都这么说,他也只好点头说道:“那好,就依天将军所言!”   冯英精神一振,提缰说道:“我只带一千贪狼追赶,你们带着徒步的牧民先在番与城周围隐藏起来,等我消息!”   冯英说完,一吹竹哨,千夫长许仪纵马赶来,冯英道:“带领你的千人对,随我出发!”   “喏!”   ……   桑哈带着部队,赶着牛羊正往自己部族里赶去。他虽然得到了屠休的命令,但心中的贪欲致使他舍不得放弃这群牛羊,他准备先将牛羊赶回自己的部落之后在去追赶屠休。他心里想道:“屠休带着六千余精锐骑兵,乌哈的部族里所能召集的骑兵一共也不过四五千人,他又是偷袭,完全能自己灭掉乌哈的部落!”   因为部队里有大队的牛羊,所以桑哈行得甚为缓慢,他将骑兵分成无数队伍游曳在牛羊的周围,防止它们分散逃跑。桑哈的部落在莫河以西,临近乌孙的一处牧场之上!按照他现在行军的速度,想将牛羊带回部族,起码得两天,两天的之后,也许屠休已经找到了乌哈的部族。   越往西走,平原就越来越少,眼睛的尽头开始出现连延起伏的山峦,山峦下全都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原始森林之间则是大片大片的河川水草地,那已经临近祁连山脚,那里有被匈奴赶跑的乌孙族,也有一些禺回、楼兰的一些部族。这些部族已经失去了他们的王庭,都是飘零的浮萍,所以他们名义都依附于月氏王庭。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乌孙王被昆莫王忽悠到了陇西,死在了陇西,乌孙的新王已经投奔了匈奴。而此时的月氏王庭根本无力讨伐这些背叛的异族部落,连雄心勃勃的昆莫王也因为私心想夺回陇西之地,而葬送了自己的盟国东胡。桑哈只愿屠休以后能一统月氏,将这些朝三暮四的墙头草全部杀死,他自己的部落也不会再受这些异族的晦气。   赶着咩咩叫的牛羊,桑哈的儿郎们开始唱起了塞外的歌谣:“茫茫山万重,鸿雁飞过,北风萧瑟;敕勒川上,一曲牧歌。孤城曾有,铁马金戈。古道牧马人漂泊,芳草连天。梦醒身是客已蹉跎,有多少长河日落,人道是沧海桑田的寂寞。寂寂旷野风,黑夜勾勒,荒凉之河。千帐灯火残缺石刻,向谁诉说悲欢离合。剑在黄沙里磨,出塞的歌早已被唱彻。……”   这首歌是周朝战国的时候,一位被封子爵的楼兰王子带部族从关中出发,寻找牧场。他走过陇西,穿过大漠河,走带着族名走了好远,终于走到了祁连山脚下,找到了一片能适合族人生存的牧场。那位王子受周国的熏陶,唱起了这首《寻草歌》,在他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歌声。   草原男儿的歌声从傍晚一直到晚上,喝过了青稞酒,然后躺在草原上酣睡,一夜过后,天已经大白。桑哈带着部族继续启程,走了没多久,桑哈的耳朵里突然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桑哈让所有人停下,然后侧着耳朵倾听,过了一会他又跳下了马,将身子伏在了地上。手指触摸着草根和泥土,感觉到了一阵微微的震动。桑哈已经断定,背后有大群的骑兵奔来!   虽然不知道是敌是友,但桑哈还是大吼着让骑兵聚集在了一起。等骑兵三三两两的赶到了他的身边的时候,背后的山梁突兀地冒出了一骑。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骑兵就从山梁后面连续不断地冒了出来,又顺着山梁蜂拥而下,再顺着河谷地向着这边席卷而来,不到片刻功夫,密林之间的河谷地里便已经充满了密密麻麻的骑兵,而东北方向那道山梁后面,骑兵却还在不断地往上冒。   很快,天地之间便再没有了别的声音,只剩下隆隆的马蹄声。   桑哈的瞳孔急剧的收缩,他看见了一面黑色的旗帜,旗帜上画着一只对月长啸的黑狼!他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异常的苍白。   黑色的铠甲,弯刀与长枪,不是大秦国的贪狼骑又是什么?   随着贪狼骑兵的集结,桑哈已经发现这群骑兵根本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多!目测之下,也最多千余骑,然而这千骑奔来却有万马奔腾的气象!这是为什么?   桑哈不会明白,大秦骑兵的马蹄下打有铁掌。   不等秦骑冲过来,桑哈已经拔出了双刃剑提声高喝:“随我冲锋!”   部族的健儿吆喝着扬起了弯刀与马叉,向着奔驰而来的秦骑冲了过去。桑哈虽然有些畏惧贪狼骑的大名,但他手里却有四千健儿!在人数四倍于敌的份上,又何惧来人耶?   双方的骑兵开始对冲,而大秦骑兵的最前方,是一位带着铁面的将军!   冯英信马由缰,奔行如飞。   苍莽大地正如潮水般往后倒退,猎猎风沙正如刀一样割在脸上。   前方遥远的地平线上,已经隐隐可以看到胡骑的身影了,倏忽之间,冯英眸子里便腾起了两团幽幽燃烧的火焰。寒铁之中,冯英目炬如光,刹那,便是一声大喝!   犹如虎啸山崖,下一刻,冯英铿然拔剑,又高高举过了头顶。   剑斩之下,正在奔驰贪狼却开始变阵。在奔驰中变阵,在对冲中变阵。且不说骑兵冲锋的时候是否有阵形可言,单凭能在奔驰交错换位的这份本事,纵观天下所有的精锐骑兵,没有一支能做到!   桑哈的骑兵冲了过去,贪狼骑却临时变阵,分裂成了两股,从两翼绕开桑哈的冲锋!桑哈带着骑兵眼睁睁的看着贪狼骑分裂绕开,却偏偏的无可奈何!在冲锋的时候变阵,纵然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月氏健儿也没办法做到。桑哈用一记重拳狠狠的击在了空处,更让恼恨的是,秦骑在绕开时候还在马上放箭!   边跑边放箭,这种本事,部族的健儿只有寥寥几人能做到。秦骑的这种本领已经超越了骑射的范畴,应该称为奔射!   一轮箭雨过后,当桑哈勒马回头,准备反身再战的时候。另一幕让他吃惊的场面发生了!不知道为什么,秦骑转向比他们更快,此时的秦骑已经咬在了桑哈的背后,正舞者长枪弯刀不停的追杀!   追杀的骑兵慢慢穿进了桑哈的部队,他们数人成阵,互相交错,结阵成环,环环相扣,生生不息。   不知不觉之中,一场对冲的局面变成了乱战的局面,快得连胡骑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冯英回归之后第二次施展环阵,这次环阵所对付的对象不是李左车,而是数目更大的月氏骑兵。   两军激战在河谷,刀剑相碰的声音持续了两个时辰。桑哈驱赶的羊群见势不妙已经跑得干净,敕勒川的水开始发烫滚热。 第三百三十六章 王城风波(一)   敕勒川的水一直都很清澈,因为它是由祁连山的雪水融化后汇集起来的。草原上的牧民没有打洞挖井的习俗,他们喝的水跟牛羊一样,都是河里的水,而且不少人喜欢喝生水。   这天晚上,当住下下游的牧民在河边弯腰掬水的时候,手捧着清水他们却饮出了淡淡的血腥味。他们连忙向河里看去,有年轻的小孩蹦跳着叫道:“河里的水变红了!”   水为什么变红?当然是上游发生了战争,有不少人死在河边。这支小部落的人开始猜疑,是否是乌氏部落杀进月氏国境内?或者是桑哈的部落在屠杀迁来的小部落?   正当人心惶惶的时候,哚哚的马蹄声将他们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们抬头向远处望去,山丘的边上跑来了大群的骑兵。他们穿着黑色的甲胄,队伍里打着一面黑色的苍狼旗。他们从这支小部落的旁边驰过,留给部落人们一个个黑色而矫健的身躯。   有女人指着那群人的背影叫道:“他们的马颈下悬挂着好几个人头!”   不少人反应过来,再看那骑兵,果然如女人所言,每一匹战马之上都吊着好几颗人头。有人开始恐惧,喃喃的说道:“他们是什么人?”   “就是他们在上游杀了人!”   正当族人猜疑的时候,头戴毡帽,帽插着白色翎羽的族长走了出来,他望着那群黑色的骑兵向族人们说道:“我曾经听说秦国有一支无敌的骑兵,名叫‘贪狼骑’,他们头戴着狼盔,喜欢用弯刀和长枪。他们曾杀入过匈奴的领地,也曾入侵过月氏的部族。不出所料的话,将才的那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贪狼骑。”   当族人还在惊叹贪狼骑的强大之时,冯英已经带着大军走出了河谷地带。敕勒川的旁边有着许许多多的月氏部落,贪狼骑士不敢冒然在此地留宿,还是走出敕勒川的范围,寻找一处无人的荒野露宿才是。   当冯英带着军队返程的时候,隐藏在番与城外的乌哈已经得知了城里的一些消息。屠休离开之后,月氏的贵族立即封锁了城门,根据混进城里的探子来报,番与城中有着贵族们控制的两万部队,等屠休带兵离城之后,月氏的贵族们就让自己的部队控制了番与城的城防。   而此时的番与城中,月氏的贵族们正在享受鲜嫩的羊羔与多情的胡女,他们的大口在嚅嚼,他们的大手在抚摸。酒与奶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他们开始亢奋,开始跳舞。   他们在点满灯光的大厅里扭动,嘴里发出不明意味的音节。旁门的胡人乐师拍打着胡笳与小鼓,奏出了欢乐的乐曲为他们助兴。随着乐曲越来越激烈,他们的精神也越来越亢奋,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推倒了动情的胡女,一扯胯下的遮拦,便开始提枪驰骋。   美酒、浪叫与女人,总是让人迷醉。   高坐在左边的匈奴使者也有点微醺,他打着嗝向主座上头插八跟翎羽的大长老说道:“你们的日子过得真是舒坦,有酒有肉还有女人。我们跟随着冒顿单于,时时刻刻风餐露宿,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舒适的日子了。”   一脸皱纹的月氏大长老捻须笑道:“今夜我为客人准备了七位美丽的姑娘,客人可以尽情的享用!”   匈奴使者哈哈大笑,他点头说道:“月氏的贵族们真是好客!来,干了这一碗!”   大长老老而弥坚,提起碗便与匈奴使者开始对碰。连干了三大碗之后,匈奴使者已经分不清天南地北了,大长老招来了两个胡女,悄悄的在匈奴使者耳边问道:“尊贵的客人,你可感受到了月氏的诚意?”   “嗝……感受到了,你们都是诚意。”   “使者回国后,可否劝大单于不在南下?”   “好!好!不南下,不南下。我们的单于是天上的雄鹰,只要你们肯归顺,大单于是不会计较以前的事的!”   “那就多谢使者了!今晚您可要尽情的享受!”   “享受!享受!”   等两位胡女将匈奴使者扶走之后,大长老的儿子莫干才凑到了大长老面前,问道:“阿爸,那匈奴狗是什么意思?”   大长老捻须答道:“根据匈奴使者字里行间透露的意思,冒顿单于只是希望我们归顺投降,只要我们投降他们就不会攻打月氏国!”   莫干听此言,又悄悄的问大长老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杀不杀屠休和乌哈?还要不要将他们的头颅送给冒顿单于?”   大长老眼里闪过狠色,他冷冷的说道:“不管是乌哈也好,还是屠休也好,他们都想废除长老会,将贵族们打压杀死。这一次不管是屠休活着还是乌哈活着,我们都要除掉二人。月氏国已经不需要月氏王了,只要有我们长老议会在,月氏国就不会破灭。不过我们没必要将人头送给冒顿,说不定那样会适得其反。”   父子二人又密谈了一些话,等他们交流完毕后,无奈的发现大厅里面却变得越来越淫乱。大长老一碰拐杖,没好气的说道:“将这群没出息的东西都赶出去,要干女人回自己的家中干去!”   ……   匈奴的使者假装醉倒在了床上,大长老赐给他的七个女人见他已经彻底的睡了,只好替他脱掉了衣服离开了。等屋里的女人都离开之后,匈奴使者却一翻而起,他假装小便摸出房门,入厕蹲了一会,便有人走进了厕中。来人看到匈奴使者,便向他问道:“使者大人,可有要事?”   匈奴使者对那人说道:“你悄悄回国,禀报大单于,就说月氏糜烂不堪一击,此时正是兴兵的大好时机。我在月氏国先住上几天,等他们以为大单于都接受他们投降之后,再派遣大军直接突袭番与王城!”   那人点头答应,又问道:“那使者大人你呢?”   匈奴使者说道:“不必管我,我自有脱身之法。你快走吧!免得引人生疑!” 第三百三十七章 王城风波(二)   第二天赶路,通过约定的地点,冯英派出游骑寻找,没多久便找了秦军留下的印记。在荒原上想留下印记,而且不能让人发现,那便不能将印记做得太过明显。秦军留下的印记弄得颇为精妙,将那一处草皮铲掉,几天过后那里就会积满水,只会让人觉得是个草洼。冯英通过草洼找到了乌哈等人,几人略作交流后便驰骋去番与城。   在前往番与城的途中,秦军都换上了草原上的装束,自身携带的苍狼旗也取下,换上乌哈的王旗。这些衣服都是路上遇见的那几个部落给的,他们将自己过冬的衣服给了乌哈,乌哈答应他们夺回王庭之后,便允许他们迁到番与城周边草原上来定居。   乌哈的部队打着王旗一路招摇,大摇大摆的从好几个部落面前走过。当牧民们看见乌哈队伍中那为数众多的人头时,所有人都以为屠休死了。部落里的细作立马跑往了番与城,而乌哈的部队反而放缓了脚步,一路上慢悠悠的行军。三十里路却让这支队伍走了足足两天的时间!   两天的时间,足以让番与周边的部落都知道乌哈的部队,有族长还亲自到部队中来探望乌哈,乌哈出面接见了他们。这一路走来,部族里有敬献牛羊的,有敬献马匹的,但没有一个部落愿意回归乌哈的王旗之下。因为生活在番与城周边的部落大多都明白此时情况,如今王权旁落,大权都在月氏贵族手里,乌哈纵然是当上了月氏王,也不见得有多少作为,而且还有不少部落本就属于月氏贵族们的。   一路招摇,终于到了番与城。   乌哈派出了一个草原武士扛着王旗跑到了番与城下,城上的部队却如临大敌,没人敢开门放乌哈的部队进城。不得以的情况下,乌哈只好亲自出马,他奔驰到城墙下面,向城上的士卒喊道:“我是昆莫王的儿子乌哈!我已经亲手诛杀了叛逆屠休!如今我带着屠休的人头回归王庭,你们是要阻拦我当上月氏王吗?”   城上的士卒开始犹疑了,毕竟月氏王庭的余威还在,他们议论纷纷道:“屠休竟然真被乌哈杀死了!”   “乌哈即将成为王庭的大王了,要不要开城门?”   “还是等贵族长老们到来后再做决定吧!”   城楼上一个头插红色翎羽的将军向城下吼道:“尊敬的乌哈王子,请您不要着急。等月氏的贵族们到来之后,我们再放您进城!”   乌哈捏着拳头,狠狠的盯了一下城门,却只好不甘心的退了回去。   等了没多久,城中的贵族长老们都已经来到了城上,当他们亲眼看到乌哈带着部队来到城下的时候,他们也相信了屠休的败亡,但他们依旧不放心,对乌哈喊道:“尊敬的王子,请你将屠休的人头送进城来!我们会辨别屠休是否真的死亡才会放你进城,毕竟天上不能没有两个太阳,月氏不能出现两个王!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让月氏不会陷入内乱而做出的举动,希望王子谅解!”   乌哈无奈之下,只好让人送上了人头,城楼上垂吊下一个竹筐,骑士便将人头放进了竹筐之中。等楼上的士卒将筐子里的人头呈递给月氏贵族们后,贵族们发现这颗人头脸上被砍了好几刀,血淋淋的根本分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正当他们犹疑的时候,乌哈在城楼下大叫道:“我已经将屠休的人头送上!难道你们还不肯打开城门?城中的贵族们你们听着,如果你们敢阻拦我乌哈进城,我会打着王旗召集所有月氏国的部落,宣布你们是叛逆,到时候我就会亲手拿回我的王位!”   “怎么办?”   月氏的贵族们议论纷纷,到最后都将目光放在了大长老身上。大长老捻须说道:“如今乌哈已经回来了,这代表着屠休纵然没死,也已经失败了。乌哈毕竟是昆莫的儿子,他要回归王庭我们不能阻拦,不过我们不能放他的部队进城!”   大长老说完,他的儿子莫干便朝城下大喊道:“乌哈王子,您可以进城,但您的部队只能暂时留在城外,因为城里的军营已经住满了人,再也住不下更多了军队!等您登上王位,召集月氏部落举行祭礼之后,我们才会将番与城彻彻底底的还交给你!”   乌哈在城下说道:“那好,我只带一百人进城!速速打开城门,我要入城用屠休的人头祭拜我的父王!”   莫干转头看向大长老,大长老点头说道:“打开城门放乌哈王子进城吧!”   城门缓缓的打开,冯英带着丁大郎、许仪等将护着乌哈一起进城。   大长老领着月氏的贵族们下城墙参拜了乌哈王子,乌哈想起冯英交代的事情,于是脸上摆出了笑脸,亲手搀扶起了大长老,对他说道:“乌哈知道大长老这么做也是为保全月氏的王庭不会分裂,乌哈虽然年轻,但又怎么不知大长老的一片苦心?”   大长老亦垂泪说道:“王子能体谅老臣的一片苦心,老臣纵然是死了也瞑目了。您是昆莫王的儿子,是我们月氏国当仁不让的大王,屠休大逆不道,我们也是被他逼迫,希望王子能原谅我们。”   乌哈说道:“大长老不必如此,那屠休凶残狠毒杀人如麻,你们又如何是他的对手?我根本没有怪罪大长老的意思,相反我觉得大长老此举非常的明智,你这不是逼迫,而是为了我月氏国的大局考虑,不得不委屈自己啊!”   二人互相礼让,一脸虚伪的面孔让周围那群贵族们都忍不住想吐。大多数贵族都是满脑子肌肉的直肠子,有人终于忍受不了,开口说道:“王子既然斩除了屠休这个祸害,那就是我们月氏国的新大王!不如今晚我们在王宫设宴,好好的庆祝一番,庆祝我们月氏国终于了有了名正言顺的大王!”   “好!必须得好好庆祝庆祝!”   一群人簇拥乌哈走进了王宫,大长老立刻安排人手准备晚宴之事。番与城的王宫比起秦国的信宫都有所不如,但在番与城却已经算是最好的建筑了。既然大长老去安排晚宴,那自然就不用乌哈等人操心。乌哈在宫殿内还是有些不安,他几次询问冯英道:“我们才刚刚进城,真要今晚就动手?”   冯英悍然说道:“就是今晚!过了今晚,那就只有等你继位大礼上才有机会!到那时候屠休就已经回来了。”   乌哈这才想起屠休并没有什么死,因为一时紧张,他自己都以为屠休已经死了。公羊礼在王宫内走了一圈回来,告之冯英道:“王宫里有一千兵丁,都是贵族的人手,我听说大长老已经在王宫外面也设好宴席,看来他们是想把你们支开。冯将军,我们必须得想好对策!”   冯英思虑了一下道:“别急,我听说月氏国跟匈奴都有敬重勇士的传统,我们名义上都是斩杀屠休的功臣,到时候让乌哈提出向贵族们介绍勇士,我们再让人表演刀舞助兴!到时候我悍然发难,先制住那个大长老,然后直接逼迫他们出城!”   公羊礼向冯英弯腰一礼道:“那就拜托将军了!”   二人不在多说,毕竟来此地太过仓促,到时候还得随机应变。却说大长老在府中左右踱步,座位都是月氏国的长老贵族们,转了几圈之后,大长老悍然说道:“此时匈奴的使者就在城中,我们必须下定决心除掉乌哈!到时候由我们长老议会取代国中的王位。以后的大事都由我们长老议会决策!”   一位长老迟疑道:“如今大权掌握在我们手中,纵然乌哈当上了月氏王也免不了成为傀儡,大长老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另外一位长老也道:“毕竟月氏王庭已经存在几百年,而我们长老贵族们也是最近这几十年才掌握了大权,很多在外的部落只认识月氏王的王旗,却识不得我们的长老荆棘旗啊!”   莫干站了起来,对在座的几位长老说道:“如果让乌哈坐稳了王位,他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剥夺我们的权利。别忘记了,外面很多人都在谣传,说昆莫王之所以起兵攻打陇西,就是受到了我们长老贵族的压迫,而做的一个错误的决定!乌哈说不定也会相信此事而仇恨我们贵族长老。所以乌哈不是能做傀儡的人选,更何况就如阿爸所说,只要除掉乌哈,我们就不在立新王,将权利都收归到长老议会,到时候我们就是月氏国最为尊贵的人,没有人能再压我们一头!如何抉择,长老们可不要犹豫啊!”   莫干的一席话说完,很多人都开始点头,毕竟按照莫干的意思,只要除掉乌哈,就直接废除王庭,那他们不相当于月氏王了吗?有长老说话了,他问道:“若是除掉乌哈,那以后议会该如何理事?”   听闻此言,大长老与莫干对视了一眼,心里顿时一松,大长老说道:“我们议会自然不会向月氏王那样独断专行,纵然有了分歧,我们便投票决定便是,我哈桑达在此立誓,以后议会不会再有大长老一职,任何事情都由我们商议后再定,我们地位都一样,说话的分量也一样,再也没有谁大谁小。” 第三百三十八章 王城风波(三)   王宫的晚宴置办得极为奢华,有从西域王国敬献的高脚杯、琉璃碗,银盘金叉……各种器具是应有尽有,餐桌上有烤全羊、珍珠鱼、串烧雁……各种带有草原风格的食品一一呈现。每个贵族的面前都摆着大碗的羊奶酒,外加一小盘蚝油生菜。几十名草原乐师用胡笳、胡琴、小鼓、等各式的乐器演奏出好听的乐曲。   随着众人入坐,西域红毯上又走出一群衣着暴露的胡女,她们随着音乐扭动着身躯,展示着与中原舞不同风格的草原舞蹈。众人和着音乐打着节拍,看到舒爽的时候就大声喝彩。一曲舞毕,大长老哈桑达端着羊奶酒面敬乌哈,大声的说道:“我们月氏国终于迎来了新王,这代表着我们月氏即将迎来新生,让我们一起举杯,敬伟大的乌哈王子一碗!”   在座的月氏贵族们都随着哈桑达的话站了起来,他们手里端着碗一起向乌哈敬贺。乌哈伸出手,端酒准备回应,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公羊礼突然看见门外闯进了一名王宫禁卫,他认得此人,这人是冯英帐下的一名姓丁的将军,如今王宫里只剩下他和几名秦兵扮着亲卫留在了王宫,其余人等都被大长老请出王宫吃酒了。他立觉不妥,当即站了起来,向在座的贵族们说道:“我们月氏国最重勇士,而陪伴乌哈王进城的都是立下大功的勇士!乌哈王子能斩杀屠休逆贼,也是那些勇猛的战士拼命换回来的!所以我提议,将这一碗酒敬给那些勇士们!”   公羊礼这么一说,乌哈顿时也反应过来,他大声说道:“就如军师所说的那样!这第一碗酒应该敬给那群勇士们!”   王子这么一说,坐在右边的冯英悍然站起,呼啦一声就扯烂了自己的衣裳,将自己身上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伤疤展露到众人面前,乌氏的贵族们何曾见过这种豪爽的场面,皆不由自主的张嘴惊呼。冯英一脚踩在桌案上,用最纯粹的月氏国语吼道:“给老子酒!”   当即有侍者端了一大桶酒上来,冯英拿出了一个海碗,弯腰从酒桶里舀了一大碗酒,他朝在座的贵族们说道:“你们每数我身上的一道疤,我就喝一碗酒!”   贵族们群情激动,皆大声吼道:“好壮士!”   真有一个贵族跑出来为冯英细数身上的伤疤,每数一条冯英就喝下一大碗酒,每当冯英喝完一碗酒,大殿上便传来一片的喝彩之声!   哈桑达面色阴沉的坐了下去,他与殿外的武士已经约定好,本想以邀乌哈王子喝酒的机会摔杯为号,殿外的武士就一起冲杀进来将乌哈砍死。没想到乌哈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现在大殿中有很多贵族都围绕着那个豪勇的将军,此时殿中纷闹,此时摔碗根本就没办法让殿外的武士听见,哈桑达只好按捺住了心中的冲动,口中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然后用冰冷的目光看了看乌哈等人。   公羊礼暗暗着急,他趁着殿中纷闹的机会悄悄离席,等走到殿外,却看见将才那名冲进殿中的秦国将军正被人按在地上痛扁。有武士大声骂道:“用力打!打死这个酒鬼!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日子背地里饮酒!要不是我将才眼快将他拽了出去,若是扰了大殿贵人的兴致,我们都得死!”   公羊礼疾步向前,喝止了那群人,向他们问道:“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在大殿外殴打武士?”   打人的武士见公羊礼衣着华贵,以为他是月氏贵族,那禁卫首领连忙解释道:“这人喝得大醉,将才差点误闯进大殿!”   公羊礼走到那人面前,装模作样的看了看,然后用手指他道:“这人我认识,他是跟随乌哈王子进城的勇士,曾经斩杀屠休三员大将!是立下大功的武士!等乌哈王子正式登基后,他会成为贵族!你们这么殴打他,以后肯定会惹来大祸!”   这群武士本就是以前守卫王宫的禁卫,他们可不知道这桩事,听闻公羊礼的话后都吓得一个个六神无主。还好那个首领颇为机灵,连忙向公羊礼求饶道:“这位大人既然是他的熟人,那你替我们遮掩遮掩,反正他都醉成这样,也不知道是谁打的他。”   公羊礼假意痛斥了几句,然后才缓缓点头。他将挨打的秦将扶起,走到入厕之处方问他道:“丁将军,你怎么样了?”   “嘶!”一直垂头的秦将突然嘶了一声,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咳嗽着说道:“他娘的这群蛮子动手真狠!”   抱怨了一句后,丁将军立即说道:“我发现在外殿有大群的武士集结,听那群王宫禁卫说那些人是大长老临时差遣的人手,我怀疑他们有动手的嫌疑,所以才借酒醉闯进了内殿!”   公羊礼皱眉说道:“现在内殿里由冯将军暂时稳定了局面,但不可持久!如今之计当是让秦国勇士赶在大长老动手之前动手!你们那里是怎么安排的?”   丁复说道:“先生毋忧,冯将军让许仪在开宴之时就往王宫里赶,此时可能已经快到了!”   公羊礼说道:“事不宜迟,我这有王子的金令,我随你一起接秦军进宫!”   “好!”   丁复一点头,二人急忙结伴向外殿走去。内殿与外殿相隔不远,只有五六百步,穿过一道长廊,二人立即赶到了外殿。二人刚想跨出殿门。两柄长镰枪交错拦在了二人面前,一位满脸胡髭的胡将捉刀逼问二人道:“你二人何人耶?此时出宫干什么?”   公羊礼一瞥周围,果然集结了不少人,公羊礼眼珠子一转,心里顿时有主意,他向那胡将说道:“大长老说王宫里的那群禁卫已经被乌哈王子收买,你们要是进去的话,乌哈肯定会抢先动手!所以大长老另外派了一群人冒充乌哈王子的那一百近卫,到时候由借由表演刀舞的时候趁势杀了乌哈!”   胡将上下打量着公羊礼,问道:“可有大长老的凭证?”   公羊礼脸色一黑,斥那蛮将道:“急切之间哪有凭证?你不必起疑,我二人在这稍等片刻,便有大长老的人马前来。到时候将军一问,自己就会明白我说的是真是假!”   蛮将有些惊疑不定,却只好听公羊礼之言慢慢等待。等不多时,果然有一批人马过来,蛮将向那群人大声喝问:“你们入宫干什么?”   里面有人答道:“受命进宫表演刀舞!”   蛮将一听确实跟公羊详说得一样,他也有些相信了,不过他还是稳妥起见,问那群人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勇士?里面可有我哈青的熟人?”   答话的胡人哪知道他问这个,他忍不住用眼瞟许仪,许仪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正当他要拔刀冲进去的时候,一旁的公羊礼大声吼道:“还磨蹭什么?哈青将军,将才大长老本来准备摔碗为号的,结果被里面的贵族搅黄了,如今形式严峻,稍有不测就会生变,这些勇士都是从城外小部落里召集起来的,就是为防止被乌哈察觉。”   哈青见公羊礼连摔碗为号都知道,果然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于是再也不迟疑,将许仪等人全部放了进去。   一群直奔内殿,殿内的局面依旧吵闹,冯英已经喝了十八碗酒,此时也快要撑不住了。正当大长老按捺不住准备让自己的儿子直接出门引兵杀入的时候,大殿外突然冲出了大批武士。   守卫内殿的禁卫被那些人如砍瓜切菜般杀死,然后提刀直入内殿。殿内的贵族们一时还未察觉,但眼尖的冯英已经看得真切。于是他大喝一声,弯腰举起桌子,口中大吼一声杀贼,便朝这群贵族打去。   几个贵族被冯英拍飞,有人大惊道:“勇士醉了!在发酒疯了!”   “速避!”   一群人如惊鸟立散,外面的一百秦军已经杀了进来,他们见人便杀,立即有数十名贵族被砍死。丁复提刀大喊道:“大长老哈桑达密谋叛乱,我等奉乌哈王子之命前来讨逆!”   哈桑达吓得直往桌子下钻,他儿子莫干一手把他拽出,向他大吼道:“阿爸!不要躲避,我们带人从后面逃出!”   哈桑达惊魂未定,连忙说道:“好!好!”   莫干乃月氏国第一猛士,他见贵族们到处逃避,却将路堵住了。于是大吼一声,双手一捞便拧起两人,然后举着二人向空中一撞,手提着二人便向周围贵族们舞去。   贵族们大惊,有人吼道:“莫干也疯了!”   “天呐!这到底怎么回事?”   莫干舞人扫路,众人不敢阻挡,哈桑达紧随其后,二人直往后殿跑去。二人刚闯出人群,莫干眼尖刚好看见避席后撤的乌哈王子,莫干大吼一声,丢弃了手中二人,直扑乌哈。乌哈也没料到莫干横飞而出,正当他长大嘴巴呼救的时候,一张桌案横飞而来,将空中的莫干撞偏,莫干被撞了个狗吃屎。刚刚爬起,背后冯英已经赶到。冯英一声大喝,一脚将刚起身的莫干的又踩了下去。   莫干几次想用手撑起,皆被冯英又狠狠的踩了下去,狂踩几十脚,莫干口吐一口鲜血,却再也无力挣起。冯英又继续踩,又踩了十几脚,感觉下面肉已经松软才停了下去,抽眼看下,莫干已经被踩得七窍流血,死得不能再死了。   冯英踩死了莫干,这才回头找乌哈。举目四望,却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他。而此时的乌哈王子正与大长老互掐着脖子,两个人的脸都涨得通红,双眼都凸了出来,终究是乌哈年轻,哈桑达手指渐渐无力,乌哈双手用力竟将这一心谋逆的大长老生生掐死!   而大殿内的残局也清理干净,杀了大半的贵族,剩下的人都被赶成了一团。满身血迹的许仪朝冯英问道:“将军,这些投降的贵族怎么办?”   冯英不做丝毫犹豫道:“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喏!”   许仪大声应喏,转身向士卒比了一个手势,杀红了眼的士卒便挥刀向那群贵族扑去。等杀光了大殿所有的贵族,冯英才向乌哈问道:“王宫里可有马匹?”   乌哈答道:“殿后有马厩!”   “走!”   一群人护着乌哈直往后殿奔去,而王宫外面发现不妥的哈青正扑向内殿。一行人疾奔,跟着熟悉路程的乌哈跑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找到后殿的马厩,那里果然养着一群马,而且都是极为神骏的良驹。众人取了马,便直往城外奔去。而此时的城中已经有了消息,城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贵族们养在城中的私军已经开始冲击王宫,没过多久王宫里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当冯英护着乌哈杀到城门口时,城门边的军队正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百骑奔至,却没人来询问,不过城门口却聚集了不少的士卒,将路给堵住了。冯英向乌哈看去,乌哈会意,立即拍马出列,向士卒们厉喝道:“我是月氏新王乌哈!你们还不让开?”   言毕,直接拍马冲进人群,士卒们连忙散开,无人敢阻。冯英等人借乌哈之名冲出了城外,城外的士卒接着,候守的将军董二问冯英道:“主公(注1),城内如此之乱,不如我们再冲进城去?”   冯英摇了摇头,摆手说道:“如今进城必被乱军所伤,我们只需要静等天亮,到时候城里的士卒自然会出城请降!”   董二听令,带着部队回到了城外营地。到了第二天,冯英让骑兵打着乌哈的王旗在城下奔跑。来回三圈之后,城头上挂起了一面白旗,城门大开,城里的部队出城恭迎乌哈进城。   番与城的两万人马全部投降,乌哈将人马草草整合了一下,立即提拔了几个亲信。公羊详向乌哈献计道:“如果不降服贵族们的部落,这些投降的人马早晚会反叛!您应该立即起兵,带着这支部队将贵族们的部落彻底的征服!只有这样才能将大月氏真正的统一!”   乌哈听从了公羊详的意见,他请冯英领军,带着一万降兵讨伐周围的贵族部落。番与城周围是极为辽阔的草原,里面驻有十几支部落,这些部落有的是月氏贵族们的部落,有的是以前王族的附属部落。   冯英带着骑兵,打着苍狼旗从西向东,一连三天,横扫两百里地,将番与城的周边的部落全部降服。有两个贵族部落还不肯善罢甘休,召集了一万武士同冯英交战。在冯英的指挥下,骑兵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击溃了这支贵族联军。尔后又杀到了那两支部落领地,将部落里残余的贵族全部诛杀。自此冯英的名字,在月氏国可以用来吓止小儿啼哭,天将军的神威更是让牧民广为流传。   从屠休离城到降服周围部落,冯英只用了六天的时间。这六天的时间,就将月氏国的局面彻底的改写。周边的部族畏惧天将军的名声,纷纷派出使者请降。乌哈在番与城竖立王旗,召集所有部族的武士,周边的部落不停的派人前来,几天过后,番与城下已经聚集了三万部族武士!再加上番与城的两万士卒,掌握在乌哈手里的士卒一时间竟然达到了五万多人!   十几个部落首领一起向乌哈效忠,乌哈接受了首领们的效忠,正式成为月氏的王!乌哈称王之后,立即呈现对秦国的承诺,他派士卒抓捕了匈奴的使者,将他绑在了木架上,亲手用弯刀挖出了他的心脏,并且派出使者将这颗心脏送还给冒顿单于。冯英也以秦国卫候的身份,代表秦国与月氏祭盟!二人在五万部族将士的见证之下,立下了血誓,乌哈并拜冯英为义兄,尊称他为王兄,并且将昆莫王留下的金刀送给了冯英。   而千里追击的屠休,在两天前就开始回返,他并没有找到练河部落与白乞部落(隶属于乌哈的那一部分),等他走到敕勒川的时候,才发现形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乌哈不仅当上了月氏王,而且完成了他和昆莫都想完成的愿望——从贵族手中夺回大权!   屠休带着部队不敢回去,他已经听说归属于自己的部落已经有两个投降,一个被屠,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也被乌哈处死了,他的部队已经成为了孤魂野鬼。屠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不敢相信那个被他视为懦弱的侄儿竟然完成月氏国的统一,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失败者,他已经没有能力再与乌哈争夺王位。   屠休在敕勒川停留了两天,两天里他都在不停的喝酒。他想活在梦中,然而现实却把他惊醒。原来周边的小部落向乌哈告密,他部队的行踪已经被乌哈得知。乌哈让冯英带四万部队讨伐他!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屠休沉思了一会,便做出了一个让他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做出的决定——投奔匈奴!   他憎恨匈奴,憎恨乌哈,在仇恨选择之间,他决定继续憎恨乌哈。他在离开月氏国的当晚,他跪对着月神,将他帽子上插着的三根蓝色的翎羽取了下来,然后用刀割掉了自己的头发。   屠休带着部队离开了月氏国,面对着缓缓流动的敕勒河,他发誓他会回来的,回来毁掉这个养大他的国家!   注1:如冯英和章邯,他们都是封了侯爵,而且有了封地。所以他们的部队都算得上自己独立的部队,他麾下的将军称他们为主公是正常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匈奴王庭中的秦人   乔巴山东麓,匈奴单于庭。   作为匈奴王帐之地,水草自然丰美。公元前206年,冒顿为了对付东胡王,悍然将王庭从乌兰巴托城迁移到了临近东胡的乔巴山下。经过了三年血战,冒顿终于消灭了东胡,并将东胡王的头颅制成了酒樽,以报当年的索马夺妻之仇。   当年冒顿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头曼单于,从他的手中抢到了王位。然而匈奴的贵族部落并不听从冒顿的号令,国家一时不稳。而在此时的东胡王趁机发难,先派使者向冒顿索要千里马,群臣皆曰千里马乃匈奴宝马,勿与。冒顿道:“奈何两国相临而不舍一匹马呢?”,于是将千里马送给了东胡王。东胡王依旧不肯罢休,他继续派出使者,这一次他不要马,而是要冒顿的阏氏,群臣激愤,冒顿却依旧满足了东胡王的要求,并把自己的阏氏送给了东胡王。自此以后,胡王认为冒顿软弱可欺,不再将其放在眼里。冒顿单于则乘机稳固统治,扩充军备。当东胡王第三次派出使者索匈奴之地时,冒顿悍然斩使,直接挥兵攻打东胡。东胡猝不及防,东胡王被杀,其民众及畜产尽为匈奴所得。   东胡灭后,冒顿却没有急着将王庭迁回乌兰巴托城,而是继续暂住在乔巴山下。此时匈奴已经连灭数国,北方征服了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等国;南方征服了乌戎、楼兰、东胡等国;此时兵力强盛,光控弦之士都已经达到了三十万。为了试探中原诸国的反应,前不久冒顿才派出了自己的大儿子歇和带八万骑兵南下燕国,歇和一日之间连下数城,三日之后就打到燕国的国都蓟城,蓟城城高,歇和围城十日不下,时值燕王臧荼大军从辽东返还,歇和只得退兵。通过南下之事,让匈奴明白,中原诸国现在都处于虚弱期间,有不少贵族开始劝冒顿提兵收回河套祖地。冒顿思虑了很久,却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他道:“月氏与匈奴有大仇,不灭月氏绝不南下!”   几日过后,前往月氏的使者带回了消息,使者说道:“现在月氏内乱,屠休与乌哈还在争夺王位,月氏的贵族都想着投降,此时正是灭掉月氏国的大好时机,还请大单于发兵!”   使者回到王庭的时候,已经快入冬了。如今的匈奴各族已经从草原中迁移到了沿河地带,如果此时吹响征战号角,光召集兵马起码都要一两个月,到那个时候草原上已经彻底的入冬,大雪会覆盖草皮,战马的马腿会被冻伤。冒顿召集各族首领到王庭议事,王帐之中,冒顿端坐在上首。   冒顿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却丝毫不显老态。他身高体阔,穿淡黄色戎甲,肩批一领猩红的披风,腰间配着两柄镶玉的弯刀,他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放在膝盖上。他的脸庞极为的刚毅,鼻梁极高,一圈的胡髭,他的眼睛呈黄褐色,丹凤眼,两柄剑眉直插云鬓,头上带着白狐绒盔,左右两串白色的绒尾垂到腹部。冒顿之下,坐着左贤王歇和与右谷蠡王呼它,下方还有左右大将、大都尉、大当户、骨都侯……总计十八人。其中二儿子右贤王乎夫台与左谷蠡王坐镇在乌兰巴托城。   值得一提的是,这群人当中还有一名中原人。他也穿着草原人的装束,但他那漆黑的眸子与脸庞将他明显的和草原人区别开来。他姓白名延,是秦人,他自己说是秦国名将白起之后。他取了曾经的右谷蠡王难兜的女儿,并统合了祁连山北的匈奴部落,冒顿封他为左骨都侯。白延曾带领自己的部落听从冒顿的号召攻打丁零国,他亲手擒拿了丁零王,他的武勇让草原勇士都不得不佩服,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秦人,也许他也会当上部落的大首领,并被冒顿封王。可惜的是他是中原人,哪怕他取了难兜的女儿,也一样得不到冒顿的重用,所以在帐中的位置,他处于最为边缘的角落。   冒顿虎视着众人,开口说道:“骨力长在月氏传递回了消息,他劝本王立即出兵攻打月氏!然而现在已经入冬,如果此战不能速决,那肯定白白损失人马!骨力长的意思是让我们派兵直接突袭月氏王城,你们是如何看待此事?”   面对这冒顿的询问,众人一时间都不敢开口。因为冒顿向来独立专横,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一语定论,像这种立帐议事的情况很少发生。冒顿见众人不说话,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又道:“你们不必害怕,有什么就说什么,我绝不怪罪!”   冒顿既然发话,左贤王歇和首先发言道:“骨力长性格稳定,一般情况下绝不会轻易劝大单于出兵的。他既然这么说,那必然是月氏国的局势已经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冬季确实不宜出兵,但我们也不能白白放弃这个机会,不如让儿臣率领一股轻骑,直插月氏腹地,攻打月氏王城!”   歇和说完此话,帐中的首领将军皆附和道:“左贤王说得不错!大单于就让左贤王带一支轻骑攻打月氏,这样一来纵然失败也伤不国中元气,左贤王即使打不下番与城也能从容撤离。而一旦左贤王成功,那可就是一件奇功啊!”   冒顿坐在上面也微微颔首,显然对他儿子的这个计策感到满意。正当他准备应予歇和的请求之时,他的眼光却不经意扫到了帐中的一个角落,那个角落里坐着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秦人,冒顿记得他的名字叫白延,而此时的白延与帐中的众人都不同,他垂着头,眼睛似闭似合一副与周公下棋的模样。冒顿看见大怒,他拍案厉喝道:“白延!”   冒顿一喝,帐中立即肃静,唯有白延茫然四顾,冒顿更是气得胡须乱颤,他手指白延道:“来人呐!将此人擒下!”   两个持刀的武士走进帐中,二人扭着白延的肩膀就外拖,白延急呼:“无罪!”   待武士将白延拖到中间,冒顿方道:“你在孤聚帐议事的时候睡觉,还敢称自己无罪?”   白延辩道:“臣没有睡觉,只是心中所想与众人不和,但臣位卑言轻不敢乱言,故而闭眼。”   冒顿疑问:“果真如此?”   白延答:“确实如此。”   冒顿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将你心中所想说来听听?若是敢胡言乱语,我绝不饶你!”   白延道:“将才我听左贤王的意思是要带兵奇袭月氏王都,臣自以为不可!臣认为依照如今我国的实力,灭月氏易矣!何须冒险突进?只待明年春后,大王召集部落武士,大军一发必灭月氏!在中原,有一句话叫做:‘强者不需要诡计,只需要堂堂正正的碾压即可!只有弱者才会用奇计险策!’我国已经占据大势,何须用奇?何必弄险?”   白延一席话说完,冒顿听后忍不住点了点头,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正当冒顿准备开口之时,左贤王狠狠的瞪了白延一眼,却又出列说道:“儿臣以为这人是一派胡言!所谓机会稍纵即逝,如果我们放弃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让月氏国在这个冬季完成统一,到明年的时候,我们就会面对一个统一强大的月氏国,到时候我们纵然能打下月氏,但肯定会死不少的部落武士!这人是秦人,他根本不会明白草原牧民的母亲失去儿子的痛苦!”   说道这里的时候,歇和想必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连眼眶都红了。冒顿顿时沉默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中明白他想起了什么。原来歇和虽然是长子,但他却是庶出,他的母亲就是被送给东胡王的阏氏。冒顿只有两个妻子,一个是正妻一个旁妻,他只好忍痛割爱,将旁妻送给了东胡王,然而他的那位妻子也就是歇和的母亲却极为忠烈,她为了免遭东胡王的玩弄,自己自尽而死。或许是因为歉意,冒顿将不是嫡子的歇和立为左贤王,左贤王就是草原上的储君。   白延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的站着,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冒顿没有理会左贤王的话,反而勉励了白延两句,白延向冒顿行了一礼,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帐议上冒顿并没有做出决定,然而白延已经知道了决定。冒顿勉励了他,却不会采纳他的话。白延带着一身的落寂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帐中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草原女子,她抱着一个小孩,捏着小孩的脸道:“阿达,快叫阿爹,阿爹回来了。”   孩子奶声奶气的向白延叫道:“阿爹!”   白延勉强的笑了笑,他从妻子手中接过儿子,用手指碰着阿达的脸蛋,向他说道:“把嘴张开,让阿爹看看又长牙了没有?”   阿达听话的张嘴,白延看了看,一脸认真的说道:“果然长了好几颗牙!我的儿子看来即将长大!”   白延抱着儿子,用脸色胡须去触碰儿子的脸蛋,将儿子逗得哈哈大笑。金兀儿从白延手中接过儿子,将他抱到床上,柔声的对儿子说道:“阿达乖,娘与阿爹说说话,你先睡觉好不好?”   阿达点头称好,然后立即将眼睛闭上。 第三百四十章 冒顿之心   看着儿子装模作样的假睡,金兀儿会心的笑了笑,然后转身向白延走去。她为白延取下了毡帽,拍着帽子上的灰尘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一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   白延摇头说道:“没什么。”   金兀儿将帽子挂到木架上,走到了白延的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心里有事,你骗不了我。”   白延苦涩的一笑,爱怜的摸着妻子脸庞道:“你还是那么聪明,什么都骗不了。”   金兀儿脸色微羞,白了丈夫一眼道:“还不是被你骗了。”   白延说道:“出去说吧!”   二人走出了帐篷,沿着草原走到了河边,河里的水冒着淡淡的白烟,就如同仙女洗澡时褪下的轻纱(这形容怎么就觉得很淫荡呢)。白延望着怔怔的望着河里的烟雾,突然说道:“冒顿信不过我,王帐中的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包括你的部落,你的子民。在无垠的草原之中,虽然生活着许许多多的人,然而真正相信我的只有你和儿子。”   金兀儿摇头说道:“你别这么说,我的部落就是你的部落,你勇敢聪明,大家都爱戴你,又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白延仰头望天,喃喃的说道:“其实人的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虽然部落里的人表面上对我和善,但他们眼睛里的神情已经出卖他们的想法。”   金兀儿突然流泪,她抽泣着问道:“你后悔了?”   白延摇头,他拥住了自己的妻子,对她说道:“我不后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可是当歇和在大帐之中说我不会明白母亲思念儿子,不会明白国破家亡的痛苦之时,我就忍不住想起了我的父母,我的兄长,我们一直为之守护的大秦!我白家在秦国立足数百年,我是真正的老秦人,又怎么会不明白这种痛苦?”   金兀儿此时却突然推开了自己的丈夫,她的目视着自己的丈夫,却一言不发。   白延停止了说话,他甚至不敢面对妻子的眼神。金兀儿突然冷笑,她说道:“你突然说这个却让我醒悟了过来,以往你虽然心中有这方面的想法却从不会在我的面前流露出来,今天你说这个,想必是从燕国抓来的奴隶那里得到了秦国的消息吧!”   白延沉默不答,金兀儿哼着鼻子说道:“我就说那几天你怎么老往那群奴隶那里钻,想必就是千法百计的打听秦国的消息吧?你说说,你知道了什么消息?”   白延见心事已经被妻子识破,于是也放开了胆说道:“我从抓来的俘虏里得知,秦王子婴已经复国,他凭一己之力就将秦国复起!你知道的,你见过秦王的,他是一个伟大的君王,他会振兴我们秦国,他会带领老秦人报仇雪恨!到那时候,秦国一定能打败中原诸国,一定能——”   “够了!”   金兀儿忍不住尖声叫道,白延突然住嘴,他低下了头,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金兀儿看着自己的丈夫,冷冷的对他说道:“当初你选择了我,就不应该再有这些想法。秦国不是你的国家,你和你的家人都在草原上,我们是大单于的子民,要为大单于效命。为了我和孩子,不要再去想秦国,算我求你好吗?”   白延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妻子盯着他的脸,想从他嘴里得到了一个承诺,然而他却说不出口。   过了半响,白延才费力的说道:“如果等大单于灭掉了月氏国,出兵秦国,我该怎么办?”   他用希翼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妻子,想从妻子那里得到一种完全齐美的办法,纵然没有完全齐美的方法,至少能让他逃避的方法。   他像一个可怜的孩子一般乞求着,他怀揣着一颗侥幸的心,等待着妻子的发话。   金兀儿冷冷的说道:“草原上的子民没办法拒绝大单于的号召,如果你不想死的话,你只有听大单于的。”   一句话,打破了所有的幻想;就像一盆水,浇灭了所有希望的火焰。   白延失魂落魄的跟着自己的妻子回到帐篷里,他脑海中始终回想着妻子最后的那句话,犹如梦魇般低语一直在他脑海这徘徊。   第二天,冒顿单于便做出了决定,他让周边的部落准备干粮。他给歇和五万骑兵,让他突袭月氏王城。   冒顿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自己的一点私心。他虽然将自己另外一个儿子留在了王都,但他心里面最喜欢的还是自己的大儿子,然而二儿子的母系部落也很强大,他决定让大儿子多捞点功劳,到时候直接奖励他几个部落。   在歇和临行前,冒顿将歇和叫到了帐篷,他看着这个随着自己南征北战的儿子,他从自己背后的箭兜里取出了一支鸣镝箭,他双手捧着鸣镝箭走到歇和的面前,对歇和说道:“我用此箭训练出了一支忠心耿耿的部队,它助我杀了死自己的父亲头曼单于,也助我灭掉了北方诸国与东胡。现在我将此箭赐予你,希望你能善用此箭,为此行创造出一个更大的奇迹!”   歇和跪地接箭,他郑重说道:“儿臣却不辱命!”   冒顿摇头说道:“不!我不希望你硬拼。就如那位秦人所说的那样,匈奴现在已经有了强大的力量,纵然不用奇谋照样能将月氏国摧毁!所以此行我要让你记住,能战便战,不能战立即逃!我们匈奴不害怕失败,因为我们有马,有四条腿!很少有人能追得上我们!”   歇和点了点头,他说道:“儿子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冒顿笑了笑,拍着歇和的肩膀说道:“你一直没让我失望过,我的意思你也明白,将来我也不希望你或者你弟弟像我一样夺位!”   歇和一愣,却还是点头说道:“不管以后怎么样,我绝不会向弟弟动手的!”   看着儿子那坚毅的眼神,冒顿心中一震,不觉间眼里已有泪花,这个草原上的雄鹰忍不住连说了三个好字。等歇和走出了帐篷,冒顿却抬头看着帐顶,嘴里喃喃的说道:“如果不是你根本你拿我当儿子,我又怎么会那么做?你为了给治臣(头曼幼子,编的)铺路,宁愿将我送到月氏为质。你发兵月氏,希望借昆莫之手杀我,却没想到昆莫却把我放了回来。别人都以为我是盗汗血马逃走的,如果不是昆莫有心放我,我又怎么逃得出来?昆莫希望将我放回之后能扰乱匈奴,然而他一定没想到匈奴会在我手中壮大!那个愚蠢的家伙,可惜死在了陇西。世人皆道我最恨月氏,谁又曾知其实我很感谢昆莫呢?打月氏那是为了让匈奴更加的强大,终有一天我要饮马阴山,跨越长城,与那中原王国一决高下!” 第三百四十一章 狐狸精   天幕蓝得澄澈透明,淡淡的云层点缀其上,就是有朵云彩的形状奇特,由西至东,拉成长长的一道白线,如有什么活的生灵正藏在云后,想隐蔽行踪,无意间却露出了巨大的尾巴。   楚国大司马,蜀国之主曹咎病怏怏的躺在竹椅上,看着天上那极为奇怪的异像,他喃喃的说道:“异像啊!”说完了这句,他偏着头,将头枕在靠垫上,似想闭目小睡一会,却刚合上眼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隔着墙,他隐约听到后堂里传来阵阵音调庄穆的乐器声,还有些细碎的人语,估摸是他那位美艳的娇妻也是看到了穹苍的那朵怪云,心中不安,又召集府中豢养的方术道士,来占卦问凶吉测天意了。   曹咎的元配之妻死于战乱,后来他又取了一位夫人,生下了小儿子曹觉。可惜第二位夫人也短命,年纪轻轻就害上了不治之症。如今这一位夫人还不到三十岁,当真是美艳无比,而曹咎之所以取她却并不是因为她美貌,而是她是曹咎第二位夫人的妹妹,从她的模样之中能依稀见到她姐姐的样子。婚后五年,或是因为曹咎年岁已高,新夫人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她就视姐姐的儿子为己出,很是溺爱。与之相同,曹咎也很溺爱自己这位年轻的妻子。他怔怔的看着天上,手里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当看见自己白发已多,忍不住痛呼一声:“未及六十,奈何老乎?”   没错,曹咎才五十一岁,应当还值壮年,可惜的是他一来蜀国,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三年生病,身体每况愈下,此时的容貌看起来比范增那个快八旬的老匹夫还老。   大约过了两刻钟,才听到室内弹奏的古乐渐渐平息了,屋中走出了一位身姿卓越的女子,曹咎见她,柔声呼道:“婉儿,可曾卜出凶吉?你让那释卦之人为我解解卦象。”   那丽人幽怨的看了蜀王一眼,叹气说道:“我是丽儿,每次你都叫错我的名字。都过了这么多年,难道我在你心中连名字都留不下吗?”   曹咎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这几夜老是做梦,梦里你与你姐姐都一般无二,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了。唉!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丽人走到曹咎面前,用手为他按捏着肩膀,嘴里说道:“大王还年轻,怎么会老呢?我姐跟你不过三年,我跟也不过五年,我们加起来的时间还没到十年,你怎么可以老呢?”   曹咎用手拍着夫人的手安慰她道:“好啦!我不会老的,快叫那方士为我解解这卦象吧!”   丽人收敛起幽怨,突又笑起来说道:“这次当真是个好卦,我请的方士也极为有名,他复姓南宫,单一个望字。精通风水卦像,当真是一位真正的奇人。”   丽人说完,一位身穿白衣,头戴竹冠,脚穿木屐的中年方士慢慢从房中走出。曹咎举目一看,心中暗赞一声:“好风骨!”忙让夫人看座,邀请方士坐下交谈。   方士微微一礼,向曹咎说道:“山野村夫南宫望见过蜀主。”   曹咎从椅上坐起,伸手还礼道:“先生请坐。”   待南宫望坐定,曹咎方问道:“天显奇像,不知所应何事?望先生为我解惑。”   南宫望捻须说道:“白日见长虹之气,如蟒蛇白蛟贯天而过,垂尾至东,落入楚地。蟒蛟之像,乃极富极贵的征兆,必然是楚地有兴龙之兆!”   曹咎惊问:“何谓兴龙之兆?”   南宫望说道:“龙者天下之尊也。白龙垂尾,正应在楚王身上,不出所料,楚王不久就将登位九五。”   “什么!”曹咎惊闻此言,他先不置信,后又释然,点头说道:“项王乃天下之英也,早就该尊为九五了。”   南宫望微微一笑,又道:“然而白龙之头应在蜀地,我观蜀王气色,怕已经是病入膏肓。然而龙首垂青于蜀,如果蜀王能借龙气于身,必然能延年益寿!”   曹咎双目一亮,忙问:“如何借龙气?”   南宫望道:“从龙而已!”说完之后,南宫望立即站起,对曹咎请辞道:“南宫入蜀,正是为蜀王续命。方法我已告之,这便告辞。”   言罢,随即飘然远去,有歌传来:“我所居兮,六盘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我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人虽远去,但余音半日不绝,众人皆惊:“好一个得道高士!”   蜀王曹咎容光焕发,立即让人铺展笔墨,准备劝位于楚。   被蜀王冷落在蒲阳的陈平却忍不住长声叹息,顺着半敞的窗棂望向空中,那条横在天际的尾巴似乎改变了位置,稍微盘了起来。   “鬼东西。”他咬牙切齿,也不知是再说云,还是在抱怨曹咎的不仗义。昔日无他,曹咎又怎么当得上蜀王?没想到如今对自己百般猜忌,这日子当真是生不如死,他也略知天文,摆课一校后,又忍不住骂道:“盘蛇之象,必有灾祸。这刚发生地震,难道还有什么灾难吗?真见鬼!”   “鬼东西,看着叫人心发碜。”   红珠捧着香盒,歪着脑袋说,天色近黄昏,可天上的那朵怪云还没被风吹散,在夕阳的晕染下,红红的一片,如盘旋燃烧的火焰。   “傻姑娘,没什么好怕地。”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一缕暗香钻进鼻子里,好闻极了。   “嗯,夫人,我不怕。”红珠有点畏惧地说。她已经服侍夫人大半个年头了,可每当见到对方时,还是觉得心里发慌。   太媚人了,明明脸儿端庄雅致,圣洁得如娘娘庙里地神像,可无论是笑。是颦眉,还是幽幽叹息,都有股风情万种的媚意笼罩在夫人地脸上,像抹擦不掉的胭脂。   活生生的人,怎可能长得这么妩媚?   她总是想起来在老家时,听爷爷说起的狐精,只有那些妖精,才这么勾人魂魄呀。   不由自主的,小侍女又将目光移到了夫人的腰下。想在圆浑地翘臀上,发现几条狐狸尾。   “不用找了,尾巴我收起来了。想看不?毛茸茸地像只蒲扇呢。”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夫人突然很严肃地说。   这石破天惊的话吓得红珠“啊”的一声尖叫,红润的脸颊霎那间变得毫无血色,姑娘连连倒退几步,碰翻了放铜盆的矮凳,一盆子水哗哗流了满地。   “夫……夫人……”她舌头像打了结,话都说不清楚了。   一定是狐精,没错,否则哪能知道旁人心里的想法!   “早前还是个骨瘦如柴的小丫头。现在总算养得白胖了。”夫人伸出舌尖,舔了舔粉色地唇,半眯着眸子,眼神媚媚地,如激滟荡漾的涟漪。   她上下打量着猎物,啧啧有声,“从哪里吃比较爽口呢?腿?还是胳膊?”   “别吃我!”红珠哇哇大哭。   小侍女还记得昔日乡里发饥荒,全家小半月没沾几粒粮,野菜都挖不到了。差点被爹娘和另一对夫妇互相换了孩子,易子而食,析骸而炊,锅里地水都烧开了,不是夫人路过,她早就入了别人的肚子。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落得被吃掉的命运。   好吧,既然是命,那就认了呗,小红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还没感到疼痛。她偷偷地睁开眸子,却看到夫人托着腮。正蹲在自己面前,满脸盈盈的笑意。   “果然是个傻姑娘。”夫人大笑,朝侍女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下,“我真像狐狸?”   “嗯……啊,不是……”红珠愣愣地说,又感到不妥,连忙改口。   “呃,狐狸。”夫人微微抬头,手指顶着下巴,“其实,当只狐狸,也比做人要轻松呀。”   外间的门嘎吱响了下,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快步走进了屋子,他似乎听见了屋子里的对话,忍不住冷冷的说道:“狐则妖也!有妖必然祸国!虞姬,连一个小丫头都说你像是狐狸,如果不让你离开籍儿,你必然会害了他!”   这话如果是小丫头说说也就罢了,如果连楚国的智者、大王的亚父都这么说,虞姬当真感觉心里纠在一起特别的难受,她忍不住红眼说道:“我虞姬也是平常家的姑娘,我的兄长是大王的爱将,我也是有父有母的人,我怎么就成了妖怪?怎么就会祸国?我爱大王又怎么会去害他?”   范增厉色喝道:“就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爱他才会害了他!他是天下间的英雄,是西楚国的霸王,他不应该有儿女私情,更不应该对一个女人牵肠挂肚。虽然你什么都没做,但你活着,你就是害他!”   虞姬冷冷的盯着范增,对他说道:“怎么?你要杀我?你想杀我,可问过我的兄长吗?”   范增瞥了她一眼,冷声哼道:“老夫不会杀你,但也不会让你再去害籍儿。你就老老实实的住在这,休想再见籍儿。虞子期不会找到这里,这是你当初自己的选择,你就不能反悔。” 第三百四十二章 予心何知   虽然四周无人,但空气中却有一把无形的锁,锁住了这一片天地,让虞姬走不出去,见不了项羽。她在心里想到:“是啊!这是自己的选择,又怪谁来?”   嘴唇微翘,看似在笑,实则是自嘲。   自嘲自己当初怎么就信了这老家伙的话,真把自己当成了祸国殃民的妖精,却忍痛远离了楚王。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偶然的想起我?   一想到这里,虞姬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怕是把我忘了吧?可他明明答应我要一辈子记得我,他又怎么能忘记我呢?   虞姬的心蓦然一抽,再看天上的那朵奇异的云彩她觉得分外的扎眼,它像是一张放大的嘴巴,里面有猩红的舌头和牙齿,它想将自己吞噬,吞噬进它的肚子里。然后自己引以为傲的容颜会慢慢的腐烂,最终成为一堆枯骨。   “你走吧!”虞姬如是说。   “你走吧!”赵予如是说。   她还是喜欢穿着红衣,头上挽着一个发鬓,抖落着一袭大红的披风,向角落里的那个少年如是说道。   那少年穿着锦衣王服,头戴着垂珠的王冠,却用苍白的小脸盯着那个红衣的女子。他嘴里啰嗦着问道:“姑姑,你不随我走吗?陈余那个乱贼就要杀过来了。”   赵予瞥了他一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快走!”   小赵王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大声吼道:“我不走!我走了你就会死在这里,要走一起走!”   赵予俏目一瞪,眉间含煞,她噌的一声拔出佩剑,几步走到小赵王面前,用剑指着他的脖子,冷冷说道:“不走,就死!”   剑逼在小赵王的脖子上,剑尖已经刺破了他的皮肤,有鲜血沿着剑尖往下滴。那种冰冷的感觉,让人窒息。小赵王不敢移动半步,他惊恐的盯着自己的姑姑,他在赵予的眼中看到了一股悍然的绝情。   姑姑真的会杀了我的!   他心里这么想着,可他不敢开口,他怕他一开口那剑尖就会刺破他的喉咙,眼泪从他的眼眶里不停的落下,赵予冷冷的看着他,嘴里说道:“想走就眨眼,想死就说话。”   小赵王满身是汗,他眨了眨眼皮。赵予还剑入鞘,她摸着他的头说道:“你还小,要听姑姑的话,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杀了你。”   “嗯!”小赵王哼出了一声鼻音。   赵予不在看他,她转身走出了宫殿,向甲士说道:“立即将上将军赵冶,广灵候赵舒给我找来!”   “喏!”甲士道喏转身,赵予却突然喝住了他,对甲士说道:“还有将广灵候那个舍人伯彦一起叫上。”   士卒离开之后,赵予又回到了宫中。宫里的小赵王还失魂落魄的坐着,赵予走了过去,一把将他从王座上拧起,她拍着他的脸蛋说道:“记着,如果我死了,你就逃往秦国,请求秦王庇护你。到了别人的地盘,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不要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人。赵国其实早就灭亡了,你的爹却偏偏不信邪,到头来反而送掉了自己的性命。所以这王位没什么好留恋的,这国也没什么好复的。以后好好当一个普通人,忘记自己的身份,知道吗?”   小赵王流着泪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复国了。”   赵予点头说道:“知道就好。”她为小赵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王服,手指上又粘上了一滴泪,她突然皱眉说道:“你是男人,怎能轻易流泪?人不要活得太——”   她心里本想说得是不要活得太窝囊,但话到嘴边又变了:“窝囊点也不错。”   说着话,大殿之中上将军赵冶与广灵候赵舒一并来到宫殿内,他们背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青袍的中年男人。二人到了殿中,先拜见了长公主殿下,然后才拜了赵王。赵予按剑站在正中,一脸含煞的说道:“楚国并不愿意向赵国派出援兵,而彭越的大军已经攻入了雁门郡,要不了几天就会杀到善无城。我会带着城里仅剩的兵马与彭越一决死战!你二人护着赵王先撤到九原郡。如果我胜了,你们再回来,如果我败了,你们就南下进入秦国,请求秦王庇护。”   赵冶突然跪地,大声说道:“我乃赵国的上将军!当由我扼守善无城,我愿意与城共存亡!”   赵予一拂袖,说道:“从现在起你就不是上将军了!”   赵冶大惊道:“没有大王之令,您纵然身为长公主,也无法罢免我的职位!”   赵予转头狠狠的盯着小赵王,向他说道:“我要你罢免赵冶!”   小赵王吓了一啰嗦,感觉点头说道:“孤罢免赵冶上将军之职,从今日起赵冶便不是上将军了。”   赵冶大叫一声,以头碰地再不身起。赵予不在看他,而是冷冷的盯向赵舒道:“你是否也要我罢免你你的侯爵?”   赵舒苦涩的一笑,摇头说道:“愿听长公主之令。”   赵予点了点,说道:“回去后立即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便离城。”   言毕,就准备挥手让他们离开,站在赵冶和赵舒身后的伯彦突然站出来问道:“如果秦王不肯接纳赵王,又该如何?”   伯彦说完,几人都看向了赵予,赵予迟疑了一下,她突然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皮鞭。她这条皮鞭从未离身,哪怕是回国之后当上了公主也一样,赵予用手摸了摸皮鞭,心里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一颤,她迟疑了半响方说道:“如果他不肯接纳你们,到时候你们就将这条皮鞭送给他吧!或许他会看着这条皮鞭的份上,然后收留你们。”   赵予说完,心里却突然想道:“我把烈风送给了他,却把马鞭留在身上,因为这才是我们之间最初的见证。”她不会忘记,当年在那个小村里,那个蓬头垢面一身狼狈的年轻人。她骑着烈风甩了他一鞭子,他狼狈的躲过了那一鞭,她永远都忘不掉他那双镇定的眼睛。他看似惊惶,其实却从容不迫,只是那一眼她便已经把他记住。   这,或许便是孽缘吧!   如果他不是秦王,如果她不是赵国公主。或许他们会在黄口山,幸福的生活着,隔几日带着沙太和韦陀下山打劫一下村民,如果生病了可以找鄂诨先医治。他们可以骑马,可以在大地上狂奔,可以走万水千山,可以过此生无憾。   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白日梦了,现在想想都觉得好荒谬。所以赵予很快就将这念头驱除了,她目视着众人,当看到依旧伏地不起的赵冶之时,她喝来了两个甲士,指道:“拖出去,看着碍眼!” 第三百四十三章 无善   雁门郡,善无城。   渡黄河穿云中直奔雁门,韩则一行人用了十天的时间方来到善无城。进入雁门郡,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就充斥了全身。路上多有逃难者,扶老携幼纷纷逃往云中九原等地。俗话说国战伤民,不仅是来犯的代国,赵国何尝也不是摧残着百姓。彭越好杀,屠城将军之名不胫而走,他破高柳城时,竟然让人堵住城门,放任士卒在城里肆意屠杀。他所带部队都充满了浓浓的煞气,凶狠残忍犹如走兽。赵军在彭越的攻击下节节败退,而国中又下达了征兵令,如此战乱又怎能招到兵马?所以赵国军队在国中肆意抓捕壮丁,上至五六十岁,下至十二三岁的都被强征到部队之中。   一路行来,到处是避难的百姓,有的背着小包,有的推着小车,一个个神色惶惶。有些人害怕逃到云中、九原都不保险,他们争相恐后的到渡口排队,都想渡过黄河。在韩则过河之时,撑槁的船老大笑道:“人人都想逃离,你们却要反道而行之,如不给我三倍的价钱,你们休想过河。”   韩则等人只好付了三倍的钱,坐船过了黄河。站在船头上,看着对岸那排成一条长龙的百姓,韩则叹道:“两国交战却使得百姓流离失所,何其不幸!”   九姑娘说:“当年项羽伐秦的时候,秦国的百姓还不是一样?”   韩则不语,他想到了当年,无数百姓躲进了大山,城中无人村镇见不到炊烟的惨状,那时候的秦国与现在的赵国又是何等的相像?   在赵人稀奇的目光之中,韩则一行人往善无城中赶去。在途中还遇见了一批抓壮丁的赵卒,韩则给那领头的军候塞了好些钱,才避免了被抓入军中的命运。到了善无城,为了不让城中的百姓逃离,城门一天开两个时辰,只许进不许出。入了城中,韩则先找了一家客店投宿,然后将士卒散布到城中,四处打听伯彦的消息。   一连三天,皆无消息。直到某天听见一个落魄士子和一个持剑游侠谈话,那士子说:“如今国难当头,我等皆身负才学本领,就应该挺身而出。不过现在要是投军,准被拉进送死的死士营中。我听说广灵候赵舒颇具孟尝之风,他经常向朝中推荐人才,不如前去投奔。”   游侠道:“奈何你我皆无门路,怕难以入候府门庭啊!”   士子道:“我与侯府中一管事曾是同窗,我们可以让他代为引荐。”   韩则听到他二人之话,便尾随二人来到了侯府,却见那侯府大门紧闭,二人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驼背老叟出来开门。二人道明来意,那驼背老叟摇头叹道:“赵国已经乱成这样,广灵候这时候也是自顾不暇啊!现在候爷已经在三日前离开了善无城。”二人顿时傻眼,韩则却从暗处走出,问那老叟道:“请问侯府之前可有一位名叫伯彦的秦人?”   老叟思索了一会,突然醒悟道:“你是说伯彦公啊?伯彦公博学多才,被广灵候看重一起走了!”   韩则忙问:“那你可知道广灵候前往何处?”   老叟摇头说道:“我一个下人,又怎知候爷行踪?不过候爷既然是避祸,自然是往无祸之处去了!”   前来投奔的两位愤然道:“我二人皆以为广灵候乃忠肝义胆的忠臣,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避祸逃离!赵国尽出奸妄小人,难怪会被一个乱臣贼子逼迫到这种田地!”   游侠扯下发冠,掷在地上,怒道:“投国无门,何其苦也!”   士子黯然道:“不如逃到山中归隐吧!”   游侠甩袖道:“罢!天亡我赵国!非我不出力,奈何无人使啊!”   二人摇头离去,韩则看到也免不了叹了一口气,抱拳告辞了老叟,便往客栈去了。   偌大的善无城,有宽阔的街道,却根本没什么行人。韩则见断了线索,也免不了垂头丧气。他徒步行走,感觉四周萧瑟,心中竟也升起了一种凄凉之感。就这么走着,大道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哚哚的马蹄声,韩则转身一望,见一群骑士正骑马飞奔而来,他连忙退到一旁,定睛一看,只见当先一人身穿淡黄色衣甲,抖落一袭鲜红的披风,面如桃花腮印红,头发却被高高的束起,额头上带着一个金色的抹额,腰间悬挂着一柄弯刀,手里掂着一柄长枪。   那群骑兵如风一般驰过,等人马过后,韩则见路旁稀稀两两跪着几个行人,待那些站起之后,韩则拍了一个老翁,向他询问道:“你们赵国还有女将军?”   老翁上下打量了韩则一眼,淡淡的说道:“你是说将才路过的那位吧?那可不是女将军,那是我们的长公主赵予,如今执政赵国的便是长公主殿下了。”   韩则点了点头,向老翁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了。回到客栈,向九姑娘与文仲一席人说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伯彦如今追随着赵国的广灵候,在三日前随广灵候出城避祸去了。”   文仲说道:“这可怎么办?谁知道他们会去哪避祸?”   韩则自斟了一杯酒,提杯呷了一口,方才慢悠悠的说道:“如今的赵国,能避祸的地方已经不多,要么跟随那群百姓前往九原云中,要么向东北投燕国,入上谷渔阳。不过燕国现在不仅要面对辽东王韩广,还随时可能遭受匈奴的危险,那个地方也不见得太平,所以他们很有可能进入云中上郡了。”   文仲惊疑道:“师父,别欺瞒我不知道塞外的情况,燕国的对面不是东胡吗?怎么又成了匈奴?”   九姑娘瞥了他一眼道:“你是在顺字营待久了吧?连我都知道匈奴在今年七月份灭了东胡。”   文仲讪讪一笑,他没多想九姑娘的消息怎么会比他灵通,他点头说道:“师娘所得是,我在顺字营呆了不短的日子了。天天跟随我们将军不是修路就铺桥,哪有空知道塞王的消息。”   旁边一个顺字营士卒冷声说道:“文仲,你也是顺字营出来的,怎么能随意玷污我们顺字营的招牌?我们现在可是拱卫咸阳的禁军!”   文仲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道:“等秦王归来就不是了!”   “你——!”士卒甲顿时哑然。   士卒乙说道:“文仲早晚会当叛徒,现在有了师父,就忘了陈戈将军了。”   士卒丙道:“就是,要不是陈戈将军,说不定当初他就饿死了。”   听着一行同僚七嘴八舌的揶揄讽刺,文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强忍了好久最终拍案逼视众人道:“尔等是想与我比剑是吧?”   众人顿时不说话了,韩则没理这群人,他开口说道:“我在路上瞧见了赵国的长公主殿下,我听一位老翁说如今的赵国,因赵王年幼,长公主代为执政。如果我们去找长公主,必然能得知广灵候的去处!毕竟广灵候乃赵国的重臣,如果他们没有长公主的允许,是不可能离开善无城的。”   众人皆点头称这是个好主意,九姑娘却道:“那长公主住在宫中,我们怎么见得了他?”   韩则摇头说道:“不然,这位长公主既然能主持政务,那她就不一定住在宫里。说不定在善无城还有长公主府!我们直接以秦国使者的身份向长公主打听,她应该会告诉我们广灵候的去处。”   九姑娘皱眉说道:“可是我们没有秦王的国书,说不定还会被那长公主当成奸细处死呢!”   韩则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有父亲给我的黑木令,此物乃出入秦宫的之令,可以证明身份。”   几人商议已定,文仲便下楼打听,没过一会便走了上来,向众人说道:“我向掌柜的打听,这善无城果然有个长公主府,就在城北!”   韩则便道:“长公主今日已经出城,等明日文仲与我同路,一起去见长公主!”   文仲欣喜道:“是!”   睡了一宿,明日起来,韩则与文仲便往城北寻去。寻不多久,就见到一片青色砖瓦的大庄园,庄园上悬匾:“曲阳公主府”,原来赵予被赵王歇封为曲阳公主,不过曲阳早已经是别国之地,也称得上有名无实。府门庄严,有甲士持戈把门,门口修有马厩,里面停着数辆马车,公主府里有身穿官服的大臣进进出出。   韩则文仲二人下了马匹,有侍者将马匹牵走。二人走到府门,便有典门问道:“你二人面生,来公主府可有要事?”   韩则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木简,递与典门道:“我二人乃是秦国的密使,有要事情求见长公主!”   “秦国密使?”典门脸色一变,匆匆的瞥了一下木简,便向二人说道:“二人暂歇一会,容我通禀!”   韩则拱手道:“劳烦!”   公主府内,赵予背着手正大发雷霆,她面前跪着一个血迹斑驳的将军,那将军伏在地上,静听着赵予的数落。赵予一掌拍在桌子上,她抓起案上的竹简,看了又看,突然将竹简撕烂掷在地上,狠声说道:“赵莫!我让你守平城半个月,你却只守十天,既然连城池都已经被屠,你为何还要回来?”   赵莫垂泪道:“城中箭矢不够,城里又有人与彭越沟通,莫已经尽力,奈何城不能守,只得突北门而走!赵莫并非没有与城共亡的决心,而是不忍麾下的将士白白的损命!如今我把他们都带回了善无城,莫心愿已了,今辞别长公主,望公主保重!”   言毕,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横剑自刎在赵予面前。赵予已经开口阻止,奈何赵莫死意已决。   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鲜血沿着剑刃流成了一条小溪。赵予眼睁睁的看着赵莫死在了自己面前,她无奈的闭眼,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却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赵予擦干了眼泪,又恢复了她那张淡漠冷静的面孔,她喝来下人,指着赵莫的尸体道:“赵莫触犯军规,已经被我杀了!你们将他的尸体吊在城墙上,然后快马告之各城,有谁还敢不遵守我令,就如此人!” 第三百四十四章 生寒   当韩则走到公主处理政务的屋前,正巧看见一行人抬着赵莫的尸体走了出来。进得屋子,地上还有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赵予坐回了书案边,向二人问道:“你们是秦国的密使?”   韩则点头说道:“我乃秦王亲随,常陪秦王左右,这是秦王亲赐的黑木令!请长公主过目。”   一个下人接过了韩则的木令,呈与赵予后,赵予看了看,突然问道:“你说你长随秦王左右,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随秦王的?”   韩则答道:“我从小便陪着秦王长大。”   赵予突然就笑了,她幽幽的说道:“你既然是从小陪伴秦王,那我为何没有见过你?”   韩则一愣,赵予顿时拍案喝道:“甲士何在?将这两个冒充秦使的奸细推出去斩了!”   门外立即涌进了一群甲士,按刀直逼二人。韩则大惊道:“长公主为何如此?我韩则与秦王一同长大,岂能有假?”   赵予看也不看二人一眼,冷冷的说道:“当真我没见过秦王?他身畔的守卫叫司马无涯!”   韩则头脑颇有些凌乱,他不知道为何赵予会见过秦王,他也不知道那时候的禁卫首领是司马无涯!他只知道这群如狼似虎的甲士再上两步,他二人立马就要身首异处!眼看着二人就要被捉,一旁的文仲突然手指赵予叫道:“我知道你了!你是赵予!”   赵予霍然抬头,她身旁的那位侍女喝道:“竟然直呼公主名讳?你们还不快点将这二人拿下!”   正当甲士准备动手之时,赵予突然抬手说道:“住手!”   文仲吞了吞口水,强自镇定道:“我听我们陈戈将军提起过你,他说从前秦王的帐下有一位名赵予的女将军。他还说赵予将军曾经救过秦王的性命,可惜赵予将军却战死在了塞外草原之上!昨日我听人说赵国有一位长公主叫赵予,我本没想到一起,但你说你见过秦王,那你就是当年赵予将军!”   文仲确实听陈戈那个大嘴巴说过此事,那时候陈戈那大嘴巴还啧啧称叹那赵予将军如何的美艳,还有意无意的说秦王与她之间有情,这事被那大嘴巴到处传扬,整个顺字营都知道。   赵予突然闭目长吁了一口气,过了半响方抬起头道:“我是赵国的长公主,不是秦王的那个女将。你认错人!不过看这令牌不像是伪造的,姑且信信你们的身份,说罢!见我有什么事?”   韩则挣脱了甲士的控制,开口说道:“我二人是奉秦王妃之令前往赵国寻找王妃的生父伯彦!”   韩则说完,却见到赵予的脸色又是一变,她迟疑了半响才说道:“伯彦……伯彦……容我想想。”   她用手指按着额头,过了半天才说道:“伯彦是广灵候府中的舍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不过他已经随着广灵王入云中去了,如果没什么意外,你们在云中城能找到他!”   韩则听完,向赵予拱手说道:“多谢长公主相告!”   赵予向外动了动手,旁边的那个侍女便向二人说道:“你二人可以走了!”   韩则迟疑了一下,突向赵予说道:“如今赵国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刻,如果长公主真对秦王有恩,如果不敌可以前往秦国。”   说完之后,他就带着文仲走出了房门。等众人走后,赵予才抬起了头,她的脸很苍白,她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那株梧桐树,她愣愣的说道:“没想到他已经有了王妃了。”   过了一会,她似自嘲一般的笑了笑,又道:“他是秦王,又怎能无妃?”   说完这话,她心却似针扎似的疼。她眼神迷离的看着窗外,仿佛看见了那日二人在草原上驰骋的场景。   他道:“等打回了咸阳,我就取你!”   昔日之言犹似回响在耳边,然而二人已分处两地。他已经完成了他的诺言,打回了关中,将秦国复起。而她却苦守这个已经没有希望的国度,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没有如果,也没有如何。   她就如他,终究有属于自己的责任,这是逃避不了,也没办法逃避的事情。   只是不知,我死之后,他是否会偶然想起?   枯黄的梧桐叶,被风吹到了空中,它们打着转慢悠悠的飞着,似乎很不愿意归落尘土。风儿托着它们,将它们带到了屋檐上,带到了瓦缝间,带到窗口边。赵予伸出了手,看着它缓缓的落到了自己的手中。   时间就此定格,夕阳将这一幕染成了灿烂的金黄色。那素白的手上如有光,光芒随着那片枯黄的梧桐叶下坠而消失,等她的手掌托住了那片树叶的时候,外面已经成了黑夜。   无数的红把在原野中晃动,火光的映衬之下,每一个行军士卒的身影都被拉得很长很长。随着无数只脚板抬起又落下,地面在悄然的后退,他们在无声的前行。   今夜有月,上弦之月,月牙尖尖,照着的路面很淡。大军的前头,是一位横枪骑马的将军,在月光的照耀下,他脸上的那道长疤似乎也变淡了。他的下巴上留着浓密漆黑的短髯,他的头上带着一顶色泽黯淡的头盔。他那一双汇聚了全身英气的双眉直插入了头盔两侧,他的双眼却似散尽了所有英气变得细长而又窄小,窄小的眼睛却如夜晚的星星闪耀着光芒,不过那光是极白极冷的寒光,若与之对视你会发现那是一双充满了血腥和煞气的眸子,它会让你全身打颤,它会让你双股生寒。   彭越的双眼盯着前面的黑暗处,与三年前的他相比,他身上的肉似乎更加的硬朗和结实,他面部的线条也越来越分明。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淡红气罩,一走到他的身畔便会感觉到一股紧张与压迫之感。在他那身沉重的金属铠甲之下,他的身躯上又多了不少的伤痕,就是这些伤痕让他越变越凶猛。在诸国灭秦之时,他随了刘邦,项羽分封诸侯的时候,他境地特别的凄惨,连个候都没封上。他回到了故乡昌邑,自己封自己当了昌邑候,那时候齐王田荣听说了他的境遇,为他感到不值,于是派弟弟田横请他到齐国任左将军。他听说田荣要反抗项羽,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起初田荣用他打了几次胜仗,可惜好景不长,等项羽龙且到后,田荣不听他的劝告,一心要同项羽决一死战,彭越知道田荣必死,所以自己就抽身溜走了。等齐国灭后,田横又来找他,二人听说陈余也憎恨项羽,于是就带兵投陈余。陈余得了田横、彭越两员大将,先借用赵王歇的名义讨伐代王张耳,等张耳死后,他们又将赵王歇(那时候赵歇还只是常山王)骗到邯郸称王,赵歇果然中计,最终死在成陈余的手里。而掌握了大权的陈余又借彭越之手杀了田横,如今的彭越是陈余手里最犀利的刀。只是陈余不知道这把刀如果太快,有时候会割主人的手。   彭越那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寒芒,他嘴唇微翘,是在冷笑。   刘邦如何?田荣如何?陈余又如何?他的心始终都属于自己,终有一天他一样能割地称王!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且战   平野城位于平阳前八十里的位置,再过三十里便是雁门郡郡治善无城。这座土城与平阳相比,相差实在太多,无论是城防还是工事都极为简陋。当平阳陷落之后,赵将李奕收拢周围的兵马占据了平野城,这座土城作为善无城最后一道防线,如今里面兵员高达两万人,不过有一万三千多人都是才抓来不久的新丁。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守夜的老卒打着哈欠敲响了梆子。城墙上有士卒立即往下跑,几人推着门栓,城门吱呀着打开,外面早有排好队准备进城的百姓。平野城跟善无城一样,每天只开两个时辰,方便需要进城采购的百姓出入。如今快要入冬,在整个雁门郡也就两三个城里有市集,方便那些未曾逃离的百姓添置冬衣。再加上城中需要大量的木柴,价格也比往常要贵两倍,有些打材的樵夫为了能多挣点钱每天都要起早贪黑的进城。   守门的士卒揉着惺忪的眼睛,一个个懒洋洋的查探进城的百姓。百姓们也都不出声,任凭士卒查探。当天上乏起鱼肚白的时候,在离城不远大道上突然奔来了大批的人马。大将彭越一马当先奔驰在最前面,待行到一处山丘的时候,彭越突然勒马,大队慢慢停下。彭越掉转马头向士卒吼问道:“还有力气吗?”   士卒们齐声大吼:“有!”   彭越举枪往前一指,喝道:“那就随我冲!”   奔驰了半夜的士卒奋起了余勇,随着彭越杀向平野县城。彭越之所敢不休整就挥军直入,主要是他知道自己的这支部队的耐力。彭越最喜欢游战,他麾下的这支部队一个个极为能跑,当年他带着这支步卒,生生的从龙且的骑兵队下逃脱,连项羽对他都有些刮目相看。   正在排队进城的百姓首先发现了这支兵马,后面的百姓发出凄厉的尖嚎,前面的百姓慌忙逃窜。可是有些人情急,直奔城门,守门的士卒被百姓这么一冲,已经来不及关上城门。   “哈哈哈哈!”   彭越骑着大黑马冲在队伍的最前头,他纵马飞奔,面前的百姓无论男女皆被他的战马冲倒。他手中的长枪还不停舞动着,不少人被他抽倒,然后被后面的冲来的部队践踏而死。城楼上的军候高声急叫:“关上城门!快关上城门啊!”   彭越来得太快,出手又狠辣,百姓只得往城门里冲,可急切间哪入得了城?被百姓这么一耽搁,城门根本就关不上。彭越领军杀至,城门口的百姓尽被屠戮!   待部队杀进城中,彭越却根本不夺城墙,只留下一百人守住城门,自己却挥兵直冲城内。走不多时,赵将李奕带兵赶到,两支人马在街道上展开混战。两军一混战,彭越才发现城里兵马实在是太多,自己人马被裹在人群之中,根本奔驰不开。彭越之兵极为悍勇,他们面对数倍之敌却丝毫不惧,他们以伤换命一人足敌数人!可是这种街巷混战,根本不易看出了劣势,赵将都在大吼:“我们人多!不要怕,他们很快就会败了!”   赵军多有新卒,如果是在平原上对战可能早就败了。这种街道混战,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处于劣势,只是觉得自己这边人数挺多,将军们又在背后鼓舞士气,竟然将敌军的攻势生生堵住了!随着彭越的部下死伤越来越多,彭越终于明白这仗没法打了!他急呼后退,然后带着一百亲骑掉头冲出,从城墙上赶来的赵军被他生生杀散,一行人急忙往城门退去,李奕带军紧追不舍。彭越将马停在路旁,招呼部卒后撤,他自己亲自断后,连杀两员赵将,趁赵军畏惧不前的时候,才掉马逃走。   李奕带着大军追出城,却不料彭越大吼一声,先前还在逃命的部卒一起转头杀来,赵军措不及防之下,反被彭越杀退到城里。等赵军退进城中,彭越单骑立在城门外,虎视良久,方才大笑离去。彭越转身没走几步,城中一将飞出,拉弓引箭吼道:“彭越受死!”   一箭射出,正中彭越后背。彭越扑在马背上,向前吐了一口鲜血,连忙用枪拍马臀。背后那将紧追不舍,眼看着赶上,彭越的亲卫转头赴死,终究让彭越逃了出去。背后那将杀散了亲卫,向着彭越的背影吼道:“彭越匹夫!射你者李奕是也!”   彭越伏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向前奔驰。前面的部卒接住,等逃了足足三十里路后,方才坐下歇息。部将折断了彭越背上的箭杆,然后用刀割破了彭越的铠甲,取纱布将创口缠住。等过了两个时辰,彭越才幽幽的转醒,问部将道:“吾死否?”   部将答道:“未死。”   彭越吃力的笑了笑,挣扎着坐起,回视左右道:“我彭越自入赵地,如驱虎狼逐牛羊,无人敢挡其锋锐。我攻破了高柳、平阳这种坚城,却折戟在平野这种下城里,险而丢了性命。这是上天在告诫我啊!”   部将劝道:“将军太过弄险,我们深入雁门郡,代王的援军也没赶上,不如稍缓暂行,待援兵到后再合力攻打。”   彭越苦笑道:“连你也知道我太过弄险,看来确实是得意忘形了。那射我的赵将叫什么名字?”   部将答道:“他是李奕!”   “李奕?”彭越沉思了一会,确定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过了一会,彭越抬起头,部下都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彭越笑道:“尔等毋忧!不要五天,我就能破了平野,斩下李奕首级!”   部将不知道彭越这时候还哪来的勇气敢说这种大话,再过五天代王的援军也不一定到,平野城小却有两万多赵军,而彭越经过这次战败,手中部队不过四千余人,有两千折在了城里。大军新败,必丧士气,彭越这时候说这话,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彭越积威日久,部下虽然质疑却也没人敢反驳他什么。   两日过后,远在善无城的赵予听到了平野城传来的捷报,她忍不住拍案大喜道:“好一个李奕!果然是将门之后!”   李奕亦属李牧后人,不过他辈分较小,乃李牧曾孙,李左车之侄。赵予听闻彭越中箭,自觉天赐良机,她留下将军候乌守城,亲自带领四千赵骑奔驰平野。李奕听闻长公主赶到,连忙出城相迎。见礼之后,李奕直言不讳的问赵予道:“长公主为何这时候赶往平野?”   赵予诧然道:“当然是趁彭越受伤攻打平阳!如能在陈余援兵到来之前斩杀彭越,我们说不定还能打回代郡恒山!”   李奕摇头说道:“臣虽然侥幸射中彭越,但彭越毕竟未死。我们兵力看似颇多,实际上全是操练不久的新卒,如果出城野战,稍有颓势就会大败!臣以为此时不可弄险,不如死守城池!等陈余大军到来之后,臣建议全军撤回善无城,凭借善无城的坚固和囤积的粮草,陈余必然不能久战,能苦守一月陈余必然退兵!”   赵予皱着眉头说道:“如今众将畏者唯彭越一人耳!如果能趁机杀了彭越,单凭一个陈余又何足道哉?”   此时城门就在眼前,赵予正欲拍马进城,李奕却突然翻身下马,跪倒赵予的马前,拱手说道:“臣恳请长公主回守善无城!赵军已经经不起一败了,如果长公主执意要攻打彭越,那就请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赵予脸色一变,鞭指李奕道:“你……!”   赵予看着一脸坚定的李奕,此时头脑也开始清醒过来,甩鞭子道:“你起来吧!我这便回善无城!”   李奕见赵予不在坚持,也忍不住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刚站起不久,一骑快马却从北方飞奔而来,赵予的骑兵将其捉住,一行人走到那人面前,李奕定睛一看,连忙向赵予说道:“此乃我派到平阳城的细作!”   赵予让手下放了那人,那人见了李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面上难掩喜色,激动的说道:“禀报将军、长公主,彭越因箭创崩裂,已经死在了平阳城。如今城中的军营已经挂孝,帐下举起哀声,正候陈余前来理事!”   赵予闻此言顿时大叫一声好字,左右将领也难掩喜色,唯有李奕不肯置信,他仔细询问细作,细作便说道:“彭越自回城中,不久便死。我等借粪车掩护,曾偷入军营细看,那主帐之中已经摆好了灵堂,彭越之尸放在棺材之中,我等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赵予闻此言,一脸喜色的向李奕说道:“如今彭越已死,当真是收回平阳的大好时机,如果此时不出兵,日后必然反悔!”   李奕摇头说道:“长公主毋急,我往平阳城派了好几个细作,等他们回来印证之后再发兵不迟!”   赵予不悦道:“你怎么如妇人一般婆婆妈妈的?”   李奕正色说道:“军国大事,不能马虎!”   赵予嘴巴上不满,却还是点头听从了李奕之言。赵予将骑兵就安扎在城外,到了第三天早上,平阳城里的另外几个细作也全部回返,皆言彭越已死。赵予立即上马,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李奕知道此次难以劝止赵予,他向赵予说道:“长公主千金之躯,怎能轻易赴险?李奕不才,愿为前锋!”   赵予见此人执拗,也不愿意与他多做争执,便挥手说道:“那你领骑兵前行,我带步卒稍后便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且行   赵予起两万军直奔平阳,待大军汇至城下,却见到城中四门打开,城墙上并无一人。李奕拍马赶到,对赵予说道:“城门四开必然有诈!我军不可轻易进城!”   赵予枪指城门道:“此乃城中的蠢货摆的疑兵之计,他们想以此吓退我军,好等陈余前来!”   李奕见赵予不听他言,只好说道:“既然如此,我愿带骑兵杀进城中,长公主在城外压阵。如果城中无险,我就在城楼竖旗,如果城里有伏,长公主再引兵接应!”   赵予点头说道:“那好,如果城门关闭,我立即派兵攻打,你只需坚持三刻!”   李奕领命而去,点齐骑兵直冲城门。赵军奔进城中,见城里并无兵马,李奕立即派人到城楼上竖旗。哪知道兵马刚至,城墙上伏笔四起,李奕勒马急传,城门洞落下一面悬门。两侧街道之中杀出无数兵马!李奕见后路被阻,提枪高呼:“尔等毋慌,随我杀透贼军,从西门杀出!”   李奕带着赵骑直往街道上冲去,没冲几步前面马军突然摔倒在地上,地上陷出几仗宽的大洞,已将去路堵住。骑兵被堵塞在城门广场之中,城墙上站起无数的弓弩手,密密麻麻的箭矢落入骑兵阵中。不少人中箭而死,李奕看见左边有小巷,立即向左而走,刚到小巷,那里的几处房屋突然坍塌,又将路堵住。李奕往右而走,右边竖着一面面刀墙,只待着骑兵撞上去。李奕见左右无路,忍不住大叫一声:“赵国不存矣!”   四面箭矢如雨,足足射了四五轮,可怜李奕与这四千赵骑尽被射杀在城中。那李奕临死之时身中无数之箭,他却杵着剑屹立在死尸之中。待入城的骑兵全部死光,彭越骑着马慢悠悠的进了这修罗场,他走到了李奕面,下马拔出了佩剑,一剑砍掉了李奕的首级,他提着李奕的首级叹道:“我本来是想猎虎却没想到误中一鹿,李奕啊李奕,你射我一箭,我还你千万箭!”   赵予在城里杀声传出的时候立即攻城,可城上守卫森严,赵军携带的云梯又不够,急切之间哪能一时破城。攻不多久,城上立起一杆黑旗,下面悬挂着一颗首级,城楼上的士卒挥舞着黑旗,城外赵军大哗,有人眼尖叫道:“那是李将军的首级!”   攻城的士卒听闻李奕已死,顿时丧失了士气,如潮水般退去。李奕之死传到赵予耳中,赵予愣了一愣,突然吐了一口鲜血,一下从战马上栽倒。   彭越带士卒从城中杀出,赵军闻风丧胆,皆四散而走。一干赵将救起赵予慌忙逃命,等逃回平野收拢残兵的时候,才发现不少士卒趁乱逃走,两万士卒回城的不过三千余人。赵予回醒之后,吩咐诸将道:“将平野之军撤回善无,另外遣人通知马邑、楼烦的将军,让他们带部队全部撤回善无城。”   赵予说完,却又昏迷过去。又过了几天,代王陈余率领四万援军已经赶到了平阳城。代军携胜之势,直逼善无城。几万大军聚集在城下,陈余却不急着攻城,反而派出了使者向赵予求婚,使者呈递陈余之信,赵予展信一看,却见上面写道:“余慕予公主久已,苦思不得,辗转反侧。如今我领军前来,并非逼迫赵王,而是思慕公主。如果公主能下嫁与我,我立即退兵,并将平阳等数座城池当为聘礼,送还给赵王。”   赵予观信大怒,亲自拔剑砍杀使者,然后将使者首级送还给了陈余,陈余见赵予不肯下嫁,立即让彭越攻打城池。   云中城。   奔波数次的韩则等人终于在城中找到了伯彦,而伯彦听说自己的女儿已经被秦王婚娶为妃之后,他慨然应允同韩则回秦国。临行之时,广灵候赵舒对伯彦说道:“昔日你落魄之时,我不避众人猜忌收留了你。如今秦国壮大,你成了秦王岳丈。我不求你以后能保我性命,只希望你到了秦国,能向秦王进言救我赵国!赵舒无功绩于国,自愧已久!伯彦公,算舒求你了!”   赵舒说完,当即跪倒在伯彦身前,以额碰地久久不起。伯彦长叹一声,连忙扶起赵舒,对赵舒说道:“你乃伯彦的恩公,如果没有你又哪有伯彦的今天?我愿意向秦王进言,却不能保证秦王是否会听从!如果有朝一日赵国到了那个地步,我希望你不要陷死在赵地,留着有用之身到秦国。你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年幼的赵王着想!”   赵舒苦笑着点头,然后拱手告别了伯彦。   韩则护送伯彦回秦,自有一段路程。却说匈奴左贤王歇和领五万轻骑从乔巴山的王帐出发,在就快进入月氏境内的时候,却突然遭逢了一支大军。两支人马小战了一场,因天黑只得退避。晚上敌营中奔来一骑,到匈奴营寨便呼喊着要面见主将,匈奴骑兵将此人擒进了大营,歇和接见,那人道:“我乃月氏王屠休帐下大将乌突剎,你可是匈奴的左贤王歇和?”   歇和冷冷一笑道:“我正是歇和!月氏王屠休怎么跑到了我匈奴的地盘上来了?是想侵犯我匈奴的部落子民吗?”   乌突剎说道:“并不是这样,屠休王仰慕冒顿单于已久,所以带部族前来投奔!”   “什么?”   歇和颇为哑然,过了一会方说道:“屠休为何要投奔匈奴?”   乌突剎说道:“昆莫的儿子乌哈引秦人入国,趁屠休王外出狩猎的时候,屠杀了屠休王的部落和亲人。屠休王痛恨乌哈的行径,所以不远千里前来投奔冒顿单于!”   “引秦人?”歇和脸色一变,急问道:“秦人派了多少兵马进入月氏?”   乌突剎答道:“秦人派出了大将冯英,不过并未派出多少人马。根据探子得来的消息,秦人的兵马最多两三千。”   歇和没急着回答屠休投降的请求,他正在思考着是否继续前行。根据乌突剎之言,如今的月氏又生了变数。那个叫乌哈的打败了屠休,逼得屠休不得不远逃匈奴。而今日虽然只是跟屠休小战了一场,但匈奴并未没占到什么便宜,如此想来现在的月氏恐怕不是骨力长所说的那样。   思虑了半响,歇和便对乌突剎说道:“屠休王有意投奔我匈奴,大单于肯定愿意接纳,这样吧,你回去转告屠休王,就说我歇和愿意同他单独谈谈!”   乌突剎对屠休恭敬的行了一礼,便告辞回去了。第二天歇和约屠休单独会面,二人并马而驰跑了好久,待两匹战马都停下来之后,屠休才对歇和赞道:“左贤王果真好胆略!”   歇和微微一笑,对屠休说道:“你胆子也不差!”   屠休眼缝一冷,突然说道:“不知道歇和王子是否知道,我屠休曾经将国中的第一猛士打败!”   歇和微微一笑,转头说道:“那你可知东胡王的首级是谁取下的吗?”   屠休的瞳孔微缩,疑道:“莫非是你?”   歇和轻轻的点了点头,过后二人又不约而同的大笑。待笑声止后,歇和鞭指西南,对屠休说道:“我这次带领五万铁骑,就是想看看如今的月氏是否有机可乘!”   屠休似乎早已经猜到,他说道:“如果左贤王没遇上我,那必然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说不定还会死在月氏国中。不过既然遇上了我,那情况自然不一样。”   歇和大笑,按马问道:“你如何助我?”   屠休说道:“我知道月氏国的一切情况,如今乌哈才刚刚当上月氏王,肯定还有不少的部族未必心服。我屠休虽然败在了他手下,但在月氏国还是有一些人脉的。”   歇和沉思了一会说道:“我携带的粮草不多,如果没有机会,我会立即逃走!”   屠休说道:“如果没有机会,我会跟着你一起逃走!”   说罢,二人又是大笑。 第三百四十七章 国风   “风者,天气有寒暖,地形有险易,水泉有美恶,草木有刚柔也。俗者,含血之类,像之而生。故言语歌讴声,鼓舞动作殊形。如越人习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被发文身以象鳞虫,短绻不绔以便涉游。又如匈奴:狄不谷食,贱长贵壮,俗尚气力,人不驰弓,马不解勒,便之也!”   秦宫大殿之上,儒生左丘武踱步高声,夸夸其谈。说完这一段,他见秦王并众人都听得非常的认真,又继续开口说道:“所以戎人生乎戎,长乎戎而戎言,不知其所受之;楚人生乎楚,长乎楚而楚言,不知其所受之。今使楚人长乎戎,戎人长乎楚,则楚人戎言,戎人楚言矣!如今的秦国,与秦庄襄王(赢异人)之前不同,与秦皇政之后不同。三王分秦,各国入秦,古秦之风已然不存!秦王若有大志,当正秦风,再正国风!若使得六合同风,九州共贯,此乃万世之基业,大王必然名垂千古也!”   嬴子婴喜问道:“当如何正秦风?如何正国风?”   左丘武傲然一笑,双手一拱承禀秦王:“朝廷者,天下之桢干(泛指支柱)也。公卿大夫相与循礼恭让,则名不争;好仁乐施,则下不暴;上义高节,则民兴行;宽柔和惠,则众相爱。四者,明王之所以不严而成化也。相反,如果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所以审所上而己!圣王在上,统理人伦,必移其本,而易其末,此混同天下一之乎中和,然后王教成也。”   嬴子婴沉思一会却道:“你言不无道理,然而当今天下乃纷乱之世,各国兴武成风。你的这些言论怕只能等天下一统之后才能行施!”   左丘武正色道:“就是各国都好武成风!所以秦王更要正国风!军中好武,国之幸事;民间好武,必然生乱。所以秦王要让军中成好武之风,民间成仁义道德之风!这样大王的江山才会稳固,出征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左丘武此言一出,大殿群臣皆点头附议,上大夫魏柯进言道:“左丘武此言适中,大王当纳之!”   丞相公孙止亦道:“请大王纳之!”   殿中群臣皆道:“请大王纳之!”   群臣齐声,朝中罕见。左丘武傲立于朝中,负手而站神色安然。嬴子婴笑道:“既然大家都说左丘武此言可纳,孤岂能拂却众人之意?左丘武听喧!”   左丘武肃穆跪地,嬴子婴起声说道:“孤封你为奉常,掌管宗庙礼仪,另派各郡行走,职监国风!”   左丘武双手按地,磕头拜道:“谢大王恩典!”   嬴子婴微微一笑,却转头对侍立一旁的韩谈说道:“立即宣子车景进殿!”   韩谈点头,招来一个小宦官,附耳几句,小宦官立即跑出了殿门。没等多久,甲胄齐身的子车景便进入殿中,向嬴子婴拱手拜道:“子车景见过大王!”   嬴子婴对子车景说道:“从今日起,你执孤之王剑,陪伴左丘武左右。如果有谁敢阻拦左丘武肃正国风,你便用此剑斩之!”   子车景大声应喏,嬴子婴又转视公孙止道:“朝会之后,老丞相可与左丘武商议如何让上卿大夫循礼施仁,以教百姓。并将刻之为书,让卿大夫学习!”   公孙止持仗躬身:“老臣领命!”   嬴子婴再转视上将军马逸,对他说道:“孤知道如今军中尚武,但孤依嫌不够!你传孤命令,从即日起,军中每隔一月便举行一次比武,可比骑马、射箭、相扑、武艺、沉水、操舟六艺!取胜者赏,夺冠者升爵!但军规不可违,谁敢仗武欺压百姓者,诛之!仗武沙场立功者,必须登记在册,当可破格升职!”   马逸大声答道:“必将秦王之言传递三军!”   众臣皆贺道:“大王贤明!”   待朝会过后,嬴子婴回到后殿书房,观左丘武所写的《国风》(非诗经上那个)一书,因书简繁多,忍不住挑灯夜读。左丘武与寻常的儒生不同,他并非夸夸其谈之辈,书中更细举了一系列的如何整顿地理风俗的方法,在里面他竟然还谈到融化异族的方法,让嬴子婴读后忍不住拍案叫绝。书中说道:“异族之所以异者,主要也是风俗与中原诸国相差太大,着重的表现还是缺少交流,异族文化与中原文化没有交汇互融,如果能多展开贸易,边塞之民进行婚娶迎嫁,不久之后,边塞之民就会仰慕中原文化慢慢融和。到时候再教他们习字读书,常久之下,天下无异族矣!”   嬴子婴读到这里忍不住就想笑,这左丘武胆子果然更大,他比那些想武力征服异族的君王心还要大,他的目标是让天下无异六合共同!果然是心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嬴子婴对这人很是青睐,在朝廷上也破格录用。说到此人,此人亦非秦人,乃巴郡江州之人,他觉得蜀王年老不能理事,怀揣着一颗霍乱天下之心(或者是寻求明主之心)就跑到了汉中投奔刘邦。刘邦手下有个大儒名为陆贾,他听说左丘武也是个儒生,就忍不住出口考教,陆贾之嘴何其犀利?往往左丘武话才说到一半就被陆贾抓住语病歪曲意思说得他哑口无言,一顿话下来,说得左丘武一脸羞惭,只得以袖捂面逃离汉国。   刘邦不用他,左丘武就跑到秦国。因秦皇坑儒之后,所有的儒生都不敢来秦国。左丘武胆子颇大,一来秦国他就发现,凭借他这张被陆贾辩得哑口无言的嘴巴,竟然到了秦国就成言辞犀利之辈。咸阳城里有一间棋室,许多学者贵族都好下战国棋,左丘武混到了里面,下注吹牛无一不中,秦国的贵族们都把他当成摇钱树,只要他说投注哪方,哪方就必赢。过了几天之后,开棋室之人就起了好奇之心。棋室主人正是秦国上大夫魏柯之子魏旬,二人交谈不久,魏旬就被左丘武忽悠得找不到北了。他听说左丘武有立书之心,心中更是敬佩,他出资帮助左丘武写书,当书成之后,便用几十个木牌立在了咸阳城外,引来了众多士子观看。左丘武的名气一下子就传扬了出去,咸阳城无人不识此君。最后这事情传到了嬴子婴耳里,嬴子婴破格在朝会的时候召见了这一介白衣的蜀人!当嬴子婴在大殿之中重用左丘武的消息传出之后,左丘武不借权势(指不借魏柯举荐一事),自己立书扬名的事情也被传为了佳话。而帮助他的魏旬也因此水涨船高,成为了咸阳城里年轻人中的俊杰。 第三百四十八章 正礼   左丘武看来,改变风俗主要就是赋予风俗高度的政治功能。他上任国风监、九卿奉常之后,立即开列了整合风俗的五种方式:“善者因之,其次利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与之争。”   他主张用“导”治理风俗:“导民以德则民归厚,示民以利则民俗薄。俗薄则背义而趋利,趋利则百姓交于道而接于市。”   嬴子婴复国之后,重商而寡农,他下令减免关税鼓励各国商人来秦。自从嬴子婴自渑池会盟之后就颁布了新商令,引来了众多的商人入秦。这一段时间,秦国表面上好像一下子就兴盛起来,来往的车队与人流也多了。但左丘武却看见其中的利害。他上书嬴子婴道:“国君用商这是好事,但不能重商,特别是这个时候重商。秦国的和平只是短暂的和平,放眼天下,各国林立,说不定哪天战事就会开启。到那时候,这些看到秦国有利的商人就会立即逃跑,这些表面上的繁花就会烟消云散!更何况如今进关中的商人,更多的是跑到陇西贩卖乌戎人,做奴隶生意。当乌戎人卖光之后,他们就会想尽办法去捉羌人、月氏人、乃至秦人!到时候这条商道就会成为一条血腥的商道,他只会给秦国带来祸事!所以我求情秦王立即禁止买卖奴隶!并在今年的冬天亲自冬耕,鼓励百姓从事农业,为来年的春耕做好准备。”   嬴子婴得到左丘武上书之后也是吓了一大跳,他立即派人出去查探,果如左丘武所言,自从新商令颁布之后,很多秦国的百姓不事生产,想方设法的开始与各国的商人交易,好谋取利益。而陇西那边,奴隶行业的兴盛更让秦国回到了以前,许多百姓不养马,也不耕种,组成团伙跑到山里去抓戎人!嬴子婴看到这些消息后忍不住拍案大呼:“若无左丘武,几乎误国矣!”   当即下令不准商人买卖奴隶,不准百姓放弃生产。老丞相公孙止也上书道:“吕氏春秋中也说过,民农非徒为地利也,贵其志也。民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主位尊。民农则重,重则少私义,少私义则公法立,力专一。民农则其产复,其产复则重徙,重徙则死处而无二虑。”   嬴子婴得到教训,先到栎阳组织百姓冬耕,亲自耕种鼓励百姓生产,回咸阳后,又立即找来公孙止与魏柯、黎泽三人,君臣商议了很久,终于在新商令颁布两月之后,又颁布了限商令!限商令道:“秦国商人必须登记在册,必须具有一定的资金才能从商。若无资金人脉,不许百姓从商!”   这一条限商令有效的制止了百姓趋利的情况,嬴子婴派人时刻的关注着左丘武的举动。左丘武自任职以来,很少在咸阳,而是在各地走动。有一天他走到了北地,听闻北地郡守何桑在职以宽和为政。立春日,常招督邮(书掾、曹掾等属吏)还府,分遣儒术大吏案行属县,显孝悌有行义者。是以郡中无怨声,百姓化其恩礼。其出居者,皆归养其父母,追行丧服,推财相让者二百许人。   左丘武闻之大喜,亲自在北地考问,见果有其事,于是上书嬴子婴道:“何桑治郡有功,大王应当竖其仁义典范,让国中郡县官吏学习!”   嬴子婴听后立允,派出使者到北地嘉赏,并且亲自手书:“不欺于民,善待于民,礼教于民,乃孤之良官!”嬴子婴在各地设邸报,将其嘉奖之事传递关中各县。自此,邸报这个东西比历史上又早出一两百年。   左丘武在各地行走,陆续的发现不少的好官良吏,如云阳曹掾公输瑾一生从不贪墨,刚正耿直,经过左丘武上报之后,嬴子婴也进行嘉奖并在各地报道此人。左丘武在各地巡游,每发现问题就向朝中上言,嬴子婴曾对朝臣们说道:“左丘武乃孤之眼也!”在巡游的过程之中,左丘武又发现各地有许多寡居的妇女,她们多是秦军战士的遗孀,她们虽然受人尊敬,但日子确实过得艰苦。左丘武便上言道:“遗孀独居度日艰难,大王可鼓励妇女改嫁。”   左丘武这次上书却没有被嬴子婴立即执行,主要是反对的人太多,连老丞相公孙止都开口说道:“遗孀守寡乃是为良,这是值得尊敬的事情,怎么可以鼓励她们改嫁呢?”   嬴子婴见朝中反对力量众多,先暂时不议此时,过了两天,他听说将军陈戈看上了某位孀居在家的妇人,却因为害怕辱了妇人名节而不敢行动。嬴子婴立即下旨赐婚,并在城中大办了婚宴,邀请大臣们一起相贺。陈戈乃有功的将军,又得秦王赐婚,众臣当然不会不给秦王面子,一个个都跑去向陈戈贺喜。大婚过后,嬴子婴立即让邸报上写出此事,这事情在无形之中就起到了鼓励的作用。自那以后,有很多寡妇都嫁了出去,嬴子婴开怀不已。不过那事情也导致了两件祸事,第一件是秀绮在宫中吃醋,说秦王为别人赐婚,却不顾自己。嬴子婴赶紧许诺,等伯彦回国之后,就为她举办一次热闹的婚礼,秀绮这才转悲为喜。第二件却有些难办,陈戈迎娶了那位妇人乃昔日战死的将军李必之妻,两人虽然两情相悦,却引来了李必的幼弟李莫的不满,他像小尾巴一样整天跟在陈戈后面,逢人便说陈戈骗走了他嫂子,害他成为没有亲人的孤儿。陈戈无语望天,自己将李莫当亲人对待,没想到却被这小鬼如此诟病,自叹小鬼误事,整日愁烦不已。   左丘武在北地巡游,发现北地有许多的百姓崇拜一位名叫“诸葛黄”的神仙,并且还衍生出了一个巫教,巫教利用诸葛黄之名在北地布教。他们打着救世助人的幌子,却到处散布歪理邪说,他们让人生病不寻医,而是喝符水练气,到处发展巫教信徒,然后不择手段地敛取钱财。因为诸葛黄当年曾经帮助嬴子婴消除水患,所以在北地确实有不少人信他。特别是左丘武进入北地的这段时间,因为卫候冯英去了月氏,巫教之人更是肆无忌惮。左丘武曾经亲眼看见他们用火活活烧死了一位少女,称之为祭仙。左丘武看后大怒,他赶到义渠质问北地郡守何桑。何桑无奈的说道:“秦王曾经亲口承认诸葛黄的地位,我们这些地方官又能如何?更何况军权都掌握在卫候手中,我这里只有一些不顶用的衙役和守卒,根本无力剿灭巫教,而且很容易酿成大祸啊!”   左丘武看着这个才被自己上书称赞的郡守,却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何桑虽然有些本事,但性格软弱不堪大用,左丘武对他说道:“如果害怕现在酿成大祸,那等它们成事之后那岂不是要霍乱整个秦国?”   左丘武在此时当机立断,将何桑的权力暂时接管,然后让子车景召集郡中的守卒,然后亲自带着秦王佩剑到北地军营寻求帮助。将军雷贯听从左丘武的命令,带着部队积极协助左丘武。左丘武先派人秘密查探巫教活动的地点,趁着巫教没有察觉的时候,再提兵攻打。一夜之间,北地各地的巫教聚集的场合尽被铲除,共有上千人被擒拿,其中更有不少地方大族、豪门世家参与。对于这些人,左丘武毫不留情,全部推到刑场砍头。   杀了一千多人之后,左丘武还带人摧毁了诸葛黄雕塑,并在北地各城贴出告示,称巫教为邪教,不准百姓信邪教。之后又派出曹掾小吏在北地展开教化工作,他提出百姓可以信神,但不许拜神!能拜之人除了父母师君,不许跪拜任何人!   左丘武的当机立断,让北地免于了一场灾祸。而被打为了邪教的巫教,也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发展教众,纵然留下了几个漏网之鱼,也难以成事。左丘武在北地展开的一系列动作,很快就让嬴子婴知道,嬴子婴听说后大为赞许,并在整个关中开展教化工作,宣扬忠君爱国的思想,不许国内滋生教派。纵然有教派也必须由国家鉴定并非邪教之后,才能在各地传教。左丘武的敬神而不拜神的言论得到了流传,连嬴子婴在一年一度的祭天大礼上都做出了改动。   而秦国展开的一系列行动,又使得方士这个行业继续的缩小。嬴子婴在无意之中又得罪秀绮,秀姑娘嘟着嘴说道:“那南宫先生可是真的有本事,他不仅说中了我的心思,还算出了我父亲的位置。像他这种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是骗子呢?你肯定是弄错了。”   原来伯彦在一天前已经被送回到了秦国,父女二人再次相见必然有许多话要说。而嬴子婴也终于见到了韩则,他们二人却是因为太过熟悉反而没什么话说,只是当晚嬴子婴高兴,吩咐下人在宫中设宴,宴请了伯彦、韩谈父子,并韩则的夫人九姑娘。这顿晚餐不如招待乌哈王子的国宴那般隆重,被嬴子婴弄成了一张大桌子,一群人围桌而坐,虽然不郑重却吃出了一种家人团聚的味道。嬴子婴好久没感受到这种味道,竟然忍不住喜极而歌。当然,嬴子婴醉后乱吼并未得到一众人的欣赏,反而大家都认为秦王醉了,急忙让秀绮将秦王送回了房中。 第三百四十九章 顾左   此时已至十一月下旬,天气已经很冷,这几天虽未下雨,却刮几天北风,出门在外必须得捂得严实。伯彦回到秦国之后,第二天便向嬴子婴进言,希望他能起兵援助赵国。那时候嬴子婴正在看书,听了伯彦之言,嬴子婴摇头说道:“我乃一国之君,岂能因私而废公?陈余者,项羽之敌也!如果陈余能一统赵国,这对秦国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伯彦再三苦劝,嬴子婴依旧不允,到最后他只得无奈的离开。嬴子婴放下书简沉思道:“如今秦国才刚刚平定战事,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不能妄动!”   此刻被伯彦一打搅,却也没心思看书了,便起身走向西宫。从园林中穿过,嬴子婴路过假山的时候突然看见一群侍女围着一位白衣少女正在拍掌欢呼,嬴子婴走了过去,这才发现那少女在林中舞剑。剑舞得倒是颇为好看,却很明显手臂无力,出剑不稳。嬴子婴还未走近,便有宦官唱喏:“秦王到!”   宦官一出声,那群莺莺燕燕立即跪地请拜,白衣少女也收剑回望,看见是嬴子婴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蹦蹦跳跳的就来到了嬴子婴的身畔,拉着嬴子婴的衣袖唤道:“王兄!”   嬴子婴一阵恍惚,过了半响方才问道:“伊水?”   百里伊水点点头,拉着裙摆转了圈,喜滋滋的说道:“王兄,我这白裙好看吗?”   嬴子婴却没看她的白裙,若有感叹的说道:“怎么突然又长高了?”   百里伊水俏皮的说道:“那是,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   嬴子婴鼻子哼了一声,突然拉下脸来,问百里伊水道:“我不是让你多看书吗?怎么现在玩起剑来了?剑这种利器,又岂是一个女孩子能玩的东西?稍有不甚,就会割伤自己!”   百里伊水皱了皱鼻子,不服气的说道:“天天都看书,多没劲?人坐久了,都快霉了,一点都不好玩!”   嬴子婴没好气的说道:“不读书那便学学女红,多学习学习一些礼仪,看你蹦蹦跳跳的样子,又成何体统?没有一点淑女的样子,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百里伊水垂丧着脑袋,咕哝着说道:“嫁不出去就不嫁了呗!”   “什么?”   “没……没什么,我过两天便去向秀姐姐请教女红。”   “嗯——”嬴子婴刚想点头,突又想到自己从未见过秀绮施展女红,要是等伊水过去请教的时候,秀骑如果不会那岂不是很尴尬?于是又对百里伊水说道:“你秀姐姐哪有空教你?不会就去请教请教丝坊间的巧手们,她们才是真正的能手。”   百里伊水泱泱的哦了一声,突然又抬起头一眼放光的看着嬴子婴,摇着他的手臂说道:“我听说不久就要展开冬狩,到时候王兄能不能带上我?”   嬴子婴被她摇得手都软了,只好点头答应,问道:“那你可会骑马?”   百里伊水赶紧点头,嬴子婴上下打量了百里伊水一番,犹疑道:“怎么你连骑马也会?”   百里伊水却似一个偷喝美酒的狐狸,掩嘴哧哧的笑着,美的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缝。嬴子婴看她这样子,忍不住甩袖说道:“好了!赶快回去读书,真是越大越贪玩!”   百里伊水向嬴子婴吐了吐舌头,带着一群侍女疯也似的跑了。人走了半天,银铃般的笑声却依旧不绝,嬴子婴摇了摇头,扶额笑道:“比我小时候可要听话多了。”   似乎想起自己小时候贪玩的样子,他也会心的笑了笑。走到西苑却不见秀绮,询问侍女才知道也在院中。走了没多久,便见池塘边站着几个人,走近一看却见秀绮头上带着笠帽,肩上披着蓑衣,正翘着腿在池塘边垂吊。嬴子婴被她这幅装扮逗乐了,忍不住笑问:“怎么着,学起垂吊还穿得这么古怪?”   “啊!”秀绮回头一看,却觉得手里一沉,闭着眼睛向上一拉,周围的侍女忙拍手庆贺道:“钓上鱼了!好大一条鱼啊!”   秀绮听后喜不自禁,连忙问道:“真的啊?”也顾不上嬴子婴,提着裙摆便到草丛边去看。嬴子婴走到了她的垂吊的地方,向盛鱼的木桶一瞅,一条鱼也没有。待秀绮走来之后,嬴子婴指着木桶问道:“第一次钓上鱼?”   秀绮喜滋滋的点头,忍不住咂舌说道:“太不容易了,两天啊!我终于吊上第一条鱼!我真是太厉害了!”   嬴子婴看她一脸陶醉的样子,心里忍不住长叹一声,这池中放养了不知道多少的鱼,只要一扔下饵就有鱼咬钩,她却足足钓了两天才钓上一条鱼。想想她一天要拉多少次杆啊!也不容易!   嬴子婴为她取下了笠帽,将她轻轻的拥入怀中,问道:“手酸了没有。”   秀绮不自然的扭了扭手臂,捏着肩膀说道:“你不说我还没感觉,这手臂真的又酸又疼!”   嬴子婴笑道:“那是你太笨!现在又没下雨,却带着笠帽蓑衣出来,你还怕这么近的距离跑不回去啊?”   秀绮瞥了嬴子婴一眼,一脸骄傲的说道:“你知道什么!我这是在等雨来呢!”   “等雨?”   “是啊!雨中垂吊,那可是我早就想干的事情。”   “你厉害!”   “那是当然。”   嬴子婴迟疑了一下,突然说道:“你这么聪明,要不然以后帮我批阅奏章吧!”   秀绮却摇了摇头,说道:“你是君王,我怎能插手政事?”   嬴子婴感叹了一声,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你确实聪明。”   秀绮眼珠子转了转,问嬴子婴道:“要不然你以后读书的时候我陪你?替你掌灯揉肩?”   嬴子婴点头说道:“这个主意不错!孤就许了!”   秀绮拍手说道:“太好了!”   嬴子婴看着她,心里却想到,自己连连征战,也没时间陪陪她,自己不过稍微安慰一下她,就把她高兴成这样。看来自己得早点给她个孩子,到那时她也有了寄托不会无聊寂寞了。   于是在她耳旁轻声说道:“今晚等孤。”   秀绮先是一羞后又犹疑的问道:“这次不会等我睡了才来吧?”   嬴子婴脸色一僵,随即讪笑道:“最近看左丘武的书看得入迷了,这次不看了。”   秀绮半信半疑的点点头,然后也没心情钓鱼了,牵着裙子便吆喝这侍女们回宫了。 第三百五十章 言她   已是破晓时分,日头如个难产的娃娃,迟迟不肯露出头来,天阴蒙蒙的,四周依然残留着严冬和战乱后萧瑟的痕迹。   善无城头,赵予穿着一身破烂的铠甲,提着剑在城头上疯转。她的脸上全是已经凝固的血疤,额头上还有擦伤和淤青之色,再不复从前的美丽。她的头盔不知掉在哪去了,头上胡乱的挽了一个发髻,发间已被鲜血和灰尘凝固成一束一束的。不少的伤兵就躺在了墙边,麻木的看着前方,他们的眼光之中已无色彩。   战事进行的非常的激烈,陈余已经攻城了无数次,这次大战他携带了不少的攻城的器具,有云梯、冲车、濠桥、楼车……等各种器具。蚂蚁般的人推着这些庞大狰狞的工具,来了一波又一波。城外的壕沟早已经被填平,高达十几米的楼车开到了离城墙不足五十步的位置,上面的弓弩手可以与城上的赵军对射。在陈余的众多攻城器具面前,赵军悲哀的发现,他们虽然占有城墙却没有多大的优势。几日攻城,城里死伤众多,特别是那些新卒已经完全丧失了士气。   这三天来,赵军战死了五位将军,十多位千夫长,死伤人数高达六千余人。低迷的士气,越用越少的守城工具,无一不在代表着这座城池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每到破晓的时分,对于赵军来说那又是一天惨状的开始。今天太阳虽然没从云层里挣脱出来,但陈余的大军还是在号角声中不期而至。城下的军队在将军的激励下,又一次开始攻城,城上的守军只是麻木的跑到了垛口,手里拧着弓箭与长枪默默的准备着。大战一开始,赵予就提着剑在城头上到处跑,用她那沙哑的嗓音激励着士卒的士气。可让人绝望的是,赵卒大多反应平淡,他们脸上的流露出的惶恐、悲哀之色越来越多,赵予明知道这样下去情况会越来越糟,然而她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不管她表面上是如何的强势嚣张,可她骨子里却依旧是个女人。她期望有人来替她遮风挡雨,有人能借肩膀让她靠一靠。然而赵国没有人能帮到她,哪怕是她那已经死去的兄长赵歇。或许就是因为赵歇的软弱,才让赵予不得不装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可即便如此,赵歇还是死了。   当赵歇死的那一天开始,赵国就已经不行了。新王年幼,国无重臣,一国的重担全压在了她的肩膀之上。她纵然想改变些什么,却也有心无力。   天上的阴霾挥之不去,那云层很厚,弱小的太阳几次想从缝里挣出,却还是被云层挤压了回去。   天黑了,快要压下来。   赵予的眼中,全是一张张狰狞的咆哮的面孔,一个个巨大的木质怪物冲到了城下,它们仿佛在嘶吼,在咆哮,想用巨大的双手撕烂这一面破烂的城墙。   有人爬了上,然后被人砍了下去。   无数的人爬了上来,无数的人被砍了下去。   赵予不在疯跑,她提剑冲到了垛口边上,将一个才跳上城墙的士卒刺了下去。那个士卒很年轻,脸上还带着爬上城墙的兴奋,那一剑从他的胸口刺穿,他动了动嘴巴想说些什么,长开手噗通一声掉下了城墙。城墙下面有黄土和死尸,他成了死尸中的一员,不少人踩着他的尸体又冲了上去。   起风了!善无城墙上的破旗开始晃动!士卒们的衣角开始翻飞,赵予的发髻被狂风吹散!   黑色的头发在风中狂舞,犹如无数的吞信的蛇!   赵予握住了她的剑,剑上流着血,倒映着她苍白虚弱的脸。   狂风扑腾而来,城墙上的旗杆啪的一声折断,攀城的士卒惨叫着从云梯上坠了下去,刚想上冲的赵予被狂风吹闭了眼,不得不伸手挡在了眼前。   啪的一声,天似乎一下亮了!   哗的一声,天似乎踏了!   云层下坠,犹如末日。乒乒乓乓的响声震耳欲聋!   下雨了?   不是!   那是冰雹,鸽子蛋一般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赵予的头被砸得生疼,她急呼道:“到阁楼暂避!快!”   面对漫天的冰雹,攻城的士卒慌忙回撤,在狂飞与冰雹之中,不少人摔倒在了地上,然后被无数只脚板踩烂碾碎,变成了一坨烂肉。   蚂蚁们在奔跑,在嚎叫,在疾呼。   天威难测,在这里上演了最动人的一刻。   赵军全部缩到了城里,借着砖瓦缩成了一团。赵予浑身被淋得通透,脑袋现在还晕乎乎的——那是被冰雹砸的!   她知道自己头上已经多出了好几个大包,脸上与身上也多出了不少的淤青,但她还是艰难的咧了咧嘴,不知道想笑还是想哭:这场冰雹打退了敌人,可是又能如何?过两天他们又会卷土重来,到时候还不是一样?   在兵力悬殊实在是太大的情况下,天气最多只能给敌人带来麻烦,并不能影响大局。   赵予的心里全是苦涩,她默默的想道:“又如何?又如何?”   “又如何?”嬴子婴鼻子哼了一声,一脸不悦的向再次进言的伯彦说道。   外面在下着雨,啪啪的雨声很是刺耳,伯彦就像是被大雨淋湿了一般,他啰嗦着,脸很苍白。   不等伯彦继续开口,嬴子婴皱眉说道:“如今关中才刚刚平定,现在的秦国就像是一个身负重伤的汉子,需要休养伤口。你纵然能劝服我,但你能劝服朝中那些大臣吗?如果我一意孤行,到时候害的只会是秦国。”   伯彦沉默了,他迟疑了半响才说道:“救赵国还是有好处的,到时候也算为秦国多拉一个盟友。”   嬴子婴摇头苦笑道:“我救赵王不就是得罪陈余吗?陈余当初应和田荣对抗项羽,他的目地跟孤一样,他的敌人也跟孤一样。等他统一了赵国,秦国再派出使者与之交好,陈余不会不答应。你说,这个时候我为何还要去救奄奄一息的赵国?”   伯彦被嬴子婴说得哑口无言,最终只得无奈的叹气离开。嬴子婴刚送走了伯彦,韩谈又送来了书信,说这是李左车的急信。嬴子婴鼻子一哼,展信一看,果然也是劝自己的出兵救赵的!   嬴子婴将书信扔到一边,一脸不悦的说道:“这李左车什么意思?他不要忘了,现在他身在秦国,是在为孤效力!”   嬴子婴不想理会这些乱七糟八的事情,此时救赵对秦国并无一点好处,他根本不可能出兵救赵。   窗外的雨貌似越来越大了,雨声也越来越急,嬴子婴看着窗外的大雨叹道:“这场雨过后,真正的寒冬便要来临了。”此时的冬天基本上都会下雪,冬季包括十二月到来年一二月,在冬季漫长的年份四五月也不见得暖和。冬季代表着严寒、代表着痛苦。这个时期的老人之所以活不了多长,主要就是因为冬季。一个冬天下来,国中就要死无数的老人。关中还稍微好一点,适合棉花的生长,听说南边的诸国,很多家庭连过冬的冬衣都没有,靠着薄褥和枯草熬过冬季。   这次下的是急雨,注定不会太长。到了下午的时候,大雨就开始慢慢的止住了,天空还飘着毛毛细雨。嬴子婴回到了书房,开始拿起笔批阅奏章,屋中虽然有火盆与宫灯,但依旧不太明亮。秀绮掌着宫灯静静的依偎在嬴子婴的身畔,有了宫灯的照耀,嬴子婴的眼睛就不会容易酸涩。秀绮静静的看着他,嘴唇微翘着,似乎觉得这样也是一种幸福。   时间就这么悄然的流逝,待嬴子婴觉得困乏了,秀绮就会劝他回去休息。如果嬴子婴执拗不回,她便会放下宫灯,替嬴子婴揉揉头部。秀绮的手很软,动作很细腻,嬴子婴觉得很舒服,便向她问道:“你这个是像谁学的?按捏了一会就觉得好多了。”   秀绮微笑着答道:“你当我每天无聊都在垂吊啊!我也有事做啊!这手法是一个老御医教我的,我学了好久呢!”   听到这话,嬴子婴才突然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虽然不能长留在秀绮身边,但这个聪明的姑娘也会想尽方法来帮助自己。她虽然没有大将们的勇气和武力,也没有士子大臣们智慧与能力,但她依旧有一颗想帮助自己的心。想到这里,嬴子婴忍不住抓住秀绮的手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秀绮却白了嬴子婴一眼,抬头望着宫殿慢悠悠的说道:“是谁说过会在我父亲回国之后,就替我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的?”   嬴子婴一拍脑袋,笑道:“前些日子还念叨着,却不知道怎么又忘记了,我这个脑袋是越来越容易忘事!”   秀绮捏着嬴子婴的肩膀说道:“我知道大王的事多,我也只是提醒提醒你罢了,免得你真的忘记了,到时候我找谁哭去?”   嬴子婴说道:“找孤哭去,孤这里任你哭笑。”   秀绮笑了,笑得非常之美。 第三百五十一章 挣扎与决断   嬴子婴没有忘答应秀绮之事,此时他恨不得自己忘掉。   面对着韩则,他坐在椅上呆如木鸡。   脑子里一片混乱,眼睛没有半点神采。   韩则很小心,他试探着唤了一声秦王,嬴子婴蓦然转醒,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韩则很担心,却只好无奈的退下去。他不知道告诉秦王的这个消息会带来什么影响,他只是看到秦王听后的举动后才方感不妥。   嬴子婴发了一会呆,然后又看了一会奏折,可看着看着竹简就掉在了地上,他默不出声的将竹简捡起,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然后开始裹好。等将竹简裹好放回桌案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奏折自己根本没看完。   嬴子婴彻底的凌乱了,他魂不守舍的走着。朝会的时候,大臣们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嘴里只是随便应付了两声。首先发觉嬴子婴不妥的还是挨得最近的老丞相公孙止,他咳嗽了一声将嬴子婴惊醒后,方才禀报:“左丘武要求秦王重视国中的老卒,并为之添置冬衣,他说这些老卒都是军中之魂,要郑重的保护!”   嬴子婴点头说道:“好!就依照左丘武所说的办!”   公孙止见今天秦王实在不在状态,精神也似乎有点恍惚,他担心秦王是否生病,就让大臣们早点散朝了。等大臣们都走后,公孙止方向嬴子婴问道:“秦王是否身体有恙?”   嬴子婴微笑道:“哪里的事情,大概是昨晚睡得太晚,今早上精神不振罢了!”   公孙止见嬴子婴这么说,也只好放下担忧告辞离开了。等朝会过后,嬴子婴就赶走了所有的亲随,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   书房之中只点着一盏灯,颇为幽暗。嬴子婴坐在那,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明明知道一旦自己起了这念头,很有可能会给秦国带来灾祸,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就像有个恶魔一直在他脑海中呓语。   “如何?如何?又如何?”嬴子婴愣愣的看着烛光,嘴里喃喃自语。   两种思想在他脑海中交战,弄得他苦不堪言。理智和理性都在告诫着他不可出兵赵国,那里现在是一处泥潭,有可能会害得秦国永远不能翻身。可思念和情感又在告诫他,如果他不出兵赵国,他会后悔一辈子,也许自己下半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   那个人,他如何能忘?如何敢忘?有时候真痛恨自己,为何还没学会无情。他学会了所有王侯身上一切该有的东西,却偏偏学不了心硬。现在,他痛恨穿越,痛恨自己。   如果是历史上的子婴,他不会这么难做。   如果自己还是个普通人,他也不会这么难做。   难的不是问题,而是自己。   他在心里问自己,秦国与自己的感情熟轻熟重?这是很显而易见的道理,他当然会选择秦国。嬴子婴无奈的闭眼,想劝服自己:   忘记她罢!就当她已经死了!我纵然此刻出兵,也不一定能救她。   嬴子婴站了起来,一手推开了烛台。红烛掉在了地上,流下了好大一滩蜡,灯芯在蜡中燃烧,突明突暗最终慢慢的熄灭。嬴子婴的心也在烛光熄灭的那一瞬间变硬,他呆坐在椅上,对着黑暗默默的说道:“我只当你已经死了!”   当推开房门的时候,嬴子婴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面无表情的向后宫走去。   雨,淅淅沥沥。它从空中坠落,柔顺,纤弱、繁多、无比的讨厌。   嬴子婴脚踩着雨水,混混沌沌犹如僵尸。回到了秀绮的屋中,面对屋子的光明与佳人关切的眼神,嬴子婴终于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对秀绮说道:“孤累了,今晚早点歇息吧。”   秀绮默默的为他脱掉了外衣,二人在床上相依而眠。好久好久,当秀绮一觉醒来之时,却发现嬴子婴的眼睛依然圆睁,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仿佛一夜没睡。   秀绮一下子从嬴子婴的怀里挣起,她看着自己的夫君,对他说道:“我不知道大王为何事失眠,但你是秦国的君主,你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要做什么,没有人可以阻止,为何要让自己不开心?”   嬴子婴摇了摇头,叹道:“国与家事,又怎能由孤一语决断?我若为了她,便是负国,我若为了国,便是负她。”   秀绮说道:“大王的话我觉得不然,大王之事就国家之事!又岂能有私?就比如我,大王为了将我赎回,不仅派出了使者还献出了两枚价值连城的玉璧,当使者出发的时候,我的事情就不是秦王的私事,而是秦国的大事!如果我怀上了大王的骨肉,那也会变成秦国的大事!所以国君只有国事没有家事,国君的儿子如果争夺王位,那会使得国家大乱,国君的妃子如果不能为国君延后,那会造成国人的恐慌。就如周幽王,他的一时兴致都会导致国家的灭亡。所以大王的任何困绕都是国家的大事,为何不能向朝中大臣说出来,征询他们的意见呢?”   嬴子婴愣了愣,突然笑道:“是啊!孤怎么一时就困惑了呢?我这么困惑下去,只会让自己心力交瘁。为何又不能集结所有的大臣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呢?秀绮,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秀绮微笑道:“能为大王解忧,乃臣妾本分。”   嬴子婴松了一口气,抱着秀绮说道:“睡吧!不想这些烦心事,醒了之后自然会有办法解决的。”   第二日,嬴子婴召开早朝的时候,向在座的大臣们说道:“孤最近很是烦恼,夜不能寐,日不能食。皆因孤之私事而起,然而昨晚秀王妃对孤说了一席话,将孤猛然惊醒。她说孤之事就是国之事,孤之忧就是国之忧。所以孤决定将自己的忧愁说出来,希望诸位能一解孤的忧愁!”   众臣皆道:“愿为大王分忧!”   嬴子婴酝酿了一下,方徐徐说道:“此事当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项羽带六国兵讨伐秦国,孤失守函谷关,导致秦国灭亡。国灭之后,孤从陇西流亡到北地,被人欺凌,被兽追逐,过着朝夕不保的日子。孤到北地之后,却因为腹中无食晕倒在了大街之上,一连三日,来往行人无数,却无一人肯救孤,孤就差点活生生的饿死在秦国的土地上!”   说到这里,嬴子婴也是回想起了当年的心酸,被察哈尔捉住,被悬挂在木柱之上,从死人堆里挣扎出来,一路阑珊北行,不知前往何处。那段灰暗的日子,嬴子婴从未对人提起过,现在人人都说秦王威武能干,却哪里知道当年的落魄?   嬴子婴谈起了那个救他的女子,谈起了日后的过往,谈起了昔日对她的承诺。他对众臣说道:“孤爱慕她已久,曾对她亲口许诺,等日后打回咸阳,便亲自迎娶她。可是,噩耗却突然传来,孤让李左车与她出塞从异族手中夺粮,李左车回来却告诉孤,她已经死了。然而在昨日,孤却得到消息,她并没有死,却忽然成为了赵国的公主,如今被陈余兵围善无城,苦苦的支撑着。”   嬴子婴说到这里,众臣皆哗然,他们也没料到竟然这么一个结果。嬴子婴无力的苦笑,转头向刚回朝不久的李左车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便由你告诉群臣吧!”   李左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秦王并诸臣说道:“臣之所以到北地,就是为了迎回赵予公主。可那时候赵予公主不愿意回国,所以向秦王隐瞒了身份。臣思及赵国的危险,并赵王的等待,所以苦劝赵予公主回国。并在塞外用下计策,谎称赵予公主已死。”   李左车一说完,上大夫魏柯便戟指他道:“李左车!你这是欺君你知道吗?”   丞相公孙止亦道:“你欺瞒国君,导致秦王不得不面对如此难题,其心可诛!”   其余众臣皆亦口诛笔伐,李左车却无奈的苦笑道:“臣那时候是奉赵王之令,千里迎回公主。臣不能不能置赵王于不顾,不能置赵国于不顾,故而出此下策!”   李左车说完,还是有不少人责问,嬴子婴摆手说道:“此事就此罢了,如今还是说说如何解救赵国公主吧!”   李左车跪地朝诸臣说道:“臣自知不妥,但还是恳请大王发兵救赵!”   众人都失声,都不敢开口说话。朝会一时冷场,连丞相公孙止都是拧着眉头苦思难题。过了一会,还是由蒯彻打破了僵局,这个秦军的谋主站了出来,捋须对秦王和众臣说道:“赵公主对秦王有救命之恩,秦王对她又有情,那此事就不是单纯的救赵了!如今左丘武正在向国中宣扬国风,如果真能救出赵国公主,这对正国风也是有好处的。如果真能救下赵国公主,那赵国以后也是秦国的天然盟友,这不仅是日后对付楚国,对塞外日渐强大的匈奴也是有帮助的!再则,秦国已无大型马场,如今能量产战马的除了燕、楚二国外,就只有赵国!众人已知,秦国有了马鞍和马镫,这对骑兵的作战能力就有了显著的提升,所以秦国需要赵国的战马!综上所述,臣想说的是救赵也不是没有好处!”   蒯彻说完之后,许多大臣都开始点头,然而蒯彻话风一转,又开口说道:“然而此时的坏处也依然明显!第一是秦国刚停止战乱,秦军久疲。第二是如今是冬季,不容易发动大战。第三是国中的粮食不能坚持大规模的作战!所以,秦国如果要打,就要明确一个目地,那就是只是救赵国公主,而不是救赵国!只要能救下赵国公主,等日后秦国恢复元气之后,再慢慢助赵王复国不迟。如果只是救一个赵国公主,那边不需要太多的人马,我认为一万骑兵足以救回赵公主,而经过今年的秋收之后,秦国能应付这么一场局部的战役!”   蒯彻将利弊得失都分析得十分清楚,连李左车也点头赞同道:“军师所言极是,是我太急了。如今的秦国根本无力救赵,能救回赵王跟公主已经算不错了!”   老丞相公孙止此时也慢悠悠的站起来,向嬴子婴问道:“军师此言可解秦王忧否?”   嬴子婴终于展开了笑颜,点头说道:“此策甚好!”   众臣顿时也轻松了不少,蒯彻又向嬴子婴说道:“李左车本是赵人,对赵国也很熟悉,此次出征可派李左车为主将!”   嬴子婴沉思了一会,向蒯彻问道:“孤可亲征否?”   蒯彻悍然拒绝道:“不可!”   嬴子婴拂袖说道:“那好吧,就让李左车做主帅!”   月氏国。   昭昭日月、离离星辰,缀于穹苍云雾之间,如天老爷的眼目,鸟瞰着黑泥黄土上的芸芸众生,赏罚奖惩,自有分冷酷,难被凡夫俗子理解的公道。   同样的狂风,同样的冰雹。来得快去得更快,草原上也在下雨,冷风寒雨之中,草原的牧民早已经换上了厚实的冬装,缩进窄小的帐篷里,一家人围着小火盆取暖。   在草原上,没有伞这种东西,也没有斗笠这玩意。大多数草原人都不怕风吹雨打,他们在日头奔跑在雨中洗澡,他们的身体素质比中原人要好,但很多人不注重个人卫生死于疾病的也不少。   匈奴左贤王歇和伙同了屠休一起入侵月氏国,他们的骑兵在雨中狂奔,马蹄踩着草皮跟软泥,发出嗒嗒的声音。他们绕过了敕勒川,穿过了荠苨山,悄悄的来到了月氏国的腹地。他们的目地是生活在北风原的一支部落,那支部落很庞大,是如今的月氏国最大的部落,它便是月氏国大长老哈桑达的梨丘部落。屠休知道,在哈桑达死后,梨丘部落便归附了乌哈。梨丘部落之所以庞大,并非它本身就有多大,而是依附在梨丘部落名下还有许多的小部落,就如同乌哈与屠秀所在的白乞部落一样。这样一个庞大的部落,在失去领袖之后,因为没有人能领事所以不得不向乌哈效忠。   在细雨连绵之中,匈奴人骑着大马冲进了梨丘部落。匈奴人并没在部落里大开杀戒,而是用套索掀翻了营中的帐篷,然后驱赶着牧民汇集到了一处。   在马蹄的践踏声中,到处都充满了惊惶与尖叫声。牧民像苍蝇一般乱窜,族老们大声吆喝着武士们集结。可是匈奴人来得太过突然,现在召集武士已然太迟了。   屠休骑着大马冲到了牧民面前,向他们大吼道:“祁力在哪?让他滚出来见我,我是伟大的月氏王屠休!”   屠休连吼了三声,在牧民堆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草原汉子走了出来,他按着弯刀向屠休说道:“屠休,如今乌哈王已经统合了月氏的部落,你带着匈奴人入侵月氏部落,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   屠休骑着马仰头大笑道:“乌哈小儿也不是带着秦人入侵?他向中原秦国臣服,我又为何不能向匈奴王臣服?成王败寇不过如此,现在我已经掌控了你们的小命,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归服我,要么去死!”   祁力拔出了弯刀,指着屠休说道:“月氏国已经够乱的了,再也容不下匈奴的搅合。屠休,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你还是逃吧!不要试图说服我了,如果你还当自己是一个月氏人,就明年带着匈奴的大军同我们好好打一场吧!”   屠休脸色一变,鞭指祁力道:“你既然还记得昔日的情分,为何不能——”   屠休的话戛然而止,一支箭已经穿透了祁力的胸膛,屠休霍然回望,歇和就在他身后缓缓的收弓。祁力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屠休的双眼变得通红,捏拳向歇和低吼道:“为什么?”   歇和淡淡的说道:“废话太多,既然他不愿意臣服于你,那便早点杀了为好!”   屠休激动的咆哮道:“可是如果能得到祁力的帮忙,这对我们攻打番与城将有莫大的好处!”   歇和突然咧嘴,然后嘴巴慢慢扩大,到最后他竟然在马匹上张狂的大笑起来。屠休死死的盯着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笑了良久,歇和终于停了下来,他指着自己道:“匈奴对待敌人有两种方式,要么是征服,要么是屠杀。很明显这祁力不肯臣服,我就只有屠杀他们。”   “你——!”   屠休气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歇和在离开的时候又说道:“攻打月氏我从未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忙!我歇和纵然打不下,待明年大单于一样会摧毁月氏国!”   说完之后,歇和向匈奴战士说道:“放箭,射死他们!”   屠休呆了半响,等被凄惨声惊醒的时候,这处营地已经成了修罗场。屠休漠然无语,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他以为能将歇和骗到月氏,到时候再借匈奴之手除掉乌哈,自己说不定还有机会继续当月氏的王。但歇和用行动表明了,他只是在幻想。纵然此次入侵月氏的只不过是匈奴的左贤王,他屠休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当匈奴的刀。   屠休长叹一声,一抹脸上的雨水,突然间觉得灰心不已,他在心里说道:“罢了!当刀就当刀吧!只要能杀死乌哈,我也当为妻儿报仇了。”   ……   注:其实我早想说一下秦国时期传扬的这种战国精神,那时候的人跟我们现代人甚至后面的人都不一样。春秋战国时代乃“多事之时,大争之世”,普遍的生命状态是“凡有血气,皆有争心”。当此之时,世风刚健质朴,不尚空谈,求真务实,对国家大政的评判既直截了当,又坦荡非常。春秋战国时代的普遍现象是:国有昏君暴政,则人才立即出走,民众立即反抗,或纷纷逃亡。这种刚健坦荡精神,既包括了对昏聩政治的毫不容让,也包括了对不同政见者的广阔包容,因之酿成了中国历史上的一系列政治奇观。   在中国历史上,只有春秋战国时代的贵族可以因政见不同而流亡,并能在流亡中寻觅时机以再度夺取政权。也只有这一时代的政治失败者,能在被贬黜流放中再度崛起,重新返回权力场。也只有在这一时代,士人阶层能以政见理念为标准,选择效力的国家,能“合则留,不合则去”,其特立独行千古罕见。也只有这一时代的民众,可以自由迁徙,“危邦不居”,可以对自己不能容忍的暴政一挥手便走,否则便聚而抗争。也只有这一时代的民众,真正地千刀万剐过昏暴的君主……凡此等等奇观,皆赖于这一时代的根基精神,皆为这一时代的社会土壤所开出的绝无仅有的奇葩。   这一时代现象,便是天下问政的风尚。   哪怕是秦始皇一统天下,这种风尚都未离去。直到汉武帝独尊儒术的时候,这些风气才慢慢的改变消失。所以那时候的人,能孕育出各种各样的奇葩,如项羽虞姬间的真情,也有吕后乱政的毒辣。那时候的女子的地位并不低,真情和喜爱也能在那个时候得到众人的认可和原谅。读诗经观秦风,秦国对男女之情更是有一种开放的鲜明的态度。   所以,本节写的故事,或许在那个时候并不显得荒谬,也只有那个时代,才能酝酿出各种奇葩的故事和传奇,要是在后面的这些时代这么写,那就是荒谬,大臣的反应绝不会是赞同秦王和帮助秦王解忧,而是苦劝他深思熟虑,或许有愚忠者会为此上吊自杀也不一定。   在那个时代,有大宽容与大爱。   在那个时代,君臣之间关系没有后世那么扭曲而崇高,王上失德,臣子可以背主而去,却不会遭到辱骂,别人会称赞这个臣子明智。   在那个时代,有忠义,却很少有愚忠这样东西。 第三百五十二章 逐风   番与城作为月氏的王庭所在,虽然它的城防远不如中原的那些大城,但对于远道而来的匈奴来说也如难以逾越的高山。歇和自然不会做出拿骑兵攻城的蠢事,他带子匈奴的骑兵在屠休的带领到处袭击月氏部落,短短三天的时间就有五个部落被袭击。歇和每攻下一处营地后绝不会恋战,也从不赶尽杀绝,他放任战士们屠杀,却不去追赶那些逃走的牧民,他将部落的营地烧毁,把部落里的牛羊肆意驱赶,让它们散落在无垠的原野之中。   屠休明白歇和想干什么,他虽然肉疼那些牛羊和牧民,但他依旧带着歇和不停的破坏月氏国的部落。   歇和想干什么?自然是逼战。如今的乌哈已经当上了月氏王,如果他对周围部落的遭遇不理会的话,他会丧失民心,部落不会再听王庭的号令,那时候月氏国不攻自灭。   这道理乌哈明白,冯英也明白。当大群死里逃生的牧民来到了番与城后,乌哈并没有迟疑。他拔出了弯刀,向那些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牧民吼道:“现在有一群残暴的恶徒在肆意的杀害我的臣民,如果你们想为自己的亲人报仇,那就拿起武器,跟随我将那群暴徒揪出来,用弯刀与剑砍掉他们的首级!”   数万牧民扬声大呼:“报仇!报仇!”   在举城轰动的报仇声中,月氏王乌哈并秦国左将军、卫候冯英带领三万月氏骑兵且一万多需要报仇的部落牧民离开了番与城。当月氏王旗出现在周围的部落之中,便有好战的部落儿郎踊跃参军。在乌哈出城的当日,歇和便不再明目张胆的攻击月氏部落,他悄悄的隐藏起来,躲在暗处准备伺机而动。   冯英将贪狼绮兵特制的短哨交给了周围的部落,一旦发现敌情,便吹响哨子,这短哨的声音尖锐而悠扬,能在旷野之中传到很远的地方。但人的听力是有限,仅凭着竹哨是无法互相联络的,他给部落竹哨只是希望当一个部落受到攻击的时候,能通知另外的部落,只要能将匈奴人拖延住,到时候再点燃狼烟,乌哈的大军必然能得到讯号!   然而乌哈出城后的三天,匈奴的大军都像消失了一般,没有人知晓他们的行踪。年轻的乌哈王子非常的心急,他在帐篷里坐卧不安,等冯英来后他才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急忙拉着冯英的臂膀说道:“阿达王兄,匈奴人狡猾,他们等我们出城后却反而逃跑。如今我已经吹响了王号,每天都会有部落的战士加入我的军队,要不了几天我的军队会越来越多,然而我们准备的粮草也会越来越少。如果时间拖久了,部落的战士会抱怨,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完全处于被动了。”   冯英笑了笑,他并没有安慰乌哈,却反问道:“明明是匈奴人害怕你的威严,又怎么会被动?”   乌哈急了,但冯英用大手按在乌哈的肩膀上,对他说道:“你不必担心,这里是月氏国。只要匈奴人不在残杀月氏的部族,部族们就会认为是您吓跑了匈奴人!前些天草原上才下了冰雹,天气会越来越冷,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雪,如果匈奴人敢在月氏国的地盘上过冬,他们只会死得更惨!相信我,不必害怕,你现在要做的,只是每日立帐召集部落首领们饮酒,向他们吹嘘你的威严。只要你信心十足,部落的首领们就不会担心,他们会为您摆平那些急切的战士们!”   乌哈听了冯英的话,眼里的急切终究是没了,他充满感激的对冯英说道:“阿达王兄!你说得有道理!我这便去召集部落首领,与他们饮酒诉话!”   冯英点头说道:“你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乌哈立即出帐去吩咐人了,冯英也离开了帐篷,找到了斥候将军许仪并月氏的斥候乞力骨,他对二人说道:“让斥候们在方圆五十里寻找匈奴人留下的马蹄脚印,不用追查太远。”   两人抱拳大叫:“喏(是)!”   待二人走后,冯英才负手看着天上,默默的沉思道:“此次前来月氏的匈奴部队最多几万人,他们残杀了这么多月氏部落,如果能将这支匈奴兵马击败,乌哈的威信就会大增。到来年匈奴侵犯的时候,月氏王庭能凝聚的兵马就会更多。人人都说冒顿是草原上最伟大的雄鹰,为何却在这个时候走了一步昏棋?”   在冯英看来,这入侵月氏的匈奴的骑兵简直就是送到嘴边的肥肉,只要不被它们凶残的外貌吓倒,等用大网和笼子将其捉住后,再剥皮抽筋,炖得一锅好肉,那可比寻常的肉食要美味得多。   歇和这几天在屠休的指引下来到了牵牛山,牵牛山周围有不少的山丘,那里有原野和湖泊,更有歇和寻觅良久的绝佳战场。牵牛山周围的地势非常的奇怪,山丘虽然众多,但地势却依旧平坦,那些山丘都像是突然凸出去的山石,有的甚至就是一整块石头,上面没有树木和草皮,很奇怪的竖立在那!经过歇和仔细的勘察,如果将月氏的骑兵引到这里,自己的骑兵再从山丘之间的缝隙中杀来,月氏骑兵就会被山丘和匈奴骑兵围堵在里面,到时候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牛羊。   屠休虽然把歇和带到了这个地方,却对歇和的计谋不敢苟同,他道:“能将乌哈引来倒好,如果乌哈不来那就是白白折腾。”   歇和摇头说道:“不然,我们屠杀了那么多部落,乌哈肯定是怒不可歇,他们带着一群想复仇的战士,就像草原上的鬣狗一样,正疯狂的在寻找我们的位置。只要他们察觉到我们的行踪,就会不顾一切的杀来。”   屠休漠然道:“但愿如此吧!”   草原上本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有实力强弱。草原上的战争也并不复杂,两边人马吆喝在一起互相砍架,砍赢了就是胜者,就可以霸占败者的一切财产:比如部落、女人、甚至自己的儿子。然而冒顿却不像是个草原人,他比中原的那些谋士还要狡猾,常常随之出征的歇和自然也在冒顿的指导下学会阴谋诡计,于是他让骑兵们故意留下了印记,自己坐等着乌哈前来上钩。   乌哈会来吗?如果没有冯英在身边,这个已经算聪明的月氏王肯定会中计。他一听到斥候找到了敌兵的踪迹,就忍不住欣喜雀跃,立即就要点兵杀过去。冯英拦住了他,对他说道:“不必心急,容斥候探明情况不迟。”   这一次传回消息的是乞力骨的斥候,冯英并不放心,他要派秦军的斥候亲自探明情况后才会做出决定。乌哈虽然不明白冯英为何要拦着他,但基于对冯英的信任,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继续找部落的首领喝酒去了。   秦军的斥候跟别国的斥候不一样,在秦王的要求下,这群斥候不仅要探明情报,还要学会画简陋的地图。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张空白的牛皮和秦国特制的炭笔。炭笔是在嬴子婴的指导下发明的,这种炭笔极为简陋,就是采用柳树、樱桃等新枝烧制而成笔芯,然后取细竹筒当笔杆。这些细竹筒多是竹枝上的小节,必须经过太阳晒后才能使用。盛放笔芯可以用蜡固定,有的嫌麻烦,直接将晒焉的竹枝弄破,然后用细绳缠一缠就行了。   一支斥候小队里面必定有一个能画图之人,只有将地形草图带回之后,将军们才会斟酌是否出战。秦军的斥候用了一天的时间沿着匈奴留下的印记勘探地形,这些斥候都被匈奴人发现,但歇和为了不打草惊蛇却放过了他们。第二天的时候,冯英就得到了好几份周边的草图,他对比着月氏国流传下来的简陋地图很快就发现那里的地形颇为诡异。再三对比之下,冯英就完全洞悉了匈奴人的企图。   他找来乌哈,将地形分析给他看,并对乌哈说道:“匈奴人想把我们诱到那里,我们既然已经明白就不能中计,你下令让斥候们必须管住自己的嘴,别让他们把发现匈奴行踪的事情透露给其他的士卒。”   乌哈颇有些欣喜的说道:“按照中原人的说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将计就计?”   冯英笑了笑,摇头说道:“哪里有那么麻烦,不理会他们便是。”   “不理会……”乌哈颇有些不甘,但也没说什么,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冯英的帐篷。   对斥候们下了禁令之后,军中果然没人知道已经知道匈奴人的行踪,不少人还嘀咕着匈奴人太没胆量,一听到乌哈王出马连头都不敢冒了。部落的首领们也开始急躁起来,开始探乌哈的口风,乌哈只好含糊搪塞,却依然被搞得头晕脑胀。月氏此时聚集的部落武士已经多达八万余人,每天都需要周围的部落送来干粮和肉干。   又过了几天,月氏没有行动,匈奴也没有行动。听王号聚集的部落武士们也越来越不耐烦,冯英知道如果再这么拖下去必然会出事。于是他找来乌哈,对他密语了几句。乌哈听后,脸上开始冒着欣喜之色。过了不久,乌哈便招来了部族的首领们,对他们说道:“乌哈感谢各部首领带兵相助,不过匈奴人都是没卵的软蛋,一听到我们出马就被吓成了缩头乌龟!这样一群鼠辈根本不值得我们这么多人去对付,如今天气转寒,出征部落的家人也盼望着他们早日回归,你们便回去吧!”   有些部落首领迟疑的问道:“我们走后,要是匈奴来攻,那大王不就危险了吗?”   乌哈满不在乎的说道:“放心,没事的!”   召集而来的部落武士于是又回去了,大批人马的离开,当然瞒不住觊觎已久的匈奴探子。歇和很快就得知了消息,而闻到消息而来的屠休却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急匆匆的向歇和说道:“必然是粮草不济,所以乌哈不得不让部族武士回去!等部落武士们一走,乌哈的兵力就会弱于我们!这是天赐的良机啊!”   歇和还是有些犹疑,他说道:“我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秦国的那个将军不是平常人,他洞悉了我的部署,又怎么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出来呢?”   屠休咆哮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犹豫就没机会了!”   歇和突然露出笑颜,伸手拍着屠休的肩膀说道:“但为了屠休兄,我决定前去试一试!”   屠休愕然。   月氏所建的临时营地之中,冯英正用着碎布细细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剑,此剑刚刚经过磨砺,正是锋寒夺目的时候。就在冯英赏剑的时候,乌哈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激动的向冯英说道:“阿达王兄,散去的部落已经埋伏起来,只要匈奴一来,他们就会立即杀过来!这计简直是太妙了!匈奴人这一次肯定料想不到。”   冯英将剑放下,目视着乌哈说道:“匈奴来与不来都是一个下场,此计成与不成都无关紧要。”   乌哈看到冯英沉静的目光,他虽然不怎么明白冯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冯英身上那一股安然自若的神态却深深的折服了他,乌哈在心里想道:“这才是大将风度!阿达王兄真不愧是天将军,我一定要像阿达王兄学习!”   冯英看着乌哈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伸手说道:“请坐!”   “哦……好!”   乌哈做到椅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他努力的想学冯英的样子,但他的心跳促使着他的屁股不停的扭动,脑子里也乱七八糟的转个不停。   歇和带着部队走出了牵牛山,向着月氏王乌哈的营地慢慢接近。此时已近黄昏,天暮气沉沉,仿佛要掉下似的。大军在原野上奔驰,当离月氏王的临时营地还有二十里的位置,歇却突然伸手让军队停下。当所有的骑兵都勒止了马匹,停在原野上的时候,歇和拍马而出,在原野上闭目感受了一会。   草原的空气很湿润,然而并没有空气流动,歇和深深的呼吸了一下,他似乎闻到了什么,然后翻身下马,用手拨动着枯萎的草皮。草皮下有水,马蹄一踩就是一个坑。歇和站了起来,叫来了族中的猛士叶赫库拉,他用手指着草皮上的马蹄坑道:“你立即派人到周围查看是否有马蹄印!”   “是!”叶赫库拉大应一声,立即调拨了几队人马,分散到各个方向去查探。   大军就这么静静的停驻在草原上,歇和跳上了马背,转头四顾了一眼,然后便闭目养神静等消息。   天越来越黑,空气也越来越沉闷,等了足足一个两个时辰,叶赫库拉才回来,他身边带着几个游骑,一脸郑重的向歇和说道:“左贤王,我们跑了几十里地,并没有发现四周有大批的马蹄印存在。”   歇和听完汇报,面带冷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二十里地的范围足以让部落的骑兵驰援,如果在二十里外都没有发现马蹄印记,证明那些本该回去的部族武士就隐藏在这方圆二十里之中!估计乌哈正等着我们上钩呢!”   叶赫库拉问道:“那如今该怎么办?”   “回去吧!”歇和如是说道。   听完歇和的话,叶赫库拉便从腰间取下一只牛角短号,放在嘴边呜呜的吹着。吹了几声之后,匈奴的部队就开始自动的掉转马头,拍马往回走。   天越来越黑,乌哈的心越来越急,他的屁股扭动越来越快,最终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向冯英问道:“天都快黑了,阿达王兄,你说匈奴人会不会夜袭?”   冯英笃定的说道:“不会!”   “那我们现在?”乌哈迟疑着问道。   冯英想了想,对乌哈说道:“我们出去看看!”   二人走出了大帐,乌哈用眼光四处寻觅着,似乎想找出匈奴的影子。冯英却抬起头看着天上,天上黑云蔓布,不知道叠了多少层。冯英仰望的云层,伸出手向天触摸,仿佛他想触摸天上的黑云。乌哈转身,看着冯英的样子,忍不住惊疑问道:“阿达王兄——”   冯英似回过神来,他低头对乌哈说道:“让隐蔽的部落武士都回来吧!草原马上会迎来一场大雨!”   乌哈摇头咕哝道:“又要下雨!”他仿佛觉得下雨就不是一件好事,听了冯英的话,他只好寻找部落的将军,让他们派人将隐蔽在外的部落武士找回来。   跟着冯英进账,天空突然劈出一道夺目的白光!没有声音,来得非常的突然。冯英霍然转身,他望着天,左稍的断眉微微抖动着,他迟疑了一会,又才转身回帐。乌哈跟在背后不停的咕哝着:“那匈奴人也真够狡猾,难道他们看穿了我们的计谋?害得我们准备半天竟然不来!真是气死我了!”   冯英淡淡的说道:“诡计之所以称为诡计,那是因为一旦施计不成还有可能害死自己。所以被看穿没什么,最怕的是你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中下别人的诡计。”   乌哈愁眉苦脸的说道:“那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匈奴人逃离吗?”   冯英笑了笑,自顾着说道:“其实我这个人不怎么喜欢施展诡计,我更喜欢提兵直接击溃敌人!” 第三百五十三章 追月   下雨了!大雨从天而降。就如天上有人用木盆洗了脚,然后端着木盆“哗”的一声倒下来!   那是真正的倾盆大雨!   没有滚雷之声,但外面的天空不时的闪过一道白炙的闪电,煞是惊人!面对着倾盆大雨,冯英淡定的用木棒拨拉着火盆,乌哈阴沉着脸躺在榻上,公羊礼坐在番与城中淡定的写字,许仪叫骂着脱下鞋子,从鞋子里倒出了一鞋的水。他翻着白眼用手挤了挤鞋子,开始转头在帐篷里寻觅着,寻觅着一个能挂鞋子的地方。   白鹿部落的首领打了个喷嚏,咕哝着骂道:“这鬼天气,下雨比雪还冷!”他佝偻着身子,讪笑着往人堆里挤,这个帐篷里住着都是各部族的首领,有人当即骂道:“白鹿你的屁股!”   “这丫屁股大,还使劲挤着!”   “青羊,你身上是不是有股骚味?”   “我日你祖宗,老子身上全身骚味!你要不要闻一闻?”   ……   有些部族隔得比较远,很多的族长都只知道部落名,却不知道族长的名字,所以一个呼他青羊,一个叫他白鹿,一个个都骂骂咧咧的,帐篷里好不热闹。   乌哈愁眉苦脸的说道:“这雨下这么大,该如何是好啊!”   冯英扯着木棍出来,拨弄了一会,连这烧火棍也燃起来了,他几下吹熄了滚上的火焰,棍上立即冒出浓厚的烟雾。   “咳咳……阿达王兄,你在干什么?”乌哈被烟雾呛着了,他捏着鼻子用手不停的拍扇着烟雾。冯英将烧火棍扔到了火堆里,拍拍手站了起来,转身对乌哈说道:“我们好歹有帐篷,你说匈奴现在住在哪里?”   “——阿……切!”   打喷嚏都如此艰难,定然是屠休无疑。这位曾经的月氏王落魄得跟软泥似的,歪在背后的老树身上。战马拴在了林间,每一次闪电一亮,马匹就会惊慌失措。   匈奴人不怕风吹雨打,不需要营地,只要有地方坐着,就能安稳入睡。话虽是这么说的,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所有人都后悔为何不将月氏部落里的帐篷收集起来。扔火把倒是畅快,受苦的却是自己。   歇和一身湿答答的坐在树根上,他腿上横着剑,整个人跟木头似的。等了好半天,才有人从山里跑出来,歇和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得力臂膀叶赫库拉。这个浑身浇透了的莽汉大声向歇和说道:“左贤王!我已经找到了一处可以避雨的山崖!那里住着一群野人,都被我杀了!我们可以用他们的锅灶木柴,可以劈了他们的身体煮肉吃!”   歇和立即站起,用手按着叶赫库拉的肩膀说道:“库拉!你果然是好样的!”   言毕,立即带着人往那处山谷赶去!当屠休也到了那处山谷,正好看见一群匈奴人正在用刀子分割野人的尸体,血淋淋的场面简直惨不忍睹!屠休苍白着脸,冷冷的走到了山谷中,那里歇和正一身舒爽的向着火。屠休站在歇和面前,用手指着外面的场景说道:“你们竟然吃人肉!你们会被月神惩罚的!”   歇和哈哈大笑,他混不在意的说道:“我们信奉是狼神,你们的月神是管不到我们的。狼神的子民没有什么不能吃!这些野人全身还有不少毛,在我的眼中他们跟野兽没什么区别,吃了会让战士暖和,能让他们更有力气!”   屠休哼了一声,不屑道:“我们月氏的贵族绝不会野蛮的吃人!”   叶赫库拉眼中凶光一闪,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歇和的手覆盖在叶赫库拉的手上,转而对屠休说道:“你们月氏人可以不吃!”   屠休一抖披风,头也不回的走了。待他走后叶赫库拉才朝地上呸了一声,小声咕哝道:“丧家之犬,还摆什么谱?”   歇和混不在意的说道:“屠休自有他的傲气,我们匈奴人也并不喜欢吃人肉,只是有时候被逼迫得没办法!狼神不会在意这些的!”   天还在下雨,而且下了好几天,草原上多出了不少的水洼,看起来很像是沼泽。如果天一直不晴,等草下泥土松软之后,草原真的会变成沼泽。匈奴人找到了山崖,至少不会像前面那么难受。然而他们的粮食却越来越少,从月氏部落抢来的粮食也经不起如此消耗,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面临没有食物的困境。   歇和看着天上的雨水,对背后脸色不怎么好的屠休说道:“我准备撤兵回去了!面对一个统一的月氏国,单凭我这点人马根本啃不动。我的父亲在临行前对我说过,匈奴人擅长逃跑,因为我们有四条腿,很少有人能追上我们。只要能逃出去,早晚会有机会打回来的!”   屠休冷笑两声道:“怎么?你怕了?”   歇和竟然点了点头,他道:“秦国的那位将军很不简单,如果不是我足够小心,我恐怕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我的头颅会被他制作成酒杯炫耀。”   屠休道:“秦人没有将人的颅骨制作酒杯的习惯。”   歇和道:“没有好!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习俗。每当我看见大单于用东胡王的颅骨制成的酒杯饮酒的时候,我就会感到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的头颅也会被制成酒杯。”   屠休道:“大单于要是知道你会害怕,他肯定会瞧不上你的!”   歇和摇头说道:“你错了,其实大单于也并不喜欢这种习俗。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就如你看到我们吃人肉一样,其实吃过人肉的都知道,人肉并不好吃,而且吃人肉会让人做噩梦,会让人梦见一群人分食自己。可当没有食物的时候,你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你们这些月氏的贵族们,已经腐朽堕落,你们向中原的贵族们学习礼仪,身上已经没有了血性和胆量!”   屠休竟然没有反驳,而是长叹一声道:“或许吧!”   歇和说道:“只要天气一晴朗,我们就立刻离开。等明年大单于调集几十万人马,一举摧毁月氏的王庭!”   又过了一天,天上的黑云终于散去,久违的蓝天出现在了人们眼中。雨后的草原显得无比的干净,牧民们都忍不住跑出了帐篷,在无垠的草地上放歌高唱。他们的声音嘹亮而豪迈,牧民们赶着马群和羊群在歌声之中远去。   匈奴人早已经收拾好行装,在歇和的带领离开了牵牛山,转道向北,准备回归匈奴王庭。   冯英在前几天都在磨剑,当他看见天气一晴朗,他便提着宝剑去见乌哈,并对他说道:“给我两万人马,我去将匈奴人的首级割回来!”   乌哈看见了冯英的宝剑,他问道:“剑利否?”   冯英答道:“杀人不沾血!”   乌哈赞了一声:“好剑!”然后依照冯英所言,给他挑选了两万最为善战的勇士。冯英带着骑兵向西北出发,好像他知道匈奴人在什么地方似的!   在雨后天晴的第一天,两支部队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却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行。不提此行谁胜谁败,谁能高歌,谁会饮恨。却说那赵国的云中郡,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你说什么?广灵候囚禁了赵王!”一人大惊,张嘴惊问。   另外一人站起,摇头说道:“广灵候乃仁义君子,绝不会做出此事!”   “完全不可能!广灵候赵舒乃赵王之叔,他曾经苦劝老赵王,劝他不要听信陈余谗言前往邯郸。老赵王不听广灵候所言,最终才被陈余害死在邯郸城。这样一个忠义君子,怎么会这处这般举动?”一人大是不解。   一人冷笑道:“国家一乱,必然生妖。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应该感到奇怪!就说当年的秦国丞相李斯和赵高二人!以赵高前期表现与功绩,谁会相信他会成为霍乱秦国的根源?李斯就更不用说,以其前期的巨大功绩与杰出才具,及其自觉的法家理念与几次重大关头表现出的坚定政治抉择,实在不可能在其与蒙恬的地位高低上计较。然则,李斯恰恰接受了赵高说辞,恰恰计较了,这是必然性么?这是一国乱则国中生妖的表现,他们的突变或许是被妖灵附体也不一定。”   一人不屑道:“歪理邪说,岂能用一妖字为此辈开脱?要我说,就是广灵候觊觎赵王位置已久,他好不容易等到大权落到了自己手中,当然是想囚禁赵王,好自己当大王!”   一人唾道:“陈余已经围上了善无城,一旦善无城破,长公主一死,他赵舒又能当几天王?”   一人哼道:“自然是想在临死前好好享受一般!人到危机之刻就会露出本性,赵舒也是这样。”   ……   国中大变,消息散播得比什么都快,国人在城中议论纷纷。而真正的事实,却与他们想像差得很远。   广灵候骤然夺权,关押了年轻的赵王。然而赵王却并不恐惧,相反他在苦苦的哀求,他向那个一直仁爱慈祥的王叔请求:“王叔,你不要去!姑姑已走,若是你也走了,我又该怎么办?呜呜……”   赵舒转身苦笑,两行清泪洒落在地上,他道:“与长公主相比,王叔自惭不已。如今国难当头,长公主被困雁门,我们怎能坐视不理呢?长公主执拗,那是因为连她也存了死志,认为这赵国已经无救!或许你们都是这么想的罢,可我从来就没这么想过,我们是赵氏子孙,岂能庇护在他国之下?如此苟活,又与死了有何区别?赵舒知道争不过长公主,但赵舒还想为赵国搏一搏!此行如能解救长公主,那赵国还有几分希望。如果不能,我必死在雁门。我死之后,希望赵王能自绝在王宫!”   他顿了一顿,说了一句话便走出了云中郡治府。而年轻的赵王耳里,却依旧回响着他临行前说的那句话:“不成功便成仁。”   广灵候赵舒集结了所有的力量,在云中召集了三千民夫游侠,其中有数百人就是他曾经散去的门客。他带着部队前往雁门,在渡过浑河的时候,忍不住在中流以浆击水,立誓道:“赵舒不能清赵国而复济者,有如大江!”他的激昂的声调和豪壮的气概,使随行的壮士个个感动,人人激奋。   渡河之后,赵舒并未急着赶到善无城,而是在一座小城里中停留了下来,一面打造兵器,一面探听消息。   那时陈余再次派兵攻打善无城,形式岌岌可危。赵舒并无惧色,他并没有直接带兵援助善无城,而是带着三千步卒从西边绕过了陈余的主力,先攻打在西南的马邑。当赵舒的大旗出现在马邑城外的时候,城里有不少爱国的游侠提剑声援,在城中游侠的帮助下,赵舒攻破了马邑城!赵舒破马邑之后,召集部族说道:“我们的目地是为了解救善无城,然而直接驱援并不能解善无之围,打下了马邑,我们就可以沿着驰道奔向平城!陈余的粮草就囤积在那里,只要我们能烧掉陈余的粮草,善无城的危机就会解除!”   众人称善,赵舒便带着部队袭击平城。陈余得听到背后又冒出了一支兵马,便找来彭越说道:“赵舒乃赵国的仁义君子,在赵地的声望很高,如果他一路南下,恐怕很多城池都会投降!”   彭越捋髯冷笑道:“赵舒此人,愚人也!吾料他必然不敢轻易南下,反而会攻打平城以救善无。如果他真去平城,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自投死路!”   陈余依然忧心不已,原来陈余为了征讨赵王,尽起代郡与恒山郡的兵马,如果赵舒从魏国借道直接南下,到时候国中的赵人肯定会响应赵舒的号召,陈余的后方就会面临被破的局面。就在陈余忧心忡忡的渡过了两天之后,突然得到了消息,赵舒攻击平城不成,反被彭越的部将王罕追杀,赵舒逃到了绝地,无奈自杀了!   陈余听到赵舒已死的消息传来,忍不住仰头大笑道:“赵地再无人矣!”于是又立即派人攻城,无奈前几天下冰雹雨,许多攻城的器具被留在了城下,赵予冒着大雨冲出城外,将那些云梯、冲车、角楼都摧毁了。所以这几天陈余攻城颇为艰难,不得不让赵军一边攻城一边砍伐树木赶制登城的楼梯。   两天过后,王罕提赵舒人头来见,陈余喜问:“如何捉得赵舒?”   王罕大笑着说道:“赵舒悄悄在城中潜入了不少细作,准备里应外合攻打平城。不过他派的这些细作实在是太过无用,竟然被守城门的士卒查出来了,几下敲打之后,细作便将情况交代清楚。我故作不知,特意安排人冒充细作为赵舒打开城门,赵舒果然中计,被我用兵围困在城里,不过他手下有几个游侠颇为厉害,既然让他打开城门跑了,我一路紧追,从平城追到塞外长城。赵舒望长城而哭,遂自杀了。”   陈余听后叹道:“赵舒虽有报国之心,可惜能力平平,如此之辈又怎能救赵呢?”   言毕,立即下令用木杆挑起赵舒首级,上面挂了一旗,上书“赵舒首级”四字!死守善无城的赵予听闻赵舒已死,差点晕厥在地。赵舒在赵国确实有名望,他的首级一出,赵国的士卒大跌。陈余即令攻城,这一次攻城赵军数次攻上城墙,两路人马在城墙上接战,只因赵军人多才勉强的守住了城墙。陈余退兵之后,彭越入见,告道:“明日必破善无城!”   陈余大喜,当即赐下酒食,让大军饱食两顿之后,只等明日攻破善无城,擒捉赵予公主!   就在陈余准备明日破城的时候,李左车带着姗姗来迟的秦军走到了太原城。太原城乃魏地,秦军为何会出现在魏地呢?这要从行军路线说起,那日军师蒯彻举李左车为将,带骑兵救赵!然而谁都知道,分割秦赵魏国的是那条滚滚的黄河!黄河有渡口,但想让一万骑兵渡河那实在是太难了。所以蒯彻对嬴子婴说道:“如今秦国的骑兵钉了马掌,可以长途驱使,所以秦王可书信魏豹,请求借道!李左车带骑兵走关东出函谷关,然后向上穿过河东郡和太原郡,直达雁门!这路途看似颇远,但依造骑兵的速度其实不比从直道上九原渡黄河慢,毕竟想渡黄河只能派步卒。”   嬴子婴听从了蒯彻的意见,让将军褚辽带信先出发,李左车带这一万骑兵后出发。这一万骑兵可以说是秦国所有的骑兵了,这包含了陇西的骑兵,上郡的一部分骑兵和内史的骑兵。为了让李左车能如臂使这支兵马,冀候章燕派出大将武向协助,上郡骑兵由大将聂政统领,而内史的骑兵却不用担心。   褚辽一出发,李左车的人马便随后出发。褚辽一路奔驰,携带了三匹战马,从咸阳到安逸,他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赶到了。向魏豹呈上国书,魏豹阅信一观,随即失笑道:“没想到秦王竟然还是一位痴情的种子!”   对于秦兵借道,魏豹慨然许诺,不仅如此,他还派自己的得力大将奚柯带三千骑兵相助李左车。魏豹得知消息之后心中大喜,当晚还设了酒宴招待秦使。待酒席散后,魏央扶着微醺的魏豹回宫,问魏豹道:“大王为何欣喜?”魏豹反问:“秦王贪恋美色,竟然使大军救赵,我为何不喜?”魏央听完后若有所思。 第三百五十四章 采薇   “汝为何而哭?”赵予按剑俯视着城墙一个抱头痛哭的士卒。   士卒答道:“思亲人而不得,思突围而无望,思赵国而无果!焉能不哭?”   言毕,张嘴大嚎,声音惨痛而凄厉,悲伤所以哀嚎。不多时,全城垂泪,一起大哭。   夜风冰冷,兵甲冻人。善无城头,赵人痛哭失声,声音被风吹出了好远,传到了城下,陈余闻声揭帐而出,望城叹道:“兵起哀声,赵予必然死矣!”   这个害死了曾为刎颈的张耳又害死君王赵歇的乱臣贼子,此时正默默的听着城头上赵兵的哀嚎之音,他侧耳的听着,嘴唇微微的颤动着,似有所言却哽咽不出。过了良久,突又听到悲歌传来,歌曰: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xiǎnyǔn)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gǔ),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kuí)。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yù)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此曲名采薇,是流传赵地边塞的名歌。它是一首非常悲伤的歌曲,歌曲中有思乡之悲;有思痛之情;有戍边凄苦之念。陈余闻之,竟然忍不住随之低呤,当唱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时候,脸上更有凄哀之色,后念及:“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更是仿佛的呤唱,醒来之时脸庞竟然有斑斑泪光。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他的眼睛望着那黑暗中的城墙,仿佛看见了城墙上一个个衣裳褴褛的赵国士卒,他们觉得已然无望,所以才唱出这么悲哀的歌曲。   陈余默默的站在夜下,他心中想道:“如果这不是乱世,又哪里会有这么悲哀的歌曲呢?张耳已死,赵歇已亡。等赵予死后,我又该归往何方呢?”   他本可以做一个忠臣良将,是这贼老天把他逼迫成这样。张耳欲杀他,项羽瞧不起他,赵歇不顾他的死活……如果不是这该死的贼老天,他陈余又怎会成为乱臣贼子?   连田荣都死了,他纵然夺了这赵地,又岂是项羽的对手?   陈余喃喃的说道:“不争,不死。若争,必死!纵然是死,我也想站着死!张耳匹夫、项羽狗贼,你们瞧不起我陈余,我就要证明给你们看!我陈余若死,也会啃掉你们一块肉!”   如果不是田荣,陈余不会杀赵歇,可他既然杀了赵歇,就已经回不了头。一念成魔,就如李斯赵高一样,只有死了才会任人评说。   第二天,陈余开始攻城。   没有战鼓,没有号子。城下的士卒叫不出来,因为他们也听见了昨晚的悲歌,他们想起了自己也是赵人。城上的人叫不出来,是因为他们的喉咙已经沙哑,已经没力气嘶吼了。   代国的士卒开始攀爬云梯,他们咬着剑四肢奋力的攀爬,让他们疑惑的,城上没有落下石头也没射下箭矢,他们非常容易的攀爬上了城墙。当他们张开腿,站在城墙的垛口上时,震惊的发现城墙上没有一个能站着的赵卒。入目之处:有些人活着有些死了,但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却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人。   昨晚的哀声过后,不知有多少人自杀,有多少人跳楼。   一个年轻的士卒持着铁刀,踩着城墙上的死尸四处寻觅。他眼睛在死人堆里扫着,他想找个活人问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夜之间,敌人都死了?他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未死的赵卒。那是一个比他还年轻的赵卒,然而他的眼里却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和活力。连代军士卒的脚踩在他的手上他也没有知觉,那个年轻的赵卒愣愣的看着前面,他的眼神空洞而无神,仿佛就是一个死人。   “喂!”代军小卒用力的推着他的手臂,似乎想将他唤醒。   摇了好久,那赵卒侧头说道:“杀了我罢!”   他声音沙哑无力,要仔细倾听才能听见。赵卒明明将脸对向了他,然而代军士卒却完全看不到他眼里有任何神采。   那是一双何等死寂的眼睛?代国士卒心里一震,手上有些迟疑。   “杀了我罢!”那孩子一般的赵卒如是说,他不是乞求,也不是渴求,而是平平常常的述说,诉说着一件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代国的小卒知道面前的这个赵卒已经死了,于是他举起刀,一刀砍下去。   咔嚓一声,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那赵卒已经死了,可杀人的人心中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心中想道:“赵人何苦为难赵人?”   哐当一声,刀已坠地。   “找!将赵予公主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将军王罕向着周围大声喊道,他脖子上跳动着青筋,眼睛里乏着血丝,神色是无比的亢奋。   士卒们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他们甚至不弯腰去查探,只是用脚踢踢死尸,或者用剑拨动一两下。王罕发现了异状,他厉声高吼道:“怎么?都没吃饭!大王今早上不是让你们吃肉了吗?我们攻下了善无城!现在我们就踩在敌人的尸体上,为何不大笑?为何不狂呼?”   王罕就像是一个疯子一般大吼大叫,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城墙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那是才杀死那个赵卒的士卒,年轻的士卒坐在了死尸中间,嘴里慢慢的念叨着:“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一个人念了起来。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两个人念了起来。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很多人都念了起来。   不是歌唱,而是直白,他们在沉默,在心伤。   刚准备进城的陈余愣了一下,背后的彭越说道:“大王,士卒们同情赵卒的境遇,如果再这么下去,士气会大跌的!”   陈余瞥了彭越一眼,嘴里吩咐道:“让人奏凯歌!擂响鼓!并传我命令,所有的士卒都有赏赐,立功者封爵,战死者也有抚恤金。今天都吃肉!都有酒喝!”   彭越一副欣喜的样子,高声叫道:“大王英明!”   陈余没理他,自顾自的进城了。彭越传令下去,军中开始奏起凯歌,几十面大鼓同时响起。凯歌之声终于冲散了代国士卒的悲伤之情,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来,望着城墙上的天空——那里已经晴朗。   几位赵将放下了担架,跪在了赵予面前。赵予已经昏迷过去,她的脖子上有一条淡淡的血痕,那是自杀未遂留下的痕迹。那一夜悲歌之后,赵卒选择了自杀和逃逸,赵予面对着这种情况却没有半点办法。哪怕她哭着喊着让那些士卒不要自杀,可她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那浓浓的悲伤之音中。到最后,赵予喊破了喉咙也没能挽回赵卒的士气,她绝望的拔出了佩剑,凄厉的惨笑了一声,便欲自刎。   就在当时,一名赵将用刀背击晕了赵予,他对周围的部将说道:“公主岂能死在这个地方,我们带着公主躲进城里。然后再想办法混出城去!”   所以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几名亲卫带着赵予躲藏在城中,期待着上天能有奇迹,能让他们带着公主混出城。几名亲卫已经精疲力竭了,他们围着赵予喘着气,旁边的一间民屋突然打开,里面一位老迈的老妪向着赵将招手,急切说道:“担架上可是长公主?将军快带公主躲进屋里!”   赵将脸上一喜,赶紧让士卒们抬着赵予冲进了民房。   彭越提着一坛子酒,慢悠悠的爬上了城墙,找到王罕之后,将酒坛子从空中扔了过去,王罕一把接住酒坛,咧嘴笑道:“还是主公懂我!”   彭越哈哈大笑,拍着王罕的肩膀说道:“我们自反秦走到现在,我不懂你谁人能懂?”彭越才说完,几个部将便围过来,七嘴八舌的说道:“主公太过偏心,只给黑厮(王罕的诨名)带酒!”   “就是!就是!”   这些人称彭越为主公,称陈余为代王,却不知道彭越和陈余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王罕抱着酒坛痛饮了几口,他砸吧一声,刚想称赞这酒过瘾,然而话还未说出口,嘴巴已经变形。他的瞳孔骤然缩小,一声凄厉的喊声在城头上响起:“敌袭!” 第三百五十五章 冷箭   一箭穿云而来,射死了原野中奔逃的士卒。   在狂烈的劲风之中,善无城的城墙越变越大,那里城门大开,有不少代军还盘膝坐靠着城门,手里拿着酒碗正开怀畅饮!——直到城墙上那声凄厉的呼声传来。   奔驰的战马正扑腾而来,在城门盘坐的士卒眼里,他们已经能看到骑在战马上的黑甲骑士,那狰狞的长刀他们从未见过。   “关城门!快关城门啊!”城上有人在大吼,声音焦急而无奈!   可惜的是,城门边的士卒已经听不见将军的狂吼。他们被乱箭钉在了城门上,临死都还在疑惑:“这群人哪冒出来的?”   战马飞奔入城,撞烂了城门,踩死了陈余的士卒。锋利的斩马刀毫不留情,它们从士卒的脖子上掠过,然后首级就离开脖子,咕噜噜的滚到地上,脖腔上不停的飙血,煞是好看。   “啊!啊!啊!!”   不知道哪来的尖叫声,震动了整个善无城。彭越双目冒火,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是秦军!”   “是秦军?”陈余的脸黑了,像沉在锅底被草木灰熏染了一般。   “是秦军?”王罕的将骨节捏得啪啪作响,然后从亲卫的手里接过了他那重愈七十二斤的大铁剑!   “杀秦狗!”王罕举剑厉喝,带着士卒冲下了城墙!   城上的士卒在奔跑,城里的士卒也在奔跑。骑兵过后,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寸人不留!   陈余举起了剑,发出了仓惶而尖利的嚎叫:“快!拦住他们!”   刚刚才松懈下来的代军不得不提起武器,回身面对凶神恶煞的秦人。王罕跑下了城墙,直接从石头柱子上跳到了一个骑兵的身后,他的劲大,两只巨手捏住了骑兵的脖子,然后用力一转,只听得“咔嚓”一声,骑兵的头颅便软绵绵的垂了下去。他一手将骑兵推下了马背,一手拔出了腰间的大铁剑,向前一扫便有三名秦兵被扫落下马。王罕提马纵驰,撞飞了一名骑兵,蜂拥进城的骑兵队顿时被他弄出了一个缺口,背后的士卒纷纷赶了下来,跟在王罕的背后向秦兵杀去。   一场混战就此展开,秦国骑兵非常悍勇。王罕自仗着力大,想在秦国的骑兵队中冲个来回,结果他只冲数步就杀不进去了。他一剑拍飞了一名秦兵,然后将注意力对向面前的骑兵。在他看来那名骑兵必然会坠马而死,所以他放心的面对前面的秦兵。哪知道那名骑兵用脚在马镫上一勾,身子竟然直挺挺的转了回来。他提着斩马刀照着王罕的背后就是一刀!正厮杀得起劲的王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一股热辣辣的痛楚从背后传遍了全身,他庆幸着自己的铠甲够结实,不然依照秦军斩马刀的锋利,足以将他砍成两半!   王罕回身一剑,砍死了那名偷袭的骑兵,他手臂却又挨了骑兵一刀,疼得龇牙咧嘴的。疼痛激发了王罕的凶性,他活生生将一名骑兵砍成了两半,血淋淋的肠子、腰花、心脏都飞了出来。他脸上发出一股骇人听闻的笑声,心中想着:“这群秦兵该吓破胆了吧!”   然而回应他的,又是一刀!那一刀从右而来,一刀砍落了他的头盔,顺带削落了他的一块头皮!王罕疼得呲了一声,前面三把刀直指他的要害!王罕狼狈的挡着,嘴里急呼:“主公!救我!”   “王罕毋慌!某来也!”彭越拍着骏马,手里惦着长枪,向王罕处冲去。他的枪法极为猛烈,枪舞之下,没有一个秦兵能招架得住。彭越的武艺并不限止在他的枪上,他可以用头杀人!可以用肩膀杀人,也可以操纵战马杀人!   彭越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能杀人,所以他是比王罕还凶猛的猛将!秦骑虽然厉害,却还是抵挡不了彭越的冲击,不过任凭彭越如何的凶猛残暴,却没有一个骑兵挥退!他只前进了几丈,就被汹涌的骑兵包围了。   王罕在前面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右臂被一刀砍断,然后一柄刀砍在他后背,他身子依照着惯性向前一沉,又一把刀从空中落下。一道血光闪过,王罕那无头的尸体从马背上滚落!彭越看得目眦尽裂,然而却脱身不出。斩了王罕的那员秦将提起了刀,冷冷的看着彭越。   人马散开,那员秦将拍马而至,彭越大喝一声,举枪直刺其面。秦将却根本不躲避,看着那枪头就要刺中面颊,他手中的大刀却猛然一提,呼的一声便将彭越的长枪荡开!秦将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彭越,仿佛在说:“再来呀!”   彭越怒喝一声,顿时气贯全身,使出一招“鹤嘴啄鱼”,那一枪看似直刺秦将的胸口,待秦将横刀挡在面前的时候,彭越的枪尖却点了秦将的刀柄上!那距离只离秦将的虎口不过一尺!秦将双手猛颤,差点就握不住手中的大刀,低头一看,两只虎口竟然鲜血淋漓。秦将不由大惊,这是什么枪法?   彭越的眼珠开始泛红,他大喝一声,竟然将枪当锤使,秦将提刀一举,堪堪的挡住了这一记枪锤!然而他的手臂却分明告诉他,这人手里捏得不是长枪而是铁锤!秦将的两只手都在颤抖,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他虽然挡住了这一招,却已经负了内伤!他现在才明白,自己所面对的这员将领,是不下于上将军马逸的绝世猛将!   彭越眼中燃烧着一团猩红的火焰,他再次提枪,这一次秦将终究没有挡住!一枪穿透了秦将的臂膀,然后猛然用力,秦将那庞大的身躯尽被他甩在了地上!他正当准备一枪刺死这员秦将的时候,周围的秦骑连忙将那员秦将救走。斜刺里又一员秦将提斧杀来,嘴里喊道:“狗贼受死!”   那一斧来得极快,彭越避之不及只好双手举枪一挡。“哐当”一声,彭越挡下了那一枪后,立即吐了口血,心中震惊道:“先一个秦将已不弱于王罕,又来一员秦将竟能一招将吾重伤?”彭越惊骇不已,不敢恋战,急忙拖枪便走。他背后的亲卫自觉的冲了上去,为他拦住了那员秦将。提斧秦将气得咆哮连连,他几斧头砍翻杂兵,正待拍马追赶时,却看到那将已经去得远了!   王罕战死,彭越败退,剩下的兵马更非秦军的对手,不到片刻从城墙上赶下的士卒被秦军杀散。大军急往城里追去,陈余的兵马节节败退,两支兵马在城中互相拼杀,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   屋中的赵予被城里的砍杀声惊醒了,她睁开了眸子,看见了周遭几双殷切的眼睛。她无力的牵动了一下嘴角,虚弱的说道:“你们救我为何?”   赵将按剑跪地,向赵予说道:“臣等可死!长公主不可死!”   端着米汤的老妪也说道:“长公主不可轻生啊!来,喝了这碗米汤吧!”   赵予不在说话,她从老妪手里接过了米汤,小口的喝着。似乎有了精神,她问周遭人等:“城里为何还在厮杀?”   众人皆道不知,赵予放心不下,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拿起佩剑,对几人说道:“随我出去看看到底是何情况!”   众人道喏,便随着赵予走出了巷道。几人来到街上,从斜缝里窥视,赵予看了一会,震惊的说道:“这是秦军!为何他们出现在了善无城中?”   赵予的心头迅速闪过一个人影,容不得细思,旁边那个赵将突然指着外面道:“公主请看!那人怎么如此眼熟?”   赵予顺着赵将的手看去,一将按剑而立,盼目四顾如有光,不是李左车又是何人?赵予喃喃的说道:“是李左车!”   “李左车?竟然是李左车!他没死?”赵将又惊又喜,很显然他认识李左车。   赵予眼里恢复了神采,她转头对部下说道:“走!我们出去!”   几人随着赵予走了出去,将才出声的那员赵将便迫不及待的向李左车喊道:“李左车!长公主在这里!”   李左车闻声回头,眼里看见一人,脸上顿时一喜。正待说话之时,却缝隙里瞅见一支箭穿过人群。他瞳孔骤然放大,嘴巴无声的叫了一声。   然而,没有然而。   他只听见赵予痛呼了一声,便失去了她的身影。乱军之中,彭越收弓而回,陈余问道:“射中了吗?”   彭越点了点头,陈余的脸突然变得狰狞,他咬牙说道:“这个贱人,终归死在了我的手里(注)”   注:因赵予曾劝赵歇联合张耳一起讨伐陈余,所以陈余深恨赵予…… 第三百五十六章 如有   由半敞的窗朝外望,黑色的、黑灰色的、浅灰色的云层层叠叠,空气中飘浮着纸钱燃烧后的糊味,前堂方士们做法事的嘈杂隐隐传来,几丝冰凉的,难以察觉的夜雨伴着风飘洒,撞着裱在窗棂上的布上,声音很是揪心。   秦地习俗里讲,守灵晚上听到门窗响,是魂儿归来了,正朝着嫡亲家人告别呢,所以别大惊小怪也别理会,免得沾染了死人亡魂带来的阴气。   嬴子婴缓缓从椅子坐起,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呼他,那声音非常的熟悉,然而他却偏偏想不起那人来。他豁然睁眼,只见到一红衣女子晃悠悠的站在他身畔。嬴子婴拔剑厉喝道:“汝乃何人?为何站在孤的身畔?”   那女人呵呵的笑着,飘到嬴子婴颈边轻轻的吹了一口气,吹得嬴子婴脖子一缩,浑身上下尽毛骨悚然。他不敢回头,那女子附在他耳畔说道:“嬴子婴啊嬴子婴,你这幅色厉内荏的样子又能骗得了谁呢?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为何不抬头看看我呢?”   那声音是那般的熟悉,可嬴子婴偏偏不敢回头看去,因为他感觉不到背后人的心跳,她吹起的时候他感觉背后凉悠悠的,不像是活人的温度。“莫非她是鬼?或者是幽灵?”嬴子婴如是想到。但他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之所以让他恐惧不安的是她的声音。   为何这般的熟悉?   “拿来!”那女子莫名叫道。   嬴子婴心中疑惑拿什么来?似乎能明白嬴子婴心里所想,那女子的目光盯在了嬴子婴的脚下,一条杂毛狗正畏缩的蹲在他身畔,看着那狗可怜的样子,嬴子婴突然想起了自己。他浑身一啰嗦,不敢违背女子话,将狗一脚踢开,然后垂着头蹲到一边去了。   “哈哈哈!”那女的仰头大笑,招呼了自己的手下,瞅都没瞅嬴子婴一眼,便策马走了。   嬴子婴默不着声的站了起来,看着那女子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耳畔里还依稀听见,那一脸麻子的土匪讨好的说了一句:“山主……”   山主?是谁?嬴子婴想不明白。   场景轰然变幻,嬴子婴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小镇上,他缩着身子走到了一个小镇,他的全身上下感觉非常的疲惫,他坐在大街上的石板上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感觉无比的饥饿。他的眼睛看到了一个酒馆,他悍然站起,心中下了决定:“我要吃白食!”   下定决心,赢子婴昂首阔步往里走。脚下不过两步,眼角瞅见门口走来一个眼熟的女子。赢子婴不动声色的将脚收回,转过头背对她举手眺望。   女子高昂着头,直接无视了赢子婴,走进了店家。在店里扫了一圈,女子脚踩凳子,拍案高叫道:“小二!抬一坛酒给我先漱漱口!”   招呼客人的小二一看见来人,顿时将脸笑成一团,点头哈腰的唱喏道:“好嘞!上一坛好酒!”   赢子婴定了定神,用指目掏了掏耳朵,瞅着头顶上飞过的乌鸦,心中顿时豪气顿生,他跨步上前,走进店中,学着女子的样子拍案高叫道:“给大爷先来两斤牛肉饱腹!在来一坛美酒,烤全——”   话还哽在嘴边,便被飞来的一快抹布打断。几个店小二蜂拥围来,撸着袖子恶狠狠的盯着他。不知道哪个开口,一声咆哮,几人围住赢子婴就是一顿疼扁。   然后有人在他身上吐口水,有人站在他身畔撒尿,无数的人从他身边走过,无数双眼瞥过他的身体。没有人停留,没有人驻足。世态炎凉,人人都自身难保,人情冷暖心中自知。   刹那间,一股悲凉的感觉充斥在他的胸口。想到大仇未报,想到国破家亡,他忍不住捏着拳头发出一声沙哑的呐喊:“啊!!!”   “鬼吼什么鬼吼!还让不让人吃饭?”店里正啃着鸡骨头的女子突然拍案大怒,震得桌上的酒水一颤。她回头望着乞丐,挥手招来店小儿,从桌上捡起一块馒头,跟赶苍蝇似的不耐烦吩咐道:“拿它赶紧堵住他的嘴,免得鬼叫起来扰了我的兴致!”   女子让小二给了他块馒头,他没吃,因为他的心已经冷了。   女子抱着酒坛踉跄着走出了酒家,她走到他身畔傻笑了一会,然后举着酒坛说道:“我请你喝酒?”嬴子婴没理他。“吃肉?”嬴子婴还是没理他。“那便饿死吧!”说完这句,女子似乎很生气,她咕哝着朝店主吼道:“帮我注意点他,如果三天饿不死,就送到我黄口山来!”   疼痛、困绕、疑惑……   那个女子几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们似曾相识的说着话,一起走过好些时光。当场景再次转换的时候,他看见画面中的她紧紧的抱着自己,二人站在山顶,面对着皎洁的月光。嬴子婴似乎想起了什么。   当场景跳到那莹莹的河水之中,他看见了一张世间最美的笑颜,嬴子婴的嘴里已经快要蹦出她的名字。   当二人策马草原,紧紧相依的时候,嬴子婴忍不住泪流满面,转身回望道:“赵予,是你么?”   红衣的女子静静的漂浮在空中,嬴子婴在空中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那张脸不是赵予又是何人?赵予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两行血泪从眼里流了出来,她幽幽的说道:“你终究是认出我来了。”   嬴子婴想去触摸她,却从那虚无的幻影中摸了个空,他心蓦然一紧,仓惶的问道:“你死了么?”   赵予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是啊!我已经死了。”   嬴子婴呆在那里,没有言语。赵予凄婉的一笑,对他说道:“可知我是怎么死的么?”   她用袖一拂,场景蓦然展现:血红的火焰中有无数仓惶的人们,他看见了仰头狂笑的陈余,看见了眼冒凶光的彭越,一行被俘的赵卒被拖了上来,雪白的屠刀扬起,人头落下,无头的尸体被推进了土坑。嬴子婴看到了无数的人被杀,无数的尸体被埋。终于,他看见了她。   她披散着头发,脸上是数不清的伤痕与淤疤,他看见陈余捏起了她的下巴似乎对了她说了什么,然后她朝陈余吐了一口口水,陈余恼羞成怒张口大呼,然后她被推倒在了地上,高扬的屠刀从落下。   一朵鲜红的血迹洒在了空中,嬴子婴蓦然醒来,他嘴里还大喊着:“不要!”   喘息了良久,身畔的秀绮睡眼蒙松的坐了起来,担忧的看着他:“大王,你又做噩梦了?”   “噩梦?”嬴子婴轻轻的念叨着这两字,随即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还好是噩梦!”   秀绮担忧用手绢为他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然后依偎在他身畔说道:“大王不必担忧,李左车一定能救出赵予姐姐的。”   嬴子婴用手抱紧了秀绮的身子,口中喃喃道:“但愿吧!我欠她的太多,唉……!”   “大王,睡觉吧!”   “好!”   嬴子婴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了眼睛。这一晚终于过去了,就这么过了几天,然而那天的梦境时不时的在他脑海中回放,他向着北方担忧的说道:“赵予,但愿你没事。”   然而上天似乎没听到他的祷告,噩耗终究是传回了咸阳。   他骑上了烈风,带着亲卫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上郡东郡城,当他赶到城外的时候,李左车已经等候在了城门口。他看着风尘仆仆的秦王,无奈的说道:“长公主中了彭越的狼毒箭,毒性蔓延至内腑,已经——!”   嬴子婴一把推开了李左车,疯也似的冲进了城里。在士卒的带路下,嬴子婴终于找到了赵予的住所。   他急匆匆的推开了门,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弯腰驼背的鄂诨先走到了嬴子婴的身畔,他低声说道:“山主已经不行了,秦王赶快进去吧!去晚来怕连见最后一面也难了。”   嬴子婴根本就没听鄂诨先最后说了什么,他几步跨进了房中,冲到了赵予的床榻边。   那里躺着一个女子,她并没有穿着那一身耀眼而嚣张的红衣,而是穿着素白的衣裳,静静的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眉头深深的皱起,似乎在梦中她还在忍受莫大的痛楚一般。   她的脸上有许多的淤青,一点都不美。可当她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嬴子婴面前的时候,嬴子婴的眼眶已然乏红。   嬴子婴默默的坐在了床榻上,用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似乎跟寒冬里的冰块一样,嬴子婴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试图能将自己的温暖分一点给她。   床榻上的那个人依旧没有反应,她只是时不时的皱皱眉头,显得很忧心。   嬴子婴便这么愣愣的望着她,从白天守到了黑夜,当夜火阑珊的时候,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她静静的望着他,与她对视,眼里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嬴子婴抱着她,脸上写满了狂喜,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醒的,你不会这么悄悄的离开我!李左车是骗子,他们都是骗子!我这么聪明怎么知道你会死?你没事就太好了!我马上叫鄂诨先,我——!”   赵予用手碰了碰嬴子婴的手背,嬴子婴便戛然而止。嬴子婴不在说话,赵予靠在嬴子婴里的怀里,用脸枕着他的肩膀。二人便这么依偎在烛火之中。   或是一瞬,又或是良久,赵予轻声的说道:“如有——。”   她的手垂了下去,眼睛便永久的闭合上了。嬴子婴抱着她,嘴里喃喃的说道:“如有来世,我愿不要这王位,不要这奢华显贵,只愿陪你走到最后。” 第三百五十七章 如之奈何   “人生在世不称意十有八九,有那有钱的却没处使,有那没钱却苟活着。有那不要脸的却能升官发财,有那不要命的亦能官运亨通。那劳碌的、艰辛的、朴实的却不一定落得了好。所以这人啊!还是得看命!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额头呈亮,似乎不是凡人!来,我来给你算一卦,必能一卜你的前程!”汉国都城南郑的街头,一个头戴竹冠,身着蝉衣的中年方士正在拉一个少年算卦。   他手里捏着一根竹竿,上挑一面破旗,旗上写了“神课无双,不准不要钱。”落款南宫望三字。少年一愣,突然笑问:“果真能卜我前程?”   南宫望捋须傲然道:“一卦定然分晓!”   少年摇头道:“你先不要卜卦,如果你真的能算,且算一算我身上之疾。”   “何疾?”   “我有三疾:见不得强光,见不得女人,见不得鱼,神课可能为我算出这是何疾?”   南宫望立即挂了一课,过了良久放道:“此疾非身体之疾,却是心疾!心疾者,或恍、或恐、或茫……如果不早治,必然内心溃烂,不得好死。”   少年当问:“该如何根治?”嘴里却悄悄的说道:“子时城外树林。”   南宫望微微点头,大声说道:“治病易也!先用针扎,再用油炸,再喷水一蒸必然熟也!”   路人大笑道:“这人分明是个厨子,却跑出来冒充神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一起大笑,南宫望慌忙稽首道:“以前当出厨子,后来转行当神课,我这出师没几天,嘴巴一时滑溜了!”   “哈哈哈!好不容易逮着个露陷的,切勿放他就这么走了!”   “就是就是!”   南宫望慌忙作揖,一脸讨笑道:“诸位!诸位!且慢!且慢啊!我既然露陷,那就当街唱首歌吧!展示展示自己的才艺,求大伙放过我罢?”   众人笑道:“那好,你先唱个听听。”   南宫望脸色一正,捏了捏喉咙,便放声唱起来:“哩里呢个啷耶!山里的妹子你不要跑,哥哥我跳水喜眉梢。路窜一只大老虎,扁担一取往头挠!姑娘见我英如许呐!老虎见我如病猫。却见我一声雷霆吼,老虎夹尾赶紧逃。妹子羞红了嘟嘟脸,捏着我的手臂使劲摇。却看天上比翼鸟,喜羡地上两人把情挑。二人抬着水儿去,一起归家炕上摇!”   “好歌啊!当真好歌啊!”   “此歌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这歌确实不错,这便放过你罢!”   南宫弯腰躬身,这便告辞离开。待子时,入得树林。人刚入林,便有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南宫先生,别来无恙否?”   南宫望呵呵一笑,嘴里说道:“既然约见于此,又为何藏头露尾?”   林中声音仿佛扩散好许,震得树叶不停的晃动。过了半刻,才有人从林中走出。南宫望转头一看,之间那人穿着一身金缕蝉衣,年纪不大却眉毛斑白,走到近时,方抱拳说道:“彦蝉见过南宫先生,并为阁主向南宫先生问好,多谢南宫先生入蜀劝进。”   南宫望一捋长须,眉目变冷,不咸不淡的说道:“他既然要谢我,为何不亲自前来?我在蜀地帮了他,你们幽阁是不是也该为我作件事情?”   彦蝉笑道:“不知道有何事,能劳烦南宫先生开口?若此事不大,彦蝉便替阁主应下了。”   南宫望沉呤了下,方缓缓说道:“吾师从卢生,却又弑师灭祖,盖因道不同也!卢生虽学术法,却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一心乱秦,终究导致这天下大乱。而我南宫却希望天下太平,我修心养道,寻觅多年,终于寻得一同道者。此人复姓诸葛,单一个黄字,然而秦主子婴却借用诸葛之名以解水患之忧,诸葛出山相助,反被其害。南宫最终放不下心中的执念,也只好下山,入得咸阳终见秦主子婴,吾观他的面相,测他的气运,竟与吾师所留《录图书》所记载的妖星一模一样!我因不信师之谶言而杀师,到最后我却发现书中谶言已成真,如今想想心中惶惶。但为了我心中之道念,为了天下的和平,所以我要助项羽灭秦!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得见一见项羽,看看他是否是那个有大气运之人!”   彦蝉没回答南宫的问题,反而向南宫说道:“阁主曾经评论过方士,先生想不想听?”   “你请说!”   “阁主道,方士本无信,只因要劝人相信,所以骗自己相信。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怪事奇谈,但从方士嘴里说出来就成了谶言。秦皇政信方士而屠方士,乃是因为常年行骗,终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彦蝉说完,南宫叹道:“或许如此吧!”   彦蝉又道:“南宫先生本就是因为无信而弑师,现在又为何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南宫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盖因我就是个骗子罢!”   彦蝉又道:“我可以带你去见楚王,但我们阁中却出了一个叛徒,南宫先生游历各国,见多识广,不知可识得此人?”言毕,便摸出一副画册,徐徐展开,南宫望凝目一望,觉得颇有些眼熟,再一看就已经想起此人,他道:“吾初到咸阳之时,曾经见过此女,她与一独臂剑客同行。”   彦蝉之所以问南宫,因为南宫有一项异能,只要他见过的人,他都不会忘记。彦蝉真没想到竟然在南宫嘴里打探到了这人的下落,他喜道:“多谢南宫先生,此女知晓我幽阁的一些秘密情报,对以后阁主所做的事情将有影响。如能除去,阁主也能一消心中的不安。”   南宫望冷笑了两声,哼道:“那老匹夫也会不安?真是奇也怪哉”   陈平最近很烦,蜀王曹咎的病情并未好转,听派到成都打探的探子说,曹咎如今头脑昏沉,整日昏睡已经不能理事了。朝中大事皆由令伊张闻一言决断。而蒲阳这一代又开始余震,地面晃动弄得百姓惶惶。蜀国多有异族,异族多信奉巫神之说,那些巫神便胡说八道,又称国中生妖者,有称地下潜藏恶龙者,林林种种千奇百怪。最让陈平忧虑的是,张闻理政依旧不让陈平还朝,让他继续呆在这个危险的地方,这样下去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啊!而汉王刘邦的使者又一次偷偷前来,再一次被陈平呵斥退了。他忧心如焚,如果此行前来的是楚使或者是秦使、亦或是魏使韩使,陈平或许都会心动,可偏偏来的是汉使!现在刘邦已经被困死在了汉中,那里的人口还没有成都平原的人口多,国中现在能战的士卒不超过两万,这样一个国力微小的国家如何值得他陈平去冒险?更何况刘邦已经向项羽投降妥协,完全没有半点希望可言啊!   陈平看着窗外那枯黄的树叶,忧心如焚的叹道:“如之奈何?” 第三百五十八章 那一夜春花秋月   “战不必胜,不可以言战!”冯英离去的桌案上,笔简之间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从牵牛山自发以来,歇和带部队一日驰骋一百三十里,只是为了尽快的离开月氏国。匈奴马耐力好,歇和带领的骑兵又是轻骑,根本没什么负重,所以一日能驰骋一百多里。晚上露宿在荒野外,匈奴人围着篝火啃着干粮慢慢的嚅嚼着。歇和按剑望着北方,心中默默的沉思着:“按照今天的行军速度,只需要两天就能跑出月氏境内。”   歇和在晚上非常的小心,他派出了四五队游骑在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游曳,就是害怕乌哈派人追击。然而这一夜很安静,只是身下的草原湿漉漉的,晚上还有飞虫和蚂蚁爬到身体上,弄得身上很是瘙痒。篝火一直燃烧到了天亮,匈奴人只需要睡五六个时辰精神便已经饱满了。牵着战马,跳上马背,千夫长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下嘴唇,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哨音。不多时,部队便开始继续出发。   几万骑兵一起奔驰的声势何其大也?吓得草原上流连的狼群和鬣狗夹着尾巴逃窜,在低沉的马蹄声中,匈奴人一路高歌逃出了月氏国的范围。前面不远便是穆哈拉沙漠,只要穿过了这片并不大的沙漠,就能抵达匈奴真正的管辖范围之内。   冬季的沙漠完全没有夏季沙漠那么危险,沙漠里还长者青黄不接的草,稀稀落落的,就像头顶稀疏的癞子。匈奴人又奔驰了一天,人困马乏,草建了一个营地,一群人堆在一起便开始睡了。   这夜有月,月不圆,只是尖尖的月牙儿,而且发出的光芒很淡,根本不能照亮黑夜中的道路。就在这个下弦之月的夜晚,一群不速之客突然闯进了匈奴人的营地。   弯刀与马叉,无一不在显露出这群人是草原人的身份。凶神恶煞的骑兵冲进了营地,手里捏着武器就朝地上熟睡的匈奴人砍去。有些人已经被惊醒,有些人却还以为是做梦。梦里面有铁马金戈,有低沉的号角,有翱翔在草原上空的雄鹰。   冰冷的刀,惊醒了匈奴人的美梦,他们的眼皮才稍微的睁开一点,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匈奴人的眼球突然外凸,瞳孔急骤的缩小,然后慢慢涣散。他的头颅飞上了夜空,不停的转着,淡淡的月华弥漫在他那猩红的首级上,为他编织着他还未昨晚的梦境。   无头的尸体横摆在路上,匈奴人震惊了,他们尖叫惨嚎,手里捏着弯刀,他们想反抗,却找不到自己心爱的坐骑。百夫长在失声力竭的大喊,他在招呼他的步卒。一名贪狼骑兵瞅见,他手里挥舞着一条漆黑的铁链,舞动了两圈之后便朝着那百夫长扔去,百夫长一愣,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似乎套了个什么东西,冷冰冰的。没得他想明白那是什么,贪狼绮便收臂一拉,百夫长的人头便掉了下去。原来那条细小的铁链上,绑着一柄漆黑的弯刀,这种武器叫着链刀,很多贪狼骑都会使用这武器。   屠休慌忙的跑了出来,他披头散发的向周围人吼问:“怎么回事?哪来的敌人?”   没有人能回答他,因为所有人都在惊惶的逃命!屠休拔出了他的佩剑,嘴里发出了一声大吼。他举剑而上,似乎想用他的武勇来唤醒周围士卒的士气。屠休的大叫,立即引来了两名贪狼骑的注意,他们手里甩动着链刀,拍着马一左一右的向前冲了过去。战马疾驰过屠休的身边,两名贪狼骑几乎在同一时间抛出了链刀,两柄拖着铁链的弯刀飞旋而至,屠休来得及用剑挡住一柄弯刀,另外的一柄弯刀已经挂在了屠休的左肩之上,那名贪狼骑用手一扯,只听得呼啦一声,屠休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嚎,他的一条手臂,竟然被弯刀从肩膀上扯断!而与此同时,另外一名贪狼用手在马背上一撑,他的双腿在马背上一旋,整个身子竟然已经倒坐在马背之上,战马还在往前跑,贪狼骑却面对着屠休,就在战马即将跑离链刀的攻击范围的时候,贪狼骑的链刀再次一甩,铁链上的弯刀再一次准确的勾住了屠休的脖子,屠休的瞳孔在瞬间放大,他的右手丢弃了佩剑,死死捏着脖子上的弯刀。   战马在飞驰,弯刀这一次没将屠休的胫骨割断,贪狼骑拖着屠休的身体向前奔跑。屠休的嘴里与弯刀镶进的喉咙都在不停的冒血,他的右手根本捏不住那弯刀,只好无力的松开。过去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几块的回放,他甚至没想明白自己是痛苦还是遗憾,他颈骨最终还是被弯刀割断了,弯刀的刀刃陷在他的腮边,拖着他的头颅跑出了好远。而在地上,他那无头的首级还停留在那。在临死之前,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那声音很熟悉,他却想不起来是谁。   叶赫库拉终于杀死了一个贪狼骑,而他为之付出的代价却是他的生命。他第一次遇见这么难杀的士卒,四五骑聚在一起,竟然打得他这个左贤王帐下赫赫有名的勇士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到临死前,他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拼了自己的性命终于砍死了一名贪狼骑兵。他那残缺的尸身被无数人马践踏而过,他到死后都不明白,为什么几个小卒就让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犹记得当年在东胡大战的时候,他一个人还在东胡的部队里杀了一个来回。   歇和双手捏着剑,眼里冒出凶恶的红光,他的亲卫静静的聚集在他的身畔,一个个如临大敌的盯着前面那个骑士。那个骑士似乎和普通的骑士并无不同,唯一有区别的就是他脸上带着那张银质的面具。歇和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失败了,但他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他问那个银面骑士:“你到底是谁?我身为匈奴的左贤王,哪怕是死也要弄明白死在了谁的手里。”   那个银面的骑士似乎在盯着了他,过来半响方说道:“吾乃秦国卫候冯英!”   “冯英?”歇和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嘴里问道:“前些日子就是你识破了我的计谋,并设下了圈套等我前去?”   冯英默默的点头,歇和惨笑道:“你在秦国必然也是一位有名的将军,我死在你的手里并不冤!但我不会束手就擒,要我的性命,那就亲自来拿吧!”   歇和一说完,便提剑冲了上去。冯英愣了愣,却缓缓的举起了手,背后的骑士顿时松开起弓弦,歇和脸上挂着讶然,冲了没两步,便被冯英背后的箭雨射成了刺猬。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贯穿身体的无数支箭,嘴里喃喃的念着:“为什么——。”   话未说完,他便倒在了地上。冯英看到歇和已死,方拍马走到了歇和的尸身处,歇和犹死却依然瞪着一双大眼,仿佛在质问为什么不与他单挑?冯英漠视着他,冰冷的话语从面具中传出:“我冯英一般不会逞匹夫之勇!反正都是死,为何还要奢望我为你陪葬呢?”   这一夜冯英带着两万骑兵将左贤王歇和与前月氏王屠休斩杀在穆哈拉沙漠之中,此战杀死匈奴人三万余人,其余人马趁着夜黑逃离。冯英带着士卒追杀了一夜,又斩杀了一万多人。到了天明的时候,匈奴这五万人马基本上覆灭,屠休的月氏士卒也死散殆尽。   此战贪狼骑损失一百余人,月氏骑兵死伤一千余人,且擒获了匈奴战马两万余匹,有很多战马在夜晚惊惶逃走,明日找到一些也不能用了。冯英带着大军驱赶着这两万匹战马,开始回军月氏国。   而逃回匈奴的散兵会将左贤王之死散布到整个匈奴王国,而斩杀歇和的冯英也将成为冒顿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的人。他立誓要取冯英的首级制成尿罐,不得此不能平息胸中的怒火。消息传回王庭之后,冒顿让人扎了一个草人,上面写着冯英的名字,他拿出了他鸣镝响箭,要求众将在他发出鸣镝箭的时候,必须射中草人,谁要是射不中,他就会将鸣镝指向那个射不中的人。由此,有数名不中的匈奴将领被乱箭射死。   冒顿恨冯英之深,由此可见。当白廷再一次射中了冯英草人的首级时,冒顿破格升了他官,让他从右骨都侯升到了左大当户,相当于连升三级。白延回家后却没有喜色,他忧心忡忡的向金兀儿说道:“单于如此恨冯英,等单于灭月氏之后,恐怕第一个对付便是秦国啊!”   金兀儿劝他道:“夫君不要想太多,单于所决定的事情,又岂是你我能改变的?左贤王的死对大单于的刺激太大了,他虽然是靠谋夺他父亲头曼单于的位置而崛起的,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会惨死在异地,连尸骨都收不回来。”   白延苦笑了两声,只好抛去了脑中的杂念,静等着命运的快择。 第三百五十九章 昔年辛密   没有鲜花没有青草,没有白雪也没有阴霾。赵予的新纹就悄悄的坐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嬴子婴在地上挖了一个坑,然后就悄悄的将她埋了。她虽然死了,却一直活在了嬴子婴的心底,这对她这个命运多舛的亡国遗族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至少,有人还记得她。   坟头没有立碑,也没有铭文,过不了多久那里便会长出青草,将那处隆起的土包掩盖,经过风吹雨打,将会变幻成沧海桑田也不一定。   这是嬴子婴唯一能回报给她的东西——安宁。就如同他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从内心中其实都渴望着自由,所以嬴子婴给予了她自由。他带两壶酒,一壶给她,一壶给自己。饮酒作罢,便飘然离去。嬴子婴以后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因为他心中有她的位置,用不着对着这一捧黄土而垂泪。   离开东胜城,次日入住肤施城。定阳候杜袭并将军东方宇将嬴子婴迎进城里,嬴子婴坐高堂而问杜袭:“上郡匪乱可曾平息?”   杜袭答道:“东方宇几月征剿,如今大部分已经平定,只有少部分藏匿于山头,不足为虑!”   嬴子婴道:“为何生匪?”   杜袭道:“上郡接连赵国与魏国,赵魏二国都发生叛乱,自然有不少百姓逃入了上郡,这些人来后又不安生,一日几聚便生乱心,所以拉伙节营为害百姓。”   嬴子婴冷哼一声道:“他们既然逃入了秦国,那心中肯定渴望和平。如果你能及时的登记造册,将他们纳入国民,然后分田地于他,让他们在秦国安居,他们又岂能生乱?流民入国本是好事,被你胡乱搅合便成祸事!孤殷切盼望你能坐镇一方为孤分忧解难,而你是怎么回报孤的!”   嬴子婴言辞俱厉,竟吓得杜袭跪地不言。一旁的东方宇见秦王动怒,立即向嬴子婴求情道:“安阳候不熟地方政务,上郡又无良臣,望大王念在昔日微博的功劳上,饶过安阳候一次吧!”   嬴子婴对东方宇道:“你起来!”东方宇无奈的站起,嬴子婴看着杜袭如今的样子,心中颇有悔意。嬴子婴早知道此人并无多大本事,不过他在军中威望极高,又得东方宇、聂政等能将辅佐,本以为能坐稳上郡。哪知道上郡涌入一群流民却生生被他逼成匪徒,因此嬴子婴对他大失所望。   嬴子婴踱步沉思了一会,他心想道:“章燕、冯英之所以能坐稳陇西北地,皆因二人都是当世英才,且麾下能人众多,所辖之地人烟稀少不会酿出什么大乱。然而上郡不同,上郡乃国中产粮之地,人口相对稠密,必须有能吏坐镇方行。”   心中既然起了这个念头,嬴子婴便对杜袭说道:“你也起来吧!这事孤也思虑不周。你本乃武夫,又怎能管理好这么一档子事情?既然如此,上郡孤会派一员大吏前来任郡守,你就只管军事,不得插手政务!明白吗?”   杜袭吞了吞口水,又开口询问:“那养军之粮?”   嬴子婴面上一冷,哼道:“养军之粮自然由郡守府调拨!若让你插手粮食,说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乱子!”   杜袭长了长嘴,毕竟什么都没说。嬴子婴怒气稍歇,他因赵予之死心中颇为抑郁,于是挥手对二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嬴子婴话一说完,哪知道东方宇却在此时说道:“末将还有事禀报!”杜袭急忙向东方宇使眼色,东方宇自做不知。嬴子婴不耐烦的问:“还有何事?”   东方宇答道:“末将得知赵王因惧怕陈余,所以向秦国避难?”   嬴子婴以为东方宇准备拿这个做文章,脸色又更冷了几分,他俯视东方宇道:“怎么?你质疑孤的决定?”   杜袭急得一拍额,心思道:这女婿真不识时务,明知道秦王不高兴,却偏偏在这时候搅合,不能等秦王气消了再说?他忍不住用手扯了扯东方宇的衣角,哪知道东方宇根本不理会杜袭的暗示,直挺挺的说道:“臣以为不妥!”   嬴子婴眼露凶光,拍案怒喝道:“大胆!”   看到秦王声色俱厉的样子,杜袭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屋外涌进了一群禁卫,皆按刀侍立在杜袭和东方宇身后,只要嬴子婴一声令下,便会立即动手将二人擒拿!   嬴子婴好歹还残留了一丝理智,冷冷的盯着东方宇道:“你且说说有何不妥之处!如若胡言乱语,孤必定饶不了你!”   东方宇见秦王盛怒,他心中也颇为不安,但还是咬牙说道:“臣以为接纳赵王一党,就无异于陈余彻底的撕破了脸面!既然不能为友,那就必然为敌!臣希望派出大军接管九原云中二郡,并纳为秦土!不能白白的便宜了陈余!”   嬴子婴听他所说与自己想的不一样,怒气自然消了,皱眉沉思了一会,方说道:“九原、云中二郡乃始皇帝从匈奴手中夺下的土地。当初为了守住这片土地,始皇帝迁移百姓戍边,然而这么多年来,二郡的人口始终稀少。两地除了郡治府,竟然没有其他的县城。自从秦国遭受项羽之害,九原云中便归属于赵地,然而赵地在二郡并没有什么掌控力,还引来许多塞外的异族在郡内放牧。所以收回这两郡对现在的秦国并无多大的好处,反而还有可能引来祸事。”   嬴子婴口中的祸事,不仅仅是陈余,还有塞外的匈奴!如今匈奴日益强大,九原云中乃匈奴的祖庭之地,他们恐怕做梦多想夺回这两块地盘。秦国若此时收回二郡,首先要征服郡里的异族部落,然后还要面临匈奴、陈余的威胁。然而不管是云中城还是九原城,它们都处于黄河的对岸。秦国若要支援,必须得渡过黄河,非常的不便!   东方宇站起来说道:“臣在上郡也曾经派人前往九原、云中查探。臣发现二郡中的异族部落总体有两支,一是已经灭亡的楼兰遗族,另外是才塞外迁移来的杂胡部落。这两支部落因贪恋河套之地的肥美,这几年来都定居在那里。他们越过了长城,自然没得到匈奴王庭的号召,所以不过是两支游牧部落而已,算不了多大的威胁!吾已经听闻卫候深入月氏,帮助月氏平乱,所以臣妄猜秦王与卫候的目地是为了让月氏牵制匈奴。但依照匈奴部落的强大,纵然月氏统一也依旧难以抗衡。所以我觉得不如夺回云中、九原二郡!一来二郡的长城尚在,二来九原地接月氏、匈奴,地理位置要优于北地郡。臣在九原郡探查,发现那里还弥留了不少的旧秦将士!如果我们能得到他们的帮助,秦王只需要派出两万人马就能牢牢的将九原云中二郡掌控!”   “呵呵……旧秦将士?”出乎意料的,嬴子婴竟然没有做出实际上的断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便挥手将转入了后室。   大厅之中留下了愕然傻立的两位臣子。   嬴子婴走入后厅,在饮了一杯苦茶之后,心境方才慢慢平复下来。他知道自己将才失态,那是因为他想起了昔年那段悲剧的时日。那段被湮灭的在脑海中的记忆!公元前206年,刘邦西进关中,匆匆继位的嬴子婴带着三万囚徒、贵族私兵、及地方守备士卒与刘邦在蓝田展开决战!而那个时候的秦国当真是没兵吗?不是这样!那时候的秦国至少还有七十万兵马!众位看官没有看错,确确实实的是七十万兵马!其中有五十万在岭南,他们反叛了秦国,在赵佗那个奸贼的带领不仅不救秦国,反而继续南下入越!这支兵马离得稍远,暂且不提!就说当时的九原郡,也依然有大部分兵力,王离所带走的不过是北地的军团。剩下的十多万九原军却一直在观望,观望嬴子婴与刘邦死战,然后又与项羽死战,最终导致国灭!嬴子婴派出的使者只带回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九原军中无粮,所以避战!   秦国灭后,那支部队有些投降了赵国,有些就此散去。嬴子婴敢断定,就在九原之中,依旧还有大部分秦军残留在那个地方。是他们看着秦国灭亡,看着嬴子婴亡国逃离。哪怕嬴子婴复国之后,那群人都无动于衷,既没有来投效也没有回国。嬴子婴早当他们死了,如果不是东方宇提起,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么一群人。   在嬴子婴的心中,他们还算得上旧秦的将士吗?   国破在即,他们无动于衷!   秦王苦战,他们无动于衷!   到最后秦国灭亡,项羽那个暴徒在关中大肆屠杀平民和王族,将历代秦王陵墓掘开,他们依旧无动于衷!   他们算哪门子的秦国将士?他们的私仇比国仇还要大!就这么一群人,嬴子婴会去指望他们?嬴子婴早当他们死了。国亡之时,有李信、白廷、周援……这样的忠义之士,也有如九原将士、岭南赵佗那样的无耻之徒。   嬴子婴脸上带着冷笑,心中默默的想道:“孤宁愿不要这两郡之地,也不会赦免那群无耻之徒!” 第三百六十章 鱼尾原上的男人(上)   九原云中二地本乃匈奴河套之地,那里水草肥美,适合游牧民族放牧牛羊。始皇帝逐匈奴而置九原郡,并在黄河之北修建了三十余城。这三十余城主要位于阴山(假阴山)以南黄河以北的位置,而阴山以北,阳山以南的地界,是一片空旷无垠的草原,那里迁移了异族部落和原先留在九原郡的旧城将士。   九原郡其实有两道长城,一是原有以阴山为屏障修筑的长城,一个是以阳山为屏障的长城。秦国灭后,项羽将偌大的帝国再一次代入了大争之世的战国时代。当时被徒为代王的赵歇实际上所能掌控的是地界只有阴山以南的地界,而对于阴山与阳山之间的土地,他根本就是放弃了。   依照东方宇的意思,就是让嬴子婴派出使者去招降留驻在两山之间的旧秦将士。如能得到那群人,那对于掌控九原云中二郡肯定要容易得多,可惜的是嬴子婴还未走出那处心结。   让我们掉转到阴山之北,看看那里究竟是何场景。   从阴山高阙出发,一路延长至阳山,蒙恬所筑长城处。此间是一片方圆数百里的平原地带,其间有森林和草原,其形状有如鱼尾,所以那里又被称为鱼尾原。在这片草木茂盛的平原之上,便有东方宇所说的三支势力:一是楼烦遗族,一是塞外迁进的杂胡部落,还有便是那坐看秦国覆灭的旧秦将士。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初,一年的时间又快过完了。草原上尽是焦黄的杂草,被风一吹,便起了漫天的草屑。无数的草籽被风带到了很远地方,它们落入尘土,只待来年春归时。   在漫天飞扬的草屑之间,有一群逆风而行的骑士。   他们身上穿着破旧的棉甲,棉甲上多有破损处,不少地方都露出了脏兮兮的棉絮。他们大多留着浓密的胡髭,头上带着草原牧民常有的毡帽。纵观他们的样子,说他们是草原异族也不为过,可就在这群人的中间,却偏偏立着一杆比他们那身衣裳还残破的旗帜。   旗色漆黑,上面烂了几个大洞,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字。几个骑士护着那面残破的旗帜,盯着咆哮的北风,艰难的前行。   蹄风如雷!   狂风继续的肆虐,滚滚烟尘中奔来的一骑,那是一个外表十分粗犷的男人,一蓬乱发用红布束着,皮甲内居然没穿内衬的麻衣,就那样赤膊套在身上,裸露出两块长满了胸毛的胸肌,不知道是真的粗犷还是在炫耀钢铁般的肌肉和浓密胸毛。男人胯下是一匹黑色战马,比普通军马要高大得多,明显是一匹绝世的良驹。一人一骑奔驰如飞,声势却有如千军万马!   不知道从哪传来一声哨声,男人蓦然提缰,左手举在了空中。背后的骑士一个个勒扯缰绳,他们竟在急驰之中勒停了战马,稳稳的停留在男人后三丈的距离上。男人扯缰回头,裂开嘴巴朝背后骑士们说道:“儿郎们!在原地等着!老子去去就来。”   男人说完,便还扯缰绳,纵马奔了出去。至始至终,背后的骑士都没有人说话,也没人言笑,他们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头领如飞一般驰远。   大地在后退,战马在前行,不多时男人已经跑到了前方不远的山丘处,那里一字排开至少有千骑的异族骑兵,很显然先前的那声哨声便是由他们发出,异族的斥候发现这支逆风前行的骑兵,所以出音警示。   “那厮又来了!”一个年轻的异族骑士盯着奔驰而来的骑士,眼里冒出了仇恨的火焰。一个年老的骑士转头狠狠的盯了他一眼,年轻骑士立即闭嘴。看着那骑士飞快的奔来,异族的骑士们已经取下了弓箭,无数支箭矢已经面对着那个男人,只等部落首领一声令下,便可将那厮射成鸟窝!   骑士如风雷般奔至,眼看着就要进入骑士们的射程之类,可他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奔出去几十米,黑色战马忽然人立,原地旋转了几圈,马上的骑士正好面对着那站在前列的部落首领,他大声喊道:“老哈图,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老子的部队还没过冬的食物呢!”   根据二人之间的距离,老哈图甚至能看见前面那男人的鼻间的黑毛,那张粗狂的脸怎么看怎么嚣张。老哈图可以断定,只要自己一挥手,自己背后的骑士们就会毫不犹豫射出箭矢。可他想到此人那赫赫有名的战史,他的脸黑了又黑。他强忍着射杀此人的冲动,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申屠将军,今年部落的口粮也不多,您看能不能减少点?”   男人蔑视的扫了老哈图背后的骑士一眼,手里的马鞭一甩,悍然拒绝道:“不行!”   一声吼过,战马已转了过去,四蹄落地,再次如风雷般远去。老哈图愤恨的叹了一声,正准备招手让部族骑士撤去,可话还未说出,自己才发现将离去的男人并未走远,他就驻马停在距离老哈图大约一百五十步的距离,那个距离刚好是部族骑士射不到的距离。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挽弓引箭,嘴里大笑道:“限尔等三日之类将口粮送到小山屯,如若不至,当如此箭!”   话音刚落,箭已经射出,老哈图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战马便惨嘶一声倒在了地上。老哈图被掀飞在地,等站起来时,那男人已经行远,可是他要张狂而嚣张的声音却一直在老哈图耳边回响:“你不敢射,我却敢射!如不至,便用箭射汝首级!”   男人走了,留下了呆如木鸡的部落骑士们,年轻的骑士下马想搀扶老哈图,哪知道老哈图啪的一声跪倒在地上,他举着双手惨呼:“苍天呐!您竟然让我们回归了祖庭之地,又为何让我等受那野蛮的秦人欺压!吾心痛彻,何时能止?”   原来这老哈图的部落便是趁着秦国大乱从阳山之外迁移到九原郡的杂胡部落,他们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祖庭之地。本以为回到这水草丰美的地方就能繁衍壮大,哪知道还有一群该死的秦人存在!他们来去如风,无恶不作。鱼尾原中的所有杂胡部落并楼兰遗族都被这群秦人欺压,秦人拉走他们的牛羊,抢走他们的帐篷,就连部落里好不容易的几个长得还标致的胡女都被秦人给抢去!   那群秦人不放牧,每到冬季就找各部落要粮,他们根本不提借之类的字眼,就跟那申屠雄那厮说的那样,不给就打你。可部落打又打不过,当初楼烦小王莫声召集鱼尾原所有的部落一起反抗秦人的残暴统治,结果还是被无情的镇压了。那个叫莫声的小王被申屠雄砍了脑袋不说,他的头盖骨还被那厮制成了尿壶。按照申屠雄的话说,听说匈奴有将人骨制成酒杯的习俗,从今天起,我就要养成将人头制成尿壶的习俗!谁敢反抗,老子就杀谁!你们用人头喝酒,老子用头骨撒尿!哈哈哈哈!   在这群残暴的秦人的统治下,这些部落都苟延残喘的活着,他们活得非常艰难,他们就是残暴秦人放牧在鱼尾原上的牛羊,只要需要随时可以用来宰杀!   在肆虐的狂风之中,有申屠雄嚣张的笑声,有老哈图凄厉的哭声。天上的草籽纷纷洒洒,它们要在春天才会发芽。而此时,离春还早,漫长的寒冬将成为鱼尾原中所有部落的噩梦。   小山屯位于鱼尾原的东北部,是一个规模并不大的聚集地。那里居住着上万的秦军将士,他们不事生产,也不放牧,他们就是使得鱼尾原中异族部落痛苦的根源。小山屯里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女人有从阴山迁移过来的赵人或者是秦人,也有一些草原部落的女人,总之女人在鱼尾原上也是一种重要的资源,而无耻的秦人霸占了这批资源,抢了不少部族的女人到小山屯为他们生孩子。   那个叫申屠雄的恶棍,更是有八个草原婆娘,四个中原婆娘。他的麾下还有很多光棍,自己却霸占了十二位重要的资源,由此可见此人当真不是什么好鸟!   当聂政牵着战马走到了这一处秦人集结地的时候,那时候申屠雄还未回来,天却已经快黑了。他将战马拴在了一根歪脖子树上,便信步朝小寨走去。走没几步,便有几个衣裳破旧的秦人拦住了去路,一个似乎是头领的秦人向聂政说道:“你的衣裳太过光鲜,定然不是寨子里的人。外来人,你到小山屯来干什么?”   聂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慢悠悠的说道:“我是秦国人,我听说这里有一群还未死绝的秦军战士,所以特地来打探打探。”   那头领道:“秦国人?你大概弄错了吧!我们这没有旧秦的将士。如果按照区域来论,我们应该是赵人,可惜赵人的军队连阳山一带的长城也不要了,所以我们也算不上赵人。容我想想,你也该称呼我们为——,算了,我们现在也不知道是哪国人,管他娘的呢!”   聂政若有所思的说道:“按照你们的意思,阳山一带的长城还掌控在你们手里?”   头领哈哈大笑道:“那是当然,鱼尾原就只有那么大,我们将军说人养多了不好控制。不然我们的地盘就会便成他们的地盘!”   聂政一眼就看见悬挂在了寨门上的黑色军旗,他又问道:“你们既然不承认自己是秦人,那为何还悬挂着秦军的军旗?”   头领冷下了脸,没好气的说道:“关你屁事?看在你是秦人的份上,我们就不为难你,但小山屯也不欢迎你,你还是自己走吧!” 第三百六十一章 鱼尾原上的男人(下)   黯淡的天空下,奔来一个粗狂的骑士,人未至他那张狂的笑声便先传来:“哈哈哈!老子回来了!我的那些美人们,快来迎接夫君!”   正与聂政诉话的头目听见声音,顿时喜道:“将军回来了!”   言毕也不理会聂政,回头向寨子里扯着喉咙大喊:“夫人们!将军回来了!”   “哎呀!老三!你真以为跑得过我?告诉你!今晚上夫君是我的,谁也别和我抢!”   “踹死前面那个小贱人!想独占夫君,门都没有!”   “姐姐们都别闹了,你看那几个草原浪蹄子,跑得飞快!”   “扔砖头!姐妹们同心协力,千万不要让夫君落入草原骚蹄子手里!”   “冲啊!……”   ……   聂政目瞪口呆的看着寨门口奔出了一群头发乱飞脸带狂喜的女人,她们扔着砖头、木棒就如被一群关在猪圈里饿了几天的猪仔,一打开圈门就嗷嗷的冲了出来!   其势不可挡!   聂政立即避让,那群女人飞奔而至,等到了外面,莺莺燕燕的又吵闹了起来:“夫君,今天是我先到的!”   “滚!十一娘,你这个贱女人,老娘明明比你快一步!”   “窝……蜗嘴筷,弧菌斯蜗德。”   “这草原骚蹄子说得啥?”   “大姐,骚蹄子说夫君是她的,她跑得最快!”   “草原的骚蹄子,仗着自己腿粗腰圆,就想霸占我们的夫君,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先将这些异族婆娘撵出去!”   ……   面对着十二个如狼似虎的婆娘,申屠雄丝毫不惧,他大声吼道:“都别嚷嚷!容老子下马撒尿!”   言毕,嘭的一声跳下战马,一扯腰带,从胯下摸出那活,嘴里哼着莫名其妙的调调,便开始尿浇大地。风中有尿声,有女人声,女人说道:“夫君尿得好远!”   又有一人咕哝道:“小三就会拍马屁!”   聂政悄悄的走到了将才诉话的头目面前,向他问道:“你们将军这些女人怎么回事?”   头目笑道:“我们将军向夫人们下了命令,等他回寨的时候,谁能第一个出寨迎回了他,他晚上便到那位夫人房里歇息!”   聂政一脸艳羡的说道:“你们将军当真好福气,连当今秦王都没享受这等待遇。”   头目的脸沉了下去,不再理他,径直向自己的将军走去。申屠雄撒完了尿,手指其中一位女子,嘴里说道:“穆哈撒,今天你跑得最快,今晚我就到你那歇息去!”   “夫君好偏心!”   “就是,比什么不好,偏要比赛跑,这些草原女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申屠雄哈哈大笑,一手揽过那个草原婆娘,大手在她那肥硕的屁股上一拍,直拍得那大屁股肥肉直摆。穆哈撒娇呼一声,申屠雄大声说道:“你们就跟老子的士卒一样,必须得好好操练!等操练好了,不会比这些异族娘们弱!看老子不是整天都带着弟兄到异族的部落乱拉屎吗?”   申屠雄说完,头目便走到了他身边,附耳对他说了什么。申屠雄听了不时的点头,过了一会,他大踏步走到了聂政面前,上下一打量,便断定道:“你必是军伍中人!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你来必有要事,有事就快点放!”   聂政道:“我乃秦王帐下将军聂政,如今赵地纷乱,秦王婴平三王而定关中,你等既是旧秦将士,为何不趁此机会回归秦国?”   申屠雄咧嘴一笑,意有所指的问道:“秦王派你来的?”   聂政摇头说道:“不是。我受上郡将军东方宇所托,前往九原勘察。”   申屠雄仰头一阵大笑,继而止笑含煞,眼冒凶光的说道:“原以为是秦王派出的使者,结果却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将军。老子实话告诉你,纵然是秦王亲来,麾下的兄弟都不会回归秦国!哼……就凭你?趁我现在心情好,立即滚出鱼尾原,不然的话老子剥掉你的皮!”   聂政面无惧色,大声说道:“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孬种!身为秦国将士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你们良心何在?”   “滚!”申屠雄一声厉喝,突然飞起一脚,竟将聂政一脚踹飞十余步!聂政在空中吐了一口鲜血,嘣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就在这时,跟着申屠雄出去的战士也已经回来。骑士勒马,一个个惊讶相对,申屠雄向自己的部下吼道:“儿郎们,你们还愿不愿意回归那狗日的朝廷?”   众人齐呼:“不愿意!”   申屠雄冷笑,鞭指聂政道:“将这人拖到原野上去,如果再敢出现在巡逻将士们的视野之内,立即射死!”   “喏!”两个虎背狼腰的猛士出列,他们一人拧着一只臂膀,将聂政如死狗一般的拖了出去。聂政内府受伤,鼻间嘴里都溢出血来,他被拖着前行,却依旧无畏的盯着申屠雄,艰难的说道:“无根之萍,早晚会成孤魂野鬼!”   聂政被抛弃在了荒原之中,此时天色已黑,荒原里多有野兽出没。低沉的狼吼声不是传来,让人心惊胆颤。聂政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他狠狠的盯了盯那就在眼前的小山屯,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申屠雄被坏了兴致,晚上也不想搞女人了,他跑到了将士们的军营里,同大伙干了几碗酒,然后就开始满嘴的胡话了。他们正在谈论楼兰部落与杂胡部落的女人,有的说楼兰的女子屁股大,有人说杂胡部落的奶子大,申屠雄打着酒嗝叫道:“管他那么多呢?有洞可日就行!”   众人哈哈大笑,都说将军醉了。正吵闹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传来:“今日赶走那秦将,我们怕是再也回归不了秦国了。”   众人沉默,申屠雄霍然睁眼,虎视左右道:“谁说的?是男人就跟老子站出来。”   “是我说的。”副将左央站起来说道。申屠雄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独臂抓住左央的衣襟,竟然把他生生的提了起来。申屠雄的大嘴对着左央的脸喷着口水:“是个男人!”   言毕,却将左央放下,还用手拂了拂他胸前的甲衣,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突然一巴掌抡了过去。左央一偏头,嘴里吐出了两颗血淋淋的牙齿,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五根鲜红的指印。申屠雄默默的环视了周围人一眼,然后一步步走离了军营。   军营里过了好半天,才有人开始说话,有人拍着左央的后背说道:“老左,这又是何必呢?将军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左央咧嘴笑了笑,他的半边脸已经肿起老高,因此笑得很艰难,他说道:“我知道……可我不说又有谁去说呢?大伙都恨那个国家,恨那个朝廷,可是我们为何不像司徒真那样投降赵国?又何必死守这方土地?” 第三百六十二章 议取二郡   一日过后,聂政回到了阴山高阙关,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名叫司徒真的男人。他是赵国镇守阴山这一段长城的守将,自称也是旧秦的将士。   司徒真与那申屠雄不同,他得知聂政的身份后,却极为的热情。他极力的打听秦王婴的消息,想从聂政嘴里套出话来。他向聂政说道:“九原与云中都是我大秦国用无数战士的生命从匈奴人手里抢回来的!如今局势大好,郡中的百姓都盼望着回归秦国,聂将军回朝之后,可将我们这一片殷切之心传递给秦王,我司徒真虽然投降过赵国,但当时真的是被逼无奈啊!司徒真人虽然在赵地,但我的心却一直留在秦国,我晚上做梦都想回到秦国的治下,好为秦王效犬马之劳。”   聂政默默的点头,司徒真将聂政迎进了关内,并且设宴招待他。陪席的都是司徒真的部将,听司徒真说他们以前都是秦国的将士。酒至酣时,司徒真向左右言道:“我早就盼望着回归秦国,今偶遇聂将军,便将心腹之言说与诸位。”   众人肃穆就听,司徒真对众人道:“我司徒真向在座的问一句话,如果我要你们跟随我一起回归秦国,你们愿否?”   在座众将齐声应道:“我等愿意!”司徒真听完哈哈大笑,坐在聂政旁边的一个年纪颇老的将军颤巍巍的举起酒樽,向聂政举樽说道:“聂将军!九原跟云中都是大秦先辈用命换来的啊!为了修筑这里的长城,不知累死了多少的百姓。多少年苦战,方立足于这片土地。如今赵国不行了,陈余妄自尊大,怕也不是个能守城之辈,所以我们殷切盼望着秦王能收回故土,让我们终究也有回归秦国的那一天!”   老将说着,竟然忍不住泪流满面。聂政被他的情绪所染,忍不住举着酒樽郑重说道:“尔等一番报国之心,政已经知道。等回国之后,我必然会向秦王进言,将尔等心思报给秦王。”   众将听到聂政之话后,方才喜笑颜开。司徒真更是频频举樽,邀请众人共谋一醉。又喝了几杯,聂政想到了鱼尾原之事,忍不住愤慨说道:“同时旧秦将士,然而鱼尾原中那群人,却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份。特别是那申屠雄,与在座诸将一比,端的是狼子野心!”   聂政咬牙切齿的说完,大厅之中突然禁声。聂政刚有疑惑,司徒真便哈哈大笑起来,以劝酒为名将事情掩过。   第二日,司徒真带着部将亲自将聂政送出城外,聂政渡过黄河,从直道驰回了肤施城只用半天时日。聂政进入九原之前,嬴子婴还并未到达上郡,他算是东方宇派出第二波前往九原打探的人。聂政赶回肤施城时,嬴子婴已经下阳周巡视去了。聂政将此行所闻原原本本的告诉东方宇,他依旧余气未消,禀报完基本情况后又痛骂了申屠雄几句。东方宇听闻后劝道:“兄长切勿生气,那申屠雄狂傲自大,如今赵国已灭,九原云中二郡不管是落入谁的手里,申屠雄都再难独善其身。”   聂政又咕哝了几句方罢,东方宇却在屋内踱步沉思道:“如果司徒真有心回国,申屠雄那批人马回不回都无所谓。司徒真驻守阴山长城已久,得他相助何愁九原不定?如今的情形是劝服秦王收复九原云中二郡!可——。”   东方宇想到那日秦王的反应,他顿感头疼。苦思了一会,皆不得要领,就在此时有家仆进屋通报:“右将军李左车前来拜会!”   东方宇及聂政立刻出门迎接,李左车进屋,屁股都还未坐稳就向东方宇问道:“吾听闻前些日子,东方将军曾劝秦王收回九原云中二郡?”   东方宇点头称是,李左车赞许道:“你这个建议不错,那九原云中虽然人口稀少,但它接壤赵国与匈奴,更有两道长城为防线,实则是一处天然的屏障。如果这两郡回归到秦国治下,匈奴想入侵秦国就必须越过两道城池并且渡过黄河。如今赵王已经入秦,这二地可以名正言顺的划入秦国的治下。此时不取,到时候再想收回就难了!”   东方宇手指一旁的聂政道:“此乃吾义兄聂政,才刚从九原郡返回。吾兄深入九原,听长城守将司徒真之意,他们都愿意回归到秦国!”   李左车大喜道:“若如此,此乃天授二郡于秦!真乃大幸也!”   东方宇便道:“不过秦王似乎对旧秦将士颇有心结,这个不好处置啊!”   李左车摇头道:“不然,秦王乃天下明君,岂无包容宇内之心?这事不难,现在秦王已至阳周,国风监左丘武也正巧在阳周。左丘武正受王眷,如能得到此人的帮助,说秦王易矣!”   东方宇欣喜道:“既然如此,我们立即启程去阳周!”   三人议罢,立即动身前往阳周。   阳周城,蒙恬被胡亥囚于此,最终被害。是时天气阴寒,北风正紧,三日大风,却刮得嬴子婴脸皮生裂。他这几天在阳周巡视,该因阳周地界还有不少的流民未得到安置。杜袭将入秦的流民逼成了土匪,如今的上郡依旧还有不少土匪据山作乱,剿灭不尽。   左丘武平定巫教之祸后,便乘车从义渠前往阳周。此时君臣在此地相会,一路外出,见流民拾荒于野,居住住处,身无厚衣,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冬日的荒野里也并无多少野菜可挖,流民能食者,尽是些草根树皮。嬴子婴还亲眼目睹了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孩挖着泥巴生咽。因一时咽不下,竟把食指放入口中,生生的掇进腹中。听左丘武所讲,这种土名为“神泥”,它质地较为软绵,比其他的土壤好吞一些。可是这种东西纵然入腹,却极难排泄出来,有时要用木棍竹片等物在便口掏抠才能排出体外。   冬日多风多鱼多云雾,嬴子婴因脸上生裂所以与左丘武同车。嬴子婴从来就不讲究排场,纵然当了秦王却依旧喜欢骑着烈风抛头露面,所以这次的车只是一辆牛车。牛车所行甚缓,不过平稳。出得城来,周围的流民并未围车讨要,反而面带恐惧的避开。嬴子婴揭车帘问杜袭道:“他们为何惧怕?”   杜袭答道:“以前出城,流民追车讨要,惹恼了城里的大户富豪,便使家仆殴打,所以流民因此惧怕。”   杜袭说完,左丘武却淡淡的说道:“恐怕连定阳候您也派出士卒驱逐流民了吧?他们如此惊恐,岂是殴打这么简单?”杜袭吓得面无血色,赶紧朝嬴子婴禀报道:“秦王息怒,臣可没有让士卒杀害流民。只不过那些大族家仆有时候用力过猛,是曾打死了几个人。”   左丘武戟指杜袭怒道:“你身为上郡守备,岂能学那些大族一般驱赶流民?那些家仆打死人,就应该关押刑房,杀人偿命!你难道也不制止?”   杜袭慌忙下马,伏在地上向嬴子婴请罪道:“臣有罪!”   嬴子婴看都没看他一眼,嘴里淡淡的说道:“起来吧!”   “谢秦王!”杜袭赶紧站起,左丘武还想说什么,嬴子婴却低声说道:“够了!孤没往上郡派出郡守,导致流民遇难,实则是孤之错也!杜袭一介武夫,他又岂知民生问题?”   嬴子婴说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转头朝左丘武说道:“不仅是上郡,陇西与北地也都一样,冯英与章燕虽能勉强守住二地,但必须得派官员治理。北地稍好一点,孤离开的时候,曾让各城自行选拔德高望重之辈出任长吏。陇西也依旧存在着许多问题!过几天你与孤一道回咸阳,将此事替孤记下,到时候告之丞相府,让公孙止与魏柯早些选拔一些有能力的官吏,前往周边郡县上任!”   左丘武点头应喏,嬴子婴在马车上沉思了很久,突又说道:“孤欲使伯彦至上郡任郡守,你以为如何?”   左丘武摇头说道:“臣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   “伯彦公先分割上郡而立,他在北地虽然有人脉,这些人脉也不过是上郡的世族力量。到时候上郡的力量必然强大,再加上伯彦与秦王有亲,到时候上郡的任免恐怕就由伯彦一人而断!这无疑是饮鸩止渴之举!”   嬴子婴又沉思了一会,转头说道:“上郡文武分治,伯彦不过一任郡守,你是否多虑了?”   左丘武说道:“伯彦一旦上任,便可节制上郡军中粮草。有粮草在手,定阳候如何是伯彦对手?”   嬴子婴说道:“你能直言不讳,这很好。此事容孤在想想!”   左丘武道:“其实臣有一人举荐。”   嬴子婴道:“何人?”   左丘武道:“臣在北地巡察的时候,曾遇见一位能人,此人姓甘名青,为环城一小吏。臣偶然与他结识,觉得此人颇有能力,便隐藏身份与他详谈,一番详谈之后,臣觉得此人有大才,当可一用!”   嬴子婴问道:“你如何知道他有大才?又如何知道他有能力呢?”   左丘武道:“臣路过环城,见到两拨人马争执,实因两个村落因秦王之‘均地令’所起,两村间隔一山丘,这山丘本来是一处荒山,却被东边村落开垦出山地。所以这地原归东村所有,自秦王均地令一出,按照村落领地划分,有一半的山地就要划分给西村之人!可这山地没开垦之前本就是废地,西村根本不要,等东村开垦之后,他们又借秦王的均地令讨要。正当两拨人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甘青也正巧路过,他一打听,用几句话就摆平了此事,故而臣对他起了兴致。”   “哦?他用何法摆平此事?”   “甘青道,山虽为两村共有,但地却是东村独自开垦出来的。所以这地就算是东村的,西村若要上山打猎也可,上山开垦也可,山上依旧有不少的耕地,今后谁能开垦出来便归那村所有。不仅是山丘,就连那些无主的荒地也一样。两村因此作罢,在甘青的鼓动下,两个村子不仅开垦了周边的山丘,就连河边放牧之地都被开垦出来了。”   嬴子婴点头说道:“此策中肯,他能在二方人马械斗之前用计策摆平此时,看来也颇有急智!”   左丘笑道:“是啊!之后我与他交谈,发现此人不仅头脑聪明,而且颇有见识,他本乃小吏又通实政,如果能得重用,必然也是可贤才。”   嬴子婴说道:“既得你举荐,那等孤回咸阳之后,便亲自召见他一次,看看他是否真正有才能。如真如你所言的那样,破格任用也不是不行!”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大奸似忠   燃烧的火盆不停的晃动,背后屏风上倒映出三个长短不一的影子。影子密谋良久,最后两道影子慢慢从屏风上退下,只剩下一个影子晃悠悠的杵在那,只听得一声叹息,便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再看屏风上时已经空无一影了。   次日一早,左丘武请见秦王。步至书房,见到嬴子婴坐在案边用布擦拭着宝剑,左丘武问道:“秦王早晨拭剑,为何耶?”   嬴子婴道:“剑者,世之凶器也。日常擦拭,方能在拔剑的时候展示其锋芒。”   言毕,他将剑横于眼前,吹一口气,只见剑光锋寒夺目,左丘武忍不住赞道:“好剑!”   嬴子婴视剑良久,然后还剑入鞘,问道:“所来何事?”   左丘武答道:“臣来劝大王剑指九原云中。”   嬴子婴道:“九原云中二郡有三弊,孤所以不取。”左丘武问:“哪三弊?”嬴子婴道:“其一,二郡太穷,昔年始皇之时,全靠中原诸郡运粮供养。始皇帝集天下之粮用以养兵,却在孤需用时止步不前。如今的秦国不过关中一地,几年战事下来,国民被屠,人口骤减之下根本无力养九原云中二郡的兵马。其二,二郡乃四战之地。如今塞外匈奴强大,若此时取二郡无异于为赵国守地,到时候陈余还会在背后觊觎。其三,九原云中二郡依旧有不少旧秦将士,这些人在当年能观望秦国覆灭,也能再次倒戈背秦!”   左丘武道:“我有三利,所以劝大王兵进指二郡!”嬴子婴问:“哪三利?”左丘武答:“一利,若取二郡,等秦国强大之后便可以借为赵王复国之名出兵赵地,陈余者终究不过一个乱臣贼子,有秦国帮助,取赵易也!第二利,二郡人口虽少,但大王也不必养几十万兵力在二郡,根据臣估计,二郡有五万人马便足矣!以秦国的国力养五万兵马并不难!三利,吾已从东方将军那得知,扼守阴山的旧秦将军司徒真愿意带部回归秦国!司徒真一心回国,秦王岂能因以前过失而错过收复二郡的机会?”   听左丘武说完,嬴子婴沉默了良久。他揉着额头沉思一会,方才说道:“司徒真已投赵国,算什么旧秦将军?他如此反复无常,孤安能信之?”   左丘武正色道:“司徒真投赵实在是被逼无奈,天下伐秦之时,驻守长城的守军已经无粮,他们每日就如如今散落在阳周城外的流民一样,靠挖草根树皮饱腹!秦王试想,昔日驻守长城的秦军怕不下二十万,而如今呢?投赵者几人?残留者几人?可能有不少将士被活活的饿死啊!”   嬴子婴浑身一震,他想起了阳周城外流民的苦楚,心思道:“左丘武所言不无道理,若非山穷水尽,哪有将士不肯救国呢?以二世、赵高的残暴,边塞将士说不定早就断粮了。司徒真如今的手下不过万人,昔日可是二十万将士啊!剩下的去哪了?”   嬴子婴闭目一叹,摇头说道:“终究是秦国对不起他们在先,孤又在怎能怨恨他们?”言未毕,又道:“也罢!司徒真既肯回国,孤便让李左车带兵收复二郡吧!”   左丘武见秦王已从,便大声叫道:“大王英明!”   阴山,高阙关。   司徒真按着剑站在高高的城关之下,他背后是九原城和滚滚黄河,面对的却是空旷无垠的鱼尾原。他目光森然,脑海中有一张粗狂狰狞的大脸,那张脸再冲他咆哮吼叫:“司徒真,吾誓杀汝!”   “申屠雄,你的死期到了。”司徒真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他左手握拳捏得啪啪作响。   小山屯的篝火也燃得啪啪作响,无数的将士坐在露天的营地中,围着篝火吃肉喝酒,张着嘴巴吹牛大笑,申屠雄被十二个女人围在中间,只觉得自己在人间梦境。今天对于小山屯来说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杂胡部落与楼烦部族终究忍受不了申屠雄带给他们的压力,乖乖的将肉脯和粮食送到了小山屯。另外杂胡部落献上胡女四十名,楼兰部族献上七十名女子。这么一来,营地中又有一百多名将士可以搞女人,待来年的时候小山屯又会多出几十个娃娃,申屠雄想着都想大笑!   被十二个婆娘簇拥,左一杯酒右一杯酒,几杯下腹后,申屠雄忍不住就飘飘然。他醉眼朦胧的唤道:“吾儿何在?”   “爹爹!爹爹!”   言刚毕,五六个光屁股的小孩便跳跃在他身畔,申屠雄用手摸摸这个的头,又用手摸摸那个的头,然后大手一拍老三的屁股,大声的说道:“老子取了十二的婆娘,如今才五个子女!不够!完全不够!你们一人为我生三个,那我就有五十个子女,哈哈哈……五十个小申屠雄,古有周文王收百位义子,今有我申屠雄生半百亲子,实不弱于圣人啊!”   老二娇羞着推了他一把,矫正他道:“一人三个也才三十六啊!”   申屠雄一愣,他扳着指姆算了算,继而大怒道:“果然如此!老子要五十个,三个不够就四个!你们一人为我生四五个,老子就有五十个儿女了!到时候谁敢和老子的儿子打架,大家伙操家伙一起上!那场面想必是极为壮观!”   “嗝——!”申屠雄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用手指着副将左央道:“你是老子的副将,今天送来的女子随你挑选。你要是想学老子,老子也许了,不过要跟老子一样,拿了多少就要抢更多的回来!”   左央手里拿着块肉,正啃得满嘴流油,他听到申屠雄的话,嘴里模糊不清的说道:“蛮人异女!某不屑取也!”   申屠雄摇头说道:“话说得好听,老子猜你是不是胯下那活不行了?不行就跟弟兄们说说,到时候去杂胡部落给你请萨满兽医,再给你弄点什么羊鞭、马鞭、狗鞕、狼鞭,包你吃后胯下兄弟生龙活虎!”   左央张大嘴巴没舍得咬下,申屠雄手指左央手中的后腿肉说道:“这东西我看怎么像牛鞭呢?”   左央再也吃不下了,他霍然站起,戟指申屠雄怒吼道:“你吃的才是牛鞭!羊鞭!狗鞭!”   申屠雄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我屋子里还有十斤马鞭,是楼烦小王送给我的。你若要,我可以分你一点。”   左央转身就走,申屠雄那嚣张的笑声伺时响起,左央捏了捏拳头,便离开了营地当中。过了两天,申屠雄似乎故意刁难左央,在军中比武的时候,竟然一拳打断了左央的手臂,也就是那天左央愤然离开。   这一次,连所有的部卒都觉得申屠雄太过分,但申屠雄依旧我行我素。有士卒暗地里传言:“说因为左央那日的一句话,便惹怒了申屠将军。”   左央愤怒离开营地,独人到阴山高阙投奔司徒真。司徒真探知来意,便酒宴其人,左央三杯酒入腹后,便张口大骂申屠雄,他酒劲一上来,便对司徒真说道:“我左央看走了眼,那申屠雄分明就是想在鱼尾原称王!他常以王侯自居,取了十二个婆娘!而营地里还有好多的士卒却根本没有婆娘。漂亮的,被他抢走了,他说看着舒服。屁股大的,也被他抢走,他说能生娃!他在营地里嚣张跋扈,叫嚣着要生五十个儿子,他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司徒真的疑问,左央拍案怒道:“他自比周文王!说周文王的义子虽多,但自己生的却没多少。他要是有五十个儿子,周文王亦不如也!”   司徒真假意附和道:“当初我就说申屠雄狼子野心,你们受他的慵惑非要与我为敌。我司徒真何许人也?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部下一口吃的。当初在九原是多么的落魄?我跟着部下一起吃野菜,挖草根。那申屠雄仗着自己箭法好,能射下大雁,却自己吃独食。唉!你们要是不受他的慵惑,又何至于此?”   左央怅然道:“悔之晚矣!”   司徒真道:“不晚!如今我已经向秦国将军道出了将士们的回国之心,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秦国治下。九原与云中二郡又可归属于秦土,到时候我们一同归降秦国。那申屠雄想在鱼尾原称王?那也要看秦王允不允许他这么做!”   左央立即跪地,左手贴胸说道:“如今才知道司徒将军才是真正不忘旧国之人!左央愿意效犬马之劳!”   司徒真一脸欣喜的扶起左央,道:“吾得左将军,来日必当为秦国消灭申屠雄这个畜孽!”   “士为知己者死!”   二人相扶而笑。第二日,司徒真立即派人潜入鱼尾原打探,几天过后探子回报:“左央所言不差,申屠雄的确有十二位妻子,他还当众放言要生五十个儿子,要远超周文王!左央逃离之后,申屠雄十分记恨,他在训练骑射的时候,扎了一个草人,上面用布条写着左央的名字,要求所有的士卒都要射草人,有不射者就用军棍惩罚!”   司徒真听后,忍不住捋须笑道:“既然如此,申屠雄的将士早晚会离心。到时候再劝秦王动兵,必然能消灭此人!”   司徒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心中暗思道:“没想到连我都看错了此人,他竟然有称王之心!果然人心不好猜度啊!” 第十卷 南北之乱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不复   已入十二月,坐船渡江,耳畔里听着木浆击水之声,嬴子婴忍不住起身走到船头上。船已至中流,环视两案,见岸边留下光秃秃的两道黄痕,分明是河水下降的缘故。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嬴子婴头也不回的说道:“孤记得前几天才下过雨,这河水为何下降呢?”   背后的人站定,出声说道:“黄河之水在冬季的时候都会下跌,前两天的雨并不能致使水面上升。只有到了春季的时候,或许是海水回流,或许是雪山消融,黄河水会上升一丈有余。”   嬴子婴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李左车道:“如果某年干旱,黄河可曾干涸?”   李左车想了想,最后肯定的说道:“根据史载,纵然是周惠王(东周)时期的大旱,黄河也未曾干涸过。像河套地区这种水面宽阔的地带,纵然是干旱也不能使黄河断流。臣曾经看过一断野史,说秦武王年,冬季其寒,大河结冰,能让人马在冰面上通行。这些都是几百年都难遇的事情,也有人说天降下灾祸都是君王不仁所致。如周惠王太过残暴,所以大旱。武王太过好斗,所以黄河结冰。”   嬴子婴听完笑了笑,反问他道:“你觉得这是不是上天在惩罚君王无道呢?”   李左车正色道:“吾观秦王非残暴之人也!又为何使北地涨水?所以这些都是欺骗愚民的蠢话!”   嬴子婴在听到愚民二字的时候眉梢微动了一下,他继续看水,嘴里说道:“你觉得天下的百姓都是愚民吗?”   李左车道:“愚民不知是非,不明清白,很容易被人利用。虽然天下的百姓未必全是愚民,但聪明人实在不多。”   嬴子婴看着江面,淡淡的说道:“百姓好利,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可以不辞劳苦。愚者,易用也!如果善用则为顺民,君主圣仁;如果被他人利用则为逆民,君主残暴。自始皇帝开辟秦朝以来,依法治国,虽有小错但并未伤及国本。如陈胜所言‘天下苦秦久矣!’实则是他欺骗百姓的一家之言。春秋战国七百载,一直纷乱不修,秦国一统天下也算得上顺应民意!人人都说始皇帝残暴,可依孤所看,始皇帝远不如项羽残暴。秦国一统六国的时候,何曾屠过城池?可他项羽为了让这天下返回到大争之世,杀人屠城不知道多少!他们那里就算被称为长者的刘邦,还不一样的杀人屠城?更为可笑的是,他们为了愚弄百姓竟然将蒯彻诓骗范阳徐公之词公告天下,说什么秦政残暴,昔年六国的政令难道就不残暴吗?蒯彻是个说客,是个政客,孤曾经笑问过他‘先生已投秦,还觉得秦政严苛吗?’,蒯彻答‘秦政严苛不在于本身,而在于人说’。如此想来,当真是可笑之极!”   李左车听完后说道:“蒯彻说赵三十余城,用利诱用势逼,非百姓觉得秦政严苛愿降也。蒯先生乃搅乱天下的‘乱士’,他那时候只有私心,又怎么会顾及百姓的死活?还好的是,他这样一心谋求出世的乱士已经归秦,不然这天下说不定还要乱一些!”   “乱士?”嬴子婴听到这个称谓也颇觉好笑,不过想到蒯彻以前的所作所为,还真当得起这个称号,嬴子婴洒然一笑,又道:“天下乱士何止蒯彻一人?在孤看来,项梁、范增、武臣、张良等辈皆如是也!可笑的是那陈胜吴广,六国余孽人人都打着张楚的名号,到头来全部反叛自立,他们也是一群被世族利用的可怜虫啊!”   此时天气阴凉,纵观远处山峦,皆有白雾缭绕,蒸蒸腾腾犹如仙境。头顶上空,散落着几朵淡薄乌云,它们因风而变形,因势而改状。黄河对岸,从官道至渡口,皆插着无数面黑旗,无数的甲士持戈肃立。渡口之上,一位头戴毡帽,身穿淡黄色甲衣的长须大汉捉刀而望,旁边有甲士在寒风之中举着一面大旗,旗面上书两个字——“司徒”!   司徒真背后排站着四员大将,都是昔年的旧秦将士,其中更有投奔过来的左央。   看着立有秦王大纛的楼船慢慢接近,司徒真一举手,背后便有鼓乐声起。随着楼船越来越接近,司徒真酝酿了一下情绪,硬生生的从眼眶中挤出了几滴眼泪,突听见背后竟有啜泣之声,司徒真回头一看,背后的那些将军们用着辣椒面拭眼,如今一个个都眼睛红肿,连鼻涕都掉出来!司徒真心中暗骂了一声,他可没带这东西,只好用手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待船靠岸的时间,司徒真双手并举,跪倒在地上大声吼道:“罪将恭迎秦王!”   背后士卒一齐跪地,皆随着司徒真一起呼叫。嬴子婴踩着木板走到了岸上,身后李左车与东方宇紧随其后。走到司徒真面前,嬴子婴将他从地上扶起,用手弹了弹他衣肩上的灰尘,开口说道:“叫将士们都起来吧!”   司徒真强忍着泪,转身朝背后吼道:“秦王让大伙起来!都起来吧!”   众将齐声:“谢秦王!”   嬴子婴转目视之,见背后众人脸上皆有泪痕,被这一双双殷切的眼睛盯着,嬴子婴思及前日所言,心中愧疚,忍不住低叹道:“终究是秦国辜负了尔等!”   背后东方宇听见秦王叹声,他转头目视了一下李左车,脸上皆有喜色。   司徒真将嬴子婴迎进了九原城,等到了九原之后,嬴子婴才蓦然发现九原城并无城郭。整个九原城坐落在一处平原之上,有不少百姓集居在一起,周围并没有城墙与城楼,只是在中间修了一座堡坞,乃九原郡冶府。堡坞不大,却修得颇为奇特,整个形状如圆盘立柱形,其中修有箭塔和望楼。望楼立在城中心,高越二十丈,这算得上嬴子婴见过最高的建筑了。从堡坞为中心展开了四条宽阔的大道,沿着大道修有不少的集市,来往行人有不少都牵着骆驼,路边上有吹着竹笛戏蛇者,有拿着竹竿逗猴者,有跳着火圈驰马者,来往行人众多,显露出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驰马飞奔,直至堡坞。待下马步行之时,司徒真便为嬴子婴介绍道:“九原云中二郡,虽然有大小城池三十余座,但都未修筑城墙。大点的城池修有堡坞,小点的连堡坞都没有。当年蒙恬大将军攻下二郡之后,始皇帝就下令无须修建城墙。始皇帝说,边塞修城就是露怯,关在城墙里面就会少了血性!当年秦国先祖从陇西打进内史,迁移了十多座都城,打得犬戎节节败退,那时候连都城都没有城墙!”   嬴子婴感叹道:“始皇帝风骨,又有几人能比?”   司徒真指着那座高高的望楼说道:“九原的堡坞是仿造的楼兰城,这座望楼能看见阴山的长城,一旦发生战事,这里能看得一清二楚!”   进了堡坞,嬴子婴问:“边塞的军营就在九原城吗?”   司徒真点头道:“军营就在九原,驻守长城轮流置换。长城常驻五千人,九原城中还有五千。另外有两千杂兵,每隔几天就要向守边的士卒押送粮草和蔬菜。随着天气转寒,现在九原城里在收集木柴,如果没有柴火,晚上根本受不了。”   嬴子婴叹道“以前二十万秦兵,现在却只剩下万余人了。”   司徒真亦黯然道:“在贼兵入关之前,赵高就已经有足足两个月未曾押送粮草过来。开先还有百姓从牙缝里挤出点粮食送给我们,到后面他们也没粮食了。士卒跟百姓都一批批饿死,有些人逃进了雁门关,有些人逃出了阳山,那段日子当真是惨不忍睹。士卒没有粮食就开始作乱,分成几批砍杀,将军根本约束不了士卒,有差不多三万多人叛乱被杀了。当初的二十万众,如今除了我麾下的万余人,就只剩下申屠雄的两万多人了!”   嬴子婴问:“申屠雄如今在何处?”   司徒真道:“申屠雄带着人马定居在鱼尾原上,前些日子我写信劝他回国,他没理我。听很多入关的部落牧民说,申屠雄野心勃勃,他征服了杂胡部落跟楼烦遗族,想在鱼尾原称王。”   说了这里,司徒真偷看了一下嬴子婴的脸色,却发现嬴子婴像没听到这话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司徒真便试探着问:“如果秦王欲收回鱼尾原,臣愿做先锋!”   嬴子婴默默的点了一下头,说道:“如今已是冬季,秦国复国不到半年,元气未复不宜动兵。”   司徒真见嬴子婴不肯出兵,也只好作罢。邀秦王入座之后,便下去安排晚宴之事。 第三百六十五章 此冬颇寒   从九原城至阴山(指假阴山)高阙,站在那雄伟壮阔的长城之巅,驻足远望那近在咫尺的鱼尾原。目光透过了草原上的平坦和空寂,汇至在那天际阴霾处,那里有一层乌黑浓厚的云雾屏障,那道屏障就是阻隔草原入侵中原的第一道关卡,它叫阳山。   嬴子婴站在长城楼阁上静静的眺望,背后矗立着一大群秦军将士。年轻秦王的脸上写着沉静和凝重,心里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司徒真神色恭谨的站在嬴子婴的背后,他用大红披风裹住了自己的身子,风撩动着他的发丝和衣袍,却弄不乱他脸上那始终如一的表情。   眺望了半响,嬴子婴回头瞥了司徒真一眼,他还是那般恭谨的站着,嬴子婴同样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踏着风声,一群人下了长城,骑上了快马便踏上了归往关中的归途……   嬴子婴在九原弥留了两日,留下了李左车坐镇九原城。得知秦王派心腹大将入驻九原,司徒真并未表露出心中的不悦,反而摆出了一副欣喜的表情。临走时,嬴子婴封李左车为武泉候,封地在云中,依旧以右将军之衔统领二郡军马。封司徒真为征候,封邑在内史,作为李左车的副将同守二郡。   再次渡过黄河的时候,嬴子婴脑海中已经没有才来时的感概,心中却思量着什么时候再次在黄河之上搭建一座大桥,可使秦直道直通九原城。耳畔刮着风,将一路的风景抛之身后,嬴子婴刚到频阳就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丞相公孙止于两日前在家中病逝,享年六十九岁。得知这个消息后,嬴子婴呆滞了半响,等醒来时候双眼已经乏红,他黯然叹道:“为何去急?”   车辕一进咸阳,嬴子婴便驱车直奔丞相府中。下了车踏上了地面,丞相府的大门已经挂起了丧白布带。公孙止长子公孙庸穿着一身丧服将嬴子婴迎进了内屋。内屋里灵堂已经摆好,更有乐师吹奏着凄哀的曲调,屋内全是哭声。嬴子婴匆匆而来,只得在腰间缠上一条白带,他渡步至灵前,接过了下人呈上的香,点燃之后便深深一躬,拜上一拜之后,便将香插至泥坛。   站在灵前沉思了一会,嬴子婴便转身离开了,背后公孙庸送出,嬴子婴问他道:“你父亲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公孙庸说道:“前日下朝归来,父亲便称自己头晕,回家不久便在床上离逝了。据下人所说,父亲生前并未留下遗言。”   嬴子婴默默的点头,对公孙庸道:“将丧事好好操办,老丞相一心为国,纵然离去也应当受人敬拜,你回去吧!”   公孙庸称是离去,嬴子婴自回信宫。步入信宫后庭,王妃秀绮便带人出门迎接。宦官宫女跪倒一大片,嬴子婴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自己一阵恍惚,一阵寒风吹来,嬴子婴似乎感觉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意,他轻咳了一声,方道:“此冬太寒,可有暖衣?”   秀绮忙派人取了貂毛大氅披在了嬴子婴身上,嬴子婴披衣进宫,屋内的火盆燃烧得正旺,才呼寒冷的嬴子婴却又觉得身上发烫,坐了没一会额头便已生汗,他赶紧将貂皮大氅脱下,秀绮在身畔问道:“大王可是感觉到身体不适?不然我去唤御医吧?”   嬴子婴微微摇头,提笔在砚台上蘸了蘸墨,边在竹简上写着什么边回答道:“孤自从被公孙止医好过后,从未患过了什么风寒头疼之病。孤正值血热年轻,普通小疾怎敢上身?”   说完,简上的字已经写了好,嬴子婴捧着竹简端看,秀绮在背后也瞅见,她忍不住问道:“大王写这死地又有何意?”   嬴子婴解释道:“孤听司徒真讲申屠雄意欲在鱼尾原上称王,孤曾经亲自登上阴山长城观望过那里的地形。鱼尾原地形狭小,前有阳山后有阴山,四周无路,分明是块死地。申屠雄想在鱼尾原上称王那岂不是自寻死路?所以孤百思不得其解。”   秀绮思虑了一会,眼珠子一转便道:“秦王都说了那里是块死地,申屠雄身为驻守九原的前秦将军,他也应该对那里的地形了如指掌。所以只能是消息有假了!会不会是司徒真心怀不轨,试图蒙骗大王?”   嬴子婴双眉一抖,微斥道:“司徒真刚刚归附,孤刚到之时见到他与背后将士皆含泪相迎,此景乃孤亲眼所见,绝非有假。断然司徒真一人有异心,难道他的部下也跟他一样有异心?”   听到了嬴子婴的斥责,秀绮嘟着嘴便低头捏弄她的衣角去了,嬴子婴继续自言自语的说道:“有时候人一旦利欲熏心时就会失去理智,或许是申屠雄太想称王,所以抛弃了所有顾虑也不一定。”   秀绮见嬴子婴自己自圆其说,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待天色已晚后,便服侍秦王睡下。次日一早,嬴子婴便派韩谈召集大臣议事。   信宫议事,依旧是那些人,只是左侧第一席上已经空空无人。上大夫魏柯禀报了关中近况,由秦王关心的冬衣棉被等物也已经赶制完毕,其中有一部分是从韩国购买的。关东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公孙越坐守函谷关,关东令姚成已经完成了编户齐民。百姓过冬的粮食已经无忧,从魏国交易来的粮食足以支撑百姓渡过这个冬天。   魏柯说完,左丘武又出列禀告了肃整国风一事,他道:“上层的贵族已经改掉了奢侈炫耀的毛病,不少寡居在家的遗孀也改嫁了出去,随着各地驻军操练成型,关中的匪患也大减。另外咸阳城召集了一大群儒生整理百家卷册,建议大王创建一座大规模书院以供天下士子求学!”   嬴子婴听后只说了两个字:“大善!”   大司农黎泽说道:“秦王吩咐的冬耕一事基本已经完成,并且在这个冬季开始试种稷、麦两种谷物。种子是从魏国购买的,代价是三百匹战马。”   黎泽刚说完,上大夫魏柯便说道:“魏王派出使者,希望秦王看在盟邦的份上,能将俘获的两万匹战马交还。”   嬴子婴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既然是邻邦便不能做得太绝,这样!你回告使者,说秦国愿意送还一万匹战马,但必须用铁器等价交易。秦国不占他的便宜,但他也别想秦国白白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魏柯退下,大良造羊秙便说道:“臣在岐山之北又发现一处铁矿,依旧是中型矿脉,如何采挖还请秦王定夺。”   嬴子婴说道:“关中大战已经完毕,既然战事不紧就不必要让那些商会大占便宜了。这次铁矿由大良造召集民夫自行采摘。另外派人收购原铁,孤估计那些得到原铁却无力精炼的奸商们已经等不及了,用低出市面一等的价格回收原铁。”   羊秙退下后,蒯彻出列只说了一句话:“臣已经得到消息项羽准备在春季召集各国会盟,意欲称帝!”   此言一出,诸臣大惊!朝臣们一个个交头接耳,有怒者、气者、惊者、惶者……一时之间整个朝会都变成了菜市场。就在朝臣们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一声大笑突兀的响起,那笑声张狂而肆意,痛快而淋漓。朝臣们皆被这笑声惊住,一个个看向笑声出处,众目汇聚之下,大臣才发现发笑者乃秦王子婴是也!   大殿之中唯有笑声依旧,待笑声停歇之后,嬴子婴竟然拭泪说道:“项贼灭秦之时,打着的是秦室残暴的旗号。他们扶持六国后裔,造反作乱,将一个统一强大的国家又一次带回了旧战国的大争之世!在这里面,贼人项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而现在这个一心扰乱天下的贼子竟然要称帝?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之后,嬴子婴说道:“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天下谁都能称帝!唯有他项羽不能!他项羽想要称帝,那就要看孤掌中之剑利也不利!”   嬴子婴说完,豁然站起,他按剑虎视众臣说道:“可谓时日逆转,连项贼都想称帝!孤要派使者一人,在他的会盟之前狠狠嘲讽一番!孤要让人取华山的一块顽石,雕刻成玺,写上‘彘犬弄朝’四个字!然后送给他!”   出使过汉国的池裳出列说道:“臣愿带秦王之礼前往楚国!”   嬴子婴点头说道:“你自去楚国!”   蒯彻明白嬴子婴想干什么,但他觉得还不够,他进言道:“吾闻项贼甚骄!光前往楚国嘲讽还不够!秦王何不多派几个使者前往各国!秦国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项羽这个贼子如今出尔反尔言不由衷,借楚王熊心之名而弑熊心,打着复辟六国的借口却又想称帝,他不仅是乱臣贼子,还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秦国就是要大肆宣扬他想称帝的消息,到时候项羽不仅称不了帝,还会信望大失!臣不知道是何人劝项羽称帝,但臣敢断言出此下策者定然是个利欲熏心的愚蠢之辈!”   蒯彻之言甚得嬴子婴之心,当然,蒯彻亦没想到他口中断言的那个利欲熏心的愚笨之辈就是被喻为楚国智囊的范增。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天下之重   公孙止既死,秦国自然又要重新选出一位丞相。能觊觎丞相位置的不外乎就那么几个人:上大夫魏柯,大司农黎泽、还有最近窜红的左丘武。   其中魏柯呼声最高,其人门下党宇众多,不过此人虽然位尊,但归顺嬴子婴不过半年。黎泽乃是嬴子婴在北地起兵之时最先响应之人,在嬴子婴攻打董翳、章邯之时,一切后勤调用皆为此人掌管,没有犯下丝毫过错,一路走来的将臣们都拥护黎泽当丞相,其三的左丘武虽然具有才华,但其实并无争夺丞相位置的资本,不过秦王青睐此人,一切都说不准。   公孙止一死,丞相府就已经停止了运转,以前的书佐、长史等官佐也都无心干事,一个个眼巴巴的等着新任丞相上位。次日朝会的时候,国风监左丘武便向嬴子婴进言道:“国无君不行,国无相不能。公孙老丞相已经去逝,还望大王早做决断。”   左丘武说完便静静的退了下去,端坐两旁的魏柯与黎泽都面带讶异,不明白左丘武为何要当这出头鸟,难道他无心这相位吗?   公孙止才死三天,朝中大臣们似乎都选定了阵营。隐隐约约向着三位大臣身后站立,可谓是泾渭分明。嬴子婴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下方,朝野之中如今以魏柯的势力最为强大,拥护在他背后的朝臣怕有十多位,黎泽背后人数虽少,但大良造羊秙、司马东方阙等几位握有重大权柄的大臣稳稳的站在他的身后,更何况右边军部的将军们也大多数支持黎泽为相。左丘武背后就寥寥几人,其势远不如以上两位。   朝中结党本乃常事,在嬴子婴看来只要不危机江山社稷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左丘武已经将事情挑明了,嬴子婴也只好顺着往下问道:“诸位爱卿觉得何人可为相?”   秦王一开口,下方朝臣立即七嘴八舌的进言道:“上大夫魏柯贤明内慧,当为丞相!”   “大司农黎泽内外贤才,可为丞相!”   “丞相者,掌一国之大事也!上大夫名声在外,除他之外还有谁能掌相印?”   “奉常左丘武亦能为相也!”   “……”   一时之间朝中大臣激动莫名,嬴子婴眉梢一抖,用手掌轻拍了一下桌案,旁边韩谈便高声喝道:“肃静!”   众人咸口,嬴子婴目视马逸,问道:“上将军如何看?”   魏柯双眉一皱,心中不解秦王这是何意。黎泽端坐不动,静等马逸回答。马逸便道:“军旅之人不便插手于朝堂!”   嬴子婴点头说道:“那就好!”   言毕,嬴子婴站立起身。转头看向韩谈,韩谈便朝旁边一个小宦官小声吩咐了几句,小宦官匆匆离去,不多时再进朝堂之时,双手中已经捧着一方相印。嬴子婴从小宦官手中接过相印,虎目四扫之下,众臣皆屏声静气不敢多言。   嬴子婴的目光从黎泽、魏柯等人面上扫过,最后停在了端坐在右侧的蒯彻身上。蒯彻身为军师柱国将军,自然坐在了属于武将阵营的右边,位于第三席,前面是上将军马逸和冀候章燕。嬴子婴注视着蒯彻身上,蒯彻似乎猜到了什么,便从座上站起,躬身垂首对着秦王。   嬴子婴走到蒯彻身边,便从盘中取过相印,用锦带将玉印悬挂在蒯彻的颈上。待嬴子婴悬印之后,蒯彻已经泣不成声,捧着胸前的相印拜倒在嬴子婴面前。魏柯、黎泽皆长大了嘴巴,面上尽显失望之色。嬴子婴回身目视旁边诸位倚重的大臣,开口说道:“昔年孤继位求贤之时便许诺以相位相待,蒯彻孤身入秦,献策与孤孤却不用。平定关中、再复秦国,亦多依蒯彻之谋!下咸阳之时,孤就欲将相位与他。蒯彻为国而让贤,劝孤将相位留与公孙止。如今公孙止已亡,孤不可再三背信。”   嬴子婴说完,却见众臣不语。便知道他们心有不甘,但又畏惧嬴子婴威势不敢开口。嬴子婴见之微微一笑,却不以为许。身后蒯彻捧印大声说道:“臣必不负大王所托!”   言毕,昂然起身。扫了在座众众臣一眼,便从宦官盘中取过相冠,下旧冠而戴新冠。   待蒯彻已经戴上相冠,魏柯心中长叹一声:没想到相位竟然落到一赵士手中。   不做多想,便带着朝臣贺道:“见过左相!”   寒冬已至,月至十二。让人忍不住唏嘘一句:时日如弦,弦动而思华年。   在荆楚大地,已经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三日一过,待天晴云开之时,地面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多深。在彭城王宫,宦官与宫娥们一大早就起来清理积雪,下人们用着扫帚将积雪扫在一起,然后用竹筐将积雪运走。后宫的一处深院之中,那里的积雪却无人清扫,因为楚王项羽正在雪中练戟!   深院之中摆放着一口青铜大鼎,鼎中盛着滚烫的热水,袅袅烟雾从鼎上升腾而起,或幻龙成虎演示成各种形状!青铜大鼎足有人高,而站在鼎前之人却比鼎耳还高出一头!那人穿着一袭干练的白色深衣,头上用青布巾裹住了发鬓,高阔的额头下是挺直的鼻梁,一双眸子漆黑如玉,双眉之间尽集天下之英!他手中拿着一杆沉重的大铁戟,双臂收缩之间肌肉显露成型!   在双臂舞动之下,那枝铁戟勾勒出风一般的残痕,戟间抖动之下发出低沉的风啸之声。在铁戟的舞动之下,离那人足有十丈远的一株枯树竟然不停的抖动,漫树的雪花不停的飞洒。飞洒在空中的白雪尽被那戟啸之声震得支离破碎,化成了犹如面粉一般的颗粒在空中飘荡,迟迟不肯落下!   不知道演练了多久,待戟音停歇之后,身后的青铜大鼎已经不再冒烟,十丈远的枯树也不在落雪,在练戟之人方圆十步之内已无积雪,它们全化成了清水汇入了青石下的土壤之中,整个院中只有那株老树的下面有一点点残雪弥留。   待那人收戟之后,站在远旁观望的宦官连忙跑近,四个小宦官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人手中的大铁戟,然后八只手抬着那柄戟走了。那人收功之后,浑身上下还冒着白烟,他闭着眼静静站一会。便有一位身穿淡红色军服,手按剑柄的青年将军跨步而来,他走至那人身边,躬身行礼道:“虞子期见过大王!”   项羽睁开了眼睛,虎目盯在虞子期身上,沙哑犹如金属颤动般的嗓音传来:“可有虞姬的消息?”   虞子期那明亮的眼睛在听见项羽的问话后突然黯淡了下去,他摇了摇头,一嘴苦涩的说道:“未曾有小妹的消息。”   听到回答后,项羽的眼中也难掩失望之色,他抬头视天,喃喃的说道:“虞姬啊虞姬!你在何处?”   虞子期沉默了一会方道:“大王心优臣妹,臣心窃喜。然而大王毕竟是楚国之君,还望以国事为重!”   “国事?”项羽笑了笑,突又说道:“孤之事就是国之事!天下之所重者无外乎一事而已!”   虞子期愕然,问道:“何事?”   项羽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开口说道:“你是孤的将军,当以孤的事情为重!多派些人,一定要将虞姬找到!这天下尽在孤之掌中,孤不信她会离掌而去。”   “喏!”   虞子期大声应道。待虞子期走后,后宫又走出一位华衣妇人,那妇人身韵丰腴颇有姿色,虽比不得虞姬之国色天香,但也算得上一位美人。妇人缓缓走到项羽身畔,微微一福道:“大王,臣妾已经赶制了出了登基的冕服。大王可移步后宫一试!”   项羽默默转身,望着妇人问道:“你亲手做的?”   妇人沉首轻嗯了一声,项羽的双眉已然皱起,他冷冷说道:“楚国难道还找不出一两个绣娘?”   妇人脸色顿时煞白,咬唇不语。项羽瞥了她一眼,说道:“你身为王后,就不要事事亲为,有些事情交给下人便好。”   妇人点了点头,带着一脸委屈的离去了。等妇人离去,项羽双手负立又站了许久,转身抚鼎而叹:“纵能举鼎又如何?” 第三百六十七章 星相之说   又看一年风景,终究是雪融之时。   自十二月中旬开始,关中也开始大规模的降雪。漫天的雪花从天而降,纷纷洒洒,将大地盖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素毯。大雪兆丰年,来年想必会有一个好收成。   如从天上俯览,撕裂乌云薄雾,眺望山川河流。只见得茫茫的一片白,寒冬杀死了害虫,冻僵了土蛇,连食肉的虎狼也不见了身影,想必是躲在那个旮旯里睡觉。就在这白雪连绵,不见人踪的时候,秦国使臣池裳带着秦王写的国书,顶着漫天的飞雪缓缓的前行。   韩则与九姑娘牵着马匹静静的跟在池裳的身后,官道留不住人的脚步,所以积雪之中全是大大小小的脚印。待一行走后,天上的风雪会将脚印掩盖,到时候谁也看不出有人曾经从这里经过。出函谷关的时候,公孙越送了半头烤羊给他们。他亲自操刀将羊肉细细的剁成小块,然后放进了一个羊皮带子里,挂在了韩则的马匹背上。   出了函谷关,便进入了魏地。魏秦已属盟国,既知是秦使,守关的将士自然会开门放行。魏国有些地方也在下雪,有些地方却只是吹风。相比不惧寒暑的秦民,魏国的百姓大多缩在家里烤火,没有敢迎着风雪出去打材,也没有士卒出门集训。他们只会缩在炕上,抱着暖乎乎的老婆的身子,嘴里大声的辱骂着这该死的天气。   在这该死的天气中,秦国的将士们还站在校场上舞戈操练,秦国的樵夫们为了比往常多处数倍的价钱会冒雪进山。   池裳在风雪之中走出了魏地,当进入楚国地界的时候,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阳光驱散了乌云,在西边的天空中还挂着一条淡淡的彩虹。一路走过来,池裳忍不住发现,虽然同样遭受到了战乱,可魏国毕竟比秦国要富裕得多。从聚居的民屋和村落可以看出,魏国的人口远远超过了秦国。魏地毕竟是中原的腹地,他是九州华夏的心脏,虽然这颗心脏暂时失了一点血,但随着心脏的跳动,别处的血液依旧会汇聚而来。而位于西陲的秦国,虽然拥有秦岭函谷等天险,但同样的情况下,别国的百姓也很难进入秦国。   走在他国的土地上,池裳心里想的是:“秦国已经穷困,如果再失去了他的锐利,恐怕很难休养生息。”   当进入楚国的镜内时,池裳终于见识了什么叫繁华。楚地的集市人流拥挤,在这广阔无垠的土地上,每隔不远就有村落安扎。找人一打听,池裳才知道,楚国的繁荣是从别国身上抢来的。他们将魏国、齐国的百姓强行的迁入了楚过,再加上赵国内乱,不少人也逃到了楚国,这些从其他国家逃出的难民奠定了楚国的繁荣。而楚国的繁荣再之前却归属与秦国,楚王项羽带着几十万流寇土匪将秦国的繁荣生生的摧毁了!   关中的土地是赤色的,赤色的土地百里无人,十里无炊。   从砀郡至泗水郡,从陈留至彭城。池裳一行人践踏着楚国的繁荣终究来到了楚国的都城!几千里路,池裳用了一个月零六天方到达,到达时昨年已去,新历又开始了。   公元前202年元月,秦使池裳到达楚国都城彭城。   在彭城背地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欲见楚王先见亚父。亚父者何人?楚之范增是也!   而此时的范增就在他府门中接见一位从蜀国来的客人,此人复姓南宫单名一个望字,自称是卢生弟子,学九宫八卦之术,能卜天文地理,知人情善恶。秦始皇死后,方士落魄,此时的诸侯们都不求长生,自然不用方士。范增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他也不信方士,但南宫望这个人他却准备用一用。   范增府门是青瓦石门,前面是高楼阔屋,后院却是一座园林,园林搭建着几座草庐,而范增就住在草庐里。草庐对坐,有热酒一壶,有棋盘一方,有白子黑子三百六十一个。而棋盘上黑白交杂,已经占据了大部分面积,其余地盘下顶多能容纳二十子。如此形容,可见棋盘间是何等的凶险,可对弈的二人却依旧怡然自得。一人捋须摇头,一人拈子而笑,看样子都胸有成竹。   草庐外的竹子早就只剩下光杆了,枯落的竹叶也在前些日子被下人收拢起烧了。光秃秃的竹竿被外面的风一吹,于是都噼噼啪啪的作响,随便还抖落几滴水下来。   听得竹响之声,范增侧耳倾听了一会,便展颜笑道:“竹非空响,子必然不能虚落!”   言毕,便将手里的黑子落了下去。南宫望看着黑子落下的位置,愣了半响,突然弃子而叹:“四面无路,吾已输矣!”   范增微微一笑,转身叫道:“彦蝉,收棋!”   墨竹屏风之后,突然钻出一个青年男子,男子容貌俊美,双眉雪白,身穿这金缕蝉衣,脚踏着木履,浑身透露出一股怡然清爽的气息。这人出现的时候静悄悄的,走到了对弈二人面前也无丝毫声息,哪怕是他收拢棋子,将棋子放归紫钵中时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看着南宫若有所思的目光,范增解释道:“彦蝉乃我的徒孙,如今跟了我三年了。”   南宫微笑着问道:“不知范老师从何门?”   范增捋须一笑道:“吾先学法,觉法颇厉不体民情;在学儒,觉儒迂腐不知创新;再学兵,用了十三年;后学名,未得其精髓;其后更学阴阳、纵横之道,不觉已过半生。诸子百家,我都不通;诸子百学,我都不明。你这么一问,我反而不知道我究竟归属何家!”   南宫望摇头叹道:“老先生学究天人,早已不拘于百家之学中了。”   范增傲然一笑,其面有得色。南宫望见彦蝉退去,又问道:“老先生建立幽阁,监视诸侯。莫非是想学秦之黑冰台吗?”   范增沉默一会方道:“幽阁既是我耳,亦是我眼。可替我观尽这天下之事!”   南宫望说道:“可楚王已派项庄统帅夜莺在各国打听情报,这幽阁莫非是连楚王也要监听?”   范增脸色一变,再看南宫时候眼里已经有了些许寒意。他冷冷的说道:“楚王乃臣之君,臣安敢监听?”   南宫望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果楚王得知幽阁存在,他安知老先生不敢监听?”   范增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南宫知道此言已经被范增听进去了,他又说道:“我听从了范老的安排,从秦国出发,进入汉、蜀、临江、九江四国,劝说四王今年如春朝贺楚王,四王都已经答应,这么看来,楚王登基想必是必定之事。不知楚王登基之后,是否有一统天下之心呢?”   范增淡淡的说道:“既然称帝,当然以夺取天下为重!”   南宫又问:“那依范老所想,天下诸侯又何国为患呢?”   范增目视着南宫,说道:“秦灭而兴楚,如今秦国死灰复燃,自然是以秦为患!”   南宫望正色道:“我得观秦王面容,其人星相与《录图书》所记载的妖星命格相同。楚王乃破军之相,如今紫薇星不显,破军、贪狼、七杀皆为隐星,如吞紫气便可入驻紫薇!但妖星乃霍乱之根源,不可不图。如果妖星不死,天下难安。”   范增思虑了一会问道:“吾早年也学过阴阳,也曾看出楚王之命格。不过终究是学道不深,看不出这星相究竟。南宫先生游历天下,可知道贪狼、七杀者是何人?”   南宫望迟疑了半天方道:“我入汉曾见过刘邦,此人乃贪狼星相。不过七杀星却未在中原,而是远西边,以前我曾以为是秦王子婴,后来发现不是。不出所料的话,印证七杀星相之人乃如今的匈奴王冒顿!”   听到了南宫望说完,范增却突然笑了笑,叹气说道:“星相学流传已久,有些印证过,有些却是无稽之谈。信或者不信都在一念之间!天下众生,又岂能依星相而论属?”   南宫望听到这话,却罕见的点头附和:“我以前也不信,只是子婴之命格与《录图书》所记载的太过巧合,故而心中起疑!不管子婴是否乃妖星,他都是楚国的大敌,我希望楚王有一天能攻破函谷关,擒拿子婴。等楚国一统天下之后,这子婴是否是妖星又有何关系呢?” 第三百六十八章 青瞳鬼面   秦使入楚,这自然是大事。当池裳一行踏入楚国地界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人千里通信秉承楚王。如无楚王应运,池裳一行也到不了彭城。   当得知秦国使者到来的时候,楚国的大臣皆言秦楚世仇,不许入境。楚王项羽却道:“孤既能将之覆灭,又何妨见一使?”   楚国令尹(类似于秦国丞相)项佗亦出言附和道:“此秦非彼秦,如今子婴乃秦王而非秦皇。关中秦国亦属诸侯国之一,互通有无有何不可?”。项羽深以为然,于是传令放秦使通行。   池裳既到彭城,入宿驿馆,周围皆有穿甲戟士监视,又不得楚王召见,只好静心等待。几日无事,唯有饮酒怡情。池裳遣九姑娘外出买酒,周围甲士倒也不阻拦。   这一日九姑娘抱着一个空酒葫芦,出了驿馆到外面打酒。她出门在外,穿着一身碎布花裙,脸上带了一方白巾蒙面,熟练的走过西门大街,偶然听见路人闲谈,说东巷子胡同有卖“杏花凉”的好酒。她心中一动,暗思夫君韩则曾称赞过杏花凉乃天下好酒,只可惜平生只饮过一回。想到夫君回想美酒一脸陶醉的样子,九姑娘便多了一份心思,拉住行人一打听,便往东巷子胡同走去……   一路走走问问,终究找到了地方。耽搁了好多时辰,却是一处偏僻地。那酒舍所在之地尽是些民居,外面搭了一方敞篷,撑蓬的竹竿上悬了一块烂布,也瞅不见写了什么,向坐在门槛上打盹的老婆婆问明了地方,九姑娘便信步走进了酒舍。没进酒舍便闻酒香,九姑娘便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入了酒舍,只看到屋内摆着两三张桌子,几个酒客在桌上喝酒打趣。一个比她先到一步的中年酒客正在与卖酒的掌柜搭着话,也不知道闲唠着什么,过了半天那酒客才施施然的将手伸进了怀里,掏了半天才从腰带上扣出一枚铜钱,将钱摆在了岸上,酒客咧着嘴伸出一根手指,讪笑着向掌柜的说道:“来一角……酒!”   掌柜的想必也认识面前的这个酒鬼,他一边收回铜钱一边呸了一声:“你这是前秦铜钱,在我们这只能值半个,我只能捞点酒渣子让你砸吧两口。”   中年酒鬼点头说道:“行!行!”待掌柜的转身的时候又不忘呼了一声:“甭忘了来你那杏花凉!”   掌柜的小声咕哝两声,他摆酒的地方放着三个酒坛,两个大酒坛一个小酒坛,当听到酒鬼的叫声后,他只好将大酒坛的盖子放了回去,又打开了小酒坛的盖子,用酒勺滤了点酒水,然后端着碗走了回来。酒鬼双手迎接,喜得嘴都裂开了,当他的鼻子一嗅到那酒香,整个人都陶醉了,掌柜的将他赶到了一旁去。忙以笑脸迎接走近的九姑娘。   九姑娘看着掌柜的,掏出了酒葫芦,说道:“我也要杏花凉。”   掌柜一边点头一边笑问:“姑娘是第一次来这吧?”   九姑娘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了你这里有杏花凉我就来了!”   掌柜哈哈一笑,摇头说道:“那姑娘肯定是外地人了!”   九姑娘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掌柜的说道:“在彭城杏花凉这种酒可不是我一家所有,那些大的酒楼、酒肆都有卖杏花凉。只是我这地方偏僻,酒钱便宜。”   九姑娘恍然,掌柜的接过酒葫芦,上下一打量,又用戥子秤量了重量,便说道:“你这个酒葫芦能装大约三升酒,我这里一升得卖四枚楚刀(指刀币,前文提过),你给我十二枚楚刀就行了。”   九姑娘说道:“我没楚钱,不过我有银子。”   说着便从袖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掌柜的一愣,复笑道:“有银子那更好说了,我先去给您打酒。”   掌柜的说着,便提着酒葫芦走到酒坛边,将小打开一看,嘴里咕哝了两声便抱着酒葫芦进了后屋,九姑娘估摸着他应该是外面的酒坛子酒不够了。   睁着眼睛等了一会,掌柜的便将装满杏花凉的葫芦捧了出来。掌柜的收了银子,找了九姑娘一些楚刀,九姑娘便道谢离开。等九姑娘转身过去,掌柜的眼睛突然便得极其的锋利。   看着九姑娘转身离开,蹲坐在凳子上(这姿势)舔碗的酒鬼突然啪的一声滚到了地上,掌柜出来将他扶起,酒鬼嘴里嚷嚷着“我醉了!扶我进里屋眯会!”掌柜的又骂又气,无奈只好将酒鬼扶进了里屋。一进屋子,酒鬼便睁眼低声问道:“买酒的女子有问题?”   掌柜的点头说道:“我已经确认,她便是阁内通缉的那一位!”   酒鬼的双眼突冒寒光,凝眉说道:“我这就去将她擒回来!”   掌柜的摇头说道:“不用了,将才少主就在这,他会亲自处理这件事情的。”   “少主?”酒鬼吓得浑身一抖,连忙闭眼说道:“我醉了,先眯一会。”   捧着酒葫芦穿着小巷,九姑娘的心里都是喜滋滋的。她心里想道:“买回了美酒,夫君定然会很高兴吧!”   小巷幽深,唯一能听见的便是自己的脚步声。当穿过转交处的时候,九姑娘突然看见前面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袭黑衣,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九姑娘能发现不是她视力比较好,而是他半只脚露在了阴影外面。   九姑娘驻足不前,阴影的人漠然转身。在那人转身的一刹那,九姑娘的瞳孔蓦然放大。   那是一张青铜鬼面,其面狰狞。在那张狰狞的鬼面下,有一双极为冰冷的青瞳。   青瞳鬼面,乍一看见,九姑娘的脸就变得煞白,她噔噔的后退数步,眼神里尽是惊恐。   “你的任务,没有完成。”鬼面人的声音很沙哑,并不刺耳但让人觉得非常的难受。   九姑娘颤道:“我不会回去的!”   鬼面里的青瞳静静的注视着她,过了半响方道:“回到蜀国,完成你的任务,然后离开!”   九姑娘紧紧的抱着酒葫芦,摇着嘴唇不停的摇头。   “你可知,摇头就是拒绝,拒绝就是死!”鬼面人拔出了一柄剑,没有人能看清出他从哪拔出的那柄剑。但耳朵里能听见剑出鞘的声音,突然之间那剑就已经拿在了他手上。   剑锋冰寒,在这阴影之中显得极为的晃眼。   持剑的人动了动,然后剑就到了九姑娘的胸前。剑刺透了什么东西,有水声流过了剑锋,坠落到了地上。   九姑娘双手捧着酒葫芦,她的双眼无神,整个人如同一个雕塑。   不知是那撕裂后的滴水声惊醒了她,还是那浓郁的酒香刺激了她,九姑娘陡然惊醒,然后“啊”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鬼面人难看的盯着自己手里的剑,那柄剑穿透了酒葫芦,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从地上传来,鬼面人甩手将剑上的酒葫芦扔掉,他低声自语道:“竟然能躲开我这一剑,真不可思议!”   抬头看着已经无人的小巷,鬼面人纵身一跃,便翻身上了墙,他身姿灵活的在屋顶上跑着,静静的俯视这小巷中的动静,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他想要找的人。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就跟剑出现的一样突然。 第三百六十九章 项佗   彭城,王宫。   归一殿中,垂吊的琉璃宫灯将整个大殿都映衬得明晃晃的。因天气严寒,大殿里燃烧着十二个火盆,正中还有一口三足圆鼎,上刻着夏禹牧九州之图形,鼎内盛满了热水,上空升腾起缭绕的蒸汽。时有楚乐响起,数十名乐师正鼓着腮吹着埙,待箜篌声响起,一股悲伤的楚曲传遍了整个大殿。   楚王项羽低伏在桌案上,他背后有一面长约六丈的石壁,上面雕刻着皇帝战蚩尤的壁画。王室通常用玉壁,可项羽偏爱石壁,故有宫前石图。   项羽听着悲伤的楚曲,刚毅的脸上此时竟写满了萧索之情。他伏案和歌道:“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唱之惶惶,心之茫茫。项羽呤歌而思,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和曲而舞的红衣女子,项羽忍不住痴了,伸出手轻唤一声:“虞姬——!”   歌未唱完,便有人外殿步入,昂首呼道:“东君乃日神,一日出行便能日耀大地!籍儿乃东皇后裔,当日泽天下、长矢兮射天狼,灭秦而兴楚!为何学那屈原,竟起幽怨之心?”   项羽醉目一瞥,见亚父范增昂然而入。项羽一惊,顿时回过神来,他赶紧散退了歌舞,岔开话题问范增道:“秦室灭于我手,如今子婴又不称帝,又何须再射天狼?孤灭秦而分天下,为的是将天下回到那战国时代。如果我称帝,又与那昔日秦皇有何分别?”   范增见项羽问正事,他亦正色道:“分别大矣!你若称帝那便是楚皇。自从在关中封王之后,你看这些年来,楚虽称霸,但诸侯王根本不听好听,有互相征伐者,有某朝篡位者。九州十来国,远比战国时代更乱。楚虽称霸,但究竟不能号令天下,大王的威仪越来越小。先有田荣不服,后有刘邦生乱。如今那赵国陈余、彭越二人亦是楚王之敌、西陲天狼秦国复燃,如果不及早称帝,这些敌人就会每日壮大,到时候他们一样会来侵犯楚国!”   项羽沉默了半响,似乎已经被范增说服,他又问道:“如今秦国使者就在彭城,孤该如何处置?”   范增哼了一声,捋须说道:“秦国这个时候派出使者,无外乎就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使者必然怀着破坏大王称帝一事来的,依我之见,不如就这么放着,等大王在三月盟会诸侯王的时候,再请他们观看大王登基之礼便是!”   项羽若有所思的问道:“按照这个意思,秦国是不想让孤称帝?”   范增断定道:“必然!”   项羽突然就高兴了起来,他笑道:“既然秦国阻拦,那证明子婴小儿惧怕了!好!就依照亚父所言,等三月盟会的时候再请秦使观礼!”   ——   九姑娘不停的奔跑着,她按着胸口不停的回头,不知跑了好久,等她实在是跑不动的时候,她才靠在墙上不停的喘气。   休息了一会,她向后观望,没看到那人身影,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按着腰慢慢走着,目光在周围不停的打量。从此处的房屋看去,没一处眼熟的地方,很明显她迷路了。   彭城的小巷实在是太多了,这些巷道又窄又小,两边不是土墙就是房壁,看起来都一个样子,想走出去着实不容易。在见识过咸阳的大道和工整的布局后,九姑娘心里就在不停的抱怨:“楚国人怎么就喜欢弄出这么窄小的路来。”   冬日易黑,不知不觉中天便黯淡了。向小巷中穿行的人打听,九姑娘才知道自己已经跑到了南城区,先前打酒的地方是东城区,驿馆的位置是北城区,若要走回去,起码还要三个时辰。   就这么走着,天很快就黑了。在晚上,能点灯的人实在是不多。一眼扫过去,黑夜里的城市跟郊区原野也没什么分别,要隔好远才能看见零星的光亮。在夜里能点灯的除了贵族就是商贾,像这种住在小巷中的百姓,在夜里基本上别想见到光亮。为了不使自己撞壁,九姑娘只好摸着墙壁慢走。夜里风冷,冻得九姑娘的鼻涕都掉出来了,她心里害怕急了,只要一见到点光她就担心是不是那鬼面人的青瞳,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过街的小老鼠,说不定哪个调皮的小鬼踩自己一脚就死定了。   当走出那一片漆黑的区域时,九姑娘感觉自己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踏在宽阔的大街上,借着大街店铺外面的灯笼她慢慢的前行着。走了没一会,前面突然传来了大片的火光,听着脚步声九姑娘知道前面有一大群人在靠近自己。   于是九姑娘站在街道旁边静静的等这些人通过,通过的人们大多点着火把,这些人虽然穿着普通的衣裳但他们手中都持有武器。在众人围绕之中有一辆马车随之前行,九姑娘好奇的看着这些人,心中想着肯定是城里的某位权贵要半夜出城。因为她知道再她身后不远便是南城城门,她也是走出那片巷道之后才发现的。就在九姑娘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着什么的时候,面前的马车突然停下了。   九姑娘一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当她东张西望的时候,队列中走出一个按剑的门客,他走到九姑娘面前,向她说道:“这位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九姑娘不敢拒绝,懵懵懂懂的随之前去。走到马车旁边,车窗里揭开一角,在火光中九姑娘看到了一张威严方正的脸。九姑娘不敢怠慢,忙向车里主人福了一福,正欲开口说话的时候,车架里的那位贵人便说道:“如今已是深夜子时,你一个姑娘为何在这黑夜中前行?”   九姑娘忙道:“我是外地来的商客,随着父亲一起进城。因贪恋城中繁华一时误了路,所以——。”   车里的贵人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又问:“可知道你住的地方?”   九姑娘心中一喜,猜到了这位贵人是要帮忙,于是开口说道:“我住在城北的驿馆里的。”   “城北驿馆?”贵人抖动了一下眉头,便笑道:“据我所知,城北的驿馆里如今只留宿了秦国的使者一行。你便是随着秦使一同前来的秦人吧?”   九姑娘没料到这人会知道,只好点头称是。贵人笑了笑,又道:“你既然不知路途,这样吧!我派一位门客送你回驿馆。你毕竟是一个姑娘,天黑不要在外面逗留。如今大王还未召见你等,你等也不可在城里生事!”   九姑娘不敢说话,老实的听候贵人安排。贵人说完之后便放下了车帘,马车又慢慢的开始前行,等一行人走后,将才领她过来的那位门客便走到她面前,向她问道:“可会骑马?”   九姑娘点头说会,门客说了声稍等,不一会便牵来了两匹马。待二人上马之后,门客方道:“听说秦国人不管男女老幼,大多都会骑马,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九姑娘不好说她不是秦人,于是微微嗯了一声。有门客带路,马儿跑得极快。在空旷的大街上穿行,九姑娘便问门客:“那位贵人是谁呀?”   门客笑道:“他便是我们楚国的令尹项佗!”   九姑娘称赞道:“令尹大人真是位好人!”   门客大声说道:“楚国人都这么说!”   注:项佗,史书中又称“项他”。项氏子弟,项羽族侄,治政才能比较突出。 第三百七十章 缘由   在项佗门客的帮助下,九姑娘最终回到了驿馆。半夜归来,可急愁了韩则,一听到响声,整个人飞的一般窜了出去。   九姑娘按低了马头,马儿轻轻的打了一个响鼻,便停了下来。刚出房门的韩则来不及欣喜,眼角处瞅见一男人随之回来,一双眉头随之一皱,一脸犹疑的问妻子道:“此乃何人?”   “这是——。”九姑娘刚想解释,却突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支支吾吾的时候,那随之而来的门客笑道:“某乃令尹大人的门客伯梁,今夜我家大人偶遇这位姑娘,便遣在下护送回驿馆!”   韩则这才释疑,抱拳感激道:“多谢壮士相送!”   伯梁说了声不谢,目光却盯在了韩则背后的重剑之上,他视剑而问:“你学剑?”   韩则一愣,随着看见伯梁腰间的佩剑,便反问道:“你也学剑?”   伯梁不答,又道:“你是秦国剑客,我是楚国剑客。我听闻秦国剑势猛烈,一旦施展便有来无回。而楚国的剑道更重技巧,讲究先声夺人。你既然随秦使前来,想必也是个高明的剑客,如有空暇,可不吝赐教!”   韩则一脸肃穆的答道:“敢不从命!”   伯梁点了点头,随即离去。   待伯梁走后,二人自回驿馆。外面的动静早已惊醒了浅睡不久的池裳,他披衣走出卧室,见韩则夫妇二人正低语着什么。他便开口询问道:“九姑娘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池裳如此称呼,也是因为九姑娘自己要求的,池裳见韩则都不反对,也便这么叫了。   九姑娘听后盯了韩则一眼,韩则便抬头对池裳说道:“此事机密,大人可随我们回房商议。”   池裳一愣,便随之进了韩则的房间。三人进房之后,韩则便关上了门窗,将四周封锁之后,韩则才向九姑娘说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现在可以说了!”   池裳见他们搞的神秘,精神反倒一震,再也没有睡意了。九姑娘沉呤了一会方道:“韩则你应该知道,在之前我其实是他国的密探。”   韩则点头说道:“我早猜到了。”   九姑娘又道:“我是蜀国巴郡人氏,从小就生活在蜀国。我本是蜀王曹咎帐下司马陈平公选拔出来的暗哨,名义上是听从陈平公前往楚国探听情报的。可暗地里,我还被迫加入了一个组织,它叫幽阁。我并不知道幽阁归属于何国,也不清楚它们想干什么。它们为了迫使我加入幽阁,竟然找到了我的亲弟弟,我只有那么一个亲人,他从小就被抱了出去,生活在一个苗人部落里面。他从小就在苗人部落里长大,甚至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就是个苗人。可是幽阁竟然能打听出他的消息,他们威逼我加入幽阁,为他们服务。我开始以为他们是想利用我打探蜀国的消息,可那时候我还在楚国,他们也没逼迫我回国的意思,甚至很久都没有幽阁的人在我面前出现,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个人找到了我,他说有件机密事情让我转告给陈平,可他根本没说完就死了。因为他的死,陈平公便派人来杀我,我就一直逃命,到后来我才知道,死的那个人叫庄离,他是陈平公的亲侄儿!我在逃命的时候遇见了你,我们从楚国逃到了临江国。其实陈平公和幽阁的人一直在找我,可他们都被你杀了,所以再也没人能找到我。可是今天,我竟然再次遇见了幽阁的少主!因为他的追杀,所以我才这么晚回来。”   韩则听完后苦笑道:“我一直以为那些人是项羽派来追杀我的,没想到他们找的人是你。”   九姑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只有像你那么笨的人的才会那么天真!”   韩则默然无语,一直沉思的池裳此时开口说道:“九姑娘既然是陈平的暗哨,那幽阁的人想对付的就应该是陈平或者蜀国的某些人。庄离的死,也许是他发现了某事,想通过你传递给陈平。而对于幽阁来说,庄离也应该有些秘密,所以他们认为是你杀了庄离或者是你破坏了某事。”   九姑娘听池裳这么一分析,双眼一转觉得池裳分析得有道理,便欣喜道:“还是先生聪明,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池裳摇头说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也不能当真。不过我想问的是,幽阁这么久都没找到你,为何今日那个少主突然寻到了你?你可将今日你去过的地方,干过的事情向我说说。”   九姑娘自个也纳闷道:“我今天就只是出去打了一次酒,出了门就遇见了幽阁的少主。真奇怪!”   池裳笑道:“那必然是你打酒的那处地方便是幽阁的一处暗哨!他们发现了你的身份!”   九姑娘疑惑道:“可是我带了面纱出门,他们怎么可能认出我来?”   池裳说道:“幽阁能确认你的身份,也许是你身上带着的某些东西。”   九姑娘摇头说道:“怎么可能?我根本没有什么信物常年佩戴!”   池裳沉思着自语:“如果不是因为某件东西,他们怎么可能确认出你的身份。这——?”   正在池裳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韩则说道:“我知道有件东西你长年带着!”,正当九姑娘发愣的时候,韩则一把抓过的她的手,然后将她的手向上一提。九姑娘呀的一声,她的袖子因此而落下了一截,露出她白生生的一截手臂。韩则指着她手臂上的一处说道:“你手腕上面有一处红痧,你伸手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露出来。”   池裳惊喜道:“是了!我就说必然有某物被他发现!原来是这个!”   被两个臭男人盯着自己的手臂,纵然九姑娘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感觉有些羞愧,她急忙挣开了韩则的大手,随便给韩则一脚,嘴里埋怨道:“叫你吓我!”   被九姑娘一踹,韩则的身子晃都没晃下,只是裤子上留下了一个难看的脚印。此时的他一脸正色的对池裳说道:“女人脾气实在难以预测!”   池裳点头附合道:“的确如此!”   见两个男人拿自己打趣,九姑娘却有些心急,她甩着手臂问道:“幽阁的人都发现我了,我该怎么办?”   韩则鼻子一哼,冷冷的说道:“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你是我的妻子,谁也别想伤你一根汗毛!”   池裳安慰道:“九姑娘不要着急,那幽阁行事诡秘,必然不会大张旗鼓的来驿馆抓人,这几天你小心就是了。我会吩咐驿馆里的小厮出门采办,只要见过了楚王,我们就起身回秦,到时候谁也奈何不了你!”   池裳想得倒是挺美,一转眼十天就过去了,他们在驿馆并未等来什么幽阁的少主,可一直在驿馆呆着,楚王也一直不来召见。就这么等了几天,池裳一行人也猜到楚王的意思:他分明就是猜到秦使的来意,所以一直不肯召见他们。   秦王交给他的任务是递交国书,并想尽一切方法打消项羽称帝的念头。秦王的计谋光明正大,他知道项羽是那种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如果当着满朝文武看了嬴子婴写的国书,以项羽的骄傲说不定真的会打消登基称帝的念头。可项羽根本不召见池裳一行,这样一来此计无疑是落了空。   如今已经是一月中旬了,再这么耽搁下去,其他诸国的使者就会陆续到来,离项羽会盟的时间也越来越接近了。   池裳自然不肯坐以待毙,通过韩则从伯梁那得来的消息,他知道项他这个人。自从那夜邀战后,第三天的时候伯梁果真来找韩则比剑,结果没有人知道,不过从伯梁出来羞愧的神情来看,必然是韩则胜了。而比剑输掉的伯梁也并非那种气量窄小之人,他见识过韩则的剑术后,对韩则佩服得五体投地。以后一有时间便到驿馆向韩则请教。他知道韩则爱酒,每次来的时候还特意从城中著名的酒肆里买了上好的杏花凉前来。因为此人在彭城颇为有名,而且是项佗看重的门客,所以驿馆周围的甲士也不阻拦。经常走动的情况下,秦国使者一行人都对伯梁熟悉了。   池裳就经常借着伯梁的口风打探,知道了如今的彭城还并未传出项羽要登基的消息。在池裳的故意引诱之下,伯梁竟然笑话池裳说的是狗屁。回想起伯梁醉里糊涂的说辞:“我们楚王怎么可能去称帝?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谁不知道秦国的那个皇帝就是我们楚王弄死的(吹的)?要是楚王想称帝,项氏族人也不可能答应啊!以前的项氏是楚国的将军,现在虽然义帝死了,可楚王还不是一直承认义帝(指熊心)的位置,不然干嘛要在三月会盟诸侯国祭拜义帝呢?”   池裳一愣,反问道:“不是说祭拜项梁吗?”   伯梁傻笑道:“祭拜项梁是顺便,不说祭拜义帝,谁会来呀!” 第三百七十一章 国士   在范增看来,世间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人利用的,另一种是利用别人的。而他,只属于第二种。如蜀国之陈平、幽阁之彦蝉、方士南宫望都是他利用的工具。而他的目地很简单,就是在有生之年能看见项羽一统天下。如果说世间只有一个人是他不能利用的,那便是项羽。   通过从蜀国来的情报上看,曹咎已经时日无多。而蜀国的形式如今非常微妙,曹咎的两个儿子到底谁能当上新蜀王,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于与刘邦暗中勾结的陈平,范增觉得他已无利用的价值。   桌子上有一杯放冷了的茶,那是他早晨过来的时候自己亲手泡的,而现在却已经过了中午。当范增从桌案上一大堆情报里挣脱出来的时候,他端起了那杯冷茶,然后一饮下腹。等腹内那股清凉的液体疏散至全身,他才觉得头脑稍微清晰了一点。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他继续拿起竹简翻看。   这间石室里存放的都是幽阁这些年收集上来的情报,而他谁也信不过,所以总是自己一个人翻找。从上百册书卷里分析出有用的消息,这便是他今日要干的事情,这是一个细致活,谁也帮不了他。通过情报,他知道了蜀国的近况,知道了刘邦这些天在干什么,知道临江国的使者已经出发,也知道了秦国不仅向楚国派出了使者,还派使者前往他国。   其中到汉中的使者刘邦拒绝召见,到临江国的使者已经被共傲看押了起来,到燕国的使者被臧荼给杀了,派往赵、齐的使者竟然被山贼给俘虏了。当范增看到九江王英布接见了秦使的消息后,他的两条眉毛不由自主的动了动。   “英布。”范增在嘴里念了一遍,随即又摇头笑了笑,心里觉得纵然英布起了什么心思,也跳不出楚国的掌控之内,毕竟九江国与楚国挨得太近了。   继续翻阅着情报,范增已经得到他想要的消息。秦国派出的这些使者并没有发挥出他想要的作用,除了与秦结盟的魏、韩二国,其他的诸侯王根本就不愿意搭理秦使。这根他想的一样,天下的大势依旧掌控在楚国的手中,楚国的霸主之位依旧不可撼动,如果能在今年三月促成楚王登基一事,那秦魏韩三国就只是疥癣之疾,到时候的楚皇号令天下诸侯王,一起出兵伐秦,到那时候嬴子婴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免不了重蹈覆辙,落得亡国身死的下场。   看过了秦国的情报,范增又拿起桌案上另外一处情报,这封竹简被单独摆放在一处,显得颇为重要。而这么重要的情报只是为了监视一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一个女人!在范增看来,如陈平、子婴、陈余者,还不如这个女人重要。因为在他看来,此女就如古之妲己、褒姒一般,具有祸国殃民的力量。而他一心辅佐的君主,却对这个女人有别样的感情。   如果是换了其他人,比如刘邦、子婴这样的君王,范增根本就不会担心这么一个女人。因为他知道如刘邦、子婴者,他们都是理智大于感性的人,而项羽却偏偏不是这样,在他的眼中项羽是个非常感性的,也正是因为他感性的性格,才塑造出了他别具一格的人格魅力。   项羽的胆识与魄力,当世无人能敌。就如当初项梁战死,熊心不甘寂寞夺取权利,项羽遭到熊心的欺压和排挤,身处于那么不利的情况下,他还能绝地反击,先斩宋义,再破釜沉舟攻打巨鹿。如此神来之笔,却是范增万万没想到的。按照他的推演,当时的战局起义军一方可谓是毫无生机,但项羽生生打破了他的定论。如此天骄之才,纵然是范增这样的智者也甘心辅佐。   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往昔,不知不觉中又走神了。   范增勉强自己再看了一会消息,感觉视野模糊不能再看的时候,他才忍不住合卷闭眼。他仰着头靠在椅上,用手拭去了眼窝中那点湿润的东西。闭了好久,眼睛里的那种酸涩痛楚的感觉才慢慢消失。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才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慢慢的走出暗室。   外面的天空分外的冷,寒风呼啸而过,范增呼了一下鼻子,忍不住打了喷嚏。   池裳裹了裹自己的衣裳,双手拢在身前,默默的站在了项佗的府门之前。有伯梁的事先通禀,没过多久便有门童上来通告:“池先生是吧?令尹大人有请。”   池裳拱手向门僮道了声:“劳烦!”便由他带路,进得府门。项佗所住的这套宅屋并没有池裳想像中那么气派森严,与奢华二字毫不沾边,甚至在池裳看来还有些简陋。   当然,说简陋二字也只能跟其他的达官贵族所拥有的豪宅相比。楚国的令尹就等同于秦国的丞相,就如秦国才死不久的那位丞相公孙止,虽然他当丞相还不足一年,可秦王赏赐他的那所房子可比项他的这套房子气派多了。这令尹府里既无走阁长廊,也无园林假山,除了几所厢房外,就只剩下主屋了,在池裳看来,倒像是个四合院。   有居所可见其人,这项佗必是一位颇为廉洁的官员。入得府门,门童引至书房,便有丫鬟看茶,没等一会便见一人从外走来。池裳定睛一看,见此人阔脸高额,脸上神情不怒自威,便知道便是此行所见之人。池裳连忙起身行礼,项佗还礼道:“不必多礼。”   池裳见项佗对自己身份没有成见,心中也落实了几分。说了几句闲话,项佗便直言不讳的问道:“秦使还未得楚王召见,此时来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池裳正色道:“楚王既然让我们一路通行至彭城,却一直不肯召见,又是何故?”   项佗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之后却似笑非笑的问道:“楚王为何不肯接见尔等,你们心里难道就没数吗?”   池裳见项佗问得这么直接,他脸色稍微一僵,随即恢复常态答道:“我等大约也猜到了几分,此事先不做定论。我只想问问令尹大人,如果楚王登基为皇,是不是背弃了昔日的誓言?天下如今的局势可是由楚王亲自造成的,他踩在了秦国的尸体上,分封了诸侯王,如今却又心不甘,欲仿效秦始皇,这岂不让天下人嗤笑?”   池裳一席话说完,项佗却不为所动,他幽幽的说道:“有一点你说错了,天下如今的局势不是由楚王造成的,而是由秦二世胡亥自己葬送的!纵然没有楚王,难道秦国的天下就不会崩乱吗?分崩离析这是早晚之事!楚王在咸阳分封诸王那是迫于那时的局势,如今联合诸侯称帝位也是因局势改变而做出的抉择!嬴政能为帝,楚王又为何不能?以楚王之天骄,纵然是一扫六合的嬴政也未必如也!”   项佗越说越厉,说到最后池裳忍不住霍然站起,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正当他要反驳的时候,项佗却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池裳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项佗笑道:“论才华,楚王饱读诗书,绝不在嬴政之下。论气魄,楚王气吞山河,领六国之兵而灭秦,嬴政所做的也不外如是。不仅如此,楚王武艺举世无双,力能举鼎,军事之才就是昔日的王翦、白起亦不如也!如此天骄,始皇帝嬴政也必如也!”   池裳冷笑道:“逞勇好斗,乃匹夫所为!古之贤君,从未有力大者坐拥天下的。就如商纣王,他一样是个猛士,却败送了自己的江山。”   项佗闻言却只是笑笑,本来颇为愤怒的池裳看到项佗脸上的笑意,突然心中一动,脑子一下恢复清明,想道:“我说的,项佗又怎能不知?他越是拿项羽和始皇帝比,就证明他心中越虚!不然的话,以项氏对赢氏的仇怨,又怎会拿之相比呢?”   池裳想明白后,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之色,他道:“这么说来,楚王是要效仿始皇吗?既然如此,楚国会盟就不应该祭拜义帝,而是应该祭拜秦始皇帝!先前刘邦已经传出楚王弑杀义帝的传闻,此乃忤逆之道,如今又要学秦始皇帝,这就是叛祖之道!如果项燕公、项梁公在天有灵,会不会被楚王再次气死?”   这次换项佗变了脸色,他猛一挥衣袖,愤怒的说道:“刘邦已经亲口承认那是污蔑楚王,岂能信之?楚王称帝,又关始皇帝何事?如此牵强附会,真正的智者是不会相信的!”   池裳淡淡的说道:“天下智者几何?愚者几何?弑杀义弟一事,不管是真是假,天下的百姓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们还在议论。不要说楚国,就关中的百姓也知道。他们不会在乎是真是假,只会说楚王是个乱臣贼子!楚王若称帝,天下的百姓也不会在乎这是否跟秦国有关系,只会说楚王是个连祖先都不顾的小人!到时候,天下人议论也许就不是楚王一个人了,而是议论项氏族人是不是都是口是心非之徒!”   项佗怒目圆睁,张口指道:“你——!”   池裳却悠悠一笑,怡然自得的说道:“我说的这些,令尹大人怕是早就想过的吧?既然敢想又为何害怕说呢?恕我直言,在整个楚国真正想让楚王称帝的就只有范增那个老贼!他心怀不轨,就是想全他的名声,据我所知,范增其人已过七旬,像他这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贼,他不会关心楚王的声望,也不会关心项氏的声望,他关心的是他以后会身成名就,会名垂千古。他想成为始皇之尉缭这样的人物!”   项佗愤怒过后,却突然平静下来,他哧哧的洒笑道:“你之所言,句句诛心,可我偏偏听了进去。”   说到这里,他却忍不住长叹一声。池裳听到项佗之话,也明白了项佗的意思。二人一时都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项佗才有气无力的说道:“不让楚王登基,秦王又是什么意思?”   池裳说道:“秦王觉得楚王是个英雄,他想与之堂堂正正的一战!现在谈称帝还过早,毕竟连天下都没统一,此时称帝对楚国未必有多少好处。楚王若是称帝,难道秦王就会乖乖听楚国的这个皇帝的号令?到那个时候秦王免不了也要称帝,说不定远处的赵佗、陈余等人也会跟着起闹,到那个时候天下不知道要多出几个皇帝?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足让天下人耻笑而已!按照秦王的话说,只有像始皇帝那样一统了天下,到那时候称帝才名副其实!”   项佗点头说道:“你这几句话到颇为属实!是啊!如今都未一统,勉强称帝对楚国未必是好!或许真是范增心思太切了吧!”说完这话,项佗又转视池裳,对他说道:“我可以帮你见楚王,可是你一旦递交秦王之书,说不定会引起楚王震怒,到时候你会死得很惨!”   池裳洒脱的一笑道:“我既然为使者,便要完成使命!纵然身死又何妨?”   项佗起身,向池裳弯腰鞠躬道:“公乃国士,佗佩服!” 第三百七十二章 禁奴令   次日,令尹项佗入宫见楚王,告曰:“天下分合聚散,圈地而自立者自称王侯。然而皇帝称谓乃传承自三皇五帝之说,当为人间至尊!至尊者,需一统天下肃清敌寇,还天下太平。次者,就如楚王称霸、号为伯王,若需再进一步,至少也应该将秦国覆灭之后。如果在此时称帝,恐怕会引来天下人议论,如那关中秦人恐怕会说大王沐猴而冠,这对楚国并无好处。   佗深思数日,惊觉朝中众人都太过心切了。臣以为这并非好事!大王试想,如今天下,楚国刚刚助衡山国打败赵佗入侵,像齐国、临江国都是遭逢大乱,国中祸患无穷,正属于修生养息的时候。而北方的燕国与辽东国,二国一直有间隙,互相征伐不休。再如河北的赵国,如今王室一脉尽被陈余所杀,陈余以前也曾声助过田荣。还有最先支持大王称帝的蜀王曹咎,传闻蜀王病重,已如膏肓。如果曹咎身死,蜀国必然动荡,这些地方都需要楚国声援啊!   楚王若在这个时候称帝,那面临的将有无数的麻烦,这些遗留下来的祸患,很有可能会将楚国带入万劫不复之地!臣恳请大王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被那至尊的位置而冲昏了头脑啊!”   项佗言毕,以头碰地,伏地不起。项羽闻言也是惊疑不定,他皱起了眉头,捏着下巴沉思一会,方才开口说道:“称帝之事,乃亚父一力赞成的。亚父向我分析了称帝的无数好处,而你却说称帝弊大于利。你与亚父都是孤的左膀右臂,如今却各执一言,孤实在难以下决断啊!”   项佗正色道:“亚父身为大王的智囊,他主要关心的是纵横兵家之道,却很少过问楚国的内政之事。大王试想,自从大王任楚王之位以来,先伐齐国,动用二十万大军,花费粮草无数,至今还有十万楚兵留齐。后来刘邦作乱,大王召集数国联军,深入临江国作战,又花费了不少的钱粮。今年助衡山王吴苪,起兵十二万,深入南岭,整整半年时间才将赵佗赶回了南越。也就是说大王自立国以来,就一直的征讨,而这些战争并未给楚国带了多大的利益,伐齐之战,成就了龙且,龙且虽然在齐国已经坐稳了王位,但几年来都只顾得上自己,楚国在此处根本没得到任何便宜。再说打刘邦,刘邦虽然败了,可是楚国的地盘也没有扩大,唯一的收获就是掳走了一些交界的百姓,这些百姓一时之间只会成为负担。今年的岭南之战,楚国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可得到的是什么呢?只有衡山王吴苪的一封感谢信!   这些年的战争,楚国一直都是入不敷出,能打这么多的仗,吃的全是当年从关中秦国搬运回来的老本。如果大王登基,又要花费无数,大王虽然名义上当上了皇帝,可麾下的这些诸侯王就甘心受大王摆布吗?恐怕未见得吧?一旦楚国插手他国内政,很有可能就会化友为敌,到时候反倒是助涨了秦国的气焰!如果大王称帝,那就要向诸侯国尽快的下手,并架空他们的权力,不然的话,这个皇帝跟霸王没什么区别!”   项佗的分析,不无道理,听完项佗的话,项羽陷入了深思,他心里已经开始动摇:是不是范增因为老了,所以心急了?   没有一统就贸然称帝,确实是存在着诸多的问题。   长叹了一声,项羽见项佗依旧跪在地上,便摆手说道:“你先起来吧!这事情容孤再思虑思虑!”   项佗听项羽这么说,便从地上起来,又说道:“还有一事须呈禀大王,秦国使者毕竟远道而来,大王乃一国的君主,又何必为难一群使者呢?”   项羽摇头说道:“亚父说秦国使者的目地就是为了阻止孤称帝,孤现在接见他们,岂不是让他们的目地轻易的得逞?”   项佗说道:“臣以为亚父太过小气!大王乃楚国霸王!称不称帝乃是大王自己的意愿,并非秦使所能动摇的。不见秦使,反而弱了气势。大王何不接见秦使,看看他们如何述说,然后再下决心也不迟!”   项羽没多考虑,便说明日接见秦国使者,项佗见此行的目地已经达到,便向项羽告退离开了。   项佗离开王宫,坐车来到北门驿馆。池裳将项佗迎入舍内,二人入席诉话,先说了些闲话,然后项佗便将明日召见之事说了。池裳喜不自禁,连声道谢。项佗摆手道:“不必如此!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秦国的目地和我心中的意愿不谋而合。此行入宫,我也并未说服楚王,你各自好自为之吧!”   说完,项佗连告辞都未说,这便离去了。项佗走后,韩谈来到池裳面前,对他说道:“就如项佗所言,项羽在此时称帝,未见得是好事,秦王为何要极力阻止呢?”   池裳笑了笑,负手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被白雾笼罩的城池,心中莫名有些伤感,他叹气道:“项羽称帝有利有弊,但对于秦国来说,维持现状是最好的。项羽一旦称帝,他便拥有了号令诸侯的本事,一旦他能镇压住诸侯,那秦楚的决战就会提前到来。而秦国如今只剩下一副空架子,急需修生养息。只要楚王不称帝,那战争一时半会就打不到关中。关中四面,其中魏、韩为其盟友,汉国与秦国也有秘密盟约,赵国陈余与项羽亦为死敌,日后纵然有战事发生,秦国最多派兵相助,这样秦国就迎来了喘息的机会。”   ……   关中的雾霾这几天越来越严重,有时候要过了中午才会散去。太阳就似那害羞的小媳妇,刚露了一会面,就忍受不了大地的调戏直接缩进云雾里去了。被雾霾笼盖的咸阳城,透露出几分清冷。城区各处行人渐少,唯一热闹点的地方便是那正在修筑的咸阳宫。   这座被摧毁的宫殿在旧址上重筑而起,如今大部分已经完成,大约在今年的夏季就会彻底的完工。修筑咸阳宫的人就差不多有两三千人,如果只是简单的建造房屋肯定用不了这么多的人,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主要是进大山采集原木、石料,然后将原料送回城里。   发动如此多的百姓肯定要耗钱无数,而秦王又下了旨意,凡是务工者皆有工钱可拿。当秦王的这道命令一下,可吓坏了当初为了讨好秦王筹资建宫的商贾们,不过没过多久他们才发现这只是虚惊一场。原来百姓的工钱皆由内务府颁发,不仅如此,内务府还负责调整了务工百姓的食物,由一日两餐改成了三餐,出的粮食也由内务府拿出。这么一来,就等于钱粮皆为王室承担,这修建咸阳宫一事似乎没这些商贾的事情了。还好有聪明的商贾领悟到了其中奥妙,暗中发狠道:“当初既然站了出了,此时若是抽身岂不是一无所获?”于是这个商贾自告奋勇要出去筹备物资,没过多久便用马车拉了一大批宫廷用具回来,他这么一弄,有聪明的有学有样,于是在还未建好的咸阳宫外面已经堆积了大批的宫廷用具,只要宫殿一修好,很快就能入住了。   而这些聪明的商贾也等来了回报,秦王不仅付给他们钱币,还让他们成为负责宫廷用具的御用商人,一时之间那些未曾反应过来的商贾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秦王给征调的民工发工钱,此事震动了整个关中,那些辛苦劳作的百姓得知竟然还有钱拿,一个个跪哭参拜,感谢秦王的大恩大德。由记载史书的官吏写道:“秦王婴予工以钱,百姓感动参拜,自此民心收复。”   予工以钱,这便是嬴子婴颁布的一道重大的政令。政令要求,凡是务工的民夫,除了食宿之外,还必须授予工钱。工钱的多少也有明确的规定,凡是不予工钱和所发工钱偏少的商贾皆为黑心商,黑心商被剥夺行商的资格,严重者还会受到律法的追究。政令明确规定,不管是朝廷还是富甲,皆不能强制征民,百姓务工必须自愿。   在寒冬颁布这一道政令,百姓称赞为“过冬之暖”。而这道政令颁布不久,又出了一道政令,又有很多人喻为:“过冬之寒”。过冬之寒的内容便是废除所有奴籍,禁止所有奴隶买卖!   秦国从古至今都是奴隶买卖的大国!所谓的奴隶买卖其实早就被朝廷废除,但暗地里做这勾当的还是有很多人,奴隶贸易能一直流传下去也与朝廷有关。如战国时期的秦国就是如此,那时候很多的奴隶贩子都在秦国,有的买卖异族回去做苦力,有的买卖官奴拿去当仆人,秦国通过奴隶获得了大量的利润,所以明面上官府制止,实际上却又暗中支持。其实自商鞅开始,秦国官府就不再支持奴隶贸易,甚至还一直打击,可直到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陇西依旧是天下贩卖奴隶的场所,不过数量已经大为减少。之所以存在这个场所,那便是因为“奴籍”这个东西,这个东西一直被官方所认可,不管是秦国也好,还是其他国也好,朝廷里终归有一批因政治斗争失势的,这批人很多,而且往往一个祸连九族不知道就要牵扯出无数的人,这些人都要被打入“奴籍”!奴籍者要么被充军,要么被罚做苦力,可更多的却是被世家大族掌控利用了。   一直有人说秦国的律法严苛,实际上自始皇帝登基以来,祸连九族这个罪名便很少用了,最多的便是祸及三族,那个时期奴隶贸易已经大为减少。可项羽破秦之后,天下又被带入了后战国时代,各种战国时期的弊病又被弄了出来,各国监狱里的囚徒越来越多,罚为奴籍的人也越来越多。还有被项羽这个屠夫所带来的屠城、坑杀等惨绝人寰的事情,都时有发生。各国的诸侯王越来越喜欢血腥和屠杀,如燕王臧荼攻破善于城的时候,他不光杀死了韩广的三个儿子,还让士卒屠了善于城。   在这个充满了血腥的年代,奴隶自然就多了,奴隶一多买卖奴隶的事情又开始兴起。   而陇西之所以能成为奴隶交易的场所,除了以前这地方就是买卖奴隶的地方外,还有就是昔年章平俘虏了二十万乌蛮族人,那时候他为了当上雍王,于是将这些乌蛮人全部卖了,而陇西也靠买卖奴隶也恢复了几分元气。章平最终死在了章燕的手中,而奴隶交易却又开始在陇西盛行。   说实话,通过奴隶交易,刚刚复兴的秦国确实得了不少好处,就如冀候章燕的陇西兵,他能如此快拉出这么多能战的兵马,靠的就是陇西的奴隶交易。而被嬴子婴派往各地勘察的国风监左丘武在陇西视察的时候,就上书过嬴子婴,劝嬴子婴不要被眼前的利益所蒙蔽,希望秦王能肃清奴隶交易。可当时的嬴子婴因为月氏国和赵国的事情一时疏忽了,所以政令在此时才颁布。   政令的名称被称为:“禁奴令”,禁奴令不仅彻底的废除了所有的奴籍,还彻底的禁制所有的奴隶贸易!上到皇亲贵族,下到黎民百姓,反有涉及者,必当定罪!而朝中第一个被定罪的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上大夫魏柯!魏柯被贬为中卿大夫,秦王还要求他亲书罪状。不仅是魏柯,朝中被此时牵连者不知道有多少,但除了魏柯,对于其他人嬴子婴是予以警告。   禁奴令在秦国通行,禁止了他国将秦国当成了贩卖了奴隶的通道。而此事并没有那么快完结,此令一出,陇西便有豪强抗令,乱匪趁着冀候不在,还放火烧了候府,而章燕刚出世不久的小儿子竟亡于火中。冀候章燕悲痛请辞,嬴子婴让章燕带三千骑兵回陇西平乱。   章燕走后不久,前往月氏国数月未归冯英已经回国。得秦王召见,冯英一匹快马便从北地赶到了咸阳。 第三百七十三章 其血尚温   再一次见到冯英,嬴子婴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了浓厚的沧桑之色。自从听了秦王的劝告,这个被毁掉容貌的铁面将军便很少带上面具了。他眼角的皱纹和耳畔的鬓白可谓是越来越显眼,不明真相的人或许认为这个将军已经四五十岁了,可他的年纪才刚刚三十四岁。他比嬴子婴大八岁,是嬴子婴在这个世上唯一有血脉之亲的亲属。按照辈分,嬴子婴应该称他为表兄,他两之间最为相似的便是那一双眉毛,如果不是冯英左侧那被削断的断眉,他俩的眉毛都差不多。   在嬴子婴心中,冯英也算得上他的头号心腹。对他的信任,还在蒯彻、马逸之上。嬴子婴先在书房召见了冯英,然后便问及了月氏国的事情。冯英款款而谈,便将如何整顿月氏,如何对阵匈奴的事都一一说了,他说话条理分明,嬴子婴关心的细节都被他说得丝毫不落。听到已经同匈奴交过手了,嬴子婴眉头一皱,向冯英问道:“匈奴左贤王一死,那冒顿必然会为儿子报仇!依你所见,匈奴的实力到底如何?”   冯英沉思了一会方道:“匈奴兵凶狠毒辣,而且来去如风,都是一群精锐之士。如果相较于秦国,除了我所率领的贪狼骑外,其他的部队恐怕皆有不如。”   嬴子婴便问:“与章燕的陇西铁骑相比呢?”   冯英在未入月氏的时候便知道章燕的陇西铁骑,他答道:“陇西骑兵经过了关东大战之后,倒是能与匈奴骑兵对抗。不过章燕如今的陇西铁骑不过几千人,数量远远不如匈奴的骑兵。”   嬴子婴又问:“那加上步卒呢?”   冯英此时却一脸郑重的说道:“臣以为在草原之上,唯有骑兵才能对抗骑兵。再精锐的步卒,一旦进入草原,也不能与骑兵并论。骑兵来去如风,他们并不需要硬冲步卒摆出的方阵,他们只需要在步卒行军的时候偷袭骚扰,要不了多久步卒自然废了。”   嬴子婴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依照你的估计,匈奴现在拥有多少兵马?”   冯英并未迟疑就回答道:“依臣之见,冒顿王如果真要花几个月的时间召集兵马的话,大约能聚集四十万兵马!不过这差不多就是匈奴的举国之力了!而依照匈奴的秉性,冒顿也不可能花费那么多的时间来召集兵马,毕竟匈奴物资短缺,一旦开始召集兵马,物资用得极快,这样的话待冬季到来的时候就很难过冬!所以冒顿的常备兵马不会超过二十万!真正的精锐也最多不过十万人!匈奴部落众多,各部首领彼此不服,冒顿纵然有心,也不能将战争拖得太久。”   “那月氏国如今又有多少人马?”   “乌哈已经坐稳了月氏王位,虽然还有很多部落根本不听王旗的号令,但过冬之后来投靠王部的会越来越多,依照月氏国的国力,到时候起码能聚集十万兵马。当然,月氏国的兵马与匈奴兵差距颇大!我能败匈奴左贤王,靠的是出其不意的偷袭。可即便是那样,我那晚所杀的匈奴兵不过一万多人,更多的人是因为天黑慌乱逃走了,而战后统计,我所带的三万月氏骑兵,损失了足足五千多人,连我的贪狼骑也损失了三百余人。这足以见得匈奴骑兵的战力彪悍!那些散逃的匈奴骑兵,早晚会回去的。”   嬴子婴闻言豁然变色,如果靠偷袭也才这点战果,那足以见得匈奴人是何等的凶悍?按照冯英的说话,这根本不能算是击败,只能算是击溃!想到这里,嬴子婴颇为苦涩的问道:“依照秦国如今的状况,纵然与月氏联手,恐怕也抵挡不住匈奴!何况,孤还不知道项羽是否会登基!如果项羽登基的话,秦楚决战很快便会到来,到那时候秦国根本无暇顾及匈奴!”   “什么!”乍听此言,冯英便大惊失色。他枯坐半响方苦闷的说道:“如果项羽登基,秦国危矣!”   嬴子婴也一脸焦虑的叹道:“是啊!如果没有匈奴,孤又何惧此事?项羽登基未见得是好事,但匈奴在后,孤绝不容许项羽登基称帝!”   楚国彭城,北门驿馆。   穿戴整齐的池裳已经拿起了国书,他按了按头上高山冠,对镜相视良久,方才走出屋子。屋外面,随之入楚的使众都一个个望着池裳,而池裳却面无表情的从众人之间走过,随着他每一步迈出,众人便让开了一点空间。直到池裳快要走出众人的围绕时,一人却突然抓住了池裳的手。   池裳转身而望,站在他面前的是秦王亲自派来的剑师韩则,池裳知道他曾经是秦王的贴身护卫,曾经孤身入楚刺杀项羽。韩则目光炯炯的看着池裳,对他说道:“池先生,你是个智者,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不如将国书交给我吧!”   九姑娘豁然变色,但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   池裳目视着韩则,从韩则的眼中,他看出了真意。然而他却将手从韩则手里抽出,转而笑道:“大国之交,不斩来使。楚国是大国,想必不会杀我。我是秦国的使者,既然已经迈出了秦国的土地,我将代表的就是整个秦国!所以,这位置我不能和你交换!”   言毕,池裳便抽身离去,韩则在后大呼:“先生!”   池裳哈哈大笑,拂袖歌曰:“吾既来兮则安兮!九龙挽兮亦不回!”   歌声毕,人已去远。   楚王宫,楚王项羽正汇聚群臣接见蜀国使者,蜀国来使乃蜀相张正,此人正撅着屁股向楚王朝拜,嘴里尽吐阿谀之词。他呈递蜀王国书,摇头晃脑的说道:“蜀王见白虹汇于楚地,半夜又升腾起万丈红霞。此乃上天示意,楚王贵不可言,当为人间至尊!”   言毕,屁股继续高撅,高呼:“楚皇万岁!”   一语毕,惊得项羽手中国书陡然落地,他张了张嘴,勉强笑道:“蜀王好意孤已经心领,你且先下去吧!”   张正前呼后拥却被项羽呼退,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但他毕竟不敢说什么,只好讪笑称是,这便退下去了。看到蜀使离去,项羽心中那股厌烦之气才稍解,他皱眉哼道:“如此小人岂能为相?”   项羽虽说得小声,却被挨坐在一旁的范增听见。原来项羽尊重范增,便在自己身下设了一个位置,整个朝中除了范增与项羽能坐,其人人皆要站跪行礼。这一套,他却是向秦始皇帝学的,开始的时候觉得很舒服,后面也觉得别扭,当他想改的时候范增却说这样很好,于是项羽任其这样了。范增在下面低咳了一声,项羽立知失言,便挥手向宦官说道:“去将秦国使者传进来!”   宦官来传,池裳整理了一下衣裳,便昂首挺胸的随着宦官进宫。入得宫殿,池裳目不斜视,直视着项羽便这么走了过来。被项羽的虎目一逼,池裳的脸上也未见有丝毫惧色。项羽见池裳如此模样,心中倒觉得此人不错!   池裳走近,便微微欠了欠身,拿出秦王手书,向项羽说道:“秦国使臣池裳代秦王问候楚王!”   旁边范增厉视道:“既入楚国!为何不拜?”   池裳淡淡的瞟了范增一眼,向范增施礼道:“后学末进见过亚父!”   范增微微颔首,池裳却不看他,转身回禀项羽道:“臣之君乃秦君而非楚君!自然不拜楚王!”   项羽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不过知道项羽的人都明白,一旦项羽吭声就代表他已经不怪罪此事,不然的话直接就叫人拖出去砍了。   项羽随意的问道:“秦使所来何事?”   池裳答道:“秦王知道楚王欲登九五,所以派臣送上两样贺礼!”   项羽一皱眉,显然也不肯轻信秦王会发出好心来送上什么贺礼。项羽见池裳身无长物,便眯眼问道:“贺礼何在?”   池裳答道:“贺礼在宫门外,不过入朝的时候那宦官不让我带来!”   项羽厉视那宦官,那宦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禀道:“卑下见秦使所带之物不像是贺礼,所以——!”   宦官还未说完,便听得项羽一声厉喝:“砍了!”殿中走出两名带刀卫士,一言不发的走到宦官面前,拔出腰刀便将宦官的首级砍下。而那宦官就跪在池裳旁边,一刀下去,那鲜血都溅到池裳的脸上去了。   项羽见池裳被鲜血喷了一脸,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便带着冷笑询问道:“如何?”   池裳依旧那样直挺挺的看着项羽,漠然道:“其血尚温!”   项羽哼了一声,向殿下喝道:“虞子期!”   一将出列:“末将在!”   “去将秦使所送之礼带上来!”   “喏!”   虞子期离去,两个甲士便拖着宦官的尸身离开,见得满殿的血腥,不少大臣都脸色苍白,有的甚至以袖掩面不忍看下去。过了一会,虞子期便抱着一块灵牌入殿。项羽视牌而笑:“此乃何物?”   池裳淡淡的说道:“此乃始皇帝的灵位!楚王既然要登基,免不了要祭拜始皇帝,这便是秦王所赠的第一件礼物!”   项羽仰头大笑,等笑够了之后,他的眼睛已经隐隐乏红,他死死的盯着池裳,又问:“第二件礼物呢?”   池裳从袖中摸出了一方印绶,弯腰呈递道:“此乃秦王所赠的玉玺,可让楚王以做传国之用!”   项羽哼道:“呈上来!”   有宦官将印绶从池裳手中取出,转呈给项羽,项羽摸印而视,见此印不过就是一块顽石雕成的,上面刻着四个字“彘犬弄朝!”   项羽看后又是大笑,将印扔在地上,问池裳道:“秦国果然贫穷,竟然刻石为印!”   池裳淡淡的说道:“秦王说了,玉器配贵族,楚王不过就是乱臣贼子,所以只配得上顽石!”   项羽脸色一变,却又生生的按捺下去,他眯着眼说道:“把秦王书信呈上来吧!”   又由宦官传递,项羽取信看了一半,便将信撕成了碎片!当项羽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他的一双眼已经变得通红,整个人如同一只按耐不住的野兽,死死盯着池裳。过了一会,项羽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架油锅!”   项羽说完,早有甲士将池裳按倒,用绳索将其捆成了粽子,项羽便向朝中众臣说道:“诸位可随之一观。”   言毕,便带着群臣走出了大殿。   武场之上,已经堆好了一堆木柴,上面悬着一口黝黑的铁锅,铁锅里盛满了油,项羽及臣子走到了阅兵台上,静等着油锅煮沸。待士卒传禀油已经煮沸之后,项羽便让人将池裳押上来,他目视着池裳道:“秦王借你之手不过是想激怒于孤!孤一怒必然杀人!如此看来是秦王想借孤之手来杀你!孤看你是个人才,如果能投降楚国,孤不仅不杀你,还赐你高官厚禄!你以为如何?”   池裳盯着油锅说道:“这么大一锅油,足以让普通的百姓所食一年有余,不可轻易浪费!”   项羽挥袖,便有甲士将池裳举起,至始至终池裳都未说一句话,便由着甲士将他抬到油锅边。当甲士要将池裳投下去的时候,项羽一掌击在栏杆上,大吼道:“慢着!”   让人将池裳抬回来后,项羽盯着他看了良久,转而叹道:“如此忠臣却不能为我所用!也罢!子婴小儿哪怕牺牲掉一个忠臣的性命也不愿让孤称帝,那便如他愿吧!你回去后传禀给子婴,就说孤给他与之一战的机会!待孤亲手取下他的首级后,再称帝不迟!”   池裳的身上浑身还冒着油烟,他一身狼狈的站在项羽面前,目光却非常复杂。听得项羽让他离开,池裳摇头叹道:“我真希望楚王能杀我,杀了我的楚王不过就是一介匹夫,早晚被秦王所擒。”   说完之后,就这么离开了。项羽盯着池裳的背影,苦恼道:“如此忠臣却不属于我,可恨!”   项羽这句看似无意的话,却激得身后众臣跪地高呼:“大王岂知只有秦国有忠臣耶?”   将军虞子期、钟离味、季明、侑士杰更是咆哮大呼道:“吾等誓取子婴之头献给大王!”   项羽闻言大笑,他此时的大笑与先前的笑声分外不同,笑声中透露出无比的洒脱,痛快淋漓之极。在楚王笑声的感染下,众臣都不约而同的大笑。   站在项羽身旁的范增在心中叹道:“籍儿乃天下明君,他拥有如此众多的忠义之臣,又何愁不能一统天下?”心中却突然生起一个念头:或许真的是我心太急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何者   薄雾与寒霜是冬日早晨经常出现的东西,若某日没有这两样东西侵袭,那便是难得舒适的一天。晨间的微风轻拂,连太阳也起了个大早,挣脱了云雾的纠缠后,在天上发出淡黄色的光晕。   冬日的太阳并不刺眼,所以站在院中的二人可以尽情的观看。   一人道:“日出月落,月落日出,乃亘古不变之理。”   一人笑道:“或遇阴晴,或遇雷暴,那时日隐月蔽,也未见得不变。”   先前那人摇头说道:“此乃诡辩,某不愿与公争论。在这楚国,无论变与不变终究免不了走上那条路,既然楚王不欲称帝,南宫也无心留楚,这便告辞吧!”   与南宫交谈之人正是范增,范增捻须笑道:“你若要走,我也不强留。天地有变数,也有恒定之事。可不论是多大的变数,天地间的昼夜依旧会转换,人也会生老病死。妖星如何?紫薇如何?在我看来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天下英雄不是我这种即将入土的老匹夫,也不是像你这种招摇撞骗的方士。方士就是方士,终究不能得道,更谈不上成圣!英雄的故事终究是由他们自己去谱写,你我不过是某段小溪中被放牛小儿投掷的石子而已!子婴能从危难中站起来,他也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就像是大王说的那样,能跟这样的英雄一起逐鹿天下,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听范增说完,南宫也只是脸上笑了笑,他弯腰作揖向范增告别道:“范公豁达,南宫受教。今日作别,来日再会!”   范增唤道:“彦蝉!”   白眉彦蝉从假山中无声的走出,范增对他说道:“替我送送南宫先生!”   彦蝉低声称喏,转身向南宫望施礼道:“南宫先生这边请。”   南宫望随他出府,临行的时候,彦蝉已经准备好了马匹与干粮,又让下人端来一盘礼金,南宫望都没接受,他指了指自己的腿说道:“我自有脚,何须用它物代步?我自有手,又何须担心被饿死呢?少主美意,我心领之!”   南宫望正欲离去,彦蝉突然拽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先生游历天下,想必会多不少见闻,如能传递回幽阁,彦蝉感激不尽!”   南宫望带着一脸笑意的说了句:“幽阁?”在嘴里仔细的嚅嚼念几遍,突然间捧腹大笑,在彦蝉愕然的时候,南宫望已经大笑着离去了。   看着南宫望离去的身影,彦蝉的嘴角拉扯出一个弧度,冷笑着说道:“此等妖道,最会装神弄鬼!”   拂袖转身,旁有下人在他耳畔耳语了两句,彦蝉的双眼一眯,不一会便颔首离开。   秦使已经离开彭城,一行人都身心愉悦,与来时相比脸上更多了不少的笑容。在随行看来,使者池裳不仅完成了秦王托付的使命,还能全身而退,此行简直堪称完美。然而坐在马车上的池裳却没有一点笑颜,相反的他脸上神色极其复杂。   车身不停的摇晃,而池裳的心也不停的晃荡,他脑海中不时的想起昨日楚王所说的话:子婴小儿哪怕是牺牲一个忠臣的性命也不愿让孤称帝,那便如他愿吧!你回去后传禀给子婴,就说孤给他与之一战的机会!   池裳并非为楚王的挑拨之言所动,而是觉得项羽此人实在是难以预测。他回想起昨日的情形,心中可以断定项羽暴怒的神色绝不会有假,当时项羽真有油炸他的心,可是为什么他又改变了注意?   回思项羽以前的所作所为,他绝非是个心慈手软之徒!项羽的手下也不缺少忠臣,他也绝不会是怜惜自己的本事,可他便便选择不杀自己!   为何?为何?   池裳闭着眼睛回想起昨日所见,他慢慢的回想着,想着他步入宫廷所见到人和事。在他进殿的时候,蜀国的使者却被轰了出来,也就是说楚王在之前还见过别国的使者。   蜀国、临江国、衡山国、九江——嗯?   池裳霍然睁眼,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楚王项羽让将军虞子期出列的时候,站在虞子期前面的那个人是谁?   楚国的上将军龙且如今成了齐王,上柱国将军季布死在了关东,虞子期跟钟离味便是楚王殿中官职最大的二位,而钟离味明明站在虞子期身后,那虞子期前面的那个人不难猜出——他是九江王英布!   池裳突然间明白了过来,项羽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是因为英布在场的原因。英布本乃楚国的旧臣,如今虽然被封为九江王,但依旧与楚国的关系密切,项羽做出如此举动,足以说明他是故意做给英布看的!   “只要忠心,我就是连恨之入骨的秦使也能放过!”这就是项羽想对英布说的。   他为何要如此说?莫非——他觉得英布已经不在忠心?   池裳似乎摸到了一点头绪,就在池裳思虑的时候,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池裳心中一动,赶紧揭开了车帘。就在池裳弯腰揭开车帘的瞬间,马夫的身子突然向后倾倒,“嘭”的一声便砸到池裳的身前。   池裳的瞳孔一缩,他在马车的脖子上发现了一根短小的弩箭,在看到弩箭的一刹那,他便缩身滚进了车厢里面。   “嘣嘣”   两只弩箭插着池裳的耳朵射进了后面的木门上,池裳缩在木椅下面,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突有笑声传来,犹如夜枭鬼叫一般,极为难听。笑声过后,又有沙哑的声音传来:“不用担心,车厢里的那位大人躲得倒是挺快,并没有被射死。”   那人似乎是对着车队里的某人说的,池裳的神情一动,便听得韩则一声怒喝:“你便是追杀我妻子的鬼面少主?”   “鬼面不过是遮掩之物,如果你能将她交给我,我可以放过你和车里的这位大人的性命!”这是那鬼面人的声音。   “休想!”   池裳只听得韩则一声厉喝,又听见劲风激荡的声音,过后又“叮叮当当”的一阵击剑之声,在这吵杂的声音中,池裳根本分辨不出谁占据了上风,只是心里暗暗祈祷韩则获胜。秦王派韩则保护他的时候曾说过,韩则的剑术已入宗师之境,单凭剑术,世上罕有人是其对手。   就在池裳心中焦急却又无奈的时候,突然听得“嗙”的一声大响,接着连车厢都一阵晃动。噼噼啪啪的木屑不停的下掉,池裳又听得有人吐了一口血,接着便是九姑娘的一声尖叫:“韩则!”   九姑娘的声音极为急迫,显然是韩则受了伤!池裳心里大惊,他没料到韩则竟然会输掉!   又是一阵低声的咳嗽声,池裳听得是韩则的声音。咳嗽之后又是极为隆重的喘息之声,池裳猜到韩则可能伤得不清。在一段短暂的沉默后,韩则低沉的声音随着浓厚的呼吸声传来了出来:“你……的剑!”   “我学的是快剑,讲究的是技艺。看你的剑法,想必经历过一些沙场的磨砺,走的以势迫人的道路!你是我见过剑术最高明的一个剑客,但你缺少一柄好剑,还少一只手,所以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咳……咳……!”池裳耳里又听见了韩则那艰难的咳嗽声,还有九姑娘那悲伤的呼唤声:“韩则……你怎么样了?你不会有事吧?”   “他的身上中了我七剑,到现在都还没死也算是他命大!阿九,跟我走吧!有些事情你不交代清楚,终究会害了他的!”   “你不要过来!你别过来!我求求你,我跟你走,你不要伤害韩则!”   “好!我不过来,你自己过来吧!”   “韩则……你保重。”   外面正当九姑娘准备放下剑走向鬼面人的时候,池裳却一下从车窗上跳了下来,嘴里大喊道:“不要过去!他是骗你的!”   “你果然没死!”这是鬼面人的声音。   “池先生——?”这是九姑娘的疑问声。   池裳在地上打了滚,然后拍着袖子站到九姑娘身边,他低头瞥了一眼,一身是血的韩则背靠着车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而他的身畔正站在满脸是泪的九姑娘,她的剑已经扔在了地上。马车外面有不少尸体,黑衣人跟秦王派遣的护卫都死了不少,所以鬼面人背后只站在两个人。池裳弯腰捡起了九姑娘的剑,拍着剑身对九姑娘说道:“我还指望着你拿他救我性命,怎么能这么轻易的丢掉?”   说完,便把剑递给了她。   “池先生……”九姑娘一脸犹疑的接过剑。池裳笑着安慰九姑娘道:“别害怕,那鬼面人也受了伤!”   说完便一脸好笑的看着鬼面人道:“你不必伪装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池裳话一说完,鬼面人的身躯便一阵晃动,有鲜血从他的面具下溢了出来。背后的两个黑衣卫士连忙扶住了他的身子,口中大惊道:“少主!”   鬼面人似乎在笑,沙哑的声音很难听。他目光死死的盯着躺在地上的韩则,过了半响才说道:“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高手!”   说完他便低头对两名手下说道:“扶我走!今日作罢!”   等三人离开后,九姑娘才问池裳:“没看见那人有伤啊!”   池裳说道:“他的伤在背面,所以走的时候都让他的手下帮忙挡着。他中了一剑,不比韩则受的伤轻,你赶快将韩则扶进车厢,里面有伤药可以止血!” 第三百七十五章 生疾而不知   黑暗的墙壁上有一道拉长了的影子,影子不停的晃动,接着便是一阵低沉的喘息声响起。   黑影低下了头,如同天上神祗在俯览着众生,有严厉的声音在暗室里响起:“怎么回事?”   似拉风箱的喘息声又响了起来,躺在床上的那人艰难的说道:“师翁,彦蝉没能完成任务,带回那个女人。”   墙上那个宛如神祗的黑影严厉的喝问:“我已经说过,她已经是一步废旗,可用可不用,你又为何如此执拗?”   躺着的那人艰难的说道:“她身上的秘密关乎陈平,关乎蜀国。如能抖落出她的秘密,师翁就不必千方百计派人暗杀陈平了,也不用担心蜀国的局势了。”   “唉!”   随着这声悠长的叹息声,那道黑影似乎也从神祗变回了一个凡人,成了一个头须花白的老者。老者坐了下来,握着彦蝉的手说道:“杀不了陈平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别说他投靠刘邦,就算他投靠秦王子婴又能如何?你不要担心,在蜀国我还有很多布置,纵然是曹咎立马就死,蜀国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你安心的养伤吧!不要再追究那个女人了,为了一颗废棋受如此重伤,不值得。”   “蝉儿明白了!”   “好好养伤吧!你武艺虽高,但不能一味的呈匹夫之勇。你师父当年把你交给我,也不想让你成为只会摆弄剑术的莽夫。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着南宫望的话,幽阁之事不能一直瞒着楚王,等有机会向楚王仔细解释清楚吧!到时候你也不必落得连个身份也没有,我已经年迈,你终究还是要追随楚王才有出路。”   听完老者的话,暗室墙边的火盆似乎燃烧到一块油脂,突然火焰大涨,将整个暗室照得透亮。   ……   从前呼后拥的十几人,转眼间只剩下三人,池裳似乎也未曾感到什么不适。他还怡然自得的哼起了曲儿,手里抖动着马鞭。   随着手腕一动,长杆一甩,马儿便跑快了点。   车厢之中,已经处理好韩则伤口的九姑娘揭开了车窗,将一盆血水从车上倒了出去。那撒出去的血水在冬日暖阳的映射下,竟然变成了裹上七色光晕的赤色水晶,煞是好看。   当车架震动了一下,车架里的某人便免不了闷哼一声,成为马夫的池裳大声说道:“车把式赶得不好,你忍着点!”   于是车里再无声音——哪怕马车再怎么抖动。   池裳在心里想着:“好硬气的汉子!”   咸阳,信宫之中。   嬴子婴坐在书房之中浏览着手中的竹简,在他的桌案下面跪伏着一个身影。宫灯上燃烧的白烛已经有过半都融化成了白腊,可书房中的二人却依旧还是那模样。   哪怕是冬季,嬴子婴也不喜欢关着窗子,所以有寒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烛火不停的摇晃,宫灯上的烛火足够多,所以怎么也吹不灭。   时间就这么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嬴子婴放下了竹简,抬起了头,口中吩咐道:“起来吧!”   嬴子婴说完,那人却依旧不动。于是嬴子婴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面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喝道:“抬起头来!”   伏地的那人闻声一僵,最终还是抬起了头。   在嬴子婴眼中,这是一颗跟中原秦人完全不同的头颅,不论是从面貌还是发须上看,他与自己或者说很多的中原百姓都不同。因为他是一个羌人!   跪在他面前的就是曾经的白马羌的首领察哈尔,不过他早已经归附嬴子婴,成为了嬴子婴麾下一名赫赫有名的将军。   “猛将当如察哈尔!”这是嬴子婴曾经对部将说的话,由此可见察哈尔的武勇。然而,这么武勇的一员猛将,却在去年的几大战场上很少出现,不论是与韩信对阵,还是关东大战,似乎都没察哈尔的事情。好像秦王已经开始疏离这员猛将,不准备用他了。   察哈尔挺直了身子,直视着嬴子婴。这样的行为在中原人看来肯定是失礼的,可嬴子婴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察哈尔是羌人,拥有着一颗桀骜不驯的心。   “入宫见孤,有何要事?”见察哈尔不说,嬴子婴只好开口询问。   察哈尔答道:“您已经成功复国,而我也需要重建我的部落,希望大王不要忘记昔日承诺的话!”   嬴子婴笑了笑,在察哈尔面前踱步道:“如果孤说自己记性不好,你又准备如何?”   察哈尔的头“嘭”的一声撞在了地上,他语气生硬的低吼道:“请大王赐我一死!”   “呵呵……孤不放你走,你就要求死。看来你真不喜欢做孤的子民?”嬴子婴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再看他的额头,早已经鲜血淋漓。   察哈尔摇头说道:“我愿意当大王的子民,但我曾经对着狼神发过誓,我一定要振兴白马羌!”   嬴子婴深吸了一口气,没理会察哈尔,他自顾自的走到了窗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孤待你不薄,赐予你官爵,赐予你豪宅,赐予你美人都不能收你的心。去年的时候,你就隐隐抗拒出战,你在军营里酗酒闹事,蔑视孤立下的军规,孤是顾及你昔日功劳的份上,才饶过了你。你不愿同孤的将军们交流,甚至同他们结仇,你告诉孤!你是否放下了你心中的仇恨?”   说到这里,嬴子婴霍然转身,用目光逼视着察哈尔。察哈尔的目光微微一缩,又复盯上了嬴子婴的眼睛,他咬牙说道:“冯将军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我对他已无仇怨!我可以向狼神立誓!”   “好!孤当年收服你的时候就逼你立过誓!如今孤要你再立一遍!”   “狼神在上!察哈尔向您立誓……”   等察哈尔立下誓后,他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嬴子婴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转身从桌案上取下一册竹简,扔在了他面前。   察哈尔慌忙捡起竹简,嬴子婴淡淡的对他说道:“这是给你的任命书,看在以前的份上,孤封你为忠信候,赐予你封地。就在当年的乌氏城边,乌氏城虽然毁了,但在辖区依旧还有很多的人口,里面更有乌氏族人在那里生存。你要重建白马羌,就去那吧!孤不管你要建造一个拥有纯正羌族血统的白马羌,还是统合各族的杂羌,你要记得你立下的誓言,要记得你依旧是孤的臣子!如果有朝一日你敢犯上作乱,孤会亲手取下你的首级!”   当嬴子婴一说完,察哈尔便一脸狂喜的磕头,口中大呼道:“谢大王!谢大王!”   “你走吧!”嬴子婴似乎不想再看见他,挥手赶他出去。察哈尔继续磕头,手里拾起竹简,便慌忙告退了。   等察哈尔走后,嬴子婴才回到座位上,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口中喃喃的说道:“希望在冯英的治下,他不敢胡作非为。”   就在嬴子婴揉着自己额头的时候,门外宦官进来禀报道:“丞相蒯彻求见。”   嬴子婴抬起了头,挥手说道:“有请!”   宦官退了下去,没过多久,蒯彻便急匆匆的赶来,他刚想开口询问,嬴子婴便淡淡的说道:“孤已经下了任命,封察哈尔为忠信候。”   话到嘴巴,又生生咽了回去。蒯彻长吐了一口气,问道:“封地在什么地方?”   嬴子婴答道:“在北地。”   “秦王欲用卫候来镇压此人?”   嬴子婴疲惫的点了点头,蒯彻急道:“大王既知道察哈尔与卫候有仇,为何出此下策啊!”   嬴子婴看着蒯彻,淡淡的问道:“如果孤不封邑察哈尔,你准备劝孤怎么做?”   蒯彻不做思考便答道:“既不能为大王所用,那自然是杀之以除后患!”   嬴子婴点头说道:“是啊!察哈尔毕竟不肯彻底的归附。我下的旨意,也是如此。”   蒯彻恍然道:“大王是想利用卫候——”蒯彻说着便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嬴子婴笑了笑,说道:“先静观其变吧!如果察哈尔没有异心,孤自然不会动他!孤只是让卫候事先防备着他罢了!毕竟察哈尔并无兵权,北地离羌人的西部王庭也比较远,料想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蒯彻也想到了冯英的稳妥,心思:冯将军文武双全,察哈尔不过一介匹夫,又岂是冯将军的对手?   这么一想,心中也安定下来。 第三百七十六章 陈余遣使   清晨的风,拂过脸颊的时候颇具寒意。站在咸阳城郊的官道上,望着那座隐藏在白雾之间的巨大城池,察哈尔似乎看见那里站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巨人驾着他的青铜战车环顾四方,凡是被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有万千浩荡之声传来:“吾王万岁!”   “秦王!”察哈尔的目光迷离,他在嘴边轻轻的念叨一遍,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妻子檀烧那温婉的声音便在身旁响起:“夫君,别看了,快抱曳谷上车吧!”   “阿爸抱!”檀烧身旁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他此时挣脱了母亲的手,伸着双臂仰望着自己的父亲。   “好!阿爸抱你上车!”   察哈尔弯下腰将儿子抱在了怀中,然后向旁边的马车缓缓的走去。等安置好了妻儿,察哈尔自己也跃身上马。小曳谷拉着车窗奶声奶气的问道:“阿爸,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坐车?”   察哈尔转过头,眼里盯着自己的儿子。鼻息间喷出了两道白雾,他的神情说不出的肃穆,他开口说道:“男人!就一定要骑上战马,尽情驰骋在天地间!不能因为贪图享受而失去自己的意志!”   察哈尔说完,便一抖马缰,率先跑向了前头。他那爽朗的笑声响彻在这薄雾清晨之中,经久不绝。小曳谷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檀烧用手拢了拢耳畔的发丝,她微笑着将儿子抱在了怀里,向他说道:“你阿爸是草原上肆意疏狂的天狼,他喜欢对月长啸,喜欢追逐猎物。只有离开秦王,离开咸阳的束缚,他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哦!”小曳谷似懂非懂的点头,偏着头依偎着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多少。   察哈尔离开了咸阳,前往了北地开始他重建家园的路。而在咸阳城中的嬴子婴,却又因为一件琐事而烦恼——陈余的使者已到咸阳。   或者说是魏、韩两国使者随着陈余之使来了有好几天了,不过嬴子婴一直没接见。   魏国使者乃魏央,韩国使者乃韩王信之胞弟公子瑾。这二人在其国内都是身受重用之人,如今二人随之前来,可见其郑重。   嬴子婴拈袖持笔,在砚台中沾上一毫浓墨之后,便低头在桌案竹简上书写着什么。丞相蒯彻就坐在下面,正极力的劝说着秦王。蒯彻道:“如今赵国已灭,陈余已经坐稳了王位,大王应该放下心中的仇怨!不能因小仇而坏了国家大事!死者不能复生,大王你这又是何必呢?”   嬴子婴依旧没停下笔,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是劝我不要因私而废公吧!”   蒯彻点头道:“秦王既然明白,那我也不必多说。如今魏韩二国的使者正等待着大王接见,到底见与不见全在大王的一念之间!”   嬴子婴低语不语,蒯彻无奈之下只好说道:“臣请告辞!”   “下去吧!”   待蒯彻走后,嬴子婴方才放下狼嚎,手中拿起竹简,捧在手中看了看,却忍不住向旁边唤道:“韩谈,你过来看看,我这《天门赋》写得如何?”   韩谈躬身走近,从嬴子婴手中接过了竹简,才看了一会他就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可他还是按捺住继续下看。嬴子婴一脸期盼的看着他,问道:“如何?”   沉凝了半响,韩谈终究没能昧着良心说话,他摇头说道:“大王与其说它是赋,还不如管叫‘断句’的好!”   嬴子婴眼中的那点曙光终究是黯淡了下去,他怏怏的收起了《天门赋》,嘴里叹气道:“终究不是做学问的料啊!”   韩谈在一旁安慰道:“大王日理万机,哪有什么心情做赋,做不好也就算了,又不是要当博士!”   嬴子婴听韩谈说得有理,自己也点头道:“你所言极是!孤苦读兵书,可行军布阵也不过尔尔。孤苦学政事,可除了能颁布几道政令外,处理内政之能也不过平平,反倒是弄出了一些乱子。写诗不行,写赋也不行,看来孤终究是当大王的命啊!”   嬴子婴正感叹间,突然有人从后殿步入,开口说道:“大王诸样不能,可偏偏记仇特能。”   嬴子婴闻声一看,却见是王妃秀绮,秀绮走到他身畔,向他施了一礼,嬴子婴瞥了她一眼,嘴里淡淡的问道:“是蒯彻跑去见你了?”   秀绮有些做贼心虚的看了嬴子婴一眼,然后犹如蚊哼了一声。嬴子婴摇头说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也中了蒯彻那老狐狸的诡计?竟然也来帮腔作势!”   秀绮低声嘀咕道:“丞相是老狐狸嘛!我顶多算是小狐狸。”   嬴子婴挥袖说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肚子里还有下文,不过孤现在不想听!所谓国事家事都比不上人之私事,孤自认为不是圣人,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本来打算过几天冬狩的,可现在这些使者一来,看来又去不成了。记得回去后罚写一篇《天门赋》,写完之后由我过目!”   “写赋干什么?”秀绮刚嘀咕一句,可一看到嬴子婴那阴沉的脸,立即点头称是,转身自回后殿去了。嬴子婴见秀绮走后,忍不住弃笔哼道:“蒯彻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一旁的韩谈忍不住说道:“丞相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啊!现在来的不光有陈余的使者,还有其他二国的使者,秦王这么拖着不见,也终究不是办法。”   “连你也成了蒯彻的说客?”嬴子婴莫名的牢骚,挥袖道:“下去!都下去!”   “喏!”   等一竿子人全部退下去后,嬴子婴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他最近一听到陈余这两个字就烦躁,更不想理会这件事情。虽然嬴子婴没有说出对赵予报仇的话,但他心中已经隐隐的将陈余视为了敌人,不然他又不会直接兵马夺走本属赵国的云中、九原二郡。   在咸阳城中,嬴子婴还收留了曾经的赵王,虽然没赐予他官职与爵位,但其他的地方都还是挺照顾的。如今陈余的使者前来,用屁股都能想到,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嬴子婴交出小赵王。   但是可能吗?至少嬴子婴心中是不可能的。   陈余与楚国有仇,秦楚之间更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本来可以成为盟友的两方,却因为赵予生生的隔阂了。不仅如此,秦国还出兵霸占了赵国的北方二郡。陈余准备改换称号,准备与秦魏韩三国结盟,所以他的使者先去魏韩两国,然后三方使者一同入秦。在陈余看来,自己与秦王并无大仇,他也认为嬴子婴不会因私而废公。   在接待使者的驿馆内,陈余的使者拍案大怒道:“我奉主公之命前往秦国,谋求的是对付项楚的大事!可秦王却将我等放任不管!这是何道理?”   韩国使者公子瑾亦道:“秦王身为三国盟主,却没有丝毫容忍之心,我看想依靠秦国对抗项羽,也无异于水中捞月!”   一旁的魏央也忍不住长叹一声,他劝道:“秦王不会如此不智,你我稍安勿躁,先等候蒯公的消息吧!”   几人正发着牢骚,没过多久,秦丞相蒯彻已经步入驿馆,他见三人同聚,假装诧异道:“三位诉话,桌案上怎无美酒?”言毕,又拍了拍手,外面有二人抬着一缸美酒进来,蒯彻介绍道:“此乃三十年陈酿!乃王宫的美酒!你们三位可有口服了!”   蒯彻呵笑着让下人摆出了酒樽,然后亲自挽起了衣袖,看样子是要亲自为三人斟酒。陈余的使者却不耐烦的说道:“蒯公不必来这套!你直接告诉我,秦王到底见不见我!”   蒯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放下了酒勺,转身目视着陈余之使,他口中淡淡的问道:“秦王如果不见,你又准备如何?”   陈余之使没好气的说道:“秦王不见,我自然告辞离去!”   “嘭”的一声响,惊得众人心里一颤,转目视之,却见到蒯彻拍案怒视着陈余之使。不等众人相询,蒯彻便道:“你若是这么轻易的离开,那单凭着你主公,到时候抵挡得了项楚的大军吗?我听说齐王龙且在边境陈兵数万,目地就是对付陈余!陈余如果不入盟,到时候必被项羽所败!”   陈余之使脸色僵了僵,旁边魏央也趁机相劝,不过他依旧嘴硬道:“若主公危险,赵地被楚国侵占,秦国不一样危险了吗?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明白,是你们秦王不顾全大局!”   说着,他便偏着头转向一边去了。蒯彻见他再没有说离开的话后,方又说道:“再给我两天时间,我必然劝服秦王!”   说完,蒯彻便站了起来。一旁的魏央、韩瑾也一同站了起来,魏央也是一脸郑重的说道:“那就全靠丞相了!陈余入盟之事,不论是对秦还是对韩魏,都有好处。秦王能从绝境中站起来,必然心怀坦荡!希望秦王不要拘于以前的仇怨辎重!” 第三百七十七章 云中猎雁(一)   第二天蒯彻再次求见,这一次还没等他说话,嬴子婴便说道:“你去转告陈余的使者,就说孤准备一场冬狩,欲邀魏王、韩王、以及今后的赵王,一起前往云中猎雁。”   蒯彻闻言大喜,立即点头应是。等他的目光再看向嬴子婴的时候,嬴子婴也猜到了蒯彻要问什么,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最近做赋不成,昨晚让王妃写了一篇赋,看后颇觉惭愧。孤深感自己不是做学问的料,所以准备展示一下弓箭和骑术,让那三个家伙瞧瞧,孤的弓箭准不准!”   蒯彻脸上欣喜,却又假意咳嗽了一声,向嬴子婴说道:“我听闻陈余不仅能做赋,亦会作诗!更加难得的是他的弓箭和武艺也颇为不俗,所以大王不可大意啊!”   嬴子婴的脸一下就阴沉下去了,他淡淡的瞥了蒯彻一眼,嘴里说道:“你可以下去了。”   “臣告退!”   等蒯彻弯腰走后,嬴子婴才忍不住嘀咕一句:“能做诗赋也就罢了!竟然还懂武艺!岂不知本王当年可是一箭射死过樊哙的!”   说到樊哙,嬴子婴突又想起当年的樊哙根本就没什么名声,死在他手里,似乎也成了一个无名小卒,心里又是一阵不爽。   其实嬴子婴早知道避免不了此事,他心里虽然有很多不愿,但他不得不理智的考虑问题。毕竟陈余靠向秦国总比成为秦国的敌人强,所以他早晚会见使者的。昨晚看了秀绮的那篇言辞华丽的赋后,嬴子婴深受打击,突然间想道:“见一个使者没什么意思,要讨价还价也必须得找个主事的来吧?”所以他想起了冬狩之事。   此次冬狩,主要是见陈余,邀请魏王跟韩王也只是顺带,不过料想二人也会推辞不来。   想了一会杂事,嬴子婴还是深忧池裳一行,他不知道此行结果如何?但愿那项羽被激怒后就不会称帝吧!不过池裳可能会死在项羽的手中。   “可惜了一个人才!”嬴子婴叹了一声,心中觉得颇为愧疚,心思着池裳回不来自己该如何赏赐他的家人。   心中颇为凌乱,嬴子婴走到窗前吹了一下风。放下了桌案上的政事,嬴子婴便准备到庭院中逛一逛。   背后跟着一队宫娥,嬴子婴步入西菀之中。如今天气寒冷,庭院中也很冷清。栽的树木都光秃秃的,因很久未曾下雨,池塘里的水也不清澈。水里养的鱼也钻到淤泥中去了,池塘里关了一池的死水。   走至假山旁,却突然听见一阵吵闹声,嬴子婴心中疑惑,便踱步向那声响处走去。走到近时,却听一人说道:“你这么笨手笨脚的,连那假山都爬不上去,你也别跟着我,自个玩去吧!”   听这声音,嬴子婴知道是百里伊水,前些日子,嬴子婴将她送到了高陵的安阳宫,让她跟随一位刺绣的大家学习,省得她每天去舞剑弄刀的。临走的时候,她还信誓旦旦的向自己保证,要绣一副《万里江山图》给自己。嬴子婴好笑之余也暗叹小孩子不懂事,那万里江山图极为浩大,十几名绣娘都要数年才能完成,她一个小姑娘却信誓旦旦要几个月绣出来,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完百里伊水的话,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公主不要生气,你让我再试一试,我一定能爬上去将剑拔出来的!”   这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声音颇为倔强。嬴子婴听着颇为耳熟,仔细一想,原来是冯英的儿子冯括。冯英在前天已经离开咸阳,临走的时候却将儿子留在了咸阳,因为嬴子婴知道冯括没有母亲,便开口让冯括留在宫中,由他为其寻找名师。   冯括已经十一岁了,跟百里伊水同年,却还要小几个月,按照辈分百里伊水可是他的姑姑。嬴子婴正寻思着为他寻找一位名师,冯英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嬴子婴可不愿他以后成为一个庸才。   “两个小屁孩在胡闹什么呢?”心里这么想着,嬴子婴便走了过去。   穿过了假山长廊,嬴子婴走到了事发地点。一群宫娥宦官围着两位主子,他们都站在一个假山之下,那个假山非常的高,足有四五丈。冯括鼻青脸肿的站在百里伊水面前,他抽动了一下鼻子,向百里伊水说道:“我一定能拔出宝剑的!”   “你去吧!”百里伊水一撇头,却看见嬴子婴穿过走廊过来,她一脸惊醒的跑了过来,拉着嬴子婴的手臂唤道:“王兄!”   宫娥们赶紧行礼,嬴子婴没理会他们,他刚好看见冯括正努力的攀登着那座假山。那座假山又高又险,上面根本没有什么搁脚的地方,要想上去是极为艰难的。嬴子婴眉头一皱,知道是百里伊水出的鬼主意,他责备的问道:“为什么让冯括去爬假山?”   百里伊水瞥了假山上的冯括一眼,瘪嘴说道:“那个笨蛋傻乎乎的,老是跟着我。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有点不耐烦了,所以让人在假山上插了一柄剑。我告诉冯括,只要他能拔出假山上的剑,我就将剑赐给他!那家伙一听就激动,从昨天一直爬到今天,到现在还没有将剑拔下来!”   “又不是什么宝剑,他那么认真干嘛?”嬴子婴仰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疑惑的问道。   百里伊水见嬴子婴不理他,有些不高兴的咕哝道:“谁知道呢!”   嬴子婴走到假山下,向冯括呼道:“冯括!快下来!”   冯括一见是秦王,吓得差点摔了下来,踩落一大块石头后,他用手扣着假山上的缝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嬴子婴在下面都能看见他满头的大汗,他朝嬴子婴说道:“大王!我一定能拔出那柄剑的!”   说着便继续往上攀爬,嬴子婴心中暗思:“这孩子怎么如此执拗?”   于是便负手站在下面,他吩咐韩谈找些人在下面准备着,防止冯括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百里伊水又跑到嬴子婴的身畔,晃着他的手臂说道:“王兄,你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嬴子婴担心的看着冯括,头也不回的说道:“等冯括下来再说!他这样太危险了!”   “干嘛要理会那个呆子!”   百里伊水嘟着嘴巴,一脸不快的站在旁边。等了好半天,冯括似乎因为被人注视着,竟然一举登山了假山,他从假山之上拔出了那柄剑,兴奋得在上面手舞足蹈,向下呼喊着:“大王!公主!我拔出了这柄剑了!”   看到那孩子如此高兴,嬴子婴也为他高兴,他大声向上面喊道:“冯括!你是好样的,快下来,本王有赏赐给你!”   等冯括从假山上下来后,嬴子婴才发现他的身上不知道被擦破了多少皮,汗水将他的头发都打湿了,他喘着大气傻笑着。嬴子婴看冯括是越看越满意,他走向前用袖子帮他擦了擦额头上汗水,然后问冯括道:“告诉孤,你为什么一定要拔出这把剑?”   冯括激动满脸通红,他大声的答道:“有了剑我就能像父亲那样守护秦国!”   嬴子婴听这小孩子的话,忍不住问道:“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冯括捎了捎头,咧着嘴不好意思的说道:“是父亲让我长大后保护秦王和秦国的。”   嬴子婴却是更高兴,他摸着冯括的头道:“孤说过要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冯括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嬴子婴让韩谈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来,冯括揭开布一看,却见到是一块黑木令牌。冯括好奇的拿起令牌问道:“这是什么?”   嬴子婴解释道:“这是黑木令,有了它你就可以自由的出入宫廷,还可以到书房中来找孤。过几天孤就会给你找一位老师,到时候你要是有什么疑惑不敢问老师的,你就可以拿着它来找孤。”   冯括虽然年幼,但也明白这块令牌的价值,他欣喜的说道:“谢谢大王恩赐!”   冯括欢天喜地的拿着令牌上下翻看,一旁的百里伊水酸溜溜的说道:“这令牌王兄都给没给我。”   嬴子婴摸着她的头笑道:“你就住在宫里,有事找韩谈通传一声就是了。”说道这里,嬴子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向百里伊水说道:“将才你不是说有东西给孤看吗?是不是你的万里江山图完成了?快拿给孤看看!”   “现在我不想给你看了!”   百里伊水哼了一声,带着一群小丫鬟,疯一般的跑远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云中猎雁(二)   赵国,邺城。   战国时期,邺城本属魏,是为陪都。后来归于赵,因为邺城之上便是邯郸,邯郸为赵都,城池规模大邺城数倍,邺城便成为了拱卫邯郸的卫城。   自陈余起兵以来,邯郸城中死了不少人。上至赵王歇,下至百官黎民,邯郸城中流血上万,城中不少百姓逃离邯郸。而对于陈余来说,往昔那一幕幕血腥的记忆,他也不想在回想了。亦师亦友的张耳,死在了他的手里;将他视为肱骨的赵王死在了他的手里;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田横也死在了他手里;公子彦、公子阙以及长公主予并十多位王室血脉皆死于他手。当他攻破了善无城,亲手射死赵予之后,他便成了赵国之主,他的双手早已经沾满了血腥,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一心推翻暴秦,一心辅佐赵王的陈余了。   他一统了赵国,试图更改王号。与代王相比,他觉得还是赵王这名号好听一些。然而他心中依旧有两根刺,第一个根自然是逃到秦国避难的前赵王子岳,第二根刺便是那座死了无数人的赵都邯郸。自去年从雁门退兵以来,他只在邯郸城的王宫里留宿了半夜,半夜之时他听到了无数的惨哭之声,似乎有无数的冤魂要找索命。自从那晚过后,他就再也没入过邯郸城。   站着邺城的城头,看着城外那条波澜不惊的邺河,陈余的鼻息之间似乎再也闻不到那浓浓的血腥味了。此时天气虽寒,但邺城内外却依旧热闹翻天。在各种哭声喊声鞭打声中,无数披头散发的百姓和无数趾高气扬的官差从城中走出。由棘山采来的石料,由邺河流下的原木,还有从赵国各地征召的工匠……这些东西,将会垒成一座只属于陈余的宫殿。   有属官建议陈余可将邯郸王宫的用具直接搬到邺城来,陈余却认为那些东西有邪,让人烧掉了大部分后,他才开始安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信起了方士,所以让彭越在各地寻找有名的方士。短短几个月内,陈余的麾下就有数十名方士,其中有名者如刑雀,上官龙子几人竟然混上了官衣,上官龙子被陈余拜为上卿大夫,刑雀一跃成为了赵国的丞相。而原先被陈余视为左膀右臂的篓悦,因为劝陈余勿要轻信方士而被贬,听说在回乡的路上被强盗给杀了。篓悦死后,陈余身畔又有几名官员被方士看出身具妖邪之气,于是通通让彭越杀了。因为陈余越来越信任方士,就连上将军彭越都不得不讨好上官龙子与刑雀二人。彭越为了保住官位,不仅要送大礼给二人,还要配合这些方士一起污蔑朝中大臣。   自方士入朝以来,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那批同陈余造反作乱的老部下就换掉了大半。听信方士的谗言后,陈余如今只信任他的亲属,凡是跟陈余有关的亲属,都一个个身居要位。随着陈余的弟弟和岳父上任赵国的左右二将军后,上将军彭越的权利很快被架空,堂堂的上将军不仅失去了曾经属于他的亲属部队,如今所能调派就只有随他抓捕方士指认妖人的三百铁甲军。   站在邺城的城楼之上,吹着那始终寂寥的寒风。回想起以前,陈余有时候连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以前同张耳写赋共歌的人是他吗?以前同张耳一心复赵的人是他吗?   陈余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越来越胆小,越来越害怕。他自己就属于乱臣贼子,所以他很惧怕有人会造反。以前的田横,如今的彭越,他都不相信。哪怕没有方士的进言,他也要除掉彭越。也许就如方士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自己除了信任那些跟自己有血脉之亲的亲人外,还能相信谁呢?   城楼下,彭越捉刀骑着押着了一大群犯人出城。邺河边筑有祭坛,祭坛燃起了熊熊大火,身穿黑色祭服的方士在跳着各种扭曲而怪异的舞蹈,主持祭会的上官龙子正在舞剑施法。这场祭会,名义上祭拜河神,而据上官龙子所说,因为前赵的怨气还未消除,必须用血祭来清洗怨气。只要怨气一旦消除,陈余就不会再头疼,也不会在沾染妖气。   彭越所押的犯人都是牢里关押的囚犯,共计一百一十三人。彭越带着这些囚犯来到了河边祭坛,他下了马走至上官龙子的身畔,那张显得极为凶狠的脸上竟然堆满了谄笑,他身材高大,却不得不躬身于上官龙子。就连说话的时候都要斟酌仔细,绝不说污言秽语。上官龙子对上将军的表现很满意,面对恭敬的彭越他也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上官龙子一捋胡须,昂首挺胸的走在彭越的前面,手一指那些犯人,开口说道:“只需八十颗首级,血祭用不了这么多,剩下的上将军看着办吧?”   身后的彭越稍微一愣,随即说道:“这些人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囚徒,既然用不了那么多,那么就沉江吧!”   上官龙子微微颔首,似乎对彭越的话很满意。他那狭长的丹凤眼一瞥彭越,彭越立即会意,向自己的部下吼道:“立刻行刑!”   语音刚过,屠刀便起,听着风声不过一愣之间,那八十一颗首级便滚出了老远。无头的尸体被丢弃在地上,那脖腔之间还在喷洒着血液。   当地上的血液还未干涸的时候,去往秦国的使者已经快赶到邺城了。他出咸阳,过函谷。经魏地,渡黄河。用快马三匹,就将自己送到赵国邺城。   当使者到时,河畔依然在唱歌,棘山的民夫还在采石,道路上的监工依旧还在挥舞着皮鞭,可站在城楼吹风的陈余却又因为头风而回到了宫中。   有姜汤热枕,有浓药良医。——但这些陈余统统不用,他躺在床上颤巍巍的举起手,手边的陶碗中盛着半碗清水,清水之上漂浮着小半截还在燃烧的符纸,符纸上飘荡着一小撮绿油油的火苗,却在水怎么都不肯熄灭。   陈余用双手捧起了那个陶琬,犹如朝圣一般送到自己嘴边,待符纸熄灭之后他才将碗里的符水慢慢的饮进。   一股通透从腹内直至天灵,陈余眯着眼感叹一声,似乎头也不是那么疼了。让人将方士送出宫殿,便有宦官轻脚轻手的走到他面前,宦官将使者觐见的消息说了,陈余便开口说道:“既然回来了,那便见吧!”   去往秦国的使者立即进宫,就在陈余的病榻下将秦王邀请他去往云中冬狩的消息说了。使者自觉自己完美的完成了任务,本来正等着大王勉励的时候,突然一个陶琬砸向了他的头颅。   只听的“嘣”的一声响,脆渣跟着鲜血便沿着他睁大的双眼向下淌。使者长大了嘴巴,只感觉脑中在嗡嗡乱鸣。陈余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他从病榻上站起,一双眼睛瞪得浑圆,他大声的咆哮道:“明知道孤病了,还让孤去冬狩!你是想害死孤吗?孤让你去秦国干什么?是让你去结盟!带回子岳那个小儿!你带回了什么?告诉孤!”   使者眼里流淌着一条猩红的瀑布,他仿佛听见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震撼声。正当他感觉瀑布下的激流溅得自己浑身湿透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腾空而起。   是陈余的手将使者举了起来,他此时正双脚立地,愣愣的看着陈余,他额头上的碎渣和鲜血也一滴滴滴落在陈余的脸上。他突然间想起自己的大王不仅能做赋鸣诗,还能舞剑引弓。就如现在,哪怕大王还是个病人,他依旧可以轻易的将自己的提起。鲜血溅在了陈余的脸上,那血色的点滴化成了无声的火焰。   使者听得陈余低吼了一声,自己就坠落到了地上。陈余转身,从床边拔出了剑,一剑下去,地上便多了一具尸体,多了一滩血。   直到临死的时候,使者依旧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他那放大的瞳孔里写满了不可置信:我曾是大王的心腹,为什么大王会杀我?   陈余瘫坐在床上,胸口在不停的起伏着。不知道等了好久,一个端水进来的宫女失声尖叫,水盆落地惊醒了喘气的陈余。当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之后,陈余眼睛蓦然圆睁,仓惶的大叫:“尚桀为何死在了这里?他不是出使秦国了吗?快叫刑雀!叫公孙龙子进宫!”   地上那死不瞑目的尸体,那鲜红的血液无时无刻的刺激着陈余的神经,他喃喃的说道:“宫里有妖!宫里有妖!”   公孙龙子和刑雀急忙进攻,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很快尚桀的尸体就被搬走了,地上的血液也被抹布抹掉,等屋子再一次收拾干净之后,刑雀才正色的向陈余说道:“大王无须担心,这位使者可能在路上被妖邪侵体,所以想进宫谋害大王!辛亏大王有天命紫气附体,这妖邪被紫气一冲,故而死在这里!臣要在这里贺喜大王!大王激发了身上的天命紫气,日后必然能万邪不侵!”   陈余木木的点头,脑子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而刚刚想进宫询问使者带回了什么消息的彭越却豁然止步,他看见士卒抬出了尚桀的尸体,彭越揭开了白布一看,尚桀那死不瞑目的样子便呈现在他的眼前。彭越伸手抚平了死者的眼睛,然后默默的转身离开了王宫。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云中猎雁(三)   两天过后,陈余终于有精神召集大臣朝会了。从陈余红润的面庞上看去,他的头疾似乎也好了。他龙行虎步的走到正在的王位上,按剑虎视着群臣,说道:“秦王子婴邀本王前往云中冬狩,此事关乎着赵国(注1)的未来,诸位必须得郑重对待!上将军彭越何在?”   彭越出列道:“彭越在此!”   陈余点头说道:“此去云中,由你统帅三千铁甲随孤同行,这三千人必须由你亲自挑选,务必要选拔出军中的精锐。我们要让秦国的君臣看看国中的虎狼,让他们不可小瞧我等!”   彭越心中一动,装着一脸欣喜的样子大声应道:“喏!”   陈余满意的点头,挥手让彭越下去。彭越刚刚退下,左将军武沐右将军陈奚便出列说道:“大王欲彰显国威,吾二人当随之左右!”   陈余不耐烦的说道:“你们两个去了有什么用?老实的在邺城呆着,不可生事!”   武沐与陈奚没料到陈余这么说,二人相视一眼后也只好躬身退下。接下来朝臣又禀报了一些要事,陈余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回到座位的彭越沉思道:“莫非是陈余的病好了?今天怎么如此反常?”   想了一会又否定道:“依照往日所见,陈余必然是患上了心疾!此疾除了自己,无人能治!依照前日所见,他不可能突然间就好了。”   闭目沉思了一会,朝会便散去。下朝后,彭越自去军中挑选精锐之士,武沐与陈奚有心阻碍,但碍于陈余之言也不敢胡乱生事。   过了几天,朝中已经约定了时日,便随之出发。而陈余也换上了一身戎装,他站在青铜战车之上,一脸的意气风发。从他挺直的背影上看,怎么也不会觉得他是个患病之人。似乎陈余也恢复了对彭越的信任,不仅诸事皆交由彭越处理,还当着大臣的面夸奖了彭越。而彭越面上欣喜,心里却越来越沉重。   —————   秦国,咸阳。   自秦王宣布前往云中郡冬狩以后,魏央与公子瑾也相继离开。不久魏王跟韩王的来信又送到了咸阳,不出嬴子婴所料,二王皆拒绝了嬴子婴的邀请,于是这次冬狩变成了秦国与代国两国之间的事情。   既是冬狩自然也要做出准备,坐镇北方二郡的李左车早已经找到了猎场:一段位于黄河以东,临近赵长城的一片开阔地带。那里人烟稀少,有荒野和森林,可以让骑士们尽情的驰骋。   对于秦国来说,云中郡已经是他们的地盘,在云中自然有李左车的人马护卫秦王,所以咸阳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到最后嬴子婴竟然决定只带一百人前往云中,其中不仅有百里公主,还有冯英的儿子冯括,甚至连王妃秀绮也要同去。依照秦王如此安排,好像真像是秦王一家前往云中打猎似的。   百里伊水跟冯括两个小家伙自然是高兴,就连王妃秀绮也忍不住有点兴奋,她对嬴子婴说道:“我父亲虽然被派往北地郡做官,但我老家却是上郡高奴人,父亲以前是个商人,那时候经常要去很多地方做买卖。不过自从他买了官当之后,我们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了。这一次我能不能回家看看?”   嬴子婴将她拥入怀中,笑道:“当然行,到时候路过高奴我陪你一起回老家看看!”   秀绮兴奋得直点头,此夜行房事也一改以往羞涩的模样,竟然变得颇为主动,一晚缠绵不必细说。却道流落至秦国的前赵王子岳也不知道从哪得到了消息,他虽然年轻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傻瓜。若嬴子婴与陈余会面,陈余肯定会要求秦国将他送回赵国,不除他这个后患,陈余肯定不会心安。子岳无计可施,只好去求其叔赵舒,赵舒明白事情严峻,可如今他二人不过是庶人,想见秦王都难。赵舒想了没多久,决定央求伯彦带他入宫求见秦王。   若不知虚实,他心实在难安。伯彦如今贵为国丈,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进入王宫并不难。伯彦也算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他先行入宫求见嬴子婴,嬴子婴知其来意后,却没有见赵舒,而是让伯彦转告他道:“秦国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伯彦回去转告赵舒,赵舒心中方安。等约定的日期临近,嬴子婴也未曾派人抓子岳同行,两位亡国遗族都才松口气。   将国事交由蒯彻处理之后,嬴子婴一行便开始从咸阳出发。走直道至高奴,嬴子婴遵循诺言与秀绮回了一次高奴老家。秀绮的老家只是在一个小城之中,而以前的伯彦不过是小城里的一个商贾,而伯彦从一个小小的商贾到后来的一方诸侯,虽然时日不长可也见得伯彦的能力。去年的时候嬴子婴曾经想过让伯彦重回上郡做郡守,却被左丘武劝阻了。而如今嬴子婴又想到此事,突然就明白了秀绮此举的意思。当夜晚嬴子婴询问的时候,秀绮不得不老实的承认道:“其实父亲一直央求我向大王你求个一官半职,我担心大王责怪就没有答应。可他央求我久了,所以我故作聪明……”   秀绮说着就嘤嘤的哭了,看着她乏红的眼睛嬴子婴却反而有些烦躁。他知道秀绮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觉得她此时哭泣就是装给自己看的,心中却更生气了。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了赵予的身影,她那时候一样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早些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也许也不会死。   人心的隔阂就像是大海的两端,你这头他在那头,你们根本就看不见,摸不着。无尽的海洋就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若没有船只的通行,那便是陌生人。   而嬴子婴盼望身边的人不要隐瞒自己,因为隐瞒就是一柄无形的剑,往往在无意之中就会刺伤人。   嬴子婴转身的时候说了一句:“有事便告诉我,何必多此一举?如果连你也害怕激怒我,那我究竟能相信谁?”   说完之后嬴子婴便走了,可他的走的时候却未曾发现,他已经很少在秀绮面前称孤了。   留下了发愣的秀绮,秦王的意思,她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但纵然明白她还是忍不住会多想:大王是不是已经不相信我了?   当天夜里,嬴子婴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送回咸阳。而在咸阳城里的伯彦不久就被告之他成了少府,一转眼就九卿,伯彦自然高兴,在高兴的同时他又在想,是不是以后继续让女儿在秦王面前为自己说说好话?说不定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封侯拜相? 第三百八十章 云中猎雁(四)   公元前202年二月初,秦国云中郡。   站在山川谷地,仰望着那一望无垠的原野,原野上有数不尽的漆黑小点,那些小点踏风而来,马蹄踩碎枯黄野草,飞溅的枯叶伴随着呼啸的北风扯动着马背骑士手里紧握的烈烈旌旗。在那些随风舞动的旗杆下,是无数抿嘴肃穆的蓝袍骑士,而引马当先者是一位虎背熊腰的短髯将军。   待北风掠过,旭日初生之时。在骑士对面的小山之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的人头。短髯将军抬头细看,那矮山之上的士卒都穿着黑衣黑甲,一面随风飘动的旗帜上写着一个漆黑凌厉的大字:“秦!”   当秦兵一出现,短髯将军便勒马举手,口中大喝一声:“止!”   一字喝出,犹如雷霆震怒,一人之声竟然盖过了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将军背后的骑士都开始拉扯缰绳,无数马儿昂首轻嘶,代国的骑兵竟然全部止住,稳稳的停在了将军的十步之后。   短髯将军胯下的战马不停的打着响鼻,两只前蹄不停的蹬着地面,将军一手拉扯着缰绳,抬头朝矮山上怒喝道:“秦王何在?”   声音从山脚传出,传到矮山之上,上千秦兵竟然都有所耳闻。山上秦军阵中突然分出一条小缝,一名头插红色翎羽,身披白色的披风秦将拍马奔到山腰,他在山腰山按低马头,俯身低问:“来者可是彭越将军!”   山脚那将扯马大声应道:“正是彭越!”   山腰上的将军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他拱手说道:“吾乃李左车,敢问代王可在?”   彭越哼道:“代王就在阵中,劳烦李将军通报秦王!”   李左车笑道:“请彭将军转告代王,就说秦王稍后便至!”   彭越手扯马缰,立即拍马回阵。背后的骑士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在军将拥护的正中,有一辆由四匹白色骏马拉的青铜战车,战车上撑着黄罗伞盖,一身黄衣甲袍的陈余正按剑俯视。   彭越带着一脸怒气回禀陈余:“大王,秦王未曾如约而至!前面矮山上的不过秦国将军李左车!”   陈余淡淡的瞥了彭越一眼,道:“既来之则安之,秦王既约,又怎么会不来呢?让将士们休息一会,安心等待吧!”   “喏!”   彭越躬身离去,他策马在阵前飞奔,大吼道:“原地待命,不可松懈。军中游骑都四散分开!”   秦军阵中,被李左车告之未至的秦王子婴,此时却安然的骑在马上看着下方。看了没一会,李左车便来到了他的身旁,向他问道:“大王这是何意?”   嬴子婴笑了笑,突然以鞭指道:“如果孤要你带兵冲下去,你觉得会如何?”   李左车双眉一皱,答道:“如果秦王要杀陈余,陈余必死无疑。但臣以为,这样不可!”   “有何不可?”   “约而杀之,秦国必然失掉大信,到时候魏国、韩二国又会怎么看?”   “你觉得这大争之世还存在信义吗?”   “臣以为不管天下有多乱,背信弃义的有多少,只要一人有信,那就有二人有信。一国有信,那便有二国有信。若天下人都无信,大王又怎么能复立秦国?”   听到李左车说完,嬴子婴闭目沉思了良久,他突然叹道:“心有不甘,又当如何?”   嬴子婴说完,却没听见回答,他睁眼看去,却见李左车握紧拳头死死的盯着下方,李左车的眼中多了许多的血丝,指甲已经抠进了掌肉之中。李左车深吸了一口气,却又将手松开,他带着一脸苦涩说道:“秦王之恨,乃为一人。左车之恨,乃为一国。左车乃赵臣,曾受赵王大恩,然而却背恩投秦,却让赵王遭受小人之手。大王重用左车,左车却蒙蔽大王,将长公主暗中送回了赵国,大王却未曾怪罪。臣亲眼见到陈余射死长公主,心中岂能无恨?如今仇敌就在下面,如果左车劝大王杀死陈余,大王与臣自然痛快。但……大王切不可忘记自己是秦国的君主,而臣也不可忘记自己是秦国的臣子。”   李左车说完,竟然浑身都是汗。嬴子婴望着他,张嘴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何,他此时的心中觉得自己有如背负了一座大山,他弯腰负山而行,他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却看不到前面的路,更不知要走向何方。   “既然如此。”嬴子婴低下了头,然后一挺胸,当一口浊气从口中吐出之后,他才抬头说道:“那便将不甘忘却吧!”   言毕,便挥鞭策马,直奔山下。嬴子婴一动,背后的数千秦兵也拍马随之下山。秦军的动静,自然被山下的彭越看在眼里,他心中一惊,连忙挥手让众军结阵准备。三千甲骑严阵以待,站在阵首的彭越更是用手紧紧的按着自己的佩剑。就在彭越心中越来越不安的时候,骑着一匹黑色键马的陈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阵前。彭越见代王轻出,心焦道:“秦军动向不明,大王为何轻出?”   陈余含笑答道:“秦军既动,必然是秦王到了。秦王既到,孤怎么能不出阵相迎呢?”   言毕,手中马鞭轻抖,陈余拍马反倒向前跑去。   当秦军下山的时候,马速已经放缓,一马当先的嬴子婴一到山脚便看见了孤身一骑的陈余。马蹄轻扬,赢子婴勒马问道:“孤乃秦王子婴,你可是代王陈余?”   陈余哈哈一笑,就在马上拱手行礼道:“吾与秦王在五年前便已相识,难得秦王未曾相忘。”   嬴子婴已经奔至陈余面前,陈余亦掉转马头与嬴子婴并行。两匹同样的黑马同时转向,就在秦、代二国的大军之中向左而行,左边不远有一条很浅很浅的小溪,小溪旁边是大片的树林。   李左车带着秦兵已经下了矮山,刚好迎上了按剑怒目的彭越。二将奔至阵中,按低马头互相打量。李左车就在彭越耳旁低声说道:“两位大王既然没有下命令,你我就不可轻动。”   彭越冷冷的瞥了李左车一眼,然后哼道:“那好!”就在二人的交谈声中,嬴子婴与陈余已经越跑越远了。   嬴子婴看着身边这个自己心中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仇敌,面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他摇头说道:“函谷鏖战,你助项羽攻我函谷关,让孤不得不弃关而逃!那时,你我可是仇深似海啊!”   陈余哈哈笑道:“何止有仇?那时天下人都恨不得将秦王五马分尸啊!”   嬴子婴按低马头,减缓马速,让战马更加靠近陈余,低声问道:“你既知有仇,就不怕孤杀你?”   此时两匹战马相隔不过一尺,而二人已经奔出了两军界外,连彭越与李左车二人都隔开了上百步。陈余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彼时为仇,此时也未尝不可为友。秦王要杀我,我只有引颈待戮。如果秦王杀了我,若他日项羽杀来,是否秦王也要引颈待戮呢?”   秦王摇头笑道:“此乃戏言耳!代王不可当真。”   陈余亦笑道:“早知道秦王深明大义,又岂会记挂昔年之仇?孤不久就要重建国号,秦赵为邻国,到时候共抗项楚!”   嬴子婴立马唤了称呼,说道:“那是当然!赵王若是加盟,凭借着四国之力,又何惧项楚?”   二人又是大笑,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远离了军阵,穿过了小溪,直往密林走去。而还在阵中互相对峙的两位将军看到两位大王这么轻易的走进了树林里,脸上俱是大变,两人不约而同的招来军中的副将,对副将附耳交代了什么,便一起拍马直追入林的两位大王。   进入树林,说了几句闲话,陈余又问道:“秦赵既然交好,那希望秦王能将子岳交出。”   嬴子婴说道:“子岳不会再回赵国,赵王又何必担心呢?”   陈余闻言色变,拂袖怒道:“你若不交出子岳,那便是心不诚!既然心不诚,又如何共抗项楚?如果秦王执意不交出子岳,那便作罢!”   嬴子婴勒马转身,冷冷的看着陈余。而陈余也丝毫不惧,昂头与嬴子婴对视。对视了一会,嬴子婴突然拔剑,他抚剑自语道:“代王果真不怕?”   陈余取下弓箭,搭箭对着嬴子婴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彭越突然加速,而就在他身畔李左车也急挥马鞭,二马竞速,可彭越所骑的是千里马,很快就将李左车甩在了背后,李左车一咬牙,从怀里掏出匕首,直接插进马臀,李左车胯下战马痛嘶一声,吃痛发力竟然渐渐追上。就当李左车就要赶上彭越的时候,彭越突然突然转身大喝一声。一喝之下,李左车连人带马滚到了地上。   彭越挥鞭狂舞,很快就进了树林。   而树林之中,嬴子婴与陈余都已经拿出了武器,似乎一言不和便要撕破脸皮。嬴子婴抚摸着剑刃,似乎没看见陈余已经将弓箭对准了他。他摸剑叹道:“代王征战半生,难道不知逢林莫入这个道理吗?”   陈余冷笑道:“弹丸之地,安能困住飞龙?况且秦王不是也入林了吗?”   嬴子婴闻言哈哈大笑,陈余也跟着一起大笑。笑声吓跑了几只寒鸦,飞腾的寒鸦让彭越找到了方向,他驱马向前,四处寻找着入林的两位大王。嬴子婴看着陈余,笑问:“代王猜来的是谁呢?”   陈余道:“我猜是彭越。”   嬴子婴道:“我猜是李左车。”   二人刚说完,彭越就赶到了陈余身畔,陈余哈哈大笑,对嬴子婴说道:“看来是我赢了呢!秦王是否该送回子岳呢?”   嬴子婴瞥了二人一眼,怡然自若的说道:“我可没说和你赌。”   陈余脸色微变,转眼目视彭越。彭越拔剑说道:“对不住了秦王!”   嬴子婴抹剑笑了笑,反问道:“是吗?”   嬴子婴刚刚说完,一骑快马竟从嬴子婴身后密林中奔至。那将骑着一匹赤碳般的战马,背后抖落着一袭火红披风。虽一人赶至,却似乎有千军奔袭之势。陈余瞳孔一缩,问嬴子婴道:“此将是谁?”   嬴子婴还未回答,耳畔便有炸雷般的声音响起:“某乃秦国上将军马逸是也!” 第三百八十一章 逐鹿   陈余看见嬴子婴背后马逸奔至,他的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那些虚伪的笑容竟然一扫而空,他冷冷看着嬴子婴,向嬴子婴说道:“没想到你真的在林中设伏,好一个鼠目寸光的秦王!我陈余死在你这个鼠辈手里,真是不甘啊!”   嬴子婴仰头大笑,似乎笑得更欢了,他摇头说道:“我不是邀代王打猎吗?又怎么会加害代王呢?”   陈余冷冷问道:“你没在林中设伏?”   嬴子婴笑道:“你既然敢踏入云中,难道害怕中伏?”   “那——。”陈余话未说出,林中又起了动静,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裳的小姑娘骑着一匹白色的小马驹从密林里跑了出来,她跑到嬴子婴身畔,红扑扑的脸上挂满了兴奋:“王兄快来,我们发现了一头雄鹿!”   嬴子婴转身拍了拍百里伊水的手,向陈余邀道:“代王敢与孤猎鹿否?”   陈余精神一震,提弓说道:“可有赌注?”   “如果你能猎到那头鹿。孤就将子岳送回赵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约定后,便跟随百里伊水前行。走了没多久,又遇见了王妃秀绮与冯括,数十名兵将在林中驱赶着野兽。嬴子婴便向冯括问道:“那头雄鹿在哪?”   冯括向东边一指,答道:“禀告大王,它被我赶到东边去了。”   嬴子婴对身侧的亲卫说道:“将孤的金雕宝弓拿来!”   从亲随手中接过了弓箭,嬴子婴便与陈余一同向东边奔去。二人一路寻找,可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那头雄鹿。一路上也遇见过獐子、野兔这样的小猎物,陈余便取弓就射,连发数矢,无一不中。二人寻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处树桩边发现了那只鹿,但出乎二人意料的是,那头雄鹿身旁还有两头鹿,一头母鹿和一头小鹿。   三头鹿见人就跑,而嬴子婴与陈余也紧追不舍,二人便在马上施展了骑射。结果连发数箭,竟然一箭都没射中,二人追着鹿在树林里疯跑,因为有树木的遮掩,就更加难以射中。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箭兜里都只剩下几只箭矢,而一头鹿都未射死。   追逐了几圈后,二人终于将三头鹿追到了小溪边。那条小溪其实并不深,以那两头大鹿之能,一跃便能跨过小溪。然而那头小鹿却跳不过去,三头鹿都在河边打转,小鹿几次试图下水,却都畏首畏脚的不敢下去。   在二人眼中,这种情况无疑是瓮中捉鳖。陈余摸出弓,搭箭向嬴子婴说道:“秦王不如将这头雄鹿让给我如何?”   说着,便一箭射了过去。按照陈余的箭术,这种距离又没有什么遮蔽之物,这一箭肯定能中,然而他这必在志得的一箭却偏偏歪了。就在陈余射箭的同时,嬴子婴也射出了手中的箭,不过嬴子婴的那只箭不是照着雄鹿射的,而是照着陈余的那支箭射去的。二人松弦的时间相差无几,所以箭也是同时坠地。   “空中截箭?”陈余向嬴子婴问道。   嬴子婴叹了一声:“歪了。”   陈余点头,箭确实歪了,一头死鹿却躺在了地上。那是一头母鹿,嬴子婴一箭射去,不仅射落陈余的箭,还误中了那头母鹿。现在剩下两头鹿不停的嗅着那头死鹿,嘴里不停的叫着,还用嘴去拱那头母鹿的尸体。   二人怔怔的看着那里,陈余叹道:“你的箭兜里已经没有箭了。”   嬴子婴点头说道:“将才那一支便是我的最后一支箭。”   陈余道:“如果你用那支箭射雄鹿,到时候纵然我的也射中,你我还是不分胜负。”   陈余手中还握着一支箭,但他并未将箭上弦。嬴子婴问道:“为什么不射?”   陈余反问:“你又为什么不射?”   同是相问,意思却似乎有所不同,而嬴子婴明白陈余问的意思。就在将才逐鹿的过程中,其实有好多支箭都是能射中鹿的,可嬴子婴都用那些箭去截陈余的箭支,最终导致二人都没射中。而嬴子婴能半空截住陈余的箭,他的箭术自然比陈余的要好。   嬴子婴没有回答,他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头死鹿。   而陈余也怔怔的看着嬴子婴,他从嬴子婴的眼神里面看出了许多东西,最终他扔掉了手中的箭,对嬴子婴说道:“我真看不透你!”   嬴子婴转身说道:“我也看不透你。”   二人说完,皆莞尔一笑。他们此时的笑容显得比过去的都真,也比过去的都冷。   嬴子婴叹道:“孤真想杀你。”   陈余亦叹道:“你能忍住不杀我,却放弃了猎鹿。我该说你是什么人?”   嬴子婴看着死鹿说道:“孤保证在有生之年不放子岳回赵国夺取你的江山。”   陈余沉默了一会,却说道:“其实我并不爱这江山。”   “为什么?”   嬴子婴转头质问,陈余苦涩的一笑,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其实我只想活下去,可他们都想我死。”   嬴子婴莫名的笑了,笑得莫名的真,笑得莫名的冷。   在陈余听来,那笑声像是在自嘲,又像是讽刺,陈余听懂了嬴子婴的笑声。   嬴子婴笑过之后,又对陈余说道:“你应该知道,你活不了多久。”   陈余听到嬴子婴话,竟然点头承认道:“是啊!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不管是项羽还是你,都容不下我。而我也没有猎鹿的心情,所以终究免不了一死。其实,真正让我疑惑的是秦王你。”   嬴子婴知道陈余的疑惑从何而来,但他不能说。他本以为天地间无人能看穿他的心思,却没想到陈余能猜到一二。而陈余却是他欲杀之而后快之人,所以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笑。   正当二人都陷入各自的心事之中时候,小溪中突然传来一道声响。   是那头雄鹿跳进了溪中,冬日的溪水想必很冷,雄鹿在水中没怎么挣扎就沉进了水底。飞溅的水花将岸边小鹿淋得浑身湿透,它在岸边仓惶的叫着,让人觉得很是揪心。嬴子婴转身对陈余说道:“晚上我请你吃鹿肉!”   说罢,便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向着小鹿一掷。一剑飞去,小鹿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陈余在背后说道:“还是你赢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不知我者   “汉王安睡?”在汉王宫偏殿的华菱宫,一位身穿齐膝曲袖襜褕衣的中年宦官正在宫门外的石阶上低声询问,在屋檐阴影中传来一道声音:“连夜饮乐,至今未睡。”   中年宦官向里头瞥了一眼,却只见得殿中的壁画屏风,根本看不见里面的具体情况。站在阴影下与之对话的人催促道:“快些走吧,小心走露马脚。”   中年宦官低声说了句:“你自个小心,若有什么消息,就来找我。”   里面那人压低声音说道:“我自省的。”   等中年宦官走后,阴影中那人才慢慢的走进宫中。   华菱宫中,汉王刘邦衣冠不整的倒在榻上,他身前的桌案上留着乱七八糟的盘碟,身后伺候着一大批侍女,他却根本不让人收拾。   身下的舞姬又换了一批,跳的是楚国的翘袖折腰舞。刘邦醉眼朦胧的打了一个酒嗝,待嘴中喷出一团酒雾之后。他又俯身抓起酒壶,一手提酒壶一手端着酒樽,刘邦自己斟酒,却似乎没看见酒壶里的酒全部都洒在了地上。斟了半天酒,然后将酒樽送还到嘴边。   仰头欲饮,奈何嘴里无酒。刘邦砸吧了两下嘴,继而大怒:“酒何在?”   旁边一个小宦官冒着触怒刘邦的危险,结结巴巴的提示道:“大王已将酒洒落到了地上!”   刘邦根本不领情,开口大吼道:“滚!”   小宦官喏喏称是,赶紧滚出了宫殿。刘邦提起空空的酒樽,樽口向下抖了抖,果真无半点酒落下。刘邦扔樽叹道:“樽中无酒,何消吾愁?”   言毕,顺手将酒樽向后一扔,后面有人“哎哟”一声,随即住嘴。刘邦自个拖掉鞋子,将光脚丫子磕到了桌案上,脚丫在盘中吃剩的食物中滚了一圈,又将桌案边上的酒壶蹬落了到地上。刘邦已经晕晕然,醉看美女无色,耳听曲音无趣,随即唤道:“跳舞的都下去,吹的敲的也都停下,换吹埙!孤要和曲!”   大王下令,众人哪敢不从。跳舞的舞姬全部退走,乐师也都停下。待稍微停息了片刻,便有悲伤的埙音响起,刘邦手里捏着一根筷子,一边敲着盘子一边唱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一曲唱毕,只是流涕。待埙音将歇,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喊:“臣韩信,求见大王!”   “韩信?”刘邦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一边摇头一边笑,过了一会却又自个唱起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   “臣韩信,求见大王!”传进宫廷的声音似乎更大了些,隐隐之间还有一些劝阻之声。刘邦被扫了兴致,转身唤过一个小宦官,吩咐他道:“将韩信赶出去!”   “喏!”   小宦官出了门外,没过一会又转了回来,呈禀刘邦道:“大将军死不离开!”   “那就用棍子打!”   “喏!”   又过了一会,小宦官又回来呈禀:“大将军被打得头破血流,依旧不肯离开。”   “那就让人拖出去吧!”   小宦官走后,宫门外终于清静了。刘邦怔怔的望着上空,嘴里依旧念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刘邦终于是醉了,而华菱宫也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到了第二天,在南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韩信遭到了杖责。而之前丞相萧何被刘邦用砚台砸破了头,张良被泼了一身的墨,汉王夜夜笙箫,早已经不上朝了。   南郑的大街小巷,上至达官贵族下到黎民百姓,无人不骂刘邦昏庸。事情也越传越远,边关甚至有不少国民逃离了汉国。汉国形式非常严峻,似乎昔日那个欲与项羽争夺天下的刘邦,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斗志。   汉国,司马府。   位于天街之南的司马府占地极广,东西各有两条小巷通往繁华的街市。从门庭至别院,都修得高大阔气,就连萧何所住的别院,相比之下都有所不如。府名即为司马府,里面所住之人自然是汉国的司马,不过汉国的司马还兼任了楚国的左将军,此人姓项名声,本是楚王项羽的同族兄弟,三年前齐王田荣反楚,项声随龙且出征齐国,项羽将楚国的十万大军留在齐国,本以为项羽会让项声当上齐王,没想到齐王的位置却落到了龙且手中。刘邦随之伐楚,后被项羽所败,为了苟存下去不得不与楚国签订盟约。汉国既败,楚国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汉国,于是项羽派项声带两万军队驻扎汉国,那两万楚军就扎在房陵,而项声也被刘邦拜为大司马。   楚国的两万大军就像是埂在了刘邦喉咙里的鱼刺,如果不能将这根鱼刺拔出,刘邦就永远没有出头之人。自项声来到南郑后,刘邦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于是他开始饮酒作乐不理朝事,以前他视为兄弟的将军们也都渐渐疏远,这一切的一切无一表明刘邦已经胸无大志。   就在国名议论杖责韩信的事情时,却有一人从司马府的后门进入府中。项声在一间密室里接见了那人,听着那人的低声陈诉,项声用手轻捋着自己的长须,待那人说完,项声便问道:“可曾找到勾结陈平的信物?”   那人微微摇头道:“刘邦终日饮酒,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安排在张良、萧何身畔的人也没查到有关陈平的消息。大人看是不是弄错了?”   项声说道:“汉国勾结陈平之事,乃老军师派人告诉我的。老军师既然说有此事,那肯定不会有错。如此想来,刘邦必然是在演戏,可不管他演戏有多高明,也休想耍出什么花样来。”   项声说完,突然手一抖,却扯落了几根鄂下的长须。 第三百八十三章 闻战   蜀国,蒲阳。   陈平的手在微微颤抖,手中的锦书在两指之间轻轻的滑落,刹那间陈平似抽掉了浑身力气,连退数步之后瘫坐在了塌席之上。此时的他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双眼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过了好久,陈平才回过神来,他从榻上站起,顺手抓过了桌案上的剑,“噌”的一声拔出剑,观剑良久,陈平微微点头:“剑刃锋寒,尚可一用。”   还剑入鞘,陈平将剑佩在腰间,直往外面走去。在他走出房门之后,那封锦书已经静静的躺在地上,上面写着一行字:“蜀王已毙,曹松继位,杀弟曹觉于郫县。左将军闻人达带领三百骑兵星夜前往蒲阳。”   看信之后,陈平已经猜到了闻人达是来干什么的。蜀王若在,他虽顾忌陈平,但尚可给陈平一条活路。曹咎一死,而曹松能这么顺利的继位,背后肯定有楚国的扶持。如今闻人达星夜赶来蒲阳,陈平如果再不离去,就再难走出这道门了。   陈平能得到这封信,自然是他派往成都的心腹传递回来的。陈平单身独剑,在马厩里取了一匹马,翻身上马就往外走。陈平挥鞭直抽马臀,坐骑吃疼之下跑得飞快,跑到城门,守城门的士卒并未阻拦。一路奔驰,陈平在心里想着,如今当务之急是逃出蜀国,汉王刘邦虽然已经落魄,但他却是诚心邀请自己,如今自己走投无路,免不了只好投奔汉国!   一路挥鞭,不过半个时辰就跑出城外数里。就在陈平自以为脱身之时,却突然发现前面的路口站着几个持弩的黑衣人,陈平急忙调头,寻小路而逃,走不多久,路旁边滚落一个山石,战马一吃惊差点将陈平摔下马背。陈平抱着马颈继续逃命,走到一个三叉路口却又见到一群人。那群人站在路口,有人在路边大叫:“陈平,你有马匹,我们自知拦不住你。如今你兄长嫂子都在我们手上,你如果逃走,他们都难免一死!”   说完话,那人推出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陈平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嫂子。陈平在蒲阳的时候就害怕有人谋害自己的家人,所以将兄嫂都安置在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他们过的不过是普通人的生活。而如今这些人竟然能将自己的兄嫂抓住,证明他们都比自己早知道蜀王身死的消息,而这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他们是楚国派来的密探!   黑衣人的刀就架在陈平嫂子那素白的脖子上,刀锋已经割破了他嫂子的皮肤,而他嫂子也凄声喊道:“陈平,救我!”   嫂子的喊声传到陈平耳里,陈平浑身一震,却看都不看他嫂子一眼,一挥鞭便从旁边的一条小道上跑了。   陈平走后,那两个黑衣人骂了两句,接着便用刀拍着陈平之嫂的脸蛋说道:“你不唤小叔,却直呼其名,看来你跟陈平果然有染!”陈平的嫂子瞪了那黑衣人一眼,愤恨的说道:“他兄长休了我,我为什么唤不得他的名字?像陈平这种人,连一手养他的兄长都不顾,这样的人纵然当了大官,我也不屑与他私通!”   原来陈平以前家里很贫穷,自己却喜欢读书,他为了读书也不帮家人种地。他兄长陈伯供养陈平长大,他嫂子就心生怨气,就说一些陈平不顾及家庭的气话,陈伯知道后就将妻子休掉了。陈平学业有成之后,不仅接过了兄长,连同休掉的嫂子也一同抚养,所以有人就误以为是陈平私通其嫂,陈伯才为此休妻的。   陈平虽在逃命,他心中却极为冷静。像将才的那种情况,在陈平看来,如果自己被抓获,不仅救不出兄嫂,反而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只有自己逃出去,说不定还有一丝救回亲人的机会。   陈平在一条小路上穿行,走不多久,却听见前面有大批的马蹄声。陈平大惊,急忙掉转马头,走不多久,却看见将才追杀自己的楚国密探杀至,眼看两头无路,陈平大叫一声,再次掉转马头。   两日过后,蜀国司徒陈平被闻人达押送至成都,而他的命运最终掌握在刚继位的蜀王曹送手上。   ……   在北方,寒冬一般会持续到三月左右。此时已经到了二月,但恶劣的天气依旧严峻。站在草原上,呼啸的北风会刮得人脸颊生疼,但勇猛无畏的匈奴人是不会蜷缩在温暖的帐篷里的,他们每天依旧会赶着牛羊去河边河水,依旧会骑着快马逐风奔跑。   当头发与衣裳都被北风拉扯着猎猎作响的时候,耳畔里竟然传来了孩子的呼声:“阿爸!”   那声音似乎从极远的方向传来,仿佛隔了千万里,又恍若近在咫尺。当马上狂奔的那个骑士霍然回身的时候,他看见妻子跟儿子站在微凸的土丘上向自己招手。   “金兀儿!阿拉……你们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声音盖过了草原间的流荡的风声,不知飘了好远。骑士的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的回声,他突然怔在那,恍然如梦的看着前面,前面没有土丘也没有妻儿,只有一个个腰圆膀粗的匈奴大汉。   “秦国来的老鼠!拿起你的武器,向勇猛卡萨砍过来!记得用力!照着我的头砍!”一个满脸胡髭的匈奴人扬起他那粗壮的臂膀,骑着一匹黄马在发愣的骑士眼前晃荡,他张着大嘴,任凭着北风灌进了他的嘴里。   被大汉铜铃般大小的目光一盯,骑士回过神来。他咧嘴笑了笑,从腰间拔出了他的弯刀,然后照着大汉的脖子砍了下去。   似琴弦嘣断的声音,又似用佩刀砍破西瓜的声响。似乎没受到什么阻碍,那大汉的脑袋便掉到了地上。鲜血溅在了骑士的脸上,他怔了怔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后来来了一队骑兵,将他踢跪在地上,用绳子捆得结实,拖着他去见大王。冒顿问骑士为什么杀死了他的护卫,骑士摇头不答,所以他被关押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冒顿并未杀他,而是让人用笼子把他带走,他在笼子里颠簸了半个月,然后送到了乌兰巴托城。城里的天日是伴随着老鼠和剩饭渡过的,牢房里虽然阴暗却并不潮湿,他经常靠着窗思念他的妻儿,不知道他们怎么样?部落会不会受到牵连?   而如今想什么都没用,那一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轻易的杀死冒顿的护卫,被莫名其妙的被抓,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每天过着发霉一般的生活。——直到右贤王乎夫台到来。   乎夫台就坐在他对面,人很年轻,却蓄起了短须,他的眼睛是褐色的,头上带着一定灰白色的毡帽,他的身材很高,看着白延的时候就像是一头猛兽在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知道你为何被抓吗?”乎夫台如是说。   白延摇了摇头,乎夫台笑了笑,对白延说道:“因为两个月后,大王便要开始征伐月氏,这一次会兵分两路,有一路会翻过小阴山,夺回我们曾经失去的土地。而我们得到消息,如今占领我们祖庭之地是秦国,而你恰恰是秦人。”   听到乎夫台的话,白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乎夫台道:“如今是冬季,秦国的行商在这个月份根本不会到部落里做生意,你们又从哪得知的消息?”   乎夫台笑了笑,说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不过我觉得你这个人值得相信,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放你回去。”   白延盯着乎夫台的眼睛,问道:“什么事情?”   乎夫台走到了白延的身前,用手按在他的头顶上,说道:“你发誓,终身效忠于我!”   “为什么?”白延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人才,比大多数匈奴贵族都聪明。”   “效忠于你,你能保护祁水部落,保护我的妻子跟儿子吗?”   “你是个男人,我给你权力,有了权力你就能保护你的妻儿!”   “那好,我白延愿意效忠于你。”   那一天,乎夫台从牢房里带出了白延。而得知消息的匈奴王却突然叹了一口气,他对跪在自己帐中的乌兰多说道:“白延曾经劝阻我不要让歇和出征,我明知道白延说的是对的,可是我还是派歇和去了月氏。歇和死了,是我害死了他。从那将事中,我清楚的知道,白延是个一聪明人,而在草原上,大多数匈奴人都是蠢蛋!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已经很少见了。他毕竟是个异族人,我担心某一天他会坏我的大事,我想除掉他,可惜我的那个蠢儿子却自作聪明的将他救了出来。”   “大汗!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乌兰多按着自己的胸脯,向伟大的匈奴王冒顿说道。   冒顿走到了乌兰多的面前,对他说道:“我的儿子既然选择相信他,那肯定会重用他。而我需要你去白延身边,如果某一天你发现白延有什么异动,你就替我杀了他!”   “是!” 第三百八十四章 蜀乱   让时光回到五日前,蜀都成固(注1)。   已经二月了,虽然天气还未转暖,但蜀王曹咎终究熬过了上一个年头。王宫别院中的那颗老槐树上,停落一只黑色的寒鸦,它不知聒噪的叫着,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曹咎让工匠为他做了一个躺椅,他盖着被褥躺在上面,从窗口看着那只寒鸦。此时的曹咎面黄肌瘦,就像是一具蒙了一层黄皮的骷髅。曹咎的眼睛得了白翳,就像是被雾霾遮掩住了眼仁。   曹咎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在缝隙之间,他看到了树上的那枝寒鸦。丽夫人就站在他的旁边,她的身段依旧姣好,皮肤也一样白皙,身上穿着素白的衣裳,手里捏着一块锦帕,一点点的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痕。虽梗咽无声,但曹咎却依旧感觉到了她的伤心,他侧了侧头,张嘴呼道:“婉儿……”   听到曹咎的呼声,丽夫人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她哭着说道:“大王,我是你的丽儿,我是丽儿啊!”   可曹咎却像是没听见丽夫人的话,犹个自言自语的说道:“婉儿啊,我怕是不行了。能遇见你,我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可在临死之前,我还是有话要对你说。觉儿年纪还小,他若是继承了王位,以后免不了被大臣们架空权力。所以我想着,还是将王位交给松儿吧,我自知对不住你。可我又怎么办呢?我已经活不到将觉儿养大,不能将权力交到他的手中。死心吧!早点死心好,只要觉儿不争,松儿也未必会害他。如果松儿一定要加害你们母子,你们就去找陈平,他鬼点子多,让他帮助你们逃到楚国去吧!”   曹咎说完,又是一阵咳嗽,他费力的张嘴,脸上尽显痛苦之色。咳嗽了老半天,他终于从嘴里咳出了一团黑血,那稠浓的黑血沿着胡须掉在了衣襟上,一点一点的散开,看起来极为的触目。丽夫人在曹咎耳旁焦急的大喊,可是他没听见。——早在一个月前,他的双耳就已经失聪了。   “大王!你别闭眼啊!你睁开看看,我是丽儿,不是婉儿啊……为什么,到死你都记不得我的名字,我是丽儿啊!大王……”   丽夫人的哭声是那么的大,而曹咎却只能歪着头静静的看着。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好像随时都可能断气。就在这时候,小公子曹觉跑进了屋子,他看见歪倒在躺椅上的父王,稚嫩的脸上挂满了不知所措。丽夫人哭了一会,等她察觉到曹觉就站在她身旁的时候,她终于是回过了神来,用手绢擦拭了眼泪,丽夫人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曹觉的面前,伸出手不停摸着曹觉的脸庞,嘴里语无伦次的说着:“我还有儿子,我还有觉儿!对……觉儿!”   丽夫人的眼睛终于多了些神采,她焦急的对曹觉说道:“快去,快去弄碗鹿血!快去,快去啊!”   曹觉愣了愣,一转身便跑了。过了没一会他气喘吁吁的端了一碗鹿血过来,丽夫人从曹觉手里抢过碗,端着碗就跑到曹咎的身边,她抱起曹咎的头,嘴里不停的说道:“大王,快喝了鹿血,喝了它你就好了!”   丽夫人用手捏着曹咎的两颊,然后不停的朝曹咎的嘴里灌血,那殷红的鹿血从曹咎的嘴里不停的咳出,而曹咎的瞳孔也越放越大,最终挣扎了几下,就再也没动静了。   “啪”的一声,丽夫人手中的碗坠到了地上。丽夫人愣愣的坐在曹咎身旁,喃喃的说道:“为什么会这样,你还没写下遗书,你还没立觉儿当大王!你为什么这快就死了?”   曹觉的脸上挂满了汗,他怔怔的站着,嘴里不停的念着:“父王……父王……”   窗外的寒鸦终究是飞走了,在飞走的时候,那棵老槐树下,飘荡着几根灰色的羽毛。   屋子里面,丽夫人找来了一柄剑,然后将剑塞进了曹觉手中,她着急的说道:“你拿剑将这个别宫里的所有宫娥宦官都杀了!我仿照大王的笔记写一份遗书!”   曹觉不知所措的站着,他的手却始终不肯接过那柄剑。丽夫人气得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自己提着剑就冲出了屋子。院子里很快传来宦官宫娥的尖叫和求饶声,又过了半天,院子里终于没有了声音。   就在丽夫人想尽办法伪造遗书的时候,而远在郫县的长公子曹松却还未得到消息。在曹咎病重的时候,丽夫人害怕曹松在城中会制造变故,所以假传王命将曹松调去到郫县。郫县距离成固并不远,两城的距离不过三十多里。丽夫人倒是想将曹松调到更远的地方,可惜找不到什么借口。   曹松比曹觉年长六岁,今年刚好二十岁,模样倒也英俊,不过喜欢酒色,至今未有任何作为。本来按照曹松的性格,只要丽夫人做得小心,等曹松回到王都的时候,大事早已经定下了。不过曹松在当天夜里就得到了幽阁传来的消息,幽阁中人帮忙为曹松出谋划策,先让曹松去找灌县将军闻人达,闻人达手中有一万多精兵,在与闻人达秘密详谈之后,闻人达决定支持曹松,当夜就带士卒杀到成固。   长公子杀回成固的时候,成固城中还未传出蜀王已逝的消息。曹松打着妖妇害死蜀王的借口,要求守门的将军打开城门,为蜀王报仇。守门将军如何相信,但长公子兵临城下,城中大臣也开始惊惶。大臣们入宫求见蜀王,却被丽夫人以蜀王病重的借口拒绝。大臣们都开始起疑,就在犹疑的时候,宫中却突然跑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宦官,他张口大叫:“丽夫人害死了蜀王,还在宫中杀人灭口!”   原来那个宦官虽然中了丽夫人一剑,却侥幸未死。他一直在地上装死,等丽夫人放下戒心的时候却在王宫中藏了起来。被小宦官一指认,丽夫人百口莫辩,城门将军打开城门放长公子入城。丽夫人自必死,她派亲随送曹觉从密道出城,自己却自焚在曹咎驾崩的宫殿内。   一把火将蜀王曹咎与丽夫人的尸体都烧成了焦炭,而小公子曹觉却已经逃出城。曹松立即派闻人达追杀曹觉,曹觉被亲随出卖,在郫县被亲随割下了脑袋献给了闻人达。曹觉既死,曹松得朝中大臣拥护,登上王位也不过早晚的事情。曹觉死后,其朋党皆被曹松抓获,共计一千一百多人全部在牛市口斩首。而那个侥幸未死的小太监又指认阆中令苏方、江州令莫谷声、司徒陈平皆为曹觉党羽。曹松立即派人抓捕,其中苏方被逼自杀,莫谷声逃逸,陈平被闻人达抓获。   这个立下大功的小太监成为了曹松的亲信,后来步步高升,在曹松继位之后曾坐到武阳候的位置。其人姓古名荣。相貌极其猥琐,年幼的时候就偷窥老女人洗澡,稍微长大就爬寡妇的窗子,在二十岁的时候因为胆大包天破了蛮巫族神女的贞操被施以阉刑。被切之后,被送到王宫做宦官。蜀国灭亡后,古荣投降了刘邦,进谗言害死了汉国丞相萧何。其人一生害人无数,终遭天谴,后来司马迁还在史记中专门为此人立了传,后世传言的汉前三大太监中就有此人,这三大太监分别为:嫪毐、古荣(注2),司马迁。   注1:成固既是成都,那时候应该不叫成都,先前搞错了。   注2:古荣大太监列传:古荣者,巴郡朐忍人也。其人身高一米二,体重一百八,两眼外凸尖嘴猴腮,曾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中锻炼了九九八十一天,终于练成了瞪谁谁怀孕的死鱼眼。年七岁,偷窥隔壁六十老妇,折一足;年十岁,与寡妇私通,断一臂;后二十,坏巫女贞洁,切一物。入宫三年,得蜀王松看重,官拜武阳候,经常夜宿后宫,淫心不改。蜀灭,投刘邦,暗害丞相萧何。汉灭,投秦,使得秦王无子。后遭车裂,卒于公元前197年。 第三百八十五章 让我们再次灭秦   汉国,南郑。   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光秃秃的树木,像一个个秃顶老头儿,受不住西北风的袭击,在寒风中摇曳。走在街上的行人,身上穿着了四五层厚的衣裳,脖子缩进衣领,双手拢在袖中,看见人多的地方就往那挤。几个无聊的闲汉在街头上唠嗑,每当他们张嘴说话的时候,前面就冒出一大圈的白烟,声音就随着白烟一起扩散。   “看见城门外的榜单了没有?你们不知道呀!那里可热闹了,一大堆人挤成一团,就为了看榜!”其中一个红鼻子闲汉抽动了一下鼻子,向着另外几个闲汉说道。   另外几个闲汉刚起床没多久,消息没红鼻子闲汉灵通,听红鼻子闲汉这么一说,几人连忙询问。红鼻子闲汉就喜欢这种被人注视的眼光,他咳嗽了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大王病了,如今正在放榜求医呢!听说这病呐,得了不该得的地方。”   听红鼻子闲汉这么一说,几人都来了兴致,连忙询问:“什么叫做不该得的地方?”   红鼻子闲汉带着一脸贱笑向自己的胯下指了指,众人大惊道:“不是吧!”   红鼻子闲汉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大王夜夜笙箫,听说要一夜要御八个宫女!几个月下来,那活难免不出问题。”   其他几个人听红鼻子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都附和着点头。其中却也有个头脑稍微聪明点的发出了疑问:“王宫中养有御医,大王既然有病,为何不找御医,竟然张榜寻医呢?”   红鼻子闲汉鄙夷的看了发问的人一眼,说道:“既然是那活出了问题,又有几个御医敢随便看?万一医坏了,还不得杀头啊?所以那些御医都推脱自己医术不精,所以大王才放榜求医啊!”   众人恍然大悟,也不疑心这个红鼻子闲汉为何知道如此多,几张嘴继续发问,却让红鼻子闲汉的话匣子打开了,其中各种奇闻迭事,稀奇古怪的东西都道了出来。   几人时而争论,时而大笑,长大的嘴巴喷出无数的白气。正当兴奋之时候,红鼻子闲汉突然看见街道上驶过的一道马车,那辆马车极为气派,一共有四匹骏马拉车,周围还跟着无数持戈的甲士。等那群威武霸气的人走后,红鼻子才神神秘秘的向几人说道:“你等可知道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谁吗?”   几人惊问:“这你也知道?”   红鼻子闲汉颇为的自得的说道:“那车是司马府的车,车上坐着的人是楚国派来的将军。按照马车走过的方向来看,必然是进宫的。”   “你如何得知?”   “以前我曾到司马府上刷过马桶。”   ……   宦官在前面领路,后面紧跟之人便是司马项声。与宦官的弯腰低头不同,项声的背挺得极直,他昂着头看着前面,目不斜视。在过路的通道两侧,有一扇扇木质屏风所形成的雕栏,每隔数步又有一面比人还高的铮亮铜镜。借着铜镜里的影子,项声可见一个个弯腰侍立的宫娥。领路的宦官推开了一扇屏风,项声跨步走了进去。待宦官退下之后,项声才有心情观看室内的摆设。室内有红木桌案,有冒烟的香炉,有翠绿的玉盘,有白玉雕成的酒樽。在一册画满山水风光的屏风后面,还有一层珍珠垂挂的帘幕,而项声要见的汉王刘邦就躺在珠帘之后的床榻之上。   看到室内摆饰的一切,项声在心里暗叹:“如此奢华,纵然楚王宫室亦不如也!”   与料想中的不同,刘邦此时躺在榻上,在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长脸的中年男子,此人乃汉国丞相萧何。项声不知刘邦为何在接见萧何的时候一同接见自己,当他向刘邦问安之后,刘邦便问:“卿所来何事?”   项声便道:“吾听闻大王身体有恙,特意带来了从民间收集来的偏方,还请大王过目。”   “偏房?”刘邦心有疑惑,他得的病自然不是民间传的胯下有疾,或者说他本身无病。只是前些日子行多了房事,突然晕厥在地上。后请御医来看,御医告诉他,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亏损太严重,所以需要养生。而刘邦的身体太虚,虚不受补,必须精心调养,得找一些温和的方子。御医告诉刘邦,民间有许多养生的方子,不如放榜从民间多收集一些。   接过项声呈上的偏方,刘邦看了一会,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因为这偏方极为诡异,按照偏房所写,它文话唤秋冰,说粗鄙点,就是娃娃尿的干粉,听起来乃不雅之物,制法却是烦琐,取男童的溺水添入皂荚汁,少则五桶,多则十数桶,寻臂力稳健之士持竹杖急搅千下,一下都不得停歇,再静置,等清水上浮,浊物下沉,去清留,两桶并一桶,如前炮制,直到只剩小半桶浓汁,拿铜鼎煎熬七昼夜,火煅成质,最后惟剩些色白如雪的膏块,研磨为粉,方才成功。   又有天干地支的道道,如他刘邦今年六十整,便得五岁男童,生辰相近,八字不犯冲,又如春夏炼“冰”,得老木桶、秋竹制的搅拌棍;换了秋冬,便得小树新木,春竹杖,其中繁琐艰涩,便不一一表述。   以秋冰为引,补归元汤,益气活血,通经脉百骸,久服可得长寿。   “我服食秋冰以久,便觉气爽神清,一日盛过一日,不敢私藏,特将成方献于大王。”项声见刘邦皱眉,便开口说道。   刘邦乃市集中出生,他本人以前也信这些方方道道,不过如今他成了大王,整天锦衣玉食,就觉得这偏房颇有些恶心。刘邦收起了方子,将它交给贴身的内侍,吩咐道:“先交给御医看看。”   待内侍下去后,刘邦吩咐项声在萧何身畔坐下,他此时一脸的愁容,脸上的皱纹就跟裂开的树皮似的。他朝项声说道:“眼看着冬季就要过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前些日子还不觉得什么,自从前头晕厥过后,我才深知‘色是刮骨的钢刀酒是穿肠的毒药’此言不假。算算如今的岁数,今年也六旬了。这年头,能活过六十的,都算是命长的,从反秦到现在,我干过一些壮事,也做过一些错事。在以前,我之所以反楚王,就是因为我不服!想我刘邦如果不是败在了子婴小儿的手中,说不定我现在就是关中王了。五年的时间转眼即逝,我也老了,再也无力与项羽争夺什么了。只是我这心,终究是不甘啊!我不甘的是,秦国竟然又复立了!   子婴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我岁数大了,只想过安稳日子了。可是子婴不同啊!他跟楚王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气盛,他是旧秦的未亡人!像他这样的年纪,亡国之痛安能忘却?他早晚要向我们这些仇人复仇的,所以我想着,这事不能拖!哪怕是我死了,我总得给我的儿孙留条后路,能将这汉中坐踏实了!”   听着刘邦的叹气声,再看看他花白的头发,一时之间连项声都有一种英雄落幕的感觉。不知哪来的感动,项声竟然跟着刘邦叹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沉重压下后,又向刘邦问道:“大王准备如何呢?”   “我准备在开过春之后,邀请楚王召集天下诸侯,再次伐秦!秦不灭,心不甘!心若不甘,我刘邦死不瞑目!”刘邦说这话的时候掷地有声,他眼中透露出的决心让项声看后都觉得动容。   过了良久,项声才从口中吐出那口浊气,他郑重的点头说道:“汉王的意思,我必定呈书楚王!”   “好!好!好!”听到项声话,刘邦老怀大悦,连说了三个好字。   刘邦急忙让坐在一旁的萧何拿来地图,当地图铺展在三人面前,刘邦用手在地图上的秦国一指,向项声说道:“你看秦国周围,除了我汉国,如今的魏、韩、赵三国都是的秦国的同盟。如果楚王要从正面攻打秦国,那就先要将魏、韩这样的看门狗打掉!而我汉国不同,汉中与关中接壤,在二地之间更有武关道。从汉中便可直取关中,所以我央求楚王,让蜀国、临江国、衡山国的士兵集合到汉中,然后从汉中攻打关中!楚王自己从中间攻入魏地,燕齐二国攻入赵国,三路进发,必破秦国!”   刘邦说完,萧何又道:“如今项将军就在汉中,到时候就可以做蜀汉、临江等四国的主帅!我等齐心合力,当再灭暴秦!”   听萧何这么一说,项声眼中一亮,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而一直暗中观测的刘邦也趁机怂恿道:“项声将军,在我刘邦看来,将军的功劳丝毫不在龙且之下,而且将军更是项氏族人,如果将军能统四国之军灭掉秦国,到时候这关中王的位置非将军莫属啊!”   刘邦的话犹如天边突响的炸雷,炸得项声脸色剧变!项声的眼中迸发出夺目的光彩,他此时满脑子都塞满了三个大字:“关中王!”   等项声失魂落魄的走出王宫,萧何突然对床榻上的刘邦说道:“大王,我们是不是做得太急了!”   刘邦眼中透露出一股狠色,此时的他哪有先前颓废的样子,他断然说道:“孤不管怎么装,他们还是不会放心。从蜀国来的消息,蜀王曹咎已经身死,而蜀国并未因此陷入内乱,连跟我们暗中联络的陈平都已经被抓,我们以前所做的布置通通没用了!如今想摆脱楚国的控制,就只有兵行险计!”   刚刚走出王宫的项声也在车厢里猜测着刘邦的用意,他不知道刘邦想干什么,但一想到刘邦所说的关中王,他心里就一片火热。 第三百八十六章 青青子衿   两月之后。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这两句诗出自诗经小雅中的《出车》,意思就是春天来得很慢,让人很是期待。来了之后,花草都长得很快,生机勃勃,草长莺歌,各种农作物,都长得很好。   是啊!当柳树开始抽枝,当燕子在屋檐下低旋,当河里的鱼儿跳出水面,当荒草地下冒出一截嫩芽。这无疑表明,春天就要到了。春天代表着希望,代表着一年的开始。在这个时节,百姓要开始翻新土地,开始引水灌渠。市集上买卖农具的人多了,骡子、耕牛虽然在冬天失膘之后,依旧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在华夏各地,上至名城王都、下至边塞小镇,春祭都是一件大事。   春祭又名迎春,这个习俗从春秋之时就开始流行。主要是在各地庙会举办,春祭之日不仅会聚集百姓,连地方上的官僚都会参与,因为春祭之后便要进行春耕,春耕大事连大王都要以身作则。春祭拜的是“神农氏”,即炎帝,也称先农大帝。在立春这天,要举行“迎春”、“鞭春”大典。“鞭春”就是鞭打春牛,春牛以土塑成,地方官亲自鞭打春牛,以策励春耕。   在关中,经过数年战火之后,秦国对这年的春祭是更加的重视。迎春那天,秦王亲自带领文武百官参加祭祀。在经过“整冠、净手”之礼后,秦王还要亲自向神农氏祷告,求上天赐予这年能迎接大丰收。祷告之后,又有主祭敬献酒、茶、馔、饭、甜圆、五谷种、发粿、三牲等祭品。等祭品上了供桌,还有方士、经师围着香案颂唱,其间弦歌和鸣,道韵悠扬。   祭礼之后,各地春耕就开始了,春耕事大关乎着国家社稷,上至王侯大臣,下至小官小吏都要以身作则。而秦国在之前就进行过一次冬耕,虽然百姓不明白冬耕的意义,但官府命令还是有很多地方都执行了。经过冬耕的土地,在土壤下的虫卵都被冻死,当春天开始重新翻耕的时候,不仅更加的容易,而且播种之后会少很多虫害。   秦国的复立是在去年的年夏,去年秦国一直在打仗,国中人口减少,百姓朝夕不保,如果不是后来秋收完成得还算及时,也许用不着其他国家的惦记,秦国自己就会崩塌。因为没有粮食,秦王曾经下令裁减了一部分士卒。在关中大战之后,秦国的兵力急剧膨胀到二十万(指全国总兵力,加上各城守备),二十万大军算不了多少,但那时候的秦国却根本无法供养如此多的士卒。经过整个冬季的裁减后,如今的秦国加上各地的守卒一共都才十四万人。十四万军队听起来挺多,但对于一个一统了关中的大国来说,实在是太少了。如果有粮食,嬴子婴恨不得加部队扩大到几十上百万!同样遭受了战乱的韩、魏两国,韩国还有十七万部队,魏国也有十五万部队,不过这些部队都驻扎在各地,真正能调用的一样不多。集结三国兵力都不到三十万,而楚国只凭借一国便能拉出二十万的精兵,这就是其中的差距!   如果今年秦魏等国能安稳的渡过,再迎来一个不错的收成,也许明年的时候,三国的军队就会增加一半。春耕代表着民生,代表着秦国同盟希望。   而远在边塞草原之外的匈奴,却知道春天代表着苏醒,代表着侵略和扩张。经历了同样的寒冬,对于依靠游牧而生的民族来说,这个冬季也让他们损失惨重,牛羊失膘,因为没有足够多的牧草,不得不宰杀一部分牲畜。当春季过后,草原上的部落还要开始新的阡徒,他们要寻找草水丰茂的地方放牧。   草原人发动的战争要么是快要夏至的时候,要么就是秋收的时候。而在这个才刚刚苏醒的春天,伟大的匈奴王冒顿就开始吹响了集结部落勇士的牛角号,冒顿等不及了,他要在今年灭掉月氏国这个大患,好为自己的儿子报仇!他还想在今年带着部队杀回河套祖庭!   匈奴王的号召让所有的部落都开始动了起来,越来越多的草原勇士来到了乌兰巴托城。冒顿王手中的兵力扩大得越来越厉害,他麾下将军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当部队集结得差不多的时候,冒顿就要带着这些大军征伐月氏国!   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而远在汉国的项声终究忍受不了关中王的诱惑,他在两个月前就上书了楚王项羽。经过两个月的思虑,项羽最终同意了项声的意见。也就在这个春天,项羽会盟六国使者,一起在泗水河畔祭拜了义帝熊心,之后又祭拜了项梁公。楚王项羽与六国盟誓,做出了共灭秦国的决定,重分天下的决定。   如何重分?自然是将秦、赵、魏、韩……四国土地重新分割,由战胜的国家各取一块。无利不起兵,哪怕如今楚伯王称霸天下,也一样不能将其余诸国当牛羊一样驱使。   就在那滚滚流过的泗水畔,当开怀大笑的楚王项羽举起酒樽邀请六国使者共饮的时候,而在北方却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那件大事让楚国出兵的时日足足延后了好了几个月,也就是因为那件大事,让项羽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的盟约都是狗屁,如今的各国王侯再也不是昔日他喝来号去的将领……联合各国灭秦,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大江东去,终究是人心丧乱,天下分崩的时节。   公元前202年四月,燕王臧荼派出刺客聂寮刺杀辽东王韩广,韩广被刺身死,辽东国陷入内乱,臧荼不肯错良机,率大军攻破了辽东王都襄平。自此战了四年的燕辽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臧荼终于杀了自己以前的主子韩广,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挺直胸膛。四年苦战,使得燕、辽二国元气大伤;也因为这四年苦战,秦国才有机会复立;陈余才有机会苟活到现在。   而苦战四年都未分胜负的燕辽之战,最终却被一个小小的刺客捅破僵局。   而这,却并不是终点。   公元前202年四月下旬,立志复仇的辽东国公子桀从辽东以东地方得到了句骊部落(后来高句丽的前身)的帮助,句骊部落王子李名辉带领两万部落勇士从宽甸城杀到襄平,燕王臧荼带三万燕骑在太子溪(地名,因太子丹死于此地而得名)边与之交战,却不料臧荼遭冷箭射死,燕军大败。   燕王臧荼死后,燕国上将军豫先杀死燕太子苏夺得燕军军权,然后详装撤退,公子桀与李名辉率军追赶,遭到埋伏。李名辉被豫先杀死,公子桀带残部慌忙逃窜,豫先领军追杀,从襄平一直追到坝水(既现今的鸭绿江),却还是让公子桀逃脱了。   豫先弑主造反,先败公子桀,后带兵杀回燕都蓟城,燕王次子臧都死守蓟都,豫先攻城十余天,燕上卿郝予杀臧都投降。自此,燕王臧荼苦战四年都未一统的燕国却在豫先手中一统,豫先一统燕国之后,便派郝予出使楚国,献上南部五座城池并千里踏雪马一匹。   燕国遭此大变,而本欲联合诸侯伐秦的项羽又不得不再三权衡。面对豫先的示好,军师范增劝项羽派齐王龙且讨伐豫先,然后寻找臧荼的后人立为燕王,可一心伐秦的项羽根本不听范增的劝告,当郝予入楚之后,项羽便接受了豫先献上的礼物,封豫先为蓟王,让豫先带兵攻打陈余。郝予满口答应,与项羽约定出兵日期后,便返回燕国。   本为逆臣的豫先得到项羽的分封,自己喜不自禁,立即召集旧燕国贵族臣子登上蓟王之位。公元前202年四月初,齐王龙且带八万齐军攻入赵国,而约以同时出兵的蓟王却按兵不动。   公元前202年四月中旬,楚王项羽带兵十三万伐魏。   公元前202年五月,衡山王吴苪、临江王共傲、蜀王曹松三国共计十三万进入汉中。   公元前202年五月初,匈奴王冒顿集结骑兵二十三万攻入月氏国。公元前202年五月中旬,秦王嬴子婴派陇西候章燕、上郡将军东方宇、秦右将军李左车、卫候冯英共计兵马八万相助月氏,几批人马分先后进入月氏国,秦王授卫候冯英为主将,赐予行军虎符。   正所谓天生乱象,必出枭雄。大争之世,当饮血作歌。   当齐王龙且的战车刚从平原县城边的土丘驰过时;当楚王项羽的大戟指向了陈留城上的大魏国旗时;当囚禁在成固监狱的陈平正无聊的找着身上的虱子时;当项声意气风发的准备带四国军队再攻武关时。而在楚国彭城城郊的某处竹林中,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在和着楚曲边舞边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就在那竹林之中,伴随着满地枯叶,红衣女子舞动着水袖,将若软的身姿转化成优美的舞蹈。且听铃声,且看轻云,且随疾转,且诉悲欢。 第三百八十七章 杀了一个人(邶风一)   齐地,平原,天阴,小雨。   从临淄到狄县,再渡济水至平原县,齐王龙且用了八天时间走了三百四十余里,可算得上行军快速。等过了平原县,便要进入赵国的境内。在齐王龙且看来,陈余杀张耳称代王,杀赵歇又换称赵王,这种人是当真无愧的乱臣贼子,这种小人是入不得他龙且的眼的。遥想当年随楚王讨伐田荣,陈余在那个时候就起兵呼应,如今田荣死了都快三年了,而陈余却始终活着,这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站在高高的战车上,俯览着下方行军的齐国士卒,龙且心中也涌起了万般豪情,等灭了赵国然后再杀向关中,取子婴之头以报楚王之恩,此乃龙且所愿也。   平原城中,县衙。   身为县令的娄敬今年四十六岁,身为土生土长的齐国人,他当过兵,也反过秦。当田荣造反的时候,他就是平原的县令。齐楚大战,身为齐国人的娄敬不甘寂寞,在大战的初期,娄敬就写了一封《战时书》,洋洋洒洒一共几万字,在书中娄敬提出:现在正值楚国势大,项羽声威最隆的时候。此时与楚交战,齐国胜面太小,他劝田荣不如割地求和,再向楚国献上质子,如此一来可让齐国避过楚国最锋锐时期。等过几年,齐国再拉拢被贬被罚的其他六国王侯,联合他们除去项羽的党羽,等天下彻底大乱的时候再与楚国争雄。田荣看过《战时书》后,只说了四个字:“腐儒之言”。   田荣战死后,楚军在齐国大肆屠杀曾经跟随过田荣的世家豪族。   娄敬投降楚国后,又向当时还未离开的楚王项羽献上了一册《治齐方略》。这《治齐方略》是娄敬花费了无数的心思,根据当时齐国的情况献上的治理齐国的方法。项羽得知是一个老穷酸写的书后,连看都没看,反而对范增说道:“亡国而不知耻者,娄敬也!”   一时之间娄敬心如死灰,得了一场大病,等病好后先前的楚将龙且已经成了齐王。龙且此人妄自尊大,他当上了齐王后,却依旧奉行着以前项羽针对齐国的那一套:不仅大肆追查田氏余党,还在刚刚经历过战乱的齐地强征税赋。龙且的暴虐使得齐国一直不平静,几年来各地起义不断,龙且此人更遭到无数次刺客的刺杀。这些叛乱虽然都被龙且一次次镇压,但齐国的国力也因此越来越衰弱。在田荣手中的齐国,那时候可以说是中原诸国最富裕的地方,连楚国都有所不如,当齐国落入龙且手中之后,短短三年时间,齐国就从一个大国变成了比如今的魏、韩亦不如的小国。在去年,不甘寂寞的娄敬又上了一次书,而这一次连入龙且的眼的机会没有。   心灰意冷的娄敬如今缩在壁炉边暖手,他平时不拘小节,也不爱打整自己。缩在床榻上,就像是一个还能动的蠕虫。娄敬不喜欢戴冠,头发胡乱的挽了鬓,别了一根木簪。经常穿着不搭调的衣服,比如:上半身穿着灰色常服,下半截的裤子却是绿色,中间绑了跟黑色腰带,腰带上插一根挠痒用的木抓。如此不伦不类,在平原县城中也算是有名。虽然四十有余却至今未曾取妻,盖因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个不世奇才,一般的村野乡姑都看不上。平生只有一个知己,那便是经常在街坊酒楼上说书的王老三,此人一张嘴巴极为伶俐,也经常向娄敬说一些怀才不遇的话,娄敬因此视他为知己。   就当娄敬靠在桌案边昏昏欲睡的时候,知己王老三却兴匆匆的来找他,对他说道:“如今齐王的部队就在城外,如此机遇摆在你的面前,为何不把握住呢?”   娄敬从腰带取下木抓,伸到背后挠了两下,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机遇?什么机遇?龙且立即就要身首异处,哪来的机遇给我?”   王老三大惊,连忙上前按住了娄敬的嘴巴,央求道:“我的县令大人,你老别乱说话呀!明知道龙且的大军马上就要入城,倒时候要是隔墙有个什么耳,你的小丫鬟仆人将你告发了,那你的那一肚子的才华不就可惜了吗!”   娄敬一把推开王老三,将一只脚蜷收到另一只膝盖上,伸出手抠着自己的脚丫上的嫩肉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这就叫慎言!我如今就要慎言,还是继续睡觉吧!”   王老二可不愿娄敬如此消沉,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一往天也只是在娄敬面前吹一吹,真要等自己出头估计要等下辈子了。而娄敬不然,王老三清楚的很,别看娄敬看起来邋遢,却是一个真正有真才实学的人。像他这种怀才不遇的人,要是遇见了一个好的明主,说不定哪天翻身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于是王老三就拿出了毕生所学,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娄敬去求见龙且。娄敬终究是不甘于平凡之人,在王老三的鼓动下,娄敬一拍桌子大吼一声:“既无伯乐,我就学毛遂自荐去!”   看着娄敬施施然的走出了大门,王老三总感觉有些不对,后来一拍脑袋这才明白:“往日里见惯了他邋遢的装束,我看着也顺眼了,可今天他可是去见齐王啊!”   纵然王老三万份着急,可想到时已经为时已晚。娄敬到了军营,向守门的军士禀明了来意,军士上下打量了娄敬一眼,对他说道:“你不如明天来吧!”   娄敬一听便急了,明天齐军就要开拔,到时候他去哪求见龙且?娄敬急了一会,突然间醒悟过来,连忙从腰包里掏出了一串铜钱,急急的往军士手里塞,带着一脸谄媚向军士说道:“您行行好!通禀通禀,这钱您就拿去买酒喝!”   娄敬献上了身上所有财物,哪知道那军士根本不要,反而一脸正色的向娄敬说道:“岂能小觑人耶!”   言毕,也不接娄敬的钱,转身便进去通禀了。得了军士通报,娄敬终于见到了龙且。等娄敬大礼参拜之后,龙且便问:“县令所来何事啊?”   娄敬一听正事来了,立即振奋起精神,向龙且说道:“大王知不知道您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   娄敬心里揣着好算计,自思我这一出危言,龙且必然耸听。等他细细询问的时候,我便将自己的本事一一展露,到时候救了龙且不说,还让齐国不遭亡国之灾,以后就能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了。   娄敬一说完,龙且立即变色,唤来两个士卒,指着娄敬说道:“将这个无故放矢的家伙赶出去!”   娄敬大呼饶命,可惜龙且根本不听。娄敬只好大喊道:“齐国的局势一直未曾稳定过,大王您在这个时候动兵,只要一踏出国门,后面立即要起火。到时候必为陈余所破,国将不存啊!”   “敢在战前扰乱我军心,速速拖出去砍了!”龙且在无故放矢的罪上又安上了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   娄敬挣扎着被拖了出去,他心中的愿望,一身的才学,都因遇见了一个鲁莽的匹夫而彻底埋没。这个本应该封侯拜相,本应该大有作为的一代谋主,就这么轻易的死在了龙且的手中。   龙且当夜斩了娄敬,第二天便带着大军杀向了赵国。   而此时的赵国,陈余刚服下了上官龙子献上的丹药,只有吃了这些丹药之后,他才不会梦见张耳和赵歇,才不会害怕宫里的冤魂来索命。   自两个月前与秦王在云中会晤之后,陈余终于如愿以偿的加入秦魏韩的同盟之中。陈余回国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听信方士的话,才用不久的彭越似乎又失去了作用,被陈余寻了一个由头摘了他的上将军印,改封为后将军。国中的要职除了落入陈余的亲属手中,剩下的都封给了那些方士。   注1:娄敬——向刘邦建议与匈奴和亲的就是此人,后来真的是封侯拜相,是个了不得的内政人才。与萧何相比,还要牛逼一点。不过现在没了……书中的天下早就乱了。   注2:邶风篇主要就是写赵齐之战的故事。 第三百八十八章 毒(邶风二)   连续数日的小雨,就像是刚死丈夫的花心寡妇,哽咽了一会之后便勾搭上了隔壁的单身汉子,不久又天晴了。太阳暖烘烘的,阳光也并不刺眼,眯眼细看那从天而降的光线,却将细小如针的雨点分割成如梦如幻的光圈,无数的光圈汇集在邺城王宫的琉璃瓦上,一道弧状虹霓便成了这座新王宫最美的点缀。   有光便有笑,行走在王宫各处的宦官宫娥们,脸上充满了笑意。何谓笑意,就是通过抽动脸上的肌肉将平静的脸颊抽象化,给人一种忍俊不禁的感觉,那便是笑。笑容有真有假,亦难分真假,毕竟脸颊上肉就只有那么多,不论怎么抽动脸上的肉终究不会掉下来。   从白玉雕成的栏杆边,在越来越高的石阶上,那些躬身站着的禁卫宫娥们,都努力的抽动着脸上的肌肉,给刚刚回宫的赵王陈余带来一种我们都在笑的感觉,那是因为今天是陈余更改国号的日子。从今天起,他就是赵国五郡名正言顺的主人,所有都得称他为赵王。   赵王是一种称谓,同样的称谓却远比什么代王、胶东王、衡山王之类的听起来顺口多了。为了得到这个称谓,陈余、魏豹、韩王信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不惜与楚为敌。   如今这天下,能封人王爵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楚伯王项羽。以前的刘邦妄自尊大,试图从项羽手中争抢夺分封的权利,如今却只能在汉中那块死地中徒呼奈何。   顺逆的道理就是如此:顺则生,逆则亡。   陈余走得很快,跟在背后的将军大臣们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脸很白净,唇边上胡须修剪得很漂亮,唇角总是喜欢向左边微翘,眼神总是集中在中央的一点,再配以他深陷的眼眶,给人一种很窝火的感觉。   窝火只是一种感觉,如果经常窝火那便是一种病。   陈余的病得来已久,自从杀了张耳过后,身边人(嬴子婴不算)就再也没人见他笑过。他总是阴沉着脸,用一种非常严肃的眼光审视着周围的所有人。包括宦官、宫女、妃子!哪怕是夜晚宠信妃子,他都要亲自派人去检查妃子的身子,必须剥干洗净察觉并无威胁之后,才能细细品尝。   他总是觉得不安全,睡觉也不踏实,每天都要服用方士练的丹药才入睡。方士进献的丹药呈红色,装在檀木盒子里,闻着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突然间找到了可以饱腹的食物。只有服下了方士进献的仙丹,他才会觉得放松,就像整个魂儿都飘在了天上,可以随心所欲的触摸云,追逐着天边的彩霞和飞鸟。   那是一种极为享受的味道,尝到那种味道之后整个人的精神就亢奋到了极点。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夜自己能和妃子交合七次,但那夜放纵之后他对着铜镜端视了良久,然后派亲信将那夜宠信的妃子悄悄杀死。   曾经有一段时间,陈余尝试着不吃那丹药,但那几天的日子,他就感觉天突然崩塌,霎时狂风暴雨,霎时电闪雷鸣。仿佛有无数的妖魔鬼怪要找他索命,有的时候他根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所以他断定自己入了邪,唯有方士的仙丹能救他。   采自荆山的青石,筑成了高达二十丈石阶,一共三百多层,哪怕是一步跨两层,也需要一百五十步。在此时的陈余看来,这阶梯实在是太长了,走在上面也实在太累。他此时恨不得立刻飞回宫中,然后迅速的揭开那檀木盒子,抓起那颗如红珍珠一般润滑的药丸,一口吞进肚子。他感受到了内心的饥渴,那是一种抓耳挠腮想咆哮呐喊的感觉,但他始终克制着自己,克制着自己不能失仪。   在祭礼过后,陈余丢下了身后的一干文武大臣,急匆匆的回到了宫中。   他从未想过,自己对那颗小小的药丸是如此的渴望。   傍晚的晚霞正努力抗拒着夜幕的袭扰,闪耀着绚丽的光彩,月亮悄悄从云层后显露出轮廓时,昼与夜的分割线清晰地呈现在天际之上。   身在密室中的两人,却看不到天边这美丽的晚霞。他们只有躲在被密封的石室里,面对着昏黄的油灯,才能将自己的那点小小的心思吐露。   在这无名的暗室里,对坐着两个本该互相仇视的两人。一人身材魁梧,整张脸粗犷严肃,他的眉头极浓,眉梢的末端竟然插至两鬓之旁,他左侧挨着眼部的位置有一道两寸长的刀疤,说话的时候刀疤就不自然的拧结在一起,他便是刚刚被贬为后将军的彭越。   另外一人穿着绘有龙鱼嬉戏的白色蝉衣,头上戴着一顶竹冠,看上去岁数并不多大,但须发却已经全白了。此人便是如今深受陈余重用的上官龙子。上官龙子在没有入朝之前,自称是恒山的练气士,早已修成元神,称自己已有八十七岁了。与刑雀擅长推演天机不同,上官龙子擅长炼丹。不管是刑雀也好,上官龙子也好,这二人都是彭越找出来的方士。对于二人来说,彭越是举荐二人的恩人,却不知为何又在朝廷上屡屡刁难彭越,以至于彭越被贬,军权也落入了武沐与陈奚两个废材手中。   不过从密室中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来看,上官龙子与彭越的关系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糟糕。   上官龙子手里拿着的便是献给陈余的檀木方盒,盒子里垫上了一层红色锦布,上面呈着一颗娇红鲜艳的丹丸。上官龙子指着盒子里的丹丸对彭越说道:“此丹用猪苓、泽泻、白术、茯苓、桂枝、囊子……等无数名贵草药练成。其中的囊子有致幻致命的毒性,虽然每颗丹丸里并没有多少,但长期服用必然会暴毙”   彭越伸出手拿起那颗药丸,然后用一捏,药丸便成了粉末。等手里所有的粉末都落到桌案上,彭越这才开口问道:“那为何陈余至今未死?”   上官龙子没回答彭越的话,反而从身上又摸出几截香,他拿着这东西对彭越说道:“此香又名‘欲天香’,吸多了便会产生幻觉。这东西可不是我弄的,不出所料这是刑雀的手段。”   上官龙子将两样东西都摆在桌案上,对彭越说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研究,我反倒是明白了一些东西。这两样东西都是致幻致毒东西,不论是哪样用多了都会死,可能两样一起使用反而使得药效中和了一部分,所以陈余至今都没死。”   彭越笑了,脸上的刀疤竟然拧成了一团。他忽的站了起来,一只手掐住上官龙子的脖子,然后恶狠狠的盯着上官龙子的眼睛说道:“陈余每天都活在梦里,那为什么他会突然清醒?上次见嬴子婴暂且不说,这次不仅将我手中仅能用的三百骑兵给调走了,还贬了我的职!这是为什么?”   彭越眼中的凶狠,让上官龙子的头皮一阵发麻。那只钢铁铸就的大手,死死的扼住他的脖子,让他不能呼吸。上官龙子的两只眼睛向外凸出,他长大了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两只手徒劳的在桌案上的乱抓。此时的他脑子只剩下深深的绝望,一种惶恐涌上了心头:“他真敢杀我?”   似乎看出了上官龙子的心里所想,彭越微笑着松开了手,上官龙子慌忙钻到了桌案下面,长大了嘴巴用力的呼吸。   “起来!”   彭越的声音在上面响起,上官龙子不敢违背,立即站了起来。胯下似乎有水渍沿着大腿流出,浓郁的尿臊味很快就弥漫至整个密室。   看到上官龙子如此不堪,彭越篾笑道:“生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是个孬种!”   在彭越的森然目光中,上官龙子颤颤巍巍,两颊的肉收拢又平复,那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将他内心的懦弱表露无疑。   “我要陈余死!尽快的死!能办到吗?”   “我要彭越死!尽快的死!能办到吗?”陈余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他用手死死的揪住丞相刑雀的衣襟。   感受着胸前的这双手是如此的用力,刑雀的目光落在陈余的脸上,那是一张无比憔悴的脸,有黝黑深陷的眼眶,有涣散无光的眼仁。   在陈余的脖子上还有一根根似乎要从皮肤中挣脱出的青筋,这一切的一切让刑雀仿佛明白一个道理:“他是在求我?”   陈余死死的盯着刑雀,开口向他说道:“你如今是赵国的丞相,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我能给已经是你这辈子所能走到的极限!你只是个方士,得不到世家贵族们的拥护,就没办法觊觎我的王位。彭越死了,你才能安稳的当好你的丞相,如果他要造反……你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你知道他造反?你都知道什么?不……你不可能知道!”刑雀就像是一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就跳了起来,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脸色出奇的难看。   陈余歪倒在王位上,吃力的笑着,可笑容中的苦涩怎么都掩盖不住。过了良久,陈余才惨笑道:“你们给我炼制的仙丹,还有屋子里燃着的膻香,都是能让我产生幻觉的毒药。两个月前,我就有所怀疑,去往云中的路上,我没有吃你们仙丹,没有吸那种烟雾,我以为就此可以解脱,但那让人发狂的渴望,我终究还是控制不住。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中毒了,我偷偷的寻找名医,可他们都没有办法,我只有忍住不杀你们,继续服食这些加速我死亡的丹药。”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没几天可活了。可是我不甘这么悲剧的死去,经过我秘密的查探,终于得知彭越便是你们幕后的主使者。可是你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而彭越却一直被我打压,这样的你不甘心受制于彭越……这些我都知道。”   “大王!”刑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不停的用头撞击着地面。   “呵呵……”陈余笑了,笑得一样的难看,嘴里全是心酸和苦涩。刑雀依旧在地上磕头,他的额头早已撞破,却还在不停的磕着。直到陈余开口让他起来,他才啰嗦着爬了起来。   先前的窃喜和如今的狼狈,使得刑雀形成极大的反差。而这一切的原因,在于他们是偷偷摸摸的暗害,而赵国的大权依旧掌握在陈余的手中。   宫殿里的血迹看起来极为夺目,这让刑雀想起了那天被陈余杀死的使者。他的内心在颤抖,他在恐惧,陈余说得越多,他活命的机会就越小。当陈余铲除了彭越之后,又岂能容他活在世上?   不知不觉刑雀的全身都开始冒出冷汗,黏乎乎的血液与那冰冷清凉的汗液混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名为血水的东西。陈余依旧是一副要死的样子,但他能在死之前轻易的杀掉自己。   “如何?”   陈余的嗓音开始变得沙哑,额头的皱纹又不自然的凝在了一起,显然在承受着某样痛苦。那是因为在服食仙丹之后,再吸食那种烟雾,整个人的身体会陷入一段疲软的过程,在那个过程中陈余的精神会越来越恍惚,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上官龙子炼制的仙丹,再加上刑雀弄的“欲天香”,这两样东西都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毒药。而这两种毒药同时出现,它们会减少陈余死亡的时间,也会带给精神上的很大的痛苦。   没有人会明白,经历了整整四个月幻觉和噩梦的折磨,陈余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如上官龙子所说的那样,他没有变成疯子,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奇迹了。   “在整个赵国,唯一能入我眼的,唯有彭越一人而已!”齐王龙且骑着高头大马,双手玩弄着马鞭,粗狂的脸上挂满说不出的从容和自信。   在他的视野中,由齐军方阵形成紫色波浪正疯狂的冲击着厝县那座由夯土所筑的低矮城墙。面对着铺天盖地的齐兵,厝县的城墙也不过是婊子身上的最后一道遮羞布,只要将这遮羞布一把撕开,就能随意的操弄!   龙且享受这种主宰一切的感觉,享受空气中弥漫的血腥的味道。   不如等破城之后,顺便屠一屠城?   厝县作为巨鹿城的第二道防线,如果齐国攻破了厝县,就能带着大军强渡漳水。等攻破了巨鹿,就能兵指邯郸。龙且听说陈余将都城迁到了下面的邺城,虽然会多走点路,但也用不了几天。只是楚王刚封的那个什么蓟王不知道动兵了没有!龙且在半个月前就派出使者跟豫先制定了进攻路线,齐国攻入巨鹿郡,直取邯郸。豫先从北部攻打恒山郡,直逼太原。到时候两路大军攻破赵国后,再会同楚王的兵力一起攻打魏国。只要魏国一破,秦国孤立无缓早晚会败亡。   厝县的将军叫做蔺癿,自称是蔺相如之后,先为张耳之臣,张耳死后投降陈余,虽无大能却也能独守一城。   蔺癿既然能降陈余,那自然也能降龙且。知道龙且大军杀至,蔺癿立即写了降书派人出城。哪知道龙且不许投降,斩杀了蔺癿的使者后,立即派兵攻城。蔺癿无奈之下只能召集士卒守城,厝县本就是小城,城中兵马不到一千,平时剿灭几个山匪就都觉得吃力,又如何抵挡得了齐国的大军?   在龙且那漠然的目光中,厝县的城墙很快被紫色的齐军淹没了,当厝县的城门被齐军打开之后,龙且便带着大军入城。厝县的城门被撞木在中间撞烂了一个大洞,破碎的门板被胡乱的扔到了地上,无数只脚踩着这些木头渣子跨进了厝县城。入城不多久,齐军猛将王烈便献上了蔺癿的人头。龙且抓过了蔺癿的首级,上下一看,瘪嘴说道:“孤取他人轻而易举,此人却妄想投降,真是可笑。”   言毕,将人头随手一扔,便拍着马臀向县衙走去。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地上滚动,撞在了一个小卒的脚下,小卒顺便来了一脚,蔺癿的人头便飞到了街道边的排水沟里了。   齐军进城后,开始在城中烧杀奸淫,无数的狂笑声从裂开的嘴巴里传出,声浪冲破了云层,所以太阳能尽情的展示它的光和热。在这个时候,人变成了一种东西,可以用来发泄,可以用来出气,甚至可以用来锻炼胆魄。   不管是屠杀平民也好,还是跟赵军作战也好,只要让麾下那些未曾杀过人的新卒见了血,他们便能很快的适应战场的环境,立即发生蜕变。而奸淫妇女可以让士卒放松,不至于憋得太久引起哗变。所谓的血性也可以称之为匪性,只要能听从将令,他们就是上位者最好用的工具。   邺城,王宫。刚与刑雀定下铲除彭越的计策的陈余,很快就得到了一封加急。由巨鹿将军廉信亲笔所书,信言龙且领兵侵犯赵国,不日便要到达巨鹿。   齐国进犯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所有人都开始议论。而看后信后的陈余,脚下一阵踉跄,仿佛几欲摔倒。他在床榻上挣扎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先除彭越,再战龙且!” 第三百八十九章 邶风·曲哀(三)   “大王,昨天开炉丹成四颗。”上官龙子双手托着檀香木盒,躬身垂首站在大殿正中。   陈余喜不自禁,忙道:“爱卿快呈上来!”   有小宦官从上官龙子手中取走木盒,上官龙子依旧恭敬,却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陈余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陈余从木盒中取出了仙丹,红色圆润的丹药像是刚刚洗净的樱桃,光看它的样子,就觉得一定鲜嫩可口。陈余未做犹豫,将仙丹一口吞下。   一脸迷醉的陈余一直保持着吞丹的样子,从他的脸上能看到一种由衷的喜悦。   此丹带有致幻的毒性,只要吃了一颗便欲罢不能。但吃下去的时候,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精神超脱出肉体的爽感,能让人回忆起人生中最美好的时节。   在梦幻中死亡,或许也是一件美事。   一滴泪悄然划落,到坠地之时,陈余终于醒了过来,看到下面依旧那么恭谨的上官龙子,陈余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彷佛时间在梦中流逝了很久。   “爱卿站了许久,想必也累了,你先下去吧。”   上官龙子走了,走的时候却在心里冷笑:“不过眨眼之间,陈余竟然觉得我站了很久,看来他中的幻毒是越来越深了。”   躲在屏风偷听的人通常都是小人,纵然刑雀贵为丞相,在陈余眼中他也一样是个小人。小人禁不起威胁,也禁不起不诱惑,所以此刻的刑雀悄悄的走到了陈余身畔,向陈余说道:“禀大王,我已将朱雀营和城卫军调走,安阳将军廉越带着三千铁甲军已经星夜启程。只等明日城门一开便可擒杀彭越!”   陈余睁开了眼睛,问道:“你确定除了朱雀营和城卫军,其他的禁军没有问题?”   刑雀肯定的说道:“其他几营禁军都是大王的嫡亲统领,彭越没那个胆子将手伸进了另外几营之中。”   陈余道:“那就好,待明日擒拿彭贼之后!孤就亲自统领大军与龙且小儿一决死战!另外,你立即派使者前往秦国求援!”   刑雀点头称是,他脸上有些迟疑,一副想说又不敢的样子。陈余瞥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孤赦你无罪!”   刑雀结结巴巴的说道:“不知……大王的身体?”   陈余笑了笑,他转头盯着刑雀说道:“怎么?害怕孤突然暴毙?”   “臣不敢!”刑雀立即跪在地上,五体投地。陈余盯着窗外,他淡淡的说道:“纵然孤死了,你也不必担心。所有的后事,孤都安排妥当,孤的几个孩儿还小,所以孤死之后,王弟陈缺会接替孤的位置。你替孤铲除了彭越,到时候即便当不了丞相,也不会被杀。”   听着陈余就这么轻易的将身后事道出,刑雀的额头冒出一点冷汗。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陈余便觉得一阵不快,挥手说道:“下去吧!小心做事,别露了马脚。”   等刑雀走后,陈余又从盒子拿出一颗“仙丹”,他看着仙丹,喃喃自语道:“彭越啊彭越,你究竟布置了多少后手?”   那颗仙丹在陈余的手指间变了形,看起来丑陋不堪。   长夜到了尽头,唤醒了淡雾笼罩下的破晓熹微,天灰蓝,东面的太白星仍烁着模糊光亮,借着这微暗的星光,一彪马军向着破晓中邺城赶来。   将军廉越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中年汉子,长得十分魁梧,善使一柄长枪。背后的三千马军都是用长枪,他们便是昔日的赵国名扬天下的长枪铁骑。廉越身为廉氏族人,却只属旁支,以前在廉家也并未得到重视,廉氏嫡系廉陌、廉刑父子二人皆已经殉国,廉越被彭越俘获后,却还是没胆子慷慨赴义。投降陈余之后,与其兄廉信皆受到陈余的重用。兄长廉信更被封为武成君,驻守巨鹿郡。   大军在驰道上奔驰,冰冷的夜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可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赶到邺城,擒拿彭越一报当日之仇,廉越的心中就一阵火热。   依照马军的速度,只需要一个时辰便能赶到邺城。赵国的土地都很平坦,官道的两旁都是刚被翻耕不久的土地,有勤劳的百姓在天麻麻亮的时候,就扛着锄头背着背篓来到了地间,地被耕翻之后,还需要用锄头将泥土进一步的翻松,翻松之后勾出行道,挖些坑便可以播种。   一个背着背篓的农夫正在官道边的地里忙活,当他看到大量的骑兵从官道上飞奔而过的时候,他忍不住用沾满泥土的手擦拭了一下脸,长叹一声道:“终无宁日,何日方能太平啊?”   彭越的手按在剑柄之上,此时的他甲胄齐身,身后更是集结了大量的士卒。在他背后,昔日跟随他一起反秦入关的老部下都已经聚齐,他们有的当上了将军,有的被调到了其他将军的麾下,他们受陈余的恩惠比彭越能给的更多,然而当彭越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毫不犹豫的汇集到彭越的身边。   摸着自己的剑,彭宇扫视着这些昔日的部下,冷冷的说道:“陈余想杀我!如今已经召集廉越从安阳前来勤王!”   彭越刚说完,一人就跳起来高呼:“杀进王宫,斩杀陈余!”   彭越皱眉一看,视之,刑雀也。彭越走到了刑雀身边,如拧小鸡一般将刑雀提起,然后用力的掷在地上。彭越冷冷的俯视着刑雀,向他问道:“为何背叛陈余?”   刑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两只脚蹬着慢慢的后移。他惊恐的看着周围,浑身都在发抖,最终受不了压力尖利的叫道:“陈余将死之人,我为何要效忠于他?”   “将死之人?”   彭越不知在向谁发问,过了一会又笑道:“在我眼中,你也是将死之人!”   彭越说完,上前一剑刺死刑雀。等刑雀死后,又让甲士拖来上官龙子。上官龙子倒是出其的平静,他长叹一声道:“我终于明白陈余为何身中幻毒却依旧不忘防备你!”   彭越走到上官龙子的身边,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却一直不明白陈余明知道你们在害他,却又不除掉你们是何用意。莫非,他想让你们来害我?”   话刚说完,彭越的剑已经捅进了上官龙子的身体。目视着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彭越冷哼道:“两个无用之辈!”   彭越既杀两位方士,立即带着城卫军向着王宫逼进。彭越为陈余立下汗马功劳,在军中威望极重,自田横死后,军中就再也无人能与之抗衡。陈余虽然一直在剪除彭越的羽翼,奈何彭越根深蒂固,军中的势力远非陈余想像中的那么弱。   彭越本想等陈余暴毙后,再顺势掌权。奈何陈余却想在临死前反扑一口,这样一来彭越也不得不背负起“叛贼”这个名头。有这个名头,彭越实在是很难让赵地的世族支持自己,毕竟他不是陈余(注1)。   当彭越带着四千城卫军直扑王城的时候,廉越的三千骑兵已经赶到了邺城。   破晓终于来临,东面的天空是一片红霞。   “廉越奉旨除贼!守城的将官,还不快快打开城门?”廉越在城下仰首高呼,回答他的却是一片稀稀落落的箭雨。听着城里隐隐传来的喊杀声,廉越十分着急。   “王佗何在?”   “末将在!”   “立即派人到周围砍伐大树,制成撞木后,强行攻城!”   “喏!”   看着副将王佗匆匆离开,廉越在城下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马飞进城中。   彭越带着大军冲到了王宫,出乎意料的,彭越很快就看到了陈余。陈余穿着一身白衣,手里拿着一支竹篪,静静的站在城楼之上。   在他的身边,无数的王宫禁卫用弓箭指着下方。   “你来了。”陈余仿佛在笑,看起非常的轻松。   彭越勒马提枪,指着陈余吼道:“老子来了!特来杀你!”   陈余不以为许,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要来。是刑雀告的密吧?如果没有他告密,我恐怕真的只有等死了!”   陈余的话,彭越在霎那间就明白过来,即便醒悟过后他依旧狂笑道:“那又如何?反正今天老子要杀你!如今龙且已经打到了巨鹿,既然当不了大王,大不了去投龙且!”   “那便在这里做一个了断吧!”   陈余说完,便将竹篪吹响。待竹篪声一起,霎时全军轰动。不管是彭越的士卒,还是王宫的禁卫,听到篪声之后先有些茫然,随后便开始动容。到后来很多士卒丢下了武器抱头痛哭,因为陈余吹的是围攻善无城时,城上赵卒所唱的《采薇》!   《采薇》一曲,自善无之战后,就很少听到有军中士卒传唱了。善无城的血,让这首《采薇》变成了所有赵人闻之垂泪的悲乐。   此乃哀乐,又唤凄音!吹动的是所有赵卒心中之殇!   没有人知道,当年陈余与张耳最喜欢合奏的便是《采薇》一曲。一人用陶埙,一人吹竹篪。昔日共奏,其乐无穷。今日独奏,闻之亦哀。   可叹的是埙篪本是兄弟,曾经亦师亦友的二人,却因权势而不共戴天。所谓的刎颈之交,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注1:陈余是赵人,又是世族出身,所以更能让赵人接受。而彭越是齐国昌邑人,他如果背负了一个叛逆的名声,就很难得到赵国人的支持。 第三百九十章 邶风·无声(四)   篪者,八孔竹器也。又名竹埙,吹奏时音调颇低,一般来说单凭竹篪是无法吹奏完整的曲乐的。然而在陈余的吹奏下,《采薇》一曲高低音符竟然被一支竹篪完成。曲中之哀,在空中悠扬传荡。   不少人开始抱头痛哭,不少人在地上捶足顿胸。一时之间,所谓哀音便传遍全军。   彭越震惊了,他张着嘴巴,半天都没合上。彭越从未见过如此状况,也完全不明白为何会这样。这比堂堂正正的击溃他还难受,在彭越看来这哀音称之为妖术亦可!城楼上的陈余,才是真正的妖人!(注1)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按照现在的局势,陈余只需要在城楼上挥挥手,只等大军一杀出,彭越军立即就会溃败!   “莫不是,自己便是下一个田横?”彭越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他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也都茫然的看着自己的主公。   这样的部队,如何能战?   彭越长叹一声,手中的剑都已经坠在地上。他已经放弃了抵抗,等着陈余来取他项上人头。   也就在这时候,城楼上笛音突然停止。接着陈余的狂笑声便在城楼响起,他眼泪纵横的狂笑,嘴里大声念着:“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哈哈哈……哈哈哈……!”   陈余的笑越来越大声,他的双手在空中胡乱的舞动着,谁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在笑什么。他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想起一个词:“癫狂!”   彭越张口结舌的看着城楼,听着陈余继续念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没有张耳合奏,终究不美啊!”   他的声音越见的高亢,他的眼珠已经猩红如血,他全身的血管和青筋都暴露在皮肤外面。   “主公,陈余怎么了?”身后的将军震惊的问彭越,彭越哈哈哈狂笑了一阵,大声吼道:“陈余疯了!疯了!”   一看这场景,彭越便明白,这必然是吃了四个月仙丹的幻毒再一次发作,陈余已经又已经陷入了幻觉之中。随着彭越的大喊,他身后的士卒也终于从那无尽的哀乐之中回过神来,当彭越看到士卒弯腰捡起地上武器的时候,便明白他的部队又“活”过来了。   而陈余,终究是输了。   陈余是输了,可这一次彭越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甚至对陈余还感到一点悲哀之情。   就当彭越再一次举起手,准备趁着陈余疯癫王宫禁卫军心不稳发动进攻之时。陈余却突然从城楼上坠了下来!   陈余的白衣在空中看起来是如此的刺眼,就像是一只放飞的白色纸鸢。它伴着风,承载着他的梦,在那编织好的幻境里随风翱翔。   “噗通”一声,那代表着坠地的声音。   彭越一脸复杂的看着陈余坠地的地方,对身后的一位亲卫说:“去看看!”   亲卫拍马而出,不久便在楼下大喊:“主公,人未死!”   彭越脸色大变,大吼一声:“杀!”   长枪一指,背后士卒一起跟进。王宫里的禁卫为了抢回陈余,自己打开了大门,两支人马在王宫外用力拼杀。彭越的长枪,或挑或刺或砸,在他粗壮的双臂间,那杆长枪就如缤纷飞落的雪花,只要触之便会死去。左将军武沐死了,很快右将军陈奚也死了,禁卫统领被陈余一枪砸破了脑袋,轰然倒在了地上。   一个时辰过后,所有的禁卫都已经成了死尸。彭越大步走进王宫。兵马很快控制了王宫,等战事稍歇,彭越派士卒在城里往来奔驰,禁止贼寇趁机作乱。   亲卫将草草包扎的陈余抬到了彭越面前,彭越见到陈余的时候,陈余竟然还裂动了嘴巴笑了笑。彭越走到了陈余面前,二人对视了良久,陈余微微侧动了一下身子,对彭越说道:“杀了我罢!”   “杀你?”彭越故作沉思的敲了敲自己的头,然后对陈余说道:“我现在改变注意了,不杀你。”   陈余又裂动了一下嘴巴,他脸上还有凝固的血疤,看起来非常的难看。陈余说道:“不杀我,你难道不怕?”   “怕?”彭越反问。   过了一会,他又坦然的说道:“当然怕,毕竟你是赵国的大王。杀了你我就是叛逆,就永远别想染指赵国的王位,所以我只有等你死!不过在你死之前,我会让你变成一个真正的废物,那样我就不怕了。”   “你想怎样?”陈余问。   彭越拔出了剑,裂开嘴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说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在陈余直直的眼光中,彭越用剑先挑断了陈余的脚筋,然后又割断了他的手筋。最后将剑指着他的嘴巴,森然的问道:“你是想我用剑撬开你的嘴巴,还是你自己咬断舌头?”   陈余满头都是汗,他纵然承受了如此之痛,竟然没有惨叫一声。陈余盯着彭越惨笑了一声,然后悍然绝情的一口咬下。当陈余咬断自己舌头的瞬间,他很想叫,可惜他知道自己已经叫不出来。他很想有手抠挖地面,可惜却动也不也能动。   陈余的眼睛似乎要崩出眼眶,眼球里的血丝多得让人触目惊心。血水和汗水从他的身上不停的流出,他背下的担架都被血水染得通红。   彭越站在陈余的面前,将他的挣扎和痛苦都一收眼底。彭越对着陈余说道:“你看,你动也不能动,说也不能说,你心里的想法又有谁能明白?我会对大臣们说,是叛贼陈奚、武沐勾引那两个方士把你害成这样的,到时候我在派人将你看管起来。等你一死,我在趁机上位,这样岂不更好。”   陈余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彭越,仿佛要将彭越洞穿。他能忍住不发出声音,可身上的痛楚却让他的眼泪不停外流。   彭越似乎心情很好,依旧在他的面前自顾自说:“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让我杀死赵歇的时候,赵歇也是用这种目光看着我的。我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你先前所做的一切吗?你放心,龙且我会对付的,我会为你守好赵国的每一座城池,因为他们将来都是我的。”   ……   彭越在陈余身边不停的说着话,他感觉这一辈子都没这么痛快的说过话了,这种感觉真好。   部将彭先在王宫中找到了兵符,彭越拿起兵符在陈余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大笑着离开。   等会,他还要出城杀一人。   注1:彭越的部队大多数属于赵人。 第三百九十一章 邶风·强渡(五)   公元前208年,巨鹿郡曾发生一场旷世之战。此战成就项羽不可一世的名声,也消灭了秦王朝最后的希望。如今一转眼六年的时间过去了,昔日伐秦的主帅项羽已经成了威震天下的楚霸王,曾经一统天下的秦帝国如今只能缩在关中苟延残喘。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有谁还记得昔日的章邯、王离?   冬去春来,漳河河畔的桃野花开的娇艳水灵,当微醺的春风拂过,纷纷洒洒的花瓣便落到了水面上,嬉戏鱼儿跃出了水面,在温和的阳光下露出金灿灿的鱼尾。有垂吊的老翁握着鱼竿站在芦苇荡间的软泥里,在经历了一冬的枯草烂泥间,有白嫩新鲜的嫩枝摇摇晃晃。   鱼儿在水中嬉戏,却老是不咬钩,老翁也不着急,坐在枯叶芦柑上,静静的打瞌睡。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翁手里的鱼竿蓦然一沉,老翁立即惊醒,莫非有鱼上钩?   赶紧一提鱼竿,被鱼线拉扯到半空的却是一条红尾鲤鱼,鲤鱼在空中划过了一条弧线,落到了一旁的芦苇丛中。老翁喜滋滋的跑了过去,正准备弯腰拾鱼。却在此时,似乎有水流激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老翁心中起疑,分开了芦苇向河面上一瞅,顿时便直了眼。在那宽阔的河面上,一艘艘便檝、小艖、鹢舟……数不尽的船只正在击水摇浆。   船只上面,都站着好些士卒。小船装六七人,大船装几十人,一眼看去满满的都是人头。   在众多小舟拱卫的正中,却还有一只长达数十丈的“余皇”巨船!与周围的小船相比,余皇是它们的数十倍之大,上面装载的士卒也是周围舟船的数十倍之多。战船上的士卒,或持戈肃穆,或抬弓准备,船上的紫色旗帜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就在主帆之下,船首之上,一身戎甲的齐王龙且正在矗立远眺。   这么多的舟船横跨大江,惊得水荡里的水鸭、白鹤、鱼鹰扑腾着翅膀窜到了空中。芦苇丛边鱼竿被“大翼”上的一位士卒发现,士卒向一位红袍将军一指,红袍将军取下弓箭,往那芦苇丛中一射。一箭过去,只听得一声闷哼,便有人掉进水里。大翼船上的士卒齐声喝彩,有摇着小舟的士卒靠近了岸边探查,不一会便高声回报道:“禀告将军,是一个钓鱼的渔翁!还未断气呢!”   红袍将军冷哼道:“宁可错杀,不可误放!”   有士卒随即传话过去,小舟上的士卒听见,便补上了一刀,将尸体扔到了水里。那一处水域很快被鲜血染红,小舟上的士卒继续摇浆,不一会便离开了那处水域。   巨鹿城中,却也早有准备。厝县的败兵早已经将齐军入侵的消息传到了巨鹿城中,巨鹿将军廉信立即召集郡内士卒,准备坚守巨鹿城。赵国几经叛变,陈余又上位不久,很多忠于前赵王室的世族都拒绝族中弟子出仕。如今巨鹿城,只有八千步卒,廉信派出信使前往郡内各城召集兵马,可来者寥寥无几,如武遂、观津等地的将军都不愿领兵前来,到现在巨鹿郡城里的兵马也不过一万一千多人。   郡守府中,廉信一脸怒气的一拳砸在桌上,在廉信的身边,一个被打得满头乌青的信使正在朝廉信低声讲述着信都将军秋卓的种种暴行。信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陈诉:“秋卓将军说,城中无粮,城外盗贼堵路,兵马无法出城!所以他没办法派援军前来支援……”   廉信听得怒目圆睁,他的胸膛急剧的起伏着,过了好久方才从牙缝间挤出了一句话:“那你身上的伤势又是如何得来?”   使者结结巴巴的说道:“出……城不久,便遇上了盗匪。盗匪猖獗,将我身上的衣服和财物全都抢走,我这身衣裳还是到农户家里偷的。”   “好一个盗匪!”   廉信气急而笑,过了好久才平复了脸色。他挥手赶走了这个窝囊的使者,然后回到了案边揉额静思。   “连最近的信城都不肯援助,这仗又如何打?各地离心、各城观望,如此下去军中又有何士气可言?”廉信心中暗叹了一声,方又提起笔在竹简上疾书。   为今之计,只能拖延住齐国的大军,等大王的援军到后在做决断。   将信写好之后,廉信便找了一个亲卫,再三嘱咐亲卫务必要亲自面见大王,告之巨鹿城如今的危机,促使大王立即发兵。亲卫走后不久,又有士卒慌忙来报,沙丘守将邹方正在漳水河畔阻止齐军渡河。   原来廉信颇有昔日廉颇之风,他在齐军未入侵之前,就在漳水河边最容易渡河的三处渡口修筑了水寨平台,每个水寨里都藏有强弓硬弩,驻扎能摇舟作战的水军一千余人。巨鹿城的一万大军也被他安排在离城十里的山坳处扎下军营,方便军营中的士卒支援水寨。此时的巨鹿城里,真正的守卒不过一千多人,而坐镇军营的将军是廉信的三弟廉佗。   既然士卒将信都送到了廉信手中,廉信相信其弟廉佗早已经派兵支援去了。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将守城之事交给了一员偏将后,廉信自带三百骑兵向沙丘奔去。   巨鹿城外三十里,沙丘平台。   沿着水寨的两侧,在离岸大约四丈的水中,都立有一根根足有海碗口粗的木桩,木桩被打进了水里,露出水面还有两丈高,上面皆用铁链横锁,水底也有铁链将木桩串联。沿着渡口两里范围之类,皆有这样的木桩铁链。   当齐国的战船开至渡口的时候,都被河边上的铁索拦住了,唯一能靠岸的就只有沙丘水寨。站在余皇船上的龙且也忍不住心生感叹:“好一个廉信,好一个铁索横江!”   随着战旗舞动,便有震天的鼓声响起。齐军战船直冲沙丘水寨,当战船靠近水寨之时,水寨之上的赵卒便立刻敲打着床弩,霎时弓弩齐发,沿岸的水面之上都被密密麻麻的弓弩覆盖。   齐国将军那见赵军水寨里竟然藏有床弩,他忍不住嘶声喊道:“竖盾!”   船上的士卒根本不敢拉弓还击,持盾者便挡在船首,无盾者便缩在船仓。可即便是竖起了大盾,但那些由床弩射出的弩箭只能了穿透盾牌,一时之间齐国战船之上便被射成了马蜂窝,不时有士卒坠落水面。   战鼓稍歇,齐王龙且让打头阵的战船都退了回来。一次试探,前面的八百多名士卒基本上全军覆没,有些弩箭甚至射透了船底,导致船只进水,沉没到江底。龙且乃知兵之人,他明白如果照这样强攻的话,除非水寨里的弓弩耗尽,不然难以渡河。如果用人命去耗,纵然能渡河成功,也肯定会损失惨重。   龙且目视着赵军水寨,心中思量着该用什么办法渡河。漳水之长,可以说到处都是岸,但很多地方因为地形限制不能够渡河,有些能渡河的地方又要考虑到道路的问题,所以真正的能渡河的没几处。如果就此退去,想办法从上游渡河的话,那又会耗时长久,这会给赵国集结兵力的时间。   就在龙且眉头深锁的时候,一名红袍小将通过小舟跳到余皇之上。看着红袍小将来到自己的身边,龙且脸上忍不住多了一丝微笑,捋须问道:“吾儿所来何事?”   这名红袍小将便是龙且的二儿子龙固,今年刚刚十六岁。不过龙固却非头一次征战,他十三岁的时候便随父出征,经历了大小战事无数。龙固继承了其父龙且的武勇,不仅天生神力,而且武艺出众。他在十四岁那年曾经亲手砍下田荣麾下著名的猛将彦喜的头颅!此次出征赵国,龙且让长子龙先坐镇齐国,次子龙固伴随出征。   龙固礼毕,便对龙且说道:“父王,赵国水寨防卫森严,如此强攻未必能凑效。不如等天黑之后,儿臣带领两千通晓水性的士卒潜入水底,然后杀进水寨里面,父王再派战船攻打,必能凑效!”   龙且沉思了一会,摇头说道:“天黑之后,巨鹿城的援军必然到了。依照廉信之能,两侧的岸边必然会重兵把守。”   说到这里,龙且也忍不住叹道:“遥想当年,楚王带三万楚军攻打巨鹿,那时候的秦军水寨守备不严,两通鼓后,是你父王身先士卒攻上了对岸。如今故地重游,竟然连河都过不去。”   龙且说完,身畔的猛将王猛说道:“大王毋须担忧,末将心思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龙且道:“速速道来!”   王猛说道:“我军小舟众多,不如在舟上装填薪柴,到时候用火船开路,赵军的水寨靠岸太近,水寨边上还停有许多的舟船,只要火船一靠近,必然引发大火!”   龙且先是一喜,后来又摇头说道:“如今已经入春,很难有北风。既然是火船,无风怎能行?”   王猛捎了捎头,也一时无语。就在此时,一旁的龙固雀跃道:“儿臣有一计!父王可记得守城时为了防备云梯用的撑杆?”   龙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继而大喜道:“果真好计!只要在撑杆之上蒙上铁皮,到时候再将撑杆固定在后面的战船上,就可以推着前行!”   龙固说道:“小舟在前,后面必须用大船,水里也可以安排水性好的士卒帮忙推动。到时等岸边火起,儿臣再带人从水里杀出,赵军必然大乱!” 第三百九十二章 邶风·饮夜(六)   沙丘水寨,无数的赵国士卒正在水寨两侧抬沙垒石,平台后面也搭建起了箭楼和栅栏。主将廉信捉刀走在最前面,副将廉佗、游击将军邹方紧随其后。在土垒中巡视着,廉信突然止步,向身后二人问道:“自从前日退兵之后,你们可曾派出小船监视齐军停驻在何处?”   邹方答道:“末将派人探听明白,齐军的船只停泊在上游二十里的河湾处,这几日也未曾见到有什么动静。”   廉信抖动了一下眉头,凝思了一会又对其弟廉佗说道:“你带骑兵在三处水寨来回巡视!另外让其他两处水寨都搭建烽火台,如果齐军来攻就以狼烟通报!”   “喏!”   廉佗大声回答,三人又巡视了一下后面的军寨,然后来到了沙丘平台之上。所谓的平台便是光秃秃的盘石,大约有一里的位置,这种盘石平台容易让船只搁浅,赵军的船只也都停泊在平台水面,密密麻麻的船只并成一行,看起来好不壮观。与齐国水军不同,赵国的水军很弱,船坞里只有小船,像齐国的余皇、大翼这种战船根本没有。赵军不善水战,所以只能被动防守。   齐国水军是从近海开进卫河,然后顺流之下进入漳水。漳水本乃卫河支流,齐军水师经过南皮之时候,赵军虽然发现却徒呼奈何。巨鹿郡的水寨也修建不久,实乃主将廉信一力促成,廉信曾上书陈余道:“大王决心同秦结盟,楚必攻之。纵观天下诸侯,燕赵骑兵一流,却不擅水战。彼时齐国来攻,必用水师;燕国若攻,未必能过太行山。所谓‘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齐国若见赵国防备森严,拖延一久,必退兵矣!”   另外还献上赵南方三郡地域图,图标注新修水寨、兵营、烽火楼台共三百零四处。奈何那时候陈余身中幻毒,只得穷尽国家之力寻找名贵材料炼丹制药,哪还顾得上廉信献的计策?   廉信巡守了几处水寨,自觉有硬弩弓强兵,不惧齐军强攻。待天色渐晚时,巨鹿城中又有一骑快马飞报,告之廉信赵王使已到城中。廉信闻言大喜,独领三骑回巨鹿。   此夜亥时,齐军突然来攻。黑黝黝的水面上,一字摆开二三十条火船,后面有大翼、艨艟等大船尾随其后。待鼓声响起,煞时齐军齐声大喊。   看到齐军擂鼓接近,赵将邹方嘶声喊道:“弓弩手何在?”   无数的弓弩手从岸边营帐中奔出,个个弯腰提弓,小跑至木寨边,后面有旗官持令旗调度。当赵军弓弩手刚刚就位时,齐军的火船已经接近赵军水寨不足二十丈,邹方急令放箭,可一阵箭雨过后齐军火船丝毫不见停缓。   主将廉佗刚从岸边军营中奔来,瞅见水面火光鳞鳞,急忙问邹方道:“今夜无风,这火船如何自己前行?”   邹方一脸焦急的答道:“不知齐军使用了何等妖法,这些火船无风自动,弓箭无阻!若等火船靠近水寨,大事休矣!”   廉佗一手按在邹方的肩膀上,向他说道:“既然弓箭无用,就用床弩。我去望楼看看,这齐军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   言毕,却将腰间佩剑解下,扶着木梯爬上水寨望楼。廉佗刚上楼台,就见到一个士卒在楼上伸头观望,廉佗问道:“可曾看清楚齐军火船如何行驶的?”   士卒扭头一看,见主将已至,顾不得弯腰行礼,手指齐军火船道:“齐军的大船就跟在火船后面,想必是用什么东西推着前行!”   廉佗眉头一竖,冷声道:“容我看看!”廉佗欺身上前,蹲在瞭望口观看,此时天已经黑尽,不过接着火船上的光芒,依稀能看见有什么东西横在大船和小船之间。廉佗观看不久,不久醒悟道:“必然是用长杆撑着推动!难怪齐军无须借助风力前行!”   此时齐军的火船已经接近了水寨的木栅,前面的弩箭依旧未能阻挡住火船进袭!一只火船撞在了水面木柱上,大火便沿着木柱向上窜,不一会便攀上木质寨台,邹方急忙派士卒端水扑灭。水寨边正不可开交之时,有士卒大喊道:“将军,火船朝船坞去了!”   邹方大急,顾不得危险,俯身探出木桩一看,果然有好几艘火船向着船坞方向撞去。赵军的船坞里尽是些小船,约有两百多艘,尽皆停泊在河湾船坞之中。若齐军火船撞去,这些船只必然会引燃,说不定还会窜上岸!   如今才刚立春不久,漳河沿岸都是些干枯的芦苇,只要火势上岸,必然会引发大火!水寨上的火势还有士卒帮忙扑灭,船坞那边却根本没有多少士卒……   “如之奈何?”   就在邹方苦思无计的时候,主将廉佗已下了望楼,他朝邹方喊道:“速去派人寻找长竿,阻止火船靠近!”   邹方一惊,继而大喜,忙招呼人去了。   齐军的鼓声愈加响烈,数十只火船全部撞到了木栅之上,赵军士卒忙抬水扑灭,可火船上装的大多是淋了火油的木柴,一时半会根本扑不灭。看到火势已经渐起,廉佗大声吼道:“下水!将这些火船推开!”   廉佗一吼完,便有噗通噗通有不少士卒跳下水中,可他们还未有什么动作,便又传出了几声惨叫,随后便再无声息。有士卒在岸边大喊:“将军!齐军有不少人在水里!”   廉佗大喝道:“弓弩手!朝水中射箭!”   赵军弓弩手顶着蔓延的火势到水寨边上朝水里射箭,无数支箭矢下去,水面边染得通红一片。有不少摸上岸的齐军士卒也被赵军伏杀!   齐军一时半会上不了,可齐军的火船就撞在赵军水寨的木栅边,如果不赶快推走,大火必然会蔓延!   邹方久久不来,水寨边的木栅已经被大火燃烧,木质的栅栏被烧得哔哔作响,大火一起,赵军都不敢上前,弓弩手都不敢向水里放箭,已经后撤至岸上。   待邹方急匆匆带着持杆的士卒来到的时候,却听得廉佗长叹一声:“火势已起,无可阻也!速退!”   邹方懊恼不已,如今天黑,营中又无准备,却让他上哪寻找长杆?不得已只得砍几根竹子,急匆匆的赶来。可惜的是,大火不等人,邹方的长杆却做了无用功。   赵军急忙从水寨中退出,河里的齐军顿时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廉佗一惊,却朝西边一看,却见西边火势冲天,连天空都被印得通红!想必是那些小舟尽被引燃,大火蔓延至岸上了。   廉佗又是一声叹,连忙招呼士卒在岸边布阵。可是如今火势一起,赵军人心惶惶,又是黑灯瞎火,想布阵又何其难也?副将邹方劝道:“贼已得势,不可阻也!将军不可再此久留啊!”   廉佗拔剑出鞘,咬牙说道:“吾兄将三处水寨托付于吾手!吾岂能轻退?齐军水军虽然厉害,但一旦靠岸必然惶急,吾整军击之,未必不能阻也!”   言毕,便约束士卒在沿岸等候。   漳水之中,巨大的余皇战船上,齐王龙且抖落一袭紫色披风,正按剑立在船首之上!背后齐将王猛说道:“大王,不如等火势稍停,我军再上岸!”   王猛说完,龙且却依旧沉默不语。待赵军水寨上的望楼轰然倒塌之时,龙且向着左侧悍然一指,下令道:“让前面的小舟都散开,将孤之座舰开过去!”   “父王!那边有木桩铁索!余皇未必能撞穿过去啊!”   出此言者,却是龙且之子龙固。他将才领两千水军准备泅水偷渡,却不料遭到岸边弓弩手的攒射,一时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回来。   龙且闻声不动,脸上却是一脸决然之色!   王猛急令前面的船只散开,却将余皇大船露了出来!龙且在船上拔剑喝道:“诸军一起出力,务必要撞开那铁索木柱!”   龙且之声极大,一语喝出,竟然整个大船上的人都能听见。齐军大声吼道:“喏!” 第三百九十三章 邶风·何者(七)   巨鹿城中,这几日连续不断有残兵逃回。主将廉信勒令士卒关闭城门,纵然有逃兵遣返,也都是篮筐吊进城。   三日前的夜晚,齐军精锐齐出,齐王龙且用火攻之法攻破了水寨。守将廉佗在水寨破后不仅不退兵,反而试图再战,导致五千赵军战死在漳河边上,将军邹方战死沙场。廉佗带残军逃回,巨鹿城中人心惶惶,军中士气大跌。为竖军威,也为了向城中百姓表露自己与城共亡的决心,廉信忍泪斩将,当着三军之面监斩了廉佗。   廉信斩弟,惊煞了城中那些怀有不轨之心的人。廉信在城中贴满告示,告之百姓赵王陈余不久就要带大军救援。   等齐军来攻之时,城中人心已稳。廉信借助城防坚厚,数次打退齐军,致使齐军伤亡不少。齐王龙且提刀亲自上前线监战,反被流矢射中手臂。   齐军攻不下巨鹿,只得转攻他处。巨鹿郡内,除了巨鹿城外,其余各城闻齐国大军已至,无不望风而降。如信都将军秋卓,归降齐军之后,反倒是助纣为虐,甘做齐军先锋,为齐军劝降了数座城池。   齐军攻下了大半个巨鹿郡,却唯独攻不破巨鹿城。巨鹿城中尚有精兵数千,齐军的粮草通过水军也已经运送到了岩柴小城。如弃巨鹿不攻,齐军继续南下时必遭廉信偷袭。若就这般耗下去,这无疑又给陈余集结兵力的时间。   赵国九郡之地,巨鹿、邯郸二郡皆与齐国接壤,如今巨鹿和之上的广阳郡的大部分土地已经落入齐军之手。赵军仗之横行天下的骑兵却大多在雁门、代郡等边塞之地。雁门之军是为了防备秦国,代郡之兵是为了防备燕国。如果齐军能在这二郡兵马未曾南下时就攻破邯郸,赵国必然亡矣!   齐国数年内耗,今此之战的一半粮草还由楚国担负。如今燕国豫先并未按照约定出兵,此次灭赵之战在开局之前就失算了一半。二国灭赵成了赵齐决战,如果楚王项羽再被魏王豹拖在魏国,此战的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龙且在巨鹿城下负伤,未敢轻动。围城数日,也未见赵军来援。赵国降将秋卓向龙且献策道:“大军不可停滞于一处,末将熟知赵国地理,愿意带一旅偏师北上代郡。代郡兵留守于北门边塞,所供粮草皆从代县调拨。如果我军能奇袭代县,赵军无粮可食,安有战心?彼时只需一封劝降书,代郡兵马必然来降!”   龙且闻之大喜,他忍不住拍手大赞一声好字!哪知道牵动了伤口,疼得龙且龇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冷气。   龙且忍疼下令,封王猛为主将,秋卓为副,带领五千骑兵北上代郡。又将一万赵国降卒开至常山国。若能奇袭代县,后面步卒便可以一挥而上。   待王猛分兵走后,龙且安心围城。这一围便是整整十日!十日之内,齐军用尽了各种办法,却始终攻不下巨鹿城。中大夫皇甫丽随军出行,闻齐王心忧,便要用三寸不烂之舌入城说廉信来降,龙且允之。皇甫丽入城不久,随后城墙上便抛下一颗首级,有士卒拾得回呈给龙且,龙且一看却气得暴跳如雷。原来廉信在皇甫丽的首级上刻了一行字,字上写道:“犹思龙且之头!”   龙且气愤,却又引得箭创崩裂,竟然疼晕过去。待龙且醒后,幽幽的对身畔众将说道:“如能攻破巨鹿,孤必要将廉信扒皮抽筋,将他送至油锅里炸一炸,以皆吾心头之恨!”   其子龙固劝道:“廉信之能不逊于战国时的廉颇,我军留滞在巨鹿城下长达十几日。如此一来,军中的锐气已失。陈余这么久都未来援,必然是得知了巨鹿城的消息。依照儿臣之见,陈余定然是拖延时日,等我军疲惫之时方才杀出。若到那时,我军必然败矣!”   龙固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龙且却长叹了一声道:“陈余小儿就是奸猾,他在以逸待劳,孤又岂能不知?可是孤受楚王大恩,如今楚军的消息还未传来,孤又岂能先退?孤在楚王帐下为将这么多年,常被授予先锋之职。孤现在虽然成了齐王,可一样是楚王的先锋啊!”   龙且说完,却又摆手道:“再等一等吧!说不定王猛能偷袭成功,到时候没有代郡兵马的牵扯,赵军未必是我军的对手。”   一日过后,有斥候慌忙禀报,在曲梁旁的群山之中,发现赵军留宿的痕迹。齐将姜奉立即禀报龙且,龙且惊道:“原来赵军竟然在眼皮底下藏匿!”言毕,顾不得伤痛立即召集众将商议。   正当齐国君臣苦思破敌之策的时候,一个被齐军擒获的赵卒却言有机密事告之齐王。士卒禀之,龙且许其入帐。等甲士将赵卒押进主帐后,那赵卒不卑不亢的说道:“吾有机密事要告之齐王,这帐篷里有其他人,请齐王退散众位将军,不然恕我不能开口。”   帐中齐将皆怒目而视,有人说道:“此人遮遮掩掩,定然不坏好心!”   龙且目视那人道:“你既是机密事,孤帐下的将军亦是机密人。你但说无妨!”   赵卒犹豫半响,却摸出一封锦书,双手托着献出。锦书由身畔甲士递给龙且,龙且观信后脸色大变,过了半天脸色方平缓下来。龙且将锦书交由众将观阅,众将观后无不吃惊讶然。一时之间,军帐里竟然升起一片吵闹音。等龙且大喝了一声肃静之后,军帐里才安静了下来。龙且扬起手中的书信问道:“单凭一封手书,又如何取信于孤?”   那赵卒又在怀里摸出一物,由近侍交给龙且。龙且低头一看,手中却是一方印章,那印章雕刻得颇为精巧,整块由白玉雕成,印绶四个字“后将军信”。那赵卒说道:“此物乃赵王登基之后让人选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绝非有假,可为凭证!”   龙且手抚玉印良久,见此物不似有假,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之感。龙且又摸出了那封锦书看了看,随即问诸将道:“诸位怎么看?”   将军姜奉说道:“廉信都已经拿出了将军印,想必不会有假。”   老臣司马贾说道:“若依廉信所言,赵国必然发生了大乱,陈余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杀死廉越(廉信二弟)。我军来赵已久,却始终不见赵军来援,这已经颇为可疑。若藏匿在山野中的赵军是上将军彭越,那陈余又在何处?”   龙且想了一会也摸不到头绪,他问司马贾道:“卿以为如何?”   司马贾捋须说道:“邺城之中定然有变!”   齐军众将相顾无语,心中觉得这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原来那赵卒所呈的锦书竟然是一封降书,而投降之人却是斩弟明志的廉信!齐军在巨鹿城吃了无数次亏,就在连龙且都在思虑是否该退兵之时,廉信竟然要举城投降!   在信中,廉信解释得很简单,他通过邺城的密探得来的消息,赵王陈余以莫须有的罪名斩杀了其弟廉越,所以廉信准备降齐。   为一弟而血战,为一弟而投诚。——这廉信到底是个什么人?齐国君臣都有些想不明白。   虽有廉信降书,但齐国君臣却未肯轻信。前有皇甫丽之鉴,这一次龙且也不愿轻易派大臣深入敌城。将送信的赵卒收押之后,龙且便散去了众将,独自揉额沉思。   夜晚很快来临,此夜阴云密布,大地上一片漆黑。齐军围城日久,仗着人多马众,早已心生懈怠。半夜子时,突闻一阵喊杀之声,龙且骤然惊醒。他翻身下床,提剑揭帐而出。帐外守卒也都面带焦躁之意,龙且冷喝道:“可知是何情况?”   守卒未及作答,却又听得似山崩一般的巨响,接着似有无数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齐军大营里尽是杂乱的回音。不少士卒赤脚单衣到处乱窜,北边又燃起熊熊大火。龙且忍住伤痛翻身上马,带领亲卫砍杀乱军,一众人向北而去。   行不多久,却遇齐将姜奉,龙且大声喝问,姜奉答道:“四面受敌,必然是廉信通会了陈余,假借投降之名麻痹我等,好趁着今夜天暗夜袭!”   龙且十分烦躁,他令一亲卫前去斩杀携带降书的赵卒,然后带着大军继续聚拢散兵。   原来齐军在巨鹿城外扎下了两座大营,一北一南互相呼应。为了防备敌军逃窜,又在周围荒野中扎下了几座小寨,每寨人数一千多人。一来可以防备城中赵卒悄悄逃匿,二来可以监视赵国来援之军。   就在今日白天方才得知赵军援军的踪迹,到了晚上却四处有喊杀声传来。龙且毕竟是统兵日久的大将,他在南边大营绕了一圈,很快就制止了军中慌乱,随后查出是奸细混进营中四处放火。龙且当即处斩了奸细,心忧北营情况,便带领大军向北而去。   北营主将乃齐国名将齐牧,他曾是田荣的爱将,却恼怒田荣偏爱彭越,所以田荣一败就投降了那时的楚军先锋龙且。龙且在齐地多年,几次剿灭叛乱齐牧都立下了大功。   龙且领军向北,走了十余里,却突然止步。原来前面的探马发现了端疑,龙且闻言便抽身前观,却看到原野之中好大一处火场,火场上尽是零星的火堆和灰烬。姜奉观之急道:“大王,中贼之计矣!贼军必然偷袭营地去了!”   龙且急令回军,人马刚刚转身。斜刺里却又遇见一支兵马,两军陡然相遇,龙且军中有人大叫:“前面是赵军!”   两支兵马隔得太近,随着龙且军中的大叫之声,齐军便欺身杀去,两军混战一场,黑夜中兵将捉对厮杀。渐渐的,还是有人发现了端疑,便拉扯脖子大喊:“不要厮杀!来的是齐军!”   军中将军闻言立即约束人马,待齐王龙且拍马上前之后,那边站在阵首的将军立即翻身下拜,龙且视之,其人齐牧也!龙且喝问道:“汝不安守大营,为何来此?”   齐牧答道:“吾见南面突起火光,心忧大王安危,所以带兵南下。”   龙且拍额长叹一声道:“你我皆中贼之诡计矣!”齐牧喏喏不敢出声,龙且叹后又问:“营中何人留守?”   齐牧答道:“乃公子固留守北营!”   龙且下令道:“立即回军!不然固儿必遭贼手!”   齐牧应喏起身,龙且亦带军回去。   大军赶回营地,却看到营前一支兵马整军相迎,背后的营地里到处是火光。在火光的映衬之下,一个满脸胡髯的大汉拍马出列,枪指龙且道:“龙且小儿!可识得故人彭越?”   龙且怒目圆睁,戟指彭越道:“何将出列?替孤斩杀此贼?”   骁将景岳飞马杀出,彭越抽马迎上,两人交手只一合,景岳便被一枪捅下马背。彭越随后将长枪一指,背后赵军齐声呐喊,便朝着齐军杀去。龙且见赵军杀来,亦鞭指赵军道:“吾军数倍于敌,又岂能惧之?”   两军交战,龙且本欲亲自动手,旁边大将姜奉劝道:“大王箭伤未愈,不可轻动!不如到前面矮山上观战!”   龙且闻言颔首,便拍马前往矮山观战。两边兵马皆打着火把,背后齐营更是燃起了熊熊大火,将天空印得跟白昼似的。齐国兵力是赵军的数倍之多,两军交战却丝毫未占到便宜。那彭越带着骑兵在齐军阵中往来冲突,如过无人之境。龙且捏拳叹道:“如果孤骑兵尚在,又岂能让此寮如此猖狂?”   夜战不久,乱军丛中的彭越却不知怎么瞅见龙且所在之地,一声喝令,背后骑兵直向矮山杀去。龙且暴怒,本欲出战,身畔大将姜奉死死抱住,苦劝道:“大王乃千金之躯,又岂能跟这猖狂小儿计较?我军不擅夜战,不如暂时退去,待明日天亮之后,再与之交锋!”   龙且无奈,只好让士卒鸣金退兵。背后赵军一阵追杀,齐军损失惨重,直逃到信城方止。 第三百九十四章 邶风·何也(八)   荆棘原的风依旧是冬日所刮的寒风,如今虽是阳春时节,在北方却依旧不是太暖,特别是每日的早晨和傍晚,出门的时那寒风灌进衣袍,别提有多冷了。   与齐国士卒所穿戴的厚袄不同,赵军大多数都只有单衣短袖,能拥有铠甲的更加稀少。赵国屡经叛乱,国家贫穷,不论是百姓还是士卒都是过着食不饱腹的日子。齐国虽然也一直不安定,但拥有楚国这座靠山,不论是粮食还是衣甲,楚国都会支援。在当今这乱世,楚国就犹如战国末期的秦国,拥有鲸吞六国的国力。更加可怕的是,楚国还拥有数个盟友。秦魏韩赵四国也不是昔年战国七雄的大国了,领土保存得比较完整的只有秦国,但秦国的国民生疲,不复当年之勇。赵韩魏三国的领土大为缩水,不要说楚国,就连九江、临江国的国土都比三国的领土要大。或许唯一能比过,只有刘邦那汉中小国罢!   陈余虽替赵称王,但国中依旧有许多人不服。不然依照齐国的兵力,也不会这么快就打到巨鹿郡。   彭越控制陈余之后,便立即借陈余之手下令北方的边军南返。但足足过了半个月,北方军团的士卒都未曾南下。眼看整个巨鹿郡都要落入敌手,彭越不得不带邯郸军前往巨鹿救援。整个邯郸郡,除了安阳、邺城有兵,就只剩下武阳能抽调三千人,几处兵力集结起也不过两万来人。   彭越带着大军藏匿在深山之中,每日只派一些士卒扮着百姓前往巨鹿打听消息,几日过来,彭越已经将齐国的兵力部署打探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要想击败齐军只有同巨鹿城的廉信里应外合,打齐军一个措手不及。如果能将齐军逼退至漳水,赵军就拥有和齐军长耗的资本。如果不能,彭越已经思量着干脆挟陈余北上,放弃邯郸、巨鹿二郡。等借陈余之手掌控北方军团后,再和齐军一决胜负。   昨夜夜袭,彭越先派出奸细在齐营制造混乱,随后收集木柴在旷野中点火,趁着夜黑彭越先拔掉了齐军的几座小寨,将齐国引出营帐后偷袭本营。其中细节非三言两语能道清楚,却说龙且兵退信城,彭越领军至巨鹿城下。   数万大军汇聚城下,然而巨鹿城中却大门紧闭,城墙上弓箭上弦。彭越在城下大呼,廉信在垛口便伸出头来,喝问彭越道:“彭越竖子,吾弟何罪?竟然被杀?我廉氏兄弟三人,一心为国。我们为国拼命,尔等却残害忠良,只恨当初我瞎了双眼,竟认陈贼为主!陈余贼子在哪?让他出来!”   看到廉信那势若疯狂的模样,彭越脸色大变,他竟不知道廉信已经得到消息。   原来那日事变,彭越控制陈余之后,又带兵杀死了前来救驾的廉越。廉氏兄弟的家眷皆留在城中,彭越将廉氏家眷尽皆收押。他深知廉信、廉佗兄弟二人手掌军权,此时若动家眷无疑是逼反二人。如今廉越已死,唯有封锁消息,待退齐军之后在收拾二人不迟。看如今情形,必然是消息封锁不严,廉信已经知道廉越之死。   “还好廉信还未投降齐军!”彭越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只凭一言半语就能猜出,必然是齐军未肯轻信,所以廉信还在坚守城池。彭越在下面冷哼一声,反而大怒吼道:“汝弟意欲谋反,领兵进攻邺城,致使大王身受重伤!如此乱臣贼子,岂能不杀?廉信!吾知道你是个忠义之人!切不可莽撞行事!你若心有怀疑,等退过齐兵之后,再与我回朝向大王分说!”   廉信在城墙上哈哈大笑,他戟指彭越道:“好一个匹夫!竟敢污蔑吾弟!三弟为人,吾自然清楚!待吾杀了你这个匹夫,然后在向陈贼问个清楚!彭贼!你仔细看看,城头上立的是什么!”   彭越顺着廉信手指一看,却见到垛口上竖着一面大旗,上面血书四个大字:“报仇雪恨!”   彭越在下面又惊又怒,他心中暗思:“廉信擅长守城,连齐国的八万精兵都久攻不下,如今我兵力远不如齐兵,又岂能入城?若等廉信与齐军联手,吾必危矣!不如立即退走北方二郡!等掌握了北方军团,再与齐军一较高下!”   彭越当机立断,立即撤军回退。就在此时,廉信在城墙上哈哈大笑道:“彭越贼子!休想全身而退!”   廉信语刚落下,城门立开,城外吊桥放下,一支骑兵呼喊着杀出。彭越气得胡髭倒竖,却不敢恋战。令副将断后,急忙拍马逃走。   彭越担心背后齐军杀至,一心想撤。背后廉信却紧咬着不放,两支赵军就在城外厮杀,不觉已至中午,而昨夜刚吃了小亏的龙且很快就得知了巨鹿城下的消息。龙且抚掌笑道:“廉信果不欺我!传令三军,杀奔巨鹿!”   齐军立即开拔,龙且带着大军浩浩荡荡的杀奔巨鹿城来。不过一个时辰,齐军便赶至战场。龙固见战场混乱,两支赵军交杂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敌我。龙固忙问龙且,龙且道:“何须他想,见之即杀!”   七万齐军一拥而至,见人便杀。不过片刻,局势立即明朗,彭越带着败军逃窜,廉信带残军投降齐军。彭越的两万大军经此一战,只剩下六千余人,廉信的八千守卒更加凄惨,等齐军进城清点人数后才发现,八千守卒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廉信将龙且迎进巨鹿城,龙且入住郡守府,有心腹劝龙且斩了廉信。龙且心中犹豫,召廉信问道:“前些日子你为了守城,竟然监斩了亲弟。今日你为弟报仇,却又只身降敌。孤问你,你到底是忠还是奸呢?”   廉信直言不讳的说道:“斩三弟,乃忠君之举。为二弟报仇,乃为全兄弟之义!若大王相信,就请大王拨调一支人马与我。若大王不信,就请大王剑试吾头。”   龙且闻言大笑,待笑声止后突然肃穆,冷声说道:“孤不信什么忠奸,只管这人能不能用。在孤看来,用你之头平息吾军之怒更为有用!”   廉信莞尔,龙且拔剑挥去,地上便多死尸一具。   公元前202年四月中旬,廉信降齐致使彭越兵败,齐军入城之后斩杀廉信。随后齐国大军杀奔邯郸郡,赵国上将军彭越挟陈余逃往恒山郡。 第三百九十五章 邶风·击鼓(九)   昨夜下雨,地面上到处是水坑。车轮经常陷进泥泞之中,所以所行甚缓。就在通往恒山郡的官道上,数名士卒正用力的推着车辕,前面的马儿不停的打着响鼻,却始终不肯用力。旁边的伍长大声吼道:“再来几个人!抬也要将王架抬出去!”   伍长说完,便朝着车窗边的那人眼笑道:“大王无须心忧,等过了这程,路就平坦了。”   车窗里的那人嘿嘿傻笑着,口水就顺着嘴角不停下流。每逢下面的士卒一使劲,马车就一阵晃动,车里的那人就笑得越欢,他扭动着屁股将脑袋探出窗外,看着周遭的士卒们一阵傻笑。   等后面又来了几个人,伍长便撅着屁股双手前推,大声为士卒们鼓劲。   “使劲!”   “嘿咻!”   “使劲!”   “嘿咻!”   伍长手推空气,却像是推着万斤重物,连脸都憋得通红。车中的那人见伍长模样,似乎笑得更欢了,他手指伍长道:“你是个傻子!”   百忙之中,伍长听得不太确切,他大声问道:“大王!你说什么?”   车中那人将身子都探了半截,双手捧在嘴边大吼:“我说你是个傻子!”   那人说完,也不顾伍长反应,径自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又觉得这车颠簸得有趣,竟然忍不住和歌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唱完一句,犹思不妥,又自顾自说道:“不是北行!我也不是一个人,周围还有很多的人!”   说完又唱:“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唱完又说:“我忧心么?我高兴呢!忧的他人之心,与我何干?”   再唱:“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又说:“我未曾丧马,何须寻觅?可我总觉得我丢失了什么,我该去何处寻找呢?”   那人沉思了一会,等醒悟过来时,车已经平稳上路了。而车上的人似乎又忘记了先前思考的问题,继续拍手唱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那人唱完,周围人突然噤声,一时之间只剩下马车行驶的声音。   伍长似乎觉得内心堵得慌,他向背后的士卒招呼了一声,便甩鞭跑到了前头去了。从一群群没精打采的士卒旁边跑过,伍长终于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人——上将军彭越正骑着大马缓缓而行。   似闻到了风声,彭越一回头便看见拍马赶来的伍长,彭越出列,将马横于路旁。伍长走近之时一扯马缰,马儿轻嘶了一声,骤然停下。   彭越问伍长道:“彭先,你不守卫在大王跟前,到前军来做什么?”   彭先拱手说道:“上将军,我已经断定大王是真的疯了!”   彭越讶然,又问:“用什么断定?”   彭先道:“大王不仅疯言疯语,而且我亲眼看到,他便溺在瓮中,却把尿当水喝!如此行径,岂能有假?”   彭越眉头一皱,说道:“若是真疯了也好!这些日子不少大臣吵闹着要去觐见大王,皆被我推脱过去。等到了恒山郡,我就让那群大臣看看,他们想见的大王已经成了疯子。让他们彻底死心!不过,到时候说不得又要改立新君了。”   彭越说完,却依旧不放心,他吩咐彭先道:“不要放松警惕,务必盯紧了他,别让任何人接近他!”   彭先拱手道喏,便退了回去。   等马儿再一次跑回车窗下时,彭先看车里的那人,眼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怜惜。好端端的大王,如今四肢俱废不说,而且神智都不清楚了。他老是爱唱歌,可是他已经不明白那些歌里都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了。   如今的赵王陈余,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一个木偶。他一样会说会笑,可他已经完全不明白他说的什么,笑又为何而笑。   一时走神,彭先心里竟涌出万千感概。待回过神来,却见一个白发老臣不停的向周近卫弯腰稽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彭先下马走近,心思:“这赵拓来干什么?”   赵拓乃昔日的赵王歇的堂兄,陈余叛乱之后赵氏宗族固然是死抗到底,但也有些人是例外。就如这赵拓,先前与陈余敌对时是铁骨铮铮,一旦被俘立即就改弦易帜。像这种朝三暮四之徒肯定不为君王所喜,不过他是唯一投降的赵氏宗亲,陈余没理由不留他性命。   彭先走近,一脸倨傲的喝问赵拓道:“制礼博士(官名),不知你前来有何要事?”   赵拓连连拱手,脸上堆笑说:“臣特来请教大王,不知北上恒山郡后,是住忌城的行宫,还是摆架至郡治?”   原来以前的赵王歇曾在忌城修建了一座庞大的行宫,专门用以北巡时居住。赵拓前来自然不是关心陈余的居住问题,主要的目地还是为了一探虚实罢了。而彭先又岂能入他所愿?彭先按刀直挺挺的站在赵拓面前,轻描淡写的说道:“此行是避战,而不是游玩。如今齐国大军即将北上,大王岂能如往常一样入住行宫?你们这些博士,在大战之前还费尽心思奉承拍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要我说,误国者就是你这等腐儒!”   赵拓脸上一变,嘴巴张了张却还是没敢还嘴,他忍气吞声的告了声辞,这就走了。彭先看着赵拓离去的背影,脸上尽是讥讽之色。   赵拓回到了后军,刚上了车架,就有好几个朝臣来打听消息。有朝臣问道:“此次如何?”   赵拓无奈的一笑,摇头说道:“连面都未见到。”   又有朝臣道:“你在朝中素来被大王亲近,大王又怎会不见你?”   赵拓道:“小鬼难缠,上将军派自己的亲侄儿贴身保护大王,又岂能有什么好心?你我其实都心知肚明,不过就是惧怕彭越的权势而已。”   听赵拓这么说,几位朝臣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其实在邺城的时候,就有流言说上将军囚禁了陈余。可在朝会之时,上百位大臣看见彭越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步入大殿之后,谁又敢多说什么?   至于彭越所说的方士造反,大王负伤之言。更是漏洞百出,很多大臣都能看出这是彭越的遮掩之词。几个方士顶多不过是阿谀奉承之徒,又岂有造反的决心?更何况那廉越乃出了名的刚正将军,他饱受大王重恩,又岂能随几个方士作乱?   彭越用这劣质的借口搪塞朝中大臣,而朝中大臣却无人质疑。说到底,还是因为陈余继位不久,本身就是叛乱上位,不得人心罢了。   几位博士摇头叹气,悄悄在肚子骂了几句奸贼误国之类的话后,便各自离去。   国中一乱,又哪有什么忠心可言。不知已经疯癫的陈余可曾想到,即便是他大为重用的家族血亲,如今也一样的作壁上观。   浩浩荡荡的车队终于走出了邯郸郡,而彭越为之付出的代价便是八千断后的赵卒全部战死。北上之军,到现在只剩下两千来人。却不知彭越是否想过,纵然到了恒山,那里依旧会形成一个主弱臣强的局面。没有大军作为后盾,他这个上将军说的话又是否有人会听呢?   陈余北上的第十日,齐军横扫了整个邯郸郡,屠了三座小城之后。齐王龙且大犒三军,然后乘胜追击,将大军开往恒山。另外还派出了使者前往燕国,龙且亲自写了一封国骂信,痛斥了豫先这个小人,并在信中写道:容孤灭了赵国,再往燕国取汝首级!   而刚刚到达恒山郡的赵国君臣,屁股还没坐热又不得不继续北上。原来恒山郡守告之彭越,就在齐国入侵的时候,有不少城池打着为赵王歇报仇的名号,纷纷反叛。而恒山军的兵力一直羸弱,郡中更有不少未曾除尽的赵氏余孽。   单单一个恒山郡,就冒出了数个赵王,有人称是赵歇的儿子,有人称是赵王嘉(既最后一任赵王,赵歇乃赵王迁的儿子,是嘉的弟弟)的后裔,恒山之乱已经祸及十余城,如果陈余再次逗留的话,恐怕要不了几天,那些声称自己是赵氏宗亲的叛贼就要杀进恒山郡治了。   得此消息的彭越也忍不住长叹一声:   何谓人心背离?这便是人心背离!——就在赵国要遭到亡国之痛的时候,不久没有慷慨义士愤然从戎,反而还有不少人趁机作乱。   民心既乱,这仗又如何打?   彭越突然间就丧失了与齐再战的勇气,觉得赵国的局势已经糜烂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他的脑海中甚至涌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如就此撇掉陈余,自己逃到秦国或者是燕国,说不定到时候得秦王(或燕王)重用,还能东山再起?   要不然,投楚又如何?   想到这里,彭越更是恨自己,当初为何为田荣那样卖命,楚国大将萧公角就死于他手中,楚王项羽曾立誓要将他活捉,五马分尸以祭萧公角的在天之灵。   心已乱,不堪战。   彭越连扫平恒山叛贼的勇气都没了,立即下令众军,继续北上代郡。 第三百九十六章 邶风·无歌(十)   代郡,始置于公元前475年,赵襄子使人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故代国灭,代郡始。郡治今河北省蔚县代王城。   公元前205年,项羽在关中分封诸侯,徒赵王歇为代王。公元前204年,赵歇下诏陈余击常山王张耳,张耳死后赵歇再任赵王,封陈余为候,邑代。公元前203年,陈余弑赵歇于邯郸,先称代王,随后取赵而代之。   赵、代二王数次更变,赵国内乱长达三年之久。这一切祸患的根源,终究是当年分封造成的。项羽在分封一事上做得很成功,他成功的导致了天下再次大乱,各诸侯国国力都大幅度下降。遥想当年的战国七雄,随便一国便能起兵三四十万,而如今呢?能拥兵十万的便是强国。唯一能抽调几十万大军的,也只剩下楚国一家。   往事休提,却说彭越挟陈余入代,刚渡过寇水,便遭到一支兵马拦路。彭越见对面军容整齐,不敢造次,急派司徒邓莫前去探听,得知拦路者乃赵国降将秋卓。秋卓按兵不发,问邓莫道:“大王在否?”   邓莫儒生意气散发,根本不理会秋卓,反而大骂道:“叛国贼子,你不得好死!你背赵降齐,又有何面目见你的列祖列宗?”   秋卓大怒,一箭射死邓莫。立即引兵攻打,彭越无奈,只得带兵相迎。彭越兵少,秋卓又是骑兵,又如何抵挡得住?不多时,彭越大败,连忙夺路而逃,舍弃了赵国君臣。   朝中大臣见彭越战败,心中更是惶恐。秋卓领军将车队团团围住,有人在车上大叫:“你来劫架耶?还是救驾耶!”   秋卓哈哈大笑,他枪指众人道:“吾在数日之前就袭下了代县,断去了北方军团的粮草。你们所冀望的边军很快就要被饿死了!你说我是来救架还是劫架的?”   众臣大惊,再也不敢造次。又软语央求秋卓道:“大王先前待你不薄,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秋卓冷言道:“待我不薄?他亲信方士,不听将言。我本是堂堂的左将军,却因为误了那狗屁丹药的差事被罚到信都,那廉信兄弟手握大权,屡次欺压我!他们要修水寨,向朝中讨不到钱粮,就来信都索取。都当我秋卓是好欺凌之辈吗?”   大臣见秋卓愤慨,急忙劝慰道:“秋将军,你是久随大王的旧将!大王纵有万般不是,可你不可不念顾旧情啊!”   听闻此言,秋卓脸色数变。他本是最早追随陈余的旧将,却因为陈余称王之后遭到了不公的待遇,所以愤而投齐。沉思了一会,秋卓突然哈哈大笑道:“现在废话又有何用?容我去看看那昏庸之君如今又是何模样!”   言毕,就带着兵将直闯陈余车架。刚走到车架边,周遭的禁卫拦住去路,秋卓大怒:“尔等安敢拦吾?”   秋卓话语一落,那些禁卫却直接用刀剑招呼。秋卓连忙闪开,立即指挥部队围杀。那些禁卫极为骁勇,纵然身受重伤也死战不退。   就在秋卓被近卫纠缠的时候,制礼博士赵拓突然喊道:“秋将军不要被他们缠住!彭先要弑君!”   秋卓脸上陡变,闻言立即派几个举盾甲士掩护他硬生生的冲破了禁卫的防线。等秋卓跳上车架,弯腰揭开车帘之后,却突然愣住。   车架中坐着蓬头散发的赵王陈余,他那素白的衣裳上沾满了鲜血,手中一根木簪还在不停的滴血。在他的脚下,有人倒在血泊中不停的抽搐,显然还未死。坐在血泊之上,陈余的脸上竟然一片安然,他用深邃的目光盯着揭开车帘的人,嘴里淡淡的说道:“秋卓将军?”   秋卓愣了一愣,陈余又道:“既然来之,便请入座。如有空暇,可否让我讲完一个的故事?”   陈余的面上一片沉稳,他的话不急不缓、不轻不重,说出来总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继续倾听。   秋卓缓缓点头,默默的坐到了陈余的另一边。   窗外的厮杀声依旧未绝,而陈余就在那刀剑相碰的声音中徐徐开口:“去年在攻打善无城的时候,我倾听了一夜的悲歌,亲手射死了长公主赵予,而我也终于将赵国掌控在手。然而我的心,却因为那一夜的悲歌时不时痛楚,我蓦然醒转,我亦是个赵人。当年在伐秦的时候,我最大的志向是复兴赵国。然而,等我的梦想实现之后,我又发现那不是我想要的赵国。赵国应该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而不是被张耳分裂,被楚国利用的国家!为此,我杀了我的挚友张耳,杀了我君主赵歇。因为我发现,他们都是木偶,被楚国利用的木偶!堂堂赵国,为何要将雁、代二郡的良马贡献给楚国!为何在田荣反楚的时候,反而助楚灭齐?”   “我渐渐发现,他们不是我的挚友,不是我的君主。赵国应该强大自立!只有我才能真正带领赵国走向复兴之路!——可笑的是,我错误的将自己的野心误认为是自己的志向!明明是为了一己私欲,却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所以我在当上赵王之后,我常常夜不能寐,我觉得是赵氏宗亲和张耳的冤魂想要索我之命,所以我开始寻找方士。哪知道……”   说到这里,陈余瞥了一眼秋卓,却看到他脸上依旧平静,便知道先前自己所说,未必是这位将军感兴趣的,所以他继续说道:“那些由方士炼制的仙丹,都具有致幻的毒药,长期服用,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在梦中还是现实。而我也慢慢的察觉到了不妥。经过秘密的查探,我终于发现,幕后的主使者是彭越。可发现时,我已经中毒已深,再也离不开那丹药了!”   听到这里,秋卓的脸上已经有些动容,他问道:“既然发现,不吃难道就不行吗?”   陈余摇头苦笑:“哪有那么容易,我曾悄悄的试图让人将我绑起来,也曾自虐过,但都不管用。那种感觉简直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陈余长叹了一声,秋卓的脸上尽是惊愕之色,他亦未曾想到,竟然是这样!   陈余继续说道:“我知道再这么下去,我将永堕幻境。所以我趁自己还有一丝清明的时候,布置了一些手段,企图将彭越斩除。没想到,就在要成功之时,却因为幻毒发作,导致功败垂成!彭越软禁了我,并割断了我的手筋脚筋,让我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因为割断了我的手脚筋,我忍着剧痛不能动弹,我身体里的幻毒却突然好了。我却不能显露出来,反而趁机装疯弄傻,企图蒙蔽彭越。呵呵……或许是我装的太像,彭越竟当真以为我疯了。”   陈余说完,秋卓已经将牙齿咬得嘣嘣作响,他一拳砸在车上,愤恨的说道:“原来都是彭越这个奸贼所为!”   陈余在此时却用殷切的目光看着秋卓,他说道:“秋将军,以前的过错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将军能怜惜于我,日后这赵国我愿意交给将军!”   “什么!”秋卓惊呼了一声,眼睛瞬间瞪圆。   陈余苦笑着说道:“将军请看,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安能当赵国的君主?我见将军智勇不凡,定然是难得的大才,如能将赵国交给将军,我纵然死了也瞑目啊!”   陈余说罢,便要跪地恳求,可他手脚俱废,只能倒在血泊之中,挣扎在彭先的尸体旁。   看到陈余在血泊中挣扎,秋卓喜不自禁,他赶紧将陈余抱起,激动的说道:“臣何德何能能当上赵王?更何况我才投齐不久……”   陈余握着秋卓之手,一脸悲痛的说道:“将军投齐皆是我之过!安能怪罪于将军?如果将军不肯,那便杀了陈余,将我之头献给龙且吧!”   陈余说完,便伸直了脖子,做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见陈余如此模样,秋卓也只好勉强应之。   陈余见秋卓答应,心中暗道:“吾计成矣!”。立即在马车上开始为秋卓出谋划策,二人在车上商议良久,终于定下了计策:先入代县杀王猛,然后再用陈余的名号召集边军入代,等大军汇集之后,陈余再趁机让位,将王位禅让给秋卓。   ……   公元前202年四月下旬,陈余说服降将秋卓,借秋卓之手除掉齐将王猛。随后召集边军入代,等边军聚集之后,陈余军权在握,悍然变脸杀了秋卓。   五月,齐王龙且带领大军北上代郡,与陈余大战于安阳,龙且身先士卒,齐军士气大振,击溃赵军,将赵军追赶至治水。六万赵军死伤过半,治水为之断流。手足俱残的陈余逃至雁门郡,齐军紧追,于平城再败赵军。陈余龟缩于善无城,只得求救于秦国。   五月中,赵上将军彭越投奔常山贼张月,却被张月所杀。后有人证实,张月乃张耳义子,后归降齐国,随龙固入魏助楚,被秦将褚辽射杀。 第十一卷 豳风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不曾忘川   山已渐青,天亦渐暖。每早起来,雾霭也越见稀薄。关中虽是盆地,却不像蜀郡那样被周围山峦围得气流不通,使得平原上乌云堆积,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天清明。关中的北面虽有大山,却不像横卧八百里的秦岭那般浩荡,呼啸的北风依旧能穿过山头,将冬日凝聚在咸阳城上乌云黑雾一吹而散。   天越见的蓝了,大地也一片葱绿。春归之时,本是百姓繁忙的时节,然后更多百姓却放弃耕种庄稼,拿起了木矛长戈前往郡县招军的地方。从古至今,王侯的军队只有少部分是招募而来,更多的却是抓壮丁滥竽充数,纵然一统天下的秦王朝亦是如此。兵役可以说是每家每户男丁必尽的义务,然后子婴复国之后,为了笼络人心,却将流传几千年的兵役废除,取而代之是军户。   秦国的军户并不多,除了少部分人,大多数军户家的男人都在军中服役,这就使得秦国的战兵并不充足。偌大一个秦国,当战事来临之时,却只有十万之兵堪用,这显然是不够的。四月的时候,楚国起兵二十八万伐魏,魏王豹为了与楚抗衡,于是派人到处抓壮丁民夫,将这些壮丁编成了前锋大军,杀敌之时用铁链镣铐锁住一脚,十几人锁成一串,将他们当成人肉盾牌,只是为了消耗楚军的箭矢和武器。   楚魏交战,从昌邑直至济阳,几处战场接连战败。魏相央带领八万大军在济川伏击九江王英布的部队,将英布围困在雁荡山下,在千里之外的楚国大军本来无法支援,然而楚王项羽怒起三千骑兵,日夜兼程赶到战场,协助英布大破魏央,魏军的死尸竟使得渭水断流。魏上将军庞籍不敢与楚交锋,收拢周围散兵死守大梁城。大梁城经过几年的修建,城坚楼高,不易取也。军师范增献计,只派少数人楚军在大梁城下虚张声势,主力却悄悄转移,狼奔三百里,偷袭了魏国囤粮的陈仓。等到楚军回转的时候,庞籍还尤不知中计。楚军得陈仓之粮,后顾无忧,范增又献计改换了战术。从先前的急攻强行,转为稳扎稳打,大军围困大梁城,后面令尹项他迁移楚地百姓到魏地,再派遣官员治理。一个月后,庞籍不战而降,自大梁城以东的几百里土地尽落入楚国之手。   五月,刚刚打过败仗的魏央又来到了关中咸阳,向秦王再次求救。原来在楚魏大战之前,秦国便派一万秦军前往魏地,又让关南郡守姚成向魏过运输军粮。此番魏央再次求救,秦国上下也未曾料到魏军败得如此之快。如今秦国虽然未曾遭到入侵,但周围形式不容乐观:北方,冒顿单于带领匈奴兵已经入侵月氏;在秦国南方,楚将项声正在聚集四国雄师,试图从汉中攻向关中。   未战之前,项声便派了使者前往咸阳,告诉秦国君臣。集结四国之兵,足有五十多万,如果嬴子婴不早早投降的话,待五十万大军攻进关中之时,必要将关中血洗得干净。项声的一封信,便使得秦国上下人心惶惶,如今秦国将大部分兵力都抽调南下,除了九原、云中二郡的兵马未动,北地、陇西、上郡的部队都已经开往关南。   项声恶语在先,岂能容秦国轻易出兵?所以魏央一上朝堂,秦国的大臣们便纷纷劝告秦王。丞相蒯彻亦道:“如今项声就要攻打关南,秦国自顾不暇,如何能派兵援魏?还请大王三思。”   据案盘坐的秦王子婴也皱起了眉头,他鄂下已经蓄起了短髯,眼神也更加的内敛沉稳,纵然未曾言语,但身上的威势却愈加的浓重。下方的魏央昂头直视秦王,屈膝恳求道:“救魏就是救秦,魏若灭,秦安存?关南有大山为屏障,又有关隘阻挡。我曾知道汉中与关中修建的栈道也已经被毁掉,项声虽有几十万大军,却未必能攻进关中。关南只需数万大军,依关死守,秦国必然无忧,如果秦国不救魏国,等到项羽的大军杀到函谷关下,秦国就再也没有一丝机会了啊!”   魏央言辞恳切,双手抱拳屈膝半跪在大殿之中,目光炯炯的望着嬴子婴。嬴子婴揉额沉思,朝中大臣或出言反对,或附和魏央,嬴子婴心中更加犹豫。   见秦王不语,蒯彻问魏央道:“韩国如今情形如何?”   魏央答:“刘邦、共傲二贼派大军入侵韩国,韩王自顾不暇,又哪会派兵?”   蒯彻微微颔首,转而对嬴子婴道:“大王明鉴,盟国皆遭到兵患,其中以魏国最为危险。就如魏央所言,项声纵然能集齐四国兵马,想要攻进关中也并非那么容易。大王不如派上将军相助魏国,然后在召集国民共度国难!”   嬴子婴点头应允。   公元前202年五月上旬,秦派上将军马逸领五万秦军兵出函谷关,随魏央前往安邑。随后不久,赵王陈余遣使入秦求救,秦王子婴派李左车发兵雁门郡。也就在此时,楚信陵君项声,在汉中汇聚了蜀国、衡山国、临江国、汉国四国之军,共计二十六万人,誓师伐秦。   韩地,洛阳。   战国时期的韩国,国土大部分是被魏国包裹,南至鲁阳,北至百邑一带都属于韩地。秦国一统天下后,韩地被分割成三郡,也就是三川、南阳以及河内郡的一部分。秦朝灭后,项羽封韩成为韩王,那时候韩成的辖地就只有一个南阳郡。韩王韩信继位之后,收复河洛之地,大部分国土依旧被魏国、临江、汉国包围。   如今的韩国国土窄小,国力羸弱。三川郡也不是昔日那个人口稠密的繁华地带,举国之兵竟不到十万。   项声掌管四国帅印,在楚国伐魏的时候,一面在汉中等候蜀国、衡山国的兵马。一面让汉国、临江国进攻韩国,汉王刘邦派大将军韩信从房陵攻入南阳,临江王共傲派信阳候共邪兵出南郡。韩王信亲自出征,却在邓县击败了共邪之兵,如今同韩信的部队隔着钙水对峙。   韩信自入韩以来,就兵行甚缓,几次围城而不攻,白白的浪费了时间,使得韩王韩信有时间召集各地兵马,以多胜少击败了共邪之兵。共邪兵败之后,逃至汉营,大骂韩信误事,韩信将其扣留,汉军不过钙水。   项声使刘邦遣使问罪韩信,韩信道:“共邪轻敌孤军深入,固有此败。”   使者回来后,项声又让刘邦派人换掉韩信,刘邦不应。蜀国、临江国的兵马陆续来到汉国,三国兵马多有闹事者。汉将乐阳与蜀国春申候曹应比武,失手将曹应杀死。蜀王曹觉向刘邦问罪,刘邦拒而不见。不过几天的时间,汉军就挑起了几次事端,名义上身为四国统帅的项声忙得焦头烂额。   就在项声欲祭天声讨秦国的时候,汉王宫中,张良向刘邦献上了一计。闻得此计,刘邦惊得下巴脱臼,又因年事已高,疼得差点一命呜呼。   张良言此计关乎天下局势,关乎汉国兴亡,又言此计须得求一人,救一人,再杀一人。   若将三人搞定,刘邦就可以潜龙升天,说不定可以一举定乾坤。 第三百九十八章 汉地如囚   汉王宫中,张良与刘邦对席而坐。宫殿中空无一人,所有的宫娥宦官皆被赶出殿堂,大殿门外乃肃方候周文按剑守卫。   诉话于山水屏风间,却见光影斑驳,刘邦那颗灰白枯槁的首级在画面上摇摇晃晃。   离破咸阳已经过去了六年,六年的光阴在刘邦的脸上留下了不少的皱纹,头发已经灰白,再不复当初青骢颜色。   刘邦已经老了,纵然雄心依旧,却依旧难以掩饰容颜的枯槁,想想年头,刘邦很快就要到六十岁了。自从伐楚失败之后,刘邦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终老于汉中死地,心中之惆怅又有谁人能知?   手中的酒樽停在了空中半天,刘邦轻叹一声,一仰头饮尽了樽中的苦涩。在他的对面,张良依旧是那般模样,白衣纶巾,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洒脱和安然。   ——一如八年前,刘邦初识他的样子。   纵然岁月无情,似乎老天也不愿意这个满腹才学的智者变得苍老颓废。张良的目光依旧是那般的清澈,犹如沉寂在深山中无数年的清潭,不见一点污垢。   不过他的两鬓之间也隐藏着一根根白丝,只是刘邦老眼昏花,却看不见那隐藏在青乌下的颜色。   刘邦将手中的酒樽放下,顺手抓着盘间的花生米,送至嘴边轻轻的蠕动着,他的声音也从那搅动得牙缝里穿出来:“共邪兵败,全是韩信见而不救造成的,而韩信是得了我的命令,才在韩国拖拖拉拉。”   轻轻的说完,刘邦脸皮抖动了一下,冷笑声传到张良的耳里,刘邦继续说:“攻下了韩国,我又有什么好处?别说韩国,就算让项声带着大军灭了秦国,我又能得到什么?项羽能容得下我这个背叛之人,那是因为他想让我老死在汉中!纵然是项羽一统了天下,我也终究跳不出这汉中之囚!”   说这话的时候,刘邦的脸颊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是中气十足。然而一说完,他就像是泄了气一样,嘴里不停的喘着气,眼神里尽是疲倦。   张良一直沉默着,这些话他不止听过一次,每逢汉王醉酒的时候他都会咆哮抱怨。可是纵有万般不甘,又能如何呢?萧何帮不了他,韩信也帮不了,就连得汉王看重的张良,依旧无法。   自伐楚失败之后,不仅是汉王,就连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军、臣子们都变得心灰意冷。去年夏侯婴向汉王请辞,想回到楚国孝敬老母。汉王未曾挽留,在夏侯婴临行的时候赠予了他一封书,那封书是汉王写给楚王项羽的,为的是帮夏侯婴在楚国能谋个一官半职。   连夏侯婴这样的旧人,都舍汉王而去,可想而知,昔日那些沛县的旧识同僚又能剩下几个。连萧何都生出了归乡之意,如果不是张良苦劝,想必也跟夏侯婴一样回到了楚国。汉王昔日的旧臣当中,或许只有张良和韩信依旧坚定不移。韩信是因为愧疚,张良是因为他从没对刘邦失去信心。   ——哪怕山穷水尽之时。   张良静静的坐在刘邦的对面,未曾说话,也未曾相劝。因为他知道,汉王不需要别人的劝慰。   看着刘邦毫无形象的躺在席上,两只手伸直将自己摆出了一个大字,嘴巴里吹气将胡须吹得倒竖而起。张良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一杯,浅尝一口方道:“如今项声手掌大权,三国兵力陆续进入汉中,就连大王都不得不受到项声的掣肘。大王唯一依仗的军队也被韩信带到了韩国,如今大王就像是河里无尾之鱼,天空中没有翅膀的鸟,要么被水淹死,要么从半空坠落摔死。如不做垂死一挣,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刘邦闻言哂笑,怔怔的看着殿宇,口中喃喃的说道:“垂死一挣又能如何?”   张良放下了酒樽,脸上突然多了一股决然之情,他冷冷的说道:“若不死,便能活!”   “怎么活?”刘邦一语道出,然后翻身坐起,目光炯炯的盯着张良,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像我这样生不如死的苟活着?”   张良盯着刘邦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大王乃天下英杰,自然要笑傲天下,岂能被这汉中死地困住?”   刘邦沉默了一会,脸上也并没有多少欣喜之色,过了一会方道:“该如何破局?”   张良挪移着屁股,让自己靠桌案更近一点,手里捏着一根筷子,他用筷子在桌子上虚画圈点,向刘邦说道:“项声乃楚国的大将,此番聚集大军入汉,看似声势庞大,其实虚有其表。如今蜀国、临江国、衡山国的大部分兵力已经进入汉中,统领蜀国之兵的是蜀王曹松,统领临江国兵马的时候长公子共图,衡山王吴苪亦是亲自统军前来。虽然说这三国都受过楚国大恩,然而日久天长,再大的恩情在权势面前都不堪一击。项声想当稳联军统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几人中便有大王的机会!”   刘邦微微点头,继续听张良分说。   张良道:“想必项声也担心大王不甘寂寞,所以将韩信将军带着汉国主力攻打韩国。如此一来,大王就是看似最没有危险的一方。汉中毕竟是大王的国土,如果大王能趁此机会将进入汉中的联军纳入自己的掌中,凭借这几十万的部队,再背地里给项羽致命一击,到那时,天下又有何人能与大王抗衡?”   刘邦的神情越见的凝重,他开口说道:“我现在一无兵权,二无人望,纵然用计害死项声,这三国王侯也不会臣服于我刘邦!”   张良也暗自点头,他说道:“要想掌控大军,那就必须除掉项声!但除去项声一人又何足道哉?主要的是能将联军分割利用!依臣之见,这三国大军汇聚一地,本就有无数的隐患。项声还在筹备粮草,我们只有趁此机会拉拢其中一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掉忠于楚国的王侯,到那时候就能权掌这三国的军马。经过臣日夜查探,臣以为突破口就在蜀王曹松身上!”   刘邦捻须皱眉,问道:“何出此言?”   张良道:“临江国统帅乃长公子共图,此人在大王伐楚的时候就与楚王联手对付大王,必不会为大王所用,所以此人必除!衡山王吴苪虽然在南越入侵的时候,得到楚国的帮助,但吴苪此人贪恋权利,平时只知龟缩一方,此次出兵也是他出兵最少,若一旦大王有优势,此人恐怕会立即倒戈。蜀国本是楚国最为放心的盟国,不过曹咎已死,曹松年轻气盛,又刚刚登上王位不久,心中未必将楚国放在眼里。更何况,如果大王能趁机救出那人,凭借那人的本事,曹松必能为大王所用!”   刘邦迟疑的问道:“子房说的可是陈平?”   张良点头笑道:“正是此人!陈平如今依旧被囚,然而此人是连范增都亲口称赞过的谋士,如果大王能救出此人,又何愁大事不定?”   刘邦听后也忍不住抚掌微笑,张良继续说道:“杀项声,救陈平,图曹松。在此还不得不依仗另外一人!”   刘邦忙问:“何人?”   张良道:“此人乃曹觉亲信,是个阉人,却被封为武阳候!此人姓古名荣,生性贪婪,又自大骄傲,常将自己与信陵君魏无忌相比。大王试想,魏无忌何人?古荣将自己比作是魏无忌,那岂不是将曹松比作魏王?那昔日的秦国不就是如今的楚国吗?古荣立志要匡扶蜀国,又岂能让蜀国受楚国的束缚?大王只需要多贿赂起金银,拉拢此人,然后诉以利弊,定能打动曹松!”   刘邦低头不语,不久又站起来踱步思考,过了半天方回到席间,对张良说道:“曹松纵然再相信古荣,但国家大事岂能儿戏?不妥!必须还要想个法子,将曹松牢牢的捆绑在孤的战车上!”   张良欲言又止,话在喉咙里半天却始终没肯说出。刘邦早已经察觉到张良的异样,连忙询问,张良长叹一声,突然跪地说道:“臣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曹松为了登上王位弑母杀弟,随后更是将其他年幼的弟妹尽数杀死。曹松虽然不仁,但年纪尚轻,至今未曾婚配。臣知道鲁元公主长得国貌天香,如果大王能舍弃公主——。”   刘邦闻言却也愣了,忍不住侧头看了一下殿外,眼睛里虽然看不到一人,但刘邦却知道殿门外却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将军在侍立守卫。那位将军便是已故的周勃之子周文,而他自幼与鲁元相识,昔日刘邦曾亲口许诺将鲁元婚配给他,二人恐怕早已有了情愫……   想到这里,刘邦忍不住长叹一声。 第三百九十九章 硕人   楚地女儿,大多能歌善舞。或是楚国丈夫都疼爱自己的妻子,所以女子们大多不用去田间干粗活,这与那些粗鄙的秦国女子相比,楚地的女子生得白嫩水滑,若是再生得一双巧手,那便是楚地男儿梦寐以求的女子。   有辞云:“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若白雪,腰如束素,齿若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此辞乃楚国美男子宋玉与登徒子在楚王面前分说的时候,提及的他邻居的一位女子,以此形容那邻里之美。汉国公主刘盈,亦是美貌非凡,今年刚满十六岁,其貌美之名就流传到了汉中各地。有一文士偶然窥得芳容,顿时惊为天人,自此茶饭不思,形容消瘦,好友问之,文士怅然叹道:“《硕人》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以此来形容美貌女子,偶窥公主芳容,方知言辞不差。如今却是魂不守兮,日思夜想。心生痴念,顿觉人生无趣。”   文人说完不久便在思念中死去,此事惊动汉国。有人将刘盈视为狐媚转世,言她日后必将祸害汉国。也有人称赞她的美貌,将她喻为绝世佳人,恨不得一睹为快。   在众说纷纭之中,刘盈公主却再也没出过世人眼前……   蜀地刺绣,天下闻名。汉中与蜀国相邻,国中的巧手名家亦是多不胜数。王后吕雉也是一位刺绣的大家,她召集汉国的刺绣名家,组建了一间绣坊,专门为宫廷刺绣。传闻汉王宫中有一副长达十余丈的江山社稷图,此图便是绣坊中人,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才完成。   此图被汉王刘邦视为国之愧宝,而绣坊中人,便被刘邦称为“怀宝之人”。这些人都被刘邦严加保护,还专门在深山中为她们修建一处庭院,让她们观山水而绣。   如今冬去春来,山水扶苏。就在那山中云间,有数不尽的美景。绣阁屹立于半山之腰,半隐在云雾中。采朝霞之灵气,截晚霞之瑰丽,皆化为一张张山水屏风,入得画中。   就在那无数的屏风之间,有一位绿衣女子在装模作样的穿针引线。与旁边众人不同,她在刺绣的时候不仅会扭动屁股,有时还跟做贼似的四处瞟上一眼。不说她绣工何如,单凭颜色当真可称得上清新脱俗。如果再配上那双灵动双眼,却真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一般。她便是汉王刘邦的爱女,公主刘盈。   刘盈心思活泛,极为好动,自从被禁足于绣阁后,不知起了多少心思想偷跑逃走。就在她捏着针线,脑袋里又知想到什么的时候,旁边的一个小丫头悄悄的走到她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刘盈听后双眼一亮,心思一动手里的针尖便刺到手指,听得“哎呀”一声,刘盈捂着手一脸惊惶的站起来,口中大呼小叫:“我扎着手了,流了好多血。在不救治我便要死了!不行了,我的头好晕,怕是真的要死了。”   说着便软绵绵的向地上倒去,周围的绣娘各个惊慌不已,有人惊叫:“地上着凉,公主万万不可倒下。”   又有人道:“地上那么脏,怎能让公主伏在地上。”   “快!快将公主扶起来!”   一群女人大呼小叫,一个上去搬手,一个过去抬脚。那刘盈公主倒在地上,却似真的晕厥过去了,任凭绣娘们折腾。就在院子里的女人吵吵闹闹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唱喏:“王后驾到!”   余音未歇,便有一道威严的声音传进众人耳里:“尔等不许妄动!让公主躺在地上,看她能躺多久!”   听得那声音,院中的绣娘们又惊又惧,果真放下公主不管,老老实实的回到自己的位置拿捏起针线摆弄。院中一下安静了下来,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穿金缕衣头带凤冠,生得仪态端庄的女子正缓步走进。   端庄女子走到公主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口中冷冷的说道:“你若是继续装下去,我便让你在地上躺一宿!”   话音刚落,刘盈公主便从地上翻身爬起,可怜兮兮的举起受伤的手指,向那端庄女子说道:“娘,你看我手指都流血了!也不知道关心一下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娘啊!”   刘盈公子口中的娘自然便是王后吕雉,与吕雉的几个儿子不同,几个儿子可不敢在外人面前呼她为娘,平时里也只敢老老实实的唤声母后,唯有这刘盈公主仗着汉王和王后的喜爱,平日里撒娇卖乖,呼汉王为爹,呼王后为娘,又不顾忌地方场合。刘邦吕雉以前也是破落人家出身,刘盈这般称呼以往还颇得他们喜欢。只是这次却不知道触到吕雉什么霉头,却见吕雉横眉一竖,张口斥道:“你身为汉国公主,岂能如此不知礼数?你在庭院中疯来疯去,却将母后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今日你也不必吃饭了,不将你自己的那份工序做完,休想离开这庭院半步!”   刘盈公主俏目圆睁,张口结舌的杵在那。过了半天方才反应过来,口中立马改口:“母后,那工序非得两三天才能完成。你这么做,会把盈儿饿死的!”   吕雉皱眉打量自己的女儿,又斥道:“你的心思,哀家岂能不知?不饿一饿你,将来你如何分得清轻重?”   刘盈却不知吕雉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见母后真的恼怒,也不敢再触眉头,只得低头捏弄衣角,嘟着嘴盯着脚尖。吕雉见她如此模样,有心想说些什么,话至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一拂袖便又离开了。   刘盈公主泫然欲泣的站在原地,直到王后离开,旁边的绣娘一个个上来劝慰公主道:“公主无须关心,您那道工序虽然繁杂,我等先放下手中的活计,将公主您的那道工序先完成,保管您饿不了肚子!”   却不说刘盈这边,吕雉回到王宫后,与刘邦相见,却显得忧心忡忡,她向刘邦说道:“盈儿虽然美貌,但却不知礼数。都是你我往日太过娇惯她了,使得她如今这般样子。要是嫁给了蜀王,一不小心得罪了他,日后哪有什么好日子过?”   原来吕雉这次前往绣坊,本是去告诉刘盈消息的。可碰巧又遇见那事,一时又心软,终究觉得不妥,所以摆架回宫与刘邦商议。   刘邦听得此话,也颇为犹疑,他忍不住揉额说道:“既然如此,且容我在想想办法。”   刘邦刚说完,却见那吕雉俏目一瞪,怒斥刘邦道:“既是张良公的主意,岂能擅自更改?你受困于汉地,一旦失去这机会,以后就再无翻身的可能!盈儿虽然是你我的女儿,但她也是汉国的公主,嫁给曹松也是迫不得已之事!你可不能再起其他的心思!”   听得吕雉的话,刘邦却显得唯唯诺诺,他干笑两声道:“王后所言极是!”   看得刘邦听话,吕雉才长苏一口气,又向刘邦说道:“我知道你什么心思,你不就是觉得愧对死去的周勃吗?那周勃在早年便是你的狐朋狗友,如今他为大王的事业死在了关中,我又何尝不愧疚?可是你要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你手掌大权,脱出了这汉中囚笼,到那时曹松又岂敢欺负盈儿?”   说到这的时候,吕雉的眼中却是寒光一现,嘴里冷冷的说道:“要是盈儿真的受了委屈,到时候将那曹松杀了,让盈儿改嫁便是!”   刘邦听见吕雉之话,心里抖生一股寒意。不过他向来尊敬吕雉,如今即便是当了汉王,也依旧不改往日的毛病,脸上堆笑称是。吕雉说道这,眼中却突然垂落泪珠,嘤嘤的哭着说道:“我知道,你肯定认为我心狠手辣。可是我的心何尝不是肉做的,盈儿是我的女儿,她又不像她那两个哥哥,一直未曾吃过什么苦头。你被困在这汉地,这些年来忧虑惆怅,我都看在眼里,你道我不难受么?我只是妇道人家,对国事不知,还不是只能干着急?”   吕雉的哭声,使得刘邦顿时心软,他忙抱住吕雉,口中不停的安慰。吕雉伏在刘邦的肩膀上,眼泪跟雨滴似的,没过一会便将刘邦的衣裳弄湿了。过了好一会,吕雉才暂停了哭声,她泪眼蓬松的抬起头,心中想到自从他当时汉王以来,却难得这般亲密了。   吕雉用手抚摸着刘邦的发鬓,一脸幽怨的说道:“你看你,头发都愁白了,当真成了老头子了。你在大殿中喝闷酒、抱美人,却不知我在帘后心如刀割。你心中只有国事,哪还有我的位置?我真恨不得回到以前,那时候纵然没有权势,你却只是我一个人的!谁都无法抢走!”   刘邦先听结发妻子的哭诉,如今又听了这些软语,心中除了爱怜,又哪还有其他心思?回想往昔,他更是不胜唏嘘。因着这些年来,他曾经的伙伴们或死或离,特别是去年夏侯婴的辞别,对刘邦的打击更是巨大,由着吕雉的话,刘邦也忍不住陷入回忆。待醒转过来后,刘邦向吕雉立誓道:“纵然回不到以前,我这颗心却永远属于你。别说当这狗屁汉王,就是以后得了天下,我也依旧如此!”   吕雉听得刘邦还未忘记这天下,眼中光彩更甚,她抚摸着刘邦那苍老的脸庞,口中说道:“周文的事,就交给我吧!他有一身的本领,将来还要为你征战天下,可不能让他有所抱怨。你我虽然放心不下盈儿,但事已至此,容不得再起其他心思。不过送到别人手中的毕竟没有他自身渴求的好,我还得想个办法,让那曹松主动的求婚才行。”   听得吕雉之话,刘邦嘴角一动,他搂着吕雉,心里想的却是:“江山之重岂能顾及儿女私情?有吕雉出面,张良的计策就万无一失了。”…… 第四百章 连城   呼啸的北风刮走了天上的黑云,露出了那一片蓝色的琉璃。太阳停在东边一角,不甚刺眼。善无城城墙上的垛口上挑着一面破烂的旗帜,上面血迹斑斑,也看不清写的什么字眼。   城墙下的死尸堆成了山,外面的壕沟变成留着涓涓血水的小溪,一股令人发呕的尸臭味在城下蔓延。   如今已经入春,苍蝇和蚊子也早已从卵中苏醒,它们飞旋在死尸上,停驻在血水间,不停的产卵。不过短短十天,城下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   那些残缺的肢体,破开的头颅,都是战死的士卒,有齐国的也有赵国的。齐国大军围攻善无城,足足打了半个月。城墙上悬挂的刀墙,残留着数不清的肉末。赵军的顽抗,使得齐军根本不敢搬运城下的死尸。   北风依旧,吹动着陈余那脏乱的胡须。以前的那身白袍早不知扔到哪去了,身上套着一套破烂不堪的铠甲。陈余抱着头盔踉踉跄跄行走在城墙上,挨着石墙歪着倒着趴着无数的士卒。看到自己的大王走过,也没有多大反应,他们被无休止的苦战早已经弄得麻木不堪。只有在号角声响起的时候,他们才会捏紧手中的武器,费力的从地上爬起。   爬不起的,自然都死了。   脚踩在不知名的士卒身上,陈余几欲摔倒,扭头一看,一张稚嫩的面孔出现在面前,没有声息也没有表情,显然不知道死了多久。陈余弯腰伸手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拂落,然后轻叹一声继续前行。没有人注意他的举动,也没有人为之感动。陈余的动作只能做给自己看,他明白也愿意那么做。   午时已到,有士卒挑着大桶走上了城墙。大桶里装着混杂树皮草根的粥,一路走来,大桶里晃得叮咚作响。等到了地方,分发了陶琬的士卒一个个爬起来排队,掌勺的士卒往木桶里一捞,然后向陶琬里一倾。眼巴巴的士卒捧着碗几口下腹,然后恋恋不舍的看那木桶一眼,一语未发的离开了。   陈余也混在士卒里面,跟着他们一起排队,一起仰头喝下那碗只有几颗粟米的粥。等砸吧完嘴巴,放下碗后,城外的号角便又开始呜呜的吹了起来。   齐国的军队又开始攻城,几百人组成一队,扛着简陋的云梯,便闹哄哄的冲了过来,毫无什么气势可言。拿捏起武器的士卒巴巴的看着城下,静静的等待敌人爬上城墙。   城里的箭矢、滚石、擂木早就在几天前就消耗殆尽。这几天都是等贼子爬上城墙,然后抽刀子肉搏。肉搏自然是血腥无比,不过既然是肉搏,也就意味着赵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这城墙随时可能易主。   身披大红披风的龙且正按剑观战,这个雄壮威武大汉如今看起来也非常疲惫,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也不知道几晚未曾安睡了。腰插双戟的龙固紧随其后,不过他的样子比龙且更加不堪,他的头皮裹着白纱,左臂也用吊带吊起。十日前,龙固领军攻城,被一赵将所伤,头顶被砍了一刀,幸好头骨坚硬。退下的时候手臂又中了一箭,差一点就回不来了。那员赵将被他砍成了数截,惨死当场。   陈余的顽强,使得齐军在此城下拖了十八天。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赵军唯一的希望便是秦国出兵。   但秦国会出兵吗?又哪来的兵出?   九原城中,忧心忡忡的李左车放下了手中的书信,他揉额沉思良久,方唤来一名亲信,让他快马赶到阴山长城,请司徒真前来九原城。   此信是从关中咸阳而来,带来的是秦王的旨意。秦王令李左车带九原之兵前往雁门郡,助陈余退却齐军。   九原云中二郡驻有秦兵一万三千余人,才不久李左车担忧边塞局势,便将固守九原城的两千守军调往长城,如今九原城里只有不到八百的守卒。李左车如此重视长城的安危,也是派往草原的斥候传回了不利的消息。匈奴王冒顿已经攻入了月氏国,月氏王乌哈与冒顿交战于敕勒川,战况不利。   李左车担心匈奴分兵入侵九原,固而增加长城守兵。   然而秦王之令不可不遵,为今之计也只能抽调兵马前往赵国。   司徒真来到九原城的时候,天空突然阴暗,一时之间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个不停。司徒真冒雨奔驰,口中咒骂:“该死的老天,如此善变!”   北方天气恶劣,一时刮风下雨,一时又出太阳。虽然早已入春,北风刮着还是挺冷,司徒真被雨水淋湿,进城的时候扬着头打了大大一个喷嚏。   入得郡守府,见到了李左车,司徒真抱拳见礼。李左车起身问道:“塞外情况如何?”   司徒真咧嘴一笑,答李左车道:“鱼尾原没什么动静,去往阳关细作还未返回。”   李左车眉目紧锁,问道:“为何如此慢?”   司徒真咬牙切齿的说道:“申屠雄派兵把守阳关,要一个一个盘查。却不知那孙子从哪得到的消息,如今紧张的很!”   李左车拿起桌案上的书信,递给司徒真。司徒真拆信一看,顿时变了脸上,惊问李左车道:“将军乃知兵之人,如今草原不稳,匈奴极有可能南下,鱼尾原上还有申屠雄如刺梗喉。如果在这个时节抽兵救赵!实为不妥啊!”   李左车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可是秦赵已经结盟,如果秦国眼睁睁的看着赵国覆灭,等陈余一败,齐国兵马入秦,一样是祸事!若破赵国,九原首当其冲!终究难免一战!”   司徒真的脸突然变得狰狞,他切齿骂道:“说来说去,还是要怪申屠雄那个贼子!若是阳关在大秦手中,又何须忧虑这些?这贼子当年害死二十万守边的将士,如今在鱼尾原上作威作福!我真恨不得食其肉!”   司徒真所言不无道理,小阴山的关隘远没有阳山的稳固,而且阴山的长城都是当年赵国修筑的城池,过了这么多年,有些地方坍塌得很厉害。如今秦国已经收回了二郡,可申屠雄却依旧敌我不明,若是匈奴大军入关之时,申屠雄趁机倒戈,凭借阴山屏障很难守得住九原郡!   司徒真曾经几次进言,希望李左车出兵鱼尾原,将那颗毒瘤拔出。然而李左车顾及申屠雄兵力雄厚,所以未曾采纳强攻之策。派使者去鱼尾原招降,却被申屠雄撕书赶使,徒增耻辱。司徒真说的,也就是李左车担心的地方。   李左车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按在司徒真的肩膀上,沉声说道:“我给你留下八千人马,要你务必在我回事之前守住阴山关隘。不论是匈奴也好!还是申屠雄也好!在我回来之前,务必保证九原不失!”   司徒真轰然跪下,掷地有声的说道:“当与九原共存亡!”   李左车用力的捏了捏司徒真的臂膀,双目目视他良久,最终转身出了房门,让亲卫牵来战马,直奔城中兵营。   汉中,南郑。   王后吕雉神态安然的端坐在上方,她手中拿捏着一方锦帕,正仔细的观看欣赏。锦帕上绣有山水,山则名连城,水则名浊流。浊流乃是汉中襄水之别名,其中有个典故:相传商纣之子殷郊因劝谏其父被罚困在连城山,待商纣失去民心,周王伐商之时,殷郊在连城山下痛哭淋漓,他流下的血泪化为了一条永远浑浊的浊水,固这个故事名为禁足。   禁足的故事本为民间传言,自然不可考据。然而献此帕者却是汉公主刘盈,故而帕中描述的东西也是公主所想。   刘盈公主翘首以盼,颇为自得的说:“娘,你看我的针线可是大有涨进的哟!”   看着女儿煞费苦心的东西,吕雉唯有苦笑。将那一丝不忍隐藏后,吕雉摇头说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既然整天盼着出去,我也不能阻着你,这——”   吕雉口中的那个“样”字还未吐出,刘盈便拍着手欢呼雀跃。吕雉只得整理了一下面皮,沉下脸重重哼了一声。刘盈立即收敛,双腿并拢,两手贴腿,摆出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吕雉继续道:“你真想出去玩,却得依着我的条件。”   刘盈立即点头,也不管什么条件不条件的。   吕雉又道:“你既然在锦帕上画上了连城山,我听说那‘十二峰’相连如城,你去替娘看一看,那里的山峰是否真像是传言一样?如若有假,到时候就让你重新取一个名字如何?”   吕雉一说完,刘盈就已经喜不自禁了。吕雉见女儿答应,也做出一副乏态挥手道:“既然如此,你快去准备吧!明日便启程前往连城山。”   刘盈刚转过身子,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向吕雉说道:“那能不能让周文护卫我一起去?”   吕雉脸色一冷,悍然拒绝道:“不行!周文如今要护卫你父王的安全,又岂能跟在你的身边?我已经派乐阳护卫你的安全,你自个下去吧!”   刘盈不敢顶嘴,只得嘟着嘴怏怏的下去了。   等刘盈走后,吕雉便传来一个宫女,对她贴耳说道:“你让人将乐阳前往连城之事散发到蜀营,务必让曹松知道!” 第四百零一章 美人心计   自项声掌四国帅印以来,南部三国便骆驿不绝的调遣兵马前往汉中。短短三个月内,便召集了二十一万人马。   当然,这与项声吹嘘的五十万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这二十一万人马中,其中有七万入侵韩国,剩下的十多万正秣兵历马,只待粮草齐备,便要杀入秦国。   此次蜀国出兵六万,更是由蜀王曹松亲自带领。蜀国兵马乃是客兵,不可留宿王城。离南郑不远有一座小城,名曰“城固”,蜀军就暂时居住在成固城外的军营中。   却说在半个月前,蜀国春申候曹应自持武艺高强,视各国大将如草芥,专门找猛将比武,连胜了十三场,更在众目睽睽之下,口出狂言,最终惹恼了乐阳。二人比武后,曹应口吐鲜血,不久便死了。   曹应乃蜀王曹松之堂弟,如今却惨死在汉国。曹松自然要兴师问罪。不过刘邦老奸巨猾,在曹松问罪之前便去找了项声。项声掌四国帅印,如今又快到了祭天伐秦的时节,哪能让事态扩大。将乐阳鞭责一百,权当恕罪,这事也就这么平息了。   曹松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暗中派人监视乐阳,看能否暗中除去此人。不过乐阳一直待在兵营里,曹松一直未找到机会。在这天,曹松突然得到了一条消息:乐阳如今出了南郑,护卫公主前往连城山。   曹松闻之大喜,立即点齐三百铁甲军,赶往连城山。曹松心里断定:只要乐阳死了,哪怕汉国的人都知道是他曹松干的,项声为了顾忌大局,也不敢拿他如何!   毕竟,曹松乃是楚王亲封的蜀王!要是换了其他将领,这事就不好说了。这也是曹松为何要亲自前往的原因!   一行人纵马狂奔,蜀王曹松一骑当先。他身材不高,圆脸细眼,身上没什么威严,看起来倒是颇为可喜。如今曹松刚掌蜀国大权,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所以脸颊通红,当真是朝气蓬勃!   曹松挥鞭吐气,从城固奔至南郑,上了官道后,便直往连城山赶去。   就离曹松四十余里的地方,一辆华丽青铜轺车正缓缓而行。车前驾有四匹白色的骏马,两侧有铁甲兵持戈开道,一员白袍猛将紧随其后。   汉公主刘盈靠着车窗,揭开帘布偷偷的打量那名随车而行的将军:那将军生得俊俏,面上就若是施了脂粉一般,然而左眼的部位却有一条狰狞的伤疤,凭添了几分凶恶!身穿白衣白甲,胯下一匹雄壮的白马,腰间别着双戟,看起来威风凛凛。   似感觉到了公主的目光,白袍将军扭头一视!刘盈的心脏骤然停止,吓得脸上一白,连忙将头颅缩了进去。   回到座位上长喘了几口气,刘盈公主不停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她将才竟然被那目光吓得差点失禁!她也从未见过如此凶恶的眼神。   旁边侍女连忙围拢,捏肩的捏肩,捶背的捶背,七嘴八舌的问起来。刘盈气呼呼的说道:“外面那将军怎么如此凶恶?”   有侍女答道:“公主有所不知,我听人说,外面的乐阳将军曾经背主弑兄,还吃过人呢!”   “吃人!”刘盈的双眼陡然圆睁。   侍女连连点头,接着说道:“听说乐将军以前在牢中吃过人,现在特别喜欢将人生撕!每逢交战的时候,要是有敌将敢出阵挑战,都要被他徒手生撕!”   “生撕!”刘盈猛吸了一口凉气!   侍女见公主惊讶,继续卖弄她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前些日子,蜀国的春申候布擂挑战各国猛将,却遇到了这乐阳将军。二人交手不过五个回合,曹应就被他一戟砍落下马,他将曹应举在空中,本欲生撕的,不过旁边的将军一起喝止,曹应才免遭分尸之厄。不过回去不久就死了,听说死的时候胆汁竟然从口里流出来了!”   刘盈的脸苍白如纸,显然被吓住了。过了良久,刘盈才回过神来,口中抱怨道:“母后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派这么一个凶恶之徒来保护我!”   旁边的侍女忙安慰道:“公主不用怕!您是大汉国的公主,乐阳不过是您的臣子,不用担心他对您不利。”   刘盈可怜巴巴的说道:“你不是说他的脑子有问题吗?万一他又发疯,我们岂不是惨了。”   侍女顿时结舌。   不说车厢里的那群女人,却说乐阳一人正吊在最后,突然耳朵一动,随即翻身下马。他用手在地上一摸,然后侧耳趴在地上倾听,没过一会便翻身上马,不过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乐阳已经察觉后面有骑兵追来,不过他并未让车马停下。如今在这汉国境内,乐阳就不惧怕任何人!   按马等了不久,背后骑兵已经赶到。当先一人勒马举手,背后的骑马便随着手势停了下来,显然是一队训练有素的骑兵。乐阳冷冷的看着对面,那些人的衣甲他非常熟悉,乃是蜀国的骑兵。   乐阳向对面喝问道:“前面是公主的车架,尔等纵马急追,意欲如何?”   曹松并未回答,反而偏头问部下道:“前面那人可是乐阳?”   蜀军中有识得乐阳的,便向曹松说道:“那白袍小子就是杀害春申候的乐阳!”   曹松的眼中并射出寒芒,鞭指乐阳道:“杀了他!”   背后骑兵一起呼喊,个个扬戟舞戈,向着乐阳杀去。乐阳见对面杀来,面上一冷,取下双戟,反倒是拍马迎了上去!   看着乐阳如此举动,曹松的脸皮不停的抖动,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一个不知死活之辈!”   话未说完,再看那场中,乐阳撞进骑兵之中,提戟劈砍,势若狂魔。周遭的骑兵竟然都挡不住一合!那双铁戟或挑或劈,挨着便残,触之就死。不过三刻,就有十余人死在乐阳手中!   乐阳入阵杀了十来人,便驱使着战马冲出了圈子,他的坐骑跑得极块,眨眼之间就将骑兵甩下。后面的骑兵破口大骂,忍不住挥鞭急追。追不多时,却又见乐阳杀回!入阵又杀了十来人,乐阳又跑了出去,等骑兵一追上去,他又折返回来。如此这般,竟然上百人折在了乐阳手中。   蜀王曹送早已经惊得张口结舌,他愣愣的看着前方,喃喃的说道:“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悍勇之辈!”   话刚说完,却听得有人在着急的喊些什么!曹松猛然惊醒,再看眼前,却见一白袍将军如雷奔至,未及说话,那匹雄壮的白马便将曹松胯下的战马撞倒。曹松啊呀一声,人已经飞到了空中,话音刚落,便见一只大手向着空中一捞,整个人便落入了白袍将军手中。   背后的骑兵又惊又怒,大声向乐阳吼道:“放下蜀王!”   “蜀王?”乐阳似乎有些惊讶,他拧着曹松放到眼前一瞅,然后点头说道:“果真是蜀王曹松!”   曹松面红耳赤,怒目吼道:“要杀便是!孤绝不皱一下眉头!”   乐阳微微一笑,脸上那条伤疤看起却更加恐怖,他盯着曹松说道:“你是蜀王,我自然不会杀你!公主就在前面,我会将你交给公主处置!”   曹松气急而笑,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不杀孤,孤日后必杀你!”   乐阳冷哼一声,却不答话,拧着曹松便掉转马头。蜀国的骑兵个个愤恨,却不敢阻拦乐阳离开,只得眼巴巴的跟在乐阳身后。乐阳提着曹松追上了前面的车队,公主刘盈早已经察觉情况不对,车队也已经停下。待乐阳走近,刘盈见他一身的血腥,手里面还提着人。刘盈虽然害怕,却还是强做镇定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乐阳将曹松掷在地上,冷声说道:“此人乃蜀王曹觉,他带领骑兵意图袭击公主,已被我擒下!该如何发落,还请公主示下!”   刘盈失口惊呼:“什么!”   等确认了地上那人真是蜀王之后,刘盈在心里急思:“蜀汉是盟友,蜀国的大军也停留在汉国的境内。这乐阳如此不知轻重,倘若一个不好,必然引发大战!”   她对乐阳又恨又气,心里好歹又几分急智,眼睛一转心中便有了一个主意。她连忙下车,顾不得脏乱,用双手将曹松从地上搀扶起,然后怒斥乐阳道:“谁说蜀王是来袭击我的!蜀王是受我之邀,一同去连城山踏青的!”   刘盈说完,继续用手拍掉曹松身上的灰尘,然后带着一脸歉意的向曹松欠身说道:“是乐阳不分轻重!此事我必当重惩!还请大王息怒!”   言毕,便招呼甲士将乐阳擒下,然后去其衣甲,让他裸身跪在曹松面前。哪知道乐阳不为所动,硬着脖子说道:“吾受大将军之恩,立誓报效汉王。公主要杀我可以,不过想让我向他下跪却是不行!”   刘盈气急,向甲士喝道:“打!狠狠打!打得皮开肉腚才行!”   甲士领命,果真用皮鞭狠狠的抽打乐阳,乐阳昂头站在地上,任凭皮鞭打得一身是血,竟然连哼都不哼一声。   刘盈忙将曹松扶上马车,在车上再次向曹松道歉。哪知道等刘盈抬起头,却见那曹松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口中喃喃的说道:“没想到这天地间还有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   刘盈俏脸微红,垂首说道:“蜀王可不要乱说,今天这事——……”   曹松也回过神来,他见这汉国公主不仅人长得漂亮,还颇有心计,在那种情况还想着顾忌自己的颜面。   “如此女子,若不能取之,岂能甘心?”   心中这么想着,曹松却冷哼道:“奇耻大辱,孤岂能释怀!公主之意,孤已经明白!就此作别,还望他日相见!”   言毕,便揭开帘布,跳下了马车。马车下,乐阳依旧还承受着鞭刑,曹松向着乐阳冷冷一笑,就这么大踏步走了。   曹松走后,刘盈脸上却似喜似悲,到了最后却苦笑了一声,口中念叨着:“‘就此一别,还望他日相见’!好一个他日相见!母后为了此事,倒是煞费苦心啊!”   刘盈虽然不喜欢用脑,但并不代表她不聪明,相反的是,她遗传了她父母的聪慧。今日之事,只要稍微动点心思,便能明白。   为何临走的时候,母后不让周文护卫?偏偏换来这乐阳?   想必这乐阳就是母后为了引来蜀王的诱饵吧!   刘盈揭开帘布,对这下面的二人说道:“人都走了,也不用打了!让大家掉转方向,准备回宫吧!”   下面的甲士停止鞭打,乐阳却忍着疼一瘸一拐走到车窗下,向公主说道:“公主还未去连城山,怎么这么快就回宫?”   刘盈哼了一声,说道:“看来外面的谣传皆不可信,乐阳将军如此忠勇,日后必得重用!别废话了,本公主心情不好,不想去连城山了!”   乐阳双目微闭,抱拳道:“喏!”   车马慢慢的掉头,一行人又开始往回走。在摇晃的马车上,刘盈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汉王宫。   王后吕雉静静的打量着面前的将军,将军屈膝跪坐,一脸的端重。   此人便是前右将军周勃长子周文,如今为袭了其父的爵位,又添为帐前金吾令。吕雉如此打量,周文稍显不安,抱拳问道:“不知王后召末将前来有何事吩咐?”   吕雉听后却轻叹了一声,反问周文道:“你是大王的帐前将军,肯定见识不凡。哀家问你,按照如今的局势,若是蜀国愿同汉国结为联盟,你觉得大王应该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周文闻言一惊,随即喜道:“若蜀国愿意同汉国结盟,此乃国之幸事!”   吕雉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向周文说道:“你是周勃儿子,是大王最信任的臣子。有些东西,你也应该了解。自从大王伐楚失败以来,就一直一蹶不振,原因你们也知道,被困在汉中死地,再难翻身。就连那跟随大王那么久的夏侯婴,不也是看到大王前途渺茫,所以向大王辞别了吗?以前跟随大王的人,散的散离的离,剩下的要么是真正忠诚于大王的人,要么就是新进之臣。”   “你是大王心腹,大王的心思你也应该明白。大王是个不甘人下之人,他是不会屈服在项羽的淫威之下的。然而汉中如囚,却一直想不到办法!直到现在,有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大王面前。只要掌握这汇聚四国的大军!大王就又可以卷土重来!要是在此之前,蜀国跟与汉国悄悄结盟,到时候办事就容易得多了!”   吕雉的俏目盯着周文,周文低头咽下一口口水,紧张的说道:“王后将如此机密事告之臣,臣深感荣幸,当为大王效犬马——……”   吕雉突然止住了周文要说的话,开口说道:“你说的,哀家都明白。但是与蜀结盟,却有一事与你有关。”   周文愣了愣,吕雉带着一脸歉意的说道:“当年大王与你的父亲已经定下婚约,以后要将我那宝贝女儿许配给你。然而那曹松贪恋盈儿美色,借此要挟大王,让大王将盈儿嫁给他!”   “啊!”   吕雉一说完,周文便长大了嘴巴。   吕雉一脸不甘的说道:“哀家其实中意于你,可是造化弄人,为了大汉的江山,大王不得不和亲结盟!周文!你要记住!这是大王的耻辱,亦是汉国的耻辱!”   周文眼睛已经慢慢变的赤红,他紧紧捏着拳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早在当年,周文便与刘盈相识,他亲眼看着她长大,一天一天出落越来越漂亮。当刘盈的美貌传遍了整个汉国时,他心里还曾有一丝窃喜,因为汉国第一美人不久就会成为自己的妻子。然而吕雉的话,却似一道晴天霹雳,霎那间便摧毁了周文的希望。   一种无法言语的痛楚涌上了心头,一股滔天的恨意充斥了他的脑海。他的拳头捏了又放下,直到手指触碰到了腰间的剑柄。巨阙的剑柄幽冷而清凉,霎那间便让周文恢复了清醒。   周文红着眼向吕雉磕头拜别,然后踉踉跄跄的出了大殿。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若不杀曹松誓不为人!”   外面却又开始下雨,春雨连绵,最是悠久。早晨公主所乘的那辆青铜轺车又驶回了王城,一到宫门口,公主便提起裙角,飞快的跳下了马车。   刚走了周文的后殿,又迎来公主的质问。刘盈质问那高坐在玉壁下的王后,问她为何要苦心安排这些事情。   吕雉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对她说道:“你是汉国的公主,你的使命关系到汉国的命运,你应该学会顾全大局。”   刘盈最终嘤嘤的哭了,她瘫倒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吕雉抱着刘盈肩膀,不知是在安慰还是在说她自己:“在这乱世,谁又能由得自己呢?就如娘亲,当初你父王什么都不是,谁又肯甘心嫁给他?你看看,母后的头发还是青的,而你父王已经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我那时难道就甘心吗?”   殿中多了一个人的哭声,外面的春雨似乎也更大了一点。   一日过后,蜀王曹松派出心腹武阳候古荣,前往南郑向汉王求亲,并献上玉璧十双,锦缎八百匹,茶饼三十框……零零总总拉了几大车。 第四百零二章 古荣其人   “这天呐!就是这般矫情!”   说这话的是一个身穿曲裾袿衣的无须男子,袿衣缀有长长的带子,风一起,长带飘飘,甚为逸丽。来者一手别于背后,一手微曲于胸前,两指轻扣,三指微张,做拈花状。驻足于宫门外,其嘴微启,便有下人执伞撑在头顶。不过男子身量颇高,身板又挺直,所以下人不得不惦着脚尖撑伞。   无须男子束发高冠,肤白貌美,虽然身为一个男子却透露出一股阴柔之气。再配以红衣白鞋,端的让人生出一种妖异之感。男子总是嘴角微翘,乍一看觉得他是在笑,仔细观察又觉得他在讥讽,要是多注目一会就会觉得这表情端的可恶!   如今这世上,嘴唇无须者多为宦官。男子不仅无须,嘴唇边连绒毛也无,那肯定就是去了下身的阉人。宦官中真正的阉人其实很少,基本都出没于宫廷。男子亦是如此,不过他虽然是阉人,却不是宦官,而是有爵位在身的大官。此人姓古名荣,字常切。如今被蜀王官拜武阳候,执少府职,当真是位高权重。   古荣的外貌看起来阴柔妖异,却不似普通的阉人那般躬身屈膝,他的腰挺得极直,眉毛也极浓,目视之间犹如针刺。古荣在宫门外立了不久,便有一位身穿锦袍老宦官出门迎接。老宦官施礼迎接,嘴唇含笑,哪知道古荣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昂着头如闲庭踱步一般便向前走。   老宦官心中毁谤,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跑到前面躬身引路。走过长廊高阶,宦官将古荣引至一处偏房,言道:“大王正在早朝,还请贵使在此静候。”   古荣微微颌首,目视老宦官出去。老宦官依旧含笑,慢慢的退出了屋子。古荣环顾四周,见此处陈设简单,只得从桌案上取下酒壶自斟,酒水入樽,古荣持樽放到鼻间一闻,随即皱了皱眉头,伸手便将樽中之水倒在了地上。原来这里不设酒茶之物,若渴了便可饮下清水。古荣性格偏激,不喜水茶,唯爱最烈的酒。他曾说过:“水难入喉,渴当饮酒,方为圣贤焉!”   在古荣想来,他立志要为国做一番大事!当然要学一学圣贤的寂寞和风骨。昔日张良曾对刘邦说,古荣常拿自己与信陵君魏无忌相比,可见此言不虚。   世人常有笑他,骂他者,古荣皆不以为许,认为自己身残志坚,绝非闲人可比。   古荣等不多时,先前那宦官又来请见,言明汉王相召。古荣不苟言笑,起身后负手而行,老宦官在背后看着古荣头顶上的那顶高冠,心里不停的唾骂。   原来古荣极好高冠,他头上所带之冠比文士带的那种高山冠还要高,顶在头上就像是一根棒槌,再看他昂首阔步的样子,如何不让同样身残的老宦官心生嫉恨?   老宦官心理不停的咒骂,古荣却突然停步,老宦官一不小心差点撞到古荣的背上。正惊愕间,却见古荣转身,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张口问道:“你在骂我?”   老宦官赶紧摇头,古荣却说了一句:“非吾类,安知吾想?”说完便又转身走了。   要入宫殿,先去鞋履。古荣脱下鞋子后,便缓步跨进了大殿之中。面对满朝文武,古龙面不改色。走至殿中,古荣弯腰施礼,汉王问所来何事?,古荣答:为蜀王求亲。汉王又问何人,古荣答公主刘盈。汉王面上不喜,古荣道蜀王年轻有为,亦是一国之君,心慕公主已久,不胜向往之至。汉王见古荣言辞恳切,遂许之。   朝会散后,古荣回到城中驿馆,面色焦虑,心中不宁。原来在来之前,古荣就劝说过蜀王,不可取汉王之女。奈何蜀王不听,古荣劝说无果,只得亲自请命前往汉都。今天见到汉王,却道与外面的传言不同。外面皆传汉王年老昏庸,不理政事,怕不久将死。而今日古荣所见,那汉王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奕奕,红光满面,绝非市坊间传言那种不日必死的情形。再观满朝文武,一个个精神抖擞,不少人面带异相,绝非普通人。   古荣忧心忡忡,他以匡扶蜀国为己任,自然是想帮主蜀国摆脱楚国的控制,日后纵然不能一争天下,也要如战国七雄一样能真正的分割自立。汉国乃死囚之地,汉王早已得罪过楚王,蜀王公开向汉王求亲,此时楚国势大,日后问罪却不好说。看那汉国君臣,必然不甘于失败,日后说不定就要将蜀国拉入泥潭。   正思虑间,突有下人来报:“南郑令张良前来求见!”   古荣凝眉一思,心中纳闷,张良此时来见我又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张良乃刘邦倚重的谋士,虽然官爵不高,但刘邦向来敬服此人。古荣不敢怠慢,忙出门将张良迎进屋内。   二人分宾主坐下,下人将古荣携带的烈酒斟下,二人举樽共饮。放下酒樽之后,张良才吐气赞道:“好酒!”   古荣捏着兰花指以袖掩面将酒喝下,喝完后霞飞双颊,显得更加美艳。张良又赞:“酒美,人更美!”   古荣却突然哼了一声,脸上却抖生一股怒色。张良心中一惊,心思莫非有所不对?他迟疑着开口:“吾曾闻武阳候师从名家,乃当年天下第一剑客龙阳君的徒弟,不知——。”   古荣陡然放下酒樽,张良眼光瞅见,人却突然顿住。原来古荣手中的酒樽竟然被捏得粉脆,那青铜介沫从古荣指间不停的洒落。古荣双眼微闭,脸上又换上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开口说道:“不错,龙阳君的确曾指导过我的剑术。不过我不耻他的为人,在三个月前已经被我杀了!”   “什么?”张良一惊,顿知失口,连忙为古荣斟酒。   古荣眯眼说道:“那老匹夫不阴不阳,年纪一大把,还想着勾引男人。某虽身残,但依旧是个男儿,岂能拜妖类为师?所以三个月前,龙阳君已经死在了我的剑下。”   古荣说完,却用他那狭长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张良。哪知道张良轻叹了一口气,突然下席跪地,向古荣深深一拜。古荣微惊道:“公此乃何意?”   张良拜完起身,叹气说道:“吾师从黄石公,人皆知吾师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隐士。然而吾师却曾对我提及,他平生只恨一人,那便龙阳。今闻龙阳已死,想必吾师也会含笑九泉,故此当拜一拜君!”   古荣讶然,问道:“莫非其中有什么缘由?”   张良道:“吾师已经仙逝,他的生平很少有人得知。其实吾师并非是下邳人,而是魏人。他本是魏安釐王之弟——公子治,魏安釐王宠信龙阳君,不理国事。吾师苦劝过魏王,却被龙阳君嫉恨,所以在魏王身边口出谗言,将吾师赶出了魏国。吾师心灰意冷之下就跑到楚国隐居,十年不闻世事,出世后哪知天下大变,秦已经灭亡了六国。魏国也已经早已经不存了!”   闻张良之言,古荣心中疑惑方解。不过将才张良称赞他貌美,古荣心中却依旧不爽,待此人也没之前热情,冷冰冰的问道:“不知公今此造访,却有何要事?”   言下之意,就是没什么事便要送客逐人了。张良将才一番试探,已经有点清楚古荣的心思,当下郑重的说道:“蜀汉二地本就是唇齿相依,蜀王更是要迎娶汉国公主,如此当为友邻之邦!”   古荣面无表情,微微颌首。张良继续道:“武阳候深明大义,剑斩龙阳老贼,此举不难看出,君之高风亮节。你我虽然分处二地,效忠二王,但良对武阳候早已心生向往。今此来见,当有一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古荣裾袖微展,端正身子,抱拳说道:“先生请讲!”   张良徐徐开口讲道:“先蜀主曹咎,本乃楚王的亲信。得陈平之助,方能分土为王!虽也称王,但先主依旧以臣子的身份对待楚王。蜀国的粮食、布锦、食盐、武器……只凭楚王开口,蜀主便双手献上。楚王伐齐、与汉王交战,后来相助衡山国,每次楚国出兵,蜀国都要备齐粮草军械。唉……先主心中只有楚国,又哪有蜀国呢?但武阳候却是土生土长的蜀国人、蜀国朝中的大臣,大多数也是蜀国人!如今蜀国已换新君,你们身为蜀国之臣,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新君继续受楚王的摆布吗?”   张良言辞动人,古荣却不为所动,裂齿冷笑道:“如今项声伐秦再即,你说这些话,就不怕掉脑袋?”   张良捻须笑道:“汉王雄才大略,又岂能甘心困死于此地?我口吐肺腑之言,而你却心怀叵测,若是要告发,就当我张良识人不明。”   古荣哼了一声,突然拍案怒斥张良道:“尔等苦心积虑,又使美人计,当真以为我看不懂你们的心思?”   见到古荣动怒,张良却依旧捻须微笑,他摇头说道:“武阳候此言差矣,蜀王心慕我国公主,又何须用计?如今蜀王已经成为了楚王手中的牵线木偶,况且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此言不需我多说。为了蜀国,与汉结盟有利无弊!还望候君明察!” 第四百零三章 生瘟   张良在驿馆之中,与古荣相谈良久,等到天都快黑的时候才告退离去。等到张良走后,古荣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取下了悬挂在墙上的宝剑,拔剑视之,却见剑锋夺目,口中喃喃的说道:“与虎谋皮,当真是前途凶险。但要让蜀国不在受人摆布,却不得不如此!”   言毕,却是长叹一声。   观古荣模样,却难以符合那种忧国忧民的形象。然而,人若有志,又岂能凭皮囊就能定论的?   自从切了下身后,古荣却难得戒掉了以前恶习。他观摩文字,苦研经文,平生佩服的便是信陵君魏无忌。总之,他自从知晓志向以来,就与那些卑躬屈膝讨主言欢的阿谀小人离之甚远。   剑名“龙阳”,乃龙阳君昔日所配之剑。龙阳君的剑术早已经大成,古荣早已经习全龙阳的剑术,却不耻他的为人,故而弑师夺剑,任凭后人评说。   掌四国帅印的是楚国大将项声,项声乃武将出身,自身武艺不俗,出入之时,身边更有甲士护卫。此人不除,任凭张良有再多的主意,也难以成功。张良之所以拜访古荣,除了说服他,还要依仗古荣的剑术。   龙阳君的剑法乃是天下最快的剑法,然而这个用最快剑的人却死在了古荣手里,自然是古荣比龙阳君更快。   所以,古荣才是刺杀项声的最佳人选。   赵国的血,依旧未曾流尽。   在那片苍茫的大地上,一只黑色的老鹰在低空盘旋。鹰啼声尖锐刺耳,带着一丝仓惶。原野上一只野兔窜进了草丛,老鹰拍翅拔高,一箭飞去,只听的一声悲鸣,老鹰便从空中坠落。   无数黑色的骑兵,骑着快马在草原疾奔,放箭射鹰却不知是哪位将军。   善无城早已经残破不堪,一个月的苦战,外墙已经落入齐军手里,然而就当齐军准备挥师攻打内城的时候,一场噩耗从天而降。   两日之后,所有的齐军仓惶撤退,仿佛那座城里诞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怪物,先前还威风凛凛的将军,眨眼间就变成了无胆的鼠辈。   当秦国的大军奔至善无城下的时候,看到就是这么一副场面:空空的营帐,随处乱扔的旗杆,还驾着铁锅的灶台,随手丢弃的铠甲……齐军像是在一夜之间仓惶撤退,连仓库里的粮食都未曾搬走,留下的就是这一眼望不到头的仓惶破败之景。   李左车的心是沉甸甸的,他皱着眉头在抛弃的营地里检查,时不时俯身捡起一些破小的器具。看得越多,他心中越是肯定:“齐军必然是承受无法想像的恐惧,在一夜之间抛弃了所有的东西撤离的。”   检查过齐军军中囤粮之所,那里还留有好几大车的粮食,而齐军为了赶路,竟然连粮食都不要了。面前的这一切,显得是如此诡异。   战马在这死寂的营地里不安的打着响鼻,李左车没弄明白,只得翻身上马,招呼士卒继续赶路。   也许到了善无城,这一切都会明白。   马儿在原野上狂奔,空旷的地界上看不到一点人烟,北风凛冽,颇有点冷。但吸进鼻子里的空气,却总感觉有点什么不对,没走多久,不少的士卒就掩着鼻子开始打喷嚏!   李左车打了几个喷嚏,先并不在意,等他发现身边的士卒都开始打喷嚏的时候,他才觉得有所不对,立即下令让所有士卒用布带丝巾蒙住口鼻。   走了不久,善无城的轮廓依稀可见,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冲天而起的黑烟。   那黑烟在天空中翻滚如龙,犹如一条大棍抵天触地。   李左车不知不觉的就下令止步,勒马提缰,李左车愣愣的看着远处的那道黑烟,眼里尽是惊疑不定。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李左车向空中伸出了手,一粒粒黑色的颗粒飘到了手里,李左车用手指一捏,随即断定这是烟灰!   如此浩大的黑烟,莫非那里在焚城?   李左车挥鞭下令,继续前行。士卒随着他不停的奔驰,离得城池越近,空中飘落的烟灰就越多。   等秦国的大军终于赶到城下的时候,才发现城下面已经成了地狱。无数的死尸摆在城下,尸体下面的土地完全成了暗褐色。那些零碎的尸体上,爬着无数的蛆虫和苍蝇。   李左车看着这一地的死尸,看着那数不清的苍蝇,脸上难掩震惊之色,他失口喃喃的说道:“为何如此?莫非这一地的尸体,竟然盛放了一个月?他们为何不掩埋?”   没有回答李左车话,所有的秦军都被这一地尸体给震惊,也直到这时候才明白,什么叫着灭国之战!   北方虽然还有些寒冷,但其实早已经入春,春天极易生瘟,唯有如此方可解释竟然有如此多的蚊虫。   李左车正震惊间,突然有一个士卒手指城里,大声说道:“你们看!”   众人看向了城里,脸上的惊色更甚。原来士卒手指地方却是一处坍塌的建筑,有零星的火点在建筑上燃烧,无数的烟灰在空中缭绕,视线越过那一堵残破的城墙,依稀可以见到里面的建筑全部已经被烧毁。大火应该早已经停息,如今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黑灰和零星的火点。   不远处的善无城,已经成为了一座死城!   如此浩大的烟灰,跟普通的火攻烧城是不一样的。在攻城的时候,有时实施火攻,然而那种火攻充其量就是烧个城门箭楼,为的只是制造混乱和恐慌,绝非真正意义上的焚城。真正的焚城就是将城里一切能烧的全部烧掉,民居、街道、市坊皆付之一炬。   可如此行径,古之罕有,况且齐军早已经撤走,赵军为何要焚城?   李左车担心士卒感染瘟疫,立即让大军后撤,而他带着十余骑在城外观看。李左车不敢入城,只是带人绕着城墙奔驰。奔至北门的时候,李左车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声音。心中一动,心思莫非还有残余之人?   李左车拍着战马走近,走到离城墙不过两百步的距离,终于看见,在那残痕断壁之间,坐着一个灰蒙蒙的身影,那声音便是由那个人吹奏而成。那人手里拿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呜呜的吹着,没什么曲调,却感觉异常的伤悲。   李左车缓缓走近,他的战马踩着死人堆又靠近了数十步,然后开口问道:“你是何人?这城里爆发了瘟疫,你为何还活着?”   李左车的声音从布巾里传出,然而那人听见却充耳不闻,依旧呜呜的吹奏着他的曲调。李左车干脆拍马走到城墙下面,聚目一看,随即脸上一变,惊呼道:“你是陈余!”   李左车视力极好,他以前识得陈余,虽然多年未见,却依旧一眼就把他认出。似乎李左车道出了他的名字,终于将那人惊醒,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篪,愣愣的看着城下的李左车,突然说道:“你来晚了!”   陈余缓缓走起,脸上似疯似癫,然而脑子却是非常的清明。他不知道为何满城的人都死了,而自己却还能活着,心中有些猜测,或许是因为不久前曾中过幻毒,所以未曾生瘟。不过,这般活着又有何意义?   陈余踏着那残破的城墙,一步一唱道: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   他所唱的便是赵地流传的《北风》,北风一起,便知其凉,心中若悲,安能不唱?   陈余的声音犹如哽咽,如凄如诵,若有若无。他一步一步的踏上了那段还完好的城墙,屹立在垛口上,复而向李左车笑道:“赵之亡国,皆罪于我,再不敢苟活于世!你既然是故人,便忘却赵人的身份吧!其实天下早已经一统,九州早已无赵燕秦之分,奈何窃国贼子太多,却让这锦绣河山一朝尽碎!”   陈余在城墙哈哈大笑,大吼一声:“你我皆是罪人!”   言毕,一头栽下,啪啦一声,便落在了城下的死尸中。 第四百零四章 抖剑   北方民风彪悍,地势开阔,又与异族杂居,所以大多数百姓都是依附堡坞豪强生存,如南方那种以村落定居的完全不同。   自陈胜吴广起义之后,赵地屡经战乱,以前颇为繁华的邯郸、巨鹿等郡也都渐渐萧条,人口大幅度减少。又经陈余叛乱、齐国入侵,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赵地就已经千疮百孔。   齐国入侵以来,杀人屠城、奸淫抢掠之事无所不作。不少百姓逃离城池,在荒野中流离。而赵国北方的杂胡部落、楼烦遗族,在没有赵军镇压的情况下,也为匪为患。自雁门郡爆发瘟疫之后,先是无数的家畜死亡,后来慢慢扩散,无数人因瘟疫而死。   自此,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也成为了常见之事。   齐军害怕瘟疫扩散至南方三郡,所以设关建卡,凡有越境者,皆杀无赦。代郡、雁门、上谷三郡已被齐军抛弃,成为了无主之地。坞堡豪强害怕瘟疫传染,将感染瘟疫百姓都驱逐到荒野,任凭他们在荒野中自生自灭。而在荒野中流浪的人,也被称为荒人,在这被放弃的三郡,也成了南方士子口中“北荒”之地。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秦右将军李左车带两千骑兵入赵国,然而却没有一个回来。这两千多人,似乎就这么突然的消失。有人说,他们死在了齐军的手中,也有人说他们死于瘟疫。   李左车前往善无城的时候,虽然用布巾掩住了口鼻,但扩散的瘟疫却依旧感染了他们。在回归九原的途中,先是战马倒毙,然后是士卒死去,死者都口吐白沫,死后面目狰狞。   当李左车知晓他与部下都感染了瘟疫之后,就没有渡黄河。他带着残余的将士向西方跪拜,最终擒泪转身,踏进了那无尽的荒野之中。   北风如刀,割得人脸颊生疼。在原野中流浪的人们,他们都在孤独恐惧中死去。很快、接壤的秦国、燕国、魏国都开始坚壁清野,不许北荒之人入境。   连绵的战争,造就了无数的罪孽。   “北荒”已成禁地,没有人愿意去染指。   公元前202年六月,距离李左车入赵一个月后。   九原郡,阴山高阙。   秦军守将司徒真正用木叉在篝火堆里烤着鹿腿,在金黄色火焰的烧烤之下,鹿腿上的油脂被烤得“噼噼”作响,当油滴落进木柴上后,火焰就烧得更大。   在草原上放牧的牧民都知道,牛羊在冬天失膘之后,一般要夏天才会恢复。如今虽然离夏季不远,但大多数牛羊还是瘦骨嶙峋,更何况去年的冬季来得太晚,所以北方的草木到现在都还未完全扶苏。   与去年相比,司徒真的体格越来越健壮,以前的那一身精肉都已经被肥膘装满,肚子也比以前大了三分。脸上横肉增多,眼睛自然就显得小了。司徒真跟狗熊一样坐在地上,正眼巴巴的看着手里的烤肉,闻得脚步声,便扭着短脖一瞅,随即笑道:“左央,你来得正是时候!稍等片刻,这鹿肉就可以吃了!”   来者正是以前申屠雄的副将,投奔九原城的左央。他依旧是那般消瘦,只是经历过一个冬天之后,那一圈络腮胡子却越见的茂盛,不仔细看,连他的嘴巴鼻子都看不见。左央走到了司徒真身畔,却并未应邀坐下,而是附在他耳边低语道:“斥候来报,李左车死在了瘟疫当中!”   司徒真短眉一挑,问道:“找到李左车的尸体没有?”   左央摇头说道:“李左车的尸体却没有找到,但其他士卒的尸体倒找到不少!”   “既然发现其他士卒的尸体,李左车身为主将,定难幸免!”   司徒真言语肯定,随即翻身而起,他将手里串肉的木叉交到了左央的手中,自己背着双手绕着火堆转圈。左央看着他连转三圈,眼中有些疑惑,未曾多想,却听着司徒真“啊哈”一声!左央吓了一跳,又见司徒真竟然叉着腰仰头大笑!他不时捶胸顿足,不时以手拭泪,敢情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左央如今已成为司徒真的心腹,他担心笑声会引来守关的士卒,连忙出声警示。司徒真收敛笑声,却依旧摇头。过了半天,方才感慨不已的说道:“没想到李左车如此人物,竟然死在了瘟疫当中!真是天助我也!”   说话时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不过司徒真敢在左央面前抖露心声,便不怕左央心怀二心!可以这么说,在整个九原,只要李左车一旦离去,司徒真便能说一不二!   也是笑够了,司徒真一手按在左央肩膀上,对他郑重的说道:“如今李左车已死!这九原和云中就是你我二人的!秦王如今自顾不暇,临近的雁门郡也成了遗弃之地。我们两个坐拥如此广阔的土地,岂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以后再也不用受人控制了!你诚心待我,我也必不负你!”   左央立即跪地,发誓立忠道:“愿为司徒将军效犬马之劳!”   司徒真大笑着将左央扶起,满脸的横肉随着笑声不停的抖动。左央脸上亦有喜色,问司徒真道:“将军是否要裂土称王?”   司徒真摇了摇头,负手说道:“在这穷困之地,称王又有什么意思?我们依旧当秦国的将军,不过只是不听秦王的号令而已!李左车一走,除了鱼尾原上的申屠雄,又有谁能对我们产生威胁?到时候我们积蓄力量,将申屠雄灭了,这里也就真正的太平了!”   说到这,司徒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背负着双手走到了一处土丘之上,一脸感叹的说道:“如今天下都在打仗,说不定我们九原就会成为这世间唯一的净土!我的心愿便是守护这片净土,不许任何人染指!”   司徒真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陶醉,再配以天上那轮皎洁的下弦月,看起来真像一头对月呤诗的熊,那是说不出的别扭。   ……   汉中,南郑。   楚国上柱国项声正将一方木书狠狠的砸在地上,他的面前匍匐着一个一脸惶恐的下人,浑身颤抖着不敢说话。项声捏拳切齿怒发冲冠,似乎犹觉不够,又走到书案上砸了砚台竹简。   每一次有东西落地,下人脸上的惧色就越浓。下人将头触在地上,一直不敢抬起。不知过了多久,待室内的喘息声稍减之后,项声那压抑不住的声音才传到下人耳里:“你起来!立即备马!”   项声没有说去哪,下人也不敢询问,如蒙大赦一般仓惶跑出。等下人走出屋子,项声便从剑架上取下宝剑,配好后再用双手按一按自己的发冠,然后大跨步走出房门。   府门外早已经聚集了一队甲士,约有五十多人,先前备马的下人已经牵来了项声的坐骑,正在弯腰等候。项声大步走近,下人四肢着地,拱身相待。   项声持剑走近,一脚踩在下人的背上,脚底一动,只听得“噼啪”一声,下人向地上喷出了一口鲜血,项声借背上马,一扯缰绳,看也不看那下人,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轻快的跑了起来。背后的甲士跟着项声一同离去,过了不知多久,府门内有小厮抬着担架出来,几个人搬动着那下人的身体,有人叫道:“已经死了!”   管事的一挥手,不耐烦的说道:“赶快抬出城!”   小厮们将尸体放进担架,抬着一阵小跑,管事的一拂袖,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进了府门。   项声一马当先,走到城门前,有士卒正准备询问,项声一鞭子抽过去,将那士卒抽翻在地。然后拍马狂奔,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城门。等项声一行人出了城门,一个守城的军候立即招来心腹,吩咐他道:“即刻前往丞相府,告之萧丞相,项声已经出城,去向不明!”   “喏!”   心腹应喏离开,军候犹思不妥,向副官吩咐了几句,便上了战马,也跟着出了城。   南郑城郊,西边竹舍。   一袭白衣的张良正在抚琴,而在他身旁不远处坐着一个红衣人。红衣人盘膝坐在地上,一柄长剑横在腿上,正在闭目养神。在红衣人旁边,还站着一个白衣白甲的将军,将军夹着双戟正对着红衣人冷笑。   风声渐起,琴声渐高,白甲将军将腿一跺,震飞无数的枯叶,手持双戟便朝着那红衣剑客杀去!将军气势如虹,铁戟舞动的时候,犹如白龙翻滚,眨眼间大戟便到了红衣人面前。红衣人豁然睁眼,随即一道寒光闪过,没有人能看清楚他是如何起身,又是如何躲避那白袍将军的双戟,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交碰声,白袍将军陡然不动,而张良的琴声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张良离开了琴台,走到了二人中间。然后用手指轻轻的推开了中间的那柄剑,开口赞道:“未曾想天地间竟然有如此快剑!武阳候的剑术,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古荣还剑入鞘,开口说道:“我练的是快剑,这位将军虽然武艺不凡,但练就的是沙场厮杀的本领,当然不是我的对手。”   古荣的声音低哑而深沉,虽然并不刺耳,但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就跟他的高冠,他的人一样。   白袍将军冷笑道:“若是战场上,我只需一回合便可砍下你的首级!”   古荣竟然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你的武艺只适合沙场,刺杀项声,有我一人足矣!”   张良见古荣坚持,也不在相劝,拱手作别道:“候君既然有信心一人刺杀,张良也不勉强。还请君候在此等候,若有机会,我会立即派人告之!” 第四百零五章 逼蜀   项声心急如焚的出城,为了便是前往城固质问曹松!前些日子,项声为了给临江王共傲一个交代,亲自赶到韩信的军营,迫使他交放共邪。   项声虽然名义上是四国的统帅,但真正听命于他的只有那三千楚甲。共邪之败,明眼人都知道是韩信误了军机,然而韩信却指责是共邪贪功冒进。若是项声手掌实权,定然要将韩信定罪问斩!奈何刘邦深信韩信,宁可得罪共傲,也不肯定韩信之罪!无奈之下,项声只得亲身前往汉营。   这一趟下来,却让项声明白了,这四国的统帅不是那么好当的。楚王在魏地一路高歌,如今已经攻下了大半个魏国,正等着项声这边能有所行动,项声安能不急?   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蜀王曹松竟然为了一个女人竟然派使求亲!这让项声更是气急!   在项声心中,这四国联军,真正能依仗只有蜀国跟临江国的部队,刘邦先前就与楚王做对,不可信也!衡山王吴苪兵微将寡,军中还有许多蛮兵,不可用也!若是曹松再起了什么异心,这对于项声来说,绝对不是他想看见的。   项声纵马挥鞭,咬牙切齿的想道:“曹松小儿不识好歹,若真有异心,便将他杀了!日后呈报大王,重新换了蜀王便是!”   项声敢如此想,自然是有所依仗。在蜀军之中,有不少将领是楚王安插在曹咎身边的奸细,曹咎虽然知道,但他忠心于楚王,也无心去拔除。若是真当有变,项声振臂一呼,这些必然倒戈。   项声一行很快就到了蜀国营地,看守寨门的士卒前来询问,项声甩了他一鞭子。听得了项声的名头,另外一个士卒立即跑进去通禀,而项声正好整以暇的看着那挨了一鞭子的士卒在地上疼得滚来滚去。   一听项声前来,出门迎接不是蜀王曹松,而是蜀军中的几员大将,他们参拜了项声,口称上柱国。项声见昔日的同袍前来,脸上终于挤出了几丝笑容,说了几句话后,项声便说道:“曹松不将大王放在眼睛,竟然私自派使向刘邦求婚!他这样子,分明是要抛弃楚国倒向刘邦!吾今天带了楚王宝剑,便是要向曹松问个清楚!”   项声一举宝剑,掷地有声的说道:“诸位可随我前去!”   众将应喏,项声提着楚王佩剑大步走进了蜀国的兵营,周围士卒上千,却无一人敢阻。随着项声越来越深入,他身后的队伍便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然浩浩荡荡的结成了一条长龙。走到主帐营地,项声一脚踢飞了值守的戟士,气势汹汹的走进了大帐之中。   入得帐中,正看见曹松提笔在桌案上写什么。瞅得项声前来,曹松心里一惊,手中的笔杆掉在了地上。项声朝着曹松冷笑了一声,大步向曹松走去,两个忠心耿耿的守卫拔剑相拦,项声未出一言,背后的将军便拔剑将守卫砍翻在地。项声盯着曹松一步步逼近,他每落下一步,曹松脸上的惊惧之色便多了一分,等项声站在了曹松面前,曹松的脸上竟然沾满了汗水。   项声咧嘴冷笑,伸手抓起曹松书写的那策竹简,看了不久,竟然惊咦了一声,随即转身捧着竹简大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未曾念完,项声便开始大笑,入帐之人都一起笑!曹松色内厉茬指着帐中的将军吼道:“你们想干什么?莫非想造反?”   众将冷眼视之,项声更是欺身上前,一把揪住了曹松的衣裳,冷声说道:“你是曹咎的儿子!曹咎跟我乃兄弟也!按照辈分,你该称我一声叔父!曹咎得楚王看重,封了蜀地给他,要的就是让他忠心于楚王!是不是你爹死了,你就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   项声大脸欺人,吓得曹松面无血色。曹松能在乐阳手中镇定自若,但在项声面前就像是无胆鼠辈一样。总而言之,他不过有点小聪明,知道乐阳不敢拿他怎样,所以有恃无恐。但项声不同,他在项声的眼里看到一股真正的杀气。曹松敢断定,自己若是让项声不满意,今日必要血溅于此。   曹松瞳孔微缩,不住的颤抖道:“叔……父何出此言?曹松万不敢背叛楚王!叔父不要错怪侄儿,不要杀我!”   项声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曹松,从曹松的瞳孔里倒映出项声那张粗犷狰狞的大脸。曹松也在项声的眼睛里面,看到了那个在他手中瑟瑟发抖的自己。   “哼!”   项声松开了手,曹松瘫倒在地上。项声叉着腿站在曹松面前,就像是一个无比高大的巨人,项声手持王剑,向帐中众将说道:“曹松此言你等都听清楚了吧!若是发现他胆敢背叛楚王,你等皆可杀之!”   帐中的蜀将大声应喏,听在曹松耳里,却觉得无比的讽刺。他啰嗦着张嘴,脸上尽是苦笑,心中悲愤的想道:“偌大的国家,竟无一二忠义之臣。竟使项声就这般轻易的闯进大帐!其心何悲!其心何凉?”   项声转过身,俯视着曹松,对他说道:“我要你立即起草反悔婚约!”   曹松睁大了眼睛,项声呵斥道:“还不快写?”   曹松颤巍巍的拿起笔,蘸满了墨汁,却还在不停的犹豫。待眼角的余光瞅见项声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曹松立即惊醒,趴案疾书。不多时,书已经写好,项声拿过书信,品读了一会,还点了点头。将竹简人还给曹松,项声看他呆呆傻傻的样子,又呵斥道:“还不用玺?”   曹松赶紧用玺,然后双手捧给项声。项声接过后,立即招来一个亲信,让他将书信送到南郑去。派人将亲信送出军营后,项声方对曹松说道:“你须记得,你既是蜀国的君主,也是楚国的臣子!不要因为一个女人,而让自己身首异处!”   话说完后,便带着人扬长而去。等项声走了良久,曹松却还是呆呆傻傻的坐在高案边,口中喃喃的说道:“孤有七万大军!有良将千员!却被贼子轻易破营,威逼恐吓,蒙受大辱!”   言毕,不觉潸然泪下,竟然昏厥于地。   等醒转后,蓦然大吼:“吾头安在否?”   有人抱住曹松,嚎啕大哭。闻得声音,曹松终于清醒,再看营中,却有两三个随军大臣围着他不停拭泪。曹松看着他们,过了好久才说道:“你们都是真正的蜀国人,而我虽是蜀王,却是楚国人。往日里,我重用楚人,不用蜀人!到头来却被那些楚人算计!我不配当蜀王啊!”   一位大臣哭泣道:“您既然当上了蜀王,就应该忘记您以前的身份。您不信任我们,所以才有今日的祸事啊!”   曹松长叹一声,却无语回答。过了一会,另外一位大臣说道:“项声虽然离去,但大王已遭软禁。我等冒死前来,只要一离这大帐,便要身首异处。如今之计,唯有将消息传出去。借他国之兵以平叛乱!”   一臣愁道:“既知必死,又如何将消息传出去?”   其中一臣道:“值守的大将,是我的女婿。也许看在女儿的身上,会饶我一命!还请大王血书一封!”   曹松点了点头,便撕下衣襟,咬破中指写了一封血书。写完之后,曹松交给大臣道:“务必将此书交给武阳候!”   大臣向曹松磕头,解下头冠就想将血书藏进头发里。曹松忙阻之,替他出了一个主意。大臣听完眼睛一亮,随即听从了曹松所言,他从锦衣中抽出一根丝线,一头绑在牙齿上,一头捆住血书,然后囫囵吞下。   大臣出去后,三个中有两个被杀,其中一位虽被搜身,却还是被放出。 第四百零六章 龙阳剑术(一)   臣这个字在甲骨文中,如人低头,竖着眼睛,俯首屈从的模样。   臣,事君者也,事君不贰是谓臣。   竹林之中,武阳候古荣正手捧竹简,颔首低眉,情形似忧似喜。却待凉风拂过,撩起红衣白鞋,闻得婆娑之声,方才警觉,忍不住抬头视月,泪珠滚落,喃喃道:“君臣者,何谓也?君,群也,下之所归心;臣者,缠坚也,属志自坚固;下不归心,臣志不坚,方使项声逼主,致使君颜不存。不诛此人,岂配为臣乎?”   说完,便提龙阳剑,借着凉风白月,攀爬城墙入得城中。古荣身法极快,穿梭与街头巷角,纵然被多人看见,也只是以为眼睛花了。古容虽然来过王城,但只住过驿馆,对王城并不熟悉。除了王宫,唯一有些印象的便只有丞相府。只因乘轿之时听得下人提起:“萧何掌管内务,又喜养门客,所以丞相府修得极为高大。”古荣曾透着窗帘偷窥过那丞相府,所以便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疾奔。   一个时辰之后,古荣隐身在阴影之中,看见了丞相府的门庭。如今已到了亥时,丞相府中却依旧有人进出。古荣眉头一皱,却从腰间解下了一块令牌,眸光在上面一瞥而过,便悄悄的离开正门。   凡是达官贵族,为了方便都修有马厩,萧何府上也不例外。凡是有马厩的地方,必然开着一道小门,值夜的老头虽然在打盹,不过却是假寐。他双耳极为灵通,稍有风吹草动都能听见。然而,待古荣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时,他才猛然警觉,吓得面无血色。刚想大叫,却瞅见了一方令牌。   老头连忙收声,倒吸了一口冷气。先对着古荣躬身施礼,然后压低着嗓音问道:“不知道大司命有何吩咐?”   “大司命?”古荣稍有疑惑,在汉国可没有司命这官职,不过他不想深究,便说道:“我要立即见萧何!”   古荣的声音并未可以改变,也谈不上低沉沙哑,但听着总觉得不舒服,就跟他的人一样。老头在心里就忍不住升出几分厌烦之气,但看了令牌,却也知道事情紧急,只是对古荣说道:“请随我来!”   老头躬着身打开了小门,将古荣放了进去。引着他在院子里走了一会,便遇见了一个管事,老头对管事低语了几句,管事眉头一皱,脸色顿时变得郑重起来。管事对古荣行了一礼,说道:“司命大人请随我来!”   古荣轻轻颌首,跟在管事身后。管事在前面却听不见后面有脚步声,忍不住扭头一看,却看见古荣离自己不过二尺的距离,忍不住心生胆颤。一路忐忑的将古荣领到了一处偏房,管事先前去通禀,不一会又折返回来,将古荣引进了书房。   古荣的脚步刚跨进房门,便听得有人在说:“武阳候若不是今夜前来,恐怕到了明天,事情将会大变!”   说这话的人,身材不高,相貌平凡,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气势可言。若非衣冠华美,或许会当他是一个私塾教书的老儒。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其貌不凡的人,却是汉王刘邦视之为臂膀的人。也全靠此人,汉国虽然打了几次败仗,却元气未失国民未散,前往汉国的商贾似乎还多了几分。此人便是丞相萧何,昔日沛县的一个小小功曹。   萧何说完,却神情一肃,从书案上抽出一捆竹简,便径直走到古荣身边,将竹简递给古荣。古荣接过竹简,展开后上下一看,顿时变脸,犹疑的问道:“这是?”   萧何道:“我就猜武阳候不知,此乃蜀王曹送亲自写的悔婚书,此书若是传到了大王那里,到时候为了汉国颜面,蜀汉必然为敌!还好在项声出城之时,有一位胆大心细的军候悄悄尾随,他从项声的亲信手里抢下了这封书信,并未声张,就在三个时辰之前交到了我手中!”   古荣听完后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倘若此信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多亏了那名壮士,不然蜀国危矣!”   萧何到此时方才正色说道:“武阳候深夜造访,必然得到了重要消息!军候虽然尾随其后,却只看见项声入得蜀国营地,不久后又放出了携带悔婚的信使。若非老夫心中起疑,恐怕——。”   古荣亦从怀里掏出一封锦书,双手呈给萧何。萧何抖书一看,却忍不住惊讶道:“未曾想项声竟然有如此魄力!”   古荣咬牙切齿的说道:“若非一位大臣死里逃生带出了这封信!又有谁能知道有人已经叛乱!到时候纵然杀了项声,也无济于事了!”   萧何将血书递还给古荣:“此物必须好生保管,为今之计只能当机立断,派大军解救蜀王,然后将项声除去!”   古荣点头称是,萧何立即招来管事,对他耳语一番。管事抽身外出,萧何道:“成事就今夜!候君稍等片刻。”   二人在书房中静静等候了半个时辰后,前天与古荣交过手的那员白袍将军便随着管事走进了书房,萧何指着白袍将军对古荣说道:“乐阳将军勇冠三军,今夜之事须得将军鼎力相助!”   古荣微微颌首:“见过乐将军!”   乐阳却不理古荣,向萧何说道:“三千骑兵已在城郊等候,还请大人发令!”   萧何便道:“乐阳将军出城后便带蜀王血书前往蜀营救驾!你不可恋战,入蜀营救出蜀王就成!”   乐阳大声应喏,萧何又转身对古荣说道:“项声出了蜀营,却未曾身返。据密探来报,项声又去了故道!如料不差,项声经此大事,必然心有不安,先前往衡山国营地查探一番后,就要挥兵伐秦。我派五十个死士助你,你就在成固通往故道的路上等候!事成与否就全看候君的了!”   古荣拱手答应,萧何立即将二人送出。出得院中,古荣颇有犹疑的将蜀王血书交给乐阳,恳求道:“乐阳将军!务必照顾蜀王周全!”   乐阳一把抓过血书,对之轻蔑的一笑,一抖披风便大步离开了。   ……   月氏,草原。   当天上的明月洒下万千霞光之时,一头孤寂的灰狼正引颈长吼!   随着乌云蔽月,狼啸停止的时候。在通往北方的地平线上,无数的骑兵正狂奔而来!   浩浩荡荡的骑兵犹如天雷翻滚,所过之处,群狼退避,苍鹰远遁。骑兵踏过了草原谷地、山川河流,终于进入了月氏国的腹地。他们长着嘴巴狂呼,手里扬着弯刀……向着月支国的心脏、那座建在草原中的雄城,寄托了月支国数百年的意志的王城进发!   番与城中,月支王乌哈带着城中的贵族登上了城池中央的圆顶城堡,在城堡的下面,站着无数的臣民!有白羊部落的、有青牛部落的、有库上部落的……部落的勇士和族长们,都抬着头怔怔的看着城堡上的王!他们的头上都插着各色各样的翎羽,在月下跪拜,在夜中祈祷!   乌哈缓缓的走上望台,他张开双臂,俯视着他的臣民!开口说道:“北方的恶魔已经杀进了月氏国的腹地!他们用弯刀和马叉砍杀着部落的子民!冒顿要用鲜血为他的儿子报仇,他要将月氏部族从这块丰饶的土地上赶去!我的臣民们!部落的勇士们!是时候拿起你们的弯刀!举起你们的马叉!保卫月氏王庭最后的荣耀了!如果我们输了,就要滚出我们先祖辛辛苦苦建造的这座王城,滚出这片丰饶的土地。像那些没有根源的部落一样,四处流浪寻找牧场!让我们——战吧!”   说道最后,乌哈已经是嘶声力竭呐吼,他的口水在夜空的飞洒,他的神情变得扭曲而狰狞!   随着乌哈的嘶喊声,城堡下面的臣民也一起大声的狂吼!他们没有经过演练,吼不出整齐而又响亮的口号,他们只知道挥舞着双臂,跟乌哈一样面目狰狞的狂吼大叫。   月亮又费力的从云层中挣出,它静静俯视着这种古老的王城,看着那无数张血盆大口对着自己嘶吼呐喊。突然,它笑了。   雄壮的马蹄似乎要踏碎这山河,伟大的匈奴王冒顿正用皮鞭抽打着自己的战马。奔驰在万骑之间,冒顿似乎也被自己雄厚的实力而震撼!他感觉到,只要自己挥鞭,就能让山河易主,就能改天换日,就能成就历代匈奴王都未能成就的伟业!   不仅是为桑哈,冒顿更想要的是这片富饶的土地,要的是那种征服的快感!作为男人,不仅能在女人的肚皮上驰骋,更要在无垠大地上驰骋!   来去如风,势不可挡!   “哈哈哈!让我的铁骑将月氏王庭一举铲除吧!草原上的男人,不需要城池的遮风避雨,因为我们不惧怕风雨!月氏的王城,就是你们最终的死亡之地!” 第四百零七章 龙阳剑术(二)   一夜过去,相同的时间,不同地点,发生了无数的事情。   所谓的乱世,就是无数的大汉持着短刃乱捅,终究都会受伤。只有所有人都疼够了,才会收敛力道,才会思考沉淀,才会迎来和平。   汉中的故道,安静而又冷清。故道的前面就是关南,昔年曹参的一把火,烧了好几个县城,连武关一样没放过。秦军虽然收回了关南,得到却是个惨不忍睹的关南,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依旧衰败破烂。   项声在故道见过了衡山国的主将,他以礼相待,对项声非常恭敬。项声在衡山军营中巡视了一番,最终发现那些蛮人虽然看起来个个桀骜不驯,但还是很听话,也不敢出军营招惹是非,这让项声终于安心。   衡山国的蛮族部队中有一支象兵,让项声记忆非常的深刻。那一队象兵虽然稀少,但可以做奇兵用。听蛮将介绍说,大象经过训练后不会在战场上惊慌失措,也不会害怕火光,虽然移动缓慢,但破坏力惊人!   项声心中有底,便在天亮之后离开。   汉中山林较多,早晨雾霾严重,像现在这天气,一般要在辰时之后太阳才会升起。一行人踏风饮露,挥鞭急奔。早晨的官道上,根本没什么行人,再加上这条道能直通关中,如今秦汉绝交,也很少有商贩往来。   项声欲在明日动兵,虽然蜀国的粮草还未送来,但项声已经等不了。如今大军汇聚,久不动兵必然生乱。   脑中还在思考着如何处置曹松,却不料突闻一声痛呼,项声扭头一看,一名骑兵翻身落马。有人高叫:“主公!前面有大树挡路,有人在路旁施放冷箭!”   项声临危不惧,拔剑吼道:“结圆阵!”   “喏!”   几十名士卒都是久经战场的精兵,见此情形也并不恐慌,立即按照项声所言结起了圆阵,将项声团团围住。雾霭之中,有箭矢不停的射出,不过骑士身上披着铠甲,雾霭也会阻碍射击者目光,所以中箭者并不多。项声甚至还有空暇低头观看掉在地上的箭矢,随即断定:“此乃军中的短弩!”   随即裂齿冷笑,向着空中大吼道:“早知道刘邦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果真忍耐不住!你们这些弩箭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就不要藏头露尾的了!”   项声说完,便有人从旁边的草垛里杀出。很快,便有惨叫声传来。   从雾霭中杀出都是身穿葛衣的蒙面死士,个个身强力壮,手持短剑,凶悍无比。项声身边这些身经百战的骑兵反而不是死士的对手,不多一会,便有战马摔倒,骑士落地,圆阵再也维持不住。   项声知道这是因为身边的骑兵为了保护主人,武艺施展不开,所以抵挡不住。当即大吼道:“不必管我,分散杀敌!”   众军立即分散,项声也拍马加入战场。他手持重剑,在马上俯身劈砍,眨眼间便有三名死士死在他手中。死士都识得项声。一见他出来,便一起蜂拥而至,有死士为了防止项声逃窜竟然用身子抱住马腿,活生生被踩死。项声护不住战马,有死士提着短斧钻进马腹下面,将马蹄砍断。项声翻身下马,提剑砍杀,竟比马上还凶悍几分。   死士虽多,但也并未多出多少,更何况项声太过凶猛,眨眼间就伤亡过半!项声在砍杀的同时还不忘嘲笑:“我道哪来这么多死士!没想到全是墨家的走狗!你们这么墨门子弟,不投靠楚王,竟然投靠刘邦那个无耻老贼!”   项声说得不错,与他交手的死士的确是墨家弟子。在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墨家弟子为了覆灭暴秦就加入张楚政权,秦国不少的大将就是被墨家弟子刺杀!自吴广死后,六国后裔相继复国,他们都想得到墨家弟子的帮助,却遭到墨家巨子的拒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墨门子弟竟然为刘邦效力!   项声一脚踹飞了来犯之敌,重剑一挥,其余死士无不后退。项声哈哈大笑,独战十人竟然还占有上风,这些被精通近战刺杀的死士都并非项声对手。   谈笑间又有四名死士死在项声手中,项声却似越战越勇,战至酣时,他竟然大喝一身,一剑将一名死士劈成两半!   死士都明白一个道理,在杀人时候,一般花最小的力气杀更多的人才划算。然而项声却丝毫不省力气,与他交战而死的死士大多尸体残缺。   随着太阳从东方升起,大地上的雾霭也越来越淡,而大道上的厮杀也开始停歇。停歇的原因,自然是一方失败。当项声的重剑砍下了最后一个死士的首级时,天终于大亮!   骄阳驱散了大雾,红霞满天,极为耀眼。   就在漫天红霞的映衬之下,一个身穿红衣的无须男子正静静的站在离项声不到十步的地方。他面目苍白,偏又生得极美,如不细看,真当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他用狭长的双目盯着项声,嘴角微翘,似乎在笑。若一琢磨,又觉得他是在讥讽;再一看就觉得端的可恶之极!   红衣男子慢慢的拔出了宝剑,口中介绍道:“此剑名‘龙阳’,乃昔日龙阳君的佩剑,此剑甚轻甚薄,实为刺杀之剑!吾之剑术,亦学于龙阳,却没有什么名字,姑且称之为‘龙阳剑术’罢!龙阳君的剑法是天下最快的剑法,然而他却死在了我的手里。”   项声听着那无须男子这么悠闲的介绍他的剑,瞳孔微微一缩,心里莫名的起了一种不安之感。但随即将这阵不安生生压下,冷笑道:“原来是个阉贼!莫非胯下没有了那活,话变多了?”   红衣男子微微一笑,剑已然出鞘!阳光照耀在剑上,竟使得剑面反光,看起来就像是人捏着一束光。   项声从未见过如此亮的剑,也未曾见过如此快的剑术。   当那个红衣阉人拔剑出鞘的时候,项声就早做防备。而且那时二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十步!等那个阉人的话说完,项声只觉得眼中一晃,眼中似乎见到了一束光!极为绚丽夺目!让人忍不住心生遐想,却来不及多想,剑已过喉!   在倒地之前,项声还想着:“听说这世间最为高明的刺客,便能在你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将剑刺入喉咙,一剑致命。以前未曾见到,如今终于见到了这样的剑客。”   红衣阉人还剑入鞘,项声便带着满脸的震惊之色缓缓的倒下。   早晨的朝阳最为美丽,项声的部下都见证了这最美瞬间,所以一个个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他们的瞳孔中,都倒映着那个身穿红衣的妖异男子。他嘴角微翘,似乎在笑。笑得明媚,笑得动人,是他身上的气质玷污了他笑容,留在所有人心里的,只有一张狰狞的面孔。 第四百零八章 破营   汉中,成固,前往蜀军大营的路上。   一夜赶路,到了黎明,骑士的头上都沾上了不少的白露,浑身也湿漉漉的。不少人都被冻得口皮乌黑,却还是一脸坚毅。他们是汉国这么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骑兵,不到三千人,却是经过严厉的选拔,从数十万人脱颖而出的。   大将军韩信带兵攻打韩国的时候,没有带走这一支精锐之师,也没有带走他麾下最为勇猛的大将,而是悄悄将这支军队藏匿在群山之中,以备汉王之用。他们瞒过了项声,瞒过了其他国的密探,却在今天准备一试锋锐!   三千骑兵奔驰了一夜,要是放在以往,这支部队纵然是到了蜀营,也没有多少战斗力了。是秦国的技术改变了骑兵的命运,如果仔细观察,这支骑兵不仅装备了马镫,连脚掌都钉了蹄铁,所以具备长途行军的可能。自关东大战之后,秦国骑兵的犀利很快就引来了各国密探的关注,经过密探拼命调查,秦国骑兵马战上所装备的东西很快就流传到了他国。   这两样东西虽然看起来不甚起眼,但只有是会骑马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东西对骑兵的意义所在。现如今,中原各国的战马都装备了马蹄铁和马镫。同样,自从这两样东西的出现后,各国的骑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对于魏楚之战,影响甚大!魏王豹拉了几十万的壮丁要与楚军一较高下,若是放在那个步兵称雄的年代,楚军虽然精锐,想迅速的击败这几十万魏军,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是因为楚军拥有大批装备了马镫蹄铁的骑军,所以迅速的击败了魏央的步兵,然后步步逼近,如今已经夺下了魏国的大半壁江山。   魏国国土辽阔,国民众多,虽经过几次战乱,但望眼天下也算得上大国,比韩、赵二国又不知强了多少。楚国的骑兵在当世最多,秦军骑兵的秘密泄露之后,当然也成就了楚国的铁骑。战争之中,像马镫这种制作简单,作用却极大的东西很难保密。   奔驰了半夜,在破晓之时,乐阳的骑兵已经距离蜀营不过十里的路程。乐阳勒令全军歇息,士卒下马后吃了些干粮,然后喂战马吃了一些干豆,休息了足足一个时辰,当太阳已经冒出了地平线时。乐阳才让所有骑兵上马,做好准备后,乐阳对骑兵们说道:“杀进蜀营之后,不许分散,只冲中军大帐!”   士卒大声应喏,乐阳一扯马缰,便开始拍马狂奔。   十里之地,对于骑兵来说,转瞬及至。   蜀军营中,看守寨门的士卒还抱着长戈浑浑欲睡的时候,乐阳的骑兵便已经杀至!   寨门前架着拒马和木栏,乐阳提着一杆长枪跑在最前面,跑到寨门下用枪挑起拒马,将这些碍事的东西远远的抛开,跟在乐阳身边的也是提着长枪的骑兵,他们如主将一样挑飞拒马。身后的有掌旗官舞旗大吼:“抛飞索!”   言语刚落,就有无数的骑兵飞散跑开,手里舞动着飞索,用力一抛,便勾到了寨门上的木柱子。无数的飞索从空中飞去,听得掌骑官一声号令,众骑便掉转马头开始拉扯。转瞬间,蜀军前的寨门便轰然倒塌,连建在旁边的望楼也受到波及,跟着一起倒塌。   乐阳见寨门已经打开,便扬枪大吼一声:“杀进去!”   身后的骑兵随着主将涌进了营寨,直到这时候,才有蜀兵在军候的带领下从营帐里杀出!然而这些身穿单衣的步兵又岂是骑兵的对手?看到骑兵冲来,先前的那点勇气一下子没了,一哄之下抽身急退。乐阳带骑兵直冲中军大帐而去,凡有拦路者皆被他用长枪拍飞。骑军所过之处,蜀军不敢试其锋锐。直杀到中军大帐之前,才遭到一点像样的抵抗。一名蜀将提剑杀来,被乐阳一枪砸下马,随后弃枪不用,拔出腰间双戟,连杀七八人。蜀军胆寒,一哄而散。乐阳纵马直接闯进了大帐,撕烂帐布一看却不见蜀王其人。   乐阳心急,突然间失了分寸。正心慌之时,义子史义说道:“父亲有蜀王血书,何不取出一用?”   乐阳醒悟,从怀里逃出血书,朝蜀军吼道:“蜀王血书在此!乐阳前来救驾!”   蜀军大哗,顿时有不少人退下,乐阳睁大眼睛在蜀军中乱瞅,突然有人在下面大吼道:“严宗将军劫了蜀王向后帐去了!”   乐阳大喜,立即拍马急追。战马飞奔,蜀军竟然自动让路,赶不多时便看见蜀王和严宗。   严宗并未骑马,带着蜀王便往乱军中钻。本想趁乱将蜀王藏到后军存粮之地,哪知道有士卒竟然指着他向敌军报信。一个小卒持戈大呼:“蜀王在这!”严宗怒目相视,吓得那小卒瘫倒在地,正欲奔逃,哪知背后一柄短戟飞至,贯穿了脑门顿时扑倒在地!   严宗至死都没弄明白,相隔如此之远,身边又有这么多人,乐阳为何能认准他。严宗一死,其亲卫大吼一声:“杀了蜀王,为主公报仇!”一剑砍翻曹松,正欲补上一刀,也被飞戟所杀。乐阳飞马而至,弯腰捞起曹松,急忙勒转马头,朝部下吼道:“冲出去!”   蜀军乱哄哄的,有的高呼:“放下蜀王!”,也有人大吼:“将来犯贼子围住!”。其中有救蜀王的,有杀蜀王的,也有想放蜀王的,乱糟糟的挤成一团,虽然人数众多,竟然放跑了乐阳一行。   等乐阳杀出重围,逃出了蜀军大营,蜀王曹松才幽幽转醒道:“先前被你所擒!没想到今日又被你救出!”   乐阳冷冷一笑,说道:“看来那一剑并未砍中要害,竟然还有心情说话!”   曹松说道:“其实我穿了内甲,根本没受伤,先前倒地不过是装的!如今我已经逃出了叛贼手中,还请将军放下我!只需要现身回营便能扫除叛军,重掌军权!”   乐阳继续冷笑:“我得到的命令是抓你回去,可不是放你。”   曹松一瞪眼:“你——!”   乐阳伸出手将曹松按趴在怀中,一夹马腹,大吼一声:“驾!”曹松张口大骂,不停的在马上扭动着身子。乐阳一掌将他击昏,继续拍马狂奔。   汉王宫中,王侯吕雉抱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公主,轻拍其背道:“滢儿不用担心,母后可舍不得你离开。等你嫁给了曹松,我就让他住进我们的宫里,他若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母后。”   刘滢突然就不哭了,抬头愣愣的看着吕雉,小心的问道:“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雉一脸慈爱的说道:“真是个笨丫头,连这都不明白。听说那蜀国穷山恶水,瘴气极多,你父王和母后哪舍得让你去那种地方?我已经让乐阳将曹松接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就在南郑结婚,再也不用去蜀国了。” 第四百零九章 望春楼   早在三个月前,也就是公元前202年三月初旬的时候,楚军便开始攻打魏国,齐王龙且攻赵也是那个时间。眨眼到了六月,赵国已灭,陈余已死。虽然赵国北方三郡因瘟疫成了无主之地,但齐国的目地已然达成。也就在这个时候,楚军却还没有灭掉魏国。   虽然魏国的大部分国土已经被楚国吞并,但魏军还能固守河东和三川。魏国能与楚军相持这么久,一是魏王豹一心抗楚;二是背后秦、韩二国支援了大批的粮草军械;三是倚重丞相魏央!   魏央岁数不到三十,却已经做到丞相的位置,足以见得此人能耐。虽然在河内打了败仗,但他却能带着败兵继续站稳阵脚,退至河洛一带布置防线,依靠坚固的城池暂缓了楚国入侵的步伐。魏央到秦国借兵,得精锐的秦兵两万,继续防守河洛。楚军久攻洛阳不下,军师范增曾说道:“如果不除掉魏央此人,就算楚国灭了魏国,也必然是元气大伤,不能西进灭秦!”   魏央善于防守,他召集工匠发明了一种“霹雳车”,那种工具能将巨石抛飞三百步外,对攻城的部队威胁极大。他还发明一种名为“炮石”的东西,那东西由霹雳车抛进人群里,会突然炸开,散裂无数的铁钉、铜块,杀伤力惊人。有人曾经询问过魏央为何能造出这种犀利的军械,魏央答道:“我曾在秦国见过一种名为‘抛石机’的军械,发现此物用来守城极为犀利。霹雳车便是有抛石机改造而成。炮石却是以前游历之时,遇见一位民间的奇人,得他相授,方能出世。”   若此言被嬴子婴得知,又不知会做何感想?   楚军攻势不利,项羽闻龙且灭了赵国,便催促龙且南下,由邯郸攻上党,直取安邑。又让九江王英布,带兵从陈留攻进颍川,配合韩信灭掉韩国。催促项声的使也从巩县出发,前往汉中。   大军吞魏,威逼秦国,而此时的秦国也陡闻噩耗。   秦都,咸阳。   六月已至,天气也越来越暖和,身上穿的衣服也渐渐变少。就在咸阳城的东临街,有一处极为气派的楼宇,名曰:“望春楼”,望春楼乃城中的达官贵族聚会的场所,里面灯火通明,门外车马场华车云集,一派富贵兴旺气象。望春楼的特别之一,便是大门前的两名侍者,永远都是白发苍苍而又矍铄健旺的老人,给人一种高贵府第的感觉。   此楼传言乃魏国巨贾所建,为的便是结交秦国的官吏,方便做买卖。却不知什么时候传出的言论,说这间楼还负责公布天下的情报,竟比国家得到讯息还快。先前还有人不信,但随着望春楼接连公布了几个消息,无不准确快捷,自那以后越来越多关心天下大事的士子都整天往望春楼跑。此事还惊动了咸阳城的大官,秦地商会会长公羊详。   公羊详本来就有负责收集各国情报的使命,当他得知此楼的消息竟然比他到的消息还快的时候,又岂能不惊?况且这望春楼才建不久,来历神秘。表面上是一个富商所见,但私底下的主人连公羊详都弄不清楚。   如同往常一样,公羊详坐着马车,扮着寻常商人的模样,又来这望春楼打探。   下得马车,观其布局,中央一座三层主楼,后面的园林中则隐藏着几十幢精致之极的庭院雅室。主楼是聚酒清谈、饮茶交友、传闻论战的场所,也是望春楼的中心。庭院雅室则是达官贵人和学问巨子、外国大商常住或隐秘聚谈的地方,寻常时日似乎冷冷清清的,然而恰恰这里才是望春楼真正的生财之地。对公羊详来说,庭院雅室没有多大意义,和绝大部分来望春楼者一样,他是冲着主楼来的。当他踩着铜包楼梯上柔软劲韧的红色地毡从容走上二楼时,一名俏丽的侍女飘了过来,轻柔问道:“先生要茶座?或是酒座?”   公羊详淡淡回答:“酒座。”   侍女便将他领到临窗的一张玉案前,轻扶着他在厚软的坐垫上坐好,而后跪行案前轻柔问道:“先生是独酌?或是相邀共饮?”   公羊详道:“独酌消闲耳。”   侍女莞尔一笑道:“先生真雅致之士也。敢问喜欢何酒?”   公羊详淡然道:“赵酒一桶,好肉一鼎,足矣。”   侍女道:“请先生稍待。”便飘然而去了。   公羊详打量一番这间宽敞明亮而又华贵高雅的大厅,厅中几近百余张长案疏落有致的错落着,非但不显拥挤,反而使每张长案都显得是好位置,除非慷慨激昂的说话,否则临座间决不相互影响。公羊详不禁暗暗赞叹望春楼主人的运筹才华,竟油然想到此人若治国理民,定会使国家井然有序。   正思谋间,那名侍女右手高高托着一个铜盘,左手抱着一个考究的小木桶飘了过来。   侍女膝行地毡,将铜盘安置在玉案正中,将木桶固定在卫鞅左手一个三寸余高的铜座上,然后用一支发亮的铜钥匙塞进桶盖的一个小方孔,只听一声清脆的铜振,桶盖开启,刹那间便酒香四溢!   公羊详用力一吸,面上已生陶醉之意。过了良久,方赞道:“好酒!”   言语刚落下,却听得有人在旁边嘶声说道:“酒是好酒,可惜国不存矣!饮之甚苦啊!”   说话时,嗓音颤抖,如哭如述,闻之心酸。公羊详闻声一瞅,却见一个白发老翁那旁边饮酒叹气。瞅得那人面容,公羊详心思一动,觉得颇为眼熟,仔细一想却将此人认出来了。   原来叹气者却是昔年嬴子婴落难之时,为其治病的鄂诨先。他随嬴子婴来到咸阳,却不受封赏,自个在咸阳城中开了一家医馆,若是宫中有人患病,得秦王通传,他也要去。公羊详识得他,也是在一次进宫的时候偶然撞见。公羊详记忆力甚好,所以想得起来。掌管的情报中也有此人的消息,公羊详心思一动,侧身向鄂诨先说道:“老翁又并非赵人,又何故悲伤?”   公羊详声音压得极低,鄂诨先扭头一看,恶狠狠的说道:“你知我非赵人,又安知我无赵情?”   公羊详哑然,鄂诨先瞥了他一眼,竟也压低声音说道:“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想必也是秦国的官员。我在这里奉劝你一句,这地方非比寻常,只可听不可说。”   公羊详刚准备张嘴巴询问,鄂诨先将食指竖在嘴巴,示意他闭嘴。公羊详心中好笑,暗思道:“这里是秦国,我就不信能翻出了花样来!”   于是闭眼假寐,静等正主前来。   等了不久,便听得耳边有人吵闹声:“楼主来了,却不知道今日又要公布什么重大的消息!”   公羊详豁然睁眼,向前面一看,却见楼中来了一位正主,身穿一袭青衣,头戴远游冠,手里拿捏着一柄羽扇,看起来道貌岸然。旁边鄂诨先却在此时悄悄说道:“此人乃青龙居士,知天文地理,端的不凡。以往天都是凤羽居士前来,今天想必有什么大的消息,所以遣青龙居士前来,张着耳朵听吧!”   公羊详果真端正身子,竖着耳朵倾听。那青龙居士和屋内人述说一些闲话,不久便有人不耐烦催促,青龙居士呵呵一笑,摇扇说道:“诸位既已心焦,那我便把今天这讯息告诉给大家,大家听后可不要吃惊哟!”   一人拍案大呼:“快说!快说!”   青龙居士道:“大家都已经知道赵国已被齐国所灭,却不知道又有两大消息。一个事关秦国,一个却关系到燕国,不知诸位先听哪一个啊!”   又有一人站起来叫道:“我们是秦国人,当然先听秦国的消息!”   青龙居士含笑点头道:“那好,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我就先说说燕国的消息!”   众人喝起倒彩,青龙居士也不在意,向众人说道:“如今已到了六月,燕国的战马也终于养肥。燕王豫先已经秣兵历马,准备出兵。不过燕国失信在先,齐国凭一己之力拿下了赵国,燕国出兵又会是何方呢?这个却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众人先是一惊,随即嘘声一片。公羊详终究是忍耐不住,抱拳问道:“敢问居士,燕国为何会出兵?我听说燕国国力懦弱,此时的天下,不论是何地,燕国都不应该染指,莫非那豫先敢捋楚王的虎须?”   青龙居士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你问的我一概不清楚,休得再问!”   公羊详又欲开口,旁边的鄂诨先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公羊详这才心有不甘的闭上嘴。   青龙居士静等屋内的吵闹声停歇了之后,方才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关系到秦国!恐怕现在还有很多人不知道,秦国的右将军,为秦王立过汗马功劳的李左车将军,已经染上瘟疫死在了赵地!而在那九原和云中,恐怕已经快要落入匈奴人手中了!”   此言一出,无数人惊呼:“什么!”   公羊详也脸色大变,他至今未得到李左车的消息,然而却在此处听到了李左车的死讯?心中疑惑的是,匈奴明明在攻打月氏,又哪来的心思夺取九原云中?更疑惑的是,这青龙居士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又为何要传播出去?   此处疑点甚多,传播的消息更有可能引起国中震荡。公羊详悍然起身,掷杯于地,屋中顿时噤声。 第四百一十章 沉淀   咸阳城经过这一年多来的整顿,也慢慢的恢复了生气。城中人流渐多,各地商贾云集,呈现出一股欣欣向荣的景象。   咸阳宫历时九个月建成,工程稍显匆促,所以与以前的宫殿相比大为逊色。好在秦王不甚在意,在今年二月完工之后,就从信宫搬到了咸阳宫。眨眼已至六月,咸阳宫里移栽的树木花草都已经苏醒,有那榆树抽芽、百合吐蕊、杨柳舒枝、榕树渐清……连带着后院浅池中的金鲤,也从池底淤泥中钻出,透出水面甩尾弄波。   新殿方落,便引来了北方飞回的燕子筑巢,整体盘旋在那木柱与屋檐间,少了几份清静,多了些许热闹。当嬴子婴穿过走廊门庭,来到颐和殿的时候,却有霎那间的失神,突然便想起一副那样的画卷:得知燕子归来,筑得新巢,有位少女也如他这般站在门庭石阶上仰望,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中透露出憧憬之色,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嬴子婴低头沉思,约摸片刻就想了起来,自己忙于军政,时常奔波在外,却不知是何时回宫,看见百里伊水愣愣的站在自己如今所站的地方,抬头仰望,面含笑意。因为那时太过匆忙,只是扭头那么一瞥,很快就忘记,如今忙里偷闲,方才想起这么一副画面。   伫立了一会,嬴子婴摇头轻叹:“国事太重,哪得空闲呢?”   说着便往后宫那么一瞥,随即步入了政事堂。   政事堂内,公羊详躬身垂首,等待着君王垂问。嬴子婴于案前坐下,手摸着一宗案卷,看了约摸半刻,随即放下卷宗,问公羊详道:“孤这几日虽不在咸阳,但国事已经交给了丞相处置。你既然觉得这望春楼有问题,何不上报丞相府,让城卫军查抄此楼?”   公羊详禀报道:“臣以为此时非比寻常,不能打草惊蛇!”   嬴子婴抬头俯视着公羊详,面上已经多了些许薄怒,斥道:“国之要事,岂能在民间随意传播?”言罢,立即唤来韩则,令他带三百禁卫立即查抄望春楼。   看到韩则离去,公羊详脸上生起了一些疑虑,向嬴子婴问道:“大王,若是望春楼所言属实,却又该如何?臣已派密探前往九原,却一个都没回来。昨夜上郡传来讯息,说九原边兵已经封锁黄河,说是为了防止瘟疫流传到秦国来。如此举动,已经大为不妥!”   嬴子婴揉了揉额头,叹道:“没想到孤巡视了一趟南边,北边却又出事!终究是多事之秋啊!”   项声在汉中秣兵历马,传言要进攻秦国。又加上秦汉私下虽有密谋,然而这几月以来,汉国的密探再也未曾传递过消息,嬴子婴担心汉国有变,所以在五月初巡视了关南城防,着中重检查了关隘和城塞。尧关和武关都曾被毁过,去年年中的时候,嬴子婴便让西乞烈修复关隘要塞,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成功显效。两处关隘基本上修复完毕,西乞烈还在凤来县修建两处城塞,作为囤粮和练兵之所。若是大战一起,陇西和内史的粮食就可以运输到城塞里,大军只需要专心防守武关便是。   南巡半个月,嬴子婴还是颇为放心,西乞烈做事老道,虽然性子急了些,但对关隘防务还是非常上心的。   心中正忧虑时,内侍通传丞相蒯彻请见。嬴子婴精神一振,立即让内侍将蒯彻请进来。蒯彻去鞋上殿,参拜了秦王后,嬴子婴便施座共议。三人分座案边,嬴子婴目视蒯彻,却见到他神色如常,面上还微含笑意。嬴子婴竟不由得心中一松,询问蒯彻道:“丞相总理内务,不知可曾得到北方的消息?”   蒯彻眉梢一抖,面上却还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样子,他回答道:“大王无须担忧,右将军是赵国人,又是名将之后,必然见多识广,区区瘟疫又如何奈何得了他?右将军在离开九原之时,就已经将军务托付给司徒真。二郡有司徒真镇守,必然无恙!”   听得蒯彻此言,公羊详焦急的说道:“丞相此言差矣!右将军自入赵国之后,就再也没有信使回来!赵国的北方三郡,如今已经成了死地!右将军必然是凶多吉少!还有司徒真擅自封锁黄河,不许上郡军民进入九原!此举一看就知道司徒真心怀异心,怕是有割据一方之心啊!”   蒯彻死鱼眼一瞪,一脸不悦的说道:“却不知左仆射从何处得知的消息?”   左仆射乃公羊详的官职,但他是商贾出身,虽有官职在身,却并未有左仆射的职权。   公羊详亦有不悦,一样冷冰冰的说道:“臣自知官微言轻,但消息都是属实啊!臣虽然不知道右将军的生死,但北方瘟疫蔓延,臣却是一清二楚!司徒真封锁黄河的消息,却是臣在上郡的商会的兄弟传回的消息,绝非有假!”   蒯彻鼻子一哼,冷笑道:“这些消息恐怕不少是从望春楼得知的吧0?”   公羊详气呼呼的说道:“是又如何?”   蒯彻道:“民间传言不可信也!”   二人正争执间,嬴子婴插话进来:“丞相既知不可信又为何让他们在城中肆意散播消息?”   嬴子婴说此话的时候语气稍重,面上已经有了些许薄怒。蒯彻立即收敛,低头向嬴子婴禀报道:“臣并非不查,而是担心打草惊蛇。望春楼在民间散播消息,不论消息真伪,对秦国来说都是不利的!但此处问题太多,让人心生不解,权衡利弊之下,臣以为还是该查清楚比较好!”   见到秦王疑惑,蒯彻解释道:“其惑有三:第一,望春楼所散发的消息快捷,竟比我国的密探还快,要么是别国故意为之混淆视线,要么是别有图谋!第二,望春楼散播的消息,只在达官贵族和士族间散发,并未大肆在民间传播,如果是他国要散播谣言,也绝非如此!这里疑点太多,让人心生不解!第三:从目前来看,望春楼散播的消息并非针对秦国!臣试图猜想是不是有高人意欲借用此法来引来大王关注,作为晋升入朝之本。但楼主隐于幕后,楼中之人也不与朝中大臣结交,着实让人猜不透!”   蒯彻说完,嬴子婴微微沉思了一会,随即说道:“丞相不必再查探了!不管望春楼意欲如何,孤都不能让它存在这咸阳城中!孤已经派韩则前去查抄此楼!”   蒯彻眉目一皱,稍做沉呤,似乎想到了什么,捻须笑道:“这样也好!” 第四百一十一章 抓捕   东临街依旧是一副繁华富裕的景象,来往穿梭的人群,挑酒卖肉的小贩,织框卖履的老人,还有梳着羊角辫蹦蹦跳跳的小儿……一眼望去,有些让人感怀似乎时光穿梭回到了始皇帝一统天下的太平时节。望春楼就如一位衣衫华丽的美姬,捏袖掩面瞅着街里穿梭的人群。不论人们是愁眉紧锁,还是喜笑颜开,它却依然如故。   直到一大群持戈佩剑的黑甲禁卫闯入了东临街,霎时风云抖变,人影惶急。一位老叟“哎哟”一声,被肥臀壮妇一屁股顶倒,手里刚买的小母鸡顿时展翅而起,“咯咯”叫着站在老叟头顶,两只圆溜溜的鸡眼左顾右盼,再配上鸡冠上垂掉的草标,似乎有一种不可一世之感。   甲士从人群中穿过,奔至望春楼前,分数列围定。待所有甲士将望春楼围得严实之后,一名年轻的将官才拍马施施然的从人堆中走出。大门前那两位矍铄健旺的老人也再不负以前的从容笑颜,一张老脸拉得又黑又长,结结巴巴的不知吞吐着啥词。骑马的将军持鞭喝问:“主人何在?安敢不出?”   听此一喝,左边老人吓得跌倒在地,看到将官怒目视来,连忙啰嗦着回道:“主……主人未在。”   将军煞眉一抖,准备让甲士入屋擒拿,右边老人颇能察言观色,急忙道:“有主事者,凤羽居士尚在楼里。”   话刚落,一人从大门内走出,站定在老人旁,躬身拱手,拜问将官:“吕某乃此楼主事,不知将军来此有何要事?”   将官斜眼往那人身上一瞥,只这一眼,心里却生出一丝不妥之感。再正眼视之,上下一打量,方明白心中那种不妥之感从何而来。原来这凤羽居士身穿儒服,佩竹冠,踩白履高鞋,面上又挂着浅笑,看似文雅温和,而将官久随秦王,历经血战,他从凤羽居士的身上却看到一点不同。   凤羽居士身量很高,背部微驼,谈笑时自然温和。将官却从他的身上闻到一种与自己相同的味道,或许是煞气、或许是血腥味、或许是凤羽居士眼神太过镇定,这些确定或者不确定的因素让将官的感觉到有所不同。将官的眼睛盯住了凤羽居士的手上:那双手虽然很干净,但皮肤老黑,特别是他的虎口上的那层皮,极厚极宽,只有常年捉刀之人,才有那样的手。   将官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凤羽居士,凤羽居士低头不语,任凭头顶那双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自己。将官看着看着,突然间笑了,遂道:“你站得很稳。”   凤羽居士不语。   将官又道:“如此之稳,证明你不怕!”   凤羽居士依旧不说话。   将官似自言自语的说道:“不怕之人有二:一为死士,二为壮士。不知你为哪一种?”   凤羽居士依旧如故。   将官继续说道:“死士之所以不畏惧死,大多饱受其主厚恩,后顾无忧,所以不怕。而壮士不怕死,是因为心中有一股信念,信念不灭就不会畏惧生死之事。”   说到这里,凤羽居士终于抬起了头,他静静的看着将官,说道:“将军领着甲士包围望春楼,必然是上面之令。望春楼在咸阳城存在了整整四年,四年之中,咸阳城易主数次。先是塞王司马欣,后是韩信,再是秦王婴。这四年中,望春楼一直在城里散布着各地的消息,消息来自各地,有真有假,可不论真假,历代之主都未曾过问望春楼之事,这说明望春楼不会散布对政权有害的信息。不知秦王又为何容不下我们?”   将官仰头大笑,待笑声停下之后,却肃然指道:“拿下!”   凤羽一怔,随即有两名甲士出列,手里拿着木枷绳索,不由分说的便往身上一套。凤羽居士一惊之下挣扎了两下,不过立即又平静了下来,任凭甲士在身上施为。将官眯眼盯着他,等囚住凤羽之后,又对之一笑,随即招呼甲士将望春楼封了,楼里所属之人尽数擒拿。不过片刻,甲士们带着一大群囚徒走出了东临街。   有那小儿躲在摆放泥人的小桌上偷看,有藏在土墙后的买菜妇人伸头细窥,酒楼高店之上也有衣着华贵的贵人揭帘垂首。   等一大群人全部走出了东临街,人们才从屋门内走出,来到大街之上,或互观无语,或小声询问,或悄悄打听。当有人再经过那高楼院阁时,或叹气摇头、或驻足锁眉,终究是匆匆而过。   九原郡、鱼尾原。   太阳西垂,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透过丝丝凉风,弄得那青草点头哈腰,啃草的牛羊甩尾抬头。惊风一起,牛羊的圆眸中倒映着美丽的霞云。彩霞如烧红的骆铁,骆铁上飞腾的烟雾就是点缀彩霞边的白云。红霞、白云、青草、牛羊……夕阳下的鱼尾原就像是一副永不褪色的画卷。   随着马蹄声响起,有几个黑点穿过了地平线,于是画卷中多了几滴墨,草原中多了几个人。   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扬蹄之后便重重落下,一名健壮的骑士从马背下跳下,几步跨到了小溪边,双手捧了些水喝,站立的时候打了一个长嗝。   几名骑士紧随其后,下马后喝了些水,吃了些干粮,又将羊皮袋灌满了水。等待最后一名骑士用袖子擦干了嘴边的水渍后,先头的那名骑士向着几人说道:“今夜连夜赶路,必须在明日清晨的时候将消息报告给将军!都上马吧!”   几人称喏,随着头领上马后,又将悬挂在马鞍边的毡帽戴上,一行人甩鞭驱马又开始前行。   随着夜深,随着月隐,随着日出,随着天明。   当连洼儿山的婆娘起早做饭的时候,几名骑士披星赶月终于在天亮的时候赶回了部落。部落里的男人正用着绑着布条的长杆驱赶着牛羊出寨,几人让开路,等牛羊成群的离开后,才进了寨子。   寨里的主人正在睡懒觉,一边抱着枕头流口水,一边打着鼾。他的床铺极大,自己在床上也摆出了一个大字,左右两条强壮臂膀上肌肉如小山般凸起,两名熟睡的女子将头枕在那肌肉重叠的臂膀上,蜷缩的身躯如盘旋在一起的蛇。在蛇的尾部还有两条毛绒绒的大腿,两名小儿一左一右悬抱大腿上,大腿正中一座巍峨的山峰傲然挺立。   连夜赶回来的骑士黑着脸站在寨主的帐外,两名忠于值守的护卫按刀拦住去路。任凭头领焦急的分说,护卫却还是一副平淡的样子,纠缠了一会,护卫才说:“将军的性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要是在这个时候闯进去通报,说不定连小命都没了!”   头领急得跺脚:“事急矣!你若不去便让我来!”   说着便伸手推开护卫,直接闯进了帐中。   入帐不过片刻,便听得一声巨响,接着一人从里面飞出,一头撞倒了门帐外搁放马具的木架上,帐外几人被惊得互顾无语。数目相对之时,落地那人又艰难的爬起,帐里这时传来一阵愤怒而低沉的吼声:“滚进来!”   头领又进了帐中,不过入帐的时候个子似乎矮了一截。入得帐中,偷眼视之,看到申屠雄穿着一条短裤大马金刀的坐在矮凳上,里头放下了一层帘布,依稀可听见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申屠雄一眼扫去,冷哼道:“有屁快放!”   头领连忙回道:“禀报将军,前天有位牧民找到哨所,告诉边关的兄弟,说有一群不明来历的秦人从小道翻越山岭,攀爬过了长城。”   申屠雄浓眉一皱,问道:“可曾抓住那批人?”   头领答道:“那群人跑得极快,我们骑马追赶也未曾找到。”   申屠雄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气呼呼的说道:“如此说来,如果不是牧民报告,你们岂不是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头领汗颜道:“看守长城的兄弟只有一千多人,很多地方根本找看不到。他们人数虽少,又有心躲避,我们也没办法。”   头领之言申屠雄自然明白,他故意发问也不过是因为扰了自己的清梦而气息未平之故。听完头领的话,申屠雄揉额沉思了一会,又问道:“可曾出塞向草原部落打探过?”   头领回答道:“一见追不上,我便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还没有派人到塞外打探。”   申屠雄挥手道:“你速回去,派几人出塞打探打探,说不定有塞外的牧民看见。”   “喏!”   等到头领称喏离开,申屠雄才一拍额头,颇为恼怒的说道:“司徒小儿到底想干什么?可恨那白痴秦王竟然相信此人!鱼尾原地窄人少,如果真发生什么事情,又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这些烦心事,申屠雄又忍不住开骂道:“李左车是猪脑子,竟然将九原云中交给司徒真那个无耻匹夫!他好端端的跑到赵地送死,留下一个烂摊子让谁收拾?”   或许是申屠雄的声音太过暴躁,吓得小儿在里面大哭,里面又传来婆娘的叫嚷声:“怎么尿裤子了?被子都湿掉了。”申屠雄闻言一摸裤腿,随即大怒:“都滚出去!” 第四百一十二章 审问   “听说你姓吕?”   说这话的是一个干瘪瘪的老头,有着一双死鱼眼,朝天鼻,下巴尖如猴,说话时喜欢露出几颗东歪西拐的黄板牙。他身板颇瘦,外套一身又肥又大的官服,显得不伦不类。   听到问话,被绑住双手双脚的囚徒漠然点头。老头儿一撸袖子,嘿嘿奸笑几声,又问:“听说你在那什么楼子里叫‘凤鸡居士’?”   凤羽居士冷冷的看着他,老头挠头疑惑着:“怎么取了这么一个名?又是凤的,又是鸡的,真怪!”   旁边一个机灵的狱卒提醒道:“裴大人,是凤羽居士!”   裴老二恍然大悟:“对!凤羽,不是凤鸡,是我弄错了!不过我就奇怪了,这些文人怎么老是爱弄些什么这些稀里哗啦的词,太不好记了。”   听到稀里哗啦的词,机灵的狱卒立即缄口不言。   裴老二背着手围着囚徒打转,走了三圈之后,方用手一指墙壁问道:“知道墙上那个红心是什么吗?”   凤羽居士漠然无语,裴老二见此人如此不配合,于是踹了他一脚,提醒道:“问你话呢?”   凤羽居士斜斜瞥了他一眼,随即收了目光,继续漠然着。那斜刺里的一眼,深深的刺疼了裴老二,他拍手尖叫着:“吊上去,绑在柱子上!”   几名狱卒牵着绳子将凤羽居士吊了上去,然后从另外一头推来一个原柱木头,几只手将凤羽居士放平了绑在了柱头上。留下两个人在后面推着绳子,悬在空中的囚徒就像是攻城时用来撞城门的撞木,其头便是撞门的撞角。裴老二欢喜得大叫:“摇起来!”   两名狱卒摇晃着绳子,试探着将头接近那面红色的墙壁。在一次次晃动中,凤羽居士的头离那面墙越来越近,裴老二激动得又蹦又跳,大声问道:“怕不怕?怕不怕!”   凤羽居士抿住嘴巴,发梢里流出的汗液顺着鬓角鼻梁向下滴落,裴老二主动向他介绍道:“这玩意叫着‘撞城’,听说是以前宋国君主发明的刑具,只要将人往柱子上一绑,后面人跟着一推——”   裴老二比划着用双手向前推动着,继续说道:“当脑袋撞到墙壁之后,那一瞬间,就跟破西瓜似的,‘哗啦’一声就裂开了,脑浆、鲜血、红的白的全喷出来了,那场面甭提多好看了!”   随着裴老二的声音,凤羽居士的脑袋离墙壁越来越近,可裴老二偏偏要折磨他似的,磨叽了半天却依旧不下令。撞木一次次接近,地面上洒落的汗水越来越多,裴老二的嘴巴长得越来越大,他扭头对一名狱卒说道:“你看地上的汗水,证明他也怕了!”   狱卒用手指着凤羽居士的头说道:“前面的大人曾经说过,没闭上眼睛的,就是不怕死的人。以前的人经过这么一推,早就吓得尿裤裆了。”   裴老二心里一阵不爽,将手一举,恶狠狠的长大了嘴巴,正准备喊出那个字的时候。突然一声“慢着”!将裴老二刚到嘴边的词又不得不咽了回去。裴老二的脸,顿时一会青一会白。   听着脚步声,裴老二扭头看向通道,见两个人从阴暗走出,借着灯光瞅得清楚,裴老二吓了一跳,急忙参拜道:“见过丞相大人!”   蒯彻点了点头,负手从裴老二身前走过。等蒯彻过去后,裴老二方抬起头来,入目间一人正含笑点头,裴老二虽不认识此人,却也赔笑着点了点头。蒯彻走到囚犯身边,喝退了狱卒,弯腰伸手拂开了凤羽居士垂落的头发,低声说道:“抬起头来!”   凤羽居士抬起头看着蒯彻,蒯彻微微一笑,伸手指向身畔那人,问道:“可曾识得此公?”   凤羽居士扭头一看,随即一怔。那人上前两步,蒯彻退了少许,走到凤羽面前,沉声说道:“吕珀!”   凤羽居士张开了口,发出嘶哑的声音:“韩谈公!”   韩谈俯视着他,眼里流露出莫名的神色,似疑惑、似不解……良久方道:“没想到你竟然未死!”   化名凤羽居士的吕珀咧嘴笑了笑,说道:“我若是死了,又怎么看得清后面的事情!”   韩谈仰头闭目长叹了一声,又过了半响方幽幽的说道:“你不为秦效命,又在为谁效命?”   听到这里,蒯彻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明了。吕珀呵呵的笑着,笑得眼泪横流:“当初你是秦王亲令的咸阳令,我在你府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等来的却是什么?秦国弃我,我又为什么要为秦效命?”   韩谈盯着吕珀,又问:“这些年你一直没离开过咸阳?”   吕珀点头说道:“我无颜回去,城破之后,我一直在躲在城郊的一个小村里。我看着一群群人的进去,一群群人的出来,出来的时候搬走无数财物,然后是连续几天几夜的大火。等项羽走后,司马欣当了王,我回到了城里,投靠在司马欣之兄中山君司马卓的门下。从一个门客,然后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司马卓暗中授命于我。”   说到这吕珀喘息了两口气,韩谈并不急迫,屏息等待着下文。过了一会,吕珀又道:“我假扮郑国商人,为司马氏打探消息,这望春楼也是那时候建造的。其实你与那个小公子的消息我们早就知道,不过被我悄悄销毁了。”   韩谈恍然道:“原来如此,亏我还一直以为是上苍保佑呢!”   随即又问:“司马氏死后,你在为谁效命?”   吕珀盯着韩谈,二人相视了一会,韩谈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韩谈转身对蒯彻说道:“丞相大人,事情已经明了。”蒯彻点了点头,二人随即走出大牢。待二人走后,才有狱卒问裴老二:“大人,这人您看?”   裴老二没好气的说道:“放下来塞进牢里去!”   说着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心里面想着:“原来那人就是秦王身边的亲侍韩谈,想当年老子也救过秦王的命!唉……怎么混到这里来了?”   说着一边摇头一边感叹,秦王并未亏待于他,先封了他做九卿,可惜他大字不识一个,感觉压力太大,又向秦王请命要回高平县城去当县令,顺便将十里铺子的婆娘取了。县令当了不到三个月,禁不住婆娘楸耳朵,回到咸阳求上丞相府,被分配到了大狱里当了一个不需要看文书的官。   “为什么我的官就越做越小了呢?”裴老二疑惑着,背着手准备入厕小解。   咸阳宫,议事房。   嬴子婴负手站在窗前,静静听着韩谈回报:“当年大王亲临函谷,六十万联军威逼关中。大王封臣为咸阳令,调拨陇西、北地之粮以供大军所食。几万大军囤扎在关东,一日所食无数。恰在此时,九原边军遣使摧粮,那时粮草紧急又哪分得出余粮来,御史大夫又告之臣,大王曾下令边军遣返内史,竟遭强拒。二十万边军不顾国家危难,推脱不出,臣又怎么能分粮给他们?”   嬴子婴望着窗外,淡淡的说道:“那吕珀便是到咸阳摧粮的使者?”   韩谈躬身拱手,答道:“正是!”   嬴子婴闭目沉思了一会,突然又开口道:“孤记得那时候弥留在九原的统帅叫着王阙。”   韩谈道:“武臣得蒯彻之助得赵三十余城,赵军趁秦军缺粮的时候占领了内长城,将二十万大军困在鱼尾原中。大军缺衣短粮,内里互斗,王阙被赵人暗算,群龙无首。而大王又将上郡之军调到关东,竟使二十万大军被困瓮中。”   嬴子婴闭目叹道:“此乃孤之过也!”   韩谈道:“大王何过之有?那时候数次遣使,却一个也没回来。通往黄河的直道大桥被赵军拆毁,大军过不了河,又被长城堵住,等吕珀来到咸阳的时候,项羽的大军都已经打到函谷关了,那时候又怎么送粮过去?又哪来的粮食?”   嬴子婴沉默不语,作为秦国的王,当年的事情他又如何不知?若真有办法,又岂能置二十万边军不顾?可惜事情就是这样,当年的蒯彻也不是如今的蒯彻,当年的局势也不是现在的局势。   韩谈将吕珀在牢中所说的话,都传禀给了嬴子婴,最后说道:“司马欣死后,吕珀借着司马氏残余的力量依旧在关中收集情报,他将情报送到鱼尾原,为申屠雄做事。望春楼的主人便是申屠雄,但申屠雄恐怕自己也没见过这座高阁。这些天望春楼所散播的消息,也是申屠雄派人送至咸阳,望春楼的消息大多在北方诸国。”   嬴子婴走到了案边,铺开一捆竹简,提笔写了一个名字,停顿了一下,又写上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搁笔之后,嬴子婴注视着竹简上的两个名字,突然问道:“司徒真与申屠雄到底谁能信之?”   韩谈不敢乱言,依旧低头不语。嬴子婴叹了一口气,扶额说道:“司徒真派士卒封闭了黄河上的渡口,说是为了防备赵地的瘟疫流传到秦国来。而申屠雄在孤收回关中的时候,却拒不归降。这二人都分属王阙的手下,现在却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如今李左车生死未知,九原与云中二郡已经脱离掌控。纵然司徒真有异心,秦国此时也没办法关顾北方的事情。”   韩谈犹疑着问道:“那大王的意思?”   嬴子婴吩咐道:“让东方宇带大军看着黄河,此次调兵,暂时不动上郡的兵马。南方诸国虎视眈眈,魏韩二地形式也不容乐观,秦国虽在后方,也同样是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囚王   秦王之言,韩谈自然遵循。如今天下纷乱不休,秦国看似安稳,然而所有的矛头最终都是指向秦国。   嬴子婴不想因为望春楼的事情而分心,所以传令韩谈,让他将自己的命令传递到丞相府。当今之急乃近在咫尺的项声,关中与汉中离得太近,虽然大部分栈道都已经烧毁,但往西依旧有小路可进陇西。几十万大军集结关中,又不知主力从何处进军,秦国乃被动防守,此时无异于被人牵着鼻子走路。   至于韩魏的局势,嬴子婴见过魏相魏央,知道此人并非庸碌之辈,魏国国土辽阔,又有上将军马逸相助,项羽纵然有再大的能耐,一时半会也灭不掉魏国。   嬴子婴再一次站在那张巨大的地图面前,俯身注视着汉中的地域,口中喃喃的念叨着项声的名字,脑海中思虑庞杂,苦思御敌之策。   汉中、南郑。   汉王宫中,蜀王曹松颤颤兢兢,面对吕雉的询问显得颇为紧张。二人对坐于榻席之上,刘滢公主站在旁边,手持酒壶,时不时斟酒巧笑。   吕雉不过问了几句寻常话,曹松便已额头见汗,正支吾间,吕雉又道:“蜀王不必害怕,从今往后你我都是一家人,这王宫也就是你的家。滢儿是我的女儿,不是我吹捧,我女儿心灵手巧,早已经背熟了《女诫》、《贞女》,容貌仪表也是上乘,与你相配最合适不过!”   听闻此言,曹松偷瞥了一眼刘滢,一窥之下却见刘滢正张着一双大眼直溜溜的看着自己,那水莹莹般的眼神,那半笑微启的模样,竟吓得曹松一失神掉落了双箸。   刘滢见曹松跌倒,连忙弯腰搀扶,当她的双手刚接触到曹松的袖子,曹松却像是踩到尾巴的猫一样,陡然一跳,惊得刘滢连退数步。曹松一屁股滚到地上,趴着向吕雉磕头道:“王……后、不!母后,求您发发善心,放我回蜀营吧!这地方我不能呆,只要你放我回去,要什么我都给。大批的蜀锦、宝具、玉器……我都献给您!求求你!求求你!”   一边说着,一边就嘣嘣的磕头,几头撞下去,头皮都撞破了,鲜血沿着额头不停的流淌。   刘滢不知所措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却见吕雉的脸越拉越黑,停在半空之中的酒樽不停的颤抖,只听得“嘣”的一声响,酒樽重重的落到了桌案上,洒出酒水少许。吕雉冷若冰霜的声音紧接而来:“怎么?蜀王觉得本宫的女儿配不上你?”   曹松一抬头,张口否认:“不!不是……”   吕雉哼了一声,似笑似讥的说道:“听说蜀王前些日子还曾为滢儿写过一首诗,今日为何变得如此之快?莫非天下的男人都像我家的老头子一般喜新厌旧不成?”   曹松怔怔的看着吕雉,额头上的血水和汗水依旧不停,他喉咙一阵滚动,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   刘滢轻唤了一声,又去弯腰搀扶,曹松似木偶一般被扶起。当自己的手不小心接触到曾日思夜想的娇躯时,曹松似蚂蚱般跳开,伸手拂开了刘滢的手臂。吕雉视若未睹般说道:“蜀王就安心在宫里住下,今天见了血,代表着喜事已经临近。明日是个好日子,婚事便明日进行吧!到时候宴会群臣,公布消息,全城共庆,在大军伐秦之前奏上一曲凯歌。”   曹松一激动,嘶声大吼:“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吕雉唤进两名侍女,吩咐道:“蜀王累了,扶他回去歇息吧!”   两名凶悍的侍女窜了上来,一人把住一支手臂,也不顾曹松挣扎,拖着他就往后走。   等曹松走后,后宫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公主刘滢扑倒在吕雉身上,眼泪不停的涌出。吕雉抱住自己的女儿,伸手拭去了刘滢脸上的泪珠,轻声安慰道:“不要多想,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你就要出嫁,别把自己弄得太难看。母后知道你想些什么,但你身为大王的女儿,这就是命,由不得你啊!”   听到这话,刘滢一把推开吕雉,朝她吼道:“什么公主,还没一个亭长的女儿好呢!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给谁!如今却要让我嫁给蜀王!你们囚禁了曹松,岂不是连我也一块囚禁在这了?”   吕雉睁大了眼睛,疼惜的直摇头:“怎么会?这里是你的家!怎么会是囚禁呢?”   刘滢指着吕雉大声叫道:“你跟爹都是一样狠心人!”   说着,便哭着跑出去了。   出殿后却是一片夜色,天空中还悬挂着一轮皎月。周胜按剑站在宫门外,看到刘滢跑出,失口唤了一声,然而刘滢却一跑而过。在经过的一瞬间,周文分明看见,那一串串洒落的泪滴,在月华中变得透明而晶莹。   钙水、蜀军大营。   蜀军大将霍子期按剑跪坐在案边,一双虎目死死的盯着对面那人。在他对面坐着一位白衣文士,正在自斟自饮,脸上轻松写意,说不出的怡然自得。   一杯下腹,回味良久,将樽放回桌案,白衣文士说道:“蜀酒多用粟米酿造,酒味至醇至香,一杯入腹,热气升腾,片刻之后方起辛辣之感!果真好酒!”   霍子期心烦意乱,哪听得废话,拍剑大叫道:“张良!你们将蜀王劫到了何处?如不交出,你休想走出大营!”   张良伸手止道:“将军切勿动怒,蜀王何在,良自会告之。不过有一个消息,将军想必不知道。”   霍子期抓起剑,从席上爬起,怒喝道:“什么狗屁消息,我都不想知道!你再不说出蜀王下落,休怪我下手无情!”说着,剑已经拔出半截,锋寒夺目。   张良一动不动,却连头也没抬。僵持了片刻,张良又伸出了手,将桌案上酒勺拿住,伸进鼎里舀了一勺。蜀酒清澈如水,酒香扑鼻,满上一樽之后,张良将酒樽小心的移到对面,轻声说道:“将军请坐!”   霍子期重重哼了一声,却不得不还剑入鞘。跪坐之后,一手抓起酒樽,仰头饮后方问:“什么消息?”   张良正在为自己斟酒,掺酒声伴着说话声一起传出:“项声死了。”   掺酒声叮咚作响,张良声音平淡,霍子期心中疑惑,再问:“什么?”   “项声死了。”张良如是说。   霍子期张着嘴愣了半天,又问:“怎么死的?”   张良答:“被人杀死的。”   “谁?”   “蜀国的武阳候古荣。”   “什么!”   霍子期霍然变色,忍不住又要站起来。不过犹豫了一下,他又跪了回去,说话时鼻息渐重:“古荣杀了项声?”   “没错!”   张良的声音依旧平淡。   “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   “为什么?”   张良笑了笑,没有回答霍子期的问题,反而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过两天汉中、蜀国、临江国……包括几国大军,都会知道古荣君杀了项声!武阳候必然会名震天下,成为与专诸、要离、荆轲一般的流传千古的刺客!”   霍子期的拳头舒了又松,他感觉到了问题,可想不明白问题,所以坐卧不宁。   张良继续说道:“蜀王正入宿在汉宫之中,明日便会与刘滢公主成婚。”   “什么!”霍子期又站起来了,一双虎目已然乏红。不过他没敢动自己的剑,所以剑还摆在桌案上。张良伸手取过了霍子期的剑,拔剑出鞘,剑尖对着霍子期,平淡的说道:“古荣杀了项声,而蜀王却潜逃至南郑。到时候谁是杀项声的主谋,你应该明白。蜀王就将成为汉王的女婿,将军该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   话说完,张良将剑尖下斜,倒提着剑柄,将剑递给了霍子期,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霍子期愣愣的接过自己的剑,突然间剑掉在了地上,霍子期随之跪倒,张口大呼:“先生救我!”   张良刚走到门口,闻声回头,脸上微笑依旧,张口问道:“你明白了!”   霍子期额头见汗,不停的点头说道:“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了!”   张良走了回去,将霍子期从地上搀扶起,还弯腰亲自拂了拂他膝盖上的灰尘,然后说道:“将军既然明白,汉王也不会亏待将军。蜀营里还有几个人人心未定,他们想必不如将军聪明,所以可以除掉。”   霍子期抱拳说道:“先生放心,末将一定取下那几个人的头颅!日后一起为汉王做事,还望先生多加关照!”   张良点了点头,踱步走出了大营。   蜀营外早有马车停候,有甲士将张良送出了大营,张良爬上了马车,钻进车厢里便开始闭目养神。驾马的马夫也不询问,一扯马绳便开始吆喝马儿开跑。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西,就将驶过钙水大桥之时,前面一辆马车却横拦在大桥之中。马车急忙喊停,手里一紧,马儿就停在了前面那辆马车不足三丈的地方。   前面马车旁站着一人,提声高叫道:“好一个嫁祸于人!莫非欺我蜀国无人耶!”   闻得此声,张良陡然睁眼,揭开车帘向那人看去,随即大喜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混子!”   那人哈哈大笑,几步走到张良的车窗下,拱手拜道:“拜见子房兄!”   张良急忙钻出了车厢,一下马车便疾步上前,执住那人的手激动的说道:“自家兄弟,何必拘礼?”,说着将那人扶起,上下一打量,犹疑出声:“为何如此消瘦?”   那人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入狱三月有余,安能不瘦?”   张良拍了拍他的肩膀,亲自执手将那人请上了马车。二人同坐一凳,那人开口感怀道:“一别数年,兄依然如顾,而陈平却白发早生,几多愁绪,无人明白。”   张良亦叹道:“公之才远在良之上,只怪那项籍、曹咎二人不能用人。” 第四百一十四章 故道   在颠簸的马车中,张良和陈平低声交流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叹。车轮滚滚而过,留下了一地的烟尘。   马车行驶的方向,不是南郑,而是故道。故道中驻扎着衡山国的大军,而二人所要见的人也在那。   故道并不是一座城池,在春秋时期的时候,那里只是一条由汉中通往关中的近道。战国时秦国为了灭蜀,派大将司马错扩建修筑。其中就包括通往陈仓的陈仓道,直插太白山的褒斜道。栈道进入汉中,留有大军驻扎。连横山脉共修大寨十三余座,小寨二十余座。一是防备关中人从栈道偷来,二是防备关中斥候从山中小道打探消息。秦岭辽阔,山脉纵横,有猎户入深山打猎,久而久之也有一些小道可直通汉中。   刘邦得古荣相助除掉项声,派张良前去蜀营,自己前往故道。故道寨中,驻有衡山国兵马四万余人,蜀国的粮草出剑阁直往故道,每日车辆骆驿不绝。   这些天天气转寒,斜风细雨一直不停。衡山王吴苪入汉中以来,就因为水土不服染上了风寒之症,每到夜间就头疼欲裂,白日不能理事,所以将军事托付给太子舒。   衡山国去年遭南越王赵佗入侵,国力损失太重。军中蛮番皆为金银所诱而来,进入汉中之后,许多蛮人也因水土不和数日腹泻,所以个个黄皮寡瘦,精神不振。项声在出征之前巡查衡山军营,也是害怕蛮人不服管教,好在吴苪在蛮人之中威望甚高,得知吴苪生病,数位蛮王都来看望。巡视衡山军营时,项声与吴苪约定在三日后先行动兵,定计为:“召集工匠,明面上修复陈仓与褒斜道,暗中借用山蛮人擅长攀山越岭的本领,察访附近山民,寻小道偷进关中。”   吴苪担心找不到山路,项声却让吴苪宽心。原来项声久居汉中,早有谋进关中之心,在去年的时候就派出斥候到故道附近的山脉中打探,经过数月的调查,终于找到一条可以通进关中的小道。不过那条小道极为艰险,仅能容一人通行,大军前行的时候必须抛弃辎重和粮草,只能带干粮行军。   项声巡查蛮营,偶然发现那些蛮人虽然黄皮寡瘦,但四肢灵活,攀岩爬树无所不能,就连项声那些经过山地训练的楚国精兵都不如他们。只道是上天助他,亲自入蛮营打探,方才得知蛮人消瘦的原因是因为吃不惯汉国的青菜稀粥,所以特准许蛮人可以吃肉,却将分配到蜀营和汉营的肉类大多送往了蛮营。   项声早已定计,到时候大军三路进发。以正破之,以奇袭之,正奇相应,必能攻进秦国。孰料路途中被古荣所杀,诸多计策皆化泡沫矣。   吴苪父子不知项声已死,自有条不紊的按照计划行事。从各地抽调的工匠,利用土木山石重修栈道。数千监工日夜监督,干得是热火朝天。刘邦害了项声,自然是想借助地利将进入国内的几国大军占为己有。然而张良在临行的时候曾告诫过他:“若擒曹松,降蜀易矣!然吴苪尚存,衡山军必然不会投降。不如暗中调回韩信的大军,偷袭衡山中军,只要吴苪的亲军一破,剩下的山蛮就会俯首投降。”   刘邦知道张良说得正确,但心中尚怀一丝侥幸,试图不花一兵一卒拿下衡山军。张良走后,他先派郦商借着送运肉食的借口,到衡山营中打探。郦商回来之后,告诉刘邦:“衡山军表面上在修复栈道,暗地里却在操练蛮人,其中必有玄机!”   刘邦不知道项声的计策,闻得衡山军并非按照表面上那么行事,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等了一日之后,韩信麾下大将灌婴已至。刘邦询问,灌婴道:“大将军用计瞒住了韩王信,特命我带六千骑兵星夜赶回!”   原来韩信带着汉军主力一直在攻打韩国,先前韩信利用共邪吸引了韩王信的主力,自己却带着大军攻打韩国的后方。等韩王信打败临江军的时候,却发现后方十余城已经落入了韩信之手,韩王信立即带军回援,途中又被韩信伏击,连打了几次败仗后,连撤八十里,却将部队撤退过了汝河,龟缩在梁县摆出一副围城待援的样子。   韩信在汝河对面扎下了四十余座营寨,每天都派着骑兵在这些营寨中来回奔驰,韩王信在梁县城头每天都能听见对岸的喊杀声,愈加不敢与之对敌。   韩王信在梁县里过得是胆颤心惊,却不知韩信带着大部分主力已经悄悄返回了汉国。刘邦见了灌婴,忙问韩信何在?灌婴答道:“大将军为了查探虚实,亲自带着斥候去了冯先寨。”   冯先寨是个地名,古时司马错曾屯兵于此。此寨颇大,能屯兵上万,却又三面环山,容易窥探虚实。刘邦惊道:“衡山军中有山蛮人,大山中必有哨所,大将军怎能亲身犯险?”   灌婴道:“大王不必担心,大将军说过,山蛮人虽熟悉山野,但毕竟是客军,很多地方都不熟悉。大将军在衡山军到来之前就在大山深处部署了暗哨,此行应当没什么危险。”   刘邦稍微放下心来,等到了半晚,韩信却突然造访。刘邦披衣出来迎接,再见韩信的时候,却发现此时的韩信与之前变化很大。他一身戎甲,眼尾多了一些皱纹,眉间更加沉重,如果说以前的韩信是自信飞扬,那现在的韩信就只剩下沉稳凝重。   不等韩信参拜完毕,刘邦就赶紧将他扶了起来,二人携手走进了帐中,分宾主坐定。有侍女提壶倒茶,韩信一盏饮尽,停歇了半刻方道:“冯先寨中不仅有蛮兵,还有不知数量的楚军。经过我亲自查探,这些楚军极为精锐。不除楚军,衡山军必然不会投降!”   刘邦心有不甘的说道:“不然先让郦食其带项声首级招降吴苪,若吴苪不知好歹,再动兵如何?”   韩信断然否定道:“不可!郦食其纵然口才过人,却也说服不了吴苪。吴苪一旦知道项声已死,就会做好防备,我军若在那时候进攻,纵然能攻下也会损失不小!”   刘邦见韩信也认为招降不能,先叹了一口气,接下来问道:“那依大将军的意思?”   韩信道:“动兵当以雷霆之势击之!明日一早,我便挥军进攻冯先寨,灌婴可随大王直击衡山中军,我已经在各处山头安排了狼烟烽火,蛮人多疑,等他们驱兵救援的时候,看见满山的烽火狼烟,必然会止步不前。只要大王将吴苪除掉,其余蛮众皆不足道哉!”   刘邦笑叹:“大将军说的却与子房所言一般无二,可见智者所见略同!”   言毕,举杯相邀韩信,君臣同饮相视而笑。   第二天清晨,吴苪尚在病榻之上,只因口渴而醒,呼近侍取水解渴。近侍先取热水而来,吴苪却要喝井水。近侍忙去井中打了一瓢冷水,端瓢呈上。吴苪取瓢正准备下饮,却见水中一点猩红随之扩散,吴苪一惊扔掉了水瓢,随即大怒:“竖子安敢以血水欺我!”立即唤来甲士,要杖毙近侍。   近侍大呼无罪,吴苪视之不理,随即又昏昏睡去。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不见近侍,又唤来一人询问。那人道:“近侍取井水前来,大王却称之为血水,故而杖毙了近侍。”   吴苪惊问:“吾何曾下过此令?”惊疑间却真见到地上有一滩清水,吴苪大叫道:“此人久随与我,如今却被我误杀而死!我命必不长矣!”   言毕,痛哭淋漓,眼泪竟弄湿衣襟。   吴苪伤心不已,连忙传召宦官:“将太子舒唤来,我有事情要交代!”   宦官领命离去,吴苪倒在床头又昏昏睡去。片刻之后听见门外有响动,张口呼道:“可是我儿来了?”   一将含泪进帐,跪倒在吴苪床前,嘶声说道:“刘邦背信弃义,假扮工匠偷营。我军措不及防,太子拼死力战,已然殉国矣!”   陡闻噩耗,吴苪一口鲜血喷出,那将急声说道:“太子拼死阻挡,就是为大王争取一丝逃脱的机会!大王可随末将逃去蛮营求救!”   言毕,也顾不得吴苪反对,背着吴苪就往外跑。帐外到处是厮杀声,有人大呼:“取吴苪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吴苪在将军背上惨笑道:“如今方知我命竟值千金。”   将军背负着吴炳,带着十多个亲军,直往后山奔逃。后山有密林阻碍,将军在这些时日已将道路熟悉,入山不多久就甩脱了追兵。吴苪在背上问道:“此往何处?”   将军道:“翻过这座山,前去不远便是左思大王的营寨!”   吴苪在背上摇头惨笑道:“此寨离得这么近,可直到吾儿战死也未见前来,可见这些蛮人都是些凉薄之徒。我自以为能教化蛮众,到头来却害死了我儿!”   说到这,却用手死死抓住将军的衣襟,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一定要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吴苪手指用力,指甲已经扣进将军的脖肉里,将军连忙点头,吴苪在将军背上大笑两声,突然从将军背上挣脱,噗通一声掉进了灌木中。将军又惊又急,连忙返身去搀扶吴苪。吴苪倒在地上不停的咳血,双眼外凸布满了血丝,他揪住将军的臂膀,血水从牙齿中掺出:“你……你……要记住……记住——”   话声戛然而止,将军一探鼻息,不由悲上心头,张口大哭道:“大王!”   将军跪在吴苪的身上痛哭,不一会有亲军急声说道:“刘贼至矣!将军还不快快离去?”   将军摇头说道:“我深受大王重恩,如今大王驾崩,我岂能苟且偷生?”   言毕,却拔出了宝剑。亲军劝道:“将军!岂能让大王的尸身落入刘贼之手?”   将军幡然醒悟,又插回宝剑,向吴苪磕头立誓道:“范桀立誓,一定谨记大王之言!断然不会让大王尸骨落入刘邦老儿的手里!” 第四百一十五章 老骥伏枥   公元前202年七月至八月,汉王刘邦采纳张良之策,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除掉了楚国的上柱国项声,随后囚蜀王曹松于南郑、兵袭衡山王吴苪,吴苪客死汉国,张良孤身入蜀营劝降蜀国大将霍子期。   项声进攻关中所用的三路大军,其中两路告破,唯独剩下临江国的军队。所谓的“三军入关”之策,本是使蜀军攻武关破关南,衡山军在故道奇袭陈仓,临江军从白马杀进陇西。这三路大军却在一兵未发之时就宣告瓦解,唯一剩下临江军也成了一路回不去的孤军。   八月中,陈平献计给刘邦道:“大王先败于楚王之手,此时借项声之刀,偷取蜀国、衡山之军。其势看似壮大,实则是不堪一击。汉国之中,降军多过主力;两处降营,人心惶惶,多有不服者,每日从军营中逃脱者就有数百人!如此下去,汉王的精力必然被这两支降军所牵制,等魏国被灭之后,下一个不是秦国,而是大王您啊!”   听得此言,刘邦陡然一惊,慌忙问道:“公可有计教我?”   陈平笑道:“山蛮之众,野性未除。若不加以打磨,必不能用!山蛮之所以能成军,全得山蛮首领、洞主领导。一旦这些人有了异心,他们随时都可能倒戈!依我之见,可以用蛮,却不能使蛮!用蛮者,先去其骨干,削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闲时可用来修路铺桥,战时才发放武器驱使冲锋!此乃定蛮之策!除此之外,还有定蜀之策!”   刘邦听得精神一振,又问:“如何定蜀?”   陈平捻须沉思了一会,突然抬头问道:“大王想如何处置曹松?”   刘邦一怔,迟疑着开口:“如果曹松安于现状,孤可以饶他不死!”   陈平冷声道:“不可!曹松前期可用,后期可除!此人不死,蜀军难以定心!大王若是有心争夺天下,早晚会离开汉中,假若蜀地一当有变,汉中危矣!”   刘邦脸色不停的变幻,长叹一声道:“若曹松一死,可怜我那女儿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陈平淡淡的说道:“大王必须拿下蜀国以做根基,到那时候进可攻、退可守!公主国色天香,爱慕之人何止千万?曹松一去,公主自然可以改嫁!”   刘邦沉默着点了点头,陈平又说道:“平定蜀国,还须借重蜀地世家的力量。如今蜀王在汉,大王何不借曹松之手,邀蜀地的族老大臣入汉辅佐?常言道,君往臣从,若是蜀王相邀,这些人不得不来。等他们来后,大王不妨一一接见,然后许诺官职财帛,将这些人一一收复,等待时机一到,再除掉蜀王,到时候这些豪族一起倡议,共拥大王为蜀主!大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取得蜀汉二地作为基业!”   说到这,刘邦霍然开朗,忍不住执陈平之手激动的说道:“刘邦得公,何其幸也!”   陈平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此计不急不缓,恰好适中!若项羽还在楚地,或许有用。可如今楚军伐魏、魏国岌岌可危。一旦魏国一灭,项羽岂能给大王时间,让大王坐稳蜀汉二地?”   陈平此言,却又如一盆凉水,劈头盖脸的一浇,将刘邦内心的骚动瞬间浇没了。陈平看着刘邦那变幻不定的脸色,却还是那般不急不缓的说来。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刘邦再也不像先前那么激动了,他终于明白陈平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刘邦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手覆膝,静静聆听。   陈平道:“天下诸侯何其多也!十余国互相拼斗,然而真正的主力却只有两国。那便是秦楚二国!项羽伐赵也好、伐魏也罢,他的最终目标是秦国!一来秦楚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二来关中乃潜龙之地,只要一给秦国机会,就很有可能动摇楚国霸主的地位!项羽不过是伯王,而秦国的那位可是始皇之孙啊!”   “大王自战败之后,其势归于楚,所以才有项声攻秦之事。如今大王想脱离项羽掌控,再起山头与秦楚争雄,那与楚国之间的仇恨就不下于秦国。然而秦国远在西陲,又有关塞天险,与之相比汉国就脆弱得多。一旦魏国被灭,楚王肯定会先灭汉再灭秦!所以在这个时候,大王跟秦王不是仇人!而是盟友!大王必须在楚军灭魏之前,与秦王结盟,然后秦汉大军攻打楚军!此战只能胜,不能败!最好是一鼓作气直接打进楚国,灭了楚国!”   陈平一口气说完,不觉也些口干舌燥,他走至案边,取水自饮。刘邦还在深思陈平的话,脑海里似乎出现了那一副波澜壮阔的景象!   灭楚!灭楚!   这两个字犹如梦魇,一直在刘邦脑海中回响。   曾经作为一个楚人,刘邦从一个亭长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其中的艰辛又有几人能明白?然而有些人,天生就是贵胄、如子婴、如项羽。他们天生娇贵,生来就有人听命于他们。刘邦与他们相比,相差何止千里?   在西进关中的时候,不可一世的他被子婴打败;在平分天下的时候,他又被项羽生生打败!   两次大败,使得他囚困在汉中,每日还要受那项声的监控,日夜思醉图乐。   不知觉,已然快六十了,年已半百,将行就木。此时若在败,就永无机会了。   刘邦吞了一口口水,却像是喝了一坛子烈酒一般,感觉头脑都有些发晕。就在这晕晕然的时候,刘邦的眼睛却异常的明亮,他盯着陈平的双眼,突然笑了。   看着刘邦的笑,陈平依旧很平静。他不在说话,因为该说的已经说了,只剩下两道选择。   陈平给予刘邦的就是两道选择,一是趁此机会,摆平后方,巩固自己的基业;一是冒险一搏,与项羽一决死战。   已经年过六旬的刘邦,还是否有当年拔剑而起的勇气?陈平静静的看着刘邦,他在等待刘邦的决定,也在等待自己的将来。在辕门之外的密林里,陈平准备两匹好马,能坚持十天的干粮。一旦刘邦的选择错误,他便会立即离去,或者归隐山田永不出世,或者北上入秦,再当一当乱世的谋主。   刘邦并没有犹豫多久,他说话的时候很从容,如轻描淡写一般诉说着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我已经老了,就快要入土了。想想我自己,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亭长。汉中虽然窄小,但总好过我那十里亭长!不管是西乡王也好!汉王也罢!终究是个王!我这人就是不甘于现状,我就是不服那些出身名贵的家伙!什么子婴、什么项羽,我呸!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他们敢杀敢拼,我这个就快要入土的老头又为何不敢?基业再好也没用,子孙再多也无福啊!”   陈平听完这话霍然起身,他后退数步,先是弯腰鞠礼,然后屈膝跪拜,张口大声说道:“陈平见过主公!”   他称呼的是主公,不是大王。因为主公比大王更显亲切,关系也更为紧密。   刘邦依旧跪坐的席上,不过他换了个方向,正面面对着陈平,纹丝不动的受了陈平这礼。陈平跪拜完毕,抬头一看,入目间有一颗花白的人头,有一道挺直的身躯,其状伟岸如山,其势宽广如海。 第四百一十六章 其心   “大王,陈平所说实乃欺心之言!不可信也!”陈平前脚刚走,后面屏风又钻出一人,急忙朝犹自沉思的刘邦说。   其人厚唇高额,蚕眉塌鼻,若非身着一身华贵的衣裳,谁也不会知道此人便是汉国丞相萧何。   刘邦抬起头看向萧何,在他的眼中,萧何一脸急色,怒上眉稍。   “为什么不能信?”   刘邦说话的时候直视着萧何,他的目光沉稳有力,犹如鹰视大地,直勾勾的盯着萧何。触及刘邦的目光,萧何心中一抖,头颅不自觉就低了下去。他心中闪出一个念头:“操之过急,大王定认为我贪生怕死才相劝的。”   即便已有察觉,萧何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大军开拔,须徐徐而行。后方不稳,岂能出军?如今的情形正是大王您一扫南方三国,建立基业的大好时机!一旦轻信陈平之言,就再无退路!到时候一旦战败,就再也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啊!”   听到萧何之言,刘邦淡淡一笑,故意说道:“那又如何?”   萧何急道:“大王您别忘记你这一片基业是如何而来的!从沛县起兵到现在,从分封天下到如今,眼看着您的大势将成,为何又要去弄险啊!”   刘邦摇了摇头,颇有些感叹的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人生又有几个百年?项羽灭魏在即,我若坐视不管,魏韩必灭。二国一当灭亡,仅凭着西陲秦国,早晚也是会灭的。我就算得到了南方三国,又能安坐多久呢?”   萧何本想张嘴反驳的,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呐呐道:“蜀道艰难,一关在手万夫莫开。”   刘邦微微笑道:“如果只想龟缩到蜀地,那汉中、南郡、等地岂不是又白白相送?人人都说蜀国易守难攻,可司马错是如何攻进蜀地的?如果关隘真的能阻挡百万雄兵,那秦国又是怎么灭的?”   刘邦一席话,说得萧何哑口无言,终有心在劝,可观刘邦神色,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只得长叹一声,躬身作揖之后告退离去。   萧何走后,刘邦走到偏殿,让下人撑开那幅由吕雉刺绣的山河社稷图。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图上的刺墨,指尖划过了那山川河流,眉宇间的忧色也越来越浓,待到寒风席卷,顿觉凉意上头之时,忍不住轻呤道:“九州崩裂,庙宇坍塌;有雄如枭,有人似蛟。二十三国,并吞互戮;老儿持戈,小儿驾车。天晴则战,天阴则泣;今吾葬他,明他葬吾。神明若在,又奈何兮;忧我黎民,何时太平?”   此辞无名,唯证心耳!   望着屏风上的大好山河,想起当年在沛县为民的时候。那时候身为升斗小民的自己,天天咒骂秦朝的官吏,评击秦朝的税赋,总感觉世道不公,秦律太过严苛。等亲手灭了秦朝,天下分治的时候,却发现此时的祸乱比秦时又不知道多了多少倍?短短六七年间,天底下的人口又减少不知道多少?   就连自己的治下,又比当年的秦国好得到哪去?子婴、项籍……等辈都是贵族出身,哪里知道人间的疾苦?   “这天下只有落入自己的手中,才会迎来真正的太平时节。”刘邦心中想着,双目渐寒,手指不知觉就落到了安邑之处。在那里,秦楚魏数国争锋,而决定这场战役胜负的,当是我刘邦!   第二日清早,从南郑匆匆赶来的郦食其求见了刘邦。二人在大帐中密谈了一番后,郦食其又匆匆上路,从故道转向武关,准备从关南入秦。郦食其走后,刘邦整合大军,分兵两路,一路以韩信为将,渡丹水直奔洛阳。另一路由刘邦亲自带领,从南阳直袭陈留。两支大军都会经过他国的领地,韩信的部队会借道韩国,而刘邦会顺势灭了临江国。   临行前,韩信对刘邦说道:“韩王信优柔寡断,纵然呈上书信也未必肯出手相助。与其如此,不如置之不顾,直接借道入魏,料他也不敢出城拦阻。”   刘邦闻言也宽心了,相送时只说了一句话:“勿负孤意!”   韩信带走了汉国大部分精兵,剩下的部队人数虽众,却都是些乌合之众,一不小心就会哗变叛乱,而刘邦带着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却要信誓旦旦的灭掉临江国。犹如萧何此言,此行乃是弄险,稍有不甚就会粉身粹骨。   而促使刘邦下定决心之人,此时却面色难堪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一人。那个人身穿白衣,目光炯炯有神,左手按在剑柄上,居高临下的逼问着陈平:“你这是何意?莫非我张良眼睛瞎了,竟然看错了你?”   陈平被其气势所夺,目光犹疑不定,过了良久方开口说道:“子房兄,平必不负主!”   张良听闻此言,气急而笑道:“哈哈!好一个必不负主。你胸中才学不下于我,明知此计太过冒险,又怎能向主公进言?你将希望寄托于秦国,若是子婴小儿胆怯畏战,或者想坐观虎斗,一旦痛失良机,那便是万劫不复!”   陈平强笑着说道:“秦国若不出战,等大王一败,嬴子婴又以什么来阻挡项羽的大军?我献给大王一条险计,也是给了秦国一线生机。若嬴子婴真如世人所说的那样,他一定会出兵的!”   张良一甩衣袖,冷冷的说道:“算我张良看错了人!若大王出事,我必然会取你首级以祭大王!”   言毕,也不告辞,转身便走。陈平看着张良离开,脸色也是稍缓。他知道张良必然会来逼问,但真的等他来了,才知道压力有多大。陈平给刘邦进言,让他趁此机会偕同秦国灭楚。这无疑是加速了决战到来的时间,此战若不胜,刘邦就再也没有卷头再来的机会了。   张良问他理由,陈平并未回答。然而在他的心底,却知道自己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个人!那个人便是楚国的智囊、项羽的军师——范增!范增老谋深算,陈平深知其厉害。他在牢狱中渡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想办法如何对付范增。陈平想出了很多的方法,却又一个个被他否决,因为他明白,如果按部就班必然会被范增识破!唯一的机会只有出乎意料,兵行险着。因为陈平很清楚,险棋最难猜测,范增在聪明,只要秦国能配合出兵,此次灭楚的机会就有五成!   五成的机会当能一搏,所以陈平想试一试。然而这些东西,张良、萧何等人都不会明白,他们虽然一样聪明,但困居在汉地多年,如今又有大好的形式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又怎么会去弄险?唯一陈平出乎意料却是刘邦,连陈平自己都没想到刘邦会这么轻易的被自己说服。   想起从以前收集的情报,里面对刘邦过往事迹的评论,陈平心中想道:“自斩蛇起义以来,汉王一直都在弄险。真要细数,楚王也未必如他!”   不过此计将希望寄托在秦国身上,任谁心里都不痛快。然而陈平心中却有隐隐的期待,观子婴往昔行事,他出兵的机率足有八成以上。不过秦国能出多少兵,嬴子婴又有没有胆量敢起倾国之兵相助,这又很难说了。   陈平在心中暗祝道:“但愿那郦食其真有本事!” 第四百一十七章 古荣之殇(一)   此值酷暑,天气炎热,人与牲畜都感觉口干舌燥,内心更是烦躁不安。就如华氲宫外面躺在屋檐下的那条老狗,此时伸长了舌头,不停的喘气。偶有动静,便伸出狗爪,抓刨面前。数次无果之后,更是心烦气乱,一纵身跳起,头咬其尾,在地上不停打转,做出一些让人嗤笑的动作。   蜀王曹松正百般无聊的看着这一切,心中恨恨的想道:“可恨那吕雉,将我困居此地。每日不见生人,却使一畜生来戏弄于我,当真气煞我也!”   原来吕雉坐镇王宫,得刘邦示意,传令蜀国大臣前来汉中听命。等蜀国大臣到来之后,却将他们分囚在各处,使得君臣不能相见。曹松明知道这些都是吕雉的诡计,心中更是愤恨那些臣子没有头脑,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如今蜀国君臣都被困在汉中,蜀地已成刘邦的囊中之物,曹松心中如何不苦闷?   正心烦间,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曹松心中诧异,转身望去,却见一群宫女结伴而来。手里端着许多木盘,盘中盛有喜服、金冠、璎珞、香囊、垂饰、玉器……等物。   一看这模样,曹松就知道怎么回事。一时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吼道:“我要见王后!我不想取公主!快放我回去!”   看到蜀王暴躁的样子,宫女也不害怕,更有一女官出身轻声劝慰道:“蜀王不必焦虑,待良辰到来之时您自然能见到王后。您与公主的婚事乃是蜀汉二国大事,如今整个南郑传遍了,您又何必反悔?”   听闻此言,曹松气得更是咬牙切齿。他怒火攻心,一步抢到女官面前,扬起手本想一巴掌扇过去,可看到女官那一副从容的样子,他的手又不自觉垂了下去。目光触及木盘上的喜服,心中的火气再次点燃,双手扯着喜服准备用力一撕,哪知道那女官在旁摇头轻叹道:“蜀王您这是何必?纵然撕掉了这身喜服,又有何用呢?”   曹松果真丢掉喜服,一声大叫,抱着头蹲在地面,却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众女官见他如此模样,相互对视一眼后,却放下木盘等物,依次退了出去。曹松哭了一阵,听见脚声渐远,却突然止声,慌忙的跑到门口,朝远处大声叫道:“不要走!带我离开此地!”   门口两名甲士拦住其去路,一人拽住一只手臂,却又将曹松拖了回去。回到原处,曹松呆呆的看着屋内摆满的红装首饰,心中更是悲切。他喃喃说道:“我有大臣千人,甲士数十万,为何却遭此囚困?这天下又有何人能救我?”   大殿内悄无声息,唯有烛光摇曳点头,不知是否明白了曹松的心声?   瘫坐于地,不觉困惑。一觉醒来,已是天明。发了一会呆,又有一群宦官前来,看到曹松披头散发的样子,有人拈花俏指般笑道:“君王岂能不知礼仪?且让咱家帮您洗一洗!”   言罢,招呼手下的两个阉人,一人执其一臂,一人脱衣,一人拔裤,不过一眨眼就将曹松脱得精光。一群宦官像围观牲口一般打量,不时还啧啧感叹,直羞得曹松无地自容。只好用手捧着胯间那活,羞愤的大叫道:“竟连阉贼也敢戏弄于我!”   言毕,双眼乏红,直往柱头上撞去。一群阉人大惊,哪敢让曹松自杀?一人拽胳膊,一人提腿,又生生的将曹松拉回来。先前说话那宦官眼睛里凶光一闪,低声怒吼道:“不知好歹!小的们给我狠狠的揍!”   一群宦官撸袖开弓,对着曹松一阵拳打脚踢,还有人指导道:“朝肉嫩的地方下手,可千万别打脸。”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那群宦官才骂骂咧咧的停手。一群人扛起曹松,又将他扔进了木桶,有人抓着又粗又硬的刷子,就如洗衣服一般使劲开刷,曹松刚被打得皮青肉肿,哪又禁得起这般洗刷!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后,声音才慢慢消停下来。   宦官走后,曹松已经穿戴整齐,愣愣的坐在榻上。临走之前还被那群宦官告知,一个时辰之后,他便要迎娶公主。   浑身酸疼一阵阵刺激着曹松的神经,他喃喃的说道:“若非吕雉授意,这群阉人又怎敢欺我?刘邦老贼、吕雉贼妇……我曹松与你们誓不两立!”   神情正恍惚的时候,又有人进得屋,曹松也不理睬,直到有人轻声提示道:“木盘之下有便条。”曹松这才回过神来,目光向走出去的宦官身上一瞅,心中一阵犹疑之后,却真的翻找着木盘。曹松不知哪个木盘底下有东西,只得一个个翻看,找了一阵后,果真找到一纸帛书,打开一看却忍不住面露喜色。   原来此信乃武阳君古荣所写,上面写道:“……刘邦已经领兵出征,南郑城里兵微将少,吾王且先忍耐一阵,臣已经在城里安排人手,到时候可如此如此……,然后夺门出城!”   曹松看后忍不住大喜,心中想道:“诸臣之中,唯有古荣忠心。若能出得城池,前番侮辱我必然会加倍讨回!”   心中虽然犹疑古荣是如何用计,但事到如今却不得不相信古龙。曹松强做镇定,整理好衣冠暗自等待。等了好一阵子,屋里又进来了几波人,进来要么是检查衣冠,要么是教导曹松礼仪,曹松都一一记住。他心中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等到吉时一到,曹松被一大群人推着离开了屋子,他才开始心慌起来。曹松扭头四望,试图找到古荣,不过很快就被人推着前行。   一路上浑浑噩噩,曹松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古荣所说的行动未何没有开始?直到进入偏殿,拜见吕雉的时候,曹松才蓦然惊醒。他抬头一打量,只见吕雉面上含煞,左右护卫无不是按剑佩刀,一个个虎视眈眈。   “此间情形暗含凶煞,莫非古荣之计已遭败泄?”曹松心中开始胡思乱想,正忐忑间,一身盛装的吕雉突然开口问道:“蜀王可是身体不适,为何面目如此苍白?”   听见吕雉那淡漠威严的声音,曹松一个激灵,额头上竟然掺出了一层汗迹。正喏喏间,吕雉一拍桌案,厉斥道:“莫非你有事瞒着本宫?”   “噗通”一声,曹松已经双膝跪倒,心中已经乱成一团,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一个声音:“事已败泄,吕雉莫非想杀我?”   “来——”   吕雉口边的话还未说完,曹松已经在地上嘭嘭的磕起头来,他慌忙大叫道:“王后饶命!此事都是古荣一人所为!我什么都不知啊!”   吕雉心中一惊,刚到嘴巴的话又被自己咽了下去。她将才本想恐吓曹松一番,免得他日后欺负自己的女儿。将才更是因为曹松在殿前失仪,竟然连自己头冠歪了都不知道。哪知道还未开口提醒,那曹松就已经开口求饶!   一刹那,吕雉就明白了事有不妥,她凤目一瞪,怒喝道:“你究竟有何事情瞒着本宫?”   曹松在地上张口大叫道:“王后息怒,这一切都是古荣所为。我其实并不知情,并不知情啊!”   几句话后,曹松已经将事情交代清楚,并且呈上了古荣的书信。吕雉看完信后,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嘴里却冷冷的说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如此煞费苦心,不知他若是知道自己被自己的主公出卖,又会作何感想?”   听完吕雉之话,曹松已经张口结舌。吕雉看着他呆愣的样子,面上喜色更浓,竟然亲自离席走到曹松面前,伸手为曹松扶正了头冠。转身之际,温言依稀在耳:“今日乃你与滢儿的良辰吉日,切勿心焦。”   曹松愣愣的点头,等吕雉走后,方似被抽取了浑身力气一般,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古荣之殇(二)   曹松瘫倒于地,犹如木偶土埂,任凭周围人施为。有宦官掐其人中,有宫女捶其胸腹,亦有医师断言:“必是引动了痰,迷了心窍,只需打他几个巴掌,必然清醒!”   言毕,撸袖跨腿,蹲在曹松上面,接连几个巴掌下去,只听得“哎哟”一声,曹松翻身而起。旁有宦官喜极而泣:“还好未曾耽误吉时!外有百官等着证礼,当真急死咱了!”话说完,几只手伸了过去,一手拍灰、一手拂尘、等那玉珠戴好,冠冕扶正,就听得外面钟鼓齐鸣,遂有宦官唱喏:“勿误吉时,百官见礼!”   过了一会,又有宦官唱道:“迎娶新人,祭天地父母!”   曹觉只觉得晕晕沉沉,随着众人做过诸多礼节,又前往华清殿迎接了公主,等到了外殿之时,看见数位蜀国老臣,方才惊醒。二人祭拜天地之后,又祭拜了先祖父母,随即与百官见礼。汉国的丞相、九卿、国公、候伯……一一前来敬贺。蜀国的数十位大臣亦是脸上挂笑,嘴里说着跟汉国官员一样的吉祥话,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又都退了下去。曹觉瞪大眼睛盯着他的臣子,心中暗思:“岂能如此?”   没有人高呼亡国,没有人撞墙碰壁,没有人以死明志……岂能为臣子?   曹松一目望去,却见国中那些大臣与汉国大臣一个个把酒言欢,脸上都是红晕喜气!心中气急:“难不成这里就我一个人愁闷?”想了想,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公主,却见她目无表情的站在那,也不曾含羞害怕,也不曾喜悦悲伤,看上去跟自己倒差不多,完全似个木偶土埂。不过那张往常看着明艳动人的脸,如今怎么看都讨厌。因为不论怎样,那张脸上都有与刘邦、吕雉相似的地方,端的可恶!   犹如浑浑噩噩般,曹松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值到天黑之后,大臣们才一个个告辞离宫。那些丝竹管乐停止后,一大群舞姬、伶人随之离去。曹松伫立了半响,抬头看了看天色,却将心中最后的那丝侥幸熄灭,摇摇头向服侍自己的宦官寻了个由头,让人带着去茅厕出恭。   入得茅厕,下人在外面等候。曹松正闭着眼睛舒爽间,突然听见一阵声响,心中一惊,手指一用力,掐得自己痛嘶了一声。转头一看,却见自己身后站着二人,皆是宦官打扮,一人低声急道:“大王勿惊!我乃古荣!”   “古荣?”曹松当真是又惊又喜,连忙将那活塞进了裤子里。   却听古荣在那飞快的解释道:“混进王宫颇为不易,前行寻不到机会面见大王,所以一直潜伏在此地等待。我已经寻得一面目与大王相似者,现在与他立即调换衣裳,到时候由他代替你回去。”   古荣说完,却将身旁那人引见过来,曹松注目一看,其面目果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心中一动,正准备开口,旁边古荣急忙催促道:“事不宜迟,大王可速速换衣!”   曹松将话语吞进了肚子,果真开始换起衣裳。那人早有准备,手脚当是飞快,一会就将衣冠穿戴妥当,临走时向曹松拱手作别道:“大王保重!”,说完便出了茅厕。等到那人离开,曹松方问其姓名,古荣苦涩的一笑道:“此人乃我胞弟,前几日方至汉国。”   曹松一怔之后,方勉强开口说道:“武阳候果真忠肝义胆!”   古荣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带着曹松出了茅厕。二人身穿宦官之衣,古荣走在前面,一路过去皆畅行无阻。曹松跟在背后,一路走走停停,其中亦有人帮忙遮掩。穿过一偏殿,进得一园林,曹松大老远就闻得一股马屎味,耳朵里还听见一阵马嘶之声。随之走近,果然见到一间马厩,里面养着好些骏马。看见二人进来,马厩里那些抱草料的、喂马的都围拢过来,齐齐跪倒于地,低声参拜道:“见过大王!”   曹松心中又惊又喜,问古荣道:“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   古荣点头说道:“值此盛宴之下,方能安排这些人手进来。吾与汉国廷尉师堰有旧,得他相助方能将人手藏于御马菀!此园颇大,沿着西边走有一条河流,渡河之后便是西门。西门之旁我也做了安排,到时候我们直接夺门而逃!葭萌关副将黄附懿子亦是忠诚于大王之人,只要大王一到,黄附懿子以作内应,先除掉曹沛那个贼子。然后带兵回国,到时候只要肃清汉国的贼子,蜀地必然会回到大王掌控之中!”   曹松大喜,立即让古荣安排逃脱。十来人取了御马菀中的骏马,一路向西驰骋,果真如古荣所言,一路畅通如阻。奔驰了一个时辰,方见到古荣口中的那条河流。早有人安排好了小舟在岸边等待,等曹松一到,即有人放索撑船前来迎接。   由古荣扶上了小舟,等到船夫撑槁击水之时,曹松依然尤不自信,喃喃开口道:“竟然如此简单就逃出了汉王宫?”   古荣在船上早已经换回了他那一身红衣白鞋,此时正按剑站在曹松身侧。听到曹松感叹,古荣笑道:“等出了城门,大王便是出笼之鸟、脱困之龙,必当翱翔九天!”   曹松喜不自禁的点头,连道了几个好字!   等船靠了岸,岸边也安排了人手马匹,在一堆草垛间还藏有刀剑器具。一行人寻剑拿刀,爬上了马背,护着曹松便冲西门而去。此时夜已深沉,天空繁星密集,又有皎月为伴,竟无须照明之物,一行人扬鞭吆喝,奔驰在官道之上。   在夜间,小山高楼就似一个个匍匐酣睡的巨兽,一行人动静虽大,却也未曾惊醒它们。行不多时,一行人已至西门,上有护门甲士在井栏上大声质问,古荣一马当先仰头大喝道:“师堰何在?为何不打开城门!”   言刚毕,一声雷霆似的吼声就在耳边炸起:“师堰人头在此!蜀王又欲前往何处?”   井栏上竖起无数火把,一将威风凛凛的站在垛口上,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话刚说完,人头就已经飞下。古荣朝地上一看,见果真是师堰,当真是又惊又急。旁边曹松一见那人头,忍不住浑身一啰嗦,幸得护卫搀扶,不然就差点栽倒在马下。古荣见曹松面色难看,一咬牙道:“大王毋惊!待微臣强攻一次!”   说完招呼手下,跳下马匹直奔石梯。井栏上那将见到古荣行动,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武阳君,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不过你剑法再快,又快得过我的强弓硬弩吗?”话未落,两侧墙壁垛口间便探出不少弓弩手,古荣赫然止步,不敢轻易造次!   等古荣回到马队前,曹松的脸上已有斗大的汗滴坠落,他结结巴巴的问道:“武阳候可有计策?”   古荣脸色难看,恨恨的说道:“必然是有内奸走漏消息,如今强出城不能,只能逃进城中潜伏起来,再寻时机偷出城去!”   曹松结结巴巴的道了一声好,一行人掉转马头又往黑暗中行去。城头上那将脸上挂着冷笑,对予曹松的逃窜也不予理会。曹松等人逃了一阵,不久就看见到前面火光冲天,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奔来。古荣当机立断,让曹松弃掉了战马,一行人徒步往田野中跑去。   官道上人马沸腾,有大将在火光中勒马扬戈。身后大队人马分成无数支,向着田野间分散而去。   曹松早已经不能行走,如今正伏在古荣背上。古荣背负着一人,可脚步丝毫不减停缓,竟然还有力气安慰背上的君王道:“大王毋忧,离此不远我曾闲购下一处农庄,里面暗藏死士机关,还有地道可通往别处。到时候凭借农庄抵挡一阵,大王便可从地道潜伏到城中,然后再想法离开!”   曹松在背上暗暗喘气,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走了一会,果真找到了古荣所说的农庄,果如其所言,里面暗藏劲弩强弓,屋里还豢养了一批死士。曹松落地之后,勉力笑道:“素闻狡兔三窟,武阳候果真聪明!” 第四百一十九章 古荣之殇(三)   黑夜之中人声鼎沸,不知多少火把照耀,却将天映得跟白昼似的。往来穿梭的人群中,时不时听见马嘶人喊,惊得临近几个村舍无不湮火熄灯,只剩下几只不知死活的老狗狂吠不止。   农庄之中,众人皆凝神准备。在明晃晃的烛光下,武阳候古荣正屏息按剑。他目光沉重,双眉紧锁,手掌一直紧握着剑柄。蜀王曹松站在他的身侧,脸色青白,目光犹疑。   后院之中,几名黑衣死士正在费力搬石。几人合力之下,那方掩盖枯井的大石正缓缓移动。就在此时,外面穿来一阵动静,随即有脚步声接近,接着便闻得弓弩声响起。庭院之中,已有数十名死士起身相阻。汉军围着院墙高声叫骂,有许多火把从院墙上飞了过来。   古荣的部下或站在木梯上张弓射箭,或聚集在院墙下用长杆拍打。汉军叠成人梯攀墙,刚上了院头又被长杆扫了下去。正门前数十人挤成一团,个个肩靠肩互相堆挤,一方试图凭借蛮力撞破大门,一方准备用身体将门堵住。两方较劲间,只听后院一声闷响,久候多时的古荣脸色一喜,急拽曹松向那口枯井走去。   枯井里有古荣安设的长梯,人可以沿着长梯下去。然后后面的人再砍掉绑梯的绳索,再把大石推回去,想必有这些手段拖延,足以使曹松借密道逃离。   古荣在前面走得飞快,却完全没注意到曹松的脸色。随着越来越接近那方枯井,曹松脸上的挣扎之色越浓!直到枯井边时,曹松用力挣脱古荣的手掌,声音嘶哑的对古人荣说道:“这密道不能通往城外,到时候依旧会被困在城里!外面到处都是汉国的军民,只要我们走出去就会被人告密!我毕竟是蜀王,又迎娶了汉国公主,不如开门投降,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古荣未曾想到事到如今蜀王竟然还有反悔之心,急忙劝阻道:“只要逃出此地就有机会!如果不趁此机会逃脱的话,大王您将终身被囚禁于此!到时候任杀任剐,完全就随汉人心意了!”   看到曹松还在犹疑不定,古荣再也顾不得了,拽住他就往里走!哪知道一拽之下,只听得“撕拉”一声,手里仅余一截袖口!古荣呆了一呆,正待说话,曹松顺手拔出了旁边一护卫的佩剑。   在那晃悠的火光间,古荣恰似见到了一双猩红的眼睛。那双眸里充斥着些许疯狂和悲伤,古荣一扫之下竟然大为震动。   就是出神这霎那,一道寒光陡然而至,古荣那略显阴柔的脸上出现不可置信之色,说不清是颦是笑,是悲是痴,纵有千般外相,此时却突然凝固。那一剑从后背刺入,透过前胸,古荣蓦然回望,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你……   鲜血沿着那红衣沾染了白鞋,宛如血玉雕成的莲花在刹那间绽放,锋寒的剑尖从莲蕊中透出,竟呈现出一种无法言述的美丽。   看到古荣下栽的身躯,曹松的眼里尽是悲怆和恐惧,他一抹脸上的鲜血,失声力竭的大吼起来:逃不出去的!这地方是逃不出去的,想死你就去吧!可别拉上我。   吼了一阵,他又嘿嘿的开始傻笑,血水混杂着泪水从头脸上坠落,就连手中的剑是何时掉落的也不知。直到大批的甲士冲进后院,持着长戟将他团团围住,他才恍然间醒转,只是喉咙滚动着发不出一丝音节。   汉将周胜背负着巨阙剑缓步入内,周围士卒纷纷让路。曹松闻声转头,啪啦一声跪倒在,嘴里叫道:“饶命!”   周胜站在曹松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蜷缩如狗的身子,眼睛里是说不出的嘲讽和痛恨。打量了一阵,周胜终究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身旁的亲卫吩咐道:“赶快搀扶起蜀王,他乃汉王之婿,岂能轻怠?”   亲卫应喏,伸手扶起曹松。曹松脸上透露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随即挂着谄媚的笑容,向周胜拱手作揖道:“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多谢——。”   周胜伸掌制止了曹松的讨好,对其淡淡的说道:“蜀王趁夜逃离,想必是对汉王不满。今夜之事,还得请王后跟公主发落!”   曹松一听这话,只好讪讪而止。一行人押着曹松走上了官道,直往王宫而去。   半夜子时,汉王宫中依旧是灯火通明。有端着玉盆、面巾埋头小跑的宫女,有敲着铜锣昂首报时的宦官,也有持戈往来巡视的禁卫。吕雉依旧穿着盛装走在最前面,所过之处跪倒一片。路过今夜安置公主的寝宫之时,却突然停住,问门口的守夜宫女道:“公主可曾休息?”   宫女行礼答道:“未曾。”   吕雉下令道:“让公主熄灯安睡,不许踏出这房门半步!”   宫女领命答道:“喏!”   吕雉随即离去,走到明华殿前,看见蓬头散发的曹松正战战兢兢跪倒在殿中,旁边一将按剑守候,正是周胜。吕雉双手一抖凤衣,缓步走入大殿。大殿众人跪倒于地,高呼王后。曹松亦扭头回视,布满汗液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希翼和恳求。   随着吕雉面无表情的走近,曹松身上就跟抖虱子似得,等到吕雉走到了面前,却再也坚持不住,浑身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道:“王后、不,母后!都是。……都是古荣那个贼子让我逃的,我……我不想逃的,我……我从未想过离开啊……”   吕雉寒着脸,冷声说道:“你是君,古荣不过是你的臣子。你岂能受他慵惑?”   曹松趴在地上,伸头仰望着吕雉,急忙分辨道:“儿臣已知悔改,已将此寮杀死。还望母后开恩……”   吕雉脸上蓦然转暖,笑道:“这样做就对了嘛!你身为是蜀王,我又怎么不会放你回到蜀国呢?不过做母亲的终究想多留留自己的女儿,毕竟随你一去又不知是多少年才能见面。”   曹松闻言心中一定,知道今夜算是保住了性命,说道:“孩儿知道错了!”   吕雉点了点头,又道:“知错能改便好,你先前举报有功,今夜又亲手斩杀了古荣那等逆贼,母后一定好好赏赐你!”   曹松咧了咧嘴巴,想配合着笑上两声,哪知喉疼难耐,竟然发不声来。吕雉在上说道:“我看你今夜失了发冠,现在赏你一方崭新的远游冠!”   言毕,就有宦官端着木盘走到面前,为其理发束冠。曹松垂首视地,任凭宦官施为。等远游冠束好,吕雉略显困意的挥手道:“大半夜了,我也倦了。今夜是你和滢儿的良辰吉时,又岂能耽误?”   转头又吩咐一宦官道:“带他回寝宫吧!”   等宦官送走了曹松,周胜提着一个木盒向吕雉跪拜道:“此乃古荣首级,王后可要一观?”   吕雉此时困意连连,哪想看那东西,挥手说道:“肮脏东西,看它作甚?丢出去喂狗吧!” 第四百二十章 郦生入秦   当郦食其所乘的青铜轺车驶过了狭长的武关道时,一路上山峦起伏,绿荫成林。感受着清凉的微风,郦食其取下了发冠脱掉了丝履,盘膝坐下后忍不住抱坛痛饮,时不时击坛而歌,惊得一路鸟雀四散。   尾随其后的是镇守武关的大将南宫望,他镇守秦国南关,自然对周边诸国的情形有所了解。比如这郦食其,南宫望早就听说此人的名头。有人赞他口舌如簧,满腹才气。所以在入关之后,南宫望才亲自相送回咸阳。一路走来,郦食其所言所行却让南宫望大失所望,其人肆意疏狂,不知礼节,脾气暴躁,嗓音如雷。一路高歌,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偏还自得其乐,声音越吼越大。   “这般人物,我看那腹中只有酒气,哪来的才气?”南宫望在后面恶狠狠盯着那颗花白的人头,口中嘀咕着向地上吐了一口啜液。   身旁跟随的亲卫也是个有见识,见此情况忍不住忧虑道:“汉王以前派的那个陆贾不是挺不错的吗?如今派这么一个老头子,要是到咸阳还是这模样,岂不是要耽误两国的大事?”   亲卫如是说,也是因为心里对郦食其大为不满。郦食其脸皮颇厚,一路上对南宫望一行人呼来喝去,每日都要向他们讨要酒肉,南宫一行轻衣简出,身上只有干粮,哪来的酒肉?可稍有迟疑,郦食其便喷洒口水,上骂老人下骂媳妇,言语难听让人深恶痛绝!   可纵然如此,南宫一行还不得小心伺候着,一来是就如那老头所讲,秦国形式不容乐观;二来是汉国帮助秦国瓦解了南边的危机,对秦国有恩。一路上郦食其大谈此行乃救秦之举,南宫虽然容貌粗犷,但毕竟是个有见识的,终究不敢造次。   行路途中,南宫望看见前面那老头刚用抠完脚丫的手指一捋脸上沾酒的胡须,闻着气味神情似醉似痴。那张脸终究忍不住垮了下来,眉宇间也一样带着一股深深的忧虑:“秦汉大事,刘邦怎么用了这么一个人物?”   正忧虑间,一物从空中袭来,南宫望大惊,刚刚偏了偏身子,就感觉那东西砸在了自己的右眼之上,忍不住哎哟一声。前面那人又开始冷嘲热讽:“身为一名大将,竟然如此大意,被鸡骨头砸中也是活该!”   南宫望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根脏兮兮的骨头,忍不住怒上眉梢,对那恶毒的老头怒目而视。郦食其也不搭理他,戏弄完毕后又探出身子看了看前面,不知为何又停了车,叫过旁边一个小厮细细的问了什么,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一张干巴巴的皮纸,铺在膝盖上研究了一会,随即便向南宫望招了招手,叫道:“你过来!”   南宫望怒视着走近,便听那老头在前面问道:“你身为秦人,可知前面是什么地方?”   南宫望不知道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左右一扫之下,便开口答道:“前面刚过尧关,我们走的又是近道,此地峰峦叠嶂,幽谷溪流众多,不出意外此地便是辋川!”   郦食其眯眼捋须,脸上冷笑道:“辋川这种地形非常复杂,过路行军须得小心提防。你一路尾随至此,身负守卫之责,却为何忘却守卫的司职?年轻人,不要老在人屁股后面转,还得去前面看看,说不定一不小心便落入敌人圈套里了呢!”   南宫望看着那张老脸就觉得可恶,忍不住反驳道:“你如今走在秦国的土地上,还担心什么呢?你大可放心,我必然安然无恙的将你送到咸阳!”   郦食其一边用手拍打着酒坛子,一边摇头说道:“年轻人,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这乱世,天底下就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你如今年轻力壮,又不似我等这种老骨头,不要畏其辛劳,不信你到前面打探打探,说不定就有什么事儿发生!”   南宫望一听这话就全身不对劲,他明知道这是那老头那粗浅的激将法,但还是愤恨的向几名亲兵道:“我们先到前面看看!”   一行人拍马上前,郦食其在后面嬉笑着说道:“这就对了嘛!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真乃人生之理啊!”   等南宫望一行人都走得没影了,郦食其方沉下面皮,对身边那个赶车的哑巴武士说道:“立即转向,我们绕回到驰道上去!”   哑巴武士闻言点头,一扯缰绳便开始转向。随着马车癫颇着再次起动,郦食其也随着闭上了眼睛。   三日之后,这辆青铜轺车才慢悠悠的走到咸阳。随着典门的通报,郦食其老神在在的等待中,一骑快马飞奔而至。纵然隔着帘窗,郦食其亦能听出来人声音中的焦躁和恨意:“老不死的,你害得我们好惨!没想到你们却现在才来!”   郦食其在车厢里说道:“此番多谢南宫将军一路护送,若非有将军相助,说不定我这身老骨头还真到不了咸阳!等我入宫见了秦王,必然会呈报将军此行的辛苦!”   郦食其一说完,南宫望就在车厢外叫骂道:“死老东西!你害死了我数十名弟兄,又使我断鼻毁容!等你见了秦王,我必要向你讨个公道!”   “公道?”郦食其揭开了窗帘,目视着南宫望。   一眼看过去,眼睛里那人果真凄惨,鼻梁从中砍断,缠了好大一层布。整个身体伤痕累累,也不知是什么毅力能让他坚持在外面晃荡。郦食其长叹一声,从车厢里爬了下来,对着南宫望躬身行礼道:“两国事大,个人事小。将军落到如此境地,却实是老夫所为。若将军心怀怨恨,可等我见过秦王后在做了断!”   南宫望咬牙切齿的说道:“若非你有国事在身,当真你还能活到现在?”   郦食其郑重的说道:“于将军而言,杀我易也!不杀我则难!将军经历此事若能而明白一些道理,说不定还是一番好事!”   郦食其说完之后,便随着典门军尉进了城门。南宫望呆呆的站在原地,脸上一阵阴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进入咸阳宫之时已是下午,郦食其在偏房中等了不久,便有宦官请上后殿。   后殿书房之中,已有数位大臣盘膝跪坐,中间空空荡荡,想必秦王还未至。郦食其一路走进,两侧大臣皆聚目视之,郦食其捋须一笑道:“诸君未曾见得如此俊美的老翁吗?”   众人皆笑,上首一人道:“我常闻汉王刘邦身边有二士,一个足当数十城!如今看来,怕是远远不止啊!”   二士之说指的便是陆贾和郦食其,郦食其闻言一笑道:“汉王身畔何止二士?千士万士也是有的,像我这种垂死老翁,那就数不胜数了!”   说着便目视其人,上首者施礼说道:“鄙人蒯彻!”   郦食其亦回礼道:“久闻蒯公大名!仰慕已久,今方得见!”   蒯彻笑着点了点头,又指着身畔几位大臣一一介绍,分别是黎泽、左丘武、冯英、公羊详几人。诸位大臣一一见礼后,郦食其向众人郑重说道:“汉国之事诸位大多已有耳闻,如今我大王已经领大军杀往魏地!此机千载难逢,此举对秦国的意义更是不用多说!昔年池裳入汉,两国暗中已经结下了盟约!如今汉王为了还天下公道,再一次愤而伐楚,若能得秦国鼎立相助,天下大势必然更改!还望诸公能帮我劝说秦王,再起大军,兵指项楚!”   在座大臣中,唯有卫候冯英是武将,他刚从北地归来,对秦国现在的情形了解颇为清楚,此时他一脸郑重的对郦食其说道:“不瞒先生,秦国虽位处边陲,但周边形势严峻。北方月氏已经战败,匈奴王冒顿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东北方九原云中二郡也传来不利的消息,守将司徒真有反逆之心。魏楚大战,秦上将军马逸带大军相助,这几个月下来,每日从秦地运送出去的粮草就不知道有多少。秦国复国不久,国民生疲,秦王纵然有心,如今也腾不出多少力量相助。”   身边黎泽符合道:“国中粮草短缺,不可远征!”   左丘武亦道:“战若不胜,便是亡国。”   郦食其冷笑道:“秦国如果不出兵,大王一旦战败,诸位可知其后果!”   “秦国若不知其后果,老先生又如何进得了咸阳?”   随着这话出现,殿中大臣同时拜见,口呼大王。   郦食其闻声望去,只见屏风之后转出一个高大的黑影,其人束发高冠,黑衣长袖,此时正缓步按剑而出,目视之下如有寒光。郦食其顺势参拜,口中呼道:“汉臣郦食其见过秦王!”   秦王子婴以手虚抬道:“先生请起!”   等到郦食其顺势站起,嬴子婴方凝眉问道:“依照先生之意,秦国该如何呢?”   郦食其不假思索的说道:“当起倾国之兵助之!”   嬴子婴张口答道:“好!”   一言道出,众臣侧目。嬴子婴又道:“秦国尚有余兵,但无余粮。远征之粮,还得汉国相助!”   郦食其亦点头道:“可以,不过诸国伐楚,吾王当为盟主,便是秦王也得听其号令!”   这次连蒯彻也坐不住了,张口大叫道:“不行!”   郦食其问:“为何不行?”   蒯彻答道:“吾王乃始皇之孙,天地正主!岂能听刘邦号令?”   郦食其道:“如今形式是汉强而秦弱,秦王既未称帝,又为何不能听汉王号令?”   嬴子婴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开口,旁边冯英已经离席跪地道:“大王不可!”   众臣亦道:“大王不可啊!”   嬴子婴面上略一挣扎,随即一松,点头说道:“如无汉王相助,吾等哪有闲心安坐在咸阳议论?如今汉王已经破釜沉舟,秦国又岂能落后?既然刘邦要争这盟主之位,那便让给他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 说王亲征   咸阳之夏,炎而沉闷。午间无风,唯有树荫下方得一丝清爽。所以街边墙角、路边老树底下,人群堆积,或互相攀谈、或评书论政。有那嗓门大者,高谈阔论;嗓门小者,窃窃私语。   郦食其自出咸阳宫,一路在城中晃荡,有时候在墙角听书,有时候在树荫下议论。一行人走马观花般在咸阳城晃荡,一路所见所闻却让郦食其心叹不已。   咸阳城中闲人不少,但大多数是老弱妇人,一路走来青壮者甚少,想必大多在军中。可即便如此,这些老弱病残却毫不惧战,讨论时夸夸其谈,一副视天下诸侯于无物的样子。郦食其亲眼目睹一买菜的妇人在向旁边人吹牛时的得意状,妇人之夫已经参军,她不停的吹嘘着她的夫君在战场上作战是多么勇猛,本就是凭空臆想的事情却当是亲眼目睹了一般,然而旁边的人却多有尊敬之意,明知道她言不其实却依然附和。   郦食其见状大为震动,心中感叹道:“久闻秦人善战,今日见到方知此言不虚。”   在秦地,士卒的遗孀和亲人都会得到尊敬,而她们的生活也会得到国家的帮扶。郦食其所见到的这些,便是左丘武重塑国风所带来的好处。郦食其在城中走了很多地方,发现城中有很多征兵的地点,那里人数也是极多。向旁人打探时,方得知此征兵已经进行了很久。此次征兵是有要求的,要么是曾经退役的老卒、要么是懂得使用弓箭武器的游侠、猎人;   郦食其曾亲眼看见一个老翁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哥前去报名,征兵处以年纪过大和偏小拒绝,老翁便道:“我曾随王翦将军灭过楚国,如今我的孙子已经长大成人。此时恰逢国难,焉能畏惧不战?闻得秦王要召回老卒,岂能因为我年老而拒之门外?”   征兵之人一心苦劝,可任凭他费劲口舌老翁都执意不回。郦食其见状,偷偷走到那小童身边,悄悄问那小童:“一入战场,不死即伤!你年纪尚小,难道不怕吗?”   那小童一拍自己缠在腰间的佩剑,骄傲的对郦食其道:“我家世代从戎,别看我年岁小,我可不怕死!”   郦食其闻言大为感动,遂向那征兵的官员说道:“此二人既有拳拳报国之心,安能拒之门外?老者不惧、少者无畏、皆乃勇士也!”   郦食其一出头,周围人也跟着附和。在众意推崇之下,书记官不得不勉为其难的收下这二人。见此事已了,郦食其方转身离开。离开时心想道:“秦国早有准备,民众又凝聚一心。汉王麾下人虽众却心不齐,一遇挫折便可能鸟兽四散。若能得秦国这支精锐为前锋,当有可能越战越勇,在战争中凝聚军心。不过,若是能让秦王亲自出征那便再好不过了!”   郦食其心中一起了这念头,便要立即开始实施。他派哑人仆从先回去取衣驾车,自己在原地等待。等哑仆驾车过来后,郦食其便让他赶车至丞相府。   秦国丞相蒯彻,乃是张良数次在汉王面前夸赞的智者。郦食其对此人事迹早有耳闻,心慕久已。如今入得秦国,第一个拜访的便是他。   郦食其车马在丞相府停下,让典尉呈上门贴。不多时,蒯彻便亲自出门相迎。二人执手进屋,分主宾坐下。二人刚刚坐下,郦食其便道明来意:“昨日在王宫,秦王已经应允出兵伐楚,却不知秦军主将可有人选?”   蒯彻闻言皱起了眉头,沉下脸说道:“秦国之事自有主张,郦公此问怕有不妥吧?”   郦食其摇头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秦汉已为盟国,而我主又为盟主,询问秦军主帅乃是应有之情!”   蒯彻迟疑了一会方道:“今日朝会,秦王已与我等正在商议此事。虽然还未定下,但大多数意见依旧是让上将军马逸做秦军主帅。”   郦食其道:“马逸入魏已久,对战场形式了熟于胸。此人做主帅倒也名正言顺!只是魏军久败,而马逸将军在战场上也失去以往的锐气!如今面对的是不可一世的楚王,再用马逸为主将恐怕有所不妥!”   蒯彻低叹一声道:“马逸将军乃秦国名将,早在四月前就带援军入魏。奈何久战久败,楚军之精锐竟然连秦军都颇为不如。若非魏地还有魏央存在,魏国怕是早就灭亡了。”   郦食其正色道:“正是如此,固以为马逸不可为主帅!”   蒯彻淡淡笑道:“马逸若不能统帅秦军,那便只有秦王了!只是此番秦国倾国出动,若是秦王离开秦国,这关中秦地又有何人能镇压得住?秦国边关亦有不稳,匈奴在北虎视眈眈,九原云中又出了变故。若是秦王在此时出征,后院起火又该如何?”   郦食其面向王宫一拱手,然后向蒯彻一脸严肃的说道:“自昨日见了秦王,郦生方知道秦君乃英明之主也!奈何天生项籍,绝世无双。汉王久败,诸候惶惶。故以为,当今这世上,只有秦王与汉王并肩作战,方能打败楚王!”   “项籍……项籍……唉!”蒯彻连叹了两声,脸上不禁乏起了一阵苦笑。心中不禁想起当年,那时候自己入秦献计而不得用,本有归楚之心。奈何那项籍目视甚高,竟然瞧不上自己,这是何等骄傲之人?说他不能用人也罢,小看天下人也罢!不得不说的是项籍确实有这个资本。   自当年的巨鹿一战后,项羽至今未曾一败。不论是秦王子婴,还是汉王刘邦,说到底二人都曾是项羽的手下败将。项羽一代天骄,犹如烈日当空,使得群星黯淡皎月无光。“莫非真如郦食其所言,只有秦王汉王联手方能打败项羽?”蒯彻心中已有意动,但是思及到秦国如今的形式,心中又有所不安。   郦食其何等老练?蒯彻只是迟疑了瞬间,郦食其心中已经了然,当即趁热打铁道:“郦生以为蒯公过虑了!”   蒯彻也曾是辩士,自然知道郦食其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脸上却依做疑惑问道:“此言怎讲?”   “秦国形式,看似危机,实则不然。月氏国虽然战败,但月氏一日不灭,匈奴就一日不会入侵秦国。据郦生所知,月氏贵族陈腐顽固,且又自视甚高,要他们投降匈奴那是比杀了他们还难。所以匈奴要么是灭了月氏一族,要么将其驱逐。这两样都耗时日久,所以匈奴之危机是在以后而不是眼前!至于秦国九原云中二郡的变故,郦生以为,似此等窃鼠蚁辈,最多有裂土之心,而无吞秦之胆。秦国又有黄河为屏障,只要拒河而拦,窃贼就只能望河而叹!所以这二处所谓的危机都在将来,而非眼前!眼前最大的威胁是项楚,项楚一日不灭,秦国一日不安!此番秦王若能亲征,一旦灭楚,秦国现在的危机就会立解!此战若胜,可换秦国百年安平!”   郦食其一说完,蒯彻就哈哈大笑,他忍不住执郦食其之手道:“好一个辩士!好一个郦生!我心中所想却从你口中道出了!事不宜迟,今夜我们联手入宫面见秦王!务必说服秦王领军亲征!”   郦食其起身稽首道:“敢不从命?” 第四百二十二章 约战   公元前202年八月,秦王子婴起战兵八万,辅兵十三万,自栎阳祭天告主之后,便杀向魏地。而在秦国动身之前,汉王刘邦已领大军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攻破了临江国的重镇信阳,威逼都城江陵。共傲之子共驩(一作共尉)誓死不降。汉军围城三日之后,大将灌婴带共傲首级前来。刘邦将其悬挂在长杆之上,大旗上书:“共傲首级在此!”。特命骑兵持旗绕城而走,以破城中军心。   临江军见到共傲已死,果然军心大乱。当夜有人打开了城门,放了汉军入城。共驩遭部下所擒,送至汉军大营。刘邦升帐议审,特命诸将皆来观看,两旁更设有刀斧手。共驩入帐之后,张口破骂刘邦,死不跪拜。刘邦大怒,在帐中立杀临江国大臣十余人,怒斥共驩道:“如若不降,当如此等!”   共驩死不投降,伸首受戮。临死前依旧面不改色,骂声不绝。共驩已死,刘邦摇头叹道:“未曾想共傲之子竟有如此傲骨!”,特命人收敛其尸骨,将共驩与其父共葬于伏牛山。   汉军攻破临江国国后,刘邦意欲北上援魏。谋士陈平劝阻道:“楚国精锐尽在魏地,大王之军看似众多,实则战力不足。若强上魏地,一遭失败必然大溃!不如继续南行,进攻九江国,断却楚国粮道。”   刘邦听其所言,立即带领大军入侵九江国。九江王英布听闻汉军入侵九江,立即向留在河内郡的范增辞别,带领九江国士卒回师国内。九江国地域辽阔,但国中防备力量不足,竟使得汉军一路高歌,十三天连破十余城,大军横跨数千里。待英布赶回国内之时,九江国已有小半被攻陷。而就在此时,秦王子婴的大军已经赶至魏地。秦军刚至渑池,就闻洛阳告破,魏央带残部后撤,两军沿河撤离。   由魏央坚守了两个半月的洛阳城虽然告破,但楚军在洛阳亦损失惨重。项羽破城之后,放任大军屠城,却将一座洛阳城在一夜之间屠成了一座死城。一夜过后,楚军继续进发。魏王豹闻秦军已至,连夜从安邑赶往秦军大营,央求子婴道:“洛阳一破,安邑城亦不能守,死守安邑无异于将整个魏地拱手相让!还请秦王在此地一战,务必要遏止楚军进攻的势头!”   魏豹说完,竟然放下颜面,当众跪求子婴。   望着下面那个伏地不起的身影,嬴子婴心中大为震动。当年那个胆怯畏战的魏豹已经不在,如今的魏豹饱受磨难,亦经历过艰难的复国,如今也面临着国破家亡的境地。此时的魏豹在嬴子婴眼中,他已经完全的继承了其兄魏咎的遗志,整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历史上那个反复无常的魏王豹恐怕在不复存在了!果然时间与经历才会使人彻底的蜕变!”嬴子婴心中感叹着,立即起身搀扶其魏豹,目视其眼道:“魏王不退,赢子婴也绝不相退!只要魏人还敢战,秦人也一样会战至最后!”   魏豹抬起头看着嬴子婴那坚定不移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面,魏豹看到决然和真诚!在接触到嬴子婴目光的瞬间,魏豹就不由自主的相信了嬴子婴的话。   “魏豹愿与秦王共进退!”   公元前202年九月,魏豹甘愿听从秦王调度,带着驻守安邑的全部人马安扎到黄河沿岸,并与秦军连帐结营,试图在平野上与楚军再战一场!   秦魏两军连营数十里,完全将楚军前进的道路堵住。楚军到来之后,见秦军阵势已稳,项羽亦不敢贸然轻进,遂与秦军隔着数十里的位置扎营布寨。楚军立下营寨之后,范增坐着小车从河内郡赶到战场。半夜请见项羽道:“刘邦害死项声,如今带着大军攻进了九江国。英布闻此消息,已经无心再战,早在三日前便向我请辞回国。刘邦此贼老奸巨猾,他不北上救魏,反而南下,为的就是断去我军后,扰乱我军军心!所以大王不可此地耽误太久,若英布不敌刘邦,我军就危险了!”   听闻此言,项羽气得拍案大吼道:“无耻老贼,吾恨不得食其肉!当初怎救听信了这老贼的话,竟使项声丧命于他手中!”   范增那张苍老的脸上也在不复以往那副智珠在握的神情,他双眉紧锁亦感些许无奈道:“项声未战先亡,我军前进的势头已被截止!虽然现在秦国就在面前,但我军已经无力再征,所以只能退兵回国。刘邦在后,子婴在前,我军不可轻易后退,不然子婴必然会在背后追击!所以大王当用一战击败秦军,然后退军回到楚地。等除去刘邦这心头大患之后,再做打算!”   项羽虎目中尽是不甘,他一拳砸在桌案上,愤恨的低吼道:“大好机会就在眼前,秦国就在咫尺,却要做后退之举。我项羽伐秦,岂能如此虎头蛇尾?”   范增闻言一惊,言语未出,项羽已经说道:“亚父且看我一战斩杀子婴,然后再带领骑兵奔袭刘邦!我项羽从不做无用之功,也绝不会路过秦国门口而不入!”   范增见项羽言语坚决,却还是出言相劝,哪知道项羽根本就不耐烦了,挥手对范增说道:“亚父不用心焦,事后如何等与子婴战后在说!”   范增喋喋不休的说了一阵,实在见项羽听不进去,最后只得生气的敲着拐杖退去。   第二日,项羽亲自修书一封,派大将虞子期送入秦营。虞子期怀书进入秦营,面见嬴子婴,一脸倨傲道:“楚王让我带战书一封,不知秦王敢接否?”   嬴子婴双眉一挑,口中淡淡的说道:“从未听说楚王也有弄笔操墨的一天,孤倒是真的好奇了。项羽想说什么,你念出来便是。”   虞子期冷冷一笑,伸手从怀里一掏出战书,张口便念道:“子婴小儿,赢姓余孽:当年寡人一时不察,竟使鼠辈逃脱。汝侥幸得存,不思苟延藏匿,却还兴风作浪,着实可恨。寡人已提天兵,特来取汝项上首级。汝若胆颤畏惧,大可再次前来投降,寡人保证留汝全尸……”   项羽全文全是嘲讽蔑视之词,却没有约战之词。帐中大将听得此文,无不怒气充盈,有的人破开大骂,有的人拔剑欲上。虞子期丝毫不惧,竟然指着众将张口回骂。有大将数次向嬴子婴请命,要斩下虞子期首级,嬴子婴摆手不允。让韩则喝止众人之后,嬴子婴方对虞子期说道:“孤从未听闻项羽舞弄过笔墨,本想见识一下其文采,没想到却满篇粗鄙之言,着实让人失望。既是战书,却无约战时间、地点等具体事情,可见项羽是只会弄戟耍剑的匹夫。项羽虽然言辞未到,但孤不做计较。既然他有心约战,孤也无不应允。暂留你项上人头,报上约战地点后滚吧!” 第四百二十三章 国殇(一)   伊水畔,舟船弄影,粼粼水声伴随着十万纤夫的号子声在河湾处来回传荡。风过处,戈矛成林,来往的骑士扬起了马鞭抽打着纤夫的后背。那被烈日晒得黝黑的背上,刻印着一道道血影斑驳的鞭痕。痛楚和瘙痒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纤夫,但他只能埋着头抿着嘴,双手拉紧着纤绳,将身子跟随着绳子倾斜,一步一步的向着前方挪移。   大河中央,余皇之上,有老者闭目呤诗:“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   此诗名为《七月》,乃是西周初年豳地(在今陕西旬邑县、邠县一带)的奴隶所做的诗歌,讲述的是一年一季男女奴隶的生活。   就如这伊水畔的十万纤夫,曾经的他们也是国人,只不过国破家亡,不得不屈服在楚国大军的兵戈之下,为其牵绳使力,帮着楚人一步一步的覆灭自己的国家。他们的国家名魏,他们乃是魏人。   余皇上的老者驾驭着十万魏奴,带着战舰千舟,沿着伊水西行。   十万名魏奴,倾斜在伊水畔,光着脚丫踩在又烫又热的沙滩上,他们抿嘴用力,一步步挪移,带着横行在大河中央的巨舟向西行去。   西方有山,名为白云山,山下有水,名为洛水。自洛水向东北蜿蜒直入河东郡,上下三百里,有良田万倾,国人百万。魏人自迁都安邑以来,在此繁衍生息已有数百载,如今楚室操戈,一路杀奔而来,此时洛阳告破,三川失守,只剩余河东数城未曾幸免。   白云山下小丘之上,魏王豹头裹白巾,骑白马,手提重剑,站在万千人之前。在他背后,有老者、有少年、一个个头裹着白巾,跟随着魏王迎风眺望。   烈烈狂风似刮面如刀,却将那胡髯头须吹得张扬四起。沙场处,秦国的黑旗在狂风中肆意乱舞,秦王子婴拔出了身上长剑,迎风高呼道:“此时不战,又待何时?”   数万秦甲扬戈高呼:“战!”   其声如雷震,却是一层又一层。有那猛将马逸,闻声驱马,使一杆长枪,直冲楚阵。有那秦士,击盾扬步,滚滚而来。停射在两翼的秦骑,也跟着主将章燕驱马前冲。顿时,黄沙漫天,声震不绝。   楚阵之中,楚王项羽一身戎甲,手提一柄大铁戟,目视着前方。待听到秦人呼战而来,便仰头狂笑道:“秦狗来矣!江东弟子何在?”   大将钟离味提戟狂呼:“未曾远离大王!”   项羽大喝道:“让那秦狗看看,我楚国铁骑的锋锐!”   “喏!”   钟离味甩马而出,背后跟着数万楚骑直奔秦阵两翼而去。两支骑兵呼啸着穿过,刹那间,便有无数骑翻身落马,不一会就搅成了一团,捉队般的厮杀在一起。   秦阵之中,嬴子婴高站在战车之上,举望战场,却见人影在黄沙中穿梭,一时之间也不知胜负为何。旁边跟着骁将褚辽,此时按剑说道:“冀候麾下有三万骑兵,而楚骑却有整整五万。素知楚骑威猛,如今又佩戴了马镫蹄铁,使得战力飞涨,根本不惧怕与秦骑硬战。”   褚辽之言,嬴子婴又如何不知?秦国骑兵的秘密,早在关东大战之时就暴露了出来。天下诸侯都是精明日,又如何不知两物对骑兵的作用?于是纷纷效仿,如今天底下已经没有当年只会躲在马背上射箭的骑兵。就如这楚骑,本就是项羽手下精锐。在没二物之前,项羽就极喜骑兵,如今有了二物,便当先装备上了。就是有这么一支来去自如的骑兵,所以魏国上下,无人敢出城野战,不得不据城死守,然后被分割包围,一点一点被蚕食。   从东郡出发,楚军行军数千里,所过之处,无人敢出城野战。今日之战,不在关隘城塞,而在距安邑城三百余里的原野上。这是秦楚二国首次正面交锋,若一方战败,战局立改。   待骑兵交战不久,很快步兵也接近开战。无数面樯橹被顶在了最前面,天空中箭矢乱飞,地面上手持长戈的士卒已经开始交战。战阵中,不时有楚国甲士护着火车冲出,火车上燃着熊熊大火,散发着熏人的黑烟,一搅进阵中,就使得秦士慌张躲避,原本完整无缺的阵形立即被打乱。   不等楚军嚣张,秦阵中立即推出一扇扇插满竖刺的刀墙,数十人推着刀墙横冲直撞,楚军的阵势也立即告破。秦军将此利器藏于军阵之中,此时用出,却比火车更为犀利。楚军纵然再骁勇,也不敢以血肉之躯阻拦如此庞然大物。   子婴在战车之上刚露出一点笑容,就见有楚骑飞马而出,奔驰的时候甩出套索,数十骑一起用力,很快就将刀墙掀倒。随后又有战车、巢车、塔楼……等大型器具相继推出。可平原之战毕竟不是攻城,这些庞大的攻城器具毕竟不灵活,很快就坍塌在乱军之中。   在烈日和浓烟之下,秦军与楚军相互纠缠在一起,震天的战鼓声一直未停止。   战车上,嬴子婴双手紧握,眼神专注而焦虑。乌雅马不停的打着响鼻,项羽的眼睛盯在了战场上那个如火一般的身影上,那名秦将其势如火,不停的大呼酣战,周围楚士皆不是他的敌手。项羽心中的战意越发升腾,当看到那将又砍杀了一名楚国将军之后,却再也忍不住了,戟呼那将道:“此乃何人?”   旁有识得的大叫道:“此人乃秦国上将军马逸!”   项羽闻声大笑道:“原来是这个无胆鼠辈,竟敢在孤面前欺凌我楚国男儿!看我取他项上首级!”   言罢,一骑飞出,直奔马逸而去。背后虞子期狂呼着跟上,一行人撞击战场之中。项羽舞戟向前,其人所过之处,到处是断戈残尸,无人能挡他一合!   正在人群中厮杀的马逸突然听到一声惊呼,扭头一看,瞳孔瞬间放大,一将飞跃而来,坐骑横跨在空中,一支大铁戟从天而落,咆哮声轰的一声耳边炸起:“马逸受死!”   声刚落,一戟砍下,马逸提枪一挡,一口鲜血飞喷而出,整个人被击飞落马,滚进了乱军之中。偏将吕珀见马逸危机,急忙拍马来救,却遭项羽两戟砍死。数名秦士趁机将马逸抢出,引得项羽提戟直追。周围秦士见主将危险,都一个个奋不顾身的阻止,项羽遭此堵截,眼睁睁看到马逸逃脱,不由怒吼一声,大戟狂舞之下,周围秦士皆被砍死。   项羽立杀数十人,使得周围尽是伏尸,虎目扫视之下,秦军丧胆,急忙后退。项羽哈哈狂笑,随即目视后方,乏红的双眸似乎看见了某个身影,大戟操着那个方向一指,大吼道:“诸位可随我斩杀子婴!”   众士呼喏之后,项羽身先士卒,直朝子婴所在的方向杀去。   嬴子婴并未看到项羽之威,此时犹自站在战车上观战。在他的目光中,焦作的战场似乎发生了一点改变,秦军开始收缩后退,似乎已经隐隐可见败相。然而他向着左边的看了一眼,却依旧望着前方。没过了一会,有士卒慌忙来报,嬴子婴一听马逸受伤,立即下车观看。   数人抬着担架停在战车之下,嬴子婴跳下马车之后,直奔担架上那人而去。担架上的那人在不复先前的威风,那张粗犷豪放的大脸上此时呈现出一股异样的苍白,鲜血不停的从口中吐出。嬴子婴神情大震,双手紧握着马逸的右手,马逸似有所感,眼皮微微睁开,喉咙滚动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喷出了一口鲜血。   温热而猩红的血迹终于使得嬴子婴清醒过来,急忙大叫道:“快将上将军带去医治!”   看着担架消失在眼中,嬴子婴狠狠的砸了一下车辕。   乱军之中,依稀可听见一丝响声,嬴子婴侧耳一听,随即听得明白:“亡秦必楚!”   山丘上,头裹白巾的魏豹一举重剑,仰天悲呼道:“生当为魏人!死亦做魏鬼!不灭项楚,魏当不存!”   所在山丘上传来无数人高呼:“死战!”   其声悲烈,不远处的大山亦传来回响:“死战!”   洛水畔,一身素袍的魏央赤足站在小舟上,一把扔掉了船桨,伸出双手仰头狂呼:“不归!”   河中无数人击水狂呼:“不归!”   伊水之上,老者捻须下令:“到地方时,先屠魏奴,再行攻城!” 第四百二十四章 国殇(二)   苍穹上,残阳似血,再无丝毫热度。风吹后,乌云渐浓,衍生出各种奇形怪状之物。   沙场上,有秦士脱衣裸斗,尽显彪悍之躯。然死者渐多,不得不悲吼《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歌声悲怆沉重,不由得渐渐传远。似扩散至天边,又似缭绕在耳边。远处山丘上冲出的魏卒,似乎也听到秦士的悲歌,跟着不由自主的大吼起来:“死战!”   “死战!”   “死战!”   刚爬上马背准备收兵回撤的嬴子婴身躯微微一晃,侧耳倾听了片刻,然后转头向褚辽说道:“听见了吗?魏人亦敢死战,我秦人岂能逃脱?”   言罢,拔剑回头,高呼一声“死战”!佩剑一指,王旗转向,竟反身杀了回去。   正在被楚军追杀的秦士看见王旗调动,却再不惧背后楚军的威猛,一咬牙也跟着转身杀了回去。   冲杀在最前面的楚王项羽见到秦兵回头,忍不住一愣,背后胞弟项庄嘶声吼道:“大王!秦军此时回头,后面必有缓军!”   项羽闻声惊醒,忍不住咧嘴一笑道:“不过是几个还未杀尽的魏狗!吾又何惧?”   言毕,一拍马臀,再次冲杀在前。   烈烈风中,头裹白巾的魏豹双目尽赤。他的身后是茫茫多的魏人,有青壮、有老少、有残缺者,他们手中拿的武器也千奇百怪,有钉耙、有木棒、有榔头、锄头等……一眼望去,似乎整个天际都充塞满了魏人。   自秦王子婴答应鼎立相助后,魏豹便开始在魏地上四处奔走,在短短十天之内,一共召集了十万民夫。他们很多连向样的武器都没有,就这么跟着魏豹上了战场。他们是魏国最后的国人,仅剩下的忠良,只愿这一战能为国流血,打败那不可一世的项楚。   犹如蝗虫般的魏人自远处杀来,人未至声音先到。魏人的嘶吼声似乎要冲破天际,眨眼间便裹进了整个战场。   伊水畔,楚军战船千舟,甲士上万,在十万魏奴的牵拉之下,从平阴长跃黄河,入伊水进入河东。眼看着夏县既至,苍髯老者悍然下令,将十万魏奴尽屠于此。   刹那间,无数的惨叫声响起。断肢残体被一车车倒进了伊水,平静的河水在血色的扩散下叮咚着响。夏县城头上的守将不禁颓然摔倒,城里面无数人失声痛哭,守卒们也一个个以手掩目,不忍目睹。   闻到城中的哭声,苍髯老者忍不住捋须一笑,自信说道:“不出三日,我军即可攻破安邑,覆灭整个魏国!子婴小儿竟敢阻拦项楚天兵,简直可笑!”   洛水畔,宜阳城下,中流击水的魏央忍不住仰天嘶吼:“不归!”   身畔诸多魏人一起大吼:“不归!”   码头处,一面白色的大纛迎风而舞,一员威风凛凛的大将按剑站在其下,其上大书一字:“韩”!   闻得河央大吼,韩姓大将在岸边拱手高问道:“河中可是魏相?韩信在此恭候多时!”   魏央站于船头,高声说道:“正是魏央!韩将军,吾当与你同行!”   韩信大笑三声,大声答了一个好字!再不多话,立即下令士卒开拔,数万韩卒沿着河岸行军,河中数千魏卒摇舟相随。自洛水而上,有一城名新城。新城本乃魏国囤粮之地,如今落入项羽之手,两者之意不言而喻。   韩国,舞阳城中,韩王信戴着头盔在大椅上呼呼大睡。梦中清酒尚温,美女如云,环抱间娇笑不断,只把韩王信喜得口水直流。正值瘙痒难耐之时,却有人扰乱好梦,将韩王信一把惊醒。看着下方老臣,韩王信惊魂未定道:“可是韩信小儿杀将过来了?”   老臣摇头叹气,慢吞吞的从袖口中摸出一封竹书,呈于韩王。韩王信铺展竹书,看了不到一刻,随即讶然道:“韩信贼子杀我百姓军民,又岂能与吾和好?莫非有诈?”   老臣再次长叹,说道:“韩信早已经走了,岂能有诈?今日秦使入城,已经道明了一切。”   韩王信大惊道:“有秦国使者前来,孤怎未见到?”   老臣道:“秦使留信便走,大王自然不知。”说完便将秦使带来的消息说给韩王信听,说了一会,韩王信的脸色越来越沉,最终忍不住拍案大吼道:“发生这么多事,孤怎么一无所闻?”   老臣瞥了韩王信一眼,出言提醒道:“大王莫非忘记了,是您下令封闭全城,军民戒备,不得让韩信奸细入城。”   韩王信一拍额头,叹道:“是孤糊涂了!”   老臣又道:“依当今之势,大王是否愿意发兵相助魏国呢?”   韩王信愣了愣,随即摇头说道:“韩信贼子杀我军民,孤岂能与他一起同营?魏国已有秦汉两国相救,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老臣闻言微微一笑,暗道果不出所料,于是从怀里掏出两封书信,呈于韩王信道:“臣已做好准备,若此战秦胜,则将此书交给秦王。若楚胜,大王可准备绳索一只,自缚其双手,带着此书投降,或许能保全性命。”   韩王信一览之后道:“韩国微弱,四处皆是强敌。吾连一韩信都不能退却,又岂能插手大国的争端?爱卿此书深合吾意,就这么做罢!”   白云山下,秦楚战场上,随着魏人加入,似乎不可匹敌的楚人亦陷入了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沙场到处都能听见魏人的死战之声。   紧随在项羽身后的项庄看到魏人来势汹汹,忍不住向项羽进言道:“魏狗甚多,杀之不溃,不如先行撤兵,来日再战!”   项羽闻声回头,猩红的双眼狠狠的盯着项庄,低声怒吼道:“再言退者,杀之!”   项庄被吓得脸色一白,再不敢多言。项羽纵马舞戟,又杀了一阵,来回数次之后,却发现身畔敌人越来越多。项羽自知不妥,举目四望之下,却将大戟向北边一指道:“战场形式太乱,大纛传令,皆向那座山头杀去!”   项庄亲自举纛,紧随项羽身后,项羽在前一路冲杀,到黄昏时,方杀到小山之上。众人上了小山,项羽让人将大纛立在山顶,此时向战场上一望,只看到到处都是人影,胡乱厮杀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楚谁是魏人谁是秦人。项羽恨恨的说道:“若非魏狗冲乱了战场,子婴小儿必死于吾手!”   言毕,又下令在山头吹号。有号声为引,终于有楚军看到了山头上的楚军大纛,有人大吼道:“大王在那,向那里杀去!”   无数支楚军奋起余勇,接连向小山汇聚而去。   身处乱军之中的嬴子婴,当然看不到项羽聚兵这一幕。随着魏人杀入战场,整个战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只是胡乱厮杀在一起。亲手斩杀了两个楚兵之后,嬴子婴心中叹道:“如此乱战,若能学得章邯兵法,必然能大获全胜!”   章邯最擅长乱战,可惜他的兵法已经失传。若等天黑收兵,必然是几方受损。想到章邯,嬴子婴心中猛生一计,连忙唤人高举大纛,亦往高处杀去。孰不知,嬴子婴此法已先被项羽所得,而他此行的目标,也正是项羽所在的小山。 第四百二十五章 国殇(三)   一戟从天而降,穿透面前一人,贯飞数尺距离,砸向了嬴子婴。嬴子婴急拽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却还是未躲过,砸在了战马后腿之上。战马屈膝,嬴子婴重心不稳,几欲摔下马背。正值危难之刻,褚辽从旁边跳下,用双臂抬起马后腿,助嬴子婴稳住了身形。   褚辽气喘如牛,提抢问道:“大王,往何处去?”   嬴子婴将剑一指,望着远处那座小山道:“事不宜迟,可往小山聚兵!”   一行人护着嬴子婴急往小山奔去,乱军之中,人马四处乱窜,三国兵马搅成了一团,哪里看得清楚远处情形?站于小山之上的项羽能目视极远,他看到下方一面黑色大纛直奔小山而来,遂向项庄问道:“那面可是秦王大纛?”   项庄伸首一望,随即喜道:“正是秦王大纛!”   项羽仰头哈哈大笑道:“不出意外嬴子婴当在其下!嬴子婴竟然自投死路!看来秦国气数已然尽绝!”   说完之后,招呼左右人马,直向秦王大纛杀去。一行人气势如虹,如江河掘提之势轰然冲出!一头赶路的嬴子婴还犹然不知,辛得旁边褚辽眼尖,仓惶间一声大叫:“前面是项羽的王旗!”   “什么!”嬴子婴心头大震,毫不犹疑的拨马回转,厉声大叫道:“速撤!”   一马当先的项羽看见嬴子婴已经掉头,张口大喝道:“嬴子婴!哪里走!”   其时,两人距离已经接近,嬴子婴向后一瞥,第一眼就认出了项羽!   项羽驱马狂奔,秦王亲卫舍身相阻,皆被项羽舞戟扫死。眼看二者距离越来越近,那一杆长戟只在嬴子婴背后弄影。斜刺里突又杀出一将,拦住项羽去路。那将生得虎背熊腰,怒瞪着一双红眼,提一柄大斧,昂首大叫道:“项狗休伤吾主!”   项羽侧头一瞥,却见那将双手举斧直朝自己劈来,项羽一心想杀子婴,又哪会顾忌此人?却只管驱马前进。提斧秦将飞奔而来,抽得近前,大斧已经劈下,项羽冷哼一声,大铁戟倒转,双手擒柄向旁一挡。就在两件武器相交之间,闻得一声暴喝,大斧狠狠的砸在了铁戟之上,项羽脸色突然一阵潮红,身躯竟然不由自主的向旁倾倒。就在旁侧的项庄与褚辽正在交战,闻声忍不住偏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张口大叫一声:“大王!”就急忙抽马向前,身旁褚辽瞅见机会,长枪抽冷子朝项庄背心一拍,项庄一口鲜血喷出,竟然头也不回继续向前。   项羽被一斧劈下马背,正觉内脏翻滚间,却见得那将又势如疯魔的杀奔而来。项羽急忙后退,在大斧的砍劈之下显得颇为狼狈。二者纠缠不过片刻,项庄就已经杀来,照着那将背心就一枪刺去。那一枪来得又狠又急,幸得后面褚辽一声高叫,那将身躯微微一偏,避过了要害,却在腰侧间刺了一个窟窿,幸得铠甲厚实,那枪只刺进了一个枪头就再也刺不进去了。   项庄伤了那将,项羽趁机被亲卫救起。眼看着项庄与那将疯狂的战在一起,项羽按着隐隐发疼的胸腹,忍不住咧嘴笑道:“没想到秦国竟有如此猛将,可让他留下姓名!”   旁有小卒向场中高声问道:“提斧那将可留下姓名!”   那将高声答道:“某乃沙太是也!”   沙太在场中越战越猛,项庄渐渐遮拦不住,正值危急之间,项羽重振精神舞戟杀来。项羽与沙太又斗了两回合,背后褚辽暗施冷箭,却被项羽从容躲过,项羽恼怒,一戟逼开了沙太,弯身取下弓箭,拉弓如月,只道了一声“着”,褚辽随即落马。沙太大惊,急忙回身救起褚辽,二者夺路而去。   时值天色渐暗,秦魏二军败势已显,士卒四处逃窜,楚军在后紧追不舍。直到天黑尽之后,后军阵中才传来鸣金之声。项羽错失了斩杀子婴的机会,心中恼怒,不肯退兵。追杀了一阵,背后飞奔来一群骑兵,为首两员大将,奔到项羽面前,一人翻身跪地,一人拽住马鞭劝道:“要灭秦魏,并非一日之功,如今天色已晚,将兵不知,再追下去必然会走散士卒,还请大王收兵!”   项羽扫视二人,一人乃骑将潘岳,另一人乃钟离味。拽住马鞭苦劝之人,正是钟离味。项羽面上虽有不愉之色,却还是下令道:“既然如此,就先行退兵吧!”   楚军虽然退去,但秦魏溃军依旧在四散逃离。等嬴子婴逃至渑池大营,召集大将聚帐议事的时候才得知,上将军马逸已经逝去,魏王豹走失,秦国大将损失十余人,有卫阙、韦佗、章进、白霖、西乞烈……等。冀候章燕失了一眼,褚辽面上中箭至今未醒。能在帐中议事的,只剩下东方宇、公孙越、沙太、池籍四员秦将,另外还有四五员魏将,其余人或是走散,或是战死,皆不可知。   嬴子婴目视帐中众将,目光中那些熟悉的面庞越来越少。心中虽然悲痛莫名,却还是强作镇定道:“乱战之下,楚军虽胜,却也是惨胜。料想明后两天,项羽也不敢强攻渑池大营。诸将可收拢散军,激励士气,另外派斥候走马,务必要将魏王找到!”   众人称喏离去后,嬴子婴独坐了半响。最后长叹起身,带着韩则、子车景二人半夜巡视军营。   军营之中,两国士卒都士气低迷,特别是魏军士卒,得知魏王豹生死未谱的消息,更是哽咽垂泪。嬴子婴在败军中穿行,未放一言,未许一喏。但自他走过之后的地方,士卒们都开始悉悉索索的卸甲,准备回帐安睡。   到了第二天,楚军果然未曾来攻。就如嬴子婴所言,楚军虽侥幸击败秦魏之军,但自身伤亡不少。有八千江东弟子死在了洛曲之战上,这是项羽自发兵到现在,所受到的最大的损失。然而这些都不是项羽不肯出兵的理由,项羽之所以不肯趁胜追击,最主要还是抓捕了一人。   魏王豹被楚军所俘,在打扫战场的时候亦有上万魏卒成了楚国俘虏。楚魏之战打了足足大半年,魏王豹最终落入了楚国手里。如果秦国不曾援助,项羽必然会杀了魏豹用来祭奠江东弟子的亡魂。如今秦国已经介入战场,嬴子婴又侥幸未死,项羽决定给魏豹一个机会。   楚国军营之中架起了十多架油锅,邢台上刽子手已经就位,砍头的木墩下已经摆好了一盆清水。在楚国众将的注视下,魏豹被五花大绑的推上了邢台。邢台后摆着一方大案,楚王项羽虎踞其后。在众人注视之下,披散着头发的魏豹直挺挺的盯向了项羽。项羽漠视着他,冷冷的说道:“你若是投降,可免一刀之苦。若不降,那一万魏卒亦会为你陪葬!”   项羽说完,下方就有楚国士卒押着一批批魏军降卒从邢台下经过。邢台旁边挖有一方大坑,坑前跪着一排一排的魏卒,其中也有穿着黑色衣甲的秦卒。他们被按低了脑袋,露出了脖子,背后行刑的楚军已经举好了大刀,在他们的脚边还停放着一辆辆小车,小车之上摆放着磨好了的大刀。   魏豹回头看去,下面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士卒的面孔和表情,也没听见凄厉哭喊的叫声。魏豹回过了头,看着项羽,平静的说道:“楚王杀的又何止下面这些人?我死之后,秦王会为我报仇的。他们死后,他们的子孙后裔也会为他们报仇的。楚魏血仇,至死方休。”   说完之后,他便一步步走到邢台上,在木墩旁跪倒,将头摆在了面板之上。   魏豹做出如此姿态,项羽眼中流露出一股暴虐之气,他一掌拍碎了案板,下令道:“砍了!”,言毕,人已抽身离去。   公元前202年八月中旬,魏王豹被项羽所杀,三日后,楚人范增攻破安邑,魏灭。   等魏豹身死,安邑被破的消息传回了渑池之后。秦军大将联手上书,请秦王回师秦国,驻守函谷关,嬴子婴不肯退兵。第二日,由咸阳送到书信也到渑池,嬴子婴展信一看,是由丞相蒯彻寄来的书信。书信中言明,司徒真在九原已经称王,自封九原王,并拆毁了新驾好不久的黄河大桥。在北地的察哈尔造反未成,遂叛逃匈奴,冯英带着两千骑兵出塞追杀,消息至今未知。信的最后写道:“若战事不利,大王可退守函谷。”   嬴子婴观信良久,最终仍旧免不了长叹一声。察哈尔终究还是反了,而自己终究是看走了眼,错信了司徒真。   前线战败,后院失火。此时若退回秦国,就是背信了与刘邦的约定。若刘邦因此战败,秦国再也无力对抗楚国。可是刘邦深入敌后,消息不明,韩信与魏央也不知可曾得手。   是战是退,只在心中一念之间。 第四百二十六章 历史的尽头(全书完)   嬴子婴是战是退?战又如何?退又如何?   是如六年前的那晚,还是……   据多年后,一个因负伤留滞在魏国的秦军老卒回忆,当年的情形是这样的:   “项羽虽然厉害,但大王岂会怕他?自退至渑池后,我们接连与楚军苦战了一个月!奈何楚狗甚多,项贼骁勇,每战每败,每败每战……呜呜……哀哉……”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卒就开始泣不成声,旁边围拢的孩童却一个个七嘴八舌的问道:“怎么啦!最后怎么啦?”   “那该死多少人啊!”   “秦王子婴是不是被项羽杀了?”   “肯定是被项羽追杀到了咸阳!”   ……   老卒怒不可歇,大吼一声放屁!其声响如雷霆,吓尿一众小孩。老卒得意洋洋的一扫安安静静孩童们,感觉自己威风不减当年,面上颇有得色,遂用手指一抠脚丫,撕下一张烂皮,在舒爽与痛苦间继续开口:“如此连败之下,别说士卒,就连军中大将、朝中大臣都开始怀疑大王。我记得那时候从咸阳过来的快马,真是一批又一批,简直连绵不绝啊!大王并未解释,只是斩了几个心怀异心的将军,每次战后就开始一个军营一个军营的巡视。他从未多说过什么,可每一次巡视完军营之后,士卒们都能感觉到希望,身上似乎恢复了不少的力气,所以才能继续作战。”   说到这里,似乎他也想起了什么,眼神中尽是迷离之色。他呐呐的张口:“大王啊!大王……”   说着说着,一行浊泪就流了下来。身畔的孩童突然之间就变得很安静,一个个正襟危坐的等着老卒继续开口。老卒收拾好了心情,自嘲般说道:“人老了,总是喜欢念旧。说着说着,就好像看见大王那时候的身影。他那时候看起非常憔悴,最让人记忆深刻便是他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双眼睛扫在人身上,总是会给人一些希望。是罢!希望……我们从未放弃过希望,所以我们最终打败了项羽。”   “哇!”众小孩一起惊叹。   老卒摇摇头,继续说道:“就因为大王死战不退,所以在九江国作战的刘邦打败了英布,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法,竟然劝降了英布。两人合力之下,直接攻进了楚国!又用计击败了龙且!项羽在得知楚国将灭的消息后,就开始退兵,然而汉国大将军韩信与魏央二人又烧掉了楚军的粮草!楚军没了粮草,士气顿时大泄。而大王带着我们又是紧追不舍。不得不说,项羽确实厉害,哪怕在那种情况之下,他又数次的击败了秦汉的联军。可到了雍丘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断掉了粮草,刘邦又带着大军断去了项羽的去路,楚国出征的十多万部队完全被围困在了雍丘,最终项羽不得不带着骑兵冲出重围,将那十几万楚国精锐葬送在了雍丘城!”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卒的双眼明亮,脸庞上尽是红光。那种苦尽甘来,久败终胜的喜悦,到现在想起来都是念念不忘。   众孩童也都一个欢呼出声,高兴得大喊大叫。然而等他们高兴完后,却发现老卒一脸苦涩的摇头,众小孩又安静下来。等了不久,老卒又缓缓开口,这次说话的时候更加艰涩沉重:“项羽败了,一败涂地!可那时候,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刘邦完全放松了警惕。那个时候本应该一鼓作气攻破楚国都城,将项羽斩杀的。可他偏偏在那个时候却还想着当盟主,要学项羽当霸王。他逼迫秦王必须屈服于他,联合其他诸侯打压秦国,拖延了大军行军的速度。等几十万大军到了泗水郡的时候,从齐国借来大军的项羽先发制人,一战打败了几国的联军。那一仗,打得刘邦抱头鼠窜,打得几十万联军瞬间崩溃。自那战之后,各国不得不从楚国退兵,各自回家休养生息。”   “两年之后,项羽中了陈平的计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革职了范增。范增一气而死,汉国再次召集大军攻楚,这一次项羽被汉国的大将军韩信正面击败,项羽被围困在一个山谷之中,自焚而死。”   “楚国灭后,刘邦立即撕毁了盟约,悍然攻秦。那时候被封为齐王的韩信被刘邦的谋士陈平所妒,只因齐国大军未曾如期而至,就被刘邦悍然下狱。刘邦带着齐军攻打秦国,丞相蒯彻向秦王献计,离间了韩信的大将乐阳。乐阳为了救主反叛了刘邦,得乐阳相助,秦王一战击败刘邦,大军杀进汉中。刘邦守不住汉中,只得撤回蜀国。秦王在汉中救出了被囚禁了三年的蜀王曹松,得曹松相助,说降了葭萌关守将黄附懿子,大军攻入蜀国。刘邦再战不力,逃到九江国,却遭九江王英布所擒。英布擒刘邦献于秦王,途中病死。英布欲降秦国,却被人刺杀在了国中。”   说了这么多,众孩童都已经昏昏欲睡。老卒知道这些东西小孩子都不喜欢听,他却还是喋喋不休的说着。   他说了李左车“死而复生”的故事,又说了司徒真自食其果的故事,接着又讲了卫候冯英扬威大漠的故事,和妖道南宫望害死秦王子嗣的故事。   他讲的故事太多,听的人却越来越少。等到众小童都已经抽身离去的时候,他才开始嚎啕大哭:“若非天不佑秦,秦国又怎么会灭?大王一代天骄,却折在了南蛮之地。呜呼……哀哉!哀哉……痛哉……”   此时天下早已经没有了秦国,也没有了秦人。茫茫的夜色下,只剩下这一个孤苦的老人在悲戚痛哭,或许再过几年之后,连痛哭悲伤的人都没了,它们都将化作历史,淹没在岁月长河之中。   人生,如此。   岁月,如此。   在活着的人那里,过去变成了记忆。记忆是被时间沙漏过滤后的产物,要么很美要么很痛,能记着的东西,都刻苦铭心。   在老卒心中最美好的记忆,便是那由秦王子婴书写那段短暂而悲伤的故事,那个故事可称为《复秦》。它所复兴的不是秦国,而是关中老秦人的战魂。那一种永不言败,血战到底的精神。   《全书完》 后记   后记1:项羽篇   环顾四周,狼烟遍地。入目间,尽是死人。   虞子期,钟离味,项庄,项伯……都已战死。   山下,众军环绕间,刘邦老儿捻须微笑,子婴小儿洋洋得意,英布此贼卑躬屈膝。乱军之中,却见一面大旗肆意张扬,上吊一颗头颅,发白滴血,却是范曾那颗死不瞑目的首及。   项羽一声大叫,提戟纵马再次杀下。人马奔腾间,众军四处奔走,有人大呼:“项羽又杀下来了!”   项羽奋力拼杀,连破数阵而出。再上山头,环顾左右,只余十几人。   刘邦见项羽还能逞威,不由惊道:“莫非他还有力气不成?”   子婴在旁淡淡说道:“人力终有尽时,不过困兽尤斗而已。”   英布在旁咬牙切齿道:“秦王!汉王!项羽一日不除,我心一日不安!待我亲自出马斩落此人首及!”   旁有张良劝阻:“九江王不可莽撞!”   言刚出,英布已去,张良长叹一声:“九江王此去必然凶多吉少。”   子婴在旁安慰道:“项羽久战这么久,肯定非英布敌手。”   话刚落不久,一卒慌忙回报:“英布已被项羽所杀!”   一时间,众皆惊愕。刘邦气急拔剑:“号令全军攻山,务必要杀死项籍!”   项羽勒马站于山颠,戟指纵军道:“老贼急矣!诸位勿怕,且随我从西面杀出!”   诸军应喏,项羽带军从西面下山,迎面遇见一将,正是灌婴。灌婴一见项羽,立即调转马头,项羽纵马跃出,一戟砍中后背,灌婴落马而死。   十余骑护着项羽杀出,联军阻拦不住,竟被杀出重围。   听见军候来报,刘邦气急而叹:“莫非天不绝项楚?”   子婴在旁亦是默然,唯有张良想到了什么,忙问军候:“项羽从何面杀出?”军候答道:“从西面杀出。”张良闻言哈哈大笑!诸王皆问何故,张良答道:“西边有谷,名池子里。此谷幽深,人马皆不能越攀山峰,项羽入此谷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啊!”   陡闻此言,众人皆大喜。   项羽杀透重围,行了十余里,撞进一处山谷中。左右打探,四处无路,乃死地是也。项羽长叹一声:“籍自有始而来,却无始而终。”   言毕,不觉怅然泪下。   项羽正伤心间,却闻得背后有人唤道:“来者可是大王?”   此音声颤声间,却是无比的熟悉,项羽蓦然回头,双眼瞬间睁大,张口惊呼:“虞姬!”   那女身着白衣,婷婷立在竹林边,脸上是惊是喜,不由喃喃道:“不曾想此生还能再见大王……”   项羽急步走近,脸上还挂着笑,突然间却又止步,因为外面已传来喊杀声。   望见项羽脸上的悲伤,虞姬笑着说道:“我被亚父送到此谷,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大王,没想到大王终究是来了,我就知道大王不会忘记我的,我就知道……”   项羽胸口一堵,虽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伸开双臂,将虞姬紧紧拥进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谷里大火开始蔓延。刘邦和子婴也已经来到谷外,二人望着冲天的大火,不由得相互对视了一眼。   从彼此的眼中,都发现了庆幸解脱的神情。压在心口的那颗石头,终于没了。   后记2:子婴篇   是喊杀声?是钟鼓声?还是……赵予的笑声?   离得那么远,却感觉又那么近。   子婴无力的躺在塌上,无神的盯着帐顶,那双眼渐渐没了神采。   ……   大王,刘邦死了!他被大军围困在陈留,想钻进进鸡笼里逃生,不过还是被我军抓住了,他疯了……有一天吞了铜钱,把自己哽死了。   ……   刘邦,死了么?   又是谁在我旁边述说?   大王,赵佗大军攻进了衡山郡,还请发兵。   ……   大王,南郡爆发了蝗灾,百姓流离失所,该如何处置?   ……   大王,汉将乐阳在上郡照了数王人马,扬言要为刘邦报仇。   ……   大王,王后肚子里的孩子……夭折了。南宫望那个妖道已经被五马分尸。   ……   大王,您说的那个叫琉球的岛,找到了,里面有很多野人,不易攻取,须徐徐图之。   ……   ……   ……   所有的言语渐渐消失,赢子婴的瞳孔开始慢慢涣散,唯独那思绪似乎又飘到了那处草原。   当初的誓言,何时登华山?何时走千山,涉万水?   纵然重活了一世,依旧还是有那么多遗憾。   弥留在脑海的,又剩下什么。   在最后的一刻,赢子婴看见自己扬鞭奔驰在草原上,身后有万千雄师,在齐声高歌:“子曰无衣,与子同行;王于修师……”   公元前198年,秦王子婴死于征讨南越的战场上,时年三十二岁。   子婴死后,前秦王博之子公子越继位。公元前197年,秦王越登基为皇帝,同年六月,长公主百里伊水谋反,弑秦皇于咸阳宫,丞相蒯彻也遭其所害。大将军申屠雄挥军围困咸阳,卫候冯括帅军解围,不幸战死,时年十七岁。   冯括死后,百里伊水自刎。   秦国经此大乱,顿时四分五裂,公元前196年,吴人孟焦攻破咸阳,秦灭。 未曾感言的感言   记得每一本书上架的时候都要写一段话,或矫情、或感伤、或激动、或一叹……总而言之,所表达的就一句话,我上架了,你们看着办。   那时候的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编辑通知上架了,我哦了一声,上便上吧!既没有上架感言,也没有上架爆发……相反,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断起更来。也许,这就是一切罪恶的开始。   在我写书的期间,我频繁的断更,屡次许下承诺都未实现,恶习多得简直数不胜数。终其原因,我早就想放弃了。而致使我拖拖拉拉到现在的原因,只是我的不甘。我不甘承认我的失败,不甘面对现实,不甘相信自己会在离写作的路上越来越远。   没错,我离写作的路真的是越来越远……远到我自己都未曾发现。   当初的梦想,早已经成了一纸笑谈。我终究没成为一个职业的写手,靠不了它吃饭。——说到底,这就是一切真正的原因。   有人说过,做任何事情,不问成绩,只问耕耘。自己不努力,说得再多都是借口。——我认识到这点,但改不过来。或许就如我自己所言,懒,已经成了一种病,深入了我的骨头及血液。   其实我真没必要写什么感言的,毕竟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我只所以要写它,只是为了一个人。   那便是我曾经的责编,我曾经告诉过她,我会将这本书写完,然后在后记里面大大拍下她的马屁。这也是我断断续续,死不太监的原因。   到了今天,我想说,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做不到,写不出来。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或许只有那些太监过的人才会明白我的心情……很显然,我跟他们是同类人。   对不起,我的责编。对不起,我的读者。对不起,我自己。   我想解脱,我真的想解脱。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成为我最后一本书,因为我真的没有再提笔写下去的勇气。   我倒在了我的第一本书下,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爬起来,我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会获得新生。   是时候说再见了……   ——枯荣。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