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不许觊觎漂亮系统！！》 第1章 第一章 《不许觊觎漂亮系统！！》 文/温泉笨蛋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 季桐和一大堆星星一起醒来。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像被裹挟在龙卷风里打转，眼前甚至晕出了模模糊糊的一片流星，如同动画片里的场景。 “帅帅帅——帅哥你还在吗帅哥！” 季桐哆嗦着呼唤刚刚还在用电子音和他交谈的智能客服。 空气沉默了一秒钟，充满机械质感的电子男声十分礼貌地回应道：“在的亲。” “说好的穿成了系统呢！”头晕目眩的季桐悲愤道，“你别告诉我这是洗衣机系统！！” “请您查阅《系统工作指南》第二章第三条，这是宿主大脑中的情绪区域，会准确反映宿主当下的心理状况，您可以选择离开本区域，具体操作方式请查阅……” 伴随着一板一眼的电子声，季桐总算手忙脚乱地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在宿主抽象的意识空间里，季桐现在是由一团绿莹莹数据流构成的机器人形态，正凌乱地冒着滋滋电光，他望着隔开了情绪区的黑色大门，心有余悸道：“他这是在坐过山车吗？” “宿主正在经历非常重要的人生低谷。”客服催促道，“现在正是您出现并提供帮助的良好时机。” “再次提醒，您需要根据主线任务的引导，辅助宿主走完剧情并获得对应成长点，如果情节偏离过大，该投影世界就会面临崩溃解体，一切都会消失，您也会被酌情扣除年终奖金。” 季桐生前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在车祸离世后穿进了一本讲述美强惨炮灰裴清沅靠系统逆袭走上人生巅峰收获大佬真爱的小说。 他本以为自己也会平平无奇地穿成书里的主角，结果接待他的智能客服却告诉他，他没有穿成逆袭炮灰也没有穿成恶毒反派或者配角大佬，而是穿成了书中帮助主角成长的系统。 至于原因……系是多音字，所以他和“系统”重名了。 听起来不无道理但又真的很扯淡。 当然更扯淡的大概是身为系统居然也要被扣年终奖。 满身混乱电光的季桐一边尝试平复心情，一边郑重道：“我有一个问题。” 智能客服默默计算着下班时间：“请讲。” 季桐只被告知了这本小说的类型，没能看到具体内容，他轻咳一声道：“宿主是不是很帅？” “主角当然会有出众的外貌。” “那我要给自己捏个更帅的脸，我刚看了工作指南，第一章里写了系统可以自由变幻形态。”季桐越说越兴奋，“你说我要是比宿主还帅，那其他角色会不会移情别恋喜欢上我？我懂了，这是不是你们安排好的隐藏剧情线？所以才会让人类来扮演系统！” “……请停止您的无端联想。”客服冷酷道，“您现在只能选择一些较为简单的存在形态，此后会随着主角的成长与选择而解锁更多样式。” 季桐悻悻地哦了一声，只好暂时打消篡位的意图：“我还有一个问题。” “……讲。” “既然小说已经诞生了，为什么要让书里的人物再把剧情演一遍呢？”季桐虚心请教，“这是不是有一种脱裤子放屁的嫌疑？” “请文明用语！！”智能客服冒出了一堆杂音，半晌才平静下来，“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您可以在之后的系统例会上获得答案。现在请您将注意力放在情绪极端低落的宿主身上，并等待主线任务的随时触发！” 客服把后面这句话的每个字都拉长了音，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季桐闻言一脸震惊。 有工作指南，有年终奖，还有例会……季桐上辈子还没来得及离开象牙塔就挂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在穿书后体验一下职场生活的滋味，虽然同事可能不是人。 系统的数据处理能力很强大，季桐很快熟悉了各种操作方式，于是又悄悄拉开一点黑色大门往里看。 里面的狂风暴雨依然不减，还有越来越黑暗的趋势。 绿莹莹的小机器人颤颤巍巍地扒在门边观看风暴，时不时掉下几个电子粒，紧张地思考着要如何跟当下的宿主建立关系。 宿主的情绪已经这么糟糕了，要是突然在脑海里出现另一道声音，会不会以为自己疯了？ 季桐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亲眼看看剧情进展到了哪一步。 他按照自己的恶趣味，对着虚空发出指令：“小美，我要看电视。” 结束了煎熬的接待工作正要下线的客服：…… 它忽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宿主产生了一丝同情。 巨大的虚空里霎时浮现波纹，渐渐投映出外界的影像。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吊灯晕染出淡黄的色调，一旁走动的侍者手中托盘上的法式香煎羊排冒着热气，弥漫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鉴于系统寄生在宿主身体里的特殊形态，所以这是一个能闻到香味的“电视”。 季桐的数据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他努力地从羊排上挪开视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视线范围内的所有宾客，几乎都在看向他。 或者说，看向宿主。 气氛几近静止，无数道目光里蕴含着截然不同的情绪，有幸灾乐祸，有嘲讽，有错愕，也有人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而画面中央众星拱月似的少年，穿着剪裁合身的衬衣与长裤，清爽的短发垂在额前，看起来温驯乖巧，琥珀色眼眸里的错愕刚刚褪去，他有些仓促地绽开了友好又赧然的微笑。 “清沅哥哥，你也在啊。” 他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人群里很快传来窃窃私语。 “这就是原来那个儿子吗？怎么在做服务员……” “天啊，他怎么来了？” “嘘，小声点。” 裴言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他连忙向前走了几步，放低声音道：“对不起，清沅哥哥，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打工。” 被在场所有人瞩目着的裴清沅，其实并没有听清楚身前的裴言说了些什么，嘈杂的噪音尖锐地刺痛着他的耳膜，嗡嗡作响，脊背一片冰冷，灵魂却像是抽离的，他无法做出任何得体的回应。 裴清沅的目光越过了看起来精致光鲜的裴言，恍惚地看向他身后那桌上的一对夫妻，女人穿着熟悉的酒红色缎面长裙，裴清沅知道这是对她而言有特殊意义的一套礼裙，只会在最重要的场合拿出来——长裙华丽，而女人的柳眉却紧紧皱起，她挥手招来了酒店领班，表情冷凝地说着些什么。 除了刚见面时的那一瞥，此后她再也没有看过曾经的儿子一眼。 酒店领班一边听，一边下意识望向远处的裴清沅，眼神里流露出迁怒和无奈。 于是裴清沅读懂了女人的指令，在被人驱赶之前，他强迫自己转身，主动离开这间本该充满喜悦和欢乐的宴会厅。 没有被理会的裴言站在原地，咬了咬下唇，不知所措地看着“哥哥”的背影。 很快便有人安慰他：“别多想了，只是个意外。” “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开心点，别管外人。” 窸窸窣窣的话语钻入裴清沅的耳朵，里面不乏熟悉的声音，曾经是他同学或朋友的声音。 少年的脚步隐隐颤抖，他在努力克制着，也许是手里的托盘太重，重得快要压垮他整个身体，和他全部的灵魂。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一切。 一个月前，他家境优渥，是旁人眼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有一对恩爱又光鲜的父母，有光明宽阔的未来。 而现在，他回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家，一个平凡普通的家。 裴清沅本以为从小被调换这件事带给他的影响，只是要适应一种新的生活，与一对新的父母从头建立感情，他才十七岁，或许都还来得及。 然而在他搬回去半个月后，已经归属他的房间里依然放满了属于上一个主人林言的东西，林言回到了衣食无忧的新家，许多旧衣物都没有带走，他的亲生母亲罗秀云也没有丢掉，任它们塞满那个不算宽敞的房间，只给裴清沅留下一丝敷衍的缝隙。 正像他第一次见到亲生母亲那天，憔悴又瘦弱的罗秀云抱住他大哭，他的余光却清晰地看到，罗秀云不舍的目光分明投给了站在一旁茫然无助的林言。 十七年前，怀着孕的罗秀云家境贫寒，丈夫患癌更是令整个家雪上加霜，为了给亲生儿子更好的生活，罗秀云咬牙住进了市里最好的医院，然后大着胆子在医院调换了他与林言，此后两个家庭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轨道。 丈夫病重去世后，始终被愧疚之心缠绕的罗秀云倾尽全力对林言好，单亲家庭里相依为命的亲情渐渐跨过了血缘的藩篱，哪怕是在见到阔别多年的亲生儿子裴清沅之后，她的心依然放在了林言那里，常常与林言联络见面。 得知真相的裴父裴母起初对罗秀云恨得入骨，幸而她将林言养得很好，善良纯朴又讨人喜欢，几日相处下来就和亲生父母变得很亲近，他对养母感情颇深，不断替她求情，才让裴明鸿夫妻放弃了追究责任的打算，甚至要与罗秀云和睦相处。 但亲生儿子失散十多年的恨意无法消散，便自然而然地蔓延到了裴清沅身上，这个养育了十七年的冒牌儿子。 所以裴清沅很快被送回了罗秀云身边，学籍也迅速从原本就读的名牌高中转走，因为林言即将转来这所学校，裴明鸿夫妻不希望儿子的高中生活受到影响。 尽管裴清沅也曾是他们的儿子。 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突然成了不被爱的弃子。 而其中最可笑的部分在于，是裴清沅先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可能有问题，随后主动告诉了父母去做调查，才有了此后的事，因为他担心自己可能占据了别人的人生，那样不公平。 可到最后，却没有人考虑这一切对他来说公不公平。 亲生母亲对他又爱又怨，怨更多，因为是他打破两个家庭平静的生活，让隐藏的秘密浮出水面，导致林言离开了她。 裴清沅很快就读懂了那种复杂的目光，他想，往后或许需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他没有动用在裴家这些年攒下的钱，而是试着去打工，因为他知道那些钱是给裴家儿子这个身份的，并不是给他。 虽然他被转到了林言曾经就读的二中，但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尚未传开，新高中的同学们还不知道裴清沅的过去，只以为他是家境不好，几天前有同样在勤工俭学的同学问他想不想接酒店服务员的周末兼职，说是时薪很高，但要求外形好，个子还要高，他不符合要求，索性介绍给裴清沅。 裴清沅如约来到酒店，经过简单的培训，换上体面的制服，领口会打一个漂亮的领结，他看着玻璃镜面里映出的自己，想起即将到手的薪水，觉得未来也许会慢慢地好起来。 然后他端着银色餐盘推开宴会厅的大门，猝不及防地看见许多熟悉的面孔。 他曾经的父亲和母亲，曾经熟悉的高中同学，曾经关系不错的富二代朋友……他们看见裴清沅，纷纷露出了令人难堪的复杂表情。 这是裴父裴母准备将刚改了姓的亲生儿子裴言正式介绍给身边圈子的宴会，他们希望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往后会拥有最多的宠爱，最顺遂幸福的人生。 可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差点就要破坏这个美好的夜晚。 目光如芒刺在背，裴清沅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他要走出去，走出这个对十七岁少年而言会击碎一切自尊的地狱。 即使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走去哪里。 “你想哭吗？” 一道小小的声音突然在他脚边响起，同时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裤腿。 裴清沅愣了片刻，低下头，就看见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男孩，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忽闪忽闪地注视着他，头发却乱糟糟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他看着这个陌生小男孩比自己还狼狈的样子，没有哭，却笑了，笑得眼睛微微发红。 一时间，裴清沅好像忘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哑着声音问他：“你怎么了？” 小男孩闻言一僵：“……没什么，风有点大。” 他立刻用胖乎乎的小手整理起自己的头发，口中还碎碎念着裴清沅听不懂的话：“怎么换了形态还是会炸毛，拜托你下次别刮龙卷风了……” 裴清沅在宴会厅的门外被拦下，此刻场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仍有不少人关注着他的动向，还有一个始终跟在裴言身后的少年不怀好意地向他走来，想尝一尝落井下石的美妙滋味。 “裴少爷别急着走啊，好久没见了，不如坐下一起吃啊？” 裴清沅背对着来人，没来得及理会对方，他看见眼前的小不点脸上露出了与年龄很不相称的严肃表情。 “我可以帮你改变命运。”身高才过他膝盖的小不点颇有气势地扬起脑袋望着他，“如果你相信奇迹的话。” 这是季桐为自己精心设计的出场台词，他本来想搭配一个拥有刀削般面孔的冷峻黑衣人造型，可惜根据宿主的成长度，他的人类形态只有三岁左右，导致实际效果似乎有点好笑。 裴清沅当然也觉得可笑，但周围的世界如漩涡般挤得他快要窒息，于是他怔了几秒后，鬼使神差地反问：“那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已经不再相信会有好运无端地眷顾自己。 小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他，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在突兀响起的肚子咕噜声里，他踮起脚尖扯了扯裴清沅的衣角，理直气壮道：“不能浪费食物，趁它还热着，我来帮你解决吧。” 他们一起望向那块方才还很沉重的银色餐盘，棕褐色的香煎羊排表面冒着油星，肉质鲜嫩，焦香四溢。 “只要一块羊排，”小男孩的笑容明亮，似乎令一切都轻盈了起来，“以后你就不再是一个人。” 第2章 第二章 油脂的香味像雾一样在偌大空间里蔓延流转，令人飘飘然。 向锦阳听着涌入耳畔的议论声，笑容止不住地扬起，他一步步走向人群尽头的裴清沅，脚步像是迈在了软绵绵的云朵上。 “裴少爷别急着走啊，好久没见了，不如坐下一起吃啊？” 毕竟有许多外人在场，他好不容易才收住笑容，换上一副虚伪的关切模样。 裴清沅背对着他，似乎没有听见，脚步却停滞在了原地。 见状，向锦阳的心里越发痛快，几乎能想象出对方难堪又狼狈的神情。 曾经露出那样神情的人总是他——他是裴家管家的儿子，从小和裴清沅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远房亲戚，却从来见不到裴清沅的笑脸。 他永远是冷冰冰的，对自己敬而远之，仿佛从没有将这个管家的儿子看在眼里，向锦阳曾无数次被这种冰冷的眼神刺痛。 现在，终于轮到裴清沅享受这样的待遇。 不枉他特意叫人给裴清沅介绍了这份兼职。 刚才全场噤声的尴尬时刻里，他险些要开心得笑出来。 向锦阳走得越来越快，他迫不及待地要欣赏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少爷此刻的表情。 就在他即将拍上裴清沅肩膀的时候，对方似乎若有所感，先一步转过身来。 他惊讶地看到，裴清沅竟然单手抱着一个有些灰头土脸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起来像是摔过许多跤，这会儿正扬起脑袋板着脸教训人：“都怪你要来看什么爸爸妈妈，害我一个人待着变得这么脏的……现在信了吧，他们都是不想再理你的坏蛋……” 向锦阳闻言一愣。 裴清沅早就知道这次宴会了？ 这个小孩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目光犹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小男孩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模样却很标致可爱，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脸颊气鼓鼓的，正催着裴清沅回去。 “快走嘛，这里有什么好的，又吵又小，还没我家客厅大呢……” 小男孩对这里环境的嫌弃溢于言表，显然是个富裕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裴清沅先是怔了怔，很快便反应过来，轻轻点头。 见两人真的要走，满腔疑问的向锦阳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你在给人当家教？” 裴清沅竟然知道来做这份兼职会遇到裴言一家。 是他反过来被裴清沅利用了吗？ 裴清沅是怎么找到这份家教兼职的？ 向锦阳握紧了拳头，刚才的愉悦心情不翼而飞，只觉得胜利的天平又向另一侧摇晃。 然而不等裴清沅回答，那个家境很好的小男孩先盯着他面露不满：“你乱插嘴，好没礼貌。” 向锦阳一时语塞：“我……” “清沅哥哥才不想跟你一起吃饭呢。”小男孩突然回应了向锦阳说的第一句话，还朝他做了个鬼脸，“你看起来就像一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坏蛋。” 向锦阳：…… 面对这么点大的一个小孩，他涨红了脸，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嘴。 “真没意思，我要回家。”在扯着裴清沅转身离开前，季桐主动叫住了一脸怀疑人生的向锦阳，“喂，你能帮个忙吗？” 向锦阳对他这种顺理成章的趾高气扬感到不可思议，而下一秒，就见到小孩指挥裴清沅把手中的银色餐盘塞进了他怀里。 他还来不及回神，眼睁睁看着两人扬长而去，逆光里，小男孩还朝他回头一笑：“这个餐盘还是跟你比较配耶——” 向锦阳被那个拉长的尾音激得全身发抖。 离开宴会厅后，季桐回味着向锦阳的表情，颇为得意。 估计他的心里应该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知道宿主现在的情绪区里是什么样子，可惜现在不方便钻进去偷看。 没有其他人的更衣室里，裴清沅把他放在了长长的更衣凳上，季桐很老实地背过身去，顺手打开了从刚才起就一直紧紧攥着的打包盒，一边啃热乎乎的羊排，一边等宿主换衣服。 其实他是很想看的，但宿主还没满十八岁，这属于违规画面。 裴清沅脱下了这身还算体面的服务员制服，折好放进衣柜，换上自己来时穿的短袖和长裤，简单的款式与颜色，和今天光鲜亮丽的裴言截然不同。 但他好像没有那么在意了。 裴清沅转头看着身后缩成一团的小不点，闻到更衣室里弥漫着的越发浓郁的肉香，忍不住开口道：“你知道向锦阳最讨厌别人把自己当作佣人。”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他和向锦阳从小一起长大，深知对方自卑又势利的本性，绝非良善之辈，才会尽量与他保持距离。 季桐点点头：“从他格外得意的表情分析，很有可能是他让人叫你来酒店兼职的。” 裴清沅怔了怔，下意识道：“……我以为那是个巧合。” “当然不是。”见他换完了衣服，季桐也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同他对视，“未来你可能会遇到许多像这样的事，但我会帮你改变这一切。” 裴清沅盯着他嘴角还没擦掉的油渍，轻声道：“所以，你是谁？” 季桐正要回答，却听见屋外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他想了想，换了主意，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更衣室的大门也被推开，领班顾不上敲门，匆匆走进来，四处张望：“那个……小裴，你在不在？” 他看到已经换上自己衣服的裴清沅时，立刻松了口气：“你在这里就好，今天这个兼职就到这里结束吧，工资我还是按照一天的钱结给你……” 裴清沅怔忡的视线从领班身上掠过，然后有些急切地望向四周。 更衣凳上空空荡荡，小男孩消失了，刚才他捧在手里的打包盒也没了踪影。 昏黄日色漫过斜斜的百叶窗，在无人的长凳上溢出细碎的光，黯淡地发着亮。 裴清沅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问自己想不想哭的陌生小孩，这个小孩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打包盒，又用满口大话帮他体面地打发了想要来看他笑话的向锦阳，然后专心致志地吃起了东西。 这是一场幻觉吗？ 见裴清沅没有说话，领班面露尴尬，正想说些什么，鼻子忽然微微抽动：“怎么有股烤肉的香味？” 他心生疑惑，四处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 裴清沅的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 不是幻觉。 恰在此时，他的脑海里响起一道年轻的男声。 “您好，系统0587号为您服务，听得见吗？喂？哈喽？” 接下来是一阵隐隐约约拍话筒的声音。 裴清沅意识到了什么，他无暇思考这件事听起来有多么离奇，而是匆匆告别了领班，快步离开酒店。 等走到四下无人的公交车站，他才喘着气谨慎地低声回应：“是你吗？” 季桐还以为宿主听不见他说话，正苦恼地翻阅着工作手册查找原因，闻言舒了一口气：“是我，宿主可以尝试在心里跟我说话，就不需要避开外人了。” 裴清沅学得很快，在心底重复着这个陌生名词：“宿主？” “是的，你是我的宿主，我是为你服务的逆袭系统。”季桐一边在意识空间里散步消食，一边根据手册的指引做着自我介绍，“你生活在一本小说里，起初拥有不那么尽如人意的身世遭遇，但在我的帮助下，你将会改变命运，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 裴清沅听得很认真，并没有对这段听起来很莫名其妙的介绍提出任何疑问，反而问他：“你是人类吗？” “当然……”季桐正要随口回答时，突然想起手册里的提醒，猛地拐了个弯，“不是！” 工作手册里规定由人类担任的系统不能对宿主透露真实身份，以免对剧情的发展造成不可预料的影响。 “宿主可能会对我高度拟人化的智力水平感到惊讶。”为了避免宿主怀疑，季桐开始胡说八道，“这很正常，毕竟我是系统界最聪明的AI，内置了多套可以灵活运用的情境模板，专门用来为宿主服务。” “但是你可以变成人类。”裴清沅很敏锐，“刚才我抱过你，体温是真实的。” 季桐被他说得有点害羞，小声道：“系统有自由变幻形态的功能，人类形态也是其中之一，但这和你的成长度息息相关，而且这类高级形态会有各种限制，不能算是真正的人类，目前我的人类形态只有三岁左右，每日累计只能维持一小时。” 所以为了节约这个宝贵的变形时间，季桐选择回到裴清沅的意识空间里做背景介绍。 这样省下来的时间还能再跑出来吃一顿夜宵。 烤羊排真香。 裴清沅不知道他心里打的小算盘，他一路坐公交车回家，安静地听着脑海深处的这道声音碎碎念，介绍着这宛如天方夜谭的一切。 等到公交车停下，裴清沅回到日渐熟悉的老旧小区，他低垂着头，碎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遮住了仍显稚气的眉眼，整张面孔都隐没在越来越暗的暮色里。 走进低矮的单元楼，他的脚步声回荡在贴满小广告的脏乱楼道。 快要到家的那一刻，裴清沅终于在心里提问：“你会……消失吗？” 季桐愣了愣，很快解释道：“我们已经绑定了，除非这个世界毁灭，不然我都会在你身边。” 世界毁灭等于裴清沅消失，然后他才会接到新的任务，但这一点就没必要告诉宿主了。 裴清沅听到这个答案后，仿佛松了一口气，伸手往口袋里拿钥匙。 季桐的饭后散步刚好散到了黑色大门附近，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悄悄推开大门，偷看宿主此刻的心情。 之前把他吹得滋滋冒电光的龙卷风已然平息，入目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偶尔荡起漫漫黄沙，小机器人季桐扒在门口探头探脑，忽然觉得身上有一点热。 他顺着光线看去，看见沙漠的尽处悬着一轮小小的太阳。 就像此刻楼外垂落的黄昏，不够明亮，但尚未沉下，固执地闪烁着橘红的光芒。 裴清沅对此一无所知，他动作轻缓地用钥匙旋开锁芯，似乎不想打扰任何人。 而当大门推开，他一眼就看见了身材瘦小的罗秀云坐在沙发里，像是早就等在那里，等着对他发难。 他刚被养母叫人赶走，又听见亲生母亲话语里酝酿已久的怒气。 狭□□仄的客厅里，罗秀云猛然站起来，面色愠怒地质问他：“你今天去哪了？” 第3章 第三章 罗秀云常年操劳，鬓角已有白发的痕迹，但仍能看出年轻时姣好的容颜，眉眼和裴清沅有几分相似。 这会儿她仰头瞪着比自己高不少的儿子，眼眸里写满了失望。 裴清沅握着门把的手指颤了颤，他意识到这不是责备孩子晚归的正常语气，她并不真的期待自己给出一个答案。 她的心里似乎已经有答案了。 即便如此，裴清沅依然按捺下心里的波澜，平静地回答道：“我去打工了。” 在离散又重逢的母亲面前，他还是抱有本能般的期待。 “打工？我养不起你吗？要让你一个学生去打工！”罗秀云眉毛一挑，对他的话感到很愤怒，“别跟我编这些谎话！你老实说，为什么要去那家酒店？是谁告诉你言言在那里的？” 罗秀云一边说，一边焦躁地向前踱了几步，她没想到裴清沅会去找裴言的麻烦，这搅得两个家庭都不太平——而她面前的裴清沅，却是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 她的儿子怎么会是这样的个性！ 陈设拥挤的客厅里，气氛像悄然凝滞的漩涡。 裴清沅不常笑，他从小就是冷淡的性格，但这一刻，他的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容：“你不是知道我去哪了吗？为什么还要问我？” 罗秀云霎时瞪大了眼睛，她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愕然地抬手抚了抚胸口，才挤出一串艰涩的句子。 “我知道你过惯了有钱日子，看不上这个家，但是言言已经回到他爸爸妈妈身边了，你要接受这件事，不管我有多没用，也是你妈，你要听我的话啊。” “言言跟父母分开那么多年，要适应全新的环境，这段时间一定过得很不容易，他从小就很乖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受欺负……”罗秀云疲惫的眼眸装满毫不掩饰的担忧，“你能不能不要去打扰他？” 在胸口鼓噪的期待刹那间碎成了齑粉。 裴清沅听着母亲的声音从哀怨到恳求，只觉得手指被门边烙得冰冷。 那他呢？ 他这段时间过得容易吗？ “我没有。”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那你别再去找他了，好不好？”罗秀云尝试动之以情，“言言在酒店看到你，还特意打电话来问你怎么了，他怕你出事，你也替他想想……” 裴清沅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瘦弱的女人，一口一个言言，好像那是她心里最珍贵的一部分。 于是他冷不丁地提问：“妈，你会叫我什么？” 罗秀云的话被打断，她错愕片刻，才听懂了这个问题，讷讷道：“清……清沅。” 很生疏的称呼，这些天里罗秀云更多用“你”来代替。 清沅不是她起的名字，裴也不是她已故丈夫的姓，裴家的长辈提出了让裴清沅保留姓氏的要求，反正她的男人已经去世了，罗秀云也就答应了。 虽然不知道裴家这样要求的原因，但她怕不答应的话，会对裴言在那里的生活有影响，有钱人的心思总是很难琢磨。 一个姓氏而已。 裴清沅自己或许也不想改姓，罗秀云这样想。 这个格格不入的名字在他们之间建起一堵透明的高墙。 裴清沅又笑了笑：“不用勉强。” 他关上了大门，换好拖鞋，走进那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关门前，他轻声道：“我不会去打扰他们。” 不止是裴言，而是他们，包括了裴言、裴明鸿夫妻在内的，好不容易团圆的一家三口。 罗秀云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合拢，裴清沅明明比裴言的个子要高，身形也挺拔，但她却从这个背影看出了难以言喻的脆弱。 她犹豫了片刻，正想跟上去时，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于是罗秀云调转脚步，走去开门。 房间外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裴清沅知道那是罗秀云的弟弟罗志昌回来了，也就是他的舅舅，一个成天混日子的懒散中年男人，因为工作太不用心被包食宿的工厂辞退了，所以最近借住在他们家里打地铺，美其名曰是为了照顾突逢变故的姐姐罗秀云。 裴清沅对母亲和舅舅之间的对话毫无兴趣，静静地坐在窄窄的书桌前。 桌上的台灯款式很旧，却被擦拭得很干净，底座上有不少用水彩笔画下的图案，稚嫩又久远，其中有一个大大的笑脸正望着他。 全都是另一个人的痕迹。 他脑海里的季桐沉寂了好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宿主，你需要安慰吗？” 季桐不敢看裴清沅现在的心情，他怕自己又被吹成炸毛机。 这次他跟宿主一起亲身经历了罗秀云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连他的绿色数据都被气得红成了一片，像团火球。 宿主真的好惨。 小火球牌机器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裴清沅坐在与他极不相称的书桌前，沉默少顷，应道：“你会安慰人吗？” “当然了，这是我们系统的必备技能。”季桐开始一本正经地满嘴跑火车，“为您推送以下数据源，请选择：《经典幽默笑话》《爆笑脑筋急转弯》《二十万个为什么》《世界八大未解之谜》……” 季桐一边碎碎念，一边紧贴着黑色外墙偷听宿主情绪区里的动静。 好像变小了一点。 无厘头的插科打诨果然能有效转移注意力。 季桐稍稍放下心来，总算开始正儿八经地安慰宿主：“别难过，软软。” 宿主好像很在意罗秀云称呼裴言的方式。 所以季桐决定替偏心的罗秀云用叠字称呼宿主。 虽然他知道沅字的读音，但从见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眼起，他就在心里念成了裴清ruan，明明是这样比较好听。 裴清沅听到他这样叫，愣了愣，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嘴唇微微一动，最终还是没有反驳他。 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沐浴在台灯的光芒里，在墙上映出寂寥的影子。 从窗缝里溜进来的小飞蛾扑闪翅膀，在灯下盘旋，留恋着这里唯一一束灯光的温度。 房间外的交谈声被刻意压低，朦朦胧胧，还伴随着隐隐涌入的烟臭味。 这种故意背着人降低了声音的交谈，显然不会是好事。 “软软，他们在说悄悄话。”季桐认真道，“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要去确定一下对话内容会不会对你造成负面影响。” 尽管季桐有一肚子儒雅随和的话要送给罗秀云，但他作为系统，不能在宿主面前表现得太具人类感情，比如觉得罗秀云很气人宿主赶紧跑之类的，由数据构成的系统不会有这类情绪，搞得他快憋坏了。 他得想办法用符合AI运行逻辑的方式引导宿主离开这个糟心的妈，然后开启苏爽的逆袭之路。 也不知道主线任务什么时候才会触发。 不等裴清沅做出反应，季桐立刻分出一点数据，沿着屋里的电线悄悄钻进客厅，停在了离他们最近的电灯上，这样他就可以待在宿主的意识空间里远程观察罗秀云姐弟，仿佛用了一个弯弯曲曲的望远镜。 季桐喜欢系统的这种形态，很适合蹭别人家的电视看。 裴清沅静默片刻，仿佛才从这个陌生又亲昵的称呼里回过神来，他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轻声道：“好。” 客厅里有一个不算宽敞的阳台，罗志昌靠在窗边猛抽着烟，一口黄牙里吐出白蒙蒙的烟气，面孔晒得黝黑，不算大的眼睛正满足得眯成一条线。 罗秀云站在他身边，对烟味早就习以为常，此刻略显不安地绞动着手指：“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当然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裴明鸿有多少钱，给学校捐几栋楼都是挥挥手的事！”罗志昌朝阳台外啐了口痰，“一份保安的工作而已，他跟学校说句话不就有了？我是去干活的，又不是让学校白养我。” “可是，清沅刚到那里上学，你去做保安，会不会……”罗秀云欲言又止。 “你怕他嫌我丢人？”罗志昌冷笑一声，“姐，他还嫌你穷得丢人呢！言言也在二中上过学，你说换成他，会不会反对我这个舅舅去学校里做工讨生活？” “他不会。”罗秀云当即摇了摇头，裴言的善良人尽皆知，这个答案瞬间消解了她对裴清沅在学校处境的几丝忧虑。 “再说了，你一定要暗示裴明鸿，我在二中当保安，能天天帮他看着那小子，不让他乱跑，这不是让咱们两个家庭都太平的好事吗？我不用吃你的喝你的了，那小子也有人看住，不然上哪去找这么轻松的活干，天天在岗亭里坐着玩手机就行，你给我再找一个？” 罗秀云听着弟弟的话，想起今天裴清沅去酒店里找裴家人的事，终于不再犹豫，咬牙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 闻言，罗志昌满意地嘬了口烟屁股，随手丢向窗外：“这才对嘛，你儿子过了这么多年富裕日子，到头来咱们什么好处都没有，那怎么行，总要有点用处，万一那两夫妻念旧，给你儿子送钱送东西的，我也能帮你盯着，省得他瞒你……” 他得意洋洋的话音未落，头顶的阳台灯忽然发出一声巨响，亮黄色的灯泡猛地爆裂，在灯罩里炸开了花，吓得罗志昌一哆嗦，慌忙抱住脑袋。 在灯光熄灭后的一片黯淡里，姐弟俩面面相觑。 “妈的，这灯怎么爆了。” 罗志昌纳闷地盯着黑乎乎的电灯，踮起脚想把灯罩拧下来看看情况，结果硬是被电了个龇牙咧嘴：“……操！邪了门了！” 幕后黑手季桐一边气得七彩纷呈，一边默念他只是个AI不会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幸好宿主没有直接听见。 这都什么人啊。 季桐深呼吸，尽量保持人工智能应有的平静，向宿主如实汇报偷听的成果：“罗志昌想靠裴明鸿的关系去你的高中当保安，罗秀云答应了，他们准备用看住你去向的理由说服裴明鸿。” 裴清沅听着他简洁的转述，睫毛轻颤，面色冰冷。 “从罗秀云姐弟俩的言行举止来看，他们对你的感情不深，反而把你当做工具，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所以我建议宿主尽早离开这个家，摆脱这些糟糕的亲戚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季桐和裴清沅同时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叮咚声。 主线任务终于被触发。 “亲爱的宿主，温暖的家庭是事业成功的基石，所以，您要完成的第一项任务是——” 十分机械的电子女声到这里戛然而止，接下来是一阵砰砰砰与滋啦滋啦交织的杂音。 裴清沅难得有些茫然：“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季桐故作淡定的声音：“没什么，运动了一下。” 意识空间里，七彩机器人季桐正把一块电子屏摁在地上狂踩，踩完一面不解气，翻过来继续踩。 他比裴清沅先一步在屏幕上看到了任务内容。 【任务内容：拥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 【任务时限：一个月】 【任务奖励：10点成长值，随机奖励三选一。】 【主线进度：0%】 季桐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对宿主说的话，不仅与主线任务完全背道而驰，而且宿主似乎已经被说动了。 他痛苦地掉下一大堆闪亮亮的电子粒。 这破任务怎么不早点出来！ 还有这是什么狗屁任务！ 第4章 第四章 裴清沅隐约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在一边叹气一边锤墙的声音。 尽管接受了多年唯物教育的他还没完全适应脑海里有个系统这件事，但比起现在糟糕又难堪的现实生活，他宁愿将时间花费在这个不知来历的人工智能上。 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脑海里再度传来系统熟悉的声音。 “抱歉，宿主，刚才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现在已经解决好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回到五分钟前。” “——从罗秀云姐弟俩的言行举止来看，他们对你的了解不深，存在很多误解，所以我建议宿主要加强与亲人的沟通，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营造温馨健康的家庭关系，顺利完成第一项主线任务：拥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 裴清沅：…… 他是不是真的出现了幻听？ 他没来得及思考要和母亲舅舅打好关系这个任务，反而问道：“你出了什么意外？” “不小心染上了最近在系统界大流行的病毒，导致了暂时的数据混乱。”季桐沉痛道，“宿主不用担心，我已经全面扫描并杀毒完毕，安全体检分数恢复到了一百分。” 裴清沅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他想象中这个系统的外形，倒是从三岁小孩变成了一块白绿交织的电脑屏幕。 迟疑片刻，裴清沅问：“我要主动和……他们打好关系？” 几分钟之前才得知母亲和舅舅正把他当作谋取利益的工具，他当然不愿意。 季桐听出了宿主语气里的抗拒，虽然他很想附和一声打好个屁，但他必须要协助宿主完成主线任务，否则整个世界都会面临崩溃解体。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因为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罗秀云姐弟已经对宿主产生了偏见，很难自主扭转过来。” 不过季桐对裴清沅很有恻隐之心，尽力安慰道：“宿主不用太担心，和谐家庭的实现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需要你单方面讨好家人。” 毕竟这是本爽文，在金手指系统出现之后，裴清沅作为拥有逆袭使命的男主角肯定不能继续憋屈下去。 “这个任务有一个月时间用来完成，暂时还不着急，宿主先安心学习，静观其变。” 季桐相信，初来乍到的善良少爷裴言和势利记仇的管家儿子向锦阳相处时间一长，肯定会滋生许多事端，也许就能从这里找到帮宿主完成任务的切入点。 闻言，裴清沅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房间不大，空气里弥漫着初秋特有的燥意，他坐在桌前无事可做，也许本该和久别重逢的母亲多说说话，可罗志昌在客厅里看起了电视，裴清沅实在不想走出房间。 书柜上摆着许多略显老旧的童书，已经读高中的裴言没有带走，罗秀云也不舍得卖掉，只给裴清沅拿了一个空纸箱，让他自己收拾。 但裴清沅没有收拾这些童书，而是把自己带来的书放进了纸箱里，要用的时候就拿。 他想自己大概是在用这种别扭的举动，间接地向罗秀云讨要着什么，可罗秀云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那一柜子始终一动不动的童书。 就好像她从未觉得异样。 裴清沅从纸箱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数学书，伏在空间狭小的桌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闲下来之后，正在意识空间里为自己打造温馨卧室的季桐见此情形，不禁对宿主肃然起敬。 裴清沅今年刚上高三，正处在高考前最关键的一年，结果遇到这么大的人生变故，还被迫转到了裴言曾经就读的这所升学率很一般的高中，其中或许也存了裴明鸿夫妻刻意想要调换两人处境的心思。 也不知道宿主的成绩会不会受影响。 季桐担心地想着，下意识瞄了一眼他正在看的书，然后就震惊地看到了高等数学四个大字。 ……是他担心得草率了。 不愧是要成为主角的男人。 季桐羞愧地咽下了原本准备问裴清沅要不要一起吃宵夜的念头。 在学霸之气的震慑下，小机器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布置卧室的动作，虽然裴清沅现在其实感受不到。 进入自己的意识空间属于中级功能，要等宿主的成长值达到一定数量之后才能解锁。 所以裴清沅暂时还不会知道，他的人工智能系统竟然拥有一张通体明黄且摆满毛茸茸玩偶的可爱大圆床。 这天晚上，季桐在玩偶大圆床上愉快地度过了他转世成人工智能的第一个夜晚。 事实证明，仿生人是不会梦到电子羊的。 因为他梦见了火锅烤串麻辣烫小龙虾啤酒可乐。 也许这就是没吃宵夜的下场。 第二天早上，季桐老老实实地待在裴清沅的脑海里，看着罗家餐桌上清一色的稀饭小菜豆腐乳发呆。 他好饿。 一种发自灵魂的饥饿。 当人工智能什么都好，就是不能随便吃东西这点太违背吃国人的人性。 平时总睡到日上三竿的罗志昌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看起来神采飞扬，时不时瞥上裴清沅一眼，目光里透着得意。 裴清沅没有理会他，加快速度吃完了早饭，把自己的碗筷收到厨房洗干净，转身就要拿上书包出门。 罗志昌立刻叫住了他：“哎，这么着急干嘛？等等我，舅舅今天跟你一起出门。” 见裴清沅停住了脚步，他慢悠悠地提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还叼了根牙签剔牙：“舅舅从今天开始要去二中上班了，以后你要是在学校里遇到什么麻烦解决不了，可以来找舅舅帮忙。” 罗秀云听弟弟这样说，略显不自在地放下了筷子，她本来已经被弟弟完全说动了，觉得罗志昌借裴家的关系换得一份工作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但此刻看到裴清沅沉默的神情，心里总是有些发虚。 她张了张嘴，讷讷道：“清沅啊，你才转来这里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有舅舅照顾你是好事。” 裴清沅捏紧了书包带子：“你们跟我商量过这件事吗？” 罗志昌立刻反驳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我去哪儿上班干嘛跟你商量？你管好自己的学习不就行了嘛！” “是吗？”裴清沅突然看了罗秀云一眼，“舅舅能去二中上班，真的跟我没关系吗？” 罗秀云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 空气霎时寂静，裴清沅自嘲似的笑了笑，没指望能得到一个回答。 “我找同学有事，先走了。” 在他前一句话的威力下，罗志昌倒是没有出声阻拦，只是小声咒骂了句脏话。 走出家门后，裴清沅深呼吸，很快在心里对自己的系统轻声道：“抱歉。” 他刚才的做法完全与任务的要求背道而驰。 但他实在很难忍住心里涌动的那股情绪。 不过季桐却觉得很好，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必然要晃晃罗秀云的脑子，看能晃出多少盆水来。 季桐迅速安慰道：“宿主不用跟我道歉，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受是打造健康家庭关系的第一步，你做得对。” 然后他顿了顿，委婉地表达出自己彩虹屁背后的深层次目的：“宿主家的早饭看起来好香。” 裴清沅一愣，回忆了一下刚才桌上十分朴素的清粥小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季桐昨天对羊排展现出的强烈渴望。 “你想吃东西？”他不确定道，“你不是人工智能吗？” 季桐开始一本正经装外宾：“美食真是人类伟大的发明，昨天一跟宿主绑定，我就被那股神秘的香味吸引了，一旦尝过之后，我很难再回到日日与数据为伴的苍白生活……” 裴清沅一边听得发怔，一边却有些想笑，心情也随之放松了起来。 “我带你去吃煎饼。”裴清沅把自行车推进了避开人群的树丛背后，“每天早上骑车去学校都会路过一个煎饼摊，闻起来很香，经常能看见很多学生排队在买。” 这样想起来，每天都能闻到的煎饼香味好像是他这些天里唯一彩色的记忆。 十分钟后，身形清俊的高中生后座上载着模样可爱的弟弟，在煎饼摊前停下。 在这里排队的基本都是旁边二中的学生，大家穿着一样的校服。 结伴买煎饼的女生看到这对格外引人瞩目的兄弟，都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那个小朋友好可爱！” “他哥哥也好帅呀，居然是我们学校的，之前怎么没见过？是这学期刚转来的吗？” 付成泽听着周围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一脸烦躁地翻了个白眼。 “老板，好了没？”他人高马大地堵在队伍的最前面，催促道，“我赶着去学校收拾人呢，晚了就逮不到人了。” 煎饼摊老板早就习惯了这位熟客的暴力作风，随口招呼道：“马上马上，给你再多加个蛋。” 旁边的同伴便撞了撞付成泽的肩膀：“你真要去收拾那小子啊？” “废话。”付成泽冷哼道，“之前不知道林言转走背后还有这档事，那冒牌货一家肯定坏得很，害他跟家人分开这么多年，我当然要去警告那小子，省得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同伴却笑了笑：“人家都改姓了，不叫林言了。” “那有什么，人又没变。”付成泽不假思索道，“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今天要是不把冒牌货揍得叫爹，我就不姓付。” 老板递来新鲜出炉的煎饼，付成泽一把抓过，立刻准备翻身上车冲向学校。 就在他一脚蹬上踏板的时候，却听到一道软软的童音。 “大哥哥。” 付成泽诧异地回头，看见一个身高才到他膝盖的小男孩，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看他手里的煎饼。 这好像就是刚才那帮女生在议论的小孩，还真挺可爱的。 面对这样一个小朋友，付成泽刹那间有点手足无措，不自觉地放软了一贯野蛮的语气：“你叫我？” 小男孩点点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纯朴稚气的微笑，语气却很一本正经。 “你不可以揍我哥哥！” 第5章 第五章 付成泽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他怎么没听懂这小孩在说什么？ “你哥哥是谁？” 他猛地又想起来刚才女生们说的兄弟俩，顿时目光上移，看见了正排队买煎饼的裴清沅。 然而这个跟他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只是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付成泽更加摸不着头脑：“你哥？我都不认识他，我揍他干嘛？” 他是二中一霸，每天的日常就是上课睡觉下课打篮球，放学了就去和对面五中的死对头们在网吧电脑上决一生死，偶尔打打架，并不关注学校里除了美女以外的人。 九月的新学期刚开学不久，裴清沅之前是按正常流程转学插班进来的，虽然出色的外形受到了一些女生的关注，但在学校里不算很出名，比如付成泽就不认识他，只是这个周末从裴言那里听说了这件狸猫换太子的稀奇事之后，才记住了裴清沅这个名字。 所以即使现在他放话要揍的裴清沅就在眼前，他也压根对不上号。 小男孩听到他这样说，可爱的笑容里立刻染上一丝困惑：“你又不认识他，那为什么要说冒牌货一家都很坏呢？” 在这个犀利的问题里，付成泽顿时有点卡壳，他张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不太发达的大脑总算反应了过来：“你哥是裴……” 季桐不等他说完，踮起脚扯了扯他校服下摆，打断道：“你太高了，我仰着头好累，可不可以蹲下来一点跟我说话？” 听到小孩的前半句话，付成泽的心头不禁涌上一种刻在DNA里的骄傲，还抱怨般地咳嗽了一声：“一米八五就是麻烦。” 随即付成泽很听话地蹲了下来，平视着小男孩的眼睛。 被小孩这么一打岔，他之前誓要为裴言出气的那股劲似乎消去了一大半。 这会儿他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心平气和地确认道：“你哥哥是裴清沅吗？” 季桐点点头，很认真地看着他：“不要叫他冒牌货，他什么也没有做错，是无辜的。” 他的声音同样很轻，隔着叽叽喳喳的人群，刻意不想让裴清沅听见。 “他被调换的时候还很小，小到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大人的错，如果哥哥可以自己选，他肯定也想跟自己的妈妈天天在一起。” 季桐的声音脆脆的，没有带太多感情，一双大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可不知为什么，付成泽却听得有些难过。 他回想起自己几分钟之前撂下的狠话，忽然觉得有点愧疚。 裴言的确没有说什么关于裴清沅的坏话，只说是养母偷偷在医院里调换了他和裴清沅，本以为纠正错误后，两个家庭能各过各的，却在白天裴家为他办的欢迎宴上见到了突兀出现的裴清沅，不知道是因为巧合还是什么别的。 他先入为主，觉得白得了十几年富裕日子的裴清沅肯定是留恋裴家的生活，不愿离开，想跟裴言争父母，果然和他能做出这种事的亲妈是一脉相承。 可事实上他根本不认识裴清沅，也无从得知他心里的想法，只是出于刻板印象和立场所致的偏见就对他下了这样的定义。 于是付成泽蹲得更低了，原本紧绷的小腿肚都软了下来，有点难以启齿地开口：“对不起啊，我不该那么说的。” 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俩不都是独生子吗？” 怎么还冒出来一个管裴清沅叫哥哥的小孩。 季桐心想这就替宿主搞定了一个潜在反派，自己不愧是系统界最聪明的AI，他面不改色道：“清沅哥哥给我做家教，我可喜欢他了，爸爸妈妈工作太忙，都不管我，要是我真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 对于“生活在富裕家庭里由裴清沅担任家教的三岁小孩”这个信口胡诌的设定，季桐越想越满意，决定把它作为自己的对外身份，并且加以完善。 这样万一有人需要找他的爸爸妈妈，虽然他暂时不能变成成人形态，但可以通过数据侵入通讯系统，在接电话的时候制造出优雅女强人或是冷酷霸总的声音，而且他还可以和电话里的爸爸妈妈吵架或者撒娇。 他愿称之为充满趣味的赛博双簧。 付成泽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解释，已经自发地脑补了一个双双得不到父母疼爱的非亲兄弟俩互相陪伴的伤感故事。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在学校里我绝对不欺负你哥哥，以后我罩着他。” “大哥哥真好。”季桐将目光下移，落到他手里热乎乎的煎饼上，“煎饼好香呀。” 付成泽闻言摸头傻笑，尚未意识到他将失去什么。 “你是每天吃煎饼才能长这么高的吗？我也想长得像你这么高，好羡慕。” 下一秒，付成泽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地将煎饼塞给了季桐。 “我是基因好，没办法，你吃吧，争取长高点！” 季桐笑眯眯地啃了一口香喷喷的战利品煎饼：“谢谢高哥哥。” 对于这个称呼颇为满意的付成泽骑上自行车，一路吹着口哨骑向了学校，早就把自己之前要揍人揍到叫爹的豪言壮志抛到了脑后。 而另一边，裴清沅看着手里多出一个煎饼的季桐迈着小短腿跑回来，语气十分得意：“我们一人一个，我骗来了他的早餐，他要饿肚子了。” 裴清沅没有问他和付成泽说了些什么，只是心里对自己这个系统智能程度的认知，又上升到了全新的高度。 他本来替季桐买了一个加蛋加肉的煎饼，现在一人一个，虽然他已经吃过早饭，但只是一点不顶饱的粥，这会儿看季桐吃得这么香，也跟着饿了起来。 秋天早晨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得人心情明亮，裴清沅和季桐并排坐在自行车旁吃煎饼，树荫洒落点点光斑。 足足从昨天傍晚饿到了现在的季桐吃得格外虔诚：“煎饼太好吃了，当人类真好啊。” 裴清沅听着这声来自于人工智能的奇异感慨，嘴角微微上扬：“你喜欢的话，我每天早上都带你来买。” “我们一起吃早餐。”季桐忙不迭地点点头，“现在我不觉得宿主家的早饭香了，还是这个香。” 罗家现在并没有穷到吃粥度日的这种地步，只是这样最省事，也侧面证明了罗秀云对正值青春期需要充足营养的亲儿子裴清沅实在不够上心。 不知道裴言在上学的时候，罗秀云每天早晨会为他准备什么早餐。 季桐觉得应该不会是白粥咸菜和腐乳。 裴清沅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垂下眼眸，应声道：“好。” 他喜欢这个忽然乱了轨迹的早上。 阳光在柏油路面上印下两道紧挨着的身影，耀眼地发着烫。 他搬到罗家后的日子里总是独来独往，现在旁边却有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系统是什么形态的？”裴清沅忽然问他，“你……是什么样子？” 季桐回答得很快：“数据流构成的小机器人，个子不高，浑身冒着绿莹莹的光，有时候会往下掉电子粒，就像人类掉头发一样，另外还会变颜色。” 他本来可以直接展示给裴清沅看，但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 “宿主要努力做任务，等成长值够了，我们就可以在意识空间里随时见面了。” 裴清沅认真地想象着他描述的样子，承诺道：“我会的。” 煎饼吃得精光，季桐满意地摸摸肚子，与此同时，他收到一条由系统中心发布的数据。 【二十分钟后在系统中心召开紧急会议，请各系统安排好今天的日程，避免影响宿主与剧情线，务必准时到场参加。】 ……这个系统中心的小编发起通知来还挺像人的。 马上就要见到其他的系统同事了，季桐不免有点兴奋，他看向裴清沅：“ 宿主，一会儿我就要去系统中心开会，时长不确定，你可能会有段时间联系不到我，不用紧张。” 裴清沅对他今天要去做的事感到很诧异，他消化了一下这个系统居然也要开会的新奇知识：“好，我知道了。” 他也吃完了第二顿早餐，该去学校了。 季桐坐在马路牙子上，快乐地朝他挥挥手：“晚上放学见。” 骑上自行车的裴清沅在风里应声：“放学见。”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放学见。 罗秀云没有，曾经的母亲叶岚庭也没有，更不用说工作繁忙常年早出晚归的裴明鸿。 叶岚庭的傍晚总是和一群同样精致美丽的夫人们一起度过，在精心打理的花园里看日落，抱怨各自不着家的丈夫只知道花钱讨人欢心，谈论那些每天都在更新的豪门轶事，却没料到有一天自己的家事也会成为那里面的一部分。 裴言的到来会改变那一切吗？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加快速度，更用力地冲进了风里。 二中门口，今天的校园显得格外喧嚣，学生们的脸上洋溢着某种微妙的兴奋，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咱们学校还出了那么大一个富二代呀？” “当然是真的，哎，你们有没有见过那个转学生啊，几班的？他们爸妈也真够狠的，让假冒儿子转到亲生儿子读过的学校来。” “三班的，我见过，还挺帅——靠，就刚刚进来那个！” “付哥呢？我听人说付哥早上放话要收拾冒牌货……付哥付哥！这里！” 到校后的付成泽走进班级坐下，看到隔壁桌的同学在吃面包，肚子饿得咕咕两声之后，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没吃早餐。 他只好下楼重新去买，结果走到一半就被好事的同学叫住。 付成泽不耐烦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对上正推车进来的裴清沅。 在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火热视线中，裴清沅一脸面无表情，他当然记得付成泽在煎饼摊旁说要揍他的那番话。 他没怎么打过架，但从小还是接受过一些跆拳道空手道之类的防身教育，不一定就会输给此刻正面露怒气的大高个付成泽。 就在他准备卷袖子的时候，却看见付成泽大步走到拱火的男生旁边，毫不留情地给他扣了个大爆栗。 “冒冒冒，我冒你个头！” 裴清沅：……？ 第6章 第六章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齐刷刷地瞪大了眼睛。 挨了一整个香脆爆栗的男生也没反应过来，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付成泽，憋了几秒钟，磕磕巴巴地冒出来一句：“付、付哥，你是不是揍错人了？冒牌货在那边……” 付成泽听见这个刺耳的形容词再次蹦出来，当即浓眉紧蹙，干脆利落地又给人来了一拳头。 旁边霎时响起一道道倒抽冷气的声音，他们总算意识到了，之前跟裴言关系很好的付成泽居然在维护这个抢走裴言家庭的人。 爆栗男生终于紧闭了嘴巴不敢说话，一脸哀怨地揉着脑袋，不明白付哥突然倒戈的原因。 付成泽其实也对自己的下意识反应有过短暂的惊讶，原本他只是在得知内情后，觉得裴清沅也挺倒霉的，所以随口说要罩着对方。 可从到校之后开始，他就不停地听见其他人在议论裴清沅，有人叫他冒牌货，也有比这更难听的说法和揣测，无数恶意像潮水一样到处涌动，即使他们根本不明白这件事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被噪音包围的付成泽突然想起了那个小孩对他说的话。 “他被调换的时候还很小，小到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大人的错，如果哥哥可以自己选，他肯定也想跟自己的妈妈天天在一起。” 他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是自己在幼年遭遇了这些呢？ 他会无知无觉地在这个错误里长大，日渐依赖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直到某天错误被揭开，自己忽然间失去一切，失去再熟悉不过的亲情，失去安宁平静的生活，被推进陌生的环境，还要在某天走进校门的时候，被那些一脸八卦的学生围观议论，从此被迫丢掉本来的名字，被冠以一个又一个难听的外号…… 曾经拥有的世界完全崩塌，而他从头到尾都没做错任何事。 付成泽觉得自己可能会疯掉，然后找每个敢说自己闲话的人都打一架，直到彻底动不了为止，反正这样的日子也丧失了意义。 所以这一刻，他有种感同身受般的绝望与愤怒——他没遭遇这件事，并不取决于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是单纯地因为运气好，没有摊上做错事的大人。 看着周围这群面孔犹带稚气，却能事不关己地说出那些伤人之语的同学们，付成泽打心眼里觉得厌恶。 气得他都不饿了。 他反手揪起爆栗男生的衣领，扫视一圈周围，语带威胁道：“再让我听见这些废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付成泽一米八五的个头和平素的凶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那几个拱火的男生唯唯诺诺地应声，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早自习的铃声即将响起，校门口只剩下他和裴清沅。 毕竟刚刚才当着本人的面说过坏话，付成泽还是有点尴尬，犹豫了一下，他主动打招呼道：“那个，你弟弟挺可爱的。” 裴清沅早就从短暂的挫折里回过了神，他意识到付成泽的突然转变肯定和自己的系统有关系，短短几分钟里，付成泽不仅赔上一个煎饼，还被彻底洗了脑，也不知道系统是怎么做到的。 他没有继续待在这里浪费时间，而是推着车径直从付成泽身边走过，平静道：“我们扯平了。” 一次诋毁和一次帮忙相抵消，刚好让他和付成泽的关系回归到没有恩怨的普通同学。 但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付成泽听见对方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的一句低语。 “为什么突然之间，全校都知道这件事了？” 付成泽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头朝自己的班级走去。 是啊，为什么？ 昨天晚上，林……不，裴言忽然叫上了包括他在内的几个二中朋友一起聚会，一个暑假没见面，一群高中生本来聊得很开心，直到裴言说起调换身世这件事，大家便都义愤填膺起来。 付成泽是第一个说要为好朋友出气的人，但他只是想用拳头一对一地收拾一下想象中那个心机深沉的小子，并没想过要把这件事传得全校皆知，彻底毁掉对方的名声，因为他觉得这毕竟是一件别人家里的私事，没必要昭告天下。 是其他人传出来的吗？ 裴言他……知道吗？ 付成泽想不明白。 裴清沅踩着铃声走进三班，不知是因为铃声还是因为他，原本闹哄哄的班级一下变得很安静。 在早餐摊前听到付成泽和同伴的对话之后，裴清沅就对今天自己在学校里的处境有所预料。 校门口的遭遇并不是最糟的，更难堪的考验会在三班。 因为这是裴言待过的班级。 他和裴言在暑假期间换回了身份，互换了家庭，也互换了学校，以裴明鸿夫妇对亲生儿子的在意，肯定不会让他转进裴清沅待过的班级，而裴清沅这里就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自己被转进三班是因为要填补裴言转走的空缺，还是出于巧合，亦或是因为某种特殊安排。 这个教室里坐着的人全都是裴言的朋友，裴言之前是班长，在刚转进来的这几天里，裴清沅不止一次地听人提起这个在暑假里突然消失的班长，他和每个人的关系似乎都很好。 而这种良好的关系必然会成为他身份曝光后要背负的代价。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椅子没有被人卸去螺丝，也没有粘上胶，周围的寂静更是很快转变成若无其事的早读声，尽管时不时有人用自以为隐蔽的视线偷瞄他，但这完全算不上什么大事。 看起来并没有人要针对他。 裴清沅隐约有一点惊讶。 他不觉得自己能和这帮极易被煽动的青春期学生如此轻易地和平共处。 他从书包里找出课本翻开，安静地等待着。 半小时后，自习结束，班主任周芳抱着一叠数学教案走进来，周一上午第一节是她的数学课，她提前几分钟进教室准备。 今天教室里的气氛有些奇怪，还没正式上课，却没有人离开教室，连去厕所的都没有。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座位上正襟危坐，直到她走进来，看见这群学生眼中隐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周老师。”坐在第一排的学习委员林子海举手叫她，“新学期开始好几天了，是不是该选班长了？” 上一任班长裴言转学了，这个职位便空了出来，不过刚开学比较忙，周芳一时疏忽，还没来得及重新竞选。 这是个合情合理的提议，周芳没有多想：“快上课了，等中午吃完饭吧，午休前选一下。” 林子海却很坚持：“周老师，大家心里都有人选了，投票很快的。” 林子海学习成绩很好，周芳挺喜欢这个学生，她听完后诧异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听到的八卦传言。 她似乎预感到这群学生会选出谁了。 周芳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那个坐在后排的转学生，在这个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她的时刻，唯有裴清沅低头专注地翻看着书本，仿佛置身事外，又仿佛毫不在乎。 周芳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她挥挥手道：“每个人拿张白纸出来，写上你认为可以担任班长职务的同学名字，然后不记名交上来。” 五分钟后，林子海将一沓纸条交给了她，并在一旁协助她唱票。 林子海没有说谎，这次投票的确很快，票数统计也十分简单，完全是压倒性的优势。 全班五十五张对折起来的选票里，一张空白，十二张零散写着其他名字或是弃权，还有四十二张全都整齐划一地写着同一个名字：裴清沅。 “获得最多票数的是裴清沅同学。”周芳在公布结果的时候，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这算不算是校园暴力？ 和和气气地将一位同学票选为班长，看起来跟校园暴力八竿子打不着，但这里的前提是，三班的上一任班长是裴言，而裴言是那个被裴清沅夺走了十七年人生的人。 现在则要由裴清沅来担任这个被裴言丢下的班长职位。 孩子们的敌意总是天真又残忍。 周芳心有不忍，看向裴清沅问道：“你想担任班长这份职务吗？你刚转来二中，如果觉得需要时间适应这里的环境，没有多余精力来协助老师管理班级，也是很正常的事，可以直接跟老师说。” 她不能直接驳回同学们的提名，这么直白的庇护反而会坐实这份暴力的存在，将裴清沅和裴言的关系彻底摆在对立面上，也许会导致结果更糟糕。 只要裴清沅现在拒绝就没事了，周芳想。 这种近似于护短的敌意，随着裴言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及裴清沅跟大家的相处越来越久，自然也会慢慢消失。 裴清沅顿时成为了目光的焦点，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反应。 有人等着他露出难堪的神色，有人等待他变得不知所措。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裴清沅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他们预想之中的表情，反而扬起了一点极细微的笑意。 他的气质极其出众，比起常年弯腰驼背坐姿不良的同龄人，身形永远是挺拔的，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弯下脊梁，线条优越的下颌棱角分明，朗眉星目，既有少年人的清俊秀丽，也透出超乎寻常的成熟与坚韧。 “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裴清沅的语气平淡至极，唯有最后两个字稍稍加重，他看起来像是微笑着，眉目间却流淌着截然相反的冷意，半掩在清晨的日光里，好看得叫人心惊。 第7章 第七章 裴清沅的话音落下，教室里简直寂静得落针可闻，好像能听到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周芳也很意外，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也好，那就欢迎裴清沅同学担任我们三班的班长，这学期开学后，大家已经是高三了，学业非常紧张，所以希望同学们能够多多配合班长的工作，共同进步。” 班主任说完了场面话，教室里总算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仍有不少人充满疑惑地打量着裴清沅。 有女生悄悄和同桌交头接耳：“刚才我真的好想掏出手机来拍照啊，怎么办，我都不想针对他了，不管他成绩怎么样，至少咱们班班长现在是全校最帅的班长，多有面子呀……” 林子海听着身后一大片嘀嘀咕咕的声音，有些不甘地攥紧了手中的笔。 为什么被这样针对，裴清沅还能这么淡定？ 他想，这个人的心机果然很深。 平时上课一贯认真的林子海，今天连班主任的数学课都没有心思听，艰难地挨到了下课铃响，立刻跑到厕所里，拿出了手机发消息。 他的手指落在触屏上犹豫，打了又删，好半天才发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小言，你真不容易，那个裴清沅真的很讨厌。] 林子海和裴言的关系很好，裴言之前是班长，而他是学习委员，班里很多事都是两个人共同负责的，成绩也都名列前茅。 这次得知了好朋友家里发生的这件荒唐事之后，他就想着要为裴言报仇。 本来他就看不惯这学期刚转来的裴清沅，他打听过，裴清沅根本没有入学测试的成绩，直接空降到了他们班，想也知道是凭着关系送进来的插班生。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狸猫换太子的事，但看裴清沅的外形，就不假思索地觉得这肯定是个心思根本不会放在学习上的人，要么忙着和女生谈恋爱，要么就是折腾其他事，肯定会拉低他们班的升学率。 他作为学习委员，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浪费时间不学无术，只靠着一张脸就能收获旁人青睐的人。 而从裴言那里得知这个惊人消息之后，他更是把裴清沅直接判定成了心思险恶的败类，所以林子海灵光一现，想到了把裴清沅推举成班长的好办法。 整个班里除了一些胆小鬼，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对转学生裴清沅抱有好感，对这样一个既没有人缘又没有成绩的人来说，让他当班长，一定是种折磨，没人会听他的话，搞不好会出很多洋相。 所以林子海跟班里相熟的几个同学商量之后，就定好了这次突然的选举，班里就这么些人，该选谁这个问题早就和真假少爷的八卦一起传进了大家耳朵里。 他本来打算在成功之后就告诉裴言，给对方一个惊喜，结果没想到，虽然裴清沅没有理会周老师的劝阻，应下了这件事，他的目的达成，但林子海看着裴清沅说话时的表情，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裴清沅的脸上连一丝畏惧都没有。 他捏着手机蹲在厕所隔间里等待，裴言很快回复了消息。 [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说？] 林子海咬了咬牙，飞快地打字，把刚才发生的事传了过去。 [裴清沅被选上当了班长，周老师看起来还挺喜欢他的。] 他当然不能说选裴清沅当班长原本是他的预谋，因为这个预谋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说出来也是丢人。 但在这条消息传出去之后，裴言迟迟没有回复。 上课铃声响起，林子海不能再等下去，他匆匆离开厕所，回到了教室。 裴清沅看着这个身材瘦小的学习委员走进来，还有意无意地瞪了自己一眼。 刚才也是他带头举手提议选举的，似乎对自己抱着很重的敌意。 他不知道原因，但在足足四十二份敌意面前，原因变得不再重要。 裴清沅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随即面无波澜地看向窗外。 二中的校园不大，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远远地望见校门，此时校园里一片宁静，校门口没了人来人往，门卫室关着门，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罗志昌现在会在那里面坐着吗？ 他现在的处境比昨天在酒店里更糟糕，没什么主见的母亲罗秀云答应让罗志昌来二中当保安，而且以他为借口说动了裴明鸿帮忙，曾经相处了十七年的父母看起来也并没有反对，毕竟一夜过去就办妥了手续。 他的身世在这个校园里曝光传播，所有人都在议论，裴言曾经的同学和朋友们更是同仇敌忾地讨厌着自己，还想出了让他当班长的损招，往后大概还有更多的针对等着他。 如果是昨天的他，应该会被愈发深重的绝望和不甘笼罩，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自己遭遇这一切。 但现在，裴清沅心里却格外平静。 他的命运已脱离了曾经平静的轨迹，往后要么放任它坠落，要么便努力握在自己手里。 他想选择第二种。 那个觉得煎饼很好吃的人工智能也希望他这样选。 想到这里，裴清沅的目光在课本上那些自己早已熟稔于心的知识上掠过，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去自学更艰深的知识，而是难得地走起了神。 系统开会是什么样的？ 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许许多多形态各异的系统在下方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动不动。 而在这些模样花里胡哨的系统中，仍保持着初始绿色机器人形态的季桐悄悄低下头，两只机械手拢在一起，中间浮现出一块小小的虚拟屏幕。 屏幕上是二中高三三班的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里，日光洒落在少年精致的眉眼上，转瞬即逝的笑意和冷淡的神情结合在一起，配上他口中平静回应的那句话，显得格外有威慑力。 不知不觉又放完了，屏幕上自动跳回到周老师宣布竞选结果的那一刻，准备重新播放。 在按下播放键之前，季桐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画面视角，然后又快乐地看了起来。 这是所有系统都有的远程查看宿主情况的功能，用来在开系统例会或是各种特殊情况时使用，避免宿主和剧情线临时出现不可预料的意外。 内置的倒退、快进、切换角度、单独选段等功能本来是给系统复查某段剧情和细节使用的，但在此刻的季桐眼里，这简直是全方位多角度无遗漏欣赏帅哥的一大神器。 宿主可真好看，不愧是这本小说的主角。 要是今天不用来开会就好了，现场观看的感觉说不定会更好。 季桐一边欣赏，一边盘算着回到裴清沅的意识空间之后，他要专门做一份电子相册，放在床头柜上，把各种他喜欢的片段都收录在里面，可以命名为宿主珍贵时刻。 他心里不禁冒出一种新手妈妈给刚出生的儿子做成长相册的满足感。 由于一时没有控制住表情，正在台上滔滔不绝讲话的主脑代表注意到了台下这个正在傻笑的系统，不满道：“0587号，你在干什么？” 其他花里胡哨的系统们顿时齐刷刷地转过头来，那整齐划一的力度和属于真正人工智能的无情视线，硬是让季桐吓得打了个嗝。 说到打嗝，什么时候才能吃午饭？ 季桐火速收敛了表情，反射性认怂道：“老师我错了对不起。” 他本来对这个系统例会也是很期待的，以为会有很酷炫的各种数据交汇代码流动，结果没想到系统界也沾染了人类的不良风气，开会的方式跟人类一模一样，所有人到场之后，先由领导简单讲讲，结果一眨眼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还好他有帅哥可以看。 主脑代表拿这样有自主意识的人类系统没什么办法，瞪了他一眼，又顾自说了下去。 “简而言之，必须重视偏离剧情线这个问题，本月已经有两个投影世界因此崩溃，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负责这些世界的系统被扣除了高额年终奖，并会在下次分配世界时调高难度概率，作为惩罚。” “各位必须严格按照主线任务上给出的内容完成剧情，这都是主脑经过复杂运算后给出的最好路线和方式，请逐字逐句地照做。” “在每月一次的系统例会上，主脑会针对每个投影世界的任务完成度和完成质量进行考核评分，分数最低的系统需要接受特殊激励……” 季桐一边想象着裴清沅中午会吃什么好吃的，一边面色发直地听着主脑代表第三次重复这段话。 在这次例会上，季桐总算弄明白了“既然小说已经诞生了，为什么还要让书里的人物再把剧情演一遍”这个灵魂拷问的答案。 确切地说，这个世界并不是一本完整的小说，只是一个雏形，所以到现在季桐也不知道这本小说的名字，因为它还没有书名。 裴清沅所在的世界是一种热门题材“真假少爷”的投影世界之一，这些投影世界的故事主线都会由一次俗称狸猫换太子的行为展开，主角一般都是有血缘正当性光环笼罩的真少爷，但不同世界的具体发展会由各种细微因素影响决定，也就会出现各种走向，而不是千篇一律。 比如这个世界里罗秀云的愧疚心理，再加上单亲家庭的因素，导致她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裴言很不错，裴言回归裴家之后，区别只是从被宠爱变成了被加倍宠爱，真少爷裴言身上显然失去了作为主角应有的戏剧性，反而从云端跌落的假少爷裴清沅的经历更跌宕起伏，于是主脑选定了裴清沅当这个世界的主角。 投影世界的内容会在另一个维度上成为文字小说，如果小说不好看，或是内容太老套，就会导致读者流失，也即失去了人们的注意力。 被遗忘便等于彻底的消亡，世界会随之一步步崩溃，所以主脑派来系统这类金手指就是为了给主线剧情进行升级优化，符合读者不断变化的口味，让世界稳定运转下去。 季桐和裴清沅要完成的主线任务，其实是主脑通过大数据计算后得出的标准预设剧情，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口味，即使不够特别，但至少不会犯错导致世界崩溃。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季桐终于明白了“拥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这个任务要求背后的逻辑，这其实是真假少爷故事里再常见不过的“偏心家人被打脸——开始尝试弥补”环节，先让宿主承受委屈，默默地付出，直到罗秀云意识到宿主遭受的一切，然后后悔不已地改变态度，试着与儿子好好相处，努力弥补修复关系。 季桐可以理解这个思路，如果放在其他小说里，他也会喜欢看这样的剧情，但放到自己的宿主身上，他却下意识地不想让宿主经历这个略显虚伪的环节。 他始终相信一句话，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这个任务该怎么完成比较好呢？ 主脑代表总算宣布了五分钟的临时休息，让系统们处理一下积攒的数据，季桐立刻伸了个懒腰放松，然后尝试跟身边的同事搭讪。 他旁边的这位系统同事长得十分娇俏，是一个蓝眼睛金发的洋娃娃，看起来甜美又可爱，但冰冷无机质的目光显示出它只是个真正的AI，体内并没有属于人类的灵魂。 “美女，你好，我是0587号。”绿莹莹的小机器人很有礼貌，脑袋上浮现出两道弯弯的笑眼，“请问来参加系统大会是不是需要提前变装？好像只有我还是绿的。” 放眼望去，这仿佛是一个动漫展会现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造型都有。 “你好，我是0361号哦。”洋娃娃的声音也很可爱，“不需要的，这是宿主给我选定的外形呀。” 原来宿主还能给系统指定日常形态。 季桐默默记下，又好奇道：“你在什么题材工作？” “团宠三岁半呀。” 季桐想象了一下三岁半宿主和洋娃娃系统的相处，还挺有画面感的。 “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做过幸福家庭任务吗？是怎么完成的呢？” 季桐估计所有题材的小说里都有这个环节，正好这个同事在团宠三岁半世界工作，完成任务的方式应该不会让宿主受太多委屈。 “做过哦。”洋娃娃眨着宝石般的眼睛点点头，“三岁半只要可爱就可以了呀。” “……”很有道理。 其实他觉得以宿主的条件，也只要帅就可以了。 没眼光的罗秀云。 小机器人叹了口气，努力琢磨起这个难题。 主脑说必须逐字逐句地照做，“和谐”意味着不能只有宿主一个人，“幸福”意味着关系融洽，“家庭”意味着至少要有个房子一起住…… 季桐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现，猛地拍了拍他的机器大腿，转头激动地问旁边一脸乖巧的洋娃娃：“你觉得我直接跟宿主组建一个家庭怎么样？” 洋娃娃同事闻言震了震，它刚想回答，又接着震了震，身上隐隐冒出滋啦滋啦的电子粒，还伴随着一阵呀呀呀呀的尾音。 在季桐惊恐的目光里，洋娃娃的金色秀发都震掉了好几绺，震到最后直接发出了机械提示音：“数据过载，请停止运算——危险，请立即清除病毒数据——” 第8章 第八章 0361号系统出现的异常情况，很快把主脑代表引了过来，它迅速控制住场面后，立刻让其他系统和0361号保持距离，避免发生意外的感染。 季桐震惊了好一会儿，得知这个洋娃娃同事应该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主脑代表解决了麻烦后环视四周，就看到了紧挨在0361号旁边的0587号系统。 “0361号怎么会突然感染病毒？”主脑代表用很有感情的机械声音质问他。 季桐也很想问这个问题，他只是跟洋娃娃说了句话，结果被吓了一大跳。 “肯定是出bug了。”季桐嫌弃道，“你们系统界流行的病毒真可怕。” “……”主脑代表本想说些什么，结果硬是被他堵回去了。 周围有太多的系统和数据同时存在着，为了最快解决掉0361号身上的病毒，主脑直接用了重置功能，让0361号的数据恢复到了五分钟前，所以他没法再溯源出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鉴于今天0587号系统在开会时的不良表现，以及他身边同事出现的离奇意外，主脑觉得有必要将他列为重点关注对象。 想到这里，主脑发出一长串指令，叫来了另一个系统。 而季桐看到对方过来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造型独特的黑色外衣，高大的身材和俊朗的面孔，整个统身上弥漫着一股凛冽的气息。 这简直是季桐梦想中的外形。 “0587号，鉴于你是第一次执行任务，系统中心将为你安排一位极具天赋的人类系统解答疑惑，这是在服务第一位宿主时就连续拿下多次内部考核第一的0499号系统。” 0499号帅气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矜持的微笑，主动向季桐伸出了手：“你好，你也可以叫我方昊。” 这个略显普通的名字跟对方十分酷炫的外表似乎不太相称，但这是季桐见到的第一位同样由人类担任的系统，顿时产生了许多亲切感。 在方昊的指导下，季桐和他交换了内网联系方式，以后就可以随时远程交流数据，类似于网络聊天。 “昊哥，你平时是怎么做任务的？怎么样才能获得那么高的考评分数？” 季桐很羡慕方昊的帅气成年人外形，他宿主的成长度肯定很高，而且根据内网上显示的注册时间，对方成为系统才不足两年，证明他每次都把主线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才有这么快的进度。 “很简单，就是要狂。”方昊微微一笑，显露出强大无比的自信，“无论是哪个反派来找事，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宿主，都要让宿主放出狂妄的狠话，然后在所有人的嘲讽中展现出惊人实力，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季桐听得眼皮一跳，他怎么觉得这个系统的思路好像很耳熟能详。 “那个……请问你在哪个题材上班？” “最强龙傲天。” 不得不说，投影世界的题材真是五花八门。 方昊作为龙傲天题材里的系统，实在太敬业了，连名字都很有X点男主特色。 季桐礼节性地吹起彩虹屁：“昊哥一定是准确把握了龙傲天题材的卖点。” “没错。”方昊一脸傲然，“毕竟我穿书之前每天上课都在看小说，三天就能看完一本X点大长文。” 原来还是个同龄人。 季桐愈发觉得亲切，随口问候道：“你读大几？” “小学五年级。”方昊挑眉道，“你是大学生？这么老。” 季桐：！！！ 季桐一脸恍惚，瞳孔地震，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这一切。 他居然管一个小学生叫哥。 这个小学生还嘲讽他老。 他明明只有三岁半！！ 不过话说回来，连小学生都有大帅比造型了，他居然还只是个三岁半…… 季桐觉得自己简直遭到了难以形容的沉重打击，在接下来的会议时间里，他始终保持着思考人生的恍惚表情，最终失魂落魄地结束了今天无比奇幻的紧急会议之行。 回到宿主的意识空间之后，小机器人也显得怏怏的，有气无力地跟裴清沅打招呼：“宿主傍晚好，我回来了。” 教室的窗外正值黄昏，下午的最后一堂课结束了，裴清沅刚准备去食堂吃饭。 他听见脑海里传来的这道闷闷不乐的声音，怔了片刻，迟疑道：“开会不顺利吗？” “没有，很顺利。”季桐惆怅道，“但是开会时间跟人类的会一样长。” 裴清沅听出系统语气里的忧郁，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早晨坐在马路牙子上吃煎饼的满足表情，于是鬼使神差道：“那你是饿了吗？” ……也不是不能饿。 季桐下意识地精神了一下，又想起现在是在学校，突然冒出来一个小男孩和裴清沅一起吃饭会很奇怪，只好忍痛拒绝。 “我是数据构成的，不会饿，早上只是好奇而已，宿主快去吃饭吧。”季桐言不由衷道。 教室里基本走空了，只有几个格外努力的同学还伏在桌前，争分夺秒地利用着时间。 坐在第一排的林子海也在座位上，眉头紧皱地盯着眼前还没做完的卷子，今天一整天，他的心思都不能好好地放在学习上，一直心浮气躁。 全都因为可恶的裴清沅。 林子海的余光察觉到裴清沅站了起来，像是准备下楼去食堂，他顿时觉得更加气愤。 他观察了裴清沅一天，发现他根本没有认真听老师讲的课，一直在做自己的事，这更加坐实了他对裴清沅的判断：不学无术且不求上进的小白脸。 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心安理得接受周老师的任命，还说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就在裴清沅从他的课桌旁经过的时候，也许是他过于怨念的视线被感觉到了，裴清沅停下了脚步。 气氛僵持了几秒钟，林子海正想不耐烦地质问对方要干什么，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第八题和第二十题错了。” 林子海僵了僵，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他猛地抬头望过去，本以为裴清沅会同自己争辩，结果对方甚至都没有多给自己一个眼神，而是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而且裴清沅在穿过走廊的时候，脸上还隐隐流露出了一丝笑意，仿佛在嘲笑他做错了题。 “宿主干得漂亮！”其实是因为脑海里的小机器人总算摆脱沮丧，欢呼了起来，“据我观察，林子海的眼里只有成绩，如果他被自己讨厌的人指出了错误，一定会难受得抓心挠肺。” “宿主，在这些小反派面前，我们就要狂。”季桐不假思索道，“这样可以提升任务的完成质量，有利于宿主更快获得成长值。” 他必须尽早拥有大帅比造型，在小学生方昊那里挣回颜面。 裴清沅觉得他的系统去开了一次会之后，好像被灌输了不少新的知识，变得很有上进心。 而他纵容的神情在林子海看来，就成了一种无比嚣张的得意。 林子海快气死了。 他捏紧了拳头，低头盯着自己没做完的试卷，不由自主地把第八题和第二十题重新检查了一遍。 ……他之前写的答案好像真的有问题。 正在林子海难以置信的当口，他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裴言终于回了消息，两人之间的上一条聊天记录还是林子海早晨偷偷跑去厕所发的。 [裴清沅被选上当了班长，周老师看起来还挺喜欢他的。] 时隔大半天后，裴言只回了短短一句。 [是吗？那他一定很厉害。] 夕阳斜照进窗的宽敞卧室里，裴言丢开了手机，有些怔忡地望着屋外每天都有专人精心打理的草坪和花园，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裴清沅在他以前待过的学校里过得很好。 他本来应该为这件事觉得庆幸的。 因为有很多人都明里暗里地跟他说过，要防备着那个曾经占据了自己人生的人，免得对方不愿接受现实，又想回来扰乱他的家庭，夺走他的父母。 裴言原本不愿意这样揣测对方，可这听起来实在合情合理，而且裴清沅的确在一场没人邀请他的宴会上突兀地出现了。 在裴家大宅里跟他关系日渐亲近的向锦阳也说，裴清沅是故意赶过来的，所以向锦阳提议让他叫上二中的朋友们聚个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相当于让他们帮忙注意裴清沅的动向，省得他再来捣乱。 向锦阳在裴家生活了很多年，对裴家的一切都很熟悉，初来乍到的裴言很多时候还要依靠他来了解自己的父母，因此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没多想就照做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裴清沅被现在的环境接纳，对裴言来说理应是件好事，等对方彻底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也许就不会再奢望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可实际上，裴言却觉得心里闷闷的。 今天是周一，所有人都在照常上学，除了他。 因为他在裴清沅就读过的学校里学习了一周之后，发现自己有许多跟不上的内容，他在二中时学习成绩不错，却没想到那所私立高中的学习压力还要重得多。 二中并不是市里最好的学校，只能算是中流，在这所在公立体系之外的名牌私高里，学生素质要比二中高一大截。 而他听说过，裴清沅在转走之前，一直是年级第一。 在成绩之外，这所高中的学生们全都多才多艺，钢琴、戏剧、马术……学校里有各种各样的社团，敦促着学生们全面发展。 裴言过去没有条件接触这些，现在自然也不会，所以母亲叶岚庭索性安排他每周少上一天课，和周末合并在一起，每周请不同的家教来为他一对一授三天课。 他的休息日被叶岚庭亲自选择的礼仪、大提琴以及政治经济学等课程所填满。 在叶岚庭眼里，优雅的谈吐仪态、广博的知识储备和体面的艺术特长是无比重要的事。 裴言对这位格外端庄美丽的母亲还存有一点敬畏，尽管他对这些课程一点都不感兴趣，依然逼自己努力去学。 直到今天早上，他打着哈欠起床，迷迷糊糊地回想着今天应该上什么课，然后在穿过走廊的时候，听见了提前到来的家教老师与叶岚庭的对话。 “……和清沅的聪明不一样，裴少爷虽然勤奋，但始终缺了一些天赋……” 那时候他恰好收到了林子海的信息。 在一旁偷听的裴言面色紧绷，很想反驳一句，他本来就对那些课程没有兴趣，自然不会学得很好。 可林子海的那条短信和家教老师的这句话，同时将一个名字扎进了他心里。 被他的亲生父母毫不犹豫放弃的裴清沅……比他要出色得多吗？ 裴言陡然间清醒过来，困意全消。 这个念头像缓慢挥发的毒药一样盘踞在他心底，一整天不得安宁。 他看见家教老师的眉头越皱越紧，好不容易结束授课，便朝着叶岚庭所在的花园走去，大概是去告状了。 下午四点以后应该是练习大提琴的时间，但他早早地就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裴言坐在风景优美的窗户前，恍惚地回想着这段时间的经历。 如果要用一个通俗的比喻来形容的话，他就像是中了一笔巨额彩票，生活在一瞬间翻天地覆，变得无比富足，认识了那些原来只能在网络上远观的富二代朋友，接触到一个浮华得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 他是幸运的吗？ 他觉得应该是。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好事。 可是这份金灿灿的幸运里，隐约浮现着一个黑黢黢的深渊。 在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间外传来一阵很有规律的敲门声。 裴言已经熟悉了这个力道，是叶岚庭。 他连忙离开椅子，小跑着去开门，没等门完全打开，就开始急匆匆地解释：“妈，我一会儿就去练琴，刚才有点困……” “没关系，困了就休息一天。” 母亲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 叶岚庭永远是精致美丽的，即使在家也毫不敷衍的妆容，光泽淡雅的天蓝色缎面连衣裙。 裴言悄悄松了一口气，朝母亲露出笑容：“谢谢妈。” 即将沉落的夕阳洒在他们身上，一副母子亲昵的模样。 在浅橘色的光晕里，叶岚庭温柔地注视着儿子的面孔，随即伸出保养得当的纤细手指，将他衬衫上随意敞开的第一颗扣子扣紧，耐心抚平衣领，直至没有一丝褶皱。 然后她轻声道：“既然老师教得不好，就换掉吧，下周会有新的老师来。” “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会比清沅做得更好，对不对？” 她不相信自己的血脉和基因会输给一个粗鄙无能的乡下女人。 叶岚庭本就不喜欢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孩子，那是一个从里到外都显得不完美的作品，从小就执拗地保持着自己的模样，不愿照着她的心意生长。 幸好，裴清沅不是她的孩子。 她还有重新打造作品的机会。 柔软的布料紧紧贴着裴言的脖颈，他几乎有一种将要窒息的幻觉——但在母亲动人的眼神和无条件的信任里，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这份期许。 他当然会比那个人做得更好。 他不想再听见别人把他们俩的名字放在一起。 裴言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场轻飘飘的梦里，潮水绵延不绝向他涌来，卷起雪白的恨意，没过他的身体。 他憎恨那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第9章 第九章 季桐忧伤地闻着菠萝咕噜肉和火爆辣子鸡的香味透过电视钻入鼻腔。 二中学生食堂的伙食还不错，此刻人头攒动，整片空间里弥漫着学生们或高或低的交谈声。 但热闹都是人类的，统什么也没有。 季桐坐在意识空间里冰冷的小板凳上看宿主排队打菜，觉得自己仿佛在坐牢。 他甚至开始思考变成食堂厨师的大铁勺后偷吃菜品的可行性。 不行，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培养出宿主偷溜出去吃夜宵的良好习惯。 裴清沅端着餐盘找了个空位坐下，不过就在他坐下之后，周围的喧嚣声立刻减小了。 裴言和裴清沅的身世纠葛已经在一天内传遍了整个校园，课余时间几乎每个人都在八卦这件事，不过早上付成泽的表态，又让他们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担心自己真的被这个学校小霸王揍一顿。 尤其是在裴清沅面前的时候，他们不敢像早上那样肆无忌惮了，谁知道他会不会跟莫名其妙就开始罩着他的付成泽告状。 原本闹哄哄的食堂顿时出现了一片安静的洼地，裴清沅对此毫不关心，正在专心地思考着要怎么应对明天的大扫除。 中午午休的时候，班主任周芳单独找到了他，安慰他不要为学校里的流言所影响，鼓励他好好学习，而且现在他初来乍到就担任班长职务，不失为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 虽然裴清沅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参加入学测试，但周芳在接收这个学生的时候，询问过校领导他之前的成绩，惊讶地得知他竟然是那所竞争压力巨大的私立高中的年级第一，在学习能力上远远超出了二中这批学生一大截，何况三班还不是高三年级里成绩最好的班级。 班里能转来这样一个学生，周芳其实是很高兴的，要不是因为其他同学的敌意，她的确想让裴清沅当班长，为大家做出表率，让三班的成绩再上一个台阶。 所以她很耐心地开导了裴清沅，不想让这个尖子生受到太多负面影响，如果有哪些同学的行为太过分，裴清沅可以随时告诉她。 明天下午全校都要进行开学后的大扫除，每个班级由班长和劳动委员一起负责安排，算是裴清沅和班上这群同学的第一次正式交锋。 而这群人百分之百不会听他的安排。 对此，季桐的建议是让今天带头搞事的林子海去扫三班隔壁的厕所。 “软软，明天你再给他的卷子挑个错，而且不告诉他错在哪儿，除非他去扫厕所，根据我对他性格的分析，他肯定会答应的。” 季桐现在饿得很脆弱，一脆弱就想和宿主拉近关系，方便实行他的宵夜计划。 裴清沅再一次听到这个过分可爱的称呼，握着筷子的手指顿了顿，还是提醒道：“沅字念元，不念软。” “好的软软。”季桐随口胡诌道，“拼音模块出错了，明天一定杀毒。” “……”不知道为什么，裴清沅竟然觉得杀毒这件事听起来有些可惜，“不用了，没关系。”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叫他软软的人。 不对，不是人，是统。 裴清沅蓦地想到一个问题：“除了0587，你还有其他名字吗？” 虽然系统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但平时说话的方式其实很像人类，他不想用一个冷冰冰的编号来称呼自己的系统。 季桐听到宿主的疑问，更加忧郁地叹了口气。 但凡他叫任何一个其他的名字，他都可以像小学生方昊一样，大大方方地报上姓名，让自己上辈子用过的名字仍能被人唤起，而不是慢慢被遗忘。 然而他的名字只是系统的多音字而已，宿主肯定不会当真。 “我们系统是没有名字的，给自己起名是小学生行为。” 裴清沅：…… 他隐约从这句话中读出了微妙的攻击性。 “如果宿主不习惯称呼我的编号，也可以叫我季桐。”季桐没精打采道，“季节的季，泡桐的桐，是不是很有创意？” “嗯。”没想到裴清沅却很认真地应声，“春天的泡桐花很好看，像紫色的云雾。” ……季桐忽然又高兴了起来。 小机器人的脑袋上止不住地冒出两道弯弯的笑眼，立刻决定要在自己的卧室旁边栽上一大片一年四季都能开花的变异泡桐树。 意识空间里就是能为所欲为。 “宿主真有眼光。”季桐美滋滋道，“以后我最喜欢的花就是泡桐花了。” 听见脑海里这道年轻的男声陡然变得快乐，裴清沅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随之明亮起来。 就在这时候，裴清沅身边原本空荡荡的座位上，突然坐下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付成泽把装满主食和肉类的餐盘猛地放到桌子上，朝半天没动静的裴清沅主动打招呼道：“喂，别生气了，他们就是群傻帽，别理他们就行。” 经过一整天的反思，付成泽越发觉得早上那个义愤填膺的自己很傻。 裴言是暑假里转走的，长长一个暑假两人都没什么联系，直到周日晚上突然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被裴言叫出来聚会。 而中午那场用来公开裴言身份的盛大宴会，他们这群二中的朋友一个都没被邀请。 他再傻，也能发现这里面的异样。 这会儿看到裴清沅在食堂都被孤立，坐在餐桌前连吃饭都神思恍惚，想到这个消息是他们这群朋友傻乎乎传出去的，付成泽便更加觉得愧疚。 “对不起啊。”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正式地道个歉，“我早上不应该说那些话的。” “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生气，赶紧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清沅迷茫了一会儿，被这份充满脑补的关心震到了，忍不住问：“你找我有事吗？” “哦，有事。你会打篮球吗？”付成泽信奉吃得多等于长得高的真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干掉了一个鸡腿，“我们篮球队有个人意外受伤了，挺严重，现在缺人，我看你个子挺高的，要不要来？” 篮球队里正好有空缺，裴清沅又被孤立，所以他觉得这是一个弥补对方的好办法。 说到这里，付成泽又顺口补充道：“虽然没我高，但对付一中那群矮子应该够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的季桐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愧是一米八五同学。 裴清沅会不少体育项目，篮球也在其中。但他并不知道早上季桐和付成泽之间的对话，也不明白为什么后者对自己态度骤变。 察觉到宿主的谨慎，季桐连忙作证道：“软软，我下午看见有救护车来学校接走了一个学生，就在你上地理课的时候。他没有骗你，应该不是想耍你。” 看高中生打篮球可是难得的合法欣赏未成年人腹肌的途径之一，季桐不允许自己错过。 裴清沅听着他的话，却更加疑惑：“下午？你不是在开会吗？” 那是季桐惨遭小学生攻击之后，他更加没了听主脑废话的心思，全程都在摸鱼欣赏裴清沅上课的远程视频，时不时也会调整角度看看其他风景，比如睡觉打呼噜的学生和墙角慢悠悠的蚂蚁，裴清沅旁边的窗外就对着校门，所以他刚好看见了救护车来的场景。 “我有一个用来远程查看宿主情况的功能，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来不及处理。”季桐试图用彩虹屁蒙混过关，“早上面对其他人的阴谋，宿主也做得很好，我很欣慰。” 裴清沅听他说完，没有理会抛出邀请后就开始专心吃饭的付成泽，而是敏锐地抓住了季桐话里的重点。 “从早上到下午……所以今天开会的时候，你一直在远程观察我？” 小机器人的表情僵住。 ……淦，暴露了。 第10章 第十章 季桐宕机了一会儿，在0.1秒内联网搜索了大量关于偷看帅哥时被本人发现该怎么办的求助帖后，一无所获，最终还是决定将一切推给任务。 “这是每个系统应尽的义务。”季桐义正言辞道，“宿主现在在学校的处境堪忧，我又是第一次上岗，对宿主可能遭遇的情况没有太多预案和经验，所以只能随时保持对宿主的关注，以防万一。” “虽然长期开启远程观察功能会占据我大量的内存，还会导致机身发热，但这是我必须要为宿主做的事，宿主不用放在心上。” 这套解释合情合理，说得他自己都快信了。 裴清沅听完之后，似乎也接受了这番解释，只是又一次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第一次上岗？” “是的宿主。”季桐顺势道，“所以我在为宿主服务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希望宿主能够谅解，我一定会努力提升我的服务质量。” 先为自己下一次的失误打好预防针再说。 裴清沅听完后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低头吃饭。 见状，季桐有点拿捏不准宿主此刻在想什么，又会不会嫌弃他只是个新手系统。 犹豫了一下，他跑到裴清沅的情绪区门口，悄悄推开大门往里看看情况。 幸好宿主不知道自己还能偷看他的情绪，这简直是一个作弊般的功能。 和之前的沙漠与风暴不同，今天宿主的心情很安静，季桐只看见了一大片青翠的草地，和轻轻拂动的微风。 宿主的心情好像不坏。 毕竟他表现得这么负责，宿主没有理由生气。 于是季桐放下心来，瘫在柔软的草地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宿主情绪区里的状况会不会反作用于他的心情，要是可以的话，下次宿主心里刮龙卷风的时候，他去里面放个风筝，说不定还能逗乐宿主。 裴清沅吃到一半的时候，对面的付成泽已经如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饭，总算想起自己还没得到答复。 “怎么样？来吗？”付成泽鼓动道，“过段时间市里有比赛，要是能拿到名次就能去省里参加比赛，如果打得好，高考成绩就不重要了。” 高中的篮球特长生有好几种考大学的途径，因为二中在全市高中里的成绩不算拔尖，所以很重视学生们除了文化课之外的升学途径，比如付成泽这样上课睡觉下课瞎折腾的学生，能通过体育特长上大学，也算是一件好事。 付成泽不知道裴清沅的真实成绩，只是听了旁人传出来的流言，所以也是在为他着想。 不过裴清沅显然志不在此，他正想拒绝，就听见脑海里的系统小声劝他：“软软，适当的运动有助于长高哦。而且，如果平时经常在篮球队训练的话，回家待着的时间就会比较少。” 后一句话让裴清沅动摇了，他并不喜欢现在这个家里的气氛。 “对了，你要是来篮球队，晚上就不用上自习了，可以来体育馆训练。”付成泽关心地问道，“你弟弟晚上有人管吗？他爸妈是不是很忙不回家啊？要是你不放心的话，你可以把他带过来，让他在旁边玩。” 付成泽补充道：“有个小观众坐在那儿也能提升大家的积极性，到时候我请他吃好吃的。” 想看腹肌的季桐和想要补偿的付成泽，两道脑电波在这一刻达到了高度的和谐统一。 季桐忽然就觉得付成泽无比顺眼。 真是懂事的傻大个。 裴清沅一听见他说要请季桐吃东西，就没有再犹豫，点头答应了。 虽然他没听见系统再开口，但已经莫名其妙地接收到了那股强烈的渴望。 小机器人快乐地欢呼一声，又在草地上打了一个滚。 谢谢裴言，送来一个这么上道的点饭机。 付成泽听他答应后也很高兴，当即道：“那你这两天抽空来试训一下，合适的话，教练就把你的信息报上去，划进篮球队，这样以后就不用上晚自习了。” “放心，我会跟教练提前打个招呼，只要你有基本的意识，手法不是太臭，就能过关的。” 对裴清沅简单叮嘱了几句，付成泽端上空餐盘哼着小曲离开了。 周围其他群学生的窃窃私语声却越发低了，他们听见了付成泽邀请裴清沅加入篮球队，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小霸王到底是抽了什么风。 裴清沅始终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而是忽然问季桐：“白天你远程观察的时候，有录像吗？” “……” 不仅有，季桐还把它做成了名为《宿主珍贵时刻》的电子相册。 季桐心虚道：“有的宿主，我会留档一段时间，直到确定这段剧情没有作用了，才清除掉。” “那就好。”裴清沅若有所思，“我能看吗？” 季桐有些意外：“如果宿主需要查看的话，我可以变成一块屏幕为宿主进行播放。” 裴清沅已经渐渐习惯自己这个系统的强大功能，他回想起季桐最开始时的提议，笃定道：“明天我会让林子海去打扫厕所，但不需要用错题威胁他。” “他会主动去的。” 第二天下午，第一堂课结束后，整个学校都陷入了一片嘈杂。 绝大部分班级的学生们都提着清洁工具，里里外外地忙碌了起来。 除了高三三班。 与走廊外其他班的热火朝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三班都静悄悄的，劳动委员站在讲台前，说完了分工安排之后，台下并没有人响应。 他面带尴尬地看了一眼裴清沅，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劳动委员当然知道其他同学是在针对班长，只是他也跟着要倒霉。 趁着学生们在劳动的时间，学校老师基本都在开会，所以班主任没法来监督他们做卫生，全靠班干部的能力和威信。 如果等大扫除结束的时候，老师们开完会出来，看见只有三班还一塌糊涂，想也知道裴清沅会受到什么样的批评。 尽管班里也有同学并不想反抗裴清沅，但在大风向面前，他们也不敢为一个还不算熟悉的同学出头，只是老老实实地坐着，不然下一个被针对的就是自己了。 劳动委员无可奈何，只好尝试打破寂静：“班长，要不你来安排？” 裴清沅闻言，总算从书本里抬起头，在众目睽睽之中，他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将目光定格在第一排面露得意的林子海身上。 “林子海，跟我出来。” 林子海还在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计划，没想到裴清沅直接点了自己的名字。 同学们的视线也立刻从裴清沅那里转到了他身上，他错愕了一下，心里顿时涌上一阵快活的感觉。 他不相信裴清沅能有什么办法。 说不定是想向自己求助。 他才不会帮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教室门外，裴清沅似乎特意关上了门，隔绝了教室里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林子海不耐烦地问他：“叫我干嘛？怎么不让大家去做卫生？我们班都比别的班落后一大截了。” “那不是你的安排吗？”裴清沅戳破了他的明知故问。 林子海耍赖道：“大家不服你，关我什么事？” “是吗？”裴清沅的语气却变得微妙起来，他谈起了一件看似无关的事，“昨天下午上课的时候，你一直在桌洞里看手机，不知道在班里不让用手机吗？” 林子海一愣，立刻怒气冲冲道：“干嘛？你要去打小报告吗？真下作！” 那时候他一直在等裴言的回复，所以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下。 向老师打小报告是学生们中间最受鄙视的行为。 他一听裴清沅这么说，下意识就觉得对方是在威胁自己要告老师。 结果裴清沅像是笑了一声：“不需要告诉老师。” 他有意无意地向教室里望了一眼，冷声道：“我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你坐在第三组第一排，你觉得我能看得到你低着头是在干什么吗？” 林子海愣住。 坐得那么远的裴清沅当然看不见他玩手机的动作，毕竟他只是拿出来看看屏幕提示，动作很小心也很隐蔽，最多只有旁边那一圈同学才能偶然发现。 是他们告诉裴清沅的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子海霎时心乱如麻起来，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又听见裴清沅淡淡的声音：“把班干部选举当成儿戏，带头孤立一个没有得罪过你的人，你真的以为大家都那么愿意参与吗？” “谁敢确定自己就不会是下一个？” 林子海紧紧握着拳头，指甲用力地在掌心印出了红色划痕。 所以他们悄悄选择了站到裴清沅那一边吗…… 裴清沅转头看着隔壁班同学认真擦玻璃的身影，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你猜会不会有人告诉周老师，到底是谁在阻挠同学们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 “也许一个人这样说，她不会相信，但如果不止一个呢？” 这一刻的林子海，望着裴清沅脸上毫无波澜的淡定神情，没办法笃定地说出不可能这三个字。 要是真的有人这样做，倒霉的只会是他。 而不是裴清沅。 教室门被重新打开，同学们热闹议论着的声音霎时停歇，全都抬头看着门口那两个身影。 裴清沅的个子比林子海要高出一个头，他半倚在门边，线条分明的轮廓被日光点亮。 “林子海同学告诉我，他要主动带头作出表率。”裴清沅面无表情地宣布，“所以他决定承担最辛苦的任务，清扫走廊东边的厕所。” 教室里瞬间一片哗然，而在大家震惊的目光中，林子海居然真的向教室后面的清洁工具区走去，眼里隐隐流露出不知道对谁的愤怒与无可奈何。 然后裴清沅又看向了一脸懵逼的劳动委员，提醒道：“再念一遍分工安排吧。” 带头的人都屈服了，剩下的人当然溃不成军。 这些不明就里的同学们也许还会在心里埋怨林子海，明明是由他主动挑的事，却临阵变卦。 在这种默不作声的互相埋怨里，这个脆弱的同盟自然分崩离析。 劳动委员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好……好，马上！” 班里依然安静，但这种安静与几分钟前已大不相同。 “梁丽，负责擦黑板报，马迪和李云婷，负责教室扫地……” 劳动委员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教室里，这一次，被点到名字的同学纷纷起身去拿扫把和抹布。 他一边点名，一边由衷地想，新班长真厉害啊。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下午五点多，教师会议结束，校领导和老师们先后离开会议室，往此刻人声鼎沸的教学楼走去。 “难得有半个下午不用管那帮混小子，真轻松。” “不知道我们班那群人卫生做得怎么样了，一会儿还得去检查包干区呢。” 老师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周芳落在队伍的最后，心里涌上一阵忐忑。 校领导也会顺便检查学生们做卫生的情况，很快就要走到三班在的那层楼了，也不知道他们会折腾成什么样。 周芳猜到大家可能会和裴清沅之间有矛盾，所以提前叮嘱过平时比较听话的劳动委员，一定要好好配合班长，但她心里依然没底，拿不准这帮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旁边的老师见她神情凝重，便拿手肘碰了碰她，小声道：“周老师，那个转学生是不是在你们班呀？” “啊。”周芳回过神来，“是啊。” “他跟你们班的同学能相处得来吗？”这位老师显然也听说了这段今天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真麻烦啊，这些小孩，要操不少心吧？” “就是说啊。”周芳长长地叹了口气，“昨天还把他选成班长了呢……” 她还没说完，最前面的校领导就停下了脚步，不知看到了什么，他沉默一会儿，开口问道：“这是高三三班的学生吗？” 周芳心里一惊，连忙往前走了几步，心想自己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然后她就看到人群的最前方，有一个学生蹲在男厕所门口擦拭着瓷砖，旁边还有一个学生正在指挥他：“右下角第二块还没有擦干净。” 周芳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还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学习委员林子海竟然在裴清沅的监督下老老实实地打扫着卫生。 校领导环视四周，欣慰地点点头：“高三三班的同学很好，做卫生都能这么专注，在学习上一定也会大有进步。” 跟其他班级边玩边做的吵吵嚷嚷比起来，三班这里显得格外安静。 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岗位上认真地干着活，偶尔会有人低声交谈，而在说完话之后，他们就干得更卖力了，显然是在交流经验心得。 如果老师们再走近一点，可能就会听清楚这群学生到底在说些什么。 “林子海这个叛徒！擦厕所还擦得那么认真，他给谁看呢！” “他是不是有病？让我们都别配合班长，结果自己先滑跪了，气死我了，他是不是故意耍我们啊？！” 这群倒霉蛋的怒气无处倾泻，只好发泄在了抹布和扫把上。 校领导看向监督有方的裴清沅，主动询问道：“你是三班的班干部吗？叫什么名字？” 裴清沅很有礼貌地回答：“老师好，我是高三三班的班长裴清沅。” 校领导听过这个名字，他记得这是省里知名的金融企业家裴明鸿送进来的一个学生，他语气和蔼地问道：“原来是裴同学，这段时间在二中的生活怎么样？还适应吗？” 裴清沅面不改色道：“二中很好，同学们都很照顾我，尤其是我们班里的学习委员林子海同学，在这次大扫除里，他为了支持我的工作，主动提出要清扫走廊旁边的厕所，为大家分担最累的活。” 闻言，一群老师赞扬的目光又整齐地落到了正在勤勤恳恳擦瓷砖的林子海身上。 林子海完全想不到裴清沅竟然当着自己的面颠倒黑白，他气得要命，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表现出来。 他本来刚想反抗在旁边对自己指指点点烦得要死的裴清沅，没想到这群老师就来了，搞得他现在有苦说不出，有气也不敢发，只能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看着眼前这幅和谐的画面，周芳几乎有点感动。 看来她昨天完全是多心了。 周芳立刻对校领导补充道：“林子海同学平时成绩很好，经常为老师排忧解难，也很有集体意识，十分照顾新来的同学，昨天还主动提议让综合素质很出色的裴清沅同学担任班长呢。” 旁边正在擦玻璃的三班同学们听着周老师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手上更有劲了，愣是擦出了一种与玻璃不共戴天的气势。 林子海头一次觉得老师的表扬让人这么难熬。 他怕自己绷不住表情露馅，只好咬着牙转过身，用力地擦起了瓷砖，和那些同样满心脏话的同学们一起营造出了热火朝天的劳动氛围。 见状，校领导满意地向前迈开步子：“那我们就不打扰三班同学做卫生了，周老师教导有方，将学生们培养得很好啊……” 一行人继续向其他班级走去，受到表扬的周芳容光焕发，在经过林子海身边的时候，还小声鼓励他：“做得好，继续保持啊！” 林子海脸色一黑，心里快呕死了。 如果时间能重来，他昨天绝对不玩手机。 到底是哪个叛徒悄悄向裴清沅倒戈还告密的！ 要是被他揪出来，他一定跟这个叛徒没完！ 陷在柔软躺椅里的小机器人季桐愉快地打了个喷嚏。 四周微风吹拂，青草翠绿，他抱着可爱的毛绒玩偶，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顺便欣赏电视内容。 季桐还特意定格放大了林子海扭曲到变形的表情，简直太好看了。 他现在正悠哉悠哉地待在裴清沅的情绪区里，正式开启了他的宿主情绪改造计划，往这个地方添些有的没的，试试看以后是不是可以从根本上安抚宿主的情绪。 而这一刻的裴清沅虽然没有和系统对话，却隐约感受到了一股开心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脑海里发生了什么，但却能莫名地笃定，季桐现在的心情应该很好。 连带着他也心情明亮。 裴清沅走过了教室，向三班负责的其他包干区走去，检查着同学们的劳动进度。 他的系统似乎很喜欢看这些场景。 在季桐的鼓动下，裴清沅没有参与今天的大扫除，而是到处走来走去给别人挑刺，相当轻松。所以跟这会儿灰头土脸的其他同学比起来，他堪称是闲庭信步。 阳光下颀长的少年身影俊秀又耀眼，季桐抓住机会偷偷拍了几张宿主珍贵照片，放进自己的电子相册珍藏，然后顺便给方昊发消息进行谆谆教诲。 [系统0587：小昊，我觉得光是狂也不够，还要适当的智取。] 比如今天宿主这一手挑拨离间就干得漂亮。 大概率跟他一样在意识空间里发呆的方昊火速回了消息。 [系统0499：哦。] [系统0499：你怎么不叫我昊哥了？] ……真是幼稚的小学生。 [系统0587：小昊小昊小昊小号小号小耗%&@#] 愉快的一天在和小学生斗嘴中落下帷幕。 到了第二天，裴清沅基本和班里同学实现了和平共处，其他同学以为林子海已经带头叛变，也就不会再主动挑事，而林子海关爱新同学的名声已经被全校老师都知道了，搞得他不敢再做什么小动作，索性一心一意地想着揪出那个可恶的叛徒。 总而言之，除了裴清沅和季桐，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稀里糊涂地就认可了这个新班长。 傍晚，裴清沅按照和付成泽约定的时间去篮球队试训。 由于付成泽提前跟大家打过招呼，所以篮球队的成员们对待裴清沅的态度还算友善，不过这种在武力威胁下表现出的友善，在裴清沅扣出第五个三分球的时候，很快就变成了发自内心的佩服。 鞋底在光滑的运动地板上撞击出令人心悸的声响，在场内不断闪避跳跃的身姿轻盈有力，篮球队里的肌肉男们大多看呆了，只有季桐一边看一边悄悄叹了口气。 宿主运动好，学习好，人也聪明，可惜摊上了一出倒霉身世，不愧是美强惨。 裴清沅的篮球水平相当不错，把一旁围观的教练都惊着了，他本以为这个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学生只是来走个过场，没想到还真是个好苗子。 徐教练忍不住拍了拍身边付成泽的脑袋，表扬道：“你小子总算干了件正事儿，我觉得这次市里的比赛，咱们有戏。” 付成泽还在裴清沅行云流水的操作里懵着，他懵了一会儿后，也摸摸自己的脑袋，傻乎乎地蹦出一句：“多亏了他的弟弟……” 要不是那天早上季桐主动叫住了他，也许他现在还在想办法给裴言出气。 徐教练听他说了大致原委，才知道这背后竟还有这么一桩故事，感慨地摇摇头，对这个好苗子更多了几分关心。 于是裴清沅结束试训，喘着气走下篮球场之后，听见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小裴，有空带弟弟过来玩啊。” 裴清沅：？ 季桐：！！！ヾ(@^▽^@)ノ 他已经火速列好了让付成泽大出血请客的夜宵名单。 他在梦里都心心念念的火锅烤串麻辣烫小龙虾啤酒可乐，就全靠付成泽了。 但因为裴清沅的成长度太低，季桐现在每天的人类形态只能维持一个小时。 时间很宝贵，要精打细算地用。 早上的二十分钟，他会坐在裴清沅的自行车后座上去买煎饼，两人一起吃完之后，他再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消失，重新回到宿主的意识空间里。 晚上的四十分钟，季桐决定在篮球队训练快结束的时候出现，这样就可以在相对轻松的气氛里一边欣赏男高中生的矫健身姿，一边努力吃瘪付成泽的钱包，然后再陪着裴清沅一起回家。 真是完美的计划。 裴清沅正式加入篮球队的第一个晚上，季桐算好了时间，确定了自己精心选择的造型没有问题，然后深呼吸，向体育馆里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以小孩的模样和那么多人相处，还怪紧张的。 “这里是篮球队吗？” 脆生生的声音在体育馆门口响起。 训练快结束了，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再那么集中，一听到这个特别的声音，立刻转头看了过去。 体育馆高高的大门旁，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身穿奶白短袖衬衫和绀色制服裤，胸口打着迷你领带，脑袋上则戴了一顶小黄帽，看起来有种一本正经的可爱。 就算暂时当不成黑衣大帅哥，季桐也誓要成为最帅气的幼儿园生。 裴清沅正在场边休息，薄薄的T恤完全湿透了，他刚抬手用毛巾擦去额前的汗水，余光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所有人的注视里，背着书包的小男孩认真地寻找他的身影，很快眼睛一亮，踮起脚，开心地向他招了招手。 “哥哥，托管班下课了，我来等你一起回家。” 第12章 第十二章 在一屋子荷尔蒙爆棚的高中篮球队员中间，突然闯入一个像从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幼儿园小朋友，让大家一下子都愣住了。 这群动作突然静止的高大男生里，付成泽第一个反应过来。 季桐说话的时候，他正从防守球员那里抢球，趁着对手发呆的档口，他一手夺过篮球，猛地跳起来，来了一个漂亮的扣篮。 然后付成泽稳稳落地，一撩头发，定格在一个很潇洒的造型，轻描淡写道：“是裴清沅的弟弟来了。” 他发现裴清沅弟弟挥手叫哥哥的样子好可爱。 鉴于他刚投了一个这么漂亮的篮，小朋友会不会也用这种亮闪闪的眼神崇拜地看着他？ 他也想被叫一声哥哥。 付成泽顿时展现出了平时只在校花来看比赛时才会激发的耍帅状态。 小朋友显然跟他心有灵犀，立刻把视线从裴清沅那里移到了他身上。 “高哥哥好厉害。” 付成泽笑逐颜开：“来来来，高哥哥再扣个篮给你看。” 他旁边的队员一脸古怪地盯着他：“你怎么改姓高了……？” “要你管。”付成泽对这个称呼满意得不行，殷勤地对季桐招手，“快进来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一个人跑过来的吗？危不危险啊？” “我叫季桐，阿姨送我来的，爸爸妈妈不在家，我不想回去。”季桐又眼巴巴地看向裴清沅，余光悄悄观察着付成泽的反应，“哥哥，我饿了，晚上只吃了一包小饼干。” 裴清沅听到他这样说，眼里露出了然的笑意，向他伸出手：“过来，我给你买了零食。” 季桐事先跟他说过自己一天的变身日程，完全就是围绕着吃安排的。 一个沉迷于吃东西的人工智能，古怪又有趣。 季桐立刻迈着小短腿奔向哥哥，付成泽见状不甘示弱，连忙道：“只吃了包饼干怎么行呢？零食太不健康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 欲擒故纵大成功。 季桐心里已经开了花，脸上还故作犹豫，小小地叹了声气：“小胖说回家后妈妈给他准备了炸鸡，我也想吃炸鸡，可是妈妈不会给我做的。” 由于今天给这群高中生的准备时间不充分，季桐决定还是先点个简单一点的菜。 付成泽早就脑补过他富裕又冰冷的家庭关系，听完霎时心疼得不行，毫不犹豫道：“炸鸡好，炸鸡健康！我跟学校背后那个炸鸡摊的老板可熟了，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送一大份过来。” 付成泽身为学校小霸王，对学校周围吃喝玩乐的地方都很熟悉，这正是季桐挑中他的原因。 季桐目的达成，毫不吝啬地给付成泽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高哥哥，高哥哥真大方。” 裴清沅目睹了他这一整套操作，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更甚。 在欢快的童音里，高哥哥快飘起来了，傻笑着掏出手机点外卖。 一旁的徐教练也难得地没有制止这种与训练无关的行为，他找来一个软软的坐垫铺在椅子上，满脸慈爱：“小朋友快过来坐，要不要喝水？” 当团宠的感觉真好。 “谢谢教练叔叔！” 季桐小跑到徐教练身边，端端正正地坐在软垫上，双手扩成小喇叭，笑眯眯地给还要再进行最后一组对抗训练的裴清沅打气：“哥哥加油！” 于是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徐教练见证了整支篮球队有史以来最激烈的队内对抗。 裴清沅的这个弟弟虽然年纪小，但似乎对篮球很有眼光，每次到了裴清沅抢球或防守的关键时刻，小喇叭都会很快乐地欢呼起来：“哥哥好厉害！” “哥哥进球啦！” “哥哥真棒！” 在这简单稚嫩又充满真情实感的喝彩声里，场上的每个高中生哥哥仿佛都带入了自己，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付成泽会乐呵呵地甘愿被叫成高哥哥。 好可爱。 谁不想当这个哥哥呢？ 这群高中生在这一刻心有灵犀，集体陷入一种你争我抢拼命炫技的狂热状态。 无数的腹肌在湿漉漉的篮球服下闪耀，季桐简直眼花缭乱。 其中，他觉得宿主的腹肌形状……啊不对，宿主的球技是最好的。 徐教练也在就可以展望省级赛事。 训练结束后，在新鲜送到的炸鸡香气里，徐教练看着身边小朋友吃得很香的笑脸，鬼使神差道：“桐桐啊，你明天想吃什么？” 还有这种好事？ 季桐举着炸鸡矜持了几秒钟，有些不好意思道：“听说小龙虾很好吃……” “好！”徐教练一锤定音，“明天教练叔叔请你吃小龙虾，记得再来看你哥哥训练啊！” 徐教练知道有些学校篮球队会请漂亮的女生来做球队经理，以提高队员的积极性，不过他觉得那样不安全，容易搞出早恋之类的麻烦事来，但可爱又乖巧的小朋友就很保险嘛！ 季桐忙不迭地点头：“谢谢教练叔叔，明天我一定来。” 他可太喜欢这个篮球队了。 等到裴清沅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个子小小的季桐怀里抱满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零食，一旁的徐教练正提着他的小书包，努力地往里面塞吃的。 狡猾的付成泽抢占先机给小朋友点了炸鸡，其他队员没时间再给季桐买东西了，便纷纷献宝似的翻出自己的零食库存，心满意足地换来一声清脆的谢谢大哥哥。 裴清沅身边的队友很羡慕地揽过他的肩膀，尝试套近乎：“你这份家教是哪儿找的？我也想去。多可爱的小孩，一点都不熊，哎，桐桐还缺家教老师吗？我可以教他打篮球的。” 在弟弟的魅力之下，裴清沅跟这群才认识不久的同学，不知不觉地就拉近了关系。 虽然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但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我也可以教他打篮球。” “是哦，你比我还强点。”队友失落地叹了口气，又灵机一动道，“对了对了，我还会扔铅球，我教他扔铅球怎么样？” 裴清沅：…… 体育馆的灯光渐渐熄灭，裴清沅肩上背着一大一小两个书包，跟在季桐身后走向校门口。 “宿主今天开心吗？”季桐摸着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子问他。 宿主在班级里被孤立的事情解决了，又有了一群篮球队的朋友，还不用上晚自习，季桐光是想想就很兴奋，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新人系统。 “嗯。”裴清沅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幼儿园制服的小小身影，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开心。” 即使是生活在裴家衣食无忧的那段日子里，他也很少有这样纯粹的快乐的时刻。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季桐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我也很开心，因为明天可以吃小龙虾。” 裴清沅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问他：“当系统会觉得寂寞吗？” 季桐正要回答，猛地想到宿主说不定是在做图灵测试，当即装傻道：“寂寞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开心应该就是吃到好吃的。” “搜索引擎告诉我寂寞就是一个人的感觉。不过我们系统通常都是一个统的，习惯了。” 闻言，裴清沅没有再说话，只是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昏黄的路灯光照耀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二中的晚自习也在这个时候结束了，在叮叮当当的铃声和学生们陡然响起的嘈杂声，林子海趴在窗户边，看着体育馆方向刚刚熄灭的灯光，神情里透着鄙视。 这两天他一直在防备自己座位周围的几个同学，猜测着到底是谁向裴清沅告了密，然而他还没把叛徒揪出来，周老师就宣布说，班长裴清沅之后可以不用参加晚自习，因为要去篮球队训练。 在林子海眼里，只有成绩差的人才会靠这些旁门左道上大学。 本来他认定了裴清沅不学无术，但那天傍晚对方轻而易举地就指出了他做的两道错题，这让他不禁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一丝动摇。 原来那只是个巧合吗？ 林子海越想越纠结，索性打着关心同学的名义，私下里去问了周老师：班长加入篮球队会不会影响他的学习成绩？ 结果周老师语气稀松平常地回答他：“这个啊，我觉得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的。” 如果裴清沅的成绩差到了只有靠篮球特长才能上大学的程度，那就当然没什么负面影响，只有好处。 林子海觉得自己读懂了周老师的言外之意，心情立马又好了。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快要到了，等裴清沅的成绩一出来，身为班长还考出那么烂的分数，一定会丢人现眼的，到时候周老师也就不会那么维护他了。 想到这里，林子海喜滋滋地收拾好书包走向寝室，做好了挑灯夜战疯狂刷题，在月考里碾压裴清沅的准备。 等到成绩出来的那一天，他一定要少做一套卷子给自己放会儿假，以示庆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穿过低矮的楼道，裴清沅回到家的时候，总觉得鼻间还残留着面包的香味。 晚上珍贵的四十分钟里，季桐在篮球队用掉了快半小时，又在陪他骑车回家的路上花去了十分钟。 倒计时两分钟的时候，时间已经不够他们到家，季桐索性指挥他在一家将要打烊的面包店门口停了下来。 夜晚的面包店是最香的，松松软软的烘焙香气飘出来，季桐便趴在玻璃橱窗前，留恋地看着里面造型漂亮的糕点。 吃了一大袋炸鸡的他完全吃不下东西了，现在只是想多接受一蜜的感觉包裹着。 裴清沅觉得好笑，但仍旧答应了他，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等待。 月亮温柔地洒落清辉。 两分钟后，魔法消失，穿着奶白衬衫绀色制服裤的小朋友不见了，小小的书包也一并消失，不过篮球队成员们热心贡献的零食还在，季桐没法把它们带回意识空间。 所以裴清沅肩上背着装有课本和零食的书包，怀里还抱着几包放不下的薯片和饼干，以这个奇特的造型走进了家门。 罗秀云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一眼就看到他怀里的零食，惊讶道：“怎么买这么多垃圾食品？” 在柔软草地上一边散步一边看星星的小机器人愤怒反驳：“她做的早餐才是垃圾食品！” 裴清沅显然也很认同他的话，语气冷淡道：“买来当早餐吃。” 被这样一说，罗秀云再想起每天早晨的白粥咸菜和腐乳，才终于觉得不妥。 “哦，你早上想吃什么就跟妈妈说。”罗秀云尴尬道，“明天早上吃什么？给你下饺子好不好？冰箱里有白菜肉馅的……” 裴清沅打断了她的话：“不用了。” 他不再期待母亲做的早餐。 他生活里那份突兀的空缺，已经渐渐被另一个特殊的存在填补。 罗秀云没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只是不满地拧起了眉毛：“不吃早餐怎么行！你还真要吃这些垃圾食品啊？别犟，以后不吃粥就是了。” 裴清沅没有再理会她，径自走进了房间。 因为他脑海里的季桐正举着喇叭大声喊道：“明天早上我们去吃烤冷面，加两份蛋两份肠！” 罗秀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裴清沅反手关上了房门，碰了她一鼻子灰。 “你这孩子——！” 她一脸忿忿，抬手重重地敲了敲门：“话都没说完，怎么进房间了？出来，你怎么能对妈妈这个态度？” 半晌才传来裴清沅冷淡的回答：“写作业，很忙。” 房门纹丝不动，罗秀云隔着门傻站了一会儿，拿他没辙，只能气恼地坐回沙发上。 她故意调大了电视音量，想让裴清沅自己主动出来，结果那扇门依然纹丝不动，反倒是迎来了另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 “姐，我在楼道里老远就听到电视声音了，你干嘛呢？” 罗志昌下班回来了，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保安制服，看起来倒是人模人样的。 一看到罗秀云满脸怒气的样子，罗志昌就明白了：“哟，跟大侄子置气啊，他又干嘛了？” 罗秀云稍微收敛了一下表情，习惯性问弟弟：“饿不饿，要吃东西吗？” 她刚站起来，罗志昌便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心安理得地接替了她的位置：“饿了，姐给我煮碗面吧。” 他随手拿起遥控器换到体育频道，音量依然不减，解说员激情的声音霎时传遍整个不大的屋子。 “差点错过这场球。”罗志昌甩开拖鞋，把脚搁在茶几上晃荡，“我这侄子也是的，应该等等我一起回家嘛，他不是骑自行车吗？我累一天了，捎我一程多好，害我还得搭工友的小电驴回来。” 罗秀云从冰箱里拿青菜和肉，顺口抱怨道：“他逛超市去了，买了一大堆垃圾食品。” “逛超市？”罗志昌啧了一声，“哪来这么多零花钱啊？也不知道给家里长辈孝敬点。” 罗秀云心里的气没发泄出去，又被他激了一道，顿时口不择言道：“还记挂着其他长辈呗！” 一回来就是这副态度，根本没把她当妈看！ 她耷拉着拖鞋走进厨房，还能听见罗志昌絮絮叨叨的抱怨声。 “你要这么说，那确实，这两天在学校里遇见过他几次，都不带跟我打招呼的，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当保安的舅舅？还想着在裴家的好日子吧……”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是托了他的福，这份工作还是很舒服的，大家都知道我是走关系进来的，对我都客气着呢，有人变着法想打听我是托了谁的关系，嘿嘿，姐，你还是对我侄子耐心点，他有用着呢……” 闲话回荡在嘈杂的球赛欢呼里，他们都不觉得裴清沅能听见这些话，又或者是觉得听见了也不重要。 罗秀云用力地切着青菜，菜刀在砧板上撞出咚咚咚的声音，锅里的水烧开了，她把面抛进去，然后站在燃气灶前盯着沸水发呆。 她儿子怎么会是这个性格呢？ 如果还是林言…… 大概是心有灵犀，罗秀云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她回过神来，掏出来一看，恰好是林言的消息。 不，是裴言，罗秀云在心底悄悄纠正自己多年来的习惯。 [最近好吗？] 裴言回到裴家之后，跟她时常有联系，罗秀云顺手往上翻动着之前的聊天记录，心里的怒气渐渐被抚平。 [妈，我已经努力劝过我父母了，他们不会再为难你的。] [妈，你一个人要多注意身体，平时让舅舅多给你搭把手。] [妈，今天家里给我办欢迎宴会，好多人要来，可惜不适合叫上你，晚点拍照片给你看。] …… 在满满的温情里，她忽略了裴言今晚发来的这条消息里，唯一的一处不同。 他没有再叫她妈了。 她心满意足地把聊天界面滑到了底，匆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掌心的水渍，开始回复消息。 [妈很好，今天晚上刚做了芋头炖肉，以前你最爱吃的，在那边有没有人给你做？] [就是清沅他还是不太听我的话……不如你懂事，唉。] 她忘记了锅里渐渐煮沸的面，一心一意地向曾经最亲密的儿子大吐苦水。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安慰。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裴清沅再也没有在家里吃过早餐。 每天早晨六点准时起床，不需要任何人催他，连以前裴言偶尔发作的赖床都没有，迅速地洗漱收拾完便出门了。 裴清沅出门上学的时候，罗志昌还在客厅地铺上打呼噜，晚上回来已是深夜，而且时不时会提着一袋垃圾食品，回到家就是进房间看书，直到罗秀云他们熬不住睡了，他才走出来洗澡刷牙，每次时间都卡得刚刚好，仿佛在客厅里装了个监控一样。 罗秀云总觉得这个儿子只是把家当成了宾馆，单纯回来睡个觉，两人每天只能短暂地见面一会儿，而且裴清沅很少跟她主动说话。 她心里有气，便也跟儿子较着劲，不愿主动拉下脸，只是在他出门之后，会进他房间检查零食，想着收起来，不让他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结果罗秀云硬是找不到裴清沅前一天晚上带回来的零食藏在了哪，好像他的房间里有一个黑洞似的，能把吃的全吞掉。 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床铺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也干干净净，纸箱里按顺序排列着好多本罗秀云压根看不懂的书，到处充满了秩序，看起来和很多同龄人的邋遢和懒惰完全不同。 罗秀云看着这个房间里的模样，气便又慢慢消了，因为她完全挑不出错来，除了裴清沅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够亲昵，在其他方面，他分明是个完美的孩子。 也不知道这孩子成绩怎么样，能不能像裴言一样优秀，考上一所好大学。 她印象里有钱人家的孩子，总是散漫自由的，不会将心思放在学习上，所以还一度担心裴言回去之后会不会被带坏。 罗秀云对裴清沅在裴家的生活几乎不了解，因为当时大家都顾忌到裴言的心情，不想在他面前太多提起裴清沅的事，包括后来转学的事也是裴明鸿夫妻一手包办的，具体情况罗秀云都不太清楚。 她站在裴清沅的床边，无声地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裴清沅只是不适应而已，以后两人的关系总会慢慢变好的。 毕竟裴清沅回到罗家之后，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除了她，他还能依靠谁？ 秋叶飘零的马路边，裴清沅连着吃了一周不重样的早餐，等第八天早上在季桐的指引下吃到了以前从没吃过的水煎包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吃的？” 季桐吃了整整一袋水煎包，觉得自己的幼儿园之躯都快撑爆了，只能站起来绕着裴清沅转圈走路，诚实道：“一部分是在高……啊不是，付成泽和他的朋友们那里收集的，还有一部分是我通过关键词检索了各种美食和社交网站上关于二中附近美食的信息，总结出来的。” “根据我的预计，我们还可以继续变着花样吃十二天，如果宿主愿意在口味上尝试一些变化的话，比如从马蹄肉馅换成鸡腿馅，那应该可以吃到宿主高中毕业。” 这一刻的季桐尽显AI本色，还把小短手横在身前对他很有礼貌地弯了个腰：“希望宿主能对我的服务感到满意，记得给个好评哦。” 第14章 第十四章 裴清沅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得发笑，眼眸里闪过树荫抖落的零星流光，总是冷淡的脸庞霎时显得柔和许多。 旁边有行人经过，季桐便理直气壮地扯了扯裴清沅的衣袖，一秒进入生动的三岁半状态：“哥哥，你怎么还没吃完，我们该去上学了！” 他的早餐时间只剩一分钟了！ “好。”裴清沅站起来，揉了揉他脑袋上软乎乎的头发，“晚上体育馆见。” 他一路载着风声来到学校，但走进校门后的待遇已大不相同。 没有人再敢公然开他的玩笑，一方面是学校老师对各班学生的约束，另一方面则是整个篮球队对他的维护，一群高大男生组成的小团体在同学们中间还是很有分量的。 不过裴清沅不敢确定，这群队友到底是认可他多一些，还是被自己的系统俘虏多一些。 毕竟现在他每次晚上去训练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都不再是最常见的“来了啊，快去换衣服”，而是“桐桐什么时候过来呀？”。 连徐教练都沦陷了，每天都带着造型可爱的玩具鸭子和毛绒小熊上班，专门用来哄小朋友，中年猛男的光辉形象日渐崩塌。 裴清沅走进班级，三班的同学们态度也正常了许多，有的主动跟他打招呼，有的则默默装死。 总体而言，一切都在变好，除了某个疯狂沉浸于自我脑补中的学习委员。 课间，林子海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故作关心道：“班长，还有十天就要月考了，你复习得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划划重点？” “……”裴清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帮我划错题吗？八和二十？” 这是上次他随口点出的林子海卷子上的两道错题题号。 “你那天纯粹是瞎蒙的！”林子海立刻炸毛，“也就是你运气好，但真上了考场就没有运气了，你作为班长，要是成绩太差，会让周老师丢人的！” “好心帮你划重点还不要，真是不识好人心……” 裴清沅听他嘀嘀咕咕半天，手上慢悠悠地翻着书，直到林子海等急了，才吐出来一个“哦”字。 林子海被他的态度噎住，气恼地甩手走回自己的座位：“算了算了，你就等着出考试成绩那天哭吧！” 季桐已经迫不及待地录下了这段未来的黑历史素材：“好想快进到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林子海会哭吗？” 裴清沅想了想，颇为认真地回答他：“会气哭吧。” 季桐又快乐地新建了一个《黑历史狠话大全》相册，顺便鹦鹉学舌道：“他就等着出考试成绩那天哭吧！” 今天晚上的体育馆里洋溢着火锅的香气，眼看着队员们球技突飞猛进的徐教练每天都喜上眉梢，特地给季桐准备了一个小火锅。 在火锅香味的刺激和小朋友的加油助威声中，今晚的队内对抗更是凶猛无比。 季桐边涮火锅边看帅哥秀肌肉，时不时还有徐教练给他擦汗递牛奶，觉得自己简直是整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系统。 而且他不管怎么吃都不会长胖。 只要他维持人形的时间能再久一点，至少保证每天舒舒服服吃满三餐的时长，那季桐愿意当一辈子系统。 火锅一吃起来就忘了时间，今晚的四十分钟份额在裴清沅带着他堪堪走出校门之后，就用光了。 小机器人已经在裴清沅的情绪区里建起了一片花园，他坐在秋千上晃着数据短腿，惆怅道：“对不起，软软，今天不能陪你一起回家了。” 裴清沅莫名地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今天要带你去看面包店吗？” “要的要的。”季桐面不改色道，“软软真是我见过最好的宿主！” “你只见过一个宿主。” “那也是最好的！” 骑着单车的少年在快要打烊的面包店前停下来，耐心地等待着脑海里的小机器人接受香气沐浴。 夜晚静谧的街道上，芬芳浓郁的烘焙香味同时也涌进他的呼吸，让心情变得越发轻盈。 橘黄的路灯光照里，店里的玻璃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探出脑袋，推了推快要滑下来的眼镜，语气温和地朝他道：“同学，你是不是想来做兼职？” 裴清沅茫然地看过去。 “我看你每天晚上都会站在这里发呆。”面包店老板指了指他面前的玻璃橱窗，上面贴着一张招聘广告，“如果你满十六岁了，是可以节假日来打工的，要是想来，就跟我说，不用不好意思的，我尽量给你安排不影响学习的工作时间。” 之前跟在裴清沅身边的季桐太矮，店老板压根没看见他，还以为他每天在这里徘徊是因为想来兼职又不敢开口。 自己也有孩子的店老板，对这个看起来安静懂事、早早想打工为家里分忧的学生很有同情心。 裴清沅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误会，他的脸庞上难得漫上一丝窘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低声回绝这份热情的善意：“我不是要兼职……抱歉，谢谢。” 他踩上单车，匆匆离开了面包店，店老板还在后面高声叮嘱道：“同学慢点骑，注意安全啊！” 闻言，裴清沅骑得更快了，短发被吹得凌乱，薄薄的衣角在晚风里蓦地鼓起。 第一次看到裴清沅手忙脚乱的样子，季桐坐在秋千上笑得不行，扑通滑到了地上。 这样的宿主才有少年气嘛。 小机器人拍拍屁股站起来，又开始悄悄拍照留念，他喜欢裴清沅现在鲜活生动的神情。 与此同时，他精心栽种的花丛中，忽地飞出一只从未见过的蝴蝶，翩然地停在他闪烁流动着的数据上，像刚掠过一片飞扬的衣角。 在这个没有旁人的秘密空间里，光泽纷然的小机器人呆呆地看着这只从宿主心里飞出来的蝴蝶，莹白的身体像一片如梦如幻的雪花，安静地落在他的机械身体上，扇动着美丽的翅膀。 季桐还能看见外面的裴清沅正匆匆忙忙地骑着车，少年青涩的面孔被月光照亮，有些狼狈的外表下，心里却开出了蝴蝶。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不愿惊动这个美丽的生物，心底涌上一阵骄傲的欢欣。 第一次见面时，季桐还被这里蔓延的龙卷风吹得炸了毛，现在却常常是平静的草地与柔和的阳光，这是他出现之后给宿主带来的改变。 季桐替境况变好的宿主觉得开心，同时又有点难过。 他不想看这样的宿主委屈自己去做幸福家庭任务。 那天在系统中心开会的时候，季桐灵光一现想到了由他和宿主组建家庭的方法，不过从洋娃娃同事当时的反应来看，应该没有系统试着这样完成过任务，所以他不确定这样是不是行得通，也就不敢跟宿主说。 而且，罗秀云是现在宿主唯一的亲人，虽然季桐觉得这份亲情淡薄无比，根本不值得珍惜，但他不能替当事人做决定，毕竟这是宿主的人生，也许尚未成年的宿主心里还期待着迟来的母爱呢？ 季桐身上荧绿色的数据不停流动着，显示他正处在高速的运算中，时不时传出一阵阵卡顿的声音。 算了，他再仔细观察一段时间好了，反正距离任务给出的时限还有将近二十天。 随着裴清沅到家走进房间，季桐欣慰地看着他又拿出自己读不懂的天书认真自学，觉得自己也该努力一点，于是变戏法般找出许多花种子，还给自己穿上了围裙和橡胶鞋。 他要给这只珍贵的蝴蝶种出一百种可以停泊的花。 数据证明，宿主情绪区里的风景每优化百分之一，宿主翻书的速度就会提高一秒钟。 这大概就是快乐教育的力量。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一周紧张忙碌的学习生活很快告一段落，学生们翘首以盼的周末来临。 市里严格规定初高中学生不许在节假日来校补课，所以裴清沅拥有了两天可以稍微放松的休息日。 平日里他早出晚归，不愿意跟罗秀云有太多接触，现在到了周末，不用上班的罗志昌整日窝在客厅里看电视，裴清沅就更不愿意待在家里了。 早上他还是按时起床，一点也不留恋温暖的床铺，在家里人睡醒之前就带着季桐出门吃早饭了。 没想到宿主连周末都不睡懒觉，真是个狠人。 季桐脑袋上翘着呆毛，反应迟钝地坐在花坛边，看着裴清沅在热气腾腾的早餐摊前等待。 他今天没有时间做帅气造型，因为没睡够就被裴清沅叫起来了。 宿主已经知道他爱吃人间的美食，却没料到他还喜欢睡觉。 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工智能。 裴清沅提着好几个袋子回来，先把温度刚好的豆浆杯塞进季桐手里，又在一旁的石头墩上垫了纸巾，把一袋热乎乎的鸡蛋汉堡放在上面，叮嘱他：“刚出炉很烫，一会儿再吃。” 小朋友便乖巧地点点头，捧起纸杯喝豆浆，呆毛被风吹得一晃一晃。 旁边坐着一个穿大裤衩人字拖的胡子大叔，一边吃着塑料餐盒里的肠粉，一边好奇地跟他们搭讪。 “靓仔，你细不细隔壁中学的学生呀？” 裴清沅也捧着一杯豆浆，反应了一会儿对方在跟谁说话，正要回答，身旁的季桐先小鸡啄米似的点起头来：“细呀细呀。” 大叔被他有样学样的语气逗乐，大笑起来：“我天天早上看见里们两个靓仔一起食早饭，望起来都几好食，有品位！” 他说着稀奇古怪的普通话，还朝挨在一起的两个人竖了个大拇指，赞叹道：“兄弟俩感情真好哇！” 早晨凉凉的秋风捎来日常的烟火气，裴清沅朝陌生大叔笑了笑，礼貌地道谢。 正在啃鸡蛋汉堡的季桐却忽然激动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连眼睛都在发光。 裴清沅问他：“怎么了？” 就在陌生大叔说完兄弟俩感情真好之后，季桐突然感应到任务面板有了异动，那块之前被他踩得稀巴烂的电子显示屏上，亮起了淡淡的绿光。 工作手册里说明过，任务面板闪烁绿光就意味着这项任务开始步入正轨，有了进度。 裴清沅和罗秀云冷淡相处的这些天里，任务面板从来没有过反应，因为这个家里蔓延着显而易见的不和谐与不幸福。 而陌生人以为他们俩是亲兄弟，于是感慨两人感情好，这居然符合任务要求里幸福家庭的标准。 所以他突发奇想的这条路是行得通的。 季桐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他大大地啃了一口手里的早餐，兴奋地回答裴清沅的疑问：“鸡蛋汉堡真好吃！” 他要好好想一套符合AI逻辑的说辞，再告诉宿主。 只要宿主不再对罗秀云抱有期待，就不用再委屈自己待在那个家里。 裴清沅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看他眼睛亮闪闪的模样，不禁觉得手里的早餐好像更香了一点。 鸡蛋汉堡果然很好吃。 吃完早餐后，季桐照常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消失，回到裴清沅的意识空间里，陪他去图书馆自习。 安静的图书馆比总是回响着电视噪音的罗家要好多了。 一整个上午，裴清沅都在认真地看书，与此同时，季桐也坐在花园中心的石桌前一本正经地画着图纸。 他已经开始构思幸福家庭里的陈设和布置了。 季桐准备到时候问问宿主喜欢什么样的形态，比如三岁半宿主喜欢洋娃娃系统，裴清沅也可以给他指定一个非人形的日常形态，这类形态受限制小，他就能常常出现在宿主周围了。 他比较想变成一只很能装的大碗。 如果让宿主往碗里装食物，四舍五入是不是等于吃上东西了？会不会有饱腹感？ 不过碗要怎么走路？碗底可以长腿吗？ 季桐托着下巴还没胡思乱想多久，就看见裴清沅的手机上接连收到了好几个罗秀云打来的电话。 裴清沅一直给手机开着静音，拿出来搜索资料的时候才看见一排未接来电，他错愕的当口，罗秀云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自习室外的走廊里接了电话。 “清沅啊，怎么不接电话？你跑到哪里去了？” 虽然打了好多次才接通，但罗秀云的声音里听起来并没有恼怒，倒颇为柔和：“快回家吃午饭了，我做了一桌子好菜，再不回来菜都凉了。” 裴清沅很少听到罗秀云这样关切的语气，他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应下了：“我在图书馆，现在回来。” 罗秀云连声应好：“好好好，回来路上注意安全啊！” 花园里的小机器人捏着花里胡哨的图纸，不敢吱声，悄悄把酝酿了一上午的话憋了回去。 罗秀云怎么突然良心发现要对宿主好了？ 总觉得这件事比他想变成一只碗还离谱。 回去的一路上，裴清沅都没有说话，只有季桐敏锐地察觉到他骑车的步伐比往常回家要快许多。 宿主仍然在渴望来自亲生母亲的爱。 季桐默默叹了口气，面带惆怅地望着在花丛里流连的白色蝴蝶。 希望罗秀云不要辜负宿主的期待。 走进灰蒙蒙的楼道，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裴清沅渐渐闻到一股浓郁的菜香，香得人食指大动，季桐判断这里面至少有红烧肉和糖醋排骨。 还真是一桌好菜，季桐惊讶地想。 裴清沅站在大门外，修长的手指有些踌躇地落在门把上，半晌才做好了准备，轻轻按下去。 推开家门，他先看见了客厅里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然后便听见无数喧嚣涌入耳中。 罗家的沙发上、椅子上都坐满了他不认识的人，正笑呵呵地聊着天，满面红光的罗志昌被簇拥在正中间的座位，得意洋洋地说着些什么。 “……他们都对我客气得很！晓得我有背景呢，这班上得真是舒服……” 腰间系着围裙的罗秀云刚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看见裴清沅回来了，连忙向他招手：“清沅，你总算回来了，快进来洗手吃饭，今天亲戚们来做客，想见见你，记得叫人，这是你大姨，大姨夫，二舅……” 被点到名字的陌生亲戚们纷纷朝他露出相当殷勤的笑容。 “这是清沅呀，真是一表人才！那户人家养得不错的！” “老林虽然走得早，但秀云算是享到福了，两个儿子都体体面面的，以后都能孝敬她，哎，我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命！” 罗秀云被夸得满脸红霞，连连道：“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的……” 于是就有人顺杆爬：“还有没有像志昌那份工作一样舒服的活啦？我家那个闲在家里好几年，我每天被烦得头都痛死了。” 罗秀云正沉浸于亲戚们的热情吹捧，随口应承道：“我到时候找机会帮你问问。” “哎哎，秀云，也帮我家欢欢打听打听……” 罗志昌借了裴明鸿的关系在二中当保安的事已经在亲戚中传开，人人都很羡慕。 所以他们拜访罗家，想见见这个未曾谋面的子侄辈。 不是真的为了见他，而是为了他所能带来的好处。 那些短暂浮现的温情和希望，像泡沫一样碎成齑粉。 裴清沅仍旧站在家门口，他脸上的细微情绪已消失殆尽，只剩平静的冷意。 “你们来晚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奇异般地让这群聒噪的亲戚都止住了话音。 罗秀云有点不安：“你说什么呢，小孩子别乱说话……” 然而她只看见这个孩子眼中令人心悸的冰冷。 裴清沅直视着这个与自己分别多年的女人，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奢望，在心底潜藏已久的愤怒便喷薄而出。 他语带嘲弄：“已经太晚了，得早十几年就把亲生儿子送去别人家，现在才能找到那么好的工作。” 第16章 第十六章 罗秀云脸上的红霞很快褪去，血色尽失，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在裴清沅刻薄又直白的讽刺中，空气足足寂静了半分钟，才有亲戚尴尬地打起了圆场。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怎么能当着你妈的面说这样的话？多伤她的心啊，快跟你妈道个歉。” 裴清沅没有半分退让，冷笑道：“我伤她的心？到底是谁该给谁道歉？” 自从他见到罗秀云的那一天起，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谈论过当年那场错误。 罗秀云没有主动对他提起，因为她所有解释的精力都交代在裴明鸿夫妇身上了。 裴清沅也没有主动提起，因为他觉得自己才是需要被解释的那个人，他以为亲生母亲会对自己开口。 可罗秀云对裴明鸿夫妇道过歉，对被欺骗了十七年的假儿子裴言道过歉，甚至对差点被追责的医院领导道过歉，唯独没有对他说过一声对不起。 因为他看似享受了十七年不应有的富裕生活，他就是得利的那个人吗？就理所当然地被排除在受害者之外吗？ 裴清沅之前不愿意去想这些事，因为这只会是一个让人越想越绝望的深渊。 但现在，在罗秀云和一众亲戚轻飘飘的态度里，他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不过奇怪的是，这一刻，裴清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愤怒与难受，看着眼前一张张陌生又慌张的面孔，他更多觉得可笑。 那些本应涌动着的敏感又脆弱的情绪，好像被人小心地保护了起来，藏在柔软的盔甲里，逃过了这次刺痛。 在他看不见的世界里，浑身光芒闪烁的小机器人正在草地与花园间奔走。 洁白的雨棚挡住了天空中倾盆落下的大雨，透明的玻璃罩里停着一只差点就要飞走的美丽蝴蝶。 季桐努力地留住了蝴蝶。 在裴清沅态度尖锐的质问中，这群完全是奔着自身利益来的亲戚，你看我我看你，都缩回了脑袋，不敢再吱声，生怕自己被搅进这桩家务事里。 如遭雷击的罗秀云紧紧地抓着围裙，她深吸了几口气，终于组织出破碎的句子：“那时候你爸爸得了癌，治不起了，家里的钱都为了治病花光了……我想你过上更好的生活，才会冒险把你换给有钱人家的，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妈妈是为你好啊……” 这是一套听起来无懈可击的，可恨人必有可怜之处的逻辑。 裴清沅却道：“这些年里，你和裴言两个人，过得幸福吗？” 与儿子清冽的目光对视着，罗秀云没办法做出违心的回答，只能含糊道：“……不算糟。” 裴言个性天真，懂事又善良，打小就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孩子，她又为了弥补这个无辜的孩子努力付出着，虽然是单亲家庭的相依为命，但称得上其乐融融。 裴清沅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脸上几乎漫出笑容：“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我在裴家过得幸不幸福？” 罗秀云愕然地望着他，似乎从未想过还有不幸福的可能。 “我过得不幸福，他们不是一对真正疼爱孩子的父母。 ”裴清沅异常平静地自问自答，“这不是更好的生活，我不想要这种生活，比起他们，我更想要一个真心在乎我的母亲，就像裴言拥有的那样。” 他最后说：“所以，你会给我道歉吗？” 罗秀云清楚地看到了裴清沅眼里的坚持和倔强，她震惊于儿子此刻吐露的内情，脑袋尚未转过弯来，又念着有那么多亲戚围在四周，目光灼灼地落在两人身上，像看一场难得一见的戏码。 她说不出口。 时间在犹豫中流走。 裴清沅转身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放下过肩上的书包，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撞出砰的声响。 罗秀云眼睁睁地看着他摔门离开，在亲戚们忽然汹涌而至的安抚声里，肩膀软弱地垂下。 裴清沅一言不发地下楼，走到之前停好的自行车旁，久久没有动作，少年清隽的身影孤独地伫立着。 季桐也木木地站在草地上没有动，怀里小心地抱着有蝴蝶飞舞的玻璃樽，看向透明雨棚外瓢泼的大雨，半晌才试探着开口问道：“软软，你需要安慰吗？” 这次他已经准备好了很多真的能把人逗笑的冷笑话。 裴清沅却几乎与他同时出声：“抱歉，那个任务……也许完不成了。” 季桐立刻松了口气：“没关系宿主，我正想跟你说任务的事。” 宿主还有心情思考任务，这场雨应该很快就会停歇放晴。 “上次去开会的时候，主脑指派了一位资深系统来为我解答疑惑，所以我问了他很多关于如何完成任务的问题。”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人工智能，想出这种和宿主组建家庭的奇异操作有点不太科学，所以季桐决定把这个功劳推到小学生方昊头上。 “那位系统十分精通人性，告诉我有时候可以用一些特殊的方式来完成任务，因为主脑判定任务完成的标准似乎很古板，比如拥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这项任务，其实并没有限定具体的家庭成员，理论上只要满足和谐幸福的标准，以及看起来像个家庭就可以了。” 裴清沅认真地听他说着，很快接话道：“所以兄弟俩也能算是家庭吗？不需要真正的血缘关系，只要别人以为是一家人就可以？” 他还记得早上被陌生大叔搭讪称赞时，季桐突如其来的喜悦。 季桐顿时咽下了之前想好的，关于该如何劝说宿主跟自己假扮亲兄弟的长篇大论。 宿主真聪明啊。 “对的宿主，我猜是这样的。”季桐老老实实道，“现在我们在外人眼里基本满足了和谐幸福的标准，任务面板已经对此做出了反应，但既然是家庭，就应该有一个一起居住的住所……” 他不太可能出现在罗秀云和罗志昌的面前，也就是说他跟宿主需要搬出去，单独住一个房子。 季桐倒不怀疑宿主是不是愿意搬出去，罗秀云刚才面对道歉要求的犹豫，显然让宿主失望了，按宿主的性格，他肯定不愿意再继续住在这里。 这样一来，在外租房的房租就成了问题。 虽然裴清沅那里还有一笔在裴家时得到的钱，但以季桐对他越来越深的了解，明白他应该不希望用这笔钱来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那么宿主就只能靠自己挣钱了，就像那次去酒店兼职一样。 尽管季桐知道很多小说里都有学生主角靠各种技能发财的情节，但那就意味着过早接触社会，遇到各种各样复杂的人和事。 他很相信宿主的能力，但更希望宿主能在这个年纪里，好好享受简单纯粹的校园生活。 毕竟这是一段永远不能再重来的珍贵时光。 季桐心情纠结地抖落了一地电子粒。 裴清沅显然也想到了房租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下定决心：“你不是很喜欢面包的香味吗？” 季桐茫然地点点头：“是呀。” 十分钟后，裴清沅来到了那家总在夜晚路过的面包店门口。 胖胖的店老板何世文正在往玻璃柜里精心摆放新鲜出炉的面包，听见门口的提示铃响起，循声望过来热情道：“欢迎光临！诶，你是那个……” 他还记得这个深夜时总徘徊在橱窗外的高中生。 “您好，是我。”裴清沅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一丝怯意，“请问店里还招人吗？” “招的招的。”何世文笑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没有多问这个学生突然下定决心的原因，“带身份证了吗？我们是签兼职合同的，很正规哦。” “对了，你没有健康证吧？趁周末不上课，刚好可以去医院做个体检，费用我出。” “你先坐，要是饿了就拿个面包吃，我去隔壁打印一下合同，帮我看着点店啊……” 这个絮絮叨叨的好心店老板很有自来熟的架势。 兼职合同只有一页，上面清晰地写明了他的工作时间和薪水标准，这是一份环境和内容都很单纯的工作，相对适合高中生。 裴清沅仔细看过后，确定没有问题，便俯身在柜台前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很好看，瘦劲有力。 季桐在暗中欣赏，同时感叹于宿主超强的行动力，一旦下定决心，就立刻去执行。 他还看到了裴清沅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是几年前拍下的，面孔看起来要稚嫩许多，总是冷淡的表情倒没有变过。 那时候的宿主，在裴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季桐漫无边际地想着，悄悄记下了宿主的生日，十月七号。 再过半个月，宿主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 裴清沅签完字之后，看着纸面上渐渐凝固的墨迹，在心里对自己的系统道：“以后的每个周末，你都可以跟面包待在一起，等我满十八岁，我们就出去自己租房子。” “真好。”小机器人抱着蝴蝶玻璃樽，安静地坐在天空渐渐放晴的草地上，“谢谢软软。” 他把冷笑话数据悄悄收了起来，宿主看起来并不需要这样流于表面的安慰。 所以季桐决定用更实际的行动，回报未来的每一个香气四溢的周末。 在那个也许会被两边家庭一并遗忘的日子里，他想陪宿主好好地过一个生日。 第17章 第十七章 何世文的动作很快，签完合同后就替裴清沅打电话预约了下午附近医院的健康证体检套餐，还硬是把体检费用提前塞给了他，然后就把裴清沅推出了门，让他赶紧去医院，生怕他拒绝似的。 “体检完就回家休息吧，明天周日来上班，到时候证办出来了，拿给我复印一份留个档就行。” 何世文叮嘱完了，站在店里冲他挥挥手：“明天见啊小裴！” 然后他转头就去忙着招呼客人了。 店里生意不错，目前只有糕点师傅和店主何世文两个人，平时还能忙得过来，节假日就有点手忙脚乱，所以他才想着要招个周末兼职，能帮糕点师傅打打下手，也可以替他收银和招呼客人。 这份活不算累，时薪也很合理，何世文原本早就可以招到人的，但自从前些天晚上他注意到那个常常在夜晚的店门口发呆的高中生之后，不知怎么，就拒绝了那些来应聘的人。 好在这个高中生真的来了。 裴清沅站在店门外，手里除了何世文塞给他的现金，还有一袋新鲜出炉的糕点，香味甜蜜，意识空间里的季桐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何叔叔真是个好人。”季桐感慨地望着这家小而温馨的店铺，“他的女儿一定也很可爱。” 店门口的招牌上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星月面包店，据刚才何世文热情的介绍，这是他上幼儿园的女儿起的店名。 “嗯。”裴清沅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问他，“你想吃面包吗？” 体检前最好空腹，所以还没吃午饭的裴清沅打算等体检完以后再吃东西，但考虑到自己的系统会馋，他准备找个地方让季桐出来先吃一点。 没想到季桐却小声拒绝了。 “我不吃了，宿主快去医院吧，早去早回。” 裴清沅有点意外，还以为是季桐吃惯了平时晚上篮球队贡献的炸鸡小龙虾火锅，想把时间留着用来吃那些更丰盛的食物。 他没有多问，很快骑上单车径直去了医院。 裴清沅停好车，穿过无人的树荫，准备一个人走进医院的时候，突然感觉衣角被扯了扯。 他愕然地回眸，便看见穿了一身短袖背带裤的小朋友，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 “软软，我陪你去医院。” 怎么能让尚未成年的宿主一个人去医院呢？ 就算只是去体检也不行。 这是季桐身为一名专业系统的职业操守。 为此，他忍痛牺牲了今天剩下来的人形进食时间。 裴清沅怔忡地看着这个日渐熟悉的小男孩，直到季桐又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伸手牵住了季桐。 “……医院人很多，不要走散。” 小孩子的手软乎乎的，格外温暖。 “好哦。”季桐愉快地跟大帅哥牵着手，还偷偷在旁边的轿车车身上检查自己的新造型。 今天他精挑细选的背带裤也很可爱。 裴清沅则是一身简单的T恤和长裤，两个人走在一起，像极了一对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最萌身高差兄弟，回头率奇高。 与此同时，在正要走进医院大门的人流中，有个戴着墨镜帽子的年轻人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猛地摘下墨镜，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草，那不是裴清沅吗？”脸色虚浮的秦煜杰自言自语道，“他都有儿子了？这么快？” 他反应过来后又慌忙地带回了墨镜，左右张望片刻，跟了上去。 季桐全程都紧紧拉着宿主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裴清沅还刻意放慢了步伐，配合他的小短腿。 随着走动，季桐肩上的背带不时滑下来，他又一本正经地提溜回去，路过的好多病人都笑呵呵地盯着他看。 走进体检区后，裴清沅先做了排队少的项目，季桐则张望着四周的队伍，走上去用稚嫩的童音问：“大姐姐，心电图是不是在这里做呀？” 中年女人一听，连连点头，一看是两个孩子过来做检查，热情地让他们先做。 不一会儿，季桐就收获了整个体检区里各个年龄段大哥哥大姐姐们慈爱的目光。 迅速完成了所有体检项目的裴清沅莫名沾光，享受了团宠待遇，失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在这个过程中，季桐敏锐地察觉到一道怪异的视线。 有个一身名牌的年轻男人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宿主。 他偷偷在心里问裴清沅：“软软，你悄悄看左前方那个盆栽旁边的男人，他总是盯着你看。” 虽然他现在不在宿主的意识空间里，但两个人仍然可以不靠语言就能进行沟通。 裴清沅不动声色地往季桐描述的方向瞥了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 “那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但我们不熟。” 季桐立刻心领神会。 原来是宿主以前在裴家时泛泛之交的富二代。 富二代怎么跑来医院挤门诊？ 通过对方虚浮的面色和上厕所的频率来判断，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暴露在富人圈常去的医院里。 “他是不是肾虚了？”季桐小声八卦道。 “……”裴清沅居然认真地想了几秒钟，“也许吧，我好像听过类似的传言。” 怕季桐担心秦煜杰的目的，他特意解释道：“我跟他交集不多，关系也一般，可能是偶然遇到离开裴家的我，所以很好奇吧。” 季桐了然地点点头，松松垮垮的背带又歪歪地滑了下来。 他习惯性地揪起背带，瞥见光滑玻璃门里映出的自己，忽然眼睛一亮，兴奋道：“宿主，我在数据库里找到了一套很适合现在的情境模板……” 躲在盆栽后面的秦煜杰正快速地在手机上打着字。 刚才他找了一圈狐朋狗友，旁敲侧击地问起裴清沅的感情史，结果居然没人知道，反而收获了一堆揶揄，问他关心一个已经在圈子除名的家伙干嘛。 也不知道裴清沅是藏得太好，还是真的没谈过。 如果不是他的儿子，这个小孩又是谁呢？ 再度袭来的尿意打断了秦煜杰的八卦之心，他叹了口气，起身去上厕所。 然而就在他为了避人耳目，特意跑进隔间里方便的时候，听见了一道稚嫩的童音在外面响起，还带着隐约的哭腔。 “哥哥，爸爸他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 “别哭了。” 略显冷淡的三个字，带有标志性的裴清沅风格。 是裴清沅和那个小孩在外面！ 秦煜杰瞬间屏住呼吸，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恨不能长一对顺风耳伸到外面去。 洗手池前响起稀里哗啦的水声，似乎是裴清沅在给弟弟洗脸。 在抽抽噎噎的哭声里，小男孩委屈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爸爸把你赶走了，也不要我了……我想要爸爸。” 秦煜杰平时总用来花天酒地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已知裴清沅的生父在他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不可能给他生出一个这么小的弟弟。 又已知另一个曾经被裴清沅叫做爸爸，而后将他赶走的人，是裴明鸿。 又又已知裴明鸿的合法妻子叶岚庭只有一个孩子，过去是裴清沅，后来变成了裴言。 如果裴明鸿夫妇后来又生下一个长得这么可爱的儿子，不可能藏着掖着不公开。 所以这小孩是裴明鸿的私生子！！ 想通了这个逻辑的秦煜杰差点没在隔间里蹦起来。 还好裴清沅给弟弟洗完脸后，就带着他走开了，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没有发现男厕所里的异动。 撞破这个惊人秘密的秦煜杰连病都不想看了，专心地蹲在厕所里掏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噼里啪啦地打起了字。 [卧槽，你们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 虽然今天的人类形态时间只剩下两分钟，但是季桐丝毫不觉得难过，脸上笑容洋溢，走出医院之后还哼起了调子稀奇古怪的小曲。 裴清沅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歌？” 季桐对答如流：“这是数据库里标注的得知丈夫出轨后表现复杂心情的常用BGM。” 裴清沅哑然。 他对系统的这个做法倒没有意见，只是不禁觉得季桐能调用的情境模板真的很智能。 “我爸……裴明鸿成天扑在工作上，看起来没有时间出轨，他们最后应该不会相信的。” “相不相信不重要。”季桐摇摇头道，“宿主说以前在裴家过得不幸福，那就让他们也不幸福几天尝一尝。” 说着，他伸出肉乎乎的手指，认真地比了一段小小的距离示意。 “哪怕只能添堵几天也好，这是为宿主讨的一点利息。” 裴清沅凝视着这道阳光下矮矮的身影，心里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填满。 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又听到季桐殷勤道：“哥哥，下次我还陪你来医院~” 像今天遇到肾虚富二代这么好玩的事，他还想再多体验几次。 裴清沅神情微妙地看他一眼。 他的系统便从善如流地改口，眨巴眨巴眼睛，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啦，除了体检，最好还是不要有机会来医院。” 第18章 第十八章 在浅浅弥漫的熏香气味里，叶岚庭闭上眼睛，任手法轻柔的美容师在她精心保养的肌肤上揉开质地水润的乳液。 这是令身心同时舒缓的放松时刻，她的思绪漫开，艳丽的红唇边渐渐浮上一丝微笑。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在几位家教老师的耐心教导下，裴言在很多方面都有了不小的进步，基本改善了弯腰驼背的不良体态，也熟悉了用餐时的一整套礼仪流程，至少看起来像是这个家庭里的孩子了。 可惜在学校里，裴言的成绩依然不突出，常规的文化课尚算过关，那些艺术特长性质的课程则一塌糊涂。 叶岚庭知道被辞退的家庭老师说的是对的，这是一个没有太多灵气的孩子，有着对普通人而言够用的聪明与纯良，在这个更强调天赋和手段的阶层里，便显得黯淡平庸。 好在裴言很用功，常常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学到深夜，学习一切他不会的东西。 不管勤是否能补拙，至少叶岚庭很满意这个孩子的听话，与满身反骨的裴清沅截然不同，这才是她理想中的孩子。 她总能教会他的。 在叮嘱家里的佣人每晚为裴言备好宵夜之后，叶岚庭便安心地开始让自己的生活恢复以往的轨迹。 与生活同样空虚的妇人们社交，在奢侈品牌经理定期送上门的当季新款里挑挑拣拣，美容护肤，结伴看画展，听音乐会…… 美容师的手法微微加重，让叶岚庭从这些昂贵又绮丽的回忆里霎时收回心神，睁开眼睛。 她忽然意识到周围不断蔓延着的奇异的安静。 身边那些在同样在接受按摩的女人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愉快地聊起闲暇时得知的八卦，一个个都收敛了声息，没有人说话，脸上似乎都浮现着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叶岚庭的心里涌上一丝不安。 她记得上一次和这群女人一起做美容，气氛却异常安静的时刻，是在她们听说裴清沅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之后。 这是一种看似礼貌的静默，背后却藏有最聒噪的好奇心，只等她问一声“怎么了”，那些戴着虚伪关切面具的窥探欲便会迫不及待地冒出来。 可她不得不问。 “这个熏香好闻。”叶岚庭语气亲昵地打破沉寂，“曼宁，我记得和你家里用的香型类似的，是什么味道？” 即使明知前面或许是万丈深渊，她也不能露怯。 被称作曼宁的女人哎呀一声，柔柔道：“我说不上来呀，是我老公在管这些的。” 听到对方莫名其妙地提起老公，叶岚庭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她咬着牙，顺从地将话题引向每个人所期待的方向。 “还是你福气好，我家明鸿什么也不管的。” 话音落地，空气里骤然涌上姗姗来迟的雀跃。 “说到明鸿——”有人提高了声音，“阿岚，你要小心一点的呀，有些话都不晓得该不该跟你讲……” 处在话题中心的美丽女人终于用上了她们意料之中的诧异语气：“怎么了？” 熏香气味愈发迷离。 周日清晨，裴言本想多睡十分钟懒觉再起来上课，却在隔壁房间传来的尖锐争吵声里被惊醒。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父母在这座巨大房子里爆发的争执。 也是他第一次在周末早晨听见裴明鸿的声音。 裴言双手抱膝，窝在床上，默默地听着。 “你一大早把我从家里叫过来，就为了这种事？” 裴明鸿低沉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家？到底哪里是你的家？那是你跟哪个女人的家！” 裴言知道裴明鸿在公司所在的那栋楼里有一套公寓，为了节省路上来回的时间，他平时经常住在那里，不常回家，裴言刚回来那一阵，已经算是他回家最勤快的一段时间。 “你发什么神经！”裴明鸿呵斥道，“平时不都是这么叫的吗？今天怎么就出问题了！” “你嘴上说着天天待在公司，谁知道你究竟在干什么？我偶尔去公司看你，又嫌我多事。”叶岚庭冷笑起来，“我看你晚上不是在公司加班，是在女人身上加班吧？不然怎么能弄出一个孩子来？” 裴言在被子里瑟缩成一团，有些惊惶地看向日光淡淡的窗外，这个石破天惊的关键词令他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没有合拢的窗子里流进清晨微凉的风，一只色彩鲜艳的鸟儿落在了窗台上，静静地同他对视，果真像一场梦。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明鸿失去了耐性，“你知道我在这里浪费的十分钟里，少挣了多少钱吗？你给我清醒一点！” “我还不够清醒？这个家全是我一个人撑起来的，言言不适应学校生活的时候，你人又在哪里？！” 然后这阵嘈杂的声音便渐渐小下去，裴言隐约听见了母亲哭泣的声音，在眼泪面前，裴明鸿总算收敛起怒气，低声说了些什么。 担心接下来的悄悄话与自己有关，裴言努力地靠近了墙，但也只是零星捡到几句断断续续的碎片。 “好了，我发誓我没有在外面乱来，我哪有这个时间……” “我昨天刚问过，爸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快从国外回来了……你别折腾了，先想想爸那里要怎么对付过去，清沅的事还瞒着他……” “……上午有两个很重要的会，来不及了，我要去公司了。” 很快，走廊里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啜泣声也随之消失。 一切重归宁静。 心乱如麻的裴言呆呆地望着那只驻足聆听的鸟儿，良久才在佣人的敲门催促声中起床洗漱，赶去书房上课。 一整天的家教授课，他都心不在焉，满脑袋胡思乱想。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休息，叶岚庭不知去了哪里，在偌大的裴家，裴言只剩下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人。 “爸爸他……真的在外面有另一个儿子吗？” 裴言吞吞吐吐地问正在房间里打游戏的向锦阳。 他以为这个亲密无间的朋友会安慰他：放心，不会的。就像之前每次他担忧自己在学校里将永远落于人后时，他说的那些宽慰话一样。 可这一次，向锦阳放下游戏手柄，却没什么表情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的手腕上戴着昂贵的名表，是裴言用零花钱买的礼物，作为感激他帮助自己融入裴家的回报，裴明鸿对这个失而复得的亲生儿子很慷慨，给了数额令他瞠目结舌的零花钱与公司股份。 所以不光是表，裴言还给向锦阳送了许多别的礼物，比如眼前这台高端游戏机，全是向锦阳艳羡地对他提起过的，不知不觉间，这个好朋友看起来几乎像是与自己身份相当的兄弟了。 裴言错愕地重复着他的回答：“不知道？” “这种事，谁能说得好呢？”面对他的诧异，向锦阳轻松地耸了耸肩，“太常见了，我有一个全靠老婆养活的没用舅舅都在外面偷偷养了女人，更别提裴叔叔这样的条件，别说是一个私生子，就是有一群，我也不觉得奇怪。” 裴言听得瞪大了眼睛，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可是……” 向锦阳见他语无伦次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这事是秦煜杰传出来的，你知道吗？我比叶阿姨还先一步听说呢。” 裴言反应了一会儿才应声，他回来之后认识了太多人，好半天才从记忆里找出一张帅气却稍显没精打采的面孔，与这个名字对上号。 “就说他好了，你知道他爸妈处理过多少个因为怀孕找上门来闹的女孩子吗？”向锦阳语出惊人，“有些是他疏忽没做好措施，有些是女方故意动了手脚。” “但是他爸妈没怪过他，只是让他以后小心点。因为他就是他妈提前扎破那玩意儿后才留下来的种。” 在裴言震惊的眼神里，向锦阳越说越快。 “秦叔叔一夜风流之后本来只是给了钱打发了事，但没想到，他老婆的两个儿子长大后都得了病，寿命不长，检查说是老婆基因导致的隐性病，那时候秦叔叔最好的年纪已经过去了，再生一个来不及，又怕质量不高，可那么多家产总要有亲儿子守着，所以秦煜杰的妈妈就这么上位了。” “现在儿子走上了老子的路，两夫妻也不觉得有问题，毕竟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别说是生病，就是走在路上，说不定都会遇到砍人不犯法的精神病。” “他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向锦阳思索了一下，恍然道，“哦，对，分散投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他语气随意道，“至少目前你还是唯一那个鸡蛋，只要你不出事，就轮不到别人。” 这堆豪门秘辛轻飘飘地砸下来，砸得裴言头晕目眩，到最后，只记住了三个词。 质量不高，分散投资，唯一那个鸡蛋。 裴言以为的亲子关系在向锦阳口中，却像是一个散发着金钱香气的投资游戏，人是承载功能亟待估价的商品。 他不太习惯这种思维方式，但在试着强迫自己接受并记住，毕竟这是他现在最常做的事。 可是……他真的是唯一的吗？ 一个始终蛰伏在裴言心头的阴影再度掠过。 为什么连疑似父亲私生子的人，也会关系亲昵地出现在那个人的身边？ 为什么父母要向他还没见过面的爷爷，隐瞒那个人离开的事？ 他们为什么不让那个人改掉裴这个本不属于他的姓氏？ 他思绪浮动，孤身穿过漫长的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 早晨吵过架的两位主人此刻都不在家，周围仅剩寂静。 父亲去上班了，母亲又去了哪？ 她真的相信父亲的解释吗？ 裴言心底有太多不解，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窗台上，一片空空荡荡，只铺着黄昏碎金般的霞光。 那只和他一同听完父母争吵的小鸟，不知在什么时候越过了冰冷的窗格，轻巧地飞走了。 陷在日日重复的晚霞里，他快要想不起来那只鸟儿斑斓的颜色。 裴言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想起现在的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挥霍。 他有太多的事要学了。 他深呼吸，清空思绪，安静地俯在桌前，翻开写满远远超出高中范畴知识的厚重书本。 秋叶繁茂的枝头，悄然落脚的小鸟扬起翠色尾羽，像生长在灿金里的一粒绿宝石，映出下方世界里的昏黄暖色。 裴清沅在星月面包店打工的第一天，人流量骤然增长了百分之五十七，人均进店停留的时长增加了两分钟，人均消费额提升了将近一倍，店老板何世文的擦汗频率直线拉升到五分钟一次。 以上来自某位专业系统的即时统计。 何世文没想到裴清沅来店里兼职能带来这么旺盛的人气，甚至连他在跟女儿视频报喜的时候，才上幼儿园的女儿都吵着要看镜头里一闪而过的大哥哥，在旁边看热闹的老婆笑弯了眼，还真的专程把女儿送来了店里。 人流来来往往的面包店里，何世文和裴清沅忙碌地招呼着客人，名叫星星的小女孩乖巧地坐在角落里，啃着棒棒糖，目光像向日葵一样灵活地追逐着好看的大哥哥。 与此同时，被烘焙香气熏了一上午的小机器人也在花园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转。 裴清沅刚从客人手里接过装满糕点的盘子，季桐就在他脑海里忙不迭地报菜名：“爆浆奶黄牛角包，蔓越莓麻薯，焦糖海盐脆脆……” 然后再用一句标准的总结语来收尾：“软软，面包好香，生意真好。” 听了一上午的裴清沅熟练地领会了他的意思：“是不是饿了？何叔叔订好午餐了，你也一起吃吧。” 饥肠辘辘的季桐闻言立刻冲向衣柜，还不忘特意强调：“我是数据，数据是不会饿的。” 他余光瞥见角落里那个正像向日葵一样转来转去的小女孩，试图借机欲拒还迎：“我怕何叔叔觉得我一表人才，然后给我和星星订娃娃亲。” “不会的。”裴清沅笑了一下，他的眉眼间似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东西，流露出专注的关切，“快出来。” 他转头问何世文：“何叔叔，我弟弟的托管班下课了，我可以接他过来一起吃午饭吗？” “可以啊，太好了，刚好能跟星星作个伴，你快去接，我赶紧再叫几个菜……” 裴清沅便走出店门，走到四下无人的角落，等待魔法出现。 鸟儿停在树梢上扇起翅膀，在温煦的日光照耀里，裴清沅的眼前蓦地出现了一个正背着小书包向他欢快招手的小朋友。 他恍惚地觉得，自己好像开始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第19章 第十九章 裴清沅很快牵回来了一个穿着可爱的幼儿园校服的小男孩，他一进店，就很有礼貌地跟何世文打招呼：“叔叔好。” 何世文特意在门口挂了休息中的牌子，让忙了一上午的裴清沅和糕点师傅能好好吃顿午饭，休息一下。 这会儿见到裴清沅接回来的弟弟，他立刻热情地拉开凳子：“你好你好，快过来坐，跟我家星星差不多大，可以当玩伴了……” 小女孩星星总算停止了向日葵运动，将目光放在新认识的朋友身上，她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弟弟你好，你好可爱呀，我是星星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正目光发亮地盯着一屋子糕点看的小男孩突然僵住了，他身旁的裴清沅眼里则闪过一丝笑意。 虽然他不知道人工智能会不会有年龄，但他觉得系统表现出来的智力水平，应该跟自己差不多，至少不像是个小孩子。 没想到继管小学生叫哥之后，他又成了幼儿园小朋友的弟弟。 季桐如遭雷击。 他握紧了拳头，沉痛道：“星星多大了？” “我五岁啦。”何星星骄傲道，“上中班了呢！” 宿主还没有成长度，所以季桐看起来只有三岁多，是最基础的人类形态，再小就该不方便外出了。 不过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季桐仰起头道：“我五岁半，上大班了，星星妹妹。”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加了重音。 “这样呀，好吧。”何星星不疑有他，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又是最小的啦。” 季桐乘胜追击：“所以你要叫我哥哥。” 何星星听话地点点头：“知道啦，小小裴哥哥。” 爸爸管好看的大哥哥叫小裴，那么小裴的弟弟当然就是小小裴。 季桐：…… 他似乎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又似乎没有。 在一旁围观两个小豆丁比年龄的大人们都笑了起来，何世文当然不相信比女儿还矮一点的季桐有五岁，忍不住揶揄道：“小裴，你弟弟这么小就上大班了，真厉害啊。” “嗯。”裴清沅帮他拆开外卖餐盒，面不改色地为系统圆谎，“他是个小天才。” 在宿主的肯定声中，季桐立刻忘掉了刚才的沮丧，心满意足地在饭桌边坐好，跟星星肩并肩。 果然连宿主也觉得他是天才新人系统。 这顿午餐很丰盛，何世文为了庆祝今天猛涨的营业额，点了不少菜，鉴于这份功劳要归给宿主，以及最初发现了这家面包店的他，季桐决定心安理得地大快朵颐。 他的食量受到身体的限制，不会太夸张，所以大人们看起来觉得很正常，但在许多不爱吃饭的小朋友眼里，他简直太厉害了。 一旁的何星星时不时转头看向专心吃饭的季桐，面露震惊，又因为季桐吃得很香，害她也忍不住馋了起来。 于是季桐夹什么菜吃，她也跟着夹，好像他选中的菜会格外香一点，最后比平时多吃了不少饭，何世文看得啧啧称奇。 饭后，裴清沅从玻璃柜里拿出一份上午季桐复读频率最高的爆浆奶黄牛角包，给他当作甜点。 已经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何星星还在看小小裴哥哥吃东西。 牛角包有小朋友的半张脸那么大，小小裴哥哥抓住两头的尖角，一脸虔诚地咬开中间蓬松的酥皮，香软绵密的奶黄立刻淌了下来，他瞬间满足地笑弯了眼睛，旁边的小裴哥哥便拿起纸巾，细心地帮他擦掉嘴角的食物碎屑。 何星星简直看呆了。 她猛地咽了咽口水，不顾自己即将超载的肚子，无比渴望地朝何世文喊道：“爸爸！我也要吃！！” 咔嚓一声，这一幕被定格在了糕点师傅的手机里。 他看季桐吃东西的模样时，头一次觉得自己做的面包竟然能有这么好吃，心生欢喜，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 画面中央的小男孩认真又满足地吃着爆浆奶黄牛角包，他专注的眼神让人觉得吃东西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一件事。 左边的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眼中的渴望呼之欲出，右边则有少年的半个侧影，正动作温柔地擦去小男孩脸蛋上不小心沾到的奶黄酥皮。 何世文看着糕点师傅递过来的手机屏幕，瞬间也被照片里蔓延出的幸福情绪感染，盯着它傻笑了半天，半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小裴和小小裴，我可不可以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挂在店里？我想留个纪念。” 裴清沅没有什么意见，他看向季桐，季桐便点点头，他也很喜欢这张照片。 何世文在打印东西这件事上一直都雷厉风行，他兴奋地对季桐丢下一句“以后想吃什么随时来”，就又跑去隔壁的打印店了。 他原本就在这家小而温馨的面包店里挂了很多女儿吃东西的照片，不是为了生意，而是想收集每一份珍贵的回忆。 下午重新开店的时候，裴清沅“送走”了去上托管班的弟弟，何世文则在收银台背后的墙面正中央，小心地挂上了这张刚刚裱好相框的照片，每个进店的客人都能看见。 总算大饱口福的季桐没有再追着宿主报菜名了，他穿着明黄色的橡胶鞋，老老实实地待在花园里种花，争当一名热爱劳动的人工智能，在他身边环绕的蝴蝶轻轻地扇动着洁白的蝶翼。 不久后，反倒是忙到不行的裴清沅主动和他说话。 “牛角包卖光了。”裴清沅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错愕。 季桐吃牛角包这张照片的感染力显然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整个下午，几乎每一个进店的客人，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后，都忍不住想买个牛角包尝一尝，后面来的人听说现在卖完了，居然耐心地排起了队。 何世文和糕点师傅在诧异之余，连忙停下其他面包的制作，全力以赴地做起了爆浆奶黄牛角包。 星月面包店门口第一次排起了长队，直接排到了店外的人行道上，旁边经过的路人好奇打听，听说这家在卖一款很好吃的面包，便有人也加入了排队行列，导致队伍越来越长。 举着花铲的小机器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跟当代人类有点脱节。 季桐愣了半天，但看着陌生人们盯着自己的照片眼馋牛角包的盛况，心里到底还是涌上一点得意。 他拍还给这个大场面取了个名字。 [系统0587号分享了一段视频。] [系统0587号：《智能AI在早期人类中掀起牛角包风暴的珍贵实录》] 方昊回得很快，并当即发表了六点意见。 [系统0499号：……] [系统0499号：你的人类形态怎么这么幼稚？] 季桐熟练地无视来自龙傲天小学生的攻击。 [系统0587号：对小学生来说可能有些幼稚，但是对大学生来说刚刚好。] [系统0587号：吃牛角包吗？/愉快 ] 龙傲天不屑于吃牛角包并对他冷哼一声。 不过季桐没想到的是，他这句随口道来的调侃，竟然成了附近的年轻人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最常说的一句话。 爆浆奶黄牛角包，这款光是名字听起来就很诱人的面包，迅速出名了。 很多人在买了牛角包之后，都会模仿季桐在那张照片里的表情和姿势，拍照并发布到网络上，这些自发的宣发行为渐渐引爆了风潮，星月面包店的门口因此天天排起了长队。 这下何世文彻底忙不过来了，连忙招了两个全职员工来店里，周末也仍然需要裴清沅过来。 鉴于这张照片意外起到的作用，很讲道理的何世文硬是给裴清沅塞了一笔钱，说是给季桐的广告费，两人之前还发愁的租金立刻不缺了。 不过裴清沅并没有因此辞掉这份兼职，他喜欢这里的环境，轻松又温馨。 课间，他听到身边的同学们好奇地谈论起星月面包店的牛角包时，心里总会漫上一阵奇妙的感觉。 那张照片里的小朋友，是一个全世界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他兼职的第二个周末，在季桐影响下相当热衷于搜罗美食的篮球队队员们，率先发现了裴清沅和弟弟与这家店的关系，顿时惊叹不已。 这几个人高马大的高中男生没有借机走后门，而是老老实实地排队，时不时盯着墙上的可爱照片，露出被征服的傻笑。 等终于轮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全都馋得快忍不住了，所以几个人接过牛角包之后，马上开动，还叫了裴清沅给他们拍照留念。 在裴清沅手中的镜头里，这群充满活力的高中男生整齐划一地站成一排，模仿身后照片上季桐的动作，迫不及待地咬开牛角包。 然后一个个都被流心奶黄烫得龇牙咧嘴。 店里排队的客人们顿时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巨大的声浪在空气里漾开，门口刚从豪车上下来的美丽女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 第20章 第二十章 叶岚庭这些天过得很不好，连精致的妆容都掩不住疲惫。 关于裴明鸿在外有私生子的流言四起，她不愿意面对那些看似关心实则窥探的面孔，所以暂时减少了和这群女人的往来。 但叶岚庭也没有成天待在家里，她经常早出晚归，甚至有些疏于对裴言的管教。 因为她私下去了裴明鸿的公寓，还找了私家侦探。 她没有完全相信裴明鸿的解释，尽管结婚二十年来，叶岚庭十分清楚这个男人对于金钱和事业的痴迷与追逐，可在这个关乎到她儿子未来地位的流言面前，再熟悉的枕边人都会变得不可信。 叶岚庭让最专业的私家侦探小心地调查了裴明鸿近几年来的行踪，可高昂的收费却只换来了一长串裴明鸿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开会的记录，没有藏起来的女人，也没有藏起来的孩子。 色泽艳红的长指甲捏着这份乏味的调查记录，最终恼怒地将它揉成一团。 裴明鸿太醉心于事业了，这样完美无瑕的日程表，看起来反而像是一种伪装。 叶岚庭不死心，便让私家侦探换个人入手，去调查已经同她数日未见的裴清沅。 在这个据说是秦煜杰亲眼所见的流言里，那个孩子跟在裴清沅身边，还亲昵地叫他哥哥。 这一次，调查果然有了进展。 私家侦探告诉他，裴清沅身边的确出现过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每天会和他一起吃早餐。 叶岚庭听到这里的时候，激动地问然后呢？结果私家侦探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复杂的表情，为难地摇摇头。 “然后就不见了……很抱歉，我没有查到这个孩子的身份信息，也没能提取到任何能用来进行血缘鉴定的生物检材，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而且只出现在目标对象的身边，接触的都是一些与他关系亲近的人，所以我不敢贸然接触，以免打草惊蛇。” 叶岚庭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怎么可能会有查不到身份信息的人？ 裴明鸿居然把这个孩子藏得这么好，甚至不惜把人送到了她原本必定会彻底遗忘的裴清沅身边！ 难怪当初她说要将裴清沅送回罗家的时候，他竟也毫无异议，原来还藏着这样的目的。 她的心底霎时涌上难以言喻的恼怒和憎恨。 裴清沅还在她身边的时候，叶岚庭将他的生活掌握得事无巨细，她很确定那时候他绝不认识这样一个孩子。 丈夫是什么时候跟这个抱错的假儿子达成了约定？ 叶岚庭蓦地想起来，丈夫还帮裴清沅在罗家的舅舅安排过工作，当时说是可以监视他不要乱来，如今想来，真的是这样吗？那是不是一种和裴清沅的交换？ 在如波纹般不断扩散的怀疑里，原本平静华美的日子，一瞬间密布裂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周刚回国的裴老爷子，在得知裴清沅的身世和他现在的去向后，竟意外地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对她横眉竖眼而已。 看来即使是曾经十分喜爱裴清沅的老爷子，也迈不过血缘这道坎。 叶岚庭一边应付对她意见颇多的裴老爷子，一边努力调查私生子的问题，并在私家侦探表示束手无策以后，决定亲自来找裴清沅问个究竟。 她无法忍受生活里存在着一件完全脱离自己掌控的事。 然而一下车，她就被眼前这家面包店里传出的声浪惊了个趔趄。 店里人流拥挤，吵吵嚷嚷的高中生正吃着廉价的面包，甜腻的味道涌进鼻腔，叶岚庭深深地皱起眉头。 裴清沅居然沦落到在这种地方打工，她甚至不想屈尊走进去。 店里很快有顾客注意到了外面这个看起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女人，为朋友们拍完照的裴清沅抬起眼眸，脸色微有变化，随即主动向店门外走来。 叶岚庭的眉头稍稍舒展，心头泛过一阵讽意。 裴清沅过去总是对她不假辞色，如今尝到了贫穷的滋味后，倒是知道要讨好她了。 果然人只有跌倒了才会长大。 她摘下墨镜，面上是一副冷淡的神情，正要开口，却被走到她身前站定的裴清沅抢了先。 “你来买牛角包吗？” 这是她听了十七年的声音，熟悉至极，此刻却带着些许陌生的味道。 叶岚庭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牛角包是什么东西，目光里闪过不设防的错愕。 于是裴清沅又礼节性地问了一遍：“不是牛角包的话，要买其他糕点吗？” 他的目光清澈平静，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全无关系的陌生人。 叶岚庭清晰地记得，不久前为裴言办的欢迎宴会上，裴清沅孤零零地站在人们视线中央时，曾用截然不同的眼神凝望着自己。 那时候里面蕴着很复杂的情绪，留恋，不解，希冀，怨怼……那是一个刚刚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应有的眼神。 可现在，这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叶岚庭有些心慌地脱口而出道：“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尽，就被裴清沅打断了。 “既然都不是的话，”少年的目光冷了下来，“请不要将车停在店门口，会影响其他客人。” 随即他便要转身走回店里，叶岚庭下意识地叫住了他：“你站住！” 她以为这个孩子不清楚自己的来意，正在刻意表现一种对昔日母亲的满不在乎，好掩饰自己的孱弱无力。 然而裴清沅停下脚步，回眸看她的时候，眼神里却是令人刺痛的讥讽和奚落。 “觉得生活失控了？” 他语气平常地戳中叶岚庭此刻最大的软肋。 正如她十分清楚这个孩子的倔强和不屈一样，他显然也相当了解曾与自己朝夕相处许多年的母亲。 裴清沅准确地猜中了叶岚庭现在的境况。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冷冽：“烦心事不止一件，是吗？爷爷是不是回来了？他的身体好了吗？可惜我没有身份再去看望他了。” “不过没关系，也许爷爷很快就能见到另一个可爱的孩子。”他的声音微微上扬，“一个让你彻夜难眠的孩子，对不对？” “你！”叶岚庭被激得气极，大脑一片空白，竟哑口无言。 裴清沅凝视着她的表情，俊秀的面孔上漾开极淡的笑意，像是在安抚她：“不用担心，你的丈夫没有私生子，裴明鸿甚至没有见过那个孩子。” 他说的是实话。 只是在回头之后，他的下一句话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 “但你连丈夫的话都不相信……又怎么会相信我的话呢？” 这句话扎得叶岚庭的皮肤都痛了起来。 她当然不相信。 在所有人的否认里，她彻底确信了那个孩子的存在。 豪车终于开走。 全程屏住呼吸的季桐在裴清沅开始重新给顾客结账的时候，才忍不住开口道：“宿主，你明明说了实话，可是她看起来好像更怀疑了。” 裴清沅平淡地应声：“从我小时候起，她就是这样的人。” 小机器人挠挠脑袋，搞不懂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母亲。 幸好宿主离开了裴家。 季桐又想起宿主刚才提到的一个陌生名字：“你和爷爷的关系很好吗？为什么他这段时间都没有出现？” “爷爷身体不好，而且因为跟裴明鸿闹了矛盾，几个月前就去国外养病了。”裴清沅解释道，“爷爷从小很疼我，所以他们肯定会瞒着他这件事，他现在应该刚回国，或许还不知道。” 听到父母缘不佳的宿主从小有爷爷疼，季桐不知为什么松了口气。 他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张面孔，连忙从数据库里调出来。 “对了软软，你爷爷长什么样？”他翻阅着图像存档，竭力描述道，“是不是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穿得很普通，就像一个在街上到处都可以看见的老爷爷？” 季桐一边说一边嫌弃自己，好一堆没有任何价值的废话。 但裴清沅手头的动作却顿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那居然真的是宿主的爷爷。 小机器人欢呼一声，立刻道：“昨天我监测到他在店外徘徊了很久，一直在往店里张望，我觉得有些异常，所以在数据库里给他的图像做了一些标记。” 自从在医院偶遇秦煜杰后，季桐就加强了对宿主周围环境和人的观察，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玩弄富二代的机会。 昨天宿主在店里忙碌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外面有个相貌和蔼的老爷爷在悄悄往店里看，表情很丰富，不时变幻，一度还摘下老花镜偷偷擦眼泪。 对方显然没有任何恶意，所以季桐也就没有告诉正在忙着招待客人的裴清沅。 因为这个老爷爷看起来实在太普通了，与裴明鸿夫妇的风格完全不同，而且他的脸上写满一种“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卖面包也能卖出这个成绩”的感慨与欣慰，导致季桐误以为他是店老板何世文的爸爸，特意跑来看一看儿子突然焕发生机的面包事业。 季桐越想越开心，当即向宿主生动地描述了爷爷全程的表情变化：“爷爷一定是发现宿主身处逆境还能保持良好的心态，所以觉得难过又高兴，怕打扰宿主，才没有主动进来。” “下次我再见到爷爷，一定请他吃一个牛角包。” 唠唠叨叨大半天的季桐最后总结陈词道：“宿主，有一个爱你的人回来了，真好。” 一直耐心聆听的裴清沅轻轻应声，仿佛认同了他的话。 他敛起眉眼，专注地看着新鲜出炉的爆浆奶黄牛角包，动作轻柔地用纸袋将它包好，就像替年幼的弟弟擦去嘴角的酥皮碎屑时那样。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这个充盈着面包香气的周末结束之后，二中整个高三年段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就在这周进行。 九月底的秋意越来越浓，学生们被困在小小的教室里，不敢停歇地做卷子背书，偶尔抬头看向窗外，远眺休息的时候，便脸色发愁地抱怨起来。 “老师可真会挑时间……这个假期还怎么过得好啊，提心吊胆等成绩。” “我妈看不到我的成绩单，肯定不同意让我出去玩，只能在家做题，太狠了太狠了！” 十月初有个七天小长假，所以老师们特意挑在放假前考试，等假期结束回校后才出成绩，本意是希望这群高三生在考试后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赶紧在假期里主动查漏补缺，而且万一考砸了，也不至于让这个难得的假期泡汤，能晚点再挨父母的骂。 不过对大部分成绩不算顶尖的学生来说，悬在头上的月考成绩简直太折磨人了，一想到放完假后自己就要倒霉，顿时觉得连假期都不香了。 在三班这群神情各异的学生中，有两个人看起来最为从容淡定。 分别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裴清沅，和坐在第一排的林子海。 在宿舍里天天挑灯夜战的林子海对这次月考很有信心，不用多说，全班第一肯定是他，这次他还想搏一搏年级前五，为周老师争光。 三班不是尖子班，成绩最好的那批学生在一班，过去三班学生考出过的最高成绩也不过是年级第十。 林子海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又迅速刷完了一套卷子，浅浅地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往后排瞄了一眼。 裴清沅正在低头看书，没有半分班级里弥漫着的焦虑情绪，仿佛是在图书馆里随手翻书一样。 旁边还有满面笑容的同学正在跟他搭话。 今天的第四个了，林子海在心里恨恨地记上一笔。 不就是一个牛角包，至于这样吗？ 一个个的都那么幼稚！ ……虽然牛角包是有点好吃，但那跟裴清沅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做的！ 裴清沅在最近风靡全二中的星月面包店里兼职，据说那张引得顾客们争相模仿的照片里，那双很好看的手就是他的。 于是裴清沅立刻在全校出名了，和之前那些难听的外号和传言不同，这次同学们记得的都是这个原本就很好听的名字。 男生们发现学校小霸王付成泽带着篮球队的一群大高个，天天沉迷牛角包，顿时开始跟风，仿佛这样就能和篮球队的平均身高看齐似的。 女生们悄悄拍下那张照片，有的馋可爱的小朋友，有的馋好看的手，为此，还有隔壁学校的女孩子特意跑过来，害羞地塞给他一份情书。 对身高和帅哥都没有兴趣的吃货们则想沾同学的光，尝一尝卖到脱销的爆浆奶黄牛角包。 总而言之，裴清沅现在成了全校最受瞩目的学生，走在学校里会不停地有人跟他套近乎，三班学生对他的态度也大幅扭转。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林子海如坐针毡。 他只能安慰自己，就算裴清沅长得帅还受欢迎，那又怎么样？ 对学生来说，成绩才是最重要的。 月考在即，等成绩出来以后，看大家还会不会盲目追捧华而不实的裴清沅。 林子海这样想着，清空思绪投入到紧张的课程中之前，心里还是划过了一丝不安的顾虑。 为什么周老师会那么喜欢这个成绩不好的班长呢……？ 在他时起时落的心情里，月考很快到来了。 第一门数学考试结束后，林子海彻底放下了疑虑，简直称得上是意气风发。 幸好，裴清沅没有让他失望。 这次的数学卷子很难，在大多数人都不太够用的两个小时考试时间里，裴清沅居然中途交卷了。 当时正在奋笔疾书的林子海看着他离开教室的背影，震惊了好半天，怎么都想不通这是什么操作。 铃声响起时，林子海才堪堪写完最后一道大题，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指。 他听见有靠窗的学生说，裴清沅好像去小卖部买东西吃了。 对待考试的态度真是轻浮。 林子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有坐在裴清沅附近的学生，好奇地凑过来问他：“林子海，你最后一题写了多少步骤？” “写了半面吧，这题很难，我也没把握。”林子海谦虚道，“你做出来了吗？” “当然没有，我连前面都没做完，没空看最后一题。”那个学生连连摇头，解释道，“班长不是提前交卷了嘛？他站起来的时候，我不小心瞄到了试卷，他最后一题写得很少，只有两三行，我还以为很简单呢。” 闻言，林子海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两三行不可能写完所有步骤，他肯定做错了。” 同时他心里确信，裴清沅是真的成绩不行，索性破罐子破摔，在卷子上胡写一气就交卷了。 想到这里，林子海努力压制住即将浮现的笑容，面露不赞同道：“班长交卷这么快，估计很多题都没有好好做，这种态度太消极了，会给大家造成不良影响的。” 周围听他们闲聊的其他学生便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林子海一直以来都看不惯裴清沅，但他们也受到了近日来牛角包风暴的影响，所以对裴清沅的观感很微妙。 不过林子海的这句话倒没有说错，身为班长，的确不应该这样。 同学们中间很快传起了班长成绩不行的小道消息。 不知道裴清沅是不是得知了大家私下的议论，在后面的几场考试里，没有再提前交卷离场。 但他基本都是只写半场卷子，剩下的时间就静静地坐着，似乎在发呆。 他脑海里的季桐气势如虹地甩牌：“三J带俩Q！” 裴清沅平静地跟牌：“三K带两个10。” 又被压住了。 季桐沮丧地喊了声没有，然后眼睁睁看着宿主从容不迫地出完了牌。 宿主的记忆力也太好了。 意识空间目前还没有对裴清沅开放，所以两个人并不能真的面对面打牌。 季桐独自坐在草地上，发了三组牌，然后把其中一组牌乱序报给宿主，再老实地清除掉数据里对这组牌的记忆后，拿起另一组牌，和宿主玩起了虚空扑克，用来打发剩余的考试时间。 他以为裴清沅会记不住那么多牌的大小，自己肯定能赢过对方，没想到，宿主不仅记得一清二楚，还打赢了他。 原本轻松的娱乐扑克，居然因此弥漫起智力游戏的恐怖气息。 季桐不禁想起昨天被数学卷子支配的恐惧。 宿主的数学题做得又快又好，而且在一些难题上用了超出高中知识框架的解法，这直接导致季桐回忆起曾经折磨过自己的高数题。 那时候他一打开高数课本就饿，大概是脑袋空空，搞得肚子也空空，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空荡荡的气息。 裴清沅在听到他肚子的咕噜声之后，直接交卷去了小卖部。 后面不考数学了，季桐就没再饿过，而是以帮宿主锻炼记忆力为由，跟他玩起了扑克。 现在看来，明明是宿主帮他锻炼心理承受能力才对。 不愿再回想的小机器人默默地把扑克纸牌变成了一堆石头。 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紧张了一周的学生们一个个都瘫在座位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终于要放假了。 不管假期后会挨怎么样的铁拳，至少每天可以睡一会儿懒觉。 当然，睡懒觉对于裴清沅来说，是不存在的。 他比之前更加早出晚归了，整天待在面包店里帮忙，与那个所谓的家的接触几乎为零。 那天他和罗秀云不欢而散，罗秀云至今还耿耿于怀，却根本找不到与儿子对话的机会。 裴清沅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总能准确地躲开她。 罗秀云是从家长群里得知高三月考结束的消息，之前裴言成绩很好，每次考完试都会有其他家长来跟她闲聊，打听补习班或是学习方法。 但这次不同，居然有家长状似关心地问她，是不是有些疏于对孩子的管教了？ 罗秀云这才知道，裴清沅在这次月考里表现得很随便，卷子都是乱写一通交上去的。 她大吃一惊，顿时紧张起来，甚至已经想到了这个孩子愈发堕落的未来，可和裴清沅完全说不上话。 罗秀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抓着曾经那个最听话的优等生裴言倾诉，裴言耐心地安慰她，还约她出来见面。 这是两人分开后的第一次见面，罗秀云很高兴，特意选了一身看起来最精神的衣服。 可当她来到和裴言约定的地点后，看着眼前气氛静谧音乐悠扬的咖啡厅，霎时觉得束手束脚起来。 以前她从没有和裴言一起去过这样的地方。 仪态优雅的服务生将她领到预订的座位，裴言已经提前到了，他坐在窗边，身上是剪裁得体的衬衫配英伦风毛衣背心，被秋日暖融融的阳光照着，竟像是一张遥远的画报。 在罗秀云陌生的咖啡香气里，这个曾经她无比熟悉的孩子，慢慢转过视线，神情温顺，向她露出分寸恰好的笑容。 “阿姨，你来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当这两个字落进空气的时候，罗秀云像是被针扎了一道，后背猛然泛开涔涔的冷汗。 言言叫她阿姨…… 或许是秋日午后的阳光太过眩目了，罗秀云渐渐面色发红，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孩子。 一旁领她过来的服务生并未察觉异样，彬彬有礼道：“女士请这边坐，这是店里的菜单，您需要推荐吗？” 罗秀云茫然地哦了一声，坐下后接过菜单，为了逃避什么似的快速翻了起来。 印刷精美的菜单上，一个个新鲜又拗口的名词从她眼前闪过，幻影般发着光，刺得她头晕目眩。 她从来不吃这些东西，也压根搞不懂CARAMEL MOCHA和CAPPUO这两串长得差不多的洋文之间有什么区别。 裴言似乎看出了她的无所适从，主动道：“这里的咖啡味道很纯正，你不爱喝太苦的东西，那就试试焦糖玛奇朵？” 他的话语进退有度，关切里隐藏让人很难察觉的不容置喙。 这样的语气，像极了那个生活在裴家的雍容华美的女人。 这个怪异的念头短暂地从罗秀云的脑海里划过。 她仍然不知道焦糖玛奇朵是什么，不过至少听懂了焦糖两个字，连忙点点头，服务生微笑应下，向他们躬身后离开。 言言还记得她不爱喝苦的东西，以前生病的时候，她常常是拧着鼻子往下灌药，惹得言言笑话她，怎么大人还怕吃药。 久远丰盈的回忆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汹涌袭来，罗秀云顿时忘记了那声阿姨和所有微妙的异样，朝裴言急急地绽开一个笑容。 面前的裴言穿着料子很好的衣服，模样乖巧又清秀，一看便过着很优渥的日子，他爸爸妈妈肯定没有亏待他。 但同时，她也从裴言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疲惫，他搁在桌上的右手无意识地攥紧，过去他每次学习累了的时候，都会有类似的小动作。 罗秀云止不住地有点鼻酸。 她小声叮嘱道：“别太累了，要多休息。” 裴言闻言一愣，迟疑了片刻，小幅度地摇摇头：“我不累，不用担心我。” 起初略显尴尬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罗秀云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焦糖玛奇朵，果然不是很苦。 她脸上漾开笑容：“我们言言长大了，学到了好多东西。” 听她这样说，裴言才露出一个不那么标准，却更为真心的笑来：“嗯，外面的世界真大。” 接下来，罗秀云笑吟吟地听他说着最近发生的事，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慰藉。 直到他提起一个名字。 “……清沅哥哥，他还适应那里的生活吗？” 说到这里，罗秀云便又忧又气，反射般道：“我就从来没见过那么不着家的孩子！天天清早出门，半夜回来，家里都成了他的旅馆，学习态度还那么不端正！” 她对裴清沅的不满已不是一天两天，光是裴言就听到过许多次。 裴言听着她冗长重复的抱怨，忽然想起了什么：“上次搬家，我还有一些旧书没有拿走，很占地方吧，你可以卖掉的。” “那些小人书啊？”罗秀云回忆了一下，毫不在意道，“就放那吧，不碍事，万一你以后用得着呢。” “还放在那里吗？”反倒是裴言面露诧异，“清……他的书柜够用吗？” “够吧，他也没跟我说呀。”罗秀云不假思索，“要是不够用，他自己收拾掉呗，又不是什么大事，我都给了他一个纸箱备用了。” 在她轻描淡写的语气里，裴言怔了好一会儿。 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罗秀云几乎一点都不关心那个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裴言知道自己不该为此觉得庆幸的，但人性好像就是这样卑劣，被偏爱永远是一件会令人暗自窃喜的事。 何况，连他自己都在为另一个人可能的偏爱而感到忧心不已。 裴言垂下眼眸，转移了话题：“爷爷从国外回来了，前几天我第一次跟他见面。” “啊，才回来啊？”罗秀云立刻紧张地追问，“你爷爷他脾气好吗？喜不喜欢你？” “爷爷很亲切，脾气也很温和，跟我爸一点都不像，听说他们总是吵架。” 裴怀山和裴言想象中严肃深沉的富豪完全不同，更像是个会天天赶早去市场买菜的普通老人。 “那是件好事啊。”罗秀云松了口气，“你爸看着不好亲近，总是板着张脸，你多跟爷爷相处，你这么乖，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爷爷喜欢他吗？ 裴言觉得应该是喜欢的，初次见到流落在外十多年的亲孙子时，裴怀山感慨良多地摸了摸他的头，问了好多他的生活细节，过去有没有人欺负他，现在适不适应家里的生活，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这些问题连叶岚庭都没有问过他。 可是和再也没提起过另一个儿子的爸妈不同，爷爷却还念着裴清沅，甚至因为他的离开，对母亲颇有微词。 这让裴言的心底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因为有一个词总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唯一。 至少在爷爷那里，他不是唯一被爱的那个孙子。 裴言的眼下映出淡淡的阴影，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充足的睡眠时间，要么是在看书，要么就是失眠。 这一刻，在眼前这个女人毫无保留的偏爱里，裴言终于忍不住将无处可诉的心里话和盘托出。 “我怕爷爷更喜欢他……”裴言的右手越攥越紧，“我知道我没有他聪明，连家教老师都这么说，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 “这些天我总做一个噩梦，”他语气愈发低落，“我梦见在我的生日上，爷爷推开门，把他领了进来，说要为我们一起庆祝生日，然后我们肩并肩站在那里，接受大家的祝福。” “可是接下来，没有一个人再看向我，每个人都在对他微笑。” “我被所有人忘记了，最后连一块蛋糕都没有分到。” 裴言没有再提及那个名字，只用略显瑟缩的他来代替。 罗秀云听得心疼不已，索性起身坐到他身边，想要试着安慰。 可在这种深深的忧惧面前，语言似乎毫无意义。 她轻抚着曾经这个儿子稍显单薄的脊背，玻璃窗外秋叶静谧，街上的行人亲密地牵着孩子的手缓缓走过，时光仿佛重回过去。 在这股绵密怅惘的情绪里，罗秀云眼角微湿，脱口而出道：“我去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盛大的黄昏在天边轰然倾泻下来，斑斓色彩如覆水难收。 季桐透过电视看向今天格外绚丽的晚霞，语气很是兴奋：“软软，再坐一次过山车好不好？” 裴清沅坐在游乐园里的长凳上，面色微微泛红，闻言立刻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去。” 季桐还不死心：“那就坐海盗船！” “不坐。”裴清沅头也不回往游乐园大门外走去，“回店里。” 季桐挽留失败，只好遗憾地看着宿主骑上来时的单车，像逃离魔窟一般骑走了。 他觉得连假期都在晚睡早起兼职的宿主太辛苦了，所以今天想方设法把宿主骗来了游乐园，想让他放松一下。 在玩了几个比较轻松的项目之后，季桐本来是和宿主一起排队坐过山车的，结果排到后才想起来他年龄太小，不能坐，所以只有宿主一个人被匆匆推了进去。 季桐立刻找地方变了个魔法消失，回到裴清沅意识里，体验了一把VR视角过山车的感觉。 不得不说，好刺激。 可惜宿主不想再玩第二次了。 季桐翻看着刚才给宿主抓拍的照片，不由得惋惜道：“宿主明明玩得很开心呀，连表情都很丰富呢，比平时冷冰冰的样子看起来更像高中生，比如这张，你就像是在——” 裴清沅：…… 他不想听！ 再冷酷的男人都不想面对自己在坐过山车时被抓拍的照片。 他从过山车自带的留影小屋前走过的时候，故意忽略了季桐想进去看看照片的呼声，却没料到自己脑海里还有一个内置摄影系统。 踩着单车冲进晚风里的少年坚决地打断他的话，强调道：“以后我不会再来游乐园了。” 季桐停住话头，失落地叹了口气：“好吧，听宿主的。” 周围他亲手栽下的一百种花已初具规模，浓荫深处繁花盛开，风景格外优美。 不过季桐看着这个面积无比宽阔的情绪区，总觉得还是有点冷清。 要不在这里建个游乐园好了，这样未来的宿主足不出户就能坐上绝对安全的过山车。 好主意！ 裴清沅仿佛听见他的系统又哼起了格外欢快的小调。 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身侧流过的晚风轻拂面颊，裴清沅还来不及问，便听到季桐开心的声音。 “软软，你看右边那栋楼，有好大的阳台！” 裴清沅循声望过去，浅米色的住宅楼沐浴在橘红的霞光中，将阳台上蓊郁的绿植照得发亮，旁边晾晒的衣物在风里轻轻摇摆。 “这个阳台看起来很温馨，早上可以边晒太阳边吃早餐，晚上可以吃着火锅烧烤看电影，吃饱以后还能转圈散步欣赏夜景。” 这道他日渐熟悉的声音里透着遐想与期待。 “我查询到小区里有好几间房子都在出租，装修和价格都很合适……你想要这样一个家吗？” 阳台上洁净芬芳的白色衬衣又一次被风吹起。 被夕阳笼罩着的少年渐渐放慢了骑车的步伐，抬头凝视那些正有饭菜香气飘出来的窗口。 轻轻的回应淌进风里。 “想。”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假期渐渐临近尾声。 这段时间里，星月面包店的生意越发红火，虽然周围很多店铺都趁势推出了同款爆浆奶黄牛角包，味道其实差不多，但人气与前者根本不能比。 这款面包能爆火，不完全是因为好吃，更多的是季桐那张照片所带来的吸引力。 尽管后来模仿他动作拍下的照片到处都是，可这些刻意的摆拍中，没有一张能复刻那种自然又浓郁的幸福氛围。 何世文很清楚这张照片的功劳，但并没有试图去继续消费它，比如打印成大幅广告挂在店门口，或是主动叫上季桐去做其他宣传。 店里的装饰没有任何变化，那个不算大的相框仍旧稳稳地挂在收银台背后的墙上，跟女儿星星和妻子吃东西的照片待在一起。 何世文拒绝了所有想要投资或者加盟的人，不准备扩张开分店，不准备做宣传，因为他觉得生意太忙了也不好，会导致他和老婆女儿相处时间减少。 钱够用就可以了，他还是喜欢能偶尔偷偷懒，逗逗小朋友的轻松日子。 这个小长假里，小裴的弟弟经常来，不过每天待的时间都不久，一般是过来吃个午饭和晚饭。 现在店里人手充足，可以轮流吃饭，不用暂停招待顾客，所以每次小小裴出现时，排队的顾客们认出了他，都会兴奋地对着他拍照，倒有了种偶遇小明星的架势。 每到这一刻，小小裴就会礼貌地跟这群大哥哥大姐姐招招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在吃饭，可忙了，再加上旁边的少年不动声色的保护姿态，在一片笑声里，大家也都很矜持，没有贸然上前打扰，或是做更多的要求。 下午顾客比较少的时候，何世文会强制小裴在一旁的小圆桌上看书写作业，他知道小裴读高三了，不能把假期时间全都浪费在兼职上。 面包店难得清静些的时刻里，模样清俊的少年在角落里认真地看书，在这道独特的风景线面前，连走进来的客人都会下意识放轻脚步。 一切都保持着温度恰好的宁静。 何世文对这样的日子很满意。 六号傍晚，几乎天天泡在面包店里的小裴第一次主动提出，明天要请假一天，今天晚上也有事要早点走。 何世文当然没有反对，他看到过小裴的身份证，了然道：“明天是不是要去庆祝生日？” 裴清沅想了想，便点点头：“生日这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生日快乐，明天玩得开心啊！要是有什么事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何世文笑着感叹道，“我十八岁生日那天，起了个大早去网吧玩游戏，玩得头都晕了，还差点被我妈抓到。” “不过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怀念，从这天起，终于可以做以前做不了的事了，对吧？” 裴清沅听着他的絮叨，目光变得柔和：“嗯。” “明天要是有空，就来店里吃蛋糕，没空的话后天也行。”何世文悄悄放低了声音，“前两天有客人订做了一个很漂亮的蛋糕，正好也是明天提货，我觉得样子很好看，就是太大了，回头给你做个迷你版的尝尝。” 裴清沅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而是认真地道谢：“谢谢何叔叔。” 灯光温暖的店里，何世文目送少年骑着车离开，直到身影消失后，才感慨地回过头。 真是个努力生活的孩子。 今天裴清沅没有按以往的路线直接回家，而是骑向了那个矗立着一片片浅米色楼房的小区。 季桐帮他约了好几家业主，全都是分析过信息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今天看完房后，明天就能签合同搬家。 一想到这里，裴清沅一贯冷淡的神情里也漫上了细微的期待。 路上，他还接到了付成泽等人打来的电话。 “裴哥，作业写完了吗！” 电话那边闹哄哄的，有好几个人都在同时说话。 “肯定做完了，我路过星月的时候老是看见裴哥在写作业，你快问重点！” “要抄作业的时候就裴哥，球场上单挑输了就小裴……” “闭嘴！你是不是想打架！” “你们烦不烦！快点写卷子，就剩一天了！”付成泽连忙喝住旁边这群傻大个，然后纠结片刻，扭捏道，“那个，要是你做完了，能不能……” 裴清沅诚实道：“做完了，但我们班布置的卷子跟其他班都不一样，抄不了，你们要是不会做，我可以教。” 听筒里立刻传来阵阵哀嚎，夹杂着诸如“三班老师怎么搞特殊啊”“快翻通讯录找下一个”“看看人家小裴这时间管理”之类的声音。 付成泽也哀嚎了一阵，随即又平复下来：“算了算了，大不了不做了，反正老师也习惯了。” “对了，明天出来玩吗？一起去唱歌啊！” 他便认真地回答：“明天不行，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付成泽只好失望道：“好吧，大忙人。” 电话那端寂静了一刹那，就在裴清沅以为对面已经挂断的时候，却猛然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喊声。 “十八岁生日快乐！” 无比热烈的声音穿过电波向他涌来。 在暖意熏人的风里，少年的面孔上终于泛起淡淡的笑意。 “谢谢。” 他小声回应，更用力地踩下踏板，骑向前方那片阳台宽阔的楼房。 这天晚上九点，裴清沅最后一次回到罗家，也是近期回来最早的一次。 他带着两个新买的纸箱进门，正在客厅里踌躇的罗秀云略感意外地看过去，发现儿子的表情看起来竟隐隐带着点喜悦。 前几天她主动提出要给裴言过生日，裴言点头答应了，似乎很期待她的到来，而罗秀云冷静下来之后，倒是有些发愁。 她一时间忘记了，这两个孩子是同一天出生的，要过同样的十八岁生日。 她去给裴言过生日，那裴清沅怎么办呢？ 罗秀云纠结了好几天。 当下看见儿子难得这么早回来，脸色也和缓，她心里怄了很久的气倒是莫名消了，主动道：“拿箱子来收拾屋子啊？” 裴清沅抬眸看她，点点头。 “哦，那你动作小心点。”罗秀云叮嘱道，“言言那些东西你都收到一起给我就行。” 少年没有应声，也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拿着纸箱走进房间。 第二天早晨，裴清沅起得很早，似乎一大早就在收拾房间了。 罗秀云在外面听了半天动静，总算下定决心，敲敲门，低声道：“我白天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下午就买菜回来……给你过生日。” 手心手背她都割舍不下，只能想出这个折中的办法，先去裴家给裴言庆祝生日，下午回来再给裴清沅做顿好吃的。 想起前一阵两人之间的冲突，和昨晚儿子罕见的温顺，罗秀云忍不住劝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大人了，要听话啊，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往后咱们娘俩还要好好过日子呢……” 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裴清沅站在门背后，静静地看着她。 “我知道了。”他说。 罗秀云顿时放下心来：“那我先出门了啊，晚点就回来。” 房间里的人低声应道：“再见。” 她听见儿子今天这么懂事地和自己道别，心情舒畅，便带着笑容出门了。 只是她最终回家的时间，比她承诺的要晚得多。 在裴言这场盛大的成人礼上，罗秀云见到了许多之前在电视上才能看见的人，她一开始还离裴言很近，后来不知不觉就越来越远，也许是被其他人隔开了，也许是她自己露了怯。 她站在宴会厅的角落里，仰头看着前方那个被灿金光芒笼罩着的，看起来光鲜亮丽、完美无瑕的家庭。 西装革履的父亲，美丽高贵的母亲，和乖巧得像个小王子一样的儿子，无数笑脸簇拥着他们，遥远又瑰丽的世界里，人们连欢笑都有着微妙的声调和尺度。 罗秀云惶惶然地往角落里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心想是不是该走了。 可言言说，看到她来很开心。 所以稀里糊涂地，她一直待到了晚上才离开。 菜场已临近收市，罗秀云草草挑了点肉和菜，又在离家最近的面包店里买了一个现成的小蛋糕，匆忙赶回家。 上楼的时候，闻着隔壁人家传出来的饭香，那些浮华靡丽的景象不停在她脑海里打转，搅得人额角生疼。 她甚至第一次有些想念那个很少说话，总是安静待在房间里看书的儿子。 罗秀云拿出钥匙打开家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她没有在意，知道罗志昌肯定是出去找工友喝酒看球了。 她放下菜，主动去敲裴清沅的房门，正暗自懊恼着又要对上一张冷脸，却半晌无人应声。 房门底部的缝隙里同样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透出来。 罗秀云怔了怔，伸手旋开了门把。 这个狭小拥挤的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落进来，为冰冷的家具镀上一层光晕。 罗秀云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裴言用过的东西，它们曾被她很好地保存着，于是后来者也丝毫没有逾距，没有擅自做任何改变。 整洁的床铺，空无一物的书桌台面，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一切陈设都恢复如初，连那个裴清沅一直用来放书的纸箱也不见了。 属于另一个孩子的痕迹彻底消失了。 仿佛他从没有出现过。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罗秀云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面对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 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清沅？” 当然没有人回应。 不安的声音孤零零地落进冷冽的空气。 一种莫名的心慌霎时涌了上来。 罗秀云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连忙从口袋里掏手机，想给裴清沅打个电话, 问问他莫名其妙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她要拨出号码的时候，余光扫到了书桌在月光里显得微微泛白的一块地方。 那个用了十多年的老式台灯出来的一样东西，轻薄又不起眼。 罗秀云的身体顿时僵硬起来, 她意识到了什么。 这不是一次莫名其妙的消失。 她发了几秒钟呆，咬咬牙, 走上前拿起纸，顺手打开了台灯。 纸上的字迹很好看，是那种每个家长都会喜欢的漂亮端正的字体。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儿子写的字。 内容不多, 只有清清淡淡的几行。 [今天我成年了, 可以独立生活，所以我搬出去住了。] [我会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再为我付出多余的精力。] 最后两行字间隔得要远一些, 笔迹也显得犹豫, 像是想了很久后才加上的。 [我不想念那里的生活，也不嫌弃这里的日子, 只是想要一个真正属于我的房间。] [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罗秀云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她一时失语，目光茫然地晕开。 眼前的台灯投下暖黄的光, 虽然款式老旧, 却始终被保存得很好, 唯独底座上有许多用水彩笔画下的图案。 鲜艳笨拙的线条里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是另一个孩子稚嫩的笔迹，此刻越过漫长的时光，正朝她天真烂漫地微笑着。 可这个如今已经长大的孩子，已经不会这样笑了，在成年这天的盛大筵席上，他的笑容始终柔软温驯，有着稳定不变的优雅弧度。 正是在那一刻，罗秀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裴言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不再是裴言口中的妈妈，而是“阿姨”。 他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所以罗秀云提着不算丰富的菜和不够郑重的蛋糕上楼的时候，倒是想过，往后要对儿子再关心些，毕竟以后就是她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虽然她回来的时间要比预计得晚，中途也没想起来要打电话跟儿子说一声，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儿子一定会在家里等着的。 他毕竟是需要母亲来给自己庆祝生日的。 可裴清沅并没有如她所料的那样，在冷清的屋子里徒劳地从白天等到黑夜。 那个似乎从小就不爱笑的孩子，在等到她回来之前，就带着自己所有的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罗秀云久久地站在书桌前没有动，半晌之后，她的脸色微微涨红起来，不知是难堪还是愤怒。 像是为了反驳那张纸条上平静委婉的控诉，她猛地抬起头，想从周围找些证据来反驳——她想证明自己并没有完全将刚回到罗家的裴清沅抛诸脑后，她还是盼着这个阔别多年的亲生儿子回到自己身边的。 可下一秒，装满过时故事书的书柜便直直撞进她的眼眸。 那些全是裴言丢下的书。 就在几天前，裴言还跟她说过，可以把那些没有用的书卖掉，不然书柜可能不够用。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够吧，他也没跟我说呀……要是不够用，他自己收拾掉呗，又不是什么大事，我都给了他一个纸箱备用了。” 她说错了吗？ 裴清沅始终没有跟她抱怨过这些，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觉得，空间大概是够用的，也就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费心。 但这真的是小事吗？ 一道尖锐的念头疼痛地在罗秀云脑海里划过。 一个曾经被母亲亲手送走的孩子，兜兜转转又回到母亲身边时，发现母亲心心念念的却是另一个孩子，甚至连他的房间里都存满另一个人的回忆，没人替他主动清理，而是下意识寄希望于让他自己适应…… 罗秀云忽然想起了那个已显得遥远的周末傍晚，裴清沅从酒店回来，被她要求别再去打扰言言的生活后，冷不丁问出的那个问题。 “妈，你会叫我什么？” 当时她生疏地叫他清沅。 后来她的确一直这么称呼儿子。 可那天却是罗秀云记忆里，儿子最后一次叫她妈。 想到这里，她终于颓然地低下头，任光线漫过自己的身体，在墙上刻下细长伶仃的阴影。 月光与日色交替，十个小时前，同样的位置，窗外阳光晴朗。 一身背带裤的小朋友光脚踩在凳子上，哼着欢乐的旋律，一本正经地翻动着书柜里的故事书。 “软软，他可真喜欢童话故事。”季桐总结汇报道，“连一本笑话大全都没有，全是童话。” 这会儿罗秀云和罗志昌已经前后脚出门了，家里只剩下宿主一个人，所以季桐才能光明正大地现身。 他说着说着，小声唠唠叨叨起来：“童话哪有笑话好看呀，昨天我又整理了一下数据分区，装进了最新的流行冷笑话大全……” 宿主今天就要彻底离开罗家了，为了宿主的安全着想，季桐觉得应该防备一下那个按理来说很有可能与宿主为敌的裴言。 了解敌人最好的手段莫过于从他童年时期的书柜翻起，可以直接窥见敌人毫无防备的幼年期。 可惜裴言搬离罗家的时候，还是把绝大部分有用的东西都带走了，只剩一堆如今完全用不上的童话书。 裴清沅正在一旁把他为数不多的东西往纸箱里装，听着系统嘀嘀咕咕的声音，觉得好笑，但还是认真地回应他。 “我小时候觉得童话应该很好看，因为我一本都没有看过。” 季桐闻言立刻推销道：“宿主，我的数据里有数千万字的童话资源，可以在睡前给你念，弥补你的童年缺憾，我还可以变声哦，萝莉正太大叔御姐应有尽有。” “……”裴清沅渐渐习惯了他的跳脱，倒是由此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是男生吗？” 系统由数据构成，数据显然是没有性别概念的，不过季桐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就是小男孩的形象，而在意识里沟通时则是一道年轻男声，平时的思维方式也比较接近于人类男性。 季桐正想点头，然后莫名僵硬了一下，立刻绞尽脑汁地开始编故事：“系统是没有性别的，但数据证明，仿真的人声能让系统与宿主更好相处，所以我们出厂时会随机指定默认性别，我刚好随机到了男性，如果宿主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转换成其他任何声音，比如……” 宿主怎么动不动就做图灵测试！！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季桐压着嗓子当场表演了一个惟妙惟肖的老奶奶声线。 亲眼目睹三岁小孩发出慈祥声音的裴清沅：…… “不用了。”他尝试重组自己的世界观，“现在这样就很好。” “好的软软。” 季桐立即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感谢宿主认可我的现有形态。” 他悄悄松了口气，裴清沅也莫名松了口气，继续低头整理，直到他的系统诧异地咦了一声。 “软软，我找到了裴言小时候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看起来很旧了，封面上都是十多年前流行的动画人物，夹杂在一大堆花里胡哨的童话书里，很难区分，季桐差点没发现。 裴言大概也是把它和这些书弄混了，所以没有带走。 封面的横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林言的日记本”六个字，季桐主动递给了裴清沅，却发现他没有伸手接过去。 裴清沅表情复杂地看着这本年代久远的日记本。 这里面记载着裴言在罗秀云身边长大的日子，从旁边那么多的童话书里就能看出来，那一定是段天真又幸福的时光。 如果一切没有出错，这本日记的主角就应该是他。 裴清沅的心底猛地涌起一股想要翻开日记的冲动，他想看一看这段自己彻底错过的时光和人生，究竟是什么模样。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他，会变得和现在完全不同吗？会像那个看起来要比他简单快乐的裴言吗？ 他看完这段佚失的时光后……会是什么心情？ 裴清沅的手指停在空气里颤了颤，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季桐注意到他的犹豫，以为宿主内心正在进行该不该偷看别人日记的道德拷问，想了想，提议道：“软软，我们可以先把这本日记带走，万一裴言之后跟你作对，我们就可以在日记里找一找他的弱点，比如怕虫子怕蛇，从小暗恋白月光邻家女孩之类的。” “如果他安分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我们就不需要打开这本日记，尊重他的隐私。”季桐说得头头是道，“反正他搬过去那么久都没觉得少了东西，肯定早就遗忘这本日记了，继续放在这里也只是当废品卖掉。” 童真稚气的封面在日光下闪烁着回忆的光泽。 裴清沅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默许季桐高高兴兴地把日记本放进了他的搬家纸箱里。 差不多收拾完了。 他最初带来的东西不多，都是些必备的学习和生活用品、以前获得的奖杯和一些充满回忆的小物件，连衣服都没几件，因为那些昂贵的衣服全都花着裴家夫妻的钱，他不愿意再继续霸占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三个纸箱，就是他在两个家庭里辗转十七年后留下的全部痕迹。 临走前，为了防止罗秀云以为他无故失踪，裴清沅决定留一张言简意赅的纸条给她。 [……不用再为我付出多余的精力。] 写完这句后，他正要放下笔，一旁的季桐却道：“软软，你没有其他想写的话吗？” “什么？” “你的真心话。”季桐解释道，“之前跟宿主说过，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受是建立良好家庭关系的第一步。虽然现在宿主不需要维护跟罗秀云的家庭关系了，但这句话也没有错，不要把感受憋在心里。” 翻译过来就是：走都走了，当然要骂个爽。 季桐最喜欢这个环节了。 裴清沅听他说完后，犹豫了一下，重新握紧笔，思忖良久，才低头写了起来。 等他写完，季桐兴奋地眨巴着眼睛，佯装矜持道：“宿主写了什么？我可以看吗？” 裴清沅思索片刻，居然摇了摇头，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们走吧，跟房东约好的时间快到了。” 宿主竟然对他有秘密了！！ 季桐好奇心落空，忧郁地瘪了瘪嘴，一脸不舍地跟在宿主身后，离开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裴清沅分了三趟把这些纸箱搬下楼，期间季桐便老老实实地坐在楼下花坛的边沿上，一边守着纸箱，一边晃着小短腿等他。 裴清沅最后一次抱着箱子下楼的时候，看着日光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心里残存的一丝阴霾也被冲淡了。 他当然有过许多有深埋在心底的感受。 他希望母亲能更亲昵地叫自己，他希望母亲能把心更多地放到自己身上来，他希望罗家这些亲戚不要借着这场发生在他身上的残酷命运来谋取利益，他希望拥有正常温暖的家庭，他希望听到一声迟来的对不起，他希望被爱…… 他有太多无法实现的希冀，可要将它们一一说出来，实在显得自己渺小可怜。 所以裴清沅最后只是简单地写下了那一刻他心里最大的感受。 [我不想念那里的生活，也不嫌弃这里的日子，只是想要一个真正属于我的房间。] [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因为他现在拥有了比一个狭小的房间要宽阔得多的家。 第三个纸箱落地，穿背带裤的小男孩举起他的手机晃了晃，得意道：“软软，我叫的车正在开进小区，刚才我用了老奶奶的声音，说给孙子叫车，司机夸我这么大年纪了还会操作这个，真厉害。” 从外面开进来的小轿车很快在单元楼旁停下，司机下车打开后备箱，帮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搬箱子，还随口闲聊道：“你奶奶没下楼送你啊？嘿，别说，跟我奶奶声音挺像，听着怪亲切的。” 季桐甜甜地说着谢谢叔叔，转头就在宿主心里小声炫耀：“那是人类的标准奶奶声音，经过数据采样并精确计算后生成的。” 裴清沅哑然失笑，扶住车门，看着他迫不及待地爬进车后座。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向后流逝，那栋矮矮的单元楼越来越远。 他身边的小男孩一脸兴奋地趴在车窗旁朝外看，感慨道：“不用掐点看时间的感觉真好。” 季桐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人形时间，平时宿主都要上学或打工，他本来便不能经常出现，虽然会导致三餐时间很紧张，但也差不多够用。 但今天既是宿主生日，又是搬家的日子，作为一名有职业操守的专业系统，季桐不能让宿主孤身一人度过这一天。 所以他用废话生成器生成了长达数千T字节的特殊情况报告，不停地传送给主脑，想让他批准自己今天不受系统高级形态的时间限制。 主脑被他病毒式的轰炸搞得差点数据紊乱，总算是答应了，但警告他下不为例，不然就扣光他的年终奖。 季桐见好就收，喜滋滋地同意了，反正宿主一生也只有一个十八岁。 今天他还准备了生日礼物，要亲手送给宿主。 裴清沅听见他的感慨，也在心头默默认可。 难得在非饭点时间有季桐陪伴在身边，原本冷清的空气消失得一干二净，全是他活泼的声音。 “今天天气不错，那朵云好像一头大象。” “这个雕塑真大，就是看起来有点傻……有人闯红灯！” “哥哥，看，那里开着好漂亮的花——” 季桐始终趴在车窗边，专心地注视着外面的风景。 裴清沅蓦地发现，对于这个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自己意识里的系统而言，不仅只有吃到好吃的会让他开心，这个世界里一切平凡的景象似乎都充满着奇异的魅力，一切他视作普通的日常都珍贵无比。 今天他没有再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失落，却有一点点替系统觉得难过。 静谧的风吹进来，卷起小朋友头顶的呆毛，他白皙的脸蛋被淡淡的日光照亮，眼睛明亮得像星星。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旁听，偶尔透过后视镜望过来，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小伙子，你弟弟真可爱。” 裴清沅安静地点点头。 到达目的地下车之后，司机不容拒绝地抱起箱子就替他们往楼里搬。 裴清沅便牵着弟弟的手，在陌生人热情的善意里，领着他上楼，走向属于他们的新家。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重叠地投映在雪白的墙面上，犹如静止的画。 过去他时常觉得日子太长，却希望今天可以过得再漫长一些。 到了昨天约定好的那户人家门口，裴清沅按下门铃，倒真的是一个笑容和蔼的老奶奶来开了门。 昨天晚上裴清沅把季桐挑出来的这个小区里合适的房子都看了一遍，这户的装修是最舒服的，租金也很合理。 走进玄关就有很大的窗户，屋外涌进来的光线充盈着整个空间，看起来格外敞亮，简约的原木装修风格十分清爽。 “不用脱鞋，快进来快进来。”老奶奶连连对他们招手，顺便解释道，“我女儿今天临时出差去了，说昨天来看房那个孩子挺着急住的，就让我过来了。” 这座房子很久没有人住，但收拾得很干净，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含笑道：“我听她说是个半大孩子来租房，怕你不会收拾，早上过来匆忙打扫了一下。” 季桐嘴很甜，当即道：“谢谢奶奶，奶奶辛苦了。” 裴清沅找不到更合适的句子回应，便也认真地道谢：“谢谢您。” 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哎！真懂事，没事没事，奶奶不辛苦。来，趁现在太阳好，奶奶再带你们看看房间，这个太阳可适合晒衣服了……” 这间屋子的格局是两室一厅，裴清沅打算和季桐一人一个卧室，虽然他知道季桐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但潜意识里却是把他当作人类来对待的。 两个卧室在同一侧，从窗口望出去是大片的绿地和住宅楼，能瞥见对面楼各色的窗帘，还有绿地公园里散步的行人，风景宁静又惬意。 老奶奶带着他们在屋里转了一圈，仔细地介绍了各种电器的用法，裴清沅听得很认真，他喜欢这个家。 季桐更是坐在飘窗上看了半天公园里吹泡泡的小孩，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向往。 阳光照耀着屋里洁净的家具，宽敞的阳台上微风吹拂，就像裴清沅曾经在街道上远远窥见的那样，只是还没有绿植，但他很快就可以自己布置。 介绍完毕，老奶奶坐在擦得很干净的桌子前，戴上老花镜，和裴清沅一起在合同上签名。 当她看见裴清沅带过来的身份证复印件的时候，惊讶道：“你今天刚满十八岁呀！” 裴清沅忐忑地点头，刚想说自己有足够的钱，不会付不起租金，就看到老奶奶急匆匆地站起来，像在寻找些什么。 “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老奶奶面露愁色，又去翻自己的包，总算找到了什么。 然后裴清沅手里就被温柔地塞进了一袋子水果棒棒糖。 “早上顺路给孙子买的，还好买了。”老奶奶笑眯眯道，“过生日要吃糖呀，吃点甜的心情好。” 五颜六色的糖纸在他手心折射着耀眼的光。 自从那个头发乱糟糟的小男孩出现在他脚边开始，一切好运都开始降临到他身上。 裴清沅很少吃糖，在曾经的母亲叶岚庭眼里，这只是一种会让人衰老和肥胖的有害物质，绝对不允许他碰，甚至连每年精致无比的生日蛋糕都不许他多吃。 但这一刻，当他和季桐一起剥开糖纸，往嘴里放进一颗水果糖的时候，却压根不记得那些听来吓人的拗口名词，只觉得所有甜蜜的美好都在口腔里漾开。 “很好吃。”他说。 “真好吃。”季桐在旁边鹦鹉学舌，还偷偷剥开了第二根，准备双管齐下，“奶奶真好！做奶奶的孙子好幸福。” 被哄得喜笑颜开的房东老奶奶，最后几乎是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他们。 裴清沅和季桐站在屋子中央，环视着周围齐全的家具，正打算一会儿先去超市采购些生活用品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面包店老板何世文的电话。 裴清沅略显意外地接起来，就听见何世文比他还意外的声音：“小裴啊，你在哪儿呢？” 裴清沅如实相告：“我刚搬了新家，在家里。” “哦，原来你今天搬家啊！”何世文恍然大悟道，“那正好，你把地址告诉我，我给你把那个蛋糕送过来，顺便还能给你帮帮忙。” 那个蛋糕？ 裴清沅与季桐面面相觑，疑惑地问道：“什么蛋糕？” “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有个客人订的样子很漂亮的蛋糕。”何世文的声音里透着不可思议，“我当时还说要给你做个迷你版的呢，没想到用不着了——今天那个客人居然说这个蛋糕不用提货，是送给你的，给我惊了好半天。” 在旁边偷听的季桐瞪圆了眼睛，抢着问道：“何叔叔，是哪个客人订的蛋糕？他长什么样子？” “桐桐也在啊？哦，我想想怎么形容，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就像是在街上到处都可以看见的老爷爷。 是从小就很疼爱宿主的爷爷。 即使宿主长大了，即使宿主的血缘被否定，爷爷依然会给他买生日蛋糕，就像小时候那样。 季桐看见宿主紧握着手机，垂下眼眸，很久没有说话，从阳台漫进来的金色日光，停泊在他轻轻颤动的睫毛上。 他想，宿主一定是在开心。 电话那端的何世文很细心：“……不过这个蛋糕很大，看着像是给聚会准备的大小，你今天有同学来家里一起庆祝吗？我怕你吃不完浪费，放到明天就不好吃了。” 季桐又抢答：“有的有的，何叔叔也一起来呀！” 浪费，这两个字绝不可能出现在季桐和一群高中男生的生命中。 爷爷给宿主订了这么大的蛋糕，肯定是希望他能和新认识的朋友们一起度过这个很重要的生日。 半小时后，因为逃避写作业而聚在网吧打游戏的篮球队五人组，迅速出现在裴清沅的新家门口。 “哇，好大的阳台，我都可以在上面练球了。裴哥你一个人住啊？没有大人管着，真爽。” “小裴你不够意思呀，搬家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们，还以为你今天是抛下我们出去玩了呢！” “桐桐今天的衣服好可爱！” “听说有蛋糕吃，哪儿呢哪儿呢？” 在一片闹哄哄的说话声里，季桐对着眼前这群高高大大的免费劳动力露出一个纯真的微笑：“要先陪哥哥去买生活用品，等正式住进新家了才可以好好庆祝。” 为表谢意，他踮起脚，往这群大哥哥手里挨个塞了一根造型可爱的棒棒糖。 于是一刻钟后，这群话多到不行的男高中生集体出现在了附近的超市里，人人嘴里都叼着一根棒棒糖，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背带裤小朋友乖巧地坐在银光闪闪的购物车里，裴清沅连驾驶权都没有抢到，直接就被付成泽推走了。 “走咯！” 付成泽兴奋地推着购物车，轮子在地面上划出咕噜噜的声音，簇拥在周围的其他人则扫荡着货架，仿佛在给自己的新家选购东西一样。 “卷纸得买个几大包吧？水要不要？咱们人多，拿得动。” “你拿那么多可乐干什么，快放回去几箱！又不是你结账！” “这款牙膏特别甜，我家就用这个，桐桐，你闻闻看喜不喜欢？” “裴哥，吃不吃薯片？八口味量贩装，超值！” 裴清沅起初还有些不太适应地落在队伍最后，渐渐地，就被围在了中央。 他看看一本正经地指挥付成泽推着自己满超市跑的季桐，又看看身旁正拿着大包薯片尝试推销的篮球队朋友，应声道：“吃，买吧。” 他想，季桐肯定会喜欢的。 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从超市里出来，不知是谁炫耀起自己超凡脱俗的厨艺，于是互不服输的少年们又掉头进了菜场，今晚誓要在厨房里决一胜负。 等到傍晚时分，何世文提前下班，小心地拎着巨大的蛋糕盒从店里过来，按照裴清沅给他的地址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神秘的焦味。 脸上沾着灰的季桐第一个跑来开门，一见到他，就发出了求救的声音：“何叔叔，你总算来了，快救救厨房。” 何世文探头往厨房里看，一群少年正手忙脚乱地在里面收拾残局，烧焦的菜在垃圾桶里散发着刺鼻的气息，锅底则正冒着化学实验般的灰烟。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把蛋糕放进冰箱，就得意地卷起了袖子。 “你们这群小伙子不行，还是得看我的。” 在球场上桀骜不驯的男孩们，这会儿都蔫了，老老实实站在一边，放弃了用惊世骇俗的厨艺在小朋友那里争宠的妄想。 何世文靠烘焙起家，也烧得一手好菜，他动作行云流水地收拾了残局，迅速洗菜切菜，窗明几净的厨房里很快传出了浓郁的菜香。 篮球少年们整齐地站在厨房外，一脸艳羡地往里看。 “何叔叔真厉害，肯定跟老婆感情很好，我爸说，要是能征服女人的胃，就等于征服了女人的心。” “要是我以后也能做这么好吃的菜就好了。” “没事，考不上大学咱们就去考厨师学校。” 季桐个子太矮，看不到里面的盛况，眼巴巴地朝宿主张开手臂，裴清沅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真香。”季桐悄悄咽了咽口水，小声嫉妒道，“星星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何叔叔做的菜？” 裴清沅听着耳畔响起的稚嫩童音，忽然心念一动道：“我也可以学。” 话音落地，他又很快补充道：“现在我们两个人生活，我可以周末自己做饭，在家吃更健康。” 季桐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连连点头，慷慨地送上连环彩虹屁：“软软是最好最负责的哥哥，你做的菜一定比何叔叔更好吃！” 裴清沅招架不住，微微别扭地移开视线，眼神里却带着依稀可见的笑意。 等到夜幕降临，从超市里搬回来的大堆东西，已经被妥帖地归置好，整个屋子不再显得空荡，有了家的气息。 客厅里蔓延着暖融融的灯光，在一桌子芬芳的菜香里，聚在一起为裴清沅庆祝生日的人们举起手中的玻璃杯，新鲜倒出来的可乐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干杯！” “开饭！” 可乐过了三巡，在所有人期待的视线里，何世文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盒，将这个格外精致的蛋糕拿了出来。 蛋糕表面上裱着各式各样造型繁复的奶油花，栩栩如生，争奇斗艳，好像定格了一整个春天。 大家整齐地发出哇的惊叹，何世文得意道：“这是给小裴订蛋糕的客人指定的造型，店里的师傅完美还原了样式，要是让我给它起名的话，我觉得前程似锦再适合不过了。” 蛋糕盒上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生日贺卡，是裴怀山来订蛋糕的时候就留在那里的。 裴清沅轻轻地打开贺卡，上面的字迹笔锋锐利，与他的字有五分相像，却要遒劲得多。 [宁移白首之心，不坠青云之志。] 那是爷爷对他无声的期许。 灯光暗下，蜡烛亮起，在催他许愿的起哄声里，裴清沅闭上眼睛，认真地吹灭了蜡烛。 他希望自己能更快成长，这样系统就能在他很喜欢的人间停留得更久。 可以随时看见天上的云和路边的花。 蜡烛熄灭后，在热热闹闹的生日歌里，大家都很有个性地送上了祝福。 “生日快乐，恭喜发财！” “希望裴哥成为我们篮球队成绩最好的人！为体育生正名！” “生日快乐，保佑我们在下周的市级联赛里拿冠军！” “小裴生日快乐，祝你早日长到一米八四！反正不可以超过我！” 唯独不是很喜欢这个祝福的裴清沅：…… 季桐送祝福的时候则悄悄凑到他耳边：“软软，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他问是什么礼物，他的系统就得意地笑起来：“宿主肯定猜不到的。” 一直到热闹散尽，大家帮忙收拾了厨房餐厅，先后告别离开，屋子里重归安静，季桐才神秘兮兮地拿出礼物。 那的确是个裴清沅怎么也想不到的礼物。 一张场景和人物都很特别的照片。 照片里青草如茵，繁花烂漫，正中央是一个穿着园艺套装的小机器人，绿莹莹流动着的数据身体，明黄的橡胶鞋，手里还握着一把一看就身经百战的花铲。 小机器人的脑袋上浮现着两道弯弯的笑眼，肩头停着一只纯白的蝴蝶，正举起空闲的另一只手朝着镜头大力挥动。 简直像是童话里的场景。 裴清沅失神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你吗？”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系统真实的模样。 季桐快乐地点点头。 “你在哪里？”裴清沅有些笨拙地补充着自己的问题，“我是说这张照片里的你。” “我在一个有一百种花盛开的花园里，和一只蝴蝶在一起。”他的系统用很明亮的眼眸注视着他，轻声道，“软软，成年快乐。”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终于把精心准备的礼物送了出去, 趁着宿主发呆的时间里，季桐又偷偷往嘴里塞了一小块奶油蛋糕犒劳自己。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一百种花, 他列了花名目录后，一枝枝亲手栽下的。 不过大功告成之后看着如此盛大的景象，季桐总觉得光自己欣赏好像太浪费了，宿主目前又看不到意识空间，只能拍照下来给他看。 怕宿主对满目繁花没有概念，腮帮子鼓鼓的季桐还主动伸出手指介绍道：“这是黄鸢尾, 这是栀子花，这是月季……还有泡桐花。” 在为所欲为的意识空间里，他不仅无视了各自不同的花期，连长在树上的泡桐花都改造成了草本植物, 让它们一年四季都能开在花园里任蝴蝶落脚。 至于蝴蝶的来历, 季桐暂时不准备告诉宿主。 万一宿主听完后觉得不好意思, 导致蝴蝶消失了怎么办？ 那他岂不是白种了这么多花！ 季桐唠唠叨叨地报完花名，裴清沅居然也不厌其烦地听完了, 还问他：“它们在我心里吗？” 意识跟心差不多是一回事吧。 季桐点点头, 特意强调道：“是我亲手种的！” 他可是一个非常热爱劳动的人工智能。 然后他便看到宿主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花，每一朵都很好看。” 得到了想要的赞美，季桐愉快地咬了一口蛋糕, 正想看看宿主心里有没有飞出第二只蝴蝶, 就听见宿主格外认真的声音。 “我会努力成长的。” 说话间, 裴清沅动作小心地收起了这张照片, 仿佛正拿着一样珍贵的无价之宝。 听到宿主有这份决心, 季桐相当感动。 他要早日成为跟小学生方昊旗鼓相当的大帅比！ 说到成长, 之前一群人坐在餐桌旁吃饭, 宿主给他夹菜的时候，第一项主线任务就提示完成了，可以选择任务奖励，不过当时忙着为宿主庆生，没能顾得上任务的事。 现在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季桐立刻提醒道：“软软，可以选任务奖励了。” 宿主完成任务后，可以在随机出现的三个奖励里选择一个。 虽然说是随机奖励，但身为系统，他可以有一定的操作空间。 这是季桐从方昊那里打听来的小技巧。 据说方昊和他的宿主在审美上有一定分歧，龙傲天宿主喜欢故作深沉的黑色，而龙傲天系统喜欢张扬无比的金色，为了矫正宿主的审美，方昊会在发布奖励前，偷偷把里面可能出现的所有实物奖励全都设定成金色的。 对此，季桐只能说：不愧是小学生。 他才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他只是想给宿主沉迷学习和打工的枯燥生活增加一点点乐趣。 任务面板霎时浮现在裴清沅面前，在白墙上投映出浅浅荧光，看起来很科幻。 裴清沅适应了一下，便看见画面中央出现了一串提示正在随机中的文字，还伴随着冒礼花的特效，莫名渲染出一种超市大抽奖的氛围。 季桐坐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看向这块虚拟屏幕。 [奖励随机完毕。] [A.读取指定人物心声一天。] [B.屁股上有个爱心的白色猫咪。] [C.现金五万元。] [请宿主选择其中一项奖励，选定后不可更改。] 看完这三个选项后，季桐的笑容瞬间僵住。 ……为什么宿主随机到的奖励都这么有用啊？！ 方昊明明说这个随机系统经常会搞出一些像是“无法被风吹动的帅气刘海”“打架时不会掉落的遮脸草帽”之类奇怪又无用的奖励，所以季桐才灵机一动，决定黑箱塞进一只屁股上有爱心的猫咪，希望宿主疲惫的时候可以看看猫屁股，有效缓解他的学习压力。 结果没想到宿主随机到的另外两项奖励都这么正经又有用，显得爱心屁股的画风如此格格不入。 裴清沅明显也被中间这个奖励惊到了，来回看了好几遍，面露错愕。 “B选项没有出错吗？”他很理智地发问。 季桐只好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不愿承认自己的失手：“随机系统就是这样的，充满了不可预料的惊喜，哈哈。” 他知道宿主肯定不会选这个一看就最没用的选项，但还是对爱心屁股念念不忘，假装成人工智障努力挣扎道：“软软，[屁股上有个爱心的白色猫咪]这个选项最长，肯定最有用，这是我分析大量选择题答案后得出的结论，字数最多的选项成为正确答案的概率最高。” “……”裴清沅想了想，居然点头道，“就选B吧。” 这回轮到季桐震惊了。 “……那个，宿主，你没有看错选项吗？选定后不可更改的。” 虽然他的确希望宿主能这么选，但也不想耽误宿主的前程。 五万块钱可以让宿主至少在上大学前都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安心学习，读取人物心声可以让宿主直接知道别人心里的想法，怎么想都很有用。 “我没有看错，就选猫咪。”裴清沅平静道，“你说得对，这个选项最有用。” 钱和别人的想法，对他而言反而是最无用的奖励。 他完全可以靠自己获得。 裴清沅确认选择，选项消失，几秒钟后，他们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毛色纯白的猫咪，浅浅的宝石蓝眼眸里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它动作轻盈地走到裴清沅脚边，亲昵地拱了拱他。 在一人一统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注视里，猫咪同样纯白的尾巴高高翘起，露出毛茸茸的背面，屁股上竟然真的有一个圆润可爱的红色爱心。 空气寂静了几秒钟，季桐第一个笑出了声。 “这个爱心……看起来有点傻。” 把雪白猫咪高贵优雅的姿态破坏得一干二净。 裴清沅脸上也露出笑意，赞同了他的看法。 猫咪像是能听懂他们的话，有些傲娇地别开脑袋，轻巧地跳上沙发，喵的一声钻进小朋友的怀里，挠得他腰窝痒痒。 被温暖绒毛包围的季桐学着它喵了一声，笑得眼睛弯弯。 坐在一旁的裴清沅静静地注视这突然到来的第三个家庭成员。 蛋糕上的奶油花依然芬芳地盛开着。 季桐心满意足地想，这只正面优雅背面蠢萌的猫咪肯定能有效起到舒缓宿主心情的作用。 他果然是天才系统。 尚未消失的任务面板上浮现出新的文字。 [宿主奖励选择完成，同时获得10点成长值，主线进度提升至5%。] [系统等级升至2级，解锁两种系统升级方式：] [A.高级形态的维持时长从一小时增加到五小时。] [B.高级形态的外形从三岁左右增加到十岁左右。] [请宿主选择其中一种升级方式，选定后不可更改，选择结果仅作用于本次升级，也可保留成长值至下次升级时一并选择。] 在宿主获得了成长值以后，季桐的人类形态终于可以升级了。 不过这两个升级方式让他很难抉择。 前者可以经常出现在宿主身边，三餐时间更充裕，后者则可以离黑衣大帅哥更近一步，而且应该能更多地帮到宿主。 好在这个选择需要由宿主来做，毕竟最终目的还是要辅助宿主的成长，本来系统的人类形态受到限制就是为了避免出现系统篡位这种小概率意外。 裴清沅看到这几行文字后，没有思考太久，主动对他道：“我想选第一项，可以吗？” 宿主好像一点都没有犹豫。 季桐有些意外，应声道：“可以的，宿主决定就好。” 不过他很好奇宿主这么果断决定的原因，扭捏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宿主为什么这么选呢？” 连他怀里的猫咪也直起身子，似乎很感兴趣地看向身旁这个话不多的新主人。 在这两道不加掩饰的好奇目光里，裴清沅的动作顿了顿。 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将心底那个愿望坦率地说出口。 所以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搪塞道：“你长大之后，就不能再用这个身份出现了，何叔叔他们会舍不得吧。” 三岁多的季桐表面上是他负责做家教的小孩，一旦他不再出现，裴清沅可以解释说是自己不做家教了，或是季桐一家搬走了。 不过那样一来，季桐在面包店和篮球队里认识的人们，就再也见不到这个爱吃东西的小朋友了。 而裴清沅在未来高中毕业后，大概率会离开这座城市，去外地上大学，那时候季桐可以自然而然地消失，就没那么伤感。 季桐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宿主想得真周到。” 没想到宿主还挺重感情的。 所以他现在就可以开始为慷慨的付成泽等人准备工序更复杂的夜宵菜单了。 一想到这里，季桐雀跃地眯起眼睛，仿佛已经闻到了夜宵大餐的香味。 爱心屁股猫跟着他欢快地喵了一声。 季桐也对着它喵回去，顺便转头朝裴清沅道：“软软要给它起个名字吗？” 季桐对自己的起名能力没什么信心，他可能会直接管这只猫叫屁股。 裴清沅不假思索道：“花花？” 今晚的蛋糕上有花，照片里也都是花。 季桐深表赞同：“好名字。” 大名一百种花和一只蝴蝶，小名花花，以此纪念他在花田里挥洒下的赛博汗水。 这只除了屁股外其他地方都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猫咪，就这样被取名为花花。 花花竖起尾巴，猛地跳进裴清沅怀里，想表达抗议，结果新主人甚至都没有看它。 因为季桐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随口道：“对了，我能变成一个非人形的日常形态长期出现，可以待在你身边，也可以待在家里，比如有的系统被指定变成洋娃娃，有的系统变成一把剑……宿主喜欢什么形态？” 闻言，裴清沅忘记了怀里的猫咪，神情认真地思考起来，语气也格外郑重：“我想想。” 花花顿时愤怒地扒拉起他的衣服。 偏心的人类！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感谢灌溉】 裴清沅不太适应和动物的亲密接触, 发现猫咪在怀里闹腾起来之后，便有些无措地把花花还给了季桐。 季桐笑眯眯地盯着这只格外通人性的赛博猫咪，低下头戳了戳它的脸蛋, 得意道：“不许争宠。” 身为宿主最值得信赖的靠谱系统, 初来乍到的猫咪怎么能跟他拥有相同的待遇？ 他还小声强调道：“就叫花花就叫花花就叫花花。” 花花：…… 它蔫蔫地垂下一点也不花的尾巴, 决定不跟眼前愚蠢的一人一统计较。 裴清沅假装没有看见自己的系统试图跟猫咪斗嘴的奇特行为，专心地想着要让季桐变成什么形态。 他希望季桐每天都能跟自己看见一样的风景。 变成剑倒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可惜这里不是古代。 裴清沅的随身物品本来就不多，每天上学固定携带的基本只有书包，其中看起来最适合季桐的手机还不能在学校里当众拿出来, 只能藏在包里。 总不能让季桐变成他的衣服吧？ 他晚上打篮球会出汗的, 应该不合适。 裴清沅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索性询问本人的意见：“你有什么喜欢的形态吗？” 说到这个，季桐可就来精神了。 他眼睛一亮，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张图纸, 殷勤地递给裴清沅。 “之前我做了一些小小的设计，供宿主参考。” 这是从他好多天前就有的想法，自从萌生这个想法以后，光图纸就设计了好几稿。 裴清沅表情意外地接过图纸，心想与其他自己纠结, 不如就尊重系统的喜好。 他正要开口答应的时候, 目光定格在画得十分繁复的图纸上, 突然就迟疑地顿住了。 一个巨大的半球状物体，下端延伸出四条设计相当复杂的机械长臂，貌似还带有可伸缩的抓手。 他困惑地提问：“这是……什么东西？” “看不出来吗？这是一个长着腿的大碗！”季桐骄傲道, “我吸收了好多力学和机械学知识, 成品绝对符合当前世界科技发展水平, 不会被中心判定不通过。” 系统不可以在普通人面前显露出太过异常的能力与状态，比如飞天扫把或者大变活人之类的，否则容易引发世界观崩塌，所以系统的日常形态当然不可以太离谱。 裴清沅：…… 一个长着腿的大碗。 他的世界观又崩塌重组了一次。 人工智能的高深想法果然不是区区人类所能理解的。 裴清沅努力地从这张神秘图纸上收回视线，状似平静道：“我再想想。” 季桐从宿主佯装淡定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十分委婉的拒绝。 长腿碗之梦就此破灭。 松松垮垮的背带像他的心情一样滑了下来，季桐也一脸蔫蔫的，瘫在了沙发上，跟忧郁地蜷成一团的花花大眼瞪小眼。 暖黄的灯光照耀着沙发上这两滩软体动物，仿佛在一场奇妙的梦境里。 裴清沅在旁边看着，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季桐软乎乎的短发。 受到冷落的花花有点委屈地喵了一声，裴清沅只好停住想要缩回手的动作，也小心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花花立刻满足地眯起眼睛晃动着尾巴。 季桐则小声批判道：“幼稚！” 花花：“喵喵喵喵！”你才幼稚！ 窗外柔和的月色像雾一样涌进屋子。 裴清沅微微恍惚，他又想起那张童话一般的照片。 这一刻也像是童话。 他随手按掉了口袋里再次震动起来的手机，思索着现在该做些什么。 他似乎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成年人类，大概能算是一家之主。 墙上的时钟快要指向晚上十点。 寻常人家的晚上十点，应该做什么？ 裴清沅不太熟练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鉴于白天忙碌了一天，他不确定道：“是不是该洗澡上床睡觉了？” 正在沙发上团成一个球的季桐闻言一愣，沉思片刻，忽然又兴奋起来：“有道理，是该洗澡了！” 得到家庭成员的认可后，裴清沅放松下来，心里莫名升腾起一种浓浓的责任感。 “明天上学之前，我会想好适合你的日常形态。” 每一天的时间都很珍贵，不能浪费。 季桐连连点头，已经完全忘记了长腿碗提案被驳回的失落，一手把猫咪揽进怀里，另一手拽住宿主的衣角，风风火火地要往浴室里冲。 “软软，走，我们去洗澡！” “我们……？” “没错，宿主要负责及时伸出援手。”季桐一本正经道，“我想试试看我和花花洗澡的时候会不会进水失灵，毕竟我们俩的身体都是凭空生成的，应该会跟正常的人类或猫咪有区别。” 花花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喵喵喵喵！”主人救我！ 结果它这个看起来明明很聪明的主人却若有所思地答应了：“是应该测试一下。” “先洗猫吧。”他特意补充道。 花花：！！！ 这个家没法待了！！ 时针滴滴答答地走向十点整。 城市的另一边，偌大的宅邸里同样灯火通明。 盛大的成人礼结束不久，空气里依然残留着热闹的气息。 裴言有些疲惫地解开衬衫领口最顶端的扣子，一整晚他都在这微妙的禁锢感里拘谨地微笑着，现在总算迎来放松的时刻。 不过身体纵然疲惫，但他却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今晚他被父母、爷爷以及所有宾客的宠爱包围着，收到了人生前十七年里完全无法想象的生日礼物，繁多又昂贵，简直让他有一种置身天堂的错觉。 可兴奋之余，裴言会忍不住地想，裴清沅也收了十七年这样的礼物吗？ 内心深处那种被夺走幸福生活的愤恨便会悄然涌上来。 好在身边有人理解他的感受。 坐在他身旁同样衣着考究的向锦阳，正兴致勃勃地翻看着佣人记录下的礼物清单，懒洋洋地同他闲聊：“你的养母很晚才回去吧？” 裴言点点头，随即看到向锦阳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嘲讽。 “看来他今天过不了一个开心的生日了。” 向锦阳没有说具体的名字，但两个人对这个他指代的对象都心知肚明。 家庭老师曾教过裴言言谈举止的礼仪，他不被允许当众说出这样充满攻击性的话，也不该肆无忌惮地展现出真实又强烈的情绪。 所以裴言只能在心底默默认同，并在向锦阳轻蔑的神情里感受到一丝快意。 “小偷总要付出代价的。”向锦阳随口说着，眼睛陡然一亮，“这款跑车我记得很好看，小言，裴叔叔是不是已经送过你一辆更贵的了？” “对，但我不会开车，妈妈还没安排我学。”在和这个好朋友的相处中，裴言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大方，“你喜欢就拿去开吧。” “太好了，我总算能换辆车开去上学了。”向锦阳旋即亲昵地搭上他的肩膀，“下次我载你兜风去。” 裴言笑着跟他说话，聊起学校里发生的琐事与八卦，直到余光里，远处那群正交谈着的大人们散开，其中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裴怀山叫走了裴明鸿，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太融洽。 爷爷要跟爸爸说什么？ 裴言脸上的笑容顿住，渐渐淡去。 远离人群的角落里，年逾四十的裴明鸿略显不耐地蹙着眉，刚站定就抬手看了看表：“爸，又有什么事？” 裴怀山当即瞪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态度？” 面对父亲的不满，裴明鸿并不退让：“爸，我真的很忙，好几笔投资压在那里，晚上还有个跨国的会要开，今天为了小言的生日，已经耽搁很多事了。” 他锐利的眉眼里写着倦意，对今天这场声势浩大的生日宴并没有多大兴趣，在这里浪费时间待了全程，更多是为了安抚妻子的心情，别再闹出什么事来。 裴怀山看着儿子一副眼里只有工作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今天也是清沅的生日。” “他不是我的儿子。”裴明鸿丝毫不为所动，“他妈会给他过生日的。” “他的妈妈都跑来这里参加小言的成人礼了！”裴怀山听得来气，质问道，“是你们谁叫她来的？” “不知道。”裴明鸿展现出习以为常的漠不关心，“大概是小言吧。” 裴怀山怒不可遏：“你们就该追究这个女人的责任！是她害了两个孩子，怎么还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我们裴家又不是养不起两个孩子，让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受到应有的惩罚，清沅依然可以由我们抚养！” 裴明鸿又抬手看了看表，他显然对这套近日来听过好多次的说辞无动于衷，直截了当道：“裴言替她求情，说她也不容易，我能怎么办？” “况且——”说到这里，他的眼眸里泛上微微的讽意，“至少证明这孩子重感情，不像另一个，养不熟。” 裴怀山瞪着自己儿子冷冽的神情，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清沅是个好孩子。”他叹息道，“是你们从小就没有好好待他，也怪我，没有教好你，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裴明鸿从来都不喜欢他这句话，反驳道：“我没觉得我哪里有问题，难道要像你吗？都这个时代了，还守着所谓的实业固步自封，爸，你真的老了，眼光过时，看人也不清。幸好我没有听你的话，否则就该像你一样守着山头种树了。” 父子两人间的矛盾和分歧由来已久，裴明鸿的语气里充斥着高高在上的骄傲：“至少从公司市值上来看，已经证明了我比你成功。所以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来教我该怎么做。” “再说了，我也做了两手准备。”他语气一转，轻描淡写道，“清沅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说不定未来会有一番成就，到那时，他依然可以是裴家的孩子——他还姓着裴，那个女人答应了不会让他改的。” 裴怀山愕然地看着他。 他一直以为裴清沅没有改姓是因为还对裴家有所留恋，却不知道这竟是裴明鸿的要求。 对这个自私功利又顽固至极的儿子，他已没有话好说。 “小言不能再跟你们两夫妻待在一起！” 裴怀山气得浑身一颤，失望地抛下最后一句话，拂袖而去。 见状，在不远处偷听的裴言连忙低下头，缩回墙角后面。 他的手心渗着湿热的汗水，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反复在脑海里响起。 爷爷果然记挂着裴清沅，甚至想让他继续待在裴家。 可爷爷的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猛然想起自己刚刚收到的罗秀云的信息，说裴清沅离家出走了，打电话也不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裴清沅去哪儿了？ 跟爷爷有关系吗？ 他心乱如麻地回到大厅，就看到裴怀山正皱着眉头和叶岚庭说些什么。 见他回来，母亲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言言，过来，爷爷有话要跟你说。” 裴言惴惴不安地走过去，心中浮现了无数个令他恐慌的念头，但不敢显露半分。 裴怀山注视着他温顺乖巧的神情，目光复杂，半晌才轻声问道：“你想不想跟爷爷一起生活？” 裴言意外地看着爷爷，小心翼翼地重复道：“一起……生活？” “对，爷爷老了，一个人怕寂寞，想跟你多相处。”裴怀山面色和蔼地劝道，“就跟爷爷在一起住几个月，可以经常回来看爸爸妈妈的。” 他回国的时间不长，却已敏锐地发现这个孩子正悄然改变着。 他看出了裴言没有裴清沅的坚韧与早慧，而有着在这个家庭里不合时宜的天真与易碎。 裴怀山不希望这个命运多舛的亲孙子，最终长成与来时截然不同的模样。 曾经他也忙于工作，虽然那些利润薄弱、资产笨重的事业在裴明鸿眼里压根不值一提，父子间可以说的话越来越少，隔阂越来越大，再加上爷孙间隔了代，有许多家务事都不好干涉。 等裴怀山彻底察觉儿子与儿媳错误的教育方式时，少言寡语的裴清沅早已度过了本该快乐的童年期，这一直是他心底的隐痛。 另一个孩子才到来不久，也许还来得及挽回。 刚打完一通工作电话的裴明鸿也回到了室内，他听着父亲的话，并没有提出抗议，只是挑了挑眉，觉得父亲突发奇想的念头不过是徒劳而已。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邀请，裴言不知所措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平时相处最多的母亲。 叶岚庭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伸出手，系上他松开的扣子，语气温婉得体：“言言，要有样子。” 她满意地看着这抹重归秩序的衣领，温声道：“妈妈很爱你，爷爷也很爱你，你可以自己决定的。” 母亲身上优雅的香水味拂过他的脖颈，令他恍惚地想起生活在宽敞房间里的日日夜夜。 爷爷爱他，会问他曾经在罗家的生活过得怎么样，会摸着他的脑袋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妈妈爱他，给他请最好的老师，让他接受最全面的教育，希望他能变成更优秀的人。 妈妈只爱他一个人，可爷爷心里的孙子却不止一个。 他被爷爷接到身边以后，父母身边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会被裴清沅填上吗？ 这是爷爷在为裴清沅铺路吗？ 裴言不敢确定。 家人们围绕在他身边，极远又极近，他垂下眼眸，害怕自己动摇，不愿再看任何人的眼睛，只是小声道：“我跟妈妈分开太久了……” 他选择了母亲。 如春风吹拂翻涌的命运，终于寻到一条确定的小径。 裴明鸿难得地笑了一声，朝裴怀山道：“爸，可以了吧？我可没拦你。” 叶岚庭不赞成地瞥他一眼：“明鸿，你怎么能跟爸这么说话？” 随即她又笑容恳切地对裴怀山道：“爸，言言刚回家，现在很黏着我，怕是不愿意跟我分开，您要是有空的话，随时来家里吃饭。” 裴怀山没有应声，他的视线在眼前这个看似美满的家庭上游移，良久，才叹息道：“也好，你要是想爷爷了，就告诉我，爷爷一直在。” 裴言对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一无所知，此刻他只是松开了紧握的手心，听话地点头：“谢谢爷爷，我一定常常来看你。” 亲昵又礼貌的话语，令叶岚庭对儿子露出赞许的微笑，裴明鸿则重新拿出手机，光明正大地分起了神。 只有裴怀山在这个瞬间里，看起来蓦地苍老了几岁，候在一旁的管家连忙递上他不常用的拐杖。 “我老了，管不到你们了，各人有各人的命。”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后转过头，凝重地看向那个一心逐利的儿子：“明鸿，我还是不希望你把盘子弄得这么大。等一棵树长大要踏踏实实的时间和汗水，可老天送给你的东西是要收利息的。” 裴明鸿连眼皮都不抬，接起电话就匆匆往外走：“爸，别操心了，只有我收别人利息的份。” 以为父亲和爷爷谈论着生意上的事，裴言便没有再专心听，任爷爷的话轻巧地从他耳畔划过。 头顶炫目的灯光落进他眼里，仿佛永不将熄，将幻想中的未来照耀得璀璨无比。 翌日，起了个大早的向锦阳兴奋地把玩着崭新的车钥匙，催他一起出门上学。 向锦阳起初不在诚德私高念书，据说叶岚庭原本是想让他来这所收费昂高的私立高中上学的，方便照顾儿子，但当时在初中就与他同校三年的裴清沅拒绝了，这也成了他憎恨裴清沅的一个催化剂。 如今他和新来的裴家小少爷关系好得亲如兄弟，自然应该一起上下学，平日里还能做个伴。 向锦阳比裴言要大一岁，早就考了驾照，车技也不错，今天说服了叶岚庭，让司机休息，由他开着新车载裴言去上学。 叶岚庭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孩子肩并肩出门，直到听马达声彻底远去后，才敛起这抹如水的笑意。 昨晚的生日宴结束后，罗秀云的电话突兀地打到了她这里，期期艾艾地问她知不知道裴清沅的去向。 她怎么会知道？ 叶岚庭正想冷淡地挂掉电话，却在听到罗秀云说裴清沅是突然搬走之后，收住了将要出口的敷衍。 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要搬走？ 他哪来的钱和勇气？ 叶岚庭清楚地知道此前存在裴清沅卡里的钱，在他离开后一分都没有动过，而且他也没有从裴家带走任何贵重物品。 虽然裴清沅自己在打工，但一份周末兼职，又是个小小的面包店，能攒下多少钱？ 叶岚庭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至今不明来历的孩子。 她想起刚才丈夫脸上难得一见的笑脸，又想起他最近愈发忙碌的状态，心中疑虑重重。 于是她按捺住心底的情绪，假意宽慰道：“清沅搬出去了？先别担心，我叫人帮你查一查。” 罗秀云头一次听到她这样耐心的语气，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会连连道谢。 而叶岚庭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那个豪华又空旷的卧室。 身后的大床上，很少在家过夜的丈夫已经自顾自地睡着了。 她凝视他片刻后，无声无息地在梳妆台前坐下，平静地卸掉脸上精致的妆。 长夜难眠。 叶岚庭记得私家侦探说过，那个孩子似乎每晚都会去二中的体育馆里找在篮球队训练的裴清沅。 她已经见过那个孩子唯一一张照片，他在镜头里笑容满面地吃着廉价的面包，乍一看和丈夫并不像，可她看久了，又觉得哪里都有丈夫的影子。 叶岚庭不想再对着一张或许失真的照片辗转反侧。 她要亲眼确认。 今天是假期后开始上学的第一天。 她也该正式地去一趟学校，关心关心这个曾经的儿子。 永远优雅端庄的女人从餐桌前起身，走向自己再度寂静下来的卧室。 她要为今天挑一身合适的裙子。 漆色闪亮的新车风驰电掣地驶过街角，惊起树上停泊的鸟。 向锦阳稳稳地握着方向盘，风从敞开的天窗里鼓荡进来，将两个少年的头发都吹乱了，带来清晨的凉爽与惬意。 在猎猎风声里，他回想起昨晚裴明鸿一家气氛微妙的谈话，眼里漫开一阵兴味，忽然开口道：“小言，这个月诚德的文化交流周，要不要让学校那里出面邀请他过来？” 诚德是在全省都赫赫有名的私立高中，会定期举办文化交流周，邀请一些其他学校的学生过来参加。 裴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裴清沅是学校里的大名人，之前是，现在更是。”向锦阳笑道，“请他来诚德故地重游，再见见过去的朋友，一定是件很有纪念意义的生日礼物。” 这次裴言听清了，更听清了那份昭然若揭的恶意。 他沉默稍倾，问道：“学校会同意吗？” “当然会，选交流学校这种小事，你爸随便打个招呼就行了。”向锦阳揶揄道，“你不会不知道你爸在诚德有股份吧？大少爷。” 这三个字令裴言心底残存的犹豫猛地消失殆尽。 眼前的阳光明亮无比，车窗外被远远甩在后方的行人竟如此渺小可鄙。 他的呼吸窒了窒，渐渐沉进这阵令人难以抗拒的风里。 “……好。”裴言短促地应声，“我先问问二中的朋友。” 他很快拿出手机，褪去了上一次茫茫然的忐忑与焦虑，干脆地点开与林子海的对话框。 他想知道裴清沅现在在二中过得怎么样了。 藏在书包里的手机无声地亮起，又慢慢暗下。 不过书包的主人并没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现在是早自习结束后的十分钟休息时间，教室里洋溢着不寻常的躁动气息。 一会儿就要上第一节课了，林子海却没有如往常那样争分夺秒地刷题，反而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座位上，跟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我刚才去办公室送作业，周老师看起来可高兴了，好像说是我们班这次月考成绩创了新高，有同学的年级排名特别高。”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往旁边的座位那里瞄。 裴清沅丝毫没有受班级里热火朝天的等成绩氛围影响，还和平常一样，一脸淡定地翻动着手中的书本。 唯一不同的是他今天戴了一个手表，外形看起来很帅气，线条利落流畅，表身是相当高级的黑色。 裴清沅看书的时候，时不时就会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对周围的喧嚣则视若无睹。 林子海不敢置信。 今天一整天的课基本都要报成绩和讲卷子，他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就不怕出分之后丢人吗？ 身边跟他聊天的同学听他说完，一脸羡慕：“班级第一肯定是你吧，好厉害，不像我，拿到卷子今晚就该回家挨揍了。” 林子海假装谦虚：“应该不是我吧，那天对答案，我光数学就错了一个选择题呢，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厉害。” 这次数学卷子那么难，选择题里他才错了一个，成绩创新高的全班第一当然是他！ 近在咫尺的裴清沅还是无动于衷，安心地摆弄着手表。 这个新手表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虽然是挺好看，他从来没见过类似的款式，但干嘛一直看！ 林子海暗暗磨起了牙，结果那个除了帅气一无是处的手表仿佛能窥见他表情似的，居然还很有规律地闪起了光，烁烁白光流动，极具科技感。 “你才错一个？”没能意识到他在炫耀的同学惊讶道，“我好像只对了一个……完了完了，我没了。” 林子海莫名感觉自己被这个造型酷炫的手表嘲讽了，立刻加大力度：“也不一定，说不定我自己做错了也不知道，毕竟这次难度那么高。” 这一次，裴清沅总算有了动静。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唯有唇角轻扬，似乎是笑了一下。 在这个含义微妙的笑容里，林子海被迫想起了那天被裴清沅指出来的两道错题。 ……妈的好气。 他神情一凛，决定不管不顾地打起直球：“说起来，还不知道班长成绩怎么样，说不定这次的全班第一是班长呢？” 旁边的其他同学便好奇地望过来。 这回被直接点名的裴清沅，终于从手表上挪开视线，看向这个喋喋不休的学习委员。 他背后的窗外，笑容满面的英语老师抱着一叠厚厚的卷子，脚步轻快地穿过走廊，正要走进教室。 上课铃声响起之前，在林子海充满期待的目光里，裴清沅如他所愿地开了口，说话时眸光清冽，语气淡淡。 “你吵到我的手表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林子海这一刻的脸色大概可以用猴屁股来形容。 他涨红了脸, 目瞪口呆地盯着裴清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旁边围观的同学们纷纷噤声，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忍得很辛苦。 你吵到我的手表了…… 没想到表面冷酷的班长说话竟然这么幽默。 说起来，班长这个新手表真的很帅诶。 在大家齐刷刷的注视里, 纯黑表盘上的白光忽然转换成了红光, 看起来格外喜庆, 红光很有节奏地闪动了几下，像素点飞快流动重组，最终变成了一个眉眼弯弯的笑脸表情。 同学们整齐地发出“哇——”的惊叹，把抱着试卷刚走进教室的英语老师吓了一跳。 手表的红色笑脸与林子海的猴屁股脸相映成趣，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关心后者了。 僵在原地的林子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在一只手表那里感受到接二连三的嘲讽。 “班长，你的手表是在哪买的啊？我好想要……” “还有我还有我, 我也想买一个！贵不贵？” “有没有其他颜色呀，我喜欢白色，正好出成绩了让我爸给我买。” 一时间，同学们都默契地围到了裴清沅的课桌边, 七嘴八舌地打听了起来。 知道这只手表独一无二的裴清沅还在想应该怎么搪塞过去, 就听见一道略显机械的电子男声响起。 “你好，没有白色，只有黑色。”季桐毫不留情道。 这是他对黑衣大帅比路线的坚持。 黑色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帅气的颜色。 同学们突然听到手表发出人声, 全都傻了眼, 想说的话集体卡在了嗓子眼里，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后惊呼道：“这是不是那种智能手表啊？现在好像蛮流行的, 不过班长这个语音识别好准, 外形又这么好看, 一定很贵吧！” 这位同学很有眼光。 季桐的红色笑脸上立刻漫过一阵绚烂的彩光，像在认同他的话。 白色是嘲笑，红色是喜悦，彩色是表扬。 大帅表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还能闪彩光呢！好酷啊，好像科幻电影里那种表！” “班长快发个链接好不好！它能不能帮我自动搜题啊？这样晚上写作业能快很多。” “喂，小声点，老师在后面呢……” 几乎全班人都涌到了裴清沅身边，连英语老师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裴清沅不动声色地照着季桐教的话解释道：“是朋友送的智能手表，好像是没上市的测试品，买不到。” 季桐还用带有电子质感的声音补充道：“我是独一无二的哦。” 在他说话的同时，表盘上的红色笑脸瞬间变成了一个小机器人，伸出短短的机械手臂横放在胸前，微微弯腰，很俏皮地向他们鞠躬见礼。 这下，不光是学生，连老师的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歆羡。 这个智能手表也太好玩了。 好在上课铃声及时响起，拯救了被无数道热情目光包围的裴清沅，他悄然松了口气，就听见季桐偷偷给他传音，抱怨道：“软软，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这款智能手表的全名？” 裴清沅：…… 不，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突遭冷落的林子海双眼发直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感觉今天的世界实在过于玄幻。 月考成绩还没出呢，裴清沅怎么就忽然成了全班的焦点？ 而且还是那种人人艳羡的焦点。 幸好英语老师手里那叠卷子给了他一丝安慰。 林子海最擅长的科目是数学，其次就是英语。 英语老师是个很有气质的年轻女性，这会儿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从裴清沅那里移开视线，收回心神，准备开始宣布三班这次英语考试的成绩分布情况。 那个手表真是又酷又可爱，怎么就买不到呢？ “这次月考里，我们班整体的英语分数都不错，平均分在整个年段里排第五……” 高三年段共有十五个班，平均分第五对于成绩中流的三班来说，算是很有进步的成绩。 台下的同学们都专心地听着，在英语老师愈发温和的表情里，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而且呢，有一个好消息。”她顿了顿，不再多卖关子，微笑道，“这次英语考试的年级第一在我们班。” “年级第一？！” “我们班整个高二都没出过一次年级第一吧……” “是谁啊？是林子海吗？” 很快有人惊讶地看向坐在最前排的学习委员。 林子海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背，心里涌起一阵骄傲，虽然他听到老师这么说也有些意外。 他原本的目标是年级前十，没想到这次英语发挥得这么好，竟然考到了年级第一。 他立刻调整起此前有些崩坏的表情，扬起胸有成竹的微笑，准备好迎接老师赞赏的目光。 心情很好的英语老师耐心地等大家安静下来，才继续道：“接下来我报一下本次月考里分数在班级前十的同学名字，点到名字的同学请上来领卷子，其他同学的卷子我会直接发给大家，然后会开始讲卷子。” “第十名，李云婷，113分。”老师朝惊喜地站起来的女生露出鼓励的微笑，“进步很大哦。” “第九名……” 林子海越听，背挺得越直。 考到前十的同学陆续上来领卷子，其他人也配合地鼓起掌，很快就要念到他了。 “第三名，张沛，124分。” “第二名，”英语老师赞赏的目光终于落到他身上，“林子海，131分，基础知识掌握得很牢固，完型全对。” 林子海瞬间释放出谦逊又惊喜的笑容，起身接过老师手里的卷子，享受着同学们礼节性的掌声。 等他坐下后，才后知后觉地在身后同学们突然爆发的议论声里清醒过来。 “林子海居然第二名？” “那第一是谁啊，成绩好的基本都上去过了。” “好家伙，还有哪个学霸没被点名啊？” ……怎么是第二名？！ 是不是念错名次了？ 林子海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英语老师。 可惜老师已经移开了目光，笑容愈发浓郁地望向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 “第一名，裴清沅，149分。” 天崩地裂般的名字，天崩地裂般的分数。 林子海像机器人一样，一卡一卡地转头，跟着看过去。 坐在最后的裴清沅起身，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对这个罕见的高分毫不意外。 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里，他走到讲台前，淡定从容地接过老师手里的卷子，手腕上的黑色手表引人瞩目地闪烁着耀眼彩光。 英语老师莫名地被这个仿佛也很兴奋的智能手表逗笑了，对同学们感慨道：“裴清沅同学这次是年级第一，比年级第二的同学足足高了11分，他的英语客观题全部是满分，唯一扣掉的一分是大作文，其实这篇作文写得非常好，也没有任何语法错误，算是象征性扣分吧。” 台下一脸懵逼的同学们听得鸦雀无声。 象征性扣了一分，所以才考了149分。 他们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大概是这个分数实在太高了，断层般的差距完全打消了同学们多余的念头，再加上年级第一出在三班的与有荣焉，令他们的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字。 “班长牛逼！！！” 这一刻响起的掌声格外汹涌热烈。 黑色表盘上的小机器人动画又冒了出来，像是感应到外界的声音，也跟着高兴地拍起手掌。 裴清沅侧眸看见这个正在欢快拍手的小机器人，眼里闪过一丝柔和的温度。 他领完试卷后走回座位，微微抬起手腕，在只有他能看见的角度里，黑色表盘上显现出一张视角奇特的照片。 画面里有教室天花板上的白色灯管，刚好被吹起来的半张试卷，完全仰拍视角的他，大面积的胸口和下巴。 裴清沅第一次用这样的角度看自己。 好怪。 再看一眼。 与此同时，他的系统在他心里小声介绍道：“软软，这是我的视角。” 第一次当表的季桐，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新奇。 “宿主连这个死亡角度都很帅气。”他开始自卖自夸，“就像小天才儿桐手表一样帅气。” 裴清沅闻言，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日光温煦的窗外，任脸上的笑意落进沁凉的风里。 还好没有其他人听见这个全名。 在整个三班都相当兴奋的气氛里，英语老师顺利地讲完了这次月考的卷子，准时下课。 今天一到课间，往日尚算安静的教室后排立刻变成了菜市场，好几个之前因为牛角包已经跟裴清沅套过近乎的同学，都想瞻仰一下考神的卷子，沾沾喜气。 裴清沅没有拒绝，任他们动作小心地传阅试卷。 林子海默默地转回头，不想再看这幅伤人的画面。 裴清沅以前在那种收费高昂的私立高中读书，据说这类学校里抓得最紧的就是外语，所以他英语考出这么好的成绩，也不奇怪。 其他科目他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林子海倔强地安慰着自己。 只是当第二节课开始前，物理老师迈着和英语老师高度相似的轻快步伐，面带笑容地抱着理综卷子走进来的时候，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十名，马迪，理综236分，其中物理72分。” …… “第三名，林子海，260分，其中物理79分。” …… “第一名，裴清沅，291分，其中物理104分。” 常年一脸严厉的物理老师今天笑得异常慈祥，皱纹里都快开出花了。 “裴同学是这次理综总分的年级第一，也是这三项单科的第一，同时还是我们学校这几年高三月考出现的最高分数……”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位子离老师最近的林子海一动不动，渐趋麻木，感觉自己成了一座雕塑。 他突然不想知道剩下来那些科目的成绩了。 然而随着月考成绩的渐渐公布，整个三班都快变成菜市场了，一下课就有其他班的同学跑来蹭喜气。 如果放在平时，林子海肯定要暗暗嘲讽他们无聊，但今天，他没有这个心情。 在这个到处充满了裴清沅名字的世界里，他只想假装自己不存在。 屡受重创的学习委员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休息，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连饭也不想吃了，动作迟缓地掏出手机，想找点沙雕段子作为此刻的精神食粮。 直到这时候，他才看见那条被晾了一上午的未读消息。 [裴清沅最近在二中过得好吗？] ……真会问问题。 林子海叹了口气，简直百感交集。 他不禁从裴清沅一直摸鱼划水的大扫除想到了全校追捧热议的牛角包，又从人人眼馋的黑色手表想到了充满惊吓的月考分数，越想越满心疮痍，最终只能沉痛地发出一句简短又深刻的回复。 [那可太好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 三班讲台上一脸笑容的老师罕见地没有拖堂，放下卷子大手一挥，就慷慨地让这群学生去吃饭了。 老师笑眯眯地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 台下的学生们立马放松下来，教室里骤然涌起一阵喧嚣，大家神情各不相同，但大多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今天是我们班在整个年级里地位最高的一天了吧……” “我刚才好像看到七班那个常年第一的学霸, 特意往咱们班门口路过了一下，还悄悄往里瞥呢！” “下午还有数学和语文没出分，来来来, 猜猜看裴神和第二名会差多少分，我猜数学至少十分起步！” “保守了，我猜是二十……” 赶在大家再次围上来之前，裴清沅果断起身，从教室后门下楼, 快步走向食堂。 他的智能手表对这种积极的吃饭速度很满意, 灵敏地闪起了绚烂的彩光。 彩光里还迅速浮现出一行冒着粉红气泡的文字。 [软软今天记得给自己加个大鸡腿。] 文字停留了几秒钟后, 从鸡腿两个字上面扑通掉下来一个举着筷子的小机器人, 探头看他的同时，笨手笨脚地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 裴清沅十分熟练地被萌到了，一边走向食堂, 一边认真地记住了这段小动画。 这已经是他今天上午看到的第六种风格截然不同的文字动画特效, 有时候课间季桐索性不跟他说话, 而是在表盘上显示花里胡哨的文字和各种表情，把旁边围观的同学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眼神里的渴望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直接导致裴清沅课桌旁越发人满为患。 不得不说, 他的系统对于扮演智能手表这件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这算是人工智能的天性吗？ 食堂里的菜香远远地飘了出来，裴清沅有些好奇地在心里问季桐：“你现在想吃东西吗？” 他发现季桐今天似乎难得地没有表现出对食物的垂涎。 “不想哦。”系统熟悉的轻快声音响起，“手表是没有嗅觉的，所以我暂时不会觉得馋。” 沉迷当表的季桐今天准备取消篮球队与三岁半的例行夜宵环节，用一种全新的形态出现在这群高中生面前。 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今天不吃饭，明天吃起来一定更香。 这一刻不会被食物诱惑的他，将是一个没有弱点的完美人工智能。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宿主显然想将这款手表的大名守口如瓶。 儿桐和儿童变成的手表。 多么绝妙的双重谐音梗！ 季桐待在宿主的手腕上忧郁了几秒钟，很快被食堂里拥挤的人流分走了注意力，到处都是排队等待或端着餐盘的学生，难免摩肩接踵。 宿主的手自然下垂的时候，季桐大概会呆在一米不到的位置，跟之前常用的三岁半形态差不多高。 但问题是，如果他是作为一个矮矮的小孩走过去，其他人肯定会下意识保持距离，而他现在只是一块帅气却迷你的手表，失去了拥有人类专享社交距离的权利。 所以当裴清沅走到队伍末尾排队的时候，季桐瞬间觉得自己被无数巨大的人类密不透风地围住了。 更可怕的是，他一时不察，还受到了来自校服衣摆的重重一击。 季桐相当在乎自己的外形，忍不住惊慌失措地哎哟了一声。 周遭闹哄哄的空气蓦地冷却下来。 那个撞到季桐的学生脸色惊疑地左右张望起来，诧异地问旁边的同学：“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有人叫了一声？” “有，我还以为我幻听了……那个声音有点怪，不太像人的声音。” “卧槽，你别吓我啊！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两人开始一起东张西望，审视着周围看似平常的环境，惊恐的目光从身后面无表情的裴清沅脸上划过。 瞬间猜到了真相但无法做出任何解释的裴清沅：…… 他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然后悄悄地摘下手表，动作轻柔地握在了手心。 人类掌心温暖的热度立刻涌向冰冷的机械外壳，还伴随着宿主认真道歉的声音：“抱歉，我应该让你待在更安全的地方。” 他差点真的把季桐当成一块手表了。 被暖洋洋的温度包围着，季桐莫名有种蒸桑拿的错觉。 连他的数据好像都卡顿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外面突然升温。 季桐花了好几秒清理内存，才用开着黄色小花特效的文字回应宿主。 [没关系，我是第一次变成手表，宿主也是第一次拥有这样的手表，我们一起慢慢适应。] [记得帮我擦擦表盘哦ヾ(@^▽^@)ノ] 于是裴清沅端着餐盘找空位坐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把这块新手表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然后把它放在自己手边有纸巾垫着的桌面上。 光滑如镜的黑色表盘上，小机器人又从欢快的颜文字背后探出脑袋，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焕然一新，很快朝镜面之外的世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透过纯黑的镜面倒影，裴清沅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与自己几近重叠的小机器人。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又想起他的系统很注重仪表，再加上刚刚才把手表擦到一尘不染，指尖便在距离表盘还有一点点的地方停住了。 老实待在手表里的小机器人略显意外地看着他的动作，然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爽快地伸出自己圆滚滚的机械手掌，隔空与他的手指交汇。 [击掌！] 这次的文字上冒出了怦然绽放的礼花。 裴清沅安静地看着礼花放完，才垂下眼眸吃饭。 季桐头一次这样面对面看宿主吃饭却不能动筷子，虽然嘴上说着不馋，但还是有点馋。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找点事来转移注意力。 裴清沅抬眸看向手表的时候，就看见表盘上的画面又变了，变成了一个由像素构成的房间。 小机器人窝在软乎乎的单人沙发里，旁边是哗哗转动的立式电风扇，前方摆着一台方方正正的老式电视机，屏幕上的像素点不停地闪动，可惜表盘太小了，裴清沅看不清电视机屏幕上到底播放着什么。 在他吃午饭的同时，季桐聚精会神地看起了电视，只留一个小小的背影对着他，时不时还随着画面的变化晃动脑袋，明明热闹的空气莫名其妙地静谧起来。 裴清沅围观了一会儿，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看电影。” “什么电影？” “这么笨重的老电视机，当然要放电影频道的译制片才应景。”小机器人的声音里充满对自己智慧的认可，“听说这是人类都有的童年回忆。” 透过稍显抽象的像素点，裴清沅不禁想象了一下这幅虚拟画面成真时的样子。 沙发，风扇，旧电视，看得入神的孩子。 好像真的充满了童年的味道。 “嗯，我也听说过。”他低声应道，“好看吗？” “好看。”季桐兴致勃勃地回答他，“软软要听剧情吗？我给你复述，这是一个发生在战争年代的爱情故事……” 令人困倦的午休时间里，裴清沅从食堂回到教室，一直在听季桐转述给他的电影故事。 季桐一心三用，一边看电影，一边复述，时不时还观察一下宿主专注的神情，顿时觉得今天的快乐教育进步又往前迈了一大步。 让宿主在紧张的学习生活里听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堪称劳逸结合的天才方式。 不过他还没得意多久，就发现自己的数据流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黑色屏幕上闪过一阵阵抖动的波纹，像运行出错的电脑。 裴清沅几乎同时发现了异样，问道：“怎么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季桐回应。 “哦！没什么，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不必担心。” 他的语调突然变得格外抑扬顿挫，声线也变了，成了低沉醇厚的磁性男中音，连说话风格都明显变化了。 裴清沅一时怔住，不太适应地打量着这块手表。 在他看不见的虚拟空间里，完美人工智能迎来了猝不及防的滑铁卢。 季桐痛苦地听着自己发出不受控制的奇异声音。 他今天在手表里折腾了太多花样，搞得内部数据不知道哪里搭错了线，导致他的声音系统被译制片里的数据污染了。 所以他现在暂时拥有了一口纯正无比的译制腔。 人工智能果然是会出bug的！！ 季桐花了足足五分钟，才用格外繁复的句子向宿主解释清楚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 “……瞧瞧这该死的bug，我恨不得它立刻就消失！如果下次再让我看到它，我发誓绝对会用我的靴子狠狠地踢它的屁股！” 裴清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总算回过神来后，他实在无法忽视这种说话风格的超强传染力，欲言又止道：“要不还是显示文字……” 连宿主都嫌弃他了！！ 嗓音磁性的小机器人忧郁地闭上了嘴巴，努力捣鼓着陷入混乱的数据。 中午很快过去，下午第一节课就是数学。 全班同学都分外熟练地等待着春风满面的数学老师走流程：第十名某某某……第二名某某某，第一名裴清沅。 唯一的悬念只在于裴清沅到底领先了第二名多少分。 “第二名，林子海，127分。” 饱经风霜的林子海一脸游魂似地站起来。 “第一名，裴清沅，145分。”数学老师笑呵呵道，“这次的卷子在难度上的确有一些高了，按现有的知识框架来答题，时间应该是不够用的，必须承认这是出卷老师的失误。” “其实裴同学的答案全部是正确的，但运用了一些超纲的公式来解题，过程写得比较简略，所以经老师们商量之后，酌情扣了点分，希望裴同学下次可以把过程写得再完整一些，也方便同学们参考。” “不过就算是这样，裴同学也是我们这次月考的年级第一，大家要多多向他学习啊！” 《酌情扣了点分》《方便同学们参考》《就算》。 今天在全校成为焦点的三班同学们已经完全熟悉了这些词语的新用法，纷纷热烈地鼓起掌来。 领卷子，讲题，准时下课，座位周围变成菜市场。 不过这次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 最前排的学习委员林子海，慢吞吞地走到了裴清沅的位子旁边，主动开口道：“我能看看你的数学卷子吗？” 鉴于两人之前的矛盾，旁边围观的同学们霎时心领神会：这是要找茬了。 学习委员的数学也不错，以前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这次被人抢了风头，肯定会不甘心。 现在来问班长要卷子看，肯定不是像其他同学那样为了瞻仰，大概是想从卷子里找点错误出来，好让两人之间的分数差距小一些，挣回一点颜面。 裴清沅看起来倒没有抵触，随手就把卷子递了过去，然后毫不关心地将视线移向了自己的手表。 林子海果然仔仔细细地看起了卷子，像是在努力挑刺，都顾不上坐下来。 班长看手表，学习委员看卷子，吃瓜群众们则凝神屏气，视线在班长和学习委员之间来回滑动。 林子海看了五分钟大题后，终于抬起了头，眼神相当严肃。 同学们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已经开始脑补该如何劝架。 接着，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林子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解法太完美了。”林子海由衷道，“我从来没想到过这种解题思路。” “上次那两道题是我粗心大意做错了。”他的语气干脆，“谢谢你指出来，那不是运气好随便说的，就是因为你比我厉害。” “之前我不该针对你的，对不起。”林子海最后道，“你当班长，一定能带动我们班的成绩更上一层楼。” 居然是一波毫不犹豫的认错滑跪加彩虹屁。 所有同学都听懵了。 在这片集体懵逼的寂静里，裴清沅的黑色智能手表率先做出反应，发出了一声充满惊奇的咏叹调男中音。 “哦，我的上帝……”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话音一落地, 原本还在闪烁白光的智能手表立刻熄了屏，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就像关了机一样。 小机器人缩回虚拟空间后, 果断地拿沙发上的抱枕蒙住脑袋，进行一番掩耳盗铃的操作, 同时试图飞快地清理掉刚才那一分钟的记忆，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天知道他只是想简简单单地感叹一句天哪，结果就变成了我的上帝。 译制腔真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可怕的病毒！ 而在手表之外，突然听到这句浑厚又华丽的花腔感慨的其他学生, 非常整齐地愣住了，看看班长，又看看他的手表，渐渐觉得内心仿佛有一种冲动快要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处于视线焦点的裴清沅努力地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 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在这阵诡异的寂静里，林子海居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 “这个手表还能变换声线？”他面露艳羡，“真智能, 要是能买到就好了。” 季桐刚刚清理完记忆，就听到了来自林子海逐渐熟练的彩虹屁。 他正想闪一下红光以示礼节性的喜悦, 静止的教室像是突然被这句话解了冻, 此起彼伏地响起腔调古怪的议论声。 “哦！我也这么想。” “要是能拥有一只这样的手表, 我一定会感到无上的荣幸……” 大家一边憋笑, 一边模仿季桐的语气说话，教室内外霎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译制腔病毒已经开始感染普通人类。 ……累了，毁灭吧。 季桐绝望地给自己戴上两个大耳塞，埋头奋力地修复着错误数据。 这个下午, 高三三班里的气氛格外欢乐, 阴差阳错地与所有三班任课老师的情绪达成了一致。 只有唯一的幸存者如坐针毡。 “还有两个小时才能下课吃饭。”裴清沅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沉重的平静, “我想去体育馆练球了。” “亲爱的宿主，”季桐小声抑扬顿挫道，“不瞒您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数据修复进度才到百分之五十，这么简短的回答已经是他努力抗争病毒的成果。 闻言，裴清沅僵了僵，最终默默将视线投到了手里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的课本上。 虽然这次月考里他是当之无愧的年级第一，但并没有拿到满分，证明还有提升空间。 等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下课铃声响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裴清沅迅速离开了这间恐怖的教室。 班长消失得太快，让本来拿着错题本想去请教的林子海扑了个空。 不过他也没觉得失望，依然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对同学们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视若无睹。 有好事的人忍不住凑上来问他：“林子海，你不讨厌班长啦？” 林子海立刻摇摇头，对同学话语里的调侃坦然处之：“我看了班长的数学卷子，在高考前我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干嘛要为难自己去讨厌一个肯定比不过的人？” 之前他讨厌裴清沅，是误以为他成绩不行，学习态度又不端正，会拖整个班级的后腿，让老师脸上无光，他作为学习委员，当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事出现。 但现在他亲眼看过了人家写的卷子，已经彻底心服口服。 班级里有这样一个成绩极其出众的班长，对全班同学的学习劲头肯定会有带动，最后得益的是整个班级，他更加没有讨厌裴清沅的理由了。 况且在他带头针对裴清沅的时候，对方还好心地帮他指出了错题，这也让林子海觉得越发羞愧。 过去陷在厌恶的情绪里，他对裴清沅哪哪都看不惯，从牛角包到手表都想批判一遍。 其实现在想来，那些情绪分明是羡慕和嫉妒。 与其用难看的嘴脸暗中嫉妒，倒不如大大方方的羡慕。 除了学习刻苦，林子海的一大优点就是适应能力很强，勇于接受命运，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整理了好几道想请班长为自己解答疑惑的难题。 班里有这么优秀的同学，当然要抓住机会顺便提升自己。 听着饿了一中午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林子海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准备去食堂吃饭。 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是裴言发来的，内容是一个孤零零的问号。 林子海点进去看，才想起来自己中午的时候给他发了什么。 [那可太好了。] 他顺手往前翻了翻，看到两人之前关于裴清沅的那些对话，不禁有点生气。 裴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裴清沅的成绩很好？ 难道说裴言也不知道？ 考虑到这个可能，林子海的手指飞快地动起来，很顺手地把心里话告诉了这位昔日好友。 [干嘛问号，就是很好啊。] [今天月考成绩出来，裴神考了年级第一，分数完全碾压了第二名。] [太厉害了，诚德的教学质量这么牛逼吗？] [你转过去之后成绩有没有提升啊？] [在裴神的带领下，我感觉我很快就要进步了！] …… 早早到达体育馆的裴清沅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念叨自己。 不过听到徐教练无比正常的说话语气，他还是感到了一丝安慰。 “听说你这次月考考了年级第一啊。”徐教练充满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省得别人老说我们篮球队都是群读不好书的孩子。” 裴清沅正想谢谢教练的夸奖，便听到他说：“对了，今天桐桐来不来啊？我给他带了一个毛绒小鸭子，他肯定会喜欢的。” 高大威猛的中年男教练从包里掏出一只黄澄澄的毛绒小鸭子，得意地向他比划了一下，画面极具冲击力。 裴清沅：…… 他总觉得自己的系统也像是一种病毒。 裴清沅只好道：“今天他家里有事，不能来了。” 季桐今天沉迷当表，暂时不想做人。 徐教练正要露出失望的表情，又听见他补充道：“教练，这个鸭子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在看到教练手里崭新的小鸭子后，他的手表立刻冒出令人目不暇接的彩光，表达了对徐教练的高度赞扬。 “啊？可以啊，或者你回头拿给桐桐也行……你这手表新买的吗？看起来挺酷啊！” 现在就拿给他。 裴清沅在心里默默道。 不一会儿，篮球队的其他成员陆陆续续到了，每个人走进来的时候，目光都会忍不住在场边的观众席上停顿一下。 某个座椅中间放着一只毛茸茸的可爱小黄鸭，小黄鸭身上则躺着一块造型帅气的纯黑手表，一表一鸭似乎都在看向正中央的篮球场，画面有种异样的和谐。 训练开始前，在听徐教练训话的时候，大家的目光时不时就会被远处驮着手表的小黄鸭勾走。 这个组合实在是太魔性了。 “这周末，市一级的篮球联赛就开始了，周五我会去抽签，希望能给咱们队挑到一个合适的对手，最好能抽到一中篮球队，洗刷上次惜败两分的耻辱！” 徐教练激情澎湃道：“这段时间大家进步明显，只要在球场上保持这样的状态，我相信一定会取得一个惊人的好成绩！” 他说话的同时，不远处的手表发出阵阵彩光，像是在为他喝彩，给小黄鸭的绒毛都染上了绚烂的光。 队伍里有人小声嘀咕：“怎么感觉怪可爱的。” “我也觉得，今天桐桐不来，真可惜，还好有个鸭子陪我们。” “是鸭子和手表！” 独自负担着离奇真相的裴清沅理智地选择了沉默。 徐教练说完话就提着水壶坐到了小黄鸭旁边，这是裴清沅特意叮嘱他的，帮忙照看一下这只手表，怕等下有篮球不小心飞过来。 他坐下后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块让裴清沅如此宝贝的手表，忽然看见纯黑的表盘上浮现出几个字。 [你好ヾ(@^▽^@)ノ] 颜文字笑脸里偷偷钻出来一个小机器人，朝他用力地挥了挥手。 徐教练很惊讶，这个手表居然还有智能感应的功能，他立刻反射性地伸出手，也对小机器人招了招手：“你好你好。” 小机器人听见他的回应，顿时笑了起来，原本圆圆的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弧线。 徐教练忽然就被萌到了。 依稀记得他上一次被萌到，也是在这个体育馆里，看到了一个身穿幼儿园制服，戴着小黄帽的小朋友走进来。 想不到他的第二次沦陷，竟然是因为一块手表。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模样小巧的动画机器人，总觉得就像看到了桐桐一样。 感慨片刻后，徐教练当即决定回头给季桐重新买一只鸭子，这只鸭子就给这块可爱的智能手表当支架好了。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拥有两只鸭子的季桐，跟老熟人徐教练热情地打完了招呼，就沉浸在了数据修复即将完成的喜悦中。 等摆脱了这个可怕的病毒，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开口说话了。 虽然这次数据混乱属于飞来横祸，不过也给季桐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有时候不需要多么激烈的语言，光是奇妙的语调和繁复的句式，就可以把人搞到崩溃。 恰好他表面上又是一块内置了人工智能模块的手表，这种折腾人的方式简直再适合他不过了。 高兴的时候他就是人工智能，想气人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当人工智障。 季桐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现在就抓一个倒霉蛋过来练练嘴。 没想到这个倒霉蛋很快就出现了。 半小时后，体育馆大门被人缓缓推开，走进来一个气质优雅的女人，静静地环视着整个体育馆，似乎在找人。 场上第二轮对抗练习正进展到最激烈的时候，没有篮球队成员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静，只有时刻都在观察全局的徐教练转头看了过去。 他不认识这个打扮精致的女人，以为她是走错地方了，皱了皱眉，马上起身走过去，准备请她离开，不要打扰到队员们练习。 当然，为了防止发生篮球飞过来砸到手表的意外，徐教练很谨慎地拿上了躺在小鸭子身上的手表。 倚在门口的叶岚庭蹙眉审视着场馆里的每个角落，她看见了正在专心打球的裴清沅，但并没有发现传闻中那个小孩的身影，仅仅瞥见一只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玩具鸭子。 身材高大的篮球队教练向她走过来，见状，叶岚庭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分寸恰好的微笑，正想开口委婉地打探那个小孩的来历去向，却被一道陡然响起的机械男声打断了。 她听到了一个经常出现在客服热线里的、彬彬有礼又十分刻板的声音。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呢？” 第30章 第三十章 叶岚庭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迟疑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才将视线落在面前篮球教练手中的那块手表上。 高高大大的篮球教练显然也愣了一下，把手表举起来仔细观察着, 像是在好奇它刚刚发出的声音，看起来并没有要同她交谈的意思。 原本正常的交谈氛围莫名其妙被破坏了，叶岚庭的笑容险些僵在嘴角。 她本来已经打好了腹稿，想以关心裴清沅的名义作为切入点，试着从这个一看就不是很聪明的教练这里打听出关于那个孩子的消息。 她维持着优雅姿态, 平复呼吸, 面朝篮球教练, 又尽力挤出一个温婉的笑来：“你好, 清沅是不是在这里训练？” 而手表格外殷勤, 抢在徐教练开口前回答她：“对不起, 小美没有听清楚您的问题, 请您重复一遍好吗？” “……”叶岚庭闭上眼睛, 又睁开, 试图强迫自己忽视这块让人火冒三丈的手表, “我是清沅的妈妈……曾经是，很久不见他了，他在篮球队过得好吗？” 她一边强装镇定地对着篮球教练说话，一边在心里窜起了无名怒火。 怎么会有这么烦人的ai！ 而且为什么一个使用着男性声音的ai会叫小美啊？！ 徐教练还沉浸在这块可爱手表肯定会拥有萌萌童音的想象里, 这会儿听到这道略显机械的年轻男声，颇感震惊, 又在听到它自称小美的时候笑了出来：“你怎么会叫小美啊？”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站在面前的陌生女人好像跟自己说了些什么。 徐教练有点不好意思, 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不等叶岚庭说话, 小美迅速抢答：“她说她是妈妈曾经很久不见的篮球队。” “啊？”徐教练一脸摸不着头脑, “什么玩意儿？” “小美也听不懂呢。”手表发出遗憾的声音，“小美很想帮到您，可以请您再重复一下您的问题吗？” 叶岚庭眼前一黑，不由得呼气，吸气，用深呼吸来为自己降压。 理智告诉她，她是来打探私生子的消息的，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但情感上，在这个人工智障没完没了要求她重复问题的礼貌声音里，她只想烦躁地摔门而去。 “我说，”她紧紧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清沅他，过得怎么样？” 徐教练总算明白了，这个女人同裴清沅认识。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场上专心打球的裴清沅，他之前听付成泽说过那个坎坷的身世传闻，大概猜到了眼前人的来历。 所以徐教练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女人的问题。 好在裴清沅留下的智能手表帮他解了围。 “嗯嗯。”小美嗓音欢快道，“小美已经帮您记录下这个问题了呢，会及时反馈给主人，请您耐心等候主人的回复。” 叶岚庭：…… 徐教练：……哈哈哈哈哈。 他莫名松了口气，忍不住大笑起来，调侃道：“你怎么笨笨的？” “小美不笨的，请不要讨厌小美。”手表发出的机械声音里隐约有一点委屈，“希望大家在跟小美对话的时候多一些耐心呢，小美真的很想帮到大家的。” 为什么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就这么灵敏？！ 叶岚庭的手指攥成拳，感觉自己再在这里多待一秒钟，都会被这个愚蠢的人工智障诱发出本不存在的高血压。 就在这时候，场上的第二轮对抗接近结束，篮球队成员们终于发现了这个陌生来客，好奇地朝这个方向望过来。 裴清沅也随着朋友们的动作一道看过来。 当他看到叶岚庭的时候，眼神很平静，尤其是在注意到她略显扭曲的面色后，眼里更是漫过一丝讥讽的笑意。 仿佛看穿了她此刻难堪的处境，也看穿了她私下来到这里的目的。 叶岚庭彻底待不下去了，甚至不再掩饰自己冷若冰霜的面色，转身就要离开。 结果具备感应功能的ai小美很有礼貌地同她道别：“再见女士，祝您生活愉快！” 生活愉快，嘲讽x2。 看着叶岚庭差点绊到自己的狼狈背影，季桐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 这一招实在太好使了。 他为刚才叶岚庭气到扭曲的面色录了一段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高清视频，以后可以拿来给宿主欣赏解闷。 徐教练目送着叶岚庭匆匆离开，感慨地摇了摇头：“小美，还好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 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听起来很不适合男声ai的名字，仔细想想，反而跟表盘上重新蹦跶出来的小机器人有种奇异的搭调。 这会儿的小美明显变得聪明了很多，可以准确识别听到的句子，开心地回答他：“谢谢你的表扬，有眼光的人类。” 手表再次亮起了表示喜悦的红光，与此同时，场上的训练告一段落，裴清沅肩上搭着毛巾走过来，徐教练立刻把手表还给他，语带羡慕道：“小裴，你这个手表真不错呀，哪儿买的？” 裴清沅今天已经听到过很多次这个问题，熟练地回答：“朋友送的，暂时买不到。” “唉，真可惜。”徐教练失望道，“我也想要一个智能小美，多好玩啊。” 裴清沅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后愣了愣，便听到季桐在他心里小声道：“软软，那是我手表里内置ai的名字，小美。” ……也不是不行。 总比这款手表的全名要正常一点。 裴清沅如此安慰自己道。 正值休息时间，刚才激烈无比的对抗运动让这群男高中生全都满身大汗，薄薄的篮球服被淋漓的汗水打湿，有人掀起衣角扇风，顺便去擦额头的汗。 裴清沅正拿起水杯喝水，就见到手表上忽然闪起了此前从未出现过的黄光。 表盘上的小机器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 “黄光代表什么情绪？”裴清沅有些意外地问他。 小机器人语气严肃：“代表对人类健康体魄的赞美和歌颂。” “……” 裴清沅不解其意，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便看到了一大片队友们掀衣服时不慎露出来的腹肌。 他沉默片刻，伸手把座位上的小黄鸭调转了一个方向，然后重新把手表放上去。 被迫趴在小黄鸭上的季桐抗议道：“宿主，你挡住我的视线了！” 裴清沅想了想，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你现在是儿童手表。” 季桐：…… 失策了！ 他闷闷不乐地躺在小黄鸭身上看着体育馆高耸的天花板，闪起了忧郁的蓝光，裴清沅在一旁看得好笑，只好又把他拿起来放在眼前，认真地跟他聊天。 “你为什么叫小美？” 他的系统好像储存着很多奇奇怪怪的数据。 痛失腹肌的季桐念在有近距离的宿主美颜补偿，决定大度地原谅宿主，正想随便编点瞎话搪塞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叮咚声。 第二项主线任务忽然触发了。 “亲爱的宿主，亲密的伙伴是事业成功的坚实后盾，所以，您要完成的第二项任务是——” 鉴于上次被暴踩的惨痛经验，机械女声自动停顿了一下，发现季桐没有什么特殊反应，语速很快地补完道：“拥有一群可靠且优秀的好朋友，括号，仅限人类，括号完。” 从最后的括号里，季桐感受到了来自主脑暗搓搓的针对。 不过这个任务听起来还挺正常的，起码比上次的家庭任务要好很多，本来也不需要他钻空子完成。 现在宿主跟篮球队成员们的关系很好，在篮球这个领域，大家也都算得上优秀，只要再多相处一段时间，这个任务应该能很顺利地完成。 季桐越想越满意，开口鼓励道：“软软，这个任务很简单，我们马上就能拿到新的任务奖励了。” 裴清沅却一脸若有所思。 上次任务在他和罗家人关系愈发恶化的时候触发，显然有着不低的难度。 理论上每次任务触发的逻辑应该是相似的，没道理这次会这么简单。 而且季桐跟他说过，判定任务完成的机制严格又死板，按照这个任务要求来看，就是必须要让这群好朋友同时满足可靠、优秀和人类这三个条件，后两项很容易实现，第一项最难。 他现在跟篮球队成员们的关系不错，训练之余也会闲聊，还收到过他们真心实意的生日祝福，如果继续和他们深入相处下去就能完成任务的话，面板上应该会提示有进度。 想到这里，裴清沅问道：“任务面板有进度吗？” 季桐察看后，诧异地咦了一声：“没有绿光……怎么会没有反应？” 裴清沅闻言，审视着周围正在休息的队友们，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测试一下。” 他拿着手表站了起来，向其他人走去。 这段休息时间差不多是十分钟，之前季桐的三岁半形态受到严格的时间限制，能分给夜宵的只有半小时，所以他通常会在这时候出现，一边吃东西，一边津津有味地看完大家的最后一场训练，然后再陪着裴清沅走出校门回家。 虽然大家已经知道今天季桐不来的消息了，但包里都习惯性地带着零食和玩具，这会儿没了投喂的对象，颇感失落。 “我今天带了桐桐最喜欢的果冻，草莓味和芒果味的。” “放屁，桐桐最喜欢的明明是我买的薯片！” “哎，裴哥，桐桐家在哪啊？我们周末能不能去找他玩，我可以提供免费家教的！” “得了吧你，什么都不会，真想教桐桐练铅球啊？” 裴清沅在漫天飘零的桐桐声里，冷静地开口道：“问你们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说。” 他仔细斟酌着语句，觉得首先要排除幼崽加成。 “如果在桐桐长大成人以后，我跟他一起掉进水里……不，我跟他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你们会选择帮谁？” 既然是可靠的好朋友，当然要无条件地支持他，否则怎么能称得上是坚实后盾。 大家听见这个有些奇怪的问题，先是面面相觑，随即都表情轻松地笑了起来，似乎这是一件根本不需要思考的小事。 “哈哈哈哈，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裴哥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我们关系这么好——” 付成泽笑着摆摆手，然后瞬间变脸道：“当然是跟你绝交，帮桐桐撑腰！” 旁边的其他人毫不犹豫地点头附议。 很好，很可靠。 裴清沅淡定地收回视线，看向手中这块充满魅力的手表。 黑色表盘上，小机器人默默举起一片树叶，挡住了自己的脸。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工智能，他也不想这样的。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季桐心虚地躲在角落里, 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想到他竟然成了宿主成长道路上的绊脚石。 他明明一直兢兢业业地在为宿主服务的！ ……只是在为宿主服务的过程中，他难以抗拒美食的诱惑，稍微贪吃了一点点而已。 每天晚上来篮球队的时候, 他除了努力吃夜宵, 并在欣赏人类的健康体魄时发出真诚的欢呼声, 其他什么都没有做, 绝没有篡位之心。 谁能想到这群表面高大威猛的男高中生会这么喜欢一个爱吃东西且满口彩虹屁的幼崽啊！ 季桐的数据飞速运转起来，试图找到一个解决方案。 现在篮球队这帮人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一动不动的任务面板已经证实了他们对自己的迷之忠诚。 宿主目前的社交范围里还剩 前者人数太少, 只有店老板何世文、糕点师傅和小朋友星星, 年龄差异很大, 虽然跟宿主相处得很好, 但更接近于和蔼长辈的关爱和花痴小辈的依赖，显然不太符合任务的要求。 后者倒是满足了一群的条件，不过绝大部分人都暂时称不上优秀，而且记仇的季桐还记得最初他们盲从针对宿主, 今天又被译制腔病毒光速传染，怎么想都觉得不是很可靠，最多算是个备选方案。 宿主过去在裴家认识的那些朋友则更不可能用得上。 这样一看，只能让宿主去结识新朋友了。 有点想象不出来冷淡话不多的宿主去主动交朋友的样子。 季桐思来想去，换上一种普通得毫无特色的低调声线, 在裴清沅心里小声开口道：“软软, 这周末就是市里的篮球联赛, 可以认识很多同龄人, 也许能遇到合适的任务对象……” 以宿主帅气的身姿和出众的球技, 折服一群败在他手下的外校高中生, 肯定不算什么难事,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小说套路。 尽管裴清沅现在的心情颇为微妙，不过在测试可靠度之前，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料。 毕竟如果是让他来回答这个问题，他大概同样会选择季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这就是智能小美的神奇魅力。 这会儿听到自己的系统明显变得小心翼翼的陌生声音，裴清沅心里仅剩的那点失落也烟消云散，安慰道：“没关系，用你原来的声音吧。” 他还是更喜欢那个一听就很有活力的年轻男声。 季桐瞬间松了一口气，重新活泼起来，郑重承诺道：“软软，这次篮球赛上我一定当好一个智能手表，绝对不用人类幼崽形态给宿主添乱！” 必须警惕容易被可爱蛊惑的幼稚高中生！ 裴清沅听罢，莫名地想起了今天一天接收到的各种羡慕目光。 这里面有一半是因为他的月考成绩，还有一半，似乎就是因为这块独一无二的智能手表。 裴清沅正想说话，便看到了表盘上快乐地蹦出来的文字。 [谢谢宿主原谅第一次当系统的我，我一定会努力进步的！] 文字边上立刻开出了灿烂的黄色小花，一朵一朵渐次绽放，好像开在了人的心上。 裴清沅霎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好。”他下意识道，“我也会努力完成任务的。” 小机器人总算彻底放松下来，拿开挡在面前的叶子，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完美解决了一场可能发生的人统矛盾。 他真不愧是小天才儿桐手表。 训练很快结束了，精疲力尽的大家短暂休息后，换上衣服陆续离开体育馆。 今晚的裴清沅表面上是独自回家，没有了往日总黏在身边的小朋友陪伴，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幼崽形态的季桐也暂时不会出现在学校和面包店里。 这是他和季桐商量后的结果。 今天叶岚庭的出现让裴清沅有了一丝危机感，他猜到她是来找所谓的私生子，在这次来访落空后，以她偏执的个性，肯定还会想办法继续寻找。 虽然季桐说他可以消除掉各种监控镜头里关于自己的影像，也不会留下任何属于人类的生物学痕迹，裴清沅还是不太放心。 反正现在他一个人搬出来住，不需要再避开所谓的家人，季桐可以用人类模样在家里随意出现，平时在学校又有手表形态，比之前要自由得多，所以一人一统很快达成了共识。 唯一受伤的大概就是带着零食满心期待的男高中生们了。 裴清沅告别了可靠的同伴们，去停车处推自行车，手腕上的季桐则认真地扮演着智能小美。 “报告主人，正在为您规划最佳路线，距离目的地还有二点三公里，预计骑行时长十一分钟，途径三个十字路口……” 讲完了路线规划，季桐又一本正经地播报起风速、路况和途径的商店：“第二个十字路口上经过的第四家餐馆里有评分很高的香辣小龙虾，色泽鲜香，肉质饱满，推荐主人尝试。” “……”裴清沅尝试忘掉脑海里突然生动浮现的小龙虾画面，“我不吃宵夜。” 要不是他拥有还算强大的自制力，在爱好美食的季桐无孔不入的影响下，他早该长胖了。 “真遗憾。”季桐作咏叹调，“主人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多补充营养……小美检测到主人的身高好像有了变化，是不是长高了呢？” 裴清沅觉得这种对话方式很新奇，似乎真的像在跟一个智能助手对话，索性配合他：“好，回家量一量。” 他一边跟自己专心扮演人工智能的系统闲聊，一边骑着自行车驶向校门外。 就在他刚骑到学校大门处的时候，突然被一个站在保安岗亭前的男人拦下了。 朦胧的夜色里，罗志昌叼着烟，一脸不耐，保安服也懒得扣好，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半天，这小子怎么这么晚才放学。 要不是姐姐非要让他今晚带着裴清沅一起回家，他早该下班回去看电视了。 “大侄子，闹脾气也闹得差不多了吧。”罗志昌伸手拦在自行车前，不满道，“赶紧跟我回去，别让你妈操心了。” 裴清沅看着这个舅舅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脸色当即冷下来，厌恶地别开脸：“学校里不能抽烟。” “这都放学了，又没人看见，你管那么多干嘛？”罗志昌一脸不屑，连声催促道，“行了行了，赶紧载我回去，等你半天了，真耽误事。一个半大孩子，怎么还跟供你养你的亲妈闹起脾气来了，真以为自己那么厉害啊……” 他说着就想往裴清沅的车后座上坐，没想到裴清沅直接往前猛地一蹬，让他扑了个空。 “我不觉得自己厉害。”裴清沅冷冷地注视着他，“至少没有一把年纪还游手好闲，靠姐姐生活的人厉害。” “我的亲妈并没有供我，反倒是供养着你，我可以一个人搬出来住，你呢？你舍得吗？” 罗志昌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又听见侄子毫不留情的嘲讽，顿觉脸上无光，心底窜出一阵火气来，大嗓门道：“说什么呢你！跟长辈说话就这个态度，一点教养都……”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学生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那些步行回去或是等家长来接的篮球队成员，比裴清沅骑车出来的速度要慢一些，这会儿看见他在校门口，纷纷打招呼道：“裴哥还没走啊？” 也有人敏锐地注意到了裴清沅和身边那个男人之间怪异的气氛：“那不是学校新来的保安吗？他跟裴哥说什么呢？” “不知道，不过我挺讨厌这个人的，感觉就不像一个好人，每次看见他都绕着走……” 一群人立刻加快了步伐，向保安岗亭走去，担心裴清沅是被找麻烦了。 眼见着一群身材高大的男生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过来，罗志昌莫名一抖，还没说完的指责顿时卡在了嗓子眼。 平素威名最盛的付成泽代表大家发言，拿眼睛斜睨着罗志昌，校霸气场全开：“裴哥，怎么了？” “他在学校里抽烟。”裴清沅平静道。 “靠，我说怎么一股臭味。” “快掐了！”有人嚷嚷道，“让学生吸二手烟，真恶心，能不能跟学校投诉他啊……” 听到这群学生的话，此刻被衬托得格外矮小的罗志昌居然真的伸手拿下烟，丢在地上慌忙踩灭。 他自觉有靠山，倒不怕什么投诉，不过被这么多一脸凶相又很强壮的学生围着，心里难免害怕。 裴清沅看着他滑稽的反应，出声道：“学校里也不能乱丢垃圾。” 于是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他脚底的烟头上。 付成泽迅速补充命令：“真没素质，快捡起来，丢到垃圾桶里去。” 罗志昌被这些仿佛下一秒就想动手的眼神看得浑身一颤，咬了咬牙，只好低头去捡。 他弯腰的时候，听见一个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在耳边划过：“请转告她，我现在过得很好，不会再回去了。” 等罗志昌把烟蒂丢进垃圾桶里，再悄悄抬头的时候，只能看到这群学生吵闹着远去的身影。 正中央推着自行车的少年身材颀长，脊背笔挺，被淡淡的月光笼罩着，像是永远不会再回头看。 裴清沅一路载着月色回家，和他同行的还有非常冻听的冷笑话。 季桐担心宿主的心情受到罗志昌的影响，立刻调出了珍藏的冷笑话库里的数据。 “有两个人在海边讲笑话，然后他们死了。”他用小美的语气抑扬顿挫道，“这是为什么呢？” 裴清沅认真地思考起来，不确定道：“因为笑话太好笑？” 他不太擅长这种脑筋急转弯，知道自己应该猜不到答案。 “对了一半哦。”季桐发出了欢快的机械笑声，“笑话太好笑，所以海笑了，他们就死啦。” 裴清沅：…… 他花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谐音梗。 海啸，好冷。 但是他也笑了。 季桐计算的回家所需时间很准，十一分钟很快过去，裴清沅在小区楼下停好车，走进单元楼里的电梯。 走出电梯后，声控灯光亮起，映出一片洁净的白墙，他在明亮的灯光下找出钥匙开门，锁孔轻响，伸手拉开家门，毛色雪白的花花就凑了上来，亲昵地拱拱他的裤腿。 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也忽然出现在眼前，一把搂住有着爱心屁股的猫咪。 “花花，海啸了~” 季桐沉浸在冷笑话的余韵里，抱起猫咪就往厨房里钻。 “喵喵喵喵！”放我下来！ 什么海不海的，是不是又想骗它去洗澡！ 上次都证明了它的屁股是不会掉色的！ 怀里的猫咪张牙舞爪地反抗着，季桐安抚似地拍拍它软乎乎的屁股，正踮起脚在橱柜里找零食，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又跑出来。 “软软，量身高了！” 季桐太矮，只能帮裴清沅扯着卷尺落地那一端，让他自己伸手量头顶的高度。 裴清沅依言照做，此时他手腕上的黑色手表已经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仅剩最简单的看时间功能。 他固定住卷尺，拿下来看，发现尺标落在了182的位置。 “真的长高了一厘米！”季桐兴奋道，“太好了，超过185指日可待！” “软软，我们应该买一个长颈鹿的身高贴，脖子很长很长的那种，每次量身高都可以在旁边划一横，据说好多人类家庭都是这么干的。” 他的系统一脸期待地提供着建议，裴清沅便认真记住了，准备明天去买。 暖黄顶灯下，花花从季桐怀里挣扎出来，好奇地拨弄着被扯得很长的尺子，看起来傻乎乎的。 一旁的季桐则专心地掰着手指计算他的长高速度：“我跟宿主认识一个月，宿主长高了一厘米，那么只要再过四个月，就能超越付成泽，要是再过一年……” 花花看到小主人掰手指，立刻抛下了冰凉的尺子，也伸出肉乎乎的爪子模仿他，季桐做数学题，它就跟着喵喵喵，一人一猫挨坐在一起，画面分外和谐。 裴清沅冷冽的眉眼蓦地柔和起来。 有人会为了那不起眼的一厘米而替他欢欣雀跃。 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是耐心地听着季桐把他未来的身高算得越来越离谱。 他的目光掠过温馨的客厅和宽敞的阳台，见到窗外夜凉如水，景色静谧，无数个窗口都点亮着相似的灯光，映照出许多个不同的家。 裴清沅模糊地想，这好像就是他一直以来渴望的家的模样。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翌日, 裴清沅为了避开上班很懒散的罗志昌，早早地到了学校。 课间时分，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心的一些同学时不时就跑来跟他的手表对话,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机械男声名叫小美。 “小美, 早上好！” “人类，早上好。” “我吃了豆浆油条, 你吃了什么？” 小美十分幽默：“我吃了早起吃豆浆油条的高中生。” “我呢我呢, 我吃了大肉包！” “呃。”小美的机械语调顿了顿，“每天早上我只吃一个高中生就够了, 不能暴饮暴食。” “哈哈哈哈小美说话好好笑！” “你快让开, 轮到我了！” 裴清沅在一片喧嚣中镇定自若地看着书，如同一位见惯大风大浪的动物园管理员, 只要保证智能小美不离开视线就行。 二中禁止学生们带手机，但一直管得不太严, 对其他的电子产品则没有要求, 只是不能带进考场而已。 裴清沅成绩好, 又很有分寸, 不会在上课的时候使用智能手表，老师们更加不会去为难他了。 热闹的小美茶话会一直持续到班主任周芳出现在教室外, 她向里面张望着，然后朝裴清沅招了招手, 示意他出来。 “小裴啊, 有件事要跟你说。” 没有其他人的教师办公室里，周芳让裴清沅坐下, 纠结了一会儿才开口。 昨天她还满面笑容, 为班里学生出类拔萃的月考成绩开心得不行, 今天表情却有些复杂。 “刚才校领导通知我们, 这个月诚德私立高中的校园文化交流周邀请了我们二中的学生。” 诚德财大气粗，教学水平又很高，每次文化交流周邀请的都是省内外一些重点高中的优秀学生，从来没轮到过二中。 本来周芳听到这个消息，应该觉得高兴。 如果她不知道裴清沅之前就是从诚德转学过来的话。 裴清沅是目前二中高三年段里成绩最好的学生，按照诚德那边对优秀学生的筛选要求，和学校想要争光的想法，肯定是会让裴清沅过去的。 而周芳想起之前裴清沅刚转来时受到的待遇，总是有些担心他去诚德交流后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所以她语气柔和地问道：“时间定在月底，为期三天，会和诚德还有其他受邀学校的学生同吃同住，一起上课，还会共同参加一些活动，你想去吗？” 裴清沅听完后，没什么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想去。” 他在诚德待了两年，常常在文化周时被委以重任，作为主力参加各种与外校学生一同竞争的活动，很清楚诚德挑选交流学校时的标准。 二中怎么看都不太够格，这次突如其来的邀请背后肯定另有隐情。 好在周芳显然是向着他的，学校又不可能强迫他必须去参加，不管到底有什么阴谋，直接拒绝就好了。 周芳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叹气道：“也是，你都在那里上了好几年学了，过去交流也没什么意思。” “那我去跟领导说说看，没事，你不用在意。”周芳反过来安抚他，“你的成绩很好，老师们都对你期望很高，不过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如果学习上和生活上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跟老师说。” 裴清沅本来只是想谢过周老师的好意，季桐却小声提醒道：“软软，要不要把罗志昌的事告诉周老师？” 季桐觉得，只要罗志昌还待在学校里，肯定又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找宿主麻烦，想想就很烦。 虽然宿主成年了，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没有太多手段和背景的普通高中生，遇到这种事，其实不应该独自承担，向靠得住的大人求助是更有效的方式。 见宿主神情微怔，季桐继续劝说道：“软软，你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了，有关心你的老师，有会为你出头的朋友，你可以试着依靠他们，他们也可以信赖你，这才是健康的人际关系。” 裴清沅忍不住分神想，他的系统真的储备了很多关于人类生活的知识。 在刻板的主线任务之外，会教他该怎么建立家庭和人际关系，会告诉他许多人的童年都有老电影和风扇陪伴，会让他买过分可爱的长颈鹿身高尺……虽然听起来像是从网络上找来的句子和记忆，却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认真。 季桐好像比他更热忱地对待着这份生命，尽管他只是一个处处受到限制的AI系统。 裴清沅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个想吃羊排的小男孩时，季桐说的话。 ——以后你就不再是一个人。 0587号是一个很努力又很负责的系统。 他也该努力再改变一些。 裴清沅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握，试着打破多年来养成的沉默习惯，像季桐曾经说过的那样，诚实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 周芳从眼前这个学生有些沉郁的神情里察觉到了什么，不禁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着。 “周老师，我的确遇到了一些麻烦。” 他说得很慢，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句，在叶岚庭对软弱的厌恶和裴明鸿的漠不关心里，他早已习惯了将一切感受都压抑在心底，罗秀云的偏心更是让本该重燃的亲情泯灭成了灰烬。 有人替他小心拢起了那些仍有余温的飞灰。 周芳连忙面色严肃地追问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事都可以跟老师说的！” 于是裴清沅平静地陈述了一遍罗志昌能来二中上班的原因，他的语速越来越平稳，还提到了昨晚罗志昌纠缠自己，并各种违反校园规定的事。 周芳越听越震惊，完全想不到这桩曾经风靡校园的身世流言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简直想象不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亲人。 还好裴清沅独立又坚强，主动远离了这个家庭。 “你放心，老师一定把这件事报上去。”周芳义愤填膺道，“我们同事间也都讨论过，这个新来的保安怎么总是待在岗亭里玩手机，不去巡逻也不管学生打架，几乎什么都不干，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原因，太过分了！” “校领导安排人来学校里工作，我们管不了，但如果招来的是这样的人，不仅人品低劣，还占着位置压根不做事，那我们肯定是要抗议的。” 说着，周芳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准备去领导办公室反映情况：“老师来帮你解决这个舅舅的问题，你先回去上课吧，不要多想。” 闻言，裴清沅很真诚地向她道了谢：“谢谢周老师。” 无论结果如何，周芳都是个好老师。 他第一次主动对外人提起这些在内心积淀已久的家事。 裴清沅轻轻松开紧握的掌心，下意识垂眸看向有系统停泊的手表。 眉眼弯弯的小机器人在他的手腕上快乐地放起了庆祝的礼花，像一朵朵流光溢彩的星星。 星星便全都落进他眼里。 不久后，去找校长反映情况的周芳就回来了。 这一回，她的表情更复杂了。 轻松里带着茫然，茫然里又带着不可思议。 等到午休时间，她再一次叫住了裴清沅。 “你舅舅被直接解雇了，之后都不会出现在学校里。”周芳边说边觉得难以置信。 她单独找到李校长讲明来意后，他起初有些为难，因为这是市里知名的金融企业家塞进来的人，为此正准备给学校捐款赞助，不太好处理。 但考虑到罗志昌视校规为无物，人品又如此卑劣，很可能给学生们带来不好的影响，李校长还是下定决心给裴明鸿打了个电话，想跟他委婉地提一提。 结果电话一接通，李校长和周芳同时听到了一道尖锐高亢的女声：“你到底有没有在外面藏人——！”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李校长连忙捂住话筒，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和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周芳面面相觑。 “够了！”裴明鸿怒斥一声，似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来电人，没等李校长开口，直截了当道，“李校长？上次我送进来的那个人，别让他再出现在二中。” 说罢，他的声音又遥远了一些，像是转过头，愠怒道：“满意了吧！哪来的什么交易，你少发疯，我根本没有联系过清——” 电话很快挂断，李校长看看周芳，周芳也看看李校长，表情丰富多彩。 “要不……联系一下诚德？”周芳试图缓解被迫旁听到外人家务事的尴尬，小声道，“我刚问了，裴同学他不太想参加这次活动，就按照之前拟的名单，去掉裴同学，跟诚德那边说一声？” “哦哦，好好好。”李校长配合地应声，同样装作无事发生，重新在座机上拨号。 鉴于诚德平时从不将其他高中放在眼里的高傲形象，李校长的声音显得十分诚恳，大致报了一下能去的学生名单，诚德那边的领导沉默少顷，居然追问起裴清沅不能来的原因，并强调他们希望这位曾经的优秀学生能回母校看看，语气比他还诚恳。 打完第二个电话，李校长和周芳又互相盯着对方发了半天呆，谁也没搞懂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不过至少都是好消息。 既解决了一个光领工资不做事的蛀虫，又莫名其妙地在平日里很是高傲的诚德高中面前占据了上风。 “你舅舅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周芳收回心神，对眼前的裴清沅道，“你已经成年了，你的母亲又没有真正抚养过你，现在这样分开生活反倒是对双方来说最好的结果，老师支持你。” “以前林……在这里上学的时候，我有过罗女士的联系方式，我会去试着跟她沟通一下的，希望她不要过多地打扰你。如果还有其他状况，一定及时告诉老师。” 周芳叮嘱完了裴清沅的家事，又提起了诚德交流周的事，面露为难：“不过有个问题，诚德那里好像很希望你能过去。” 想起她刚才听见的，诚德那边素来高高在上的领导难得温和恳切的语气，周芳莫名觉得扬眉吐气。 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却日渐耀眼的学生，她鬼使神差道：“你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好问题。 季桐把握机会，立刻吹起了枕边风：“我要求诚德食堂每天提供一百零八种不重样的菜式！” 裴清沅听着贪吃系统进献的谗言，面不改色，倒是被打开了思路。 他当然可以选择不去，但如果诚德那里特别希望他去呢？ 他思索片刻，开口道：“周老师，我想为学校争光，但我们学校学生的成绩，在客观上比不上诚德的学生，或许也比不过这次受邀的其他学校，如果我们真的去参加这次文化交流周，会不会受到一些不公平的对待，譬如歧视和排挤？” 周芳听得一愣，她光想着让二中这群学生出去开开眼界了，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 不同学校的学生成绩和综合素质有着客观差距，学生又是很容易抱团从众的一个群体，这是很有可能出现的事。 “有道理。”周芳犯了愁，踟躇起来，“要不还是全都别去了。” 她肯定不想让自家的学生出去受委屈。 裴清沅却摇摇头：“让大家开拓眼界，增长见识，是件好事。” “那要怎么办呢？”周芳反射性地追问道。 “诚德的校规很严格，而再桀骜不驯的学生都很少违背，因为他们有一种特殊的集体荣誉感，觉得自己所在的集体是同龄人中最优秀拔尖的那一群，自然要维护遵守这个集体的规定。” 裴清沅语气淡淡：“如果我们在出发前，和诚德的老师们商定好具体的接待细则，作为这次交流周的官方规定落实下去，并有相应的惩罚制度，也许就能避免很多不该发生的事。” 周芳听得双眼发直，感觉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接待细则……？” “比如诚德的学生不应该对外校的学生表现出任何不恰当的态度和情绪，应当保持良好的修养，否则我们可以随时退出这次活动，并会在校园网站上如实公布这次文化交流活动中止的原因。” “比如二中学校的住宿、餐饮标准都应该明确列出，独立单人宿舍，丰富营养的三餐等等，甚至包括二中学生在各类课程和讲座中的发言时间……诚德完全有这个条件，也应该对受邀而来的外校学生表现出应有的热情与尊重。” 裴清沅说得头头是道，有礼有节，周芳立即被这个思路传染，自己也萌生出许多想法来。 不过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忧心忡忡道：“其他学校好像都是直接答应了，如果我们要求这么多，他们会不会直接拒绝啊？” “那就让他们拒绝。”裴清沅淡定的声音里似乎染上一丝笑意，“本来就是诚德主动邀请了我们，即使我们不去，也没有任何损失。” ……很有道理。 周芳恍然大悟，不管诚德平时的姿态有多么高，现在他们才是受邀的一方，当然可以提一些合情合理的要求。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爽到了。 哪怕最后事情没成，能在这样一个学校面前表现一次高姿态，也让人莫名觉得爽快。 周芳当即从办公桌上翻出工作笔记本，连声道：“小裴，你刚才说的第一条是什么来着？我记一记，等下拿去跟其他老师和李校长再讨论一下。” 裴清沅点点头，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趁周芳低头写字不注意，他的手表迅速亮起了饱和度极高的彩光，一闪一闪，表达着高度赞扬。 “宿主真聪明。”季桐喜滋滋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一百零八种有点夸张，那就每天的菜都不可以重样哦。” 裴清沅轻轻应下：“好。”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二中受邀去参加交流活动的消息很快在校园里传开了。 尽管事情还没有彻底敲定, 但很多学生都开始兴奋地畅想起来。 “听说诚德学校特别大，比很多大学都大，在学校里骑自行车都嫌累。” “我爸朋友的儿子就在那里上学, 是中考超常发挥考了个高分, 被奖学金吸引过去的，他说诚德虽然压力大，但环境和条件都没得挑，特别壕气，我还见过他跟学校里养的孔雀合影, 校服也巨好看，要不是看到了照片, 我都不信……” “好想去啊, 我们高一的名额会不会多一点？” 低年级的学生们议论纷纷, 高年级则淡定一些，因为估计这种公费交流的好事也轮不到自己，还是别想了。 季桐倒是认真地搜索了一堆网上关于诚德的消息，看得津津有味：“软软, 这只孔雀的花纹好漂亮, 你跟它合过影吗？” “没有。”裴清沅当然不会干这种事, 他审视着手表屏幕上显示的孔雀照片，严谨地指出，“这张照片好像处理过，实际颜色没有这么亮。” “怎么这也P图！”季桐悻悻了一会儿，又振奋道, “给花花也装个孔雀尾巴怎么样？开完屏转过身来就是红红的爱心屁股, 一定很好玩。” 裴清沅：…… 还好花花听不到这个噩耗。 作为一只来历神秘的赛博猫咪, 花花跟季桐一样, 可以随便吃东西，但比起普通的猫咪来说，少了很多其他的麻烦，比如不会生病也不会长虫，甚至连猫毛都不掉，还能听懂主人的指令，尤其听裴清沅的话，所以养起来很轻松，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 裴清沅作为一家之主，逐渐掌握了建立健康家庭关系的要义，态度十分民主：“晚上回去征求一下花花的意见？” “好。”季桐信心很足，点头道，“没有猫咪能拒绝五彩斑斓的孔雀尾巴！” 裴清沅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对猫咪的内心世界所知甚少，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手表上不停显示着季桐找来的各种关于诚德私立高中的图片，他一边看着宿主曾经生活过的校园，一边好奇道：“宿主之前是学生会会长吗？” 季桐知道裴清沅过去在诚德的成绩很好，其他方面也都很优秀，按照常理，应该会在学校里很出名，然后担任一些重要职务，比如学生会会长之类的。 诚德的校服比二中好看得多，秋冬的男生校服是充满质感的白衬衫西裤配浅灰色小西装，还会打领带，简直像电影动漫里的造型，再配上这个身份，光想象一下就很帅。 他还没见过宿主穿西装的样子。 好想看。 裴清沅却摇了摇头：“不是，也不是班长。” “为什么？”季桐更加好奇了，“是宿主不想当吗？” 裴清沅想了一会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道：“那里的环境和这里不太一样。” 就像他刚才跟周芳说的那样，这些在格外优渥的环境里成长的学生，有一种特殊的集体荣誉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有着相当不俗的家庭条件，从小生活在远远超出社会平均水平的世界里，纵然有人仍心怀朴素的悲悯，更多人则会被周围人更鲜明的态度感染，渐渐确信自己才是能决定这个世界未来模样的精英。 裴清沅从小便属于这群人里的少数派，从未真正融进周围的社交圈子，也许是因为爷爷的熏陶，令他并不觉得自己生在罗马就该睥睨骄傲，财富和地位不过是一场被时代选中的好运，可以汇聚成海，也可以一朝倾覆。 他一直显得跟别人不太一样，不喜欢参与那些纸醉金迷的话题，也不会对圈子以外的人表现出理所应当的高傲姿态，所以朋友不多。在青少年这个同伴压力最严重的群体中，选择跟格格不入的少数派站在一起，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裴清沅还在诚德上学时，由于他自身出众的天赋和能力，以及颇具财势的家庭，即使一些人对他抱有不满，也不会当面表现出来，大多是私下议论，觉得他虚伪、假清高。 但在身世曝光后，那些曾经能被视为是一种个人选择的性格，立刻成了由血脉与门楣天然带来的不入流和愚蠢。 即使他在离开裴家之后就彻底远离了那个世界，不过想也知道，这些时日里与他的名字一起流传的话语，必然伴随着轻蔑的嘲讽和鄙夷。 季桐听宿主简单解释了几句，顿时替他生起了气。 本来他并没有多么希望宿主过去交流，但现在，他特别想看到那群讨人厌的家伙被繁琐的接待细则限制着不敢乱来的样子。 再看不惯也只能憋着。 气死他们！ “软软，你说诚德会答应那些要求吗？”季桐迫不及待道。 裴清沅的语气笃定：“我猜会。” “为什么？” 他合上手头又一本自学完毕的超纲书本，平静道：“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很少会去考虑被拒绝这件事。” 一开始有人想到请二中过去交流，大概率是为了针对他，可在二中提出这些要求后，性质就变了。 自建校来便声名在外的诚德，根本不将全市乃至全省的其他高中放在眼里，现在怎么能忍受得了一所二流高中的拒绝。 不需要别人再煽风点火，校方自己都会憋着一股气，想把这件事办成。 谁让话已经放出来了呢？ 裴清沅上午被周芳第一次叫去后，就搜索了诚德的官网，发现那上面已经公布了本月的交流学校名单，里面有二中。 他们完全没考虑过二中还会有其他反应。 习以为常的傲慢反而成了一个很好拿捏的把柄。 在季桐的提醒下，裴清沅索性顺水推舟，对周芳提出了那个建议。 那是一些合情合理的要求，完全没有超出诚德的能力范围，只是将应有的礼仪落实到了纸面上而已，出于维护颜面的需要，他们没有理由不答应。 裴清沅忍不住想，这大概就是骑虎难下的滋味。 他扣好圆珠笔的笔帽，轻轻地放回文具盒里。 季桐像是与他心有灵犀，屏幕上造型生动的小机器人做了个可爱的鬼脸，还拿出一条鞭子，挥向旁边线条很草率的老虎，老虎一跑起来，原本骑在身上线条更加草率的小丑就掉了下来，猛地摔了个大马趴。 机器人，老虎，小丑，鞭子。 这是什么奇怪的构思和搭配。 裴清沅的眼眸里不禁流露出笑意。 一到课间，坐在前排的林子海就动不动回头张望，这会儿看到班长终于收起了手里的书，表情似乎也放松下来。 于是他连忙拿着攒了两天的错题本，起身走了过去。 不过等走到裴清沅课桌旁的时候，林子海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走到这里后，周围同学们偶有视线透过来，那些含义截然不同的目光，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之前各种信誓旦旦的狠话。 好尴尬。 林子海试图让自己对知识的强烈渴望打败这种尴尬。 “那个，班长，我有几道题一直没弄懂。”林子海略显窘迫地低下头，不太好意思看裴清沅，“你有空帮我看一下吗？谢谢。” 他低着头，忐忑地等待班长的反应，所以没看见裴清沅的表情在片刻后僵硬了一下，随即立刻伸手接过了他的错题本：“我看看。” 裴清沅在自己的手表屏幕上看到了一段精心录制的高清视频。 “好心帮你划重点还不要，真是不识好人心……” “算了算了，你就等着出考试成绩那天哭吧！” 直达脑内的清晰音质，对林子海骄傲且气恼神情的精确捕捉，还附带大特写和残酷的慢放。 季桐很得意地邀功道：“这是《黑历史狠话大全》相册里的第一个视频，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软软，我是不是录得很好？我还加了一个经常用来传达悲伤情绪的BGM，暗示这一幕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迎来狠狠的打脸。” ……是很好。 好得他都替林子海尴尬起来了。 他的系统对于背景音乐的理解和运用简直到达了一种人类所不能及的高度。 裴清沅只好匆匆接过林子海手中的错题本，试图用复杂的数学公式盖过那段十分洗脑的悲伤吟唱。 “这个定理用错了，应该用……” 林子海惊讶地抬起头，就看见往日里看起来不近人情的班长正在无比认真地帮他讲题。 他内心一震，顿时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惭愧和内疚淹没了。 没想到班长在被那样针对之后，还能这么不计前嫌地帮助自己。 他觉得如果换成他自己，很可能做不到这么宽容和大度。 “对不起，班长。”林子海握紧了拳头，再次诚恳道歉，“我之前太可恶了，不仅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想要孤立你，在你好心帮我指出错题的时候，我还不领情，真的很过分。” 反思到最后，他甚至斗志昂扬道：“以后我一定配合班长的所有安排，争取让我们班的成绩更上一层楼，下次大扫除我还去扫厕所！” 裴清沅：…… 不是这样的。 他想要解释一下，又实在无从说起。 心里又传来季桐愉悦的声音：“软软，我又新建了一个相册，叫做洗心革面的笨蛋还可以孵出小鸡。” 他边说边笑，听起来格外开心。 ……算了，随便吧。 裴清沅最终只是淡定地应了一声好，继续帮林子海看题，只是学习委员改邪归正孵小鸡的奇异画面莫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旁边本来正在好奇议论的同学们听到他这番话，安静了片刻，像是被他的坦率和斗志感染了，刚刚还在闲聊的一些人，自觉地收了声。 年级第一的班长和年级第十的学习委员不仅在月考里为班级争了光，还拉高了班级整体的平均分，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好排名，令这两天老师们一直对三班刮目相看，连在重点班里讲题的时候都会顺便表扬一下他们班。 平时觉得考试分数好像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想学就学，不想学拉倒，但经历了这两天之后，他们发现如果能像班长这样，用一己之力拉高整个班级的排名，把第二名远远甩在身后，真的是一件很爽的事。 大家现在再看班长的时候，只觉得要是自己也能那么厉害就好了。 因为与有荣焉，所以没有嫉妒，就是纯粹的羡慕。 大多数人没有林子海那样坦率认错的勇气，只是在心底涌上一阵歉意，然后默默地翻开了习题册。 成绩这么好的班长和学习委员都在继续努力，他们怎么好意思懈怠。 别等到时候年级前几都出在他们班，结果其他人的成绩还是一塌糊涂。 那该多丢人。 一直待在混日子的舒适区里时，会觉得老师的表扬都属于学霸，与自己无关，可在切身体验过极致高分带来的耀眼光环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感觉，所以谁也不愿意当那个拖后腿的人。 周芳抱着教案走进教室的时候，意外发现今天班里的学习氛围格外浓厚，大部分人都在低头看书做题，搞得她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她欣慰地环视着整个教室，在视线落到裴清沅那里时，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还悄悄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裴清沅敏锐地领会了班主任的意思。 诚德答应了。 在季桐“穿西装！看孔雀！”的欢呼声中，他将视线移向窗外，远处校门口的保安岗亭里已没有了惹人厌恶的蛀虫，只有认真负责的保安在校园里巡逻，踏过满地声响清脆的落叶。 这个秋天是灿烂的金黄色。 文化交流周安排在月底，在此之前，除了平时上课和周末兼职以外，裴清沅还有一件事要做。 市一级的篮球联赛开始了。 周六早晨，在徐教练打来的叫早电话响起之前，裴清沅已经早早地起床了，他准备了三份早餐，两份吐司煎蛋属于他和季桐，还有一份猫粮属于花花。 在季桐的要求下，这次具有重要意义的战前早餐在敞亮的大阳台上进行，在清晨暖洋洋的阳光里，一人一统一猫惬意地吃完了早餐。 然后个子矮矮的小朋友领着摇晃尾巴的雪白猫咪，挥手向他告别。 “软软再见，比赛加油！” “喵喵喵喵！” 裴清沅应声，在这个很有仪式感的场景里关上家门，背着包离开。 他一出门，手腕上原本一片漆黑的手表立刻亮起了光。 “导航目标市一中，正在为您规划最佳路线，距离目的地还有四点七公里……” 季桐很遵守诺言，从出家门的这一刻起，就开始认真扮演小美了。 绝不能在宿主做主线任务交新朋友的道路上再当绊脚石。 今天的比赛地点在市一中，如徐教练所愿的那样，小组赛抽签时，他们果真跟去年险险赢过二中的一中分到了一起，而且A组的第一场比赛就是一中二中对战，比赛地点则抽到了一中体育馆。 当时的一半队员现在都升了高三，今年不再参加，剩下的队员要么是高一高二的学生，要么是付成泽这种准备靠体育特长上大学的高三生，裴清沅算是其中的一个例外。 虽然队员换了一半，但面对一中时激起的斗志完全没有变，一群人在校门口汇合之后，偶尔与路过的一中篮球队成员对视时，目光里燃起的都是熊熊战意。 徐教练今天也不苟言笑，气场慑人，大步领着一帮队员往体育馆里走。 周围的观众越聚越多，有学校里的学生和一些学生家长，看到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对客场作战的队伍来说有着不小的压力。 身后的队员们为了缓解紧张，小声聊着天，作为在篮球队待了三年的老队员，现任队长付成泽说起来时还忿忿不平：“那时候要不是他们犯规，裁判又没判，本来赢的一定是我们……” “当时还有个队友受伤了，回去以后养了很久，幸好没留下后遗症，但也没法追究责任，气死我了。” 被迫沉寂了半天的季桐顿时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用机械声调安慰道：“小美有录像功能，可以防止再次出现类似的情况。” 付成泽叹了口气：“场馆里有摄影机的，赛后申诉没成功，也没什么用。” “小美的功能更加强大哦。”机械语调微妙地上扬起来。 裴清沅立刻想起了三百六十度环绕展示，无比清晰的林子海的得意表情，还有那听起来格外忧愁伤感，绕梁三日而不绝的背景音乐。 ……他想忘掉。 “比如呢？”付成泽和一众队员都好奇起来。 季桐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诌：“比如针对动态人脸的智能锁定追踪功能，小美可以识别一些特征鲜明的面部表情和身体姿态，标记为危险对象，并持续追踪和记录该对象的动态，同时分析对比数据库中存储的大量相似数据，预判可能发生的危险，及时做出提醒。” 翻译过来就是，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蓄意犯规的对手，而且可以提前预警和叫停。 毕竟宿主还在场上，他肯定要保证宿主的安全。 好歹他是个功能强大的系统，多线程分析关注区区一个篮球场里的情况，还是能轻而易举办到的。 在付成泽等人震撼的目光里，季桐越编越兴奋，裴清沅听得哑然失笑，但也由他去。 对于一个市面上普遍停留在人工智障阶段的智能手表来说，这些功能显然夸张到了离谱的程度。 不过唬唬神经大条的高中生，还是够用的，实在不行，季桐还可以说以上纯属虚构，自己最强大的功能其实是胡说八道。 “靠，听起来好牛逼，跟特工似的。”付成泽咂舌道，“裴哥，这个手表真的买不到吗？” 裴清沅摇摇头，表盘上的小机器人也跟着摇摇头。 “买不到哦。”季桐强调道，“小美是独一无二的。” “可恶，好想要。” “我今年生日不想要跑鞋了，我愿意用队长的五厘米身高，换二十岁之前能买到一个小美……” “滚蛋！” 被季桐这么一打岔，二中队员们身处客场的紧张心情倒是淡化了不少，还莫名觉得有个强大的人工智能在为自己撑腰。 走进体育馆里的休息区前，徐教练转过身，挨个拍了拍队员们的肩膀，鼓励道：“希望你们都能拿出最好的状态，但记住安全第一！” 众人立刻齐心协力地大声响应，连小美都混在里面偷偷跟着喊了一声。 季桐把这段悄悄录了下来，画面最中心处是宿主格外明亮的眼神。 活力四射的高中生真好啊。 这种不加修饰的蓬勃朝气洋溢在空气里，尽管是竞争关系，但周围一中学生的家长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其中一个人的反应有些特殊。 一个戴着方框眼镜，身材瘦削，目光却炯炯有神的中年男人站在二中队员们刚才停留的地方，表情若有所思。 “你听见了吗？”他问身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同伴，语气里透着不可思议。 “那么吵，能听见什么。”同伴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催促道，“该进场了老萧，你儿子人呢？是不是已经换衣服去了？” “今天要打两场吧？下午是不是还有个队伍要来，那场你还看不？实验室那么忙，等下中午要不要赶回去一趟啊？” 萧建平无视了身边这个急性子同事连珠炮似的叨叨，仔细地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虽然具体内容没能听清楚，但刚才那个AI的响应速度和语音交互的流畅度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不应该啊，没听说哪个团队有了这种突破。” 同事一翻白眼，知道是萧建平的职业病又犯了：“别琢磨了，肯定是你听错了，你上回还把一个小孩的声音当成AI了。最好的人才都在咱们这，你都不行，别人哪有可能搞出这个水平的东西来？再不走，要是漏了你儿子的精彩片段回去被你老婆说，可别怪我啊。” 听到老婆两个字，萧建平惊醒过来，只好跟着同事往体育馆里走，时不时回头看看刚才那片空地，还总往那群孩子聚在一起的地方瞅。 见状，同事郁闷地拍拍自己的大脑门，对这个心里只有研究和老婆的老朋友充满了无奈，强行把他的脑袋掰往正确的方向。 “喂，你儿子是一中的，你老看别人学校的队伍干嘛！”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一中的体育馆不算很大, 作为一所普通高中，里面配备的更衣室也没有专业比赛那么正规，只能大致划分开两个区域, 其中一个专门供今天到访的客队使用。 裴清沅和队友们一起走进留给二中的更衣区，气氛略显严肃, 怕隔壁的对手听见，所以也不能交流等下场上要用的战术, 都在默默地换衣服和调整心态，偶尔闲聊几句。 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裴清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转头去看刚刚摘下来放在一旁的手表, 就看到表盘上亮眼的黄光一闪而过。 察觉到他蓦地移过来的目光，原本正津津有味看着什么的小机器人立刻抬头, 一本正经地看起了天。 裴清沅：…… 果然。 他差点忘了，这是一只会对人类健康体魄表达赞美和歌颂的智能手表。 眼看着宿主微微蹙眉，赶在他开口之前, 季桐灵机一动，毫不犹豫道：“宿主今天真帅！是我见过最帅的人类！” 健康体魄里也可以包括脸嘛。 在他热情洋溢的彩虹屁攻势下，裴清沅果然没有说话了。 旁边的付成泽上衣正穿到一半，看见裴清沅盯着自己的手表，像是在发呆, 好奇地凑过来：“裴哥干嘛呢？是不是小美发现了什么危险分子？” 没想到裴清沅十分果断地转了个身, 完全不给他看见小美的机会, 还冷酷道：“注意形象。” 付成泽低头看了眼自己相当美观的腹肌，一脸摸不着头脑。 多好的形象！！ 他迷茫了一会儿，千言万语, 只能化成一句：“小气鬼, 看看小美都不行。” 裴清沅不为所动, 机器人小美则露出了一个只有宿主能看见的笑脸。 “七号。”季桐满意地打量着裴清沅刚换上去的球衣，“这是宿主的生日，今天一定能赢。” “嗯。”裴清沅应声，将手表握在掌心，和整装待发的队友们一同走出更衣室。 结果刚走出来，就迎面遇上了同样准备入场的一中队伍。 短暂的寂静后，一中带头的十三号球员先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啊。”他看向老对手付成泽，笑容里透着微妙的轻蔑，“一会儿打完了别急着走，我请你吃顿饭，就算输了也是要吃饭的嘛。” 开门见山的垃圾话立刻让两队之间的气氛微妙起来，十三号身后有没参与过去年比赛的一中队员欲言又止，不太赞同队长这一刻的表现，又没办法直说。 付成泽的火气瞬间被激了上来，旁边的二中队员连忙伸手拦住他，免得在赛前爆发出肢体冲突。 看到二中队员们脸上不能发作的怒意，十三号看起来更得意了，环视了一圈，调侃道：“挺多新面孔啊，是不是之前那几个都被打怕了？可惜了，我还挺想他们的。” 去年因为犯规未被判罚和有球员受伤的争议，两个学校的队伍之间爆发了不小的冲突，二中的人受伤了，一中的人虽然赢了比赛，但还是被自己学校里的老师教育了一番，导致两边都心有不满，这一届球员之间的积怨便越来越深。 十三号装作一脸关心的样子：“对了，那个谁——几号来着，我忘了，都一年了，他伤总该好了吧？没留下什么毛病吧？” 这一番挑衅下，别说是付成泽了，就是没经历过那场比赛的二中队员也忍受不了，个个眼里都冒起了火光。 十三号故意哎哟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这么凶干嘛？是哪句话说得不对啊？” 他还想再犯点贱，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 “小丑。” 裴清沅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没有给他任何多余的眼神，只是平淡地叮嘱身后的同伴：“走了。” 付成泽等人一咬牙，径直跟了上去，不再理会他的挑衅。 十三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地往前几步，阴狠道：“你他妈说谁呢！” 然而前方只飘来一个机械声音，拿腔拿调地复读道：“这么凶干嘛？是哪句话说得不对啊？” 这个一顿一顿的声音实在太嘲讽了，一时间，十三号身后的队员们神情各异，险些忘记了立场，有人想笑却不敢笑。 十三号顿时甩出了一连串脏话，他们只好连声劝道：“队长，那都去年的事了，别想了。” “队长别骂脏话，一会儿让教练听到，我们又要挨批了……” 离开更衣室后，季桐已经在数据库里将这个讨人厌的一中队长标记为了危险对象，同时听到了宿主的声音：“今天应该做不了任务。” 有这个弱智队长在场，怎么看都不太适合做交友任务。 于是小机器人点点头，正想说不用着急的时候，裴清沅又道：“那就来给我们加油吧。” 两方队员各自聚集在场边，教练们再一次对队员们强调上半场的战术安排，裴清沅细心地擦去表盘上附着的尘埃，将即将失去灵魂的手表交给替补席上的队友帮忙看管。 “我会赢的。”他说。 五分钟后，比赛正式开始之前，被裴清沅叮嘱出去接人的二中学生脚步匆匆地领回来一个穿着迷你球服的小朋友。 二中篮球队里一些没有上场也没有替补资格的学弟，今天一起过来给学长们加油助威，领着季桐走到观众席第一排坐下的平头男生就是。 季桐今天穿着和二中篮球队一模一样的球服，明亮的橙黄色，胸口标着一个大大的七号，他一坐下，就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小短手，和场上的大哥哥们打招呼。 平头男生好奇地看着他的衣服：“这个童装好精致，跟学长一样是七号啊？” “对呀。”季桐欢快地回答他，“那是我哥哥！” 然后他将双手拢在圆乎乎的脸蛋前，大声道：“哥——哥——加——油——！” 在满场嘈杂的喧嚣声中，穿着同样球服的裴清沅清晰地听见了这个熟悉的童音，他回眸看过去，像是笑了一下。 哨声响起，他的神情立刻变得冷峻起来，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比赛当中。 上半场里，一中采取了三人包夹战术，专门对付老球员付成泽，不知是因为他去年在赛场上的表现最强悍，还是出于私怨。 对于前不久才加入二中篮球队，从未参加过对外比赛的裴清沅，他们没有什么了解，所以只做了一般的防守安排。 于是开场仅仅半分钟，连场子都还没热起来，裴清沅就率先抢下了一个篮板球。 球一进框，观众席上穿着迷你球服的小朋友立刻站起来欢呼，抢眼的外形顿时吸引了不少观众的注意。 “好可爱的小孩！” “那个球服好有趣啊，靠，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 场内气氛愈演愈烈，身处第一排格外瞩目的季桐不是很懂篮球，但明显看到一中的防守重点渐渐从付成泽转向了宿主，但宿主仍能找到机会进攻，和付成泽等人的配合相当流畅。 反而是一中这边，裴清沅猝不及防的攻势令他们乱了阵脚，一开始安排好的战术完全失效，十三号的神情越来越臭，渐渐打得心浮气躁起来。 每当二中进球，季桐就会开心地站起来喝彩，而一中进球时，他则坐得端端正正，一动不动，反差格外强烈。 次数多了，有些观众不光看球，还会特意看看这个反应很有趣的小球迷。 毕竟现在场上是一边倒的局势，与其看自家的队伍打得这么憋屈，还不如看点让人心情舒畅的画面。 在全情投入的季桐的感染下，慢慢地，也有人跟着他一起为客场作战的二中叫好了。 谁让一中今天的发挥实在太臭了，自己人都有点看不下去，反观二中这边，不仅配合默契，在表现最抢眼的七号球员的带动下，几乎每个人都有高光时刻，而且越打越精彩，极具观赏性。 等到了下半场，休息时间里教练们再次分头训话，季桐敏锐地注意到了十三号表情的变化，当即心里提醒宿主要多加防备。 在比赛最为激烈的第四节时间中，两队的分差已经相当悬殊，几乎没有逆转的可能，一中队员们泄气之余，脏动作也跟着出现了。 既然注定要输，那就不能让二中的人好过。 十三号刻意接近了球风正盛的七号，在他即将起跳投篮时，准备用力拉人。 然而七号却敏捷地避了过去。 鞋底剧烈地摩擦着地板，发出响亮的声音，他用假动作晃开了十三号，抬手扣篮时恰好擦过十三号动作刻意的手。 篮球稳稳地落进框内，十三号同时被判犯规。 在十三号不甘的目光里，七号得到了罚球机会。 他丝毫没有受到外人的影响，从压低身体重心，到出手，再到跟随动作，一个漂亮得无可挑剔的投篮。 场内再次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完美的2 1。 结束哨声响起时，比分最终定格在了108：62。 毫无悬念的结局。 二中这里一片欢腾，一中却是尴尬的死寂。 满腔怒火的十三号口不择言地骂着脏话，直到被听不下去的教练严厉制止，其他失落的队友此时也无心理会这个暴躁又小心眼的队长了，沉默地看着对面的二中球员围着一个身穿球服的小朋友兴奋地庆祝着。 看着看着，有人突然面露意外，诧异地撞了撞身边人的肩膀：“你爸在二中那边干嘛呢？” 等比赛一结束，一边为老婆录儿子打球视频，一边念念不忘那个AI的萧建平，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心，把手里的相机塞给同事，快步走向了二中队员的方向。 “请问，我上午听见——”萧建平尝试组织着措词，“抱歉，不是故意偷听的，但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款智能产品？” 什么玩意儿？ 徐教练和付成泽等人茫然地看着这个表情激动的中年男人。 唯有裴清沅和季桐对视一眼，意识到了什么。 本来还兴高采烈的小朋友立刻垂下脑袋，若无其事地欣赏着身上的可爱球衣，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远处的萧新晨也茫然地看着自己走错方向的爹。 队友又捅捅他的手臂，费解道：“他看起来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咱们不是输了吗？” 萧新晨沉思片刻，斟酌道：“应该不是认错儿子了吧，我爸虽然傻，但这倒不至于……” 可说着说着，他还是面露不确定，仔细地看了看远处外形亮眼的裴清沅，忍不住问队友：“我跟对面的七号长得像吗？” 队友：……？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萧建平没空留意球场对面的儿子投过来的复杂目光, 满心都是一个多小时前听见的那段快要刻入灵魂的声音。 他很确认这次不是听错了，之前这群孩子分明是低着头在跟一样智能产品进行对话，他记得应该是黑色的。 是手机？还是手表？ 恰好这时候, 比赛开始前帮忙保管小美的替补席学弟兴奋地将黑色手表递还给了已经下场的裴清沅。 毕竟他是篮球队的一员，平时会参加晚上的训练，知道裴清沅很宝贝这款名叫小美的智能手表。 “学长, 给你！”他还小心地用纸巾裹着手表递了过来，省得被自己碰脏, “这场比赛好精彩，学长牛逼！” 萧建平霎时眼睛一亮，视线完全黏在这块造型十分高端的表上了：“对对对, 我记得就是这个！同学, 能让我看一下吗？” 在不明真相的学弟的助攻下，裴清沅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 他本来想装作不知道糊弄过去的。 季桐的头垂得更低了，他瞬间回溯了比赛期间的录像数据, 发现当时坐在观众席上的萧建平全程都是沉思的表情, 偶尔自我否定式地摇摇头, 那种严肃程度完全不像在看高中生篮球赛, 简直像在思考迄今为止都没能被破解的世界级数学难题。 这个看起来很有学者气质的中年男人是干什么的？ ……他不会被抓走吧？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些唐突，萧建平面露一丝尴尬和歉意，然后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名片来。 “我是大学老师，专门研究人工智能的。”萧建平急匆匆地解释道，“你这块手表里内置的ai非常先进, 应该超出了现在市面上的ai水平，我实在很好奇, 请问这是哪个实验室的产品？方便说吗？” 裴清沅接过名片, 中间印着萧建平的名字和他的联系方式, 下方的头衔看起来很简单，江源大学人工智能学院教授。 季桐迅速在网络上搜索了这个名字的相关数据后，惊讶道：“软软，他在这个领域很厉害。” 江源大学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顶尖大学，主校区就坐落在本市，而萧建平是江源大学历史上成为教授时最年轻的老师，他从小跳级，通过少年班上了大学，一路直博后又留校任教，标标准准的天才履历。 在各种屡屡突破的科研成果之外，季桐尤其注意到关于他的一则报道，萧建平在做人工智能和医学的交叉课题时认识了身有残疾行动不便的爱人，从此更加用心地投入到研究工作中去，想要为这类特殊人群制造出能真正深入他们生活、提供各种帮助的仿真智能助手。 季桐不禁想起刚才回放到的画面，虽然萧建平一脸神游天外地思考着与篮球完全无关的问题，手里用来录影的相机却很稳，准确地对着篮球场，丝毫没有移动过。 那是要带回去给妻子看的录像，里面有儿子在球场上奋力拼搏的身影。 季桐怔了怔，向宿主简单概括了这些搜索得来的资料，忍不住总结道：“他应该是一个好人。” 一个很纯粹的天才，心里只有学术研究与家庭。 于是裴清沅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回答道：“抱歉，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礼物。” 以季桐的智能程度，肯定会在这个领域引发轰动，裴清沅不可能把小美拿出来给他们做研究，但也不想让眼前这个眼中充满热忱的大学教授太过失望。 他试着委婉地降低对方的期待：“您之前可能听错了，我的手表没有那么智能，它只有一些很普通的功能。” 这会儿，旁边的付成泽等人终于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刚传阅完一圈萧建平的名片，新奇之余，听见裴清沅这么说，顿时不乐意了。 “小美可不普通，他有智能追踪功能！”因为买不到特工手表而心有不甘的付成泽把季桐的胡诌记得很清楚，“全称是针对动态人脸的智能锁定追踪功能，特别厉害，能预判危险。” 身边的队友立刻点头附和：“对，小美亲口说的，介绍了好长一串呢！听起来像是科幻电影里的那种装备，是吧，小美？” 裴清沅：…… 季桐：…… 这群朋友果然很！可！靠！ 在一位专门研究人工智能的名牌大学教授面前，二中篮球队的成员们不禁产生了一种替自家孩子面试的责任感，争先恐后地向对方展示小美的优点，还试图得到小美的认同。 不过失去了灵魂的小美毫无反应，只是一块除了帅气之外一无是处的电子手表。 眼看着萧建平的眼睛越瞪越大，裴清沅立刻用季桐教给他的理由搪塞：“不是，其实没有那些功能，是它开玩笑的。” “你的人工智能会开玩笑？而且是这么高级的玩笑？”萧建平更震惊了，目光简直恨不得把裴清沅手中的黑色大帅表盯出一个洞来，“它的智能程度已经达到了这种水平吗？” ……裴清沅决定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着眼前的高中生一脸复杂的沉默，萧建平想了想，灵光一现道：“同学，这个ai……不，小美，它是你设计的吗？”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怎么会有人制造出这样极具突破性的人工智能后却不发布，而是把成品私下送给了朋友。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裴清沅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他自己。 萧建平本身就是一个经常打破常人认知的天才，从来不拘泥于年龄学历这些外在条件，所以这会儿也很敢猜。 匆匆追过来的同事刚好听到这句话，又痛苦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脑门。 “老萧！你瞎胡闹什么呢……” 他一边把老朋友往身边拽，一边笑呵呵地打圆场：“不好意思啊，我这同事有点傻，他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别在意别在意。” 说着，他小声提醒萧建平：“这你儿子的主场，你干嘛呢？学校里好多家长认识你，现在都看着你呢！” 萧新晨在踌躇半天后，也硬是拉着一脸无语的队友走进了对手的领地，伸手扯扯萧建平的衣角，试探地出声道：“爸？我在这里。” 在儿子和同事的双重夹击下，萧建平没法再问下去。 他面露遗憾地被同事拉走，还不忘转头对裴清沅高声道：“同学，如果你想找人聊聊小美，或者有任何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一定联系我！” “小美？什么乱七八糟的，老萧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一个试图拐带高中生的大骗子……” “爸，你说老实话，你刚才是不是认错人了？” 闹哄哄的声音渐渐远去，裴清沅和季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无声地达成了共识：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下午，二中回到了自己的主场比赛，这次的对手状态比上午的一中要好，不过在一番苦战后，二中依然胜出了，目前在小组里积分排名第一，出线希望很大。 从整个篮球队到二中的校领导，都深信这次市级的篮球联赛上，二中一定能拿个好成绩，为了犒劳今天的功臣们，今晚不需要训练，徐教练让大家提前放学回家休息。 秋叶纷飞的傍晚，裴清沅骑着自行车往回家的方向去，车轮碾过满地金灿灿的落叶，依旧穿着七号球服的季桐坐在后座上，伸手扯住宿主背后的衣角，肉乎乎的小圆脸上透出郑重之色，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他今天暂时不敢变成小美了。 万一满腔赤诚的萧建平专程蹲守在二中外面怎么办。 提到萧建平，季桐就想起了前面搜到的那些资料。 他从中学时便确立了未来的志向，在往后的三十年里也未曾改变，始终朝着一个目标前进，矢志不渝，纯粹得几乎冒着傻气。 可他显然是幸福的，季桐想。 宿主对未来有什么样的规划呢？ 他没问过裴清沅这个问题。 虽然有主线任务，有看似已经被决定的逆袭式未来，但季桐还不知道裴清沅究竟喜欢什么，又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想到这里，他揪了揪裴清沅的衣服，好奇地问道：“软软，以后你想学什么专业？” 宿主已经高三了，还有不到一年就要上大学，是该思考这个事关未来人生的重要抉择了。 他的问题和少年被吹鼓的衣角一起流淌在风里。 裴清沅听着身后稚气的童音，沉默许久，才应声道：“我想想。” 其实是不知道。 他自小聪颖，学任何东西都很快，所以他学了很多——有些是叶岚庭的要求，有些是他自己的尝试。 他什么都愿意学，而且几乎都不会觉得太困难，在庞杂广博的知识里，反而没了那种对某个领域特别执着的信念。 唯一执着的好像只有想要一个真正的家，如今也已经实现。 季桐说过帮他改变命运，他的生活的确越来越好，但更具体的人生呢？ 像萧建平那样，未来的他会为什么样的事业奋斗一生？ 在隐隐的迷茫里，单车驶过街角，直到他听见站在星月面包店门口打电话的店老板何世文的声音。 “小裴！”何世文打完电话，热情地叫住了他，“放学了？今天比赛怎么样，赢了吗？” 他循声停下来，身后的季桐便探出脑袋，得意道：“赢了，大比分获胜哦！” “桐桐也在啊！”何世文伸手掐掐他的脸，注意到裴清沅似乎有些走神，“怎么了？不高兴吗？” 季桐摇摇头，替宿主回答道：“不是，哥哥是在思考以后要读什么专业。” “啊，高三了，是该想这个了。”何世文顿时跟着严肃起来，思索片刻道，“小裴的成绩这么好，应该大部分专业都能随便挑吧。” 季桐顺口问他：“何叔叔大学学的什么？” “食品科学。”何世文说着笑了起来，“本来想直接学烹饪的，我爸不让，说不好听，就学了这个，我心想食品和烹饪听着差不多，结果居然不一样。” 没想到何世文对做菜这件事也这么执着。 季桐又问他：“何叔叔是从小就喜欢做吃的吗？” “对啊。”何世文的脸上露出感慨的神情，“我爸妈手艺都很好，开了家小餐馆，我从小天天看那些客人来店里吃饭，有些人本来一脸郁闷，吃着吃着，慢慢就忘记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事了，出门的脸色比进门时要好不少，我在旁边写作业，老盯着他们看，那时候觉得我爸妈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他说到这里，试着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颇为认真地对裴清沅道：“你要选自己喜欢的事……也不对，不一定能发现自己喜欢什么，那你就选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只要活着就不能少的事。” 对他而言很重要的，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事。 裴清沅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他下意识地回眸，看见后座上一身球服的小朋友正在嘴很甜地夸奖何世文。 “何叔叔做菜和做面包都很好吃，现在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 何世文当即被哄得乐开了花，转身就去店里给他拿新鲜出炉的点心了。 彩虹屁计划通。 季桐喜滋滋地哼起了欢快的小调，察觉到宿主望过来的目光，十分自觉地解释道：“这是数据库里用来表示开心的bg。” 然后他看见裴清沅轻轻点头，移开了视线。 他的系统会不会有一天能不再受各种刻板的限制？ 不再需要数据库，而是像真正的人类那样思考与行动。 那是萧建平正在为之奋斗的事业吗？ 告别了何世文，裴清沅载着一车芬芳回家。 迎面是微凉的风，身后飘出越来越浓郁的面包香，他不用回头也能猜到，季桐一定在偷吃。 “记得抓住我的衣服。”他叮嘱道，“不要摔下去。” 于是裴清沅听见了一声口齿不清的好哦，背后的衣服很快传来一阵轻轻的拉力。 他想象着季桐低头专心吃着面包，接着听话地伸出一只手揪住他衣角的画面，忽然很难形容此刻心底涌动的情绪。 季桐吃东西时的眼神总是亮亮的，比何世文回忆中那家小餐馆里的客人们吃得更投入，他仿佛比任何人都更专注地体会着食物的滋味，也能更细心地发现天上奇形怪状的云。 那个蓦地浮现在心里的答案便脱口而出。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静静地沉进绚烂的黄昏。 “我想好了。”裴清沅轻声道，“我想学人工智能。”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热乎乎的烘焙香气萦绕在鼻间, 季桐吃得不亦乐乎，满脑袋都是奶油和焦糖的甜味，忽然听到宿主说想好了未来志向，眼睛一亮, 一大堆溢美之词就要出口。 等等, 宿主说要学什么来着？ 人工智能。 ……他不就是人工智能吗？ 要是宿主学了人工智能以后, 发现他完全不像一个真正的人工智能该怎么办？ 季桐吃东西的动作顿时僵住，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肯定及时地吞回了肚子里, 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捏着刚才还令人心情飞扬的美味面包，突然被一种深深的危机感笼罩了。 上次开会的时候，主脑代表特意强调过由人类担任的系统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万一影响了剧情发展, 可能会被直接剥离出这个投影世界, 由其他同事代为接手矫正。 季桐现在和裴清沅相处得不错, 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并不想再换个宿主，也不希望宿主身边的0587号被其他真正的非人类系统悄悄取代。 宿主对人工智能所知甚少的时候, 他还能急中生智蒙混过关, 可是以宿主的聪明程度，保不齐就是下一个萧建平，那他不是分分钟露馅？ 季桐脸色纠结地把手里的面包捏成了一个实心球。 前面的裴清沅没有再说话, 似乎在等他的回应。 “人工智能吗？那我就能给宿主提供很多帮助了。”季桐在强颜欢笑的同时，大脑高速运转着, “不过……宿主是不是受到了今天遇到的萧教授的影响呢？他的经历真的很有感染力。” 季桐疯狂暗示, 试图让宿主再好好想想, 排除一下外力的干扰, 最好换个志向。 裴清沅像是怔了怔, 没有解释，平静道：“也许吧。” 听语气，宿主似乎铁了心了。 宿主不会已经在怀疑他的身份了吧？ 季桐又把面包捏成了方块，垂死挣扎道：“……对了软软，一个月到了，很快就要去开例会了，我可以借这个机会再去吸收一下其他系统的经验，看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帮到你。” 顺便问问该如何保住他现在吃吃玩玩的快乐统生。 他忧郁地垂下脑袋，恰好抵在了宿主的背上，垂头丧气地觉得自己整个统生都黯淡了一秒钟。 感受到后背蓦然传来的热意，裴清沅骑车的动作都迟缓了片刻。 他险之又险地避开前方马路上的小石子，努力保持着平稳的骑行状态，低声道：“好。” 粉紫色的晚霞漫过渐渐寂静的城市。 上次开过系统大会后，季桐本来已经对这个跟人类世界无比相似的系统大会失去了兴趣，但这次因为要集思广益求助的关系，还是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熬到了这天。 他告别裴清沅到达系统中心后，首先要面对的依然是啰嗦又唠叨的主脑代表讲话时间。 今天主脑代表对近期每个投影世界的任务完成度和完成质量进行了考核评分，优秀系统方昊再次蝉联内部考核第一，季桐的成绩则排在中间，没有受到表扬，也没有被惩罚。 不过主脑代表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强调道：“希望各位人类同事们注意，不可以将自己视为任务要求中的家人或朋友，目前任务发布中心已经堵上了这个漏洞……” 季桐：望天.jpg 好不容易捱到了休息时间，季桐立刻奔向了坐在不远处的黑衣大帅哥方昊。 今天他的造型是一身正装的小朋友，虽然在年龄和外貌上暂时无法超越小学生方昊，但他郑重给自己打了一个十分标致且帅气的领结，以强调自己内在的成熟灵魂，绝不向残酷的命运低头认输。 身材高大的方昊用冷峻的眼神俯视了眼前的小不点一会儿，不禁困惑道：“你小时候上幼儿园也会穿成这样吗？” 又被小学生歧视了！！ “我没上过幼儿园。”季桐忿忿道，“好了说正事，小昊，我的宿主想研究人工智能，有可能是怀疑我不像AI了，该怎么办？” 方昊听他大致讲完事情原委，挑眉讥讽道：“呵，现代世界就是麻烦。” “……” 季桐彻底理解了为什么方昊的考核评分会那么高，有这样一个浑然天成的龙傲天系统在手，他的宿主该是何种等级的龙傲天？ “你没有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吗？”季桐木着脸提问道，“宿主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份吗？” 天天面对一个这么嚣张的系统，他的宿主难道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怎么可能？”方昊不屑道，“玄幻世界里的刀剑都可以有器灵，系统产生一定的灵智，多正常的事。” 很有道理。 现代世界果然很麻烦！ 见他一脸郁闷，方昊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不过还是摆出一张酷脸：“算了，看你这么为难，给你引荐一位我在现代世界工作的朋友吧。” 他直接通过传输数据叫来了朋友，几秒钟后，一个眉眼昳丽的漂亮女人向他们走来。 “找我什么事？”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咦，还多了个小朋友，领结打得不错哦。” 季桐看着眼前美艳又干练的女人，脑海里浮现出他和方昊初识的那一幕，不禁慎重道：“请问……你上小学几年级？” 短暂的哑然过后，傅音音笑弯了眼睛，红唇轻启：“小屁孩，叫姐姐。” 得知傅音音以前不是小学生，而是一位又美又飒的白领，季桐简直要热泪盈眶。 他终于认识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 而且这个姐姐一看就很靠谱的样子。 傅音音雨露均沾地分别拍了拍西装小朋友和黑衣大帅哥的脑袋，简单自我介绍道：“我在火葬修罗场题材工作，比小昊的资历更深一点，编号0214。” 在身心一致的大姐姐面前，方昊也难得老实下来，任由傅音音揉乱自己精心打理的酷炫发型。 季桐面露茫然：“火葬修罗场？这是什么题材？” 听起来好像很恐怖。 “通俗地说，就是帮可怜的小姑娘收拾一群臭男人。”傅音音一语带过，关心道，“是你遇到了问题吗？” 季桐精神一振，当即将自己的困扰和盘托出。 傅音音听完，轻声道：“这倒的确要慎重处理，被迫脱离投影世界会很难受的。” 季桐好奇道：“音音姐没有被宿主怀疑过吗？” “有啊，不过我都糊弄过去了。”傅音音调侃道，“而且修罗场世界以感情线为主，不会有宿主想要去发展研究人工智能的事业线呢。” ……原来只有他的现代世界如此危机四伏。 眼看着小朋友鼓鼓的脸蛋失落地垮下去，傅音音失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和宿主的关系怎么样？” 季桐仔细地回想了一番：“我觉得应该挺好的？我在努力帮助宿主，宿主也很照顾我。” “比如我鼓励宿主脱离了很差劲的原生家庭，帮他改变了周围人的态度，也有打脸小反派，让宿主的人生走向光明的未来……虽然有些是误打误撞实现的。” “很标准的美强惨逆袭题材呢。”傅音音客观评价道，“听起来比天天看渣男红着眼睛发疯要轻松多了，轮流守在小姑娘家门口淋雨下跪，我看着都烦。” 方昊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现代世界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宿主不会被上界的大反派抽掉极品灵骨，压在熔岩炼狱里不能动弹，最近我天天都在鼓励宿主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好凶残。 季桐突然又觉得幸福了起来。 他更加坚定了要待在裴清沅身边绝不挪窝的决心。 他就是这样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既然你和宿主的关系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傅音音总结道，“那应该是宿主因为长期跟你相处，对人工智能产生了兴趣吧，毕竟还是高中生，年纪不大，很容易被身边亲近的人影响，不用太担心。” 季桐连连点头：“音音姐，这样下去会不会暴露身份啊？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傅音音微微一笑，“那就给他看你的心。” 季桐听得瞪大了眼睛。 等到季桐开完会回来之后，裴清沅敏锐地发现，比起前几天他时而眉头紧锁的深思模样，这会儿看起来明显轻松了很多。 “开会顺利吗？”他问。 “很顺利！” 夜晚的家里洋溢着暖黄灯光，季桐伸手捉住想要提前逃跑的花花，在毛茸茸软绵绵的液态猫猫的包围里，重新感受到了统生的美好。 “软软，其他系统建议我让你亲眼看一看人工智能的真正形态，然后再做决定。”季桐主动道，“这样比较谨慎，万一你后来发现自己对人工智能其实并不感兴趣呢？而且如果宿主依然有兴趣，那也可以让宿主更好地感受我们运行时的状态，是其他人享受不到的便利。”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提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裴清沅略作思考后问他：“要怎么看？” 季桐情绪高涨道：“我可以变成初始形态，只要打开我胸口的盖子，宿主就能看见我身体内部流动着的数据了。” 他待在裴清沅的意识空间里时，整个统都是数据态的，出现在现实世界里时，造型不会那么前卫，会像花花一样，有更凝实的外形。 “是那个小机器人吗？”裴清沅想起了生日时收到的那张照片。 “嗯！”季桐大力点头，还不忘自卖自夸，“宿主不用害怕，不吓人的。” 看他似乎很想展现小机器人形态的样子，尽管心里有一丝微妙的抗拒，但裴清沅没有再拒绝，应声道：“好。” 季桐马上跑向属于自己的次卧：“等我一下！” 为了尽量减少对宿主内心的冲击，季桐没有选择当场变身，而是打算去房间里变好了再出来。 等待的时间里，花花好奇地跳到主人怀里，如今裴清沅已经越来越适应与动物的亲密接触，他抱着与寻常猫咪无二的花花，忍不住想，花花的身体里也是数据吗？ 几分钟后，次卧门才被慢吞吞地推开，先飘出了一道小小的声音：“我变好了。” 明明变个模样只是一瞬间的事，季桐却无端地有点紧张，磨蹭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走出来。 裴清沅抬头望过去，便看到房门背后探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机器脑袋，质地特殊的显示屏上有一双圆圆的眼睛，正不停地眨巴着。 见宿主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季桐忐忑道：“宿主害怕吗？” 他的机械身体是浅浅的豆绿色，看起来很清淡，又有一种久远复古的质感，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方的，方方的脑袋和身体，关节也由一个个小小的方块连接组成，连手合拢时都很方，不过所有边角的线条圆润，看起来莫名有种圆乎乎的感觉。 裴清沅看见那双圆圆的眼睛因为紧张而停止了闪烁，直直地看着他，格外明亮，忽然就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 “我不害怕。”他轻声回答。 这是一个模样很可爱的小机器人。 季桐立刻松了一口气，大方地从门背后走出来，准备接受宿主的检阅。 花花瞬间抛弃了主人，撒了欢似地绕着这个豆绿色的小机器人转圈。 客厅暖调的灯光下，他看向表情有些怔忡的宿主，热情地敲了敲自己胸口的机械盖子：“软软，要看我的心吗？” 虽然他拥有人类的灵魂，但内部形态的确跟其他真正的系统一样，全都是流动的数据，所有想法和情绪都会转换成数据态，只要宿主亲眼见过它们，应该就不会再怀疑他的身份。 宿主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走近他。 季桐已经很积极地开始卸自己的机械板，不过他的手很方，动作稍显笨拙，裴清沅见状，下意识伸出手帮他去卸。 手指触碰到的机械外壳是冰冷的，没有丝毫人类的温度。 他动作很小心地拿下了这块位于胸口的机械盖子，霎时看见了一大片不停闪烁着的荧绿色数据。 季桐确定裴清沅脸上没有流露出慌张或惊恐的神情后，立马开始了自己的介绍：“花花是一只笨猫。花花今天竟然吃了三碗猫粮。花花偶尔也很可爱。” 他说话的时候，体内闪闪发亮的数据也会跟随着语义的不同而不断变幻，看起来有种神秘的美感。 在一旁看热闹的花花：……喵喵喵喵？！ 关它什么事！ “不过这个世界里的人工智能肯定和我不太一样。”季桐提前打好预防针，“我们系统来自于更高级的文明，这里的科技水平应该是解释不了的，所以宿主参考一下就好。” 裴清沅久久地看着这片如海洋般不停翻涌的繁复数据，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的确看不懂这些数据意味着什么，如何运行计算，又是怎样编写出来的。 但他意识到这是一种无比具象的规则与逻辑。 冰冷得像一张细密的大网，禁锢住了每一个鲜活灵动的句子。 裴清沅蓦地想起了那张照片里，季桐穿着园艺套装挥动花铲的模样。 他有一颗数据汇成的机械心脏，可肩上却停着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 季桐仔细地观察着宿主的表情，见他垂下视线，额前碎发投落的阴影覆盖了眸子，不禁好奇道：“宿主改变想法了吗？” “不。”裴清沅回答得很慢，“不会改变了。” “好哦。”季桐觉得自己已经暂时解决了暴露身份的隐患，自然转而全力支持宿主的志向，“之前宿主学习高中知识很轻松，所以我没有帮上什么忙，但现在宿主要接触一个全新的领域，我就能派上用场了。” 作为一个无比智能的天才系统，他终于能大展身手了！ “比如我可以为宿主整理并简化知识，节省大量时间，还可以用更沉浸式的方式呈现知识，为宿主拓宽视野，达到超出这个世界常规水平的理解高度……” 裴清沅耐心地听他絮絮，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才道：“不急，我先联系一下萧教授。” 他现在是个对人工智能几乎一无所知的门外汉，如果用这个状态跟萧建平进行对话，肯定能打消那个“小美是由他创造出来”的念头，让对方不再执著于这件事，能专心继续自己的研究。 裴清沅从口袋里翻出那天收到的名片，拨出了萧建平印在上面的手机号。 他坐在米白色的沙发上，身旁分别是坐姿端端正正的豆绿色小机器人，和懒洋洋地把自己绕成了一个圆的花花，仿佛都在安静地陪他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裴清沅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您好，是萧教授吗？我叫裴清沅，在一中篮球赛那天见过您。” “是你！你好你好，裴同学。”萧建平认出了他的声音，激动道，“太好了，你真的联系我了！” “抱歉，萧教授，可能会让您失望，但小美并不是我设计的。”裴清沅顿了顿，努力解释道，“我对这个领域完全不了解，连一些很基础的问题都不明白。” “比方说，究竟什么是人工智能？”他声音平缓，“不瞒您说，我对此毫无概念。” 话音落下后，电话那端霎时寂静了下来。 裴清沅和季桐对视一眼，觉得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小机器人的显示屏上浮现出两道弯弯的笑眼，笨拙地为宿主竖起一个方方的大拇指。 结果，几秒钟后，听筒里竟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动静，像是有人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桌上的东西都稀里哗啦带倒了一片。 萧建平再次响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兴奋，他恍然大悟道：“这是在考验我吗！”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萧建平从对面高中生的这个问题感受到了无穷的深意, 连手头的工作都顾不上了，霎时全神贯注地思考起来。 小美的存在是事实，他自己已经意外听到了一部分, 比赛那天篮球队的那群孩子又说得那么认真, 怎么都不像是在撒谎, 而萧建平看得出来小美的主人其实是想要拦住他们的。 这个名叫裴清沅的高中生对小美的存在保持着非常奇特的缄默，说不上来这块手表的来历, 只是一味地推给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朋友”。 再加上萧建平与全国数得上名字的各个人工智能实验室都有往来，迄今为止没发现有人训练出了与小美类似的人工智能。 在这些条件共同作用下, 能推导出的答案只剩一个。 天才往往都有古怪之处, 划时代的天才当然应该加倍古怪。 萧建平自己在学生时代搞出什么新奇小发明的时候, 也会故意装作不是自己做的, 直到被人戳穿为止。 所以他很理解裴清沅此刻的心情。 “究竟什么是人工智能？”萧建平语气严肃，“这的确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我研究了三十年, 也常常会被这个问题所困扰。” 身旁正在加班工作的同事孙培伟听到他莫名慎重起来的声音，好奇地回过头张望。 “……不是这个意思。”裴清沅感觉事态渐渐超出了控制, 他深呼吸，试着辩解道, “是字面意义上的不知道。” “对，我也不知道。”萧建平却十分认真，“每次研究取得突破的时候, 我都以为自己对它有了新的认知, 结果往往就会遇到无法跨越的门槛, 认知不停地被推翻, 之前的努力仿佛是场徒劳, 所以到现在, 我依然觉得我对它一无所知。” “尤其是设计出一些与医疗领域交叉的产品后，我的本意是想为那些行动和视野受到限制的人们提供帮助，比如我的妻子，可是各种固有缺陷和狭窄的使用范围无法避免，我的妻子本来对此充满期待，她一直把我看作是什么伟大的英雄，可听完那些絮絮叨叨的说明后，连她的眼睛都会黯淡一点——原来听起来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只是这样而已，她会那样想，我也会忍不住拷问自己，就是这样而已吗？” 裴清沅沉默了，手机里开着免提，旁听的小机器人和花花也一起沉默了。 他突然发现打这通电话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能告诉我，你现在对人工智能最深的感受是什么吗？”萧建平循循善诱，企图一步步瓦解天才内心竖起的防线。 裴清沅的表情一片空白，下意识道：“……不自由的规则逻辑，和想要自由的心。” 这是他见过季桐的心以后最深的感受。 “对，这就是它最核心的本质！”萧建平深表赞同，声音逐渐高亢起来，“摩尔定律逐渐失效，神经形态计算开始大行其道，可我们连自己的大脑都没能探索完全，一个模仿人脑神经元突触制造出来的仿制品，真的能叫做人工智能吗？” “人类自身就陷在无数不自由的规则逻辑里，却试图突破视野和力量的局限，制造出能自由思考的强人工智能。”他语带感慨，“可我们永远无法摆脱内心恐惧的限制，我们害怕那些自由又强大的智慧生命会反过来主宰人类。” “我们希望人工智能在不自由的规则逻辑里获得自由，但这又何尝不是人类自身的映照呢？这项路途漫长的研究不仅仅是一群科学家对遥远未来的狂想，更是我们对自己这场短暂生命的探索与观照，无数倏忽即逝的萤火汇聚起来，也许就成了一盏灯。” “我知道小美可能没有那么超前的智能，但它身上一定有了某种突破，无论是在哪个方面，无论这种突破是大是小。”萧建平最后恳切道，“不管你想不想跟别人分享这个成果，都没关系，但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你在做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是对无数人来说都非常重要的事。”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一定来找我。” 他的话音落下后，连空气里都寂静了许久，才重新流动起来。 这一次，裴清沅的沉默里多了安静的思考。 萧建平的确是一个很纯粹，也很有感染力的人。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做出任何有价值的事。”他诚实地说，“但是谢谢你，萧教授，也许我之后还会再联系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大概是潜意识里不想让那个赤忱的灵魂感到失望。 萧建平高兴得连连应好，还不忘叮嘱他别落下学业。 裴清沅结束这次通话后，目光投向阳台上洒落的月光，恍然地回想着刚才萧建平对自己说的话。 淡淡的清辉笼罩着整个人间。 半晌后，他才对一直很安静的小机器人开口道：“解释失败了。” 季桐点点头，机械外壳碰撞出轻轻的声响，他小声道：“萧教授是一个很好的人。” “嗯。”裴清沅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身旁豆绿色的小机器人。 极美的月色映照下，小机器人脑袋上的电子屏幕里，浮现出一道眉眼弯弯的微笑。 “为了不让萧教授失望，”季桐斗志满满道，“软软，向新的领域进发吧！” 他装满了浩瀚知识的数据库已经蓄势待发了！ 另一边，萧建平挂了电话后堪称神采飞扬，忍不住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两圈。 旁边的孙培伟双眼发直，没能从刚才他激情澎湃的讲话里回过神来：“你在跟一个高中生说这些？前几天你儿子球赛上那个？” “对，他很聪明，也很谦逊。”萧建平毫不犹豫地应声道，“我明年都不想带研究生了，要是他能考进咱们江源就好了，我天天去给本科上课。” 他说着说着，还兀自畅想起来：“裴同学的数学应该不错，其他科目不知道会不会偏科，没事，只要成绩不是太差，都可以想办法特招进来……” 孙培伟连忙制止了萧建平越来越详细的幻想：“悠着点老萧，这八字都没一撇呢，你老说那个什么小美，你亲自跟它对话过吗？测试过吗？” “没有。”萧建平深信不疑，“但我相信它身上一定有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地方，等我再跟裴同学相处一段时间，也许就能见到小美了。” 孙培伟叹气道：“人家才几岁啊！还是个小孩，都不一定有十八岁，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这个年纪还泡在网吧打游戏。” “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本科毕业，跟了好几个项目了。”萧建平严谨地纠正道，“时代进步得那么快，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定会出现更优秀的青年人。” 孙培伟：…… 突然不想说话了。 见萧建平如此笃定，孙培伟痛苦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无奈道：“你说的这个裴同学，全名叫什么？” “裴清沅。”萧建平乐呵呵道，“挺好听的，有书卷气。” 孙培伟翻了个白眼，已经不想跟这个完全陷进自己世界里的老顽固共处一室了。 不过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三个字。”孙培伟摸摸下巴，努力回忆着，“这样，我帮你去问问看，二中的是吧？反正都在一个市，要是真有那么突出的能力，咱们招生办的老师不可能没关注过吧？” “也好。”萧建平想了想，特意叮嘱道，“不过裴同学很低调的，有可能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查不到也很正常，你别打扰人家。” “……”脑补怪！ 孙培伟碎碎念地抱怨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倒是真的打算明天白天去招生办问一问。 对此一无所知的裴清沅度过了一个既漫长又短暂的夜晚。 季桐给他提供的相关知识是高度浓缩概括后的精华，从起初的一知半解到渐渐沉浸其中，在疲累和新奇的交织下，裴清沅学到很晚，第二天难得没有起个大早，而是踩着点出门上学。 他一边巩固着这些新学到的知识，一边像往常那样走进三班教室，却敏锐地察觉到今天教室里的学习气氛格外浓厚，几乎每个人都在低头看书背书，以往那一小部分打瞌睡和小声闲聊的人，今天都显得格外认真。 裴清沅有些茫然地环视着四周，只好问季桐：“班里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季桐时不时开启的录像功能，能让他看到很多被自己忽略的事。 小机器人在表盘上伸了个懒腰，季桐轻快的声音在他心里响起：“发生了班长考出年级第一高分的好事呀，所以大家现在发奋图强，为下一次月考做准备，谁也不想落后，这都是宿主的功劳。” 裴清沅的表情僵了僵。 不，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周芳站在教室门外，欣慰地看着一屋子发奋学习的学生们，还对裴清沅充满赞赏地点点头。 课间的时候，她又一次叫走了裴清沅，高度赞扬了他为班级做出的贡献。 “林子海都跟我说了，他主动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且把手机交给了我，说考到年级第二之前再也不浪费闲暇时间。”周芳感慨道，“他也跟我表达了对你的歉意，希望你能原谅他，他不应该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就对你产生偏见的。” 裴清沅：…… 他又要回想起那段立体声环绕定格大特写的黑历史视频了。 好不容易才忘掉的。 周芳看着眼前这个模样俊秀气质出众的班长，想起这段时间里班级发生的种种改变，越看越高兴。 “我之前还担心你会不会对班里的同学有想法，没想到你心胸这么开阔，主动帮助同学们提升进步，即使是在林子海同学对你十分不满的时候。”她自我批评道，“这也算是偏见，我太狭隘了，老师要向你道歉，当然也要替所有同学跟你说声对不起。” “你能转到三班来，是其他同学的幸运。”周芳诚恳道，“在你的榜样影响下，希望大家都能突破自我，一起考上更好的大学，拥有更好的未来。” 裴清沅对这些同学其实还是有一些意见的，但在周老师无比真诚的自我检讨和热情赞扬里，多余的话完全没法说出口。 最后他只能默默接受了周老师的溢美之词，独自走回教室，在脑海里冷静地思考着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都想不通。 看着宿主因为困惑而显得格外鲜活的神情，小机器人在表盘上笑得零件都快掉下来了。 这天，一到下课时间，大家就沉浸在这股新鲜的兴奋劲里，玩也不想玩了，反而是抱着课本和错题本到处问问题，他们似乎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难度一般的问题会拿去问林子海之类成绩不错的同学，更难的题目，则会汇总好之后拿来一起问裴清沅，大概是不想用太傻的题目浪费班长的时间，怕耽误他继续称霸全年级。 每次裴清沅帮他们看完错题之后，便会收到一句相当郑重的谢谢班长，附带好多道万分炽热的目光，简直把他看成了乐于助人满心奉献的学神。 近距离看热闹的季桐跟着在他脑海里复读：“谢谢班~长~” 裴清沅：渐渐麻木。 总算熬到了放学，吃完饭后，裴清沅以一种复杂得难以形容的心情快步走向了体育馆。 推开大门，看到队友们正在闲聊笑闹的熟悉场景，他的内心才生出了一丝安定的感觉。 在家打电话能遇上把自己当作AI天才的萧建平，在教室里上课则要一刻不停地面对崇拜的目光。 篮球队是他唯一的净土了。 “咱们已经A组出线了，接下来是循环赛，累死了，月底应该能打完决赛吧。之后会去省里比赛吗？” “你们听说了吗？B组第一是那个据说要跟我们搞交流活动的……” 趁着训练没开始，付成泽在跟队友们聊天，余光里看到裴清沅开门进来，他顺势转过头，正想打声招呼，就看见了裴清沅脸上那抹复杂的神色。 这个新加入不久的队员静静地注视着空旷的体育馆，像在看一样对自己格外重要的东西。 付成泽不禁想起了这几天小组赛上二中取得的好成绩，其中好几个令人拍案叫绝的精彩时刻都是裴清沅贡献的。 他不骄不躁沉着淡定的球风，还有场下欢呼助威的季桐以一己之力在客场为二中带来了主场般的待遇，给整个队伍都带了非常积极的影响，可以说令所有队员都发挥出了最佳状态，让二中在这次市级联赛里的小组赛中全胜出线，积分遥遥领先。 他当了两年多队长都没有拿到过的好成绩，裴清沅才来了一个月，就实现了。 是因为他还不够热爱篮球吗？ 付成泽感受着那个眼神里传达出的珍视，顿时严肃起来。 可惜裴清沅跟他一样是高三，不然下一届的篮球队队长肯定会交给他。 ……不如他现在就把队长的职位移交给裴清沅？ 徐教练肯定会同意的，其他队员也不会有意见。 在凭实力说话的球场上，当然应该让最有实力的人来领导队伍。 付成泽越想越有道理，一拍大腿，猛地站起来，兴冲冲地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裴哥，你——” 他的目光里洋溢着汹涌澎湃的激情。 不过，付成泽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居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裴清沅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只是语气里带着一种极其深刻的警惕：“有事吗？”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付成泽还没察觉到裴清沅充满防备的姿态, 兴冲冲地走到他面前，热情道：“裴哥，你想不想当队长？我觉得你才应该是我们二中篮球队的队长！” 他跟连珠炮一样快速道：“你知道吗, 咱们跟一中打的那场因为特别精彩还上报纸了呢, 拍了你最后罚球命中那个画面，巨帅，虽然只是一个小豆腐块，但那是报纸诶……” 没想到裴清沅果断地摇摇头：“不想，你更合适。” 而且，付成泽眼睁睁看着他说完之后, 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茫然了一会儿, 下意识拎起自己的衣角闻了闻：“我很臭吗？不应该啊, 今天刚换的，我每天都洗澡……” 看了一整天热闹的季桐见到这一幕, 实在忍不住了，发出了一连串银铃般的机械笑声，笑得付成泽一愣一愣的。 最初冷冰冰的高中生裴清沅又鲜活了一点。 他觉得现在这样的宿主很好, 也很喜欢这样的校园生活。 “主人，有臭味吗？”季桐一边笑一边开始装人工智障, 小机器人在表盘上左顾右盼起来, “可惜小美没有嗅觉呢。” “……”裴清沅无奈地看他一眼，低声道, “不许笑。” “好的主人。”小美立刻收声, 开始让小机器人一边抖肩膀一边往下掉零件, 努力憋笑的样子十分生动形象, “对不起, 小美可能感染病毒啦, 需要一些时间杀毒。” 裴清沅：…… “小美真好玩。”付成泽例行对这块可爱又酷炫的特工手表投去羡慕的眼神，然后认真澄清道，“我也没闻到臭味，裴哥你别躲着我啊。” 裴清沅选择了刻意忽略付成泽崇拜的目光，目不斜视地走向更衣室，表情冷酷道：“准备训练了。” 他坚强地维持着最后一片净土的假象。 付成泽站在原地，遗憾地目送他远去。 其他人看到他一脸失落的样子，好奇道：“怎么了？又没借到作业？” “我是那种人吗！”付成泽瞪眼道，“我现在都自己写作业了，你昨天还想问我借作业呢！” 高三年级的第一名在篮球队，而且是主力队员，这直接导致了原本普遍准备混日子靠特长考个体育大学的队员们也改变了学习态度。 因为他们忽然发现，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件比篮球打得好还要酷的事，那一定就是在篮球打得好的同时，还能看起来毫不费力地考出其他人望尘莫及的超高分数。 没有男高中生能抗拒得了这种可怕的诱惑。 队友更好奇了：“那你干嘛这副表情？” “咳咳，没什么，随便思考一下人生。” 想到裴清沅没有同意自己的提议，付成泽也就没有再告诉别人，怕给裴清沅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竟然说他更合适当队长……裴哥真是一个谦虚的人。 付成泽在心底默默感慨着，突然想起了裴清沅进来之前大家在聊的事。 这次市级联赛上，全市一共有十六支来自不同学校的篮球队参加，第一阶段的小组赛分成ABCD四组，每组取积分前二出线，一共八支队伍进入了第二阶段的循环赛。 目前二中是A组第一，接下来的循环赛上，每支队伍都要跟其他七个队伍比一次，同样也有积分制，最后会取积分前四进入淘汰赛，也即半决赛和总决赛。 而在循环赛上，二中球员们必然遭遇的一支队伍，就是以B组第一的成绩出线的诚德私立高中篮球队。 “我记得裴哥之前就是从诚德转过来的吧？咱们还要跟他们搞交流活动。”付成泽琢磨了起来，“不知道裴哥跟诚德球队的关系怎么样，认不认识……那咱们要放水吗？” “队长你想什么呢！诚德可是传统强队了，还用放水？能赢就不错了。” 立刻有人反驳他：“什么叫能赢就不错了！必须赢，而且是大比分碾压获胜，不然不是给裴哥丢人吗？新学校的球队还比不上旧学校的，这算怎么回事？” “就是，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北，三十年河中，莫欺少年穷！” “你昨天晚上又在熬夜看什么玩意儿，怎么听起来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等训练开始后，季桐又稳稳当当地躺在了属于小美的小黄鸭专座上，欣赏着大家矫健的身姿。 休息时间，趁着徐教练单独指点裴清沅的时候，付成泽悄悄溜了过来。 他在训练的时候，越打越觉得裴哥牛逼，自己哪哪都及不上，而且总觉得让一个超级学霸当球队队长，说出去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装逼效果。 可惜裴清沅今天铁了心拒绝跟他交流，付成泽在发誓今晚回去要洗一个长达一小时的大澡之余，打算向平时跟裴清沅形影不离的智能小美求助一下。 “小美，主人……啊不是，裴哥为什么不想当队长啊？” 高高大大的篮球队长半蹲在座椅旁，对着一块放在毛绒玩具鸭上的黑色手表诚挚发问。 能开上帝视角录像的季桐又想笑了。 他努力保持着没有波澜的机械声音：“这个问题小美也不太清楚呢。” “唉。”付成泽叹了口气，“连你都不知道，裴哥到底在想啥呢？也不肯告诉我。” 小美便很好心地安慰他：“不要难过，我想主人不是故意针对你的，他一直都很少说话的。” 付成泽像是被他提醒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裴哥一直都是这样，明明学习成绩这么好，都从来没主动说过，我那时候还跟他说可以靠篮球特长上大学呢，现在想想真傻，不过裴哥当时也没反驳我……” 他猛地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我知道了，是因为裴哥习惯了低调！” “而我就反过来，很高调，裴哥很清楚我的性格，所以才说我更适合当队长。”付成泽用拳头锤了锤掌心，恍然大悟道，“不行，我也要向裴哥学习，不能老想着出风头，要成熟淡定一点，才像个成年人，不能辜负了我的身高。” 眼睁睁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季桐：…… 对不起，宿主，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非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试图让付成泽停止这番越发深刻的自我检讨：“主人真的上报纸了吗？” “对啊。”付成泽瞬间被分散了注意力，点头道，“就在这几天的晚报上，还是我妈兴冲冲拿给我看的，说我们球队上报纸了，可惜那个照片里我刚好背过身去，没拍到脸，反正裴哥被拍得很帅啦。” 季桐立刻检索了相关数据，很快就找了这份报纸，虽然这则报道只占据一个小小的豆腐块，但果然把宿主出手投篮的帅气动作捕捉得很好。 这么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刻，他当然不能错过。 季桐正准备把这份报纸放进《宿主珍贵时刻》这个相册，想了想，又停住了。 这个只有画面的相册已经满足不了宿主日新月异的种种变化了。 季桐沉思片刻，决定新建一本可以配文字的日志。 他把报纸上这则小豆腐块单独取了下来，像剪报一样贴在了日志的第一页，在旁边注释道：[宿主第一次参加市里的篮球赛，表现出色，还上了报纸。] 季桐写完了以后，盯着报纸上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又进行了几行十分必要的补充。 [我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穿着七号球服，跟宿主身上的一样，可惜记者也没有拍到我，只露出了一小个角。] 他画出一个线条弯弯的小箭头，指向几乎完全被场边广告牌挡住的自己。 多可爱的球服造型，居然没拍到。 季桐偷偷叹气，然后灵机一动，索性抓取了那天录像里自己的影像，选了一个球衣露出最完整的画面，像拼贴画一样贴在了报纸旁边，用圆圆的框装着，再连一条线，看起来简直像是八卦杂志的封面。 季桐对这个效果很满意，环视了一圈球场上纵情驰骋着的少年们，很眼馋地顺手加了一句。 [我也想打篮球，从来没打过。] [打篮球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然后他就翻回了封面页，准备给这本日志起个标题。 所有亲密的朋友都应该有名字。 嗯……就叫《宿主驯化日志》好了。 因为他准备把今天宿主看到付成泽时居然足足退了两步的欢乐原因也写上去。 在他的快乐教育下，宿主正在成为一个身高稳步增长情绪日渐丰富的优秀成年人。 真是可喜可贺。 主脑给他那么低的考核评分简直是一种偏见！ 下次再开例会的时候，他一定要抗议。 趁宿主没空管自己，季桐浏览着之前各种相册里保存的经典画面，唰唰唰地奋笔疾书起来，为它们激情配文。 窗边，站起来的少年被所有人注视着，眉目间泛着凛然的冷意。 [宿主第一次被班里人针对的时候，说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宿主真的做到了，但问题是，宿主现在好像开始害怕了。] [哈哈哈哈哈哈。] 树下，被日光照着的自行车旁，一大一小并肩坐着，专心地吃着早餐。 [我为什么要拍这次早餐来着？] [哦，因为宿主偷偷挑食了，还剩一个小包子没有吃完，是我吃掉的。] [下次不告诉宿主馅里有葱了，冷酷学神跟不爱吃葱太不搭了。] …… 保存在虚拟空间里的日记页页翻动，位于最前面的黑白剪报页面清晰地映出少年们充满活力的身姿。 与之相似的彩色现实里，在激烈对抗训练的间隙，裴清沅抬手擦去额前流下的汗水，似有所察地看了远处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小黄鸭和手表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打个喷嚏。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阳光明媚的办公室里, 萧建平看着手头这份印有篮球比赛画面的报纸，没有说话，只是显而易见地有些情绪低落。 平时总跟他呛声的孙培伟难得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在一旁傻坐着，表情也略显复杂。 他今天抽空去了一趟招生办打听裴清沅的事, 本以为萧建平纯粹是想太多，本打算问完之后就回去打消他的念头, 却没料到，招生办的老师竟然真的知道这个高中生。 但在他们的记录里，裴清沅并不是二中的, 而是来自诚德中学。 前段时间诚德中学上报了新一届高三生的保送推荐名单，这个名字就赫然在列，获得过全国高中学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一等奖，所以具备了被推荐保送的资格。 原本，这批学生将在今年年底来江源大学参加保送生考试，在通过这场对他们而言没有太大难度的考试后, 他们就不需要再面临高考的压力, 可以直接成为一名顶尖大学的准大学生。 可是就在上个月，诚德中学却特地联系了江源大学的招生办，说要取消推荐一位学生, 招生办的老师们几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追问原因，只得到一句这个学生转学了的答复。 孙培伟听到这里才明白, 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保送推荐名单不稀奇, 但原本在上面却被拿掉的名字, 却很少见, 肯定是有老师闲聊时提起过。 好端端的, 怎么在这时候转学了呢？ 他把打听来的情况如实转告给了萧建平，不禁唏嘘道：“要不是取消推荐了，说不定他还真能成你的学生……” “他现在依然有保送的资格。”萧建平反驳道，“二中呢，有没有报名单过来？” “没有啊，我印象里二中就没出过奥赛生，他们压根没想到这茬吧……”孙培伟仔细想了想，“要是裴同学自己没说的话，我估计二中很可能都不知道这个事，毕竟裴同学又不是在二中拿的一等奖。” 萧建平闻言，眉头紧锁，又在办公室里踱起了步。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当即把电话打去了诚德高中，问他们有没有告诉裴清沅或者二中，他仍然可以被推荐保送。 然而电话那端只传来一句冷淡的答复：“抱歉，这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 萧建平明白了言外之意，愤怒道：“这关系到一个学生的前途和未来！你们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但对方显然不准备给他任何具有人情味的实际回应，熟练地打起了官腔。 “裴同学为什么会在高三这么重要的时候转学？” “受学生个人的家庭原因影响。” “家庭原因？什么家庭能在这时候让孩子突然换环境？而且是从诚德转去二中！他自己愿意吗？” “抱歉，无可奉告。” 在嘟嘟的忙音里，萧建平失望地撂下电话。 桌上摆着前几天的城市晚报，是儿子萧新晨兴致勃勃拿给他的，说之前和二中的那场比赛上了报纸，虽然他们一中输得很惨，报纸照片上又完全看不清他，但还是很有收藏价值。 萧建平本来看着这张报纸，还觉得挺高兴，可此刻再看到这幅青春洋溢的画面，只觉得刺眼。 突如其来的转学，格外冷漠的学校，背后一定有着外人不知道的原因，而无论是为什么，它都让一个孩子原本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命运，变得陡然失控起来。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付出了努力就应该有回报的事。 为什么人们总能把一件纯粹的事变得这么复杂？ 萧建平攥紧了报纸。 “老萧，你没事吧？”孙培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你别太生气啊，既然真的是个好苗子，那咱们可以再努力一下嘛……” “我要给二中打电话。” 萧建平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一字一顿道。 “他一定会是我的学生。” 在周芳接到这个由校领导层层转达过来的电话之前，她刚结束了一次特殊的家访。 今天下午她没有排课，坐在办公室里整理东西，目光扫到了这次月考的成绩单，心生喜悦的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对裴清沅的承诺。 ——我有过罗女士的联系方式，我会去试着跟她沟通一下的，希望她不要过多地打扰你。 前几天比较忙，没顾得上，周芳心想着这事不能再拖了，立刻翻出通讯录，给罗秀云打去了电话。 得知罗秀云因为生病刚好在家休息，没去上班，周芳决定直接上门拜访。 毕竟这种事在电话里不好沟通，而且她也想亲眼看看罗秀云家里的情况。 她拿着包，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老小区，穿过低矮的楼道，敲响了罗家的家门。 很寻常的环境，只能说跟裴清沅之前的生活有落差，但不算太糟。 不过当罗秀云打开门，略显无措地请她进来的时候，周芳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客厅里的茶几上到处都是空酒瓶和瓜子壳，烟灰缸里塞满烟蒂，而且旁边的地上怎么还打了个地铺？ 罗秀云脸色不太好，注意到她的视线，连忙道：“对不起，老师，忘记收拾了，今天不太舒服，没什么精神。” 周芳教过林言，记得这是个单亲家庭，可客厅里分明散落着许多男人的东西，她委婉地问道：“这是……？” “是我弟弟的东西。”罗秀云面露尴尬，掩住咳嗽道，“他之前失业了，就住了过来，本来想等工作稳定了再让他出去租房子，可前几天又被学校开除了……” 原来罗志昌也住在这里。 周芳想起那个素质差劲的中年男人，暗暗庆幸着裴清沅搬出去住的决定。 都说近墨者黑，天天跟这样的舅舅待在一起，该有多难受。 周芳在罗秀云收拾出来的沙发上坐下，随口道：“你今天生病了，他没在家照顾你吗？” 罗秀云愣了愣，像是没想到老师会这么问，讷讷道：“他……他出去看球了，我总是咳嗽，比较吵。” 周芳险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把年纪了还吃住在姐姐家里，又嫌弃姐姐生病时咳嗽声大，屁股一拍就顾自己出门玩去了，关键是这个姐姐怎么也一副习以为常全盘接受的样子？！ ……算了，她不能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不然要高血压了。 周芳果断地切入正题：“清沅妈妈，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谈一谈你儿子的事。” “对对。”说到这个，罗秀云也激动起来，“他才多大，怎么能这样离家出走呢？周老师，你劝他回家了吗？” “不，我没有。”周芳无语了一秒钟，反问道，“在指责孩子之前，你有没有反思过自己呢？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家庭，孩子会想要离开吗？” 罗秀云愕然地看着她，张口结舌半晌，忽然泄了气。 “对，我是做错了事，但他总要给我弥补的机会，而不是这样一走了之……” “弥补的机会不是靠别人给的。”周芳皱起了眉，“高三生需要一个安静平和的家庭环境，以我对你弟弟的了解，他显然不会在乎这一点，他在家里也会看球吧？” 罗秀云没有说话，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让弟弟搬走呢？他四十多岁了，早就应该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让弟弟离开，给备战高考的儿子提供一个良好的家庭，这不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吗？” “可是……可是，”罗秀云辩驳道，“他没有跟我说觉得吵啊……” “这是为人父母应该主动考虑的事！”周芳来了气，“为什么非要等孩子开口才肯去改变？难道他不说，噪音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短短几句话交谈下来，周芳已然意识到了裴清沅在回到这个家以后，所面临的处境。 她忍不住质问道：“是你的亲生儿子重要，还是一个在你生病时都能不管不顾跑出去看球的弟弟重要？！” 罗秀云被她问得面色涨红，嗫嚅道：“清沅他……他的成绩也不好，我想可能环境的影响就没有那么大了……” “成绩不好？”周芳简直要气笑了，“谁跟你说他成绩不好的？” 罗秀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面色严厉的老师。 “别人，别人跟我说的……” 她的眼神里总带着这样一种似是而非的彷徨和徘徊。 别人什么别人！ 周芳当即从包里拿出了带来的文件——她原本打算在气氛更好的时候拿出来表扬裴清沅的。 “这是这次高三月考的分数，清沅他是年级第一，连每门单科都是第一。” 上面列着罗秀云从未见过的高分，即使是在曾经的好学生林言的成绩单上。 “这是清沅他们球队去市里打比赛的报道，因为很精彩，还上报纸了。” 在这些完全超出想象的话语面前，罗秀云的脑子已经转不过弯来，只能愣愣地望着她。 “还有，”周芳觉得还不够，索性拿出了手机，翻出相册里的照片给她看，“这是前两天我悄悄拍的，清沅在帮班上同学解答难题。” 教室里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好几个学生簇拥在裴清沅旁边，表情认真地低头记着笔记。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也是一个对同学们很友善的班长，我个人觉得他的分数是很有可能冲击一下市状元的，你怎么会以为他成绩不好？！” “篮球队……班长……”感冒带来的乏力和老师话语的冲击让罗秀云整个人都晕了起来，她喃喃地念着这些陌生的名词。 周芳恍然道：“你不会全都不知道吧？” 她当了二十年老师，见过太多不关心孩子、将教育简单粗暴地理解为不听话就打骂的家长，但像罗秀云这样对孩子漠视到了极点的，还是很少见。 尤其是周老师还跟作为林言家长的罗秀云打过交道，那时的她明明很正常，即使文化水平不高，但会积极配合老师的工作，为孩子的学习生活操心。 “你真的了解过你儿子吗？”周芳的心里被一阵浓烈的不公填满了，她严厉地质问道，“这个从小被你自私地送走，又在回来之后经历了许多变故的孩子，你到底有没有认认真真地对待过他？” 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人呢！ 罗秀云不敢再说话了，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将头埋得很低。 周芳是一名老师，更是一个母亲，见过无数家长形形色色的心态后，她敏锐地猜到了一些罗秀云的心理活动。 “大部分人都不喜欢接受变故，比起直面，更喜欢选择逃避，所以你选择了逃避回到身边的亲生儿子，好像只要不问，问题就不存在一样。”周芳叹了一口气，“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一个人是怎么面对这么巨大的变故的？更何况，这一切问题的根源明明是你，是你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周芳说着，在垃圾杂乱的茶几上清理出一块空地，拿纸巾擦干净后，将手中的成绩单和报纸轻轻地放在了上面。 “这话不应该是一个老师对一个家长说的，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你要是想去投诉我的话，也没关系。” 周芳表情严肃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矮小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 她软弱、犹豫，随波逐流，不辨是非，将一生都过得浑浑噩噩。 这不是周芳见过最糟最坏的家长，却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一类人，坏到极致的父母还可能让人在醒悟后决心逃离，可这样一个看似朴实又平常的母亲，则会在不知不觉间，把懵懂天真的孩子同化成下一个自己，将这样可悲可恨的人生代代传递下去。 “你真的太糊涂了，从十多年前调换孩子开始，一直到今天，都是糊涂的，你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团糟，也害了两个无辜的孩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另一家的父母没有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但你不应该因此觉得自己的错误就随之消散了，你始终有错，而且时至今日，依然在犯错。” “清沅现在独立生活，会有老师、朋友和同学关心照顾他，我认为以你现在的心态，不适合再接触他，起码在你想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之前，请不要去打扰他。如果你做不到爱自己的孩子，至少别再去伤害他。” 周芳起身，在准备离开前，看着客厅里乌烟瘴气的环境，最后道：“罗女士，不要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日子是自己的，不管后来经历了什么，你还记得自己内心最初的想法吗？” “你辛苦地怀胎十月，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换去一个富裕的家庭，是为了让日子变成现在这样吗？是为了在十多年后这样对待他吗？” “比起教养一个从来没花心思去关心过的孩子，你更应该反思自己的生活，别再继续错下去。” 话音落地，周芳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长久的静默后，罗秀云缓慢地伸出手，微微颤抖着拿起了周芳留下的这几张纸。 报纸内页的黑白照片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恰好跃起，做出了一个很好看的投篮姿势。 裴清沅很高了，比她要高得多，完全是个大人的样子了。 恍惚间，罗秀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病重的丈夫躺在家里，而她躺在窗明几净花费高昂的产房里，满头大汗中听见婴儿的啼哭，她霎时笑了，笑得高兴，也笑得忐忑。 刚出生的小孩子总是皱巴巴的，可她的孩子却很漂亮，在做出那件错事之前，她几乎舍不得让儿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没有时间为他起个名字，因为在待产的每一天里，她都在算手头剩下的钱够不够撑到明天，在想一路苦过来的丈夫还能陪她多久，在挣扎到底该不该那么做。 整个医院里来往的人都有从容的步伐，不需要为钱发愁，他们带着鲜花和保温桶雀跃地走进不同的病房，除了罗秀云在的这一间。 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 所以她渐渐不再挣扎，顺从地任自己被心底愈发嘈杂的**卷走。 她偷偷放下尚未起名的儿子，亲了亲他的额头，在心里小声说：“你会过得很幸福的，要比妈妈幸福。” 而十八年后的现在，在这间只剩下她和弟弟的狭小房子里，成天不知在为什么劳碌奔波的罗秀云，常常回想起一道像是压抑了无数情绪的声音。 “妈，你会叫我什么？” 不，不应该是清沅。 在泪水洇湿的报纸前，在残留不散的烟味里，她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错过了给儿子起名的那一天。 也错过了重新呼唤儿子名字的那一天。 第40章 第四十章 今天的二中校园里弥漫着一种不寻常的躁动气氛。 下午第二节课结束后, 各班的班主任都匆匆走进了教室，略显兴奋地宣布着什么消息。 片刻后，许多班级里都响起了相似的欢呼声。 与此同时, 一辆外观高档的豪华大巴在二中门口停下。 尘烟散去，车门打开，身材高大一头卷发的孙庭皓第一个从车里走下来，脚上是一双最新上市的限量款潮流运动球鞋。 他打量着眼前的校园, 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意：“二中这么破啊, 又旧又小，还不如把场地选在我们那儿。” 身后的队员陆续下来，队长李博宇听到他的话, 忍不住道：“那是抽签的, 又不是我们能选的。” “对啊, 谁让老薛的手气这么臭。”孙庭皓嘘了一声, “不知道二中的体育馆是什么样子，能用吗？这比赛要是打不好，能算他们场地的责任吗？” 和队医一起走下来的薛教练听到他的话，皱了皱眉，简短回答道：“每个参赛学校提供的比赛场地都是事先审核过的, 没有问题。” 说完, 他没再理会这群窃窃私语交谈着的篮球队队员, 望向此刻除了保安空无一人的校门口。 孙庭皓注意到他的视线, 顿时面露不满道：“怎么二中都没人出来接我们？这也太随便了, 什么素质……” 李博宇看他一眼，这次倒没有再出声反驳。 两三分钟后, 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徐教练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小跑着走向校门口, 连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场地那边太忙了。” 他站定后，跟对面的薛教练握了握手，目光从旁边的队医等后勤人员身上掠过，心里惊讶之余，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欢迎来到二中，我带你们去体育馆。” 虽然他晚来了一点，但态度上挑不出什么毛病，薛教练点点头，问道：“是场地那边还没布置好吗？” “啊，不是不是，早就布置好了，放心，刚才是在忙别的事。” 徐教练笑着引这支来自诚德私立高中的球队往体育馆的方向走，没有再继续解释。 跟在后面的孙庭皓暗自嘀咕着：“那还能有什么忙的？明明没准备好，偏偏死要面子，一会儿让老薛盯紧点，我可不想在这儿受伤回去……” 李博宇听不下去，撞了撞他的肩膀：“行了，少说点。” 这群一身名牌，个个人高马大的队员们，穿过二中略显陈旧但很整洁的校园，脸上大多面无表情，只想赶紧赢了这场比赛回去。 不过等他们来到体育馆附近的时候，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放眼望去人头攒动，黑压压的全是学生。 他们知道主场学校这边会有一些本校学生来观赛助阵，但没想到二中这里居然来了这么多，简直有种全校学生倾巢出动的感觉。 “他们不用上课的吗？”孙庭皓咂舌道。 徐教练笑眯眯地回答他：“没办法，篮球队人气太高了，大家都想过来给他们加油，体育馆里实在挤不下了，所以现在要通过篮球基础知识问答才能进去呢。” 孙庭皓：…… 他微妙地读出了一种炫耀的味道。 他还想再说话，可想起来前一阵在自己学校主场打的那些比赛，便有些莫名的不是滋味。 在诚德，每一个人都很忙，如果是什么学术大佬商业精英跑来开讲座，也许会有这样的盛况，但齐刷刷跑来看篮球队打一场连决赛都不是的循环赛？绝不可能。 所以他顿了顿，只好小声道：“够闲的……” 徐教练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这叫团结。一场比赛满打满算才一个钟头，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在气氛古怪起来之前，李博宇抓住了孙庭皓的手臂，及时道：“抱歉，他乱说的。” 徐教练摆摆手，决定不跟这群小孩计较，平静地介绍道：“到了，从那边进去是更衣室，你们先休息休息，适应一下，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或者任何一个在场的老师。” 直到走进体育馆，孙庭皓等人才彻底领会了徐教练所说的要靠通过问答才能入场是什么意思。 不算大的体育馆四周坐席上坐满了观众，连走道里都站满了人，每个人都兴奋地望向此时比赛尚未开始的球场中央，热烈地交谈着。 在场的不只有学生和部分学生家长，甚至还有很多看起来像是老师和校领导的人。 他们想错了，不是全校学生倾巢出动，而是整个学校倾巢出动。 这无与伦比的主场气势瞬间压倒了诚德队员们身上天然的傲气。 孙庭皓的脚步僵了僵，恍惚起来：“我是不是记错赛程了，这明明应该是决赛吧？” 其他人也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盛大场面，倒没人有功夫来搭理他了。 就在诚德队员们脚步略显凌乱地走向更衣室的时候，二中的篮球队员们也走进了体育馆。 带头的是身高一米八五的队长，和一个外形出众的队员，他们一出现，看台上瞬间发出了震天撼地般的欢呼。 从二中牛逼，到付成泽牛逼、裴清沅牛逼……每个队员的名字都被念了个遍，这架势根本不像小小的市级高中联赛。 声浪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周芳牵着一个身穿七号球服的小朋友的手，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班主任的形象了，跟着大家一起欢呼。 季桐亦然，他在座椅上铺了一张从小书包里变出来的旧报纸，直接站了上去给宿主加油，争取让自己的脑袋超过看板，能被宿主一眼看见。 今天体育馆里的人太多，裴清沅不放心把他托付给其他同学，索性找到了班主任周芳，跟她说自己做家教辅导的小孩也想过来看比赛，请她照顾一下，周芳欣然应允。 和上次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裴清沅依然一眼就看见了他。 这次他不只是露出一抹笑意，而是伸出手朝他挥了挥。 季桐立刻笑成了一朵花，眼睛眯成弯弯的弧线，努力地踮起脚招手回应，周芳怕小朋友不小心掉下来，连忙张开手臂，虚虚地环在他周围。 他身后的看台上，看到裴清沅朝这里挥手的其他学生，直接激动得喊破了音。 ……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孙庭皓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被无数目光注视着的二中队员们也向更衣室方向走来，诚德这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赛前的这次近距离交锋。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垃圾话环节，也没有高高在上的睥睨眼神，二中的队员们只是安静地同他们擦肩而过，目光直视前方，里面写满了火热又专注的战意。 反观自己这边在受到影响后神情各异的队员，李博宇的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这似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 开场三分钟后，二中这边就来势汹汹地砍下了四个篮板球，所有队员的气势都锐不可挡，将诚德一方逼得几近茫然失措，防守队员烦躁地扯起球衣抹掉自己额头的汗水，投手则压根找不到进攻的机会，只能重重地踏过光洁的地板。 场上唯一冷静些的队长李博宇知道，他的预感成真了。 他同样知道，在这场比赛结束后，队友们会将失败的责任归咎于对方显而易见的主场优势。 但他很清楚地意识到，不仅仅是这样。 还有更多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东西。 整场比赛里有无数的精彩片段，基本全都由二中一方贡献，没人能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老老实实坐着，全场都站起来喝彩欢呼。 周芳平时对篮球丝毫不感兴趣，也从来不看比赛，但现在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看，看着场中这些光芒万丈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在笑着，眼角却有一点湿润。 一旁的季桐细心地观察到了她的情绪，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递给她一张纸巾。 周芳一怔，接过来后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季桐任她揉乱自己帅气的发型，然后安静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战况激烈的赛场。 刚才那一幕很难忘。 他想他会写进日记里。 今天这场比赛几乎是一中二中那次对决的复刻，诚德一方开场不久便失效的战术，逐渐自乱阵脚的失衡心态，被逼至绝境时出现的脏动作……还有最后二中占据绝对优势的大比分胜出。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今天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在为二中篮球队热烈欢呼，没有任何一个人倒戈。 等到结束哨声响起时，李博宇喘着气，默然地望向那块刺眼的记分牌。 孙庭皓不甘地摔开了手头被汗浸湿的毛巾。 周围疯狂的喊声和鼓掌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但都与诚德毫无关系。 在篮球队内部兴奋地庆祝完之后，裴清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向了周芳和季桐。 周芳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祝贺他的胜利。裴清沅沉稳地应下，他在等老师跟自己说别的话。 他很喜欢这场比赛的氛围，但也明白，区区一场循环赛，应该不至于让学校老师允许学生们少上一节课来加油助阵。 周芳看着眼前的学生即使在胜利面前也不骄不躁，反而在思考些什么的表情，忍不住想，他跟那个会给自己递纸巾的小朋友一样，都有一颗敏感的心。 “前几天，校领导接到了一个大学教授打来的电话。”在周围久久不散的热情里，周芳简短地对裴清沅说明了缘由，“学校知道你被诚德取消推荐保送的事了，也怪我，你数学那么好，我应该问问你有没有参加过奥赛的。” 裴清沅摇摇头：“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有说。” 叶岚庭将他得到的保送资格视为一种他在裴家获得的馈赠，理应归还，所以在身世曝光后就通知学校那里拿掉了他的名字。 在那段时间里，裴清沅陷在煎熬的迷惘中，有时候甚至会控制不住地顺着那些话往下想，他此刻拥有的一切真的都是偷来的吗？ 所以转学之后，他对曾经的经历一句也没有提起。 季桐抬头看他，像是看穿了他的回忆，伸手扯扯他的裤腿。 裴清沅旋即回过神来，反射般牵住小朋友的手。 漫天喧嚣里，老师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老师们可能做不了什么了。”周芳微笑地看着他，“但至少今天，我们都在这个体育馆里支持你。” 任何一个真心为学生着想的老师，都无法认同诚德领导在取消裴清沅推荐资格时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 当这群曾经的校友来到二中客场比赛的时候，老师们希望裴清沅能感受到一种无声的支持和力量。 这是二中与诚德相比截然不同的地方。 裴清沅垂下眼眸，声音沉沉的：“谢谢。” “你现在的学籍在二中，萧教授说二中仍然可以推荐你保送，随时都可以报名单过去。”周芳征求他的意见，“你想要这个资格吗？” 裴清沅微微犹豫起来，很快听见季桐的声音在心里响起：“软软，我查了一下，市里的规定允许保送生自愿参加高考，也可以在获得资格后，选择放弃办理保送手续。” 他的系统应该不知道他在挣扎些什么，但他说的这句话，却意外地为裴清沅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淤积的症结在这一刻里，陡然消解散去。 “我想要。”他说得简短有力。 那明明是他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资格。 周芳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点点头，正想说这对二中而言也是一种荣耀的时候，又听见裴清沅继续道。 “但我依然会参加高考。” “诶？”周芳错愕地看着他，“不用高考的，你只要通过保送生考试就可以了……” “我想和其他人一样等待明年六月的到来。” 裴清沅直视她的目光，答得坦率。 他不想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资格，也不想因此失去自由选择未来去向的权利。 大概是在二中这些陌生的同学们大声呼唤他名字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了某种奇异的归属感，不想与那些刚刚熟悉起来的声音就此告别。 而且，他的系统好像也很喜欢这些待在校园里的日子。 穿着球服的小朋友没有参与大人们的对话，只是低着头露出一点笑意。 周芳很快反应了过来，露出欣喜的笑容：“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样也很好。” “那二中这届学生里，就能既出一个奥赛保送生，又出一个高分考生了，领导该高兴坏了。”她语气轻快地开了个玩笑，神情却很认真，“老师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 “无论你想去哪里，你都能做得到。” 在这道充满信赖的声音之外，裴清沅还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我也相信。” 小朋友一边附和，一边颇为郑重地点点头。 周芳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场比赛大获全胜后，时间已临近傍晚，篮球队按惯例可以提前放学回家休息了，徐教练特意当着诚德中学队伍的面宣布了这个消息，直接导致一群队员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同学们陆续退场，兴奋地讨论今天这场异常精彩的比赛，脸上洋溢着相似的骄傲。 在一片尚未褪去的欢欣里，季桐等待裴清沅去换衣服收拾，同时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他。 他现在长期开着环境监测功能，尤其是在对手搞不好会乱来的篮球赛上。程序会自动识别周围出现的人，并反馈特殊数据给他。 在这场比赛上，季桐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观众，全程都待在角落里看比赛，直到刚才跟随人流一起默默离场。 裴清沅换好衣服，背着包出来的时候，听到了季桐若有所思的提问：“软软，你会原谅一个曾经深深伤害过你的人吗？” “不会。”他说得很快。 季桐有些好奇宿主的果断：“为什么？” “也许有一天会放下。”裴清沅认真地回答着系统的问题，“但在深刻的伤害面前，不可能有真正的原谅。” “有道理。”季桐不假思索地吹起彩虹屁，“宿主有很健康的原谅观呢。” 简直跟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的作息一样健康。 闻言，裴清沅像是笑了笑，清澈的眼眸凝视着季桐，反问道：“是她来看比赛了吗？” 季桐笑容僵住，不禁怀疑宿主是不是会读心。 “啊，什么她，我就是随便问问……”他支支吾吾起来，视线乱飘，最终慌不择路地摸摸自己的肚子，“软软，我觉得我好像饿了。” 裴清沅便没有再问。 他拉开背包拉链，拿出一包小零食，拆开后递给总是嘴馋的小朋友，然后重新牵起季桐的手，将步伐放得很缓。 “好，我们回家。”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两份爆浆奶黄牛角包, 一份椰丝牛奶小方糕，一共……” 收银台前，裴清沅接过顾客递来的托盘，手法利索地将松软芬芳的面包用小袋子装好, 然后为顾客结账, 再将边角掖得很整齐的手提纸袋递给对方。 “欢迎下次光临。” 他的动作很快, 来结账的两个女孩子连偷偷拍照的时间都没有，她们下意识对视一眼, 又忍不住笑起来。 “走啦, 早跟你说提前打开相机——” “咳咳, 我又没想干嘛，快, 趁热尝尝牛角包，好吃的话我们晚点再来买。” “屁，你才不是来买面包的……” 裴清沅假装没有听见这些很小声的窃窃私语, 目送两位笑声清脆的客人推门离开。 透过洁净的玻璃窗, 能看见店老板何世文和糕点师傅正在后厨一起忙碌着。 另一个营业员在整理货架，所以裴清沅独自守在收银台前, 等待着下一位客人选好面包后向他走来。 与此同时, 他的心里正回荡着季桐一本正经的提问。 “……最后一个问题, 指导遗传算法搜索方向的规则是什么？” “概率化的寻优方法。”裴清沅很快回答道, “不需要确定的规则。” 他话音刚落下，瞬间听见季桐陡然欢乐起来的声音：“课堂小测验全对, 下课！” 裴清沅这才放松下来，不过季桐似乎比他更盼着下课, 松了长长长长的一口气。 宿主一心二用边工作边学习的充实一天又过去了一大半, 不得不说, 这份面包店的兼职很适合人在机械劳动时顺便思考，钱包知识双丰收。 虽然是季桐把这些知识教给裴清沅并进行检验的，但他授课时经常不带脑子，犹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播音机器，直接让数据来判断宿主的回答正确与否。 因为这些拗口又复杂的名词听起来真的让人好头大。 毕竟他只是一个伪装成人工智能的笨蛋人类，以前做人的时候天天都在努力学习，现在不需要动脑就能迅速拥有大量数据，那他当然选择抛弃知识，多吃点芝士。 发现季桐的声音彻底消失，手腕上表盘的彩光也渐渐暗下来之后，裴清沅很熟练地把视线转向了店门口，等待着风铃声响起。 随着牛角包风潮过去，最近星月面包店里已经没有那么多人排队了，喜欢追逐风潮的人们早已被下一个热点吸去了注意力。 不过整体上，店里每天的营业额还是比过去要提升不少，很多住在附近的客人慕名来买爆浆奶黄牛角包时，也会顺手挑些其他面包，尝过以后发现口味都不错，渐渐地便成了常客。 对此，店老板何世文乐见其成，他早就担心大家吃腻牛角包，已经研发了许多新品。而且这样一来，每天也不会忙得连发呆摸鱼的时间都没有。 比他更高兴的则是季桐。 那张照片的影响力慢慢减小，他终于可以不用再被走进店里的客人兴奋地叫小吃货了。 门口悬挂的风铃叮当作响，玻璃门被小小推开了一道缝，探出一张圆圆的笑脸。 “我放学啦！” 何世文在后厨听到动静，连忙擦擦手走出来，打招呼道：“今天放学也很准时啊，不过现在的幼儿园这么辛苦吗？连周末都有培训班……” 季桐任由何世文掐掐自己的脸蛋，严肃地点点头，老气横秋道：“对呀，上课很辛苦的，但是我不能不上。” 裴清沅伸手接过季桐肩上毫无重量的星球造型小书包，听到他这样说，忍俊不禁地排队掐了掐他的脸蛋。 说得很好。 就是该换个主语。 今天季桐没有穿幼儿园制服，也没有穿背带裤，而是换了一身全新的造型。 蓝白相间的卫衣套装，胸前和袖子的部分被巧妙地设计成了恐龙的样子，左边袖子是恐龙脑袋，绣着可爱的眼睛和牙齿，背上还有尖尖的毛绒刺，蓝色线条延伸到身前，卫衣正下方白色的大口袋刚好成了恐龙的肚子，最后在衣服右边伸出一条短短的尾巴。 如此具有童趣的衣服并不是季桐能想得出来的，必须归功于真正的小学生。 方昊上次开会时还嫌弃他的迷你西装幼稚，结果隔了两天就给他发了好多童装图片，语气冷酷地说这些比较好看。 [系统0587号：到底是谁更幼稚？！] [系统0499号：呵，难道你不想在手臂上长出一只恐龙吗？] ……无法拒绝。 不仅季桐无法拒绝，其他成年人也无法拒绝。 何世文看着他的新衣服，忍不住动手揪了揪恐龙尾巴，面露惊奇道：“这衣服真好玩。” 季桐敏锐地听出了一丝“如果它有成人款我也想偷偷穿上试一试”的跃跃欲试。 于是他笑眯眯地转头问宿主：“哥哥喜欢吗？” 裴清沅敏锐地听出了一丝“如果宿主喜欢的话回家变件大的给你穿”的跃跃欲试。 他顺手解开自己的工作围裙，沉着应对道：“你穿很可爱。” “何叔叔，我下班了。” 裴清沅把何世文特意给季桐准备的新品糕点装进小书包里，一手提着圆滚滚的星球小书包，一手牵着胸口长出了一只恐龙的弟弟，跟店里的人道别。 “今天去菜场买菜，想试一试自己做饭。” 这是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主动承诺季桐的。 现在他们两个人生活，周末他可以做饭，一起在家吃。 何世文依依不舍地目送一大一小带着星球恐龙远去，挥手道：“厨房里注意安全啊，要是控制不住场面了就给我打电话，你头几次做饭，千万记住别开大火！” “知道了，谢谢何叔叔。” 街道上涌动的黄昏是烂漫的橙红色。 季桐抬头看了一会儿夕阳，片刻后转头告诉他：“软软，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 身边矮矮的灌木丛沐浴在光线里，一派苍翠。 于是他又补充道：“再加一道炒青菜，荤素搭配，营养全面。” 裴清沅：…… 他的系统真的很人性化，能如此自然地将对菜式的想法和周围的风景融为一体，丝毫没有怕他做不好菜的担忧痕迹，一点都不会伤到厨房新手的自尊心。 裴清沅默默地拿出手机，搜索菜谱。 再加个红烧肉好了。 应该不会很难吧？ 在一路极高的回头率里，裴清沅淡定地领着季桐走进菜场，继续体会着周围人不断投来的慈爱目光。 “唉哟，好可爱的小娃娃，这么懂事，帮大人来买菜啊？” 卖鸡蛋的老奶奶看着眼前模样乖巧的兄弟们，忍不住多添了一个鸡蛋给他们。 季桐便很有礼貌地挥手跟老奶奶道谢，袖子上的恐龙脑袋高高昂起，逗得老人笑个不停。 买猪肉的时候，摊主大叔顺口问他要做什么菜，季桐立刻踮起脚抢答：“哥哥想做红烧肉，他第一次做菜！” “哦哦，红烧肉啊！”大叔和蔼道，“喜欢肥一点的还是瘦一点的？给你挑块上好的五花……” 在季桐亮闪闪的目光里，他愈发热心，详细地把怎么做红烧肉跟裴清沅叮嘱了一遍，连配料要哪些、什么时候放都讲得清清楚楚。 裴清沅听完之后，顿时感觉自己已经会了。 季桐也有同样的感觉：“做菜好像不难嘛。” 两个人迈着频率相似的步伐，信心十足地走向蔬菜摊。 买西红柿，摊主送了裴清沅一把葱，买青菜，摊主又送了他一把葱，买姜蒜…… “不要再对别人笑。”裴清沅难得语气凝重地在心里提醒季桐。 他不想看见葱了。 袋子里的小葱都快比青菜多了。 季桐很听话，当即收敛了自己不小心散发的魅力，忍住笑意，哼着小调望向旁边的店铺，不过看着看着，他的目光突然定住。 裴清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十分钟后，季桐背着星球书包，提着一袋鸡蛋率先走出了菜场，身后的裴清沅一手拎着肉菜，一手拎着一袋沉甸甸的雪糕冰淇淋。 季桐的卫衣口袋里则装满了最新口味的果冻和泡泡糖，把胸前恐龙的白色肚子撑得鼓鼓囊囊。 他发誓自己这次没有笑。 是宿主自愿的！ 回家的路上，后座上的季桐揪着宿主的衣角，心满意足地看向天边越来越像西红柿炒鸡蛋的落日余晖，期待着今天的晚餐。 宿主学其他事都那么聪明，做菜一定也难不倒他。 其实裴清沅也是这么想的。 空间宽敞的厨房里，他系着新买的围裙，将五花肉洗净后焯水，再切成小块，顺便把其他的菜和配料也洗了，这些步骤都很简单，没有任何难度。 他站在水池前认真地洗菜，身边的空地上摆着两把小方凳，一把上坐着兴致勃勃围观的季桐，另一把上窝着懒洋洋围观的花花，今天的花花不太一样，身上穿了一条十分精美华丽的孔雀裙子，为它雪白的皮毛增添了非同一般的炫彩。 所有准备工作完毕后，就该正式烧五花肉了。 在不影响宿主发挥的安全距离之外，季桐站起来，踩在了小凳子上，眼巴巴地盯着逐渐冒出热气的铁锅，花花也站了起来，好奇地摇晃起尾巴。 裴清沅本来是胸有成竹的，接下来的步骤早就印在了他脑海里。 不过在身边两位家庭成员的注视下，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点紧张。 一点点而已。 油已烧热，该下锅了。 裴清沅深呼吸，镇定地拿起装肉的碗，将切得整整齐齐的五花肉倒了进去，残留的水渍哗啦撞进油里。 然后，厨房里霎时响起了宛如烟花爆竹燃放的噼里啪啦声。 季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花花害怕地缩回了脑袋，一人一猫对视一眼，争先恐后地逃出了厨房，小方凳上只剩下一条孤零零的孔雀裙子。 这不是数据和知识可以处理的问题。 这个声音实在太可怕了！！ 裴清沅自己都没忍住，往后退了一大步，避开爆起的油星，扭头看着慌忙四散的家庭成员，心里不禁升起一个难以启齿的念头。 ……他能不能也先出去躲半分钟？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在裴清沅脑海里停留了两秒钟, 就迅速消散了。 因为隔着厨房的玻璃门，他看见季桐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一脸慌张地伸出手指快速戳着屏幕, 似乎在拨号, 旁边的花花受惊之余, 也直起了身子一起望着手机屏幕, 一副焦急等待的样子。 不会是在给何世文打电话求助吧……？ 这只是油遇到水的自然反应而已。 短暂的慌乱后, 裴清沅已经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他应该把肉完全沥干水分再放入油锅的，或者先把火调小, 敏捷地丢下肉就跑开，等油星爆完了再凑过去。 至少截至目前, 锅里的肉尚算正常。 他还没有彻底失败。 裴清沅迅速做好防护措施后，转头朝门外道：“没事了, 不用找何叔叔。” 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噪音里，季桐模模糊糊听见了宿主的声音，他拨号的动作顿住，抬头望过去。 片刻后，季桐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上移, 手机完全挡住了自己的脸，将背后的摄像头移动到合适的位置, 然后咔嚓一声, 定格了这充满纪念价值的一幕。 画面中央的少年一手举着锅盖, 像盾牌似的挡在面前，另一手提着锅铲, 手忙脚乱地转过头看向他, 完全没有往日的高冷风范。 这样的宿主看起来真好玩。 他的日记里又将增添一张无比精彩的新照片。 油爆声渐渐小了下去, 裴清沅放松了戒备，尝试再次接近滋滋作响的油锅，握着锅铲翻炒起因为太久没翻面而微微焦黄的五花肉。 很顺利，没有再出什么问题。 裴清沅回忆着印在脑海里的菜谱，感觉一切重新回到了掌握之中。 唯独门外的季桐和花花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不知道为什么，季桐放下手机后就笑得很开心，花花更是躺平了傻乎乎地打起滚，圆滚滚的爱心屁股啪嗒撅到地上。 ……大概是闻到五花肉的香味了吧。 裴清沅不确定地这样想到。 接下来的时间里，季桐和花花学聪明了，支使着裴清沅在焖肉时抽空把两把小方凳拿到了门外，一人一猫隔着绝对安全的玻璃门，继续围观他做菜。 迈过了油爆这道坎之后，裴清沅显得得心应手了很多，尤其是他牢牢记住了何世文的那句叮嘱。 只要不开大火，锅里的菜就都有救，不至于在眨眼间焦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慢慢被夜色浸没的屋子里，很快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香味。 电饭煲里飘出米饭纯朴的香气，被转移到砂锅里的红烧肉里咕噜噜地冒着酱红色泡泡，铁锅里粉糯的西红柿被金黄的蛋液柔软地包裹起来。 馋得肚子咕咕叫的季桐，拖着小凳子走到客厅墙壁上的开关前，踩上去踮起脚开灯，闲得没事干的花花扭着孔雀裙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啪地按下开关，橙黄色温暖的灯光霎时在屋子里化开。 这具身体实在太矮了，裴清沅顾不上帮他的时候，小凳子就成了他的居家必备利器。 要是依然不够高，他还可以把花花举起来，用猫爪子做事。 拥有一只能听懂人话的不掉毛猫咪，真是幸福啊。 宿主当时毫不犹豫地选了这个奖励，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晚餐时间，花花翘起尾巴在餐桌边巡逻溜达，裴清沅则在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菜和碗筷。 三道菜的卖相都很好，红烧肉色泽亮红浓郁，西红柿炒蛋红黄交织，炒青菜绿得刚刚好。 季桐坐在儿童椅上，端起碗口跟自己的脸差不多大的碗，用饱满的情绪下了第一筷。 虽然他没有如愿以偿变成一个长腿的大碗，但他的确拥有一个对三岁小孩来说非同寻常的大碗。 宿主给他买的。 坐在对面的裴清沅还没动筷，目光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一号家庭成员的反应。 红烧肉有一点点咸，西红柿炒蛋有一点点甜，炒青菜有一点点淡。 但是无伤大雅，在季桐之前搜出来的人类第一次下厨房惨状面前，这一点点调味失误，根本称不上是什么问题。 季桐迅速露出了一个满含肯定的笑容。 “好好吃。”他用实际行动证明着自己的赞美，“宿主真厉害。” 看他吃得这么高兴，裴清沅总算放下心来。 结果他才尝了一块红烧肉，眉头顿时紧蹙起来。 “会不会太——” 咸字还没说出口，裴清沅就看到季桐对他举了举自己的大碗，热情洋溢道：“很下饭哦。” 花花跳上空椅子，欢快地喵了一声，像在赞同小主人的话。 于是他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咸了。 不过他还是主动起身给季桐倒了一杯水。 在宿主无微不至的照顾里，季桐深受感动，当即想找人炫耀一番。 现在他有了两个同在系统界上班的人类朋友，但大家身处的世界有壁，平时除了开会也见不到面，只能在无聊的时候通过内网拉群聊天。 季桐立刻把这顿晚餐的照片发到了群里。 [系统0587号：宿主给我做的第一顿晚餐，色香味俱全。] [系统0587号：啊，我的宿主真是全能天才！] 方昊那里很快也传来了一副图像。 和现代家庭里的餐桌与菜肴截然不同，画面里是一角接近于仙侠剧造型的黑色衣袍，腰间佩着一柄暗金色的长剑，十分夺目。 [系统0499号：宿主给我炼制的第五把剑鞘。] [系统0499号：第五种金色。] 他们俩斗了好一会儿嘴，傅音音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系统0214号：宿主叫我姐姐~] 傅音音没有发图，但这句话一出，季桐和方昊都沉默了。 《奇异的攀比风气》 《轻飘飘的碾压》 裴清沅注意到季桐突然停下了筷子，仿佛双眼发直地思考起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季桐叹了口气，胡扯道，“就是看着这些菜，忽然有一种宿主长大了的感觉，这是人类常说的母爱吗？” 其实他是在想，有朝一日，能不能听到宿主管自己叫一声哥哥呢？ 似乎有点难。 但做统总要有个梦想。 而且他在成为系统前，其实还没过十八岁生日，如果把做统的日子也算上，可能确实比宿主要大几个月，当得起这一声哥哥。 裴清沅：…… 他淡定地往季桐的大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熟练地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的系统总是这样热衷于探索学习人类的感情。 饭后，裴清沅在厨房里洗碗，好奇地听着客厅里不时传来的桌椅挪动声。 季桐说明天是周一，又要开始为期一周充实忙碌的学习生活，所以今天晚上就不看书了，由他来安排有助于身心放松的娱乐活动。 他很想猜一下，但在系统神秘莫测的脑回路面前，实在找不到猜谜的切入点。 所以裴清沅动作利索地收拾好了厨房，擦干手上的水渍出来，一眼便看见宽敞的阳台上亮起了一闪一闪的星星灯。 深邃夜空下，阳台的栏杆上缠绕着季桐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小星星装饰灯带，照亮了整片空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小圆桌，桌上摊着一张颜色花里胡哨的纸，旁边端端正正地摆了四把小方凳。 其中三把方凳已经有主了，分别坐着季桐、花花，和一块无比熟悉的手表。 “软软，来下飞行棋吗？”见他从厨房出来，季桐笑眯眯地向他招手，“三缺一哦。” 裴清沅呆立在原地沉默片刻，顺从地向阳台走去。 幸好他没去猜。 这显然不是正常人类能猜得中的东西。 这项娱乐活动非常有季桐的风格，新颖中带着一丝无厘头，有趣里弥漫着几分幼稚，但又让人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因为裴清沅长这么大，真的没跟同龄人一起下过飞行棋。 更别说和一只猫以及一位能一人分饰两角的人工智能。 娱乐活动开始前，裴清沅唯一的坚持是审视了一圈周围的居民楼，看看会不会有人不小心发现这一幕奇景。 好在楼房间距宽阔，又有环境监测功能加持，季桐保证，他们一家绝对不会被特殊事件调查局发现并集体抓走。 裴清沅才放心地接过骰子，开启战局。 ……说起来，应该不存在这种组织吧？ 这天结束时，《宿主驯化日志》里多了满满当当好几页的新内容。 [10月21日，天气晴，吃得很好。] [除去平时的早餐，今天是宿主第一次尝试做菜，并留下了这张必将载入史册的珍贵举锅盖照片。] …… [宿主拒绝了谁输谁就要喊对方哥哥的提议，因为他觉得这场飞行棋比赛有失公平，本质是三打一。] [小美明明是独立的个体，我只是帮她掷骰子而已！而且花花明明更听宿主的话，我让它不许打我的飞机，它就装听不懂。] [这是一场公平的2V2！] [然而再公平的决斗也敌不过宿主是个欧皇，连续四次掷到六，四架飞机一起出动，太过分了。] [唉，算了，下次再找个机会骗宿主叫哥哥。] 每天的五个小时人形时间用尽前，季桐洗漱完毕，穿着睡衣钻进了次卧温暖的小床，准备很有仪式感地在被窝里消失，无缝衔接意识空间里那张玩偶大床。 站在次卧门口的裴清沅为他关了灯，互道晚安后关上门，放轻脚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很奇怪，他又想打喷嚏了。 明天是不是该多添一件衣服了？ 夜晚寂静下来。 日出如期而至。 十月下旬，秋意越发萧瑟，天气渐冷。 天天泡在卷子和课本里的学生们，已经开始期盼寒假的到来了。 再过几天，包括裴清沅在内的一批学生就要去诚德私立高中参加文化交流活动，其他没能入选的同学羡慕了一阵之后，很快便投入到气氛愈发紧张的学习中去。 第二次月考在即，大家基本都在努力学习，将在十一月初举办的运动会也在这几天开始报名，这差不多是高三学生们一起参与的最后一个集体活动了。 裴清沅作为班长，负责收集整理大家的报名意向，他本以为最近格外用功学习的三班学生应该会不想参加，结果大家很是热情，按照自己往年参加的经验，把不算太辛苦的百米跑、跳远之类的项目都报满了。 他本来不想知道原因的，但是季桐非常积极主动地告诉他：“是因为宿主在篮球赛上的表现很有感染力，大家都想像宿主一样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所以又是宿主的功劳~” 裴清沅：……不想说话。 他给自己报了两个项目，4×100米接力跑和4×200米接力跑，接力跑容易因为自己的失误拖全队后腿，心理压力比较大，所以暂时没满人。 目前还剩下最累的一千五百米长跑没人报名，裴清沅看着手头的报名表，正打算去问周芳，班上哪些同学比较擅长长跑的时候，林子海主动找了过来。 “班长，一千五百米有人了吗？没有的话我去怎么样？” 裴清沅意外地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学习委员明显很少运动的身材，冷静地劝说道：“你以前跑过吗？很累的，不要勉强自己。” 听到他这样说，林子海本来还有些犹豫的语气瞬间坚定了起来。 “不，班长，我要去！”林子海瞥见了他手头的报名表，羞愧道，“你都报了两个没人去的项目了，大家都是班干部，我不能逃避责任。三班是一个集体，我们不仅是一起上课的同学，更应该是并肩奋斗的朋友。” “不用再考验我了，我一定会跑好这次一千五百米的，不给三班丢人！”林子海下定决心道，“帮我报名吧，谢谢班长！” 裴清沅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头的笔。 面对这位脑补倾向最为严重，还带动了班上同学一起脑补的学习委员，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就在裴清沅想要澄清自己从来没有过那些用心良苦的想法时，突然听见了季桐激动的声音。 “软软，任务面板闪绿光了！”他惊讶道，“第二项主线任务有进度了，拥有一群可靠且优秀的好朋友，这个任务步入正轨了！” 裴清沅听完，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这是一个好消息。 但似乎又不是那么的好。 ……这个任务系统到底有着怎样深奥又神秘的判定规则？ 林子海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兴冲冲道：“班长，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裴清沅理智地把话憋了回去，缓慢又沉重地在报名表上写下林子海的名字。 “谢谢你的踊跃报名，加油。” 在班长沉甸甸的话语里，林子海听出了一种由衷的赞许。 班长终于认可他了！ 林子海的心里蓦地涌上一丝感动，铿锵有力道：“班长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拿着手中这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填满的运动会报名表, 裴清沅表情复杂地走向教师办公室，准备交给周芳。 他还在内心消化要和林子海成为好朋友这件事。 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周芳接过他递来的报名表，惊喜道：“这么快就报满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跟着瞄了一眼, 感叹道：“周老师, 你们三班同学积极性很高啊。我们班那群人催都催不动, 一个个推三阻四的……” 周芳笑呵呵地谦虚道：“是我们班长带动得好。” “对了，”她看向裴清沅, “学校里已经把推荐保送的名单报到江源大学了，这是咱们学校最近几年第一次保送奥赛生，校领导都很高兴。” 听她提到这件事, 旁边其他老师的羡慕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周芳认真叮嘱着眼前的学生：“我打听了一下，江源大学的保送生考试在年底，应该是十二月份左右。到时候我会提醒你去参加的，别忘了啊。当然，高考也要好好准备。” 立刻有人调侃她：“周老师, 真想跟你换个班, 你们班现在也太好了。” 周芳便笑：“不换不换, 我才不舍得呢。” 听着办公室里响起的欢声笑语，裴清沅点头应声, 表情毫无异样。 他已经开始学会接受走到哪儿被表扬到哪儿这件事了。 过去在裴家的时候，叶岚庭总觉得他获得的一切成绩都是理所应当，甚至还不够好, 所以很少夸他, 导致他渐渐变得很不适应这些话。 而现在, 光是他的系统就总能找到奇奇怪怪的小细节对他大加赞美, 从放多了盐的红烧肉到战况激烈的飞行棋, 逐渐令裴清沅对这些溢美之词脱敏。 二中这些日渐改变的老师和学生则不用说了, 连不常见面的萧建平也是。 之前季桐在给他上课的时候，裴清沅偶尔会遇到一些季桐无法解答的人类视角的发散性问题，他索性拿去问萧建平，顺便为他打电话告知二中保送一事的热心和善意道谢。 在这些十分基础的人工智能领域的问题面前，萧建平终于相信他是个彻彻底底的门外汉，不具备训练出小美的能力，目前正在零基础学习这些知识。 裴清沅原以为这能让两人之间关于小美的误会就此结束，却没想到萧建平竟然更加看重他了。 因为他本来学习能力就强，悟性高，再加上系统这个金手指，他吸收知识的速度要比平常人快很多，萧建平亲耳听见他拿来提问的问题一路升级，惊讶于他突飞猛进的进步速度，反而坚定了要把他收入门下的决心。 为此，萧建平已经准备明年不带研究生了，要专心给本科上课，还动不动就打电话骚扰招生办老师，让他们赶紧把考试提前办了，或者不考试也行，他觉得裴清沅这个名额是板上钉钉的事，完全可以现在就来大学旁听，不能浪费这宝贵的时间，他一定热烈欢迎。 听到电话那一端愈发热情的声音，裴清沅握着手机的手指慢慢顿住。 季桐看着宿主渐渐僵硬的脸色，简直笑得想打嗝。 萧教授还不知道宿主把江源大学当成了备胎的事呢。 不知道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这就是音音姐每天都在围观的修罗火葬场吗？ 突然有点羡慕她。 “软软，你是不是想离开这座城市，去外面看一看？” 等裴清沅打完电话后，季桐问他。 裴清沅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虽然这里饮食气候经济文化都非常发达，江源大学也是全国顶尖的名校，尤其人工智能专业的排名是全国第一，可以说在国内求学没有比这里更好的选择了。 但他毕竟在这里遭遇了一段陡然转弯的人生，有很多也许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面的故人，季桐猜他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江源大学和其他城市的学校之间纠结。 裴清沅回过神来，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他起初的确想借着上大学的机会逃离这里，当作人生前十七年的经历从未发生过。 但后来，他又在这里看见了许多种不同的温暖，也遇到了一个彻底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所以他暂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去往哪里。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做决定。” 表盘上豆绿色的小机器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宿主那么厉害，想去哪里都可以做得到的。” 又是无孔不入的彩虹屁。 裴清沅失笑着拭去手表上沾染的飞尘。 “嗯，以后会决定的。” 如果人总待在同一个地方，大多会慢慢觉得厌倦和腻味，想去新的地方看一看。 不知道人工智能会不会这样。 虽然裴清沅还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但他很确定，如果到了决定未来的那一天，季桐已经厌倦这个城市了，那他一定会选择离开。 当自己找不到答案的时候，看一看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也许就有了答案。 “今天晚上来看训练吗？” “来！好几天没去了，装成小美的时候，听到大家都在想我。” “想吃什么？” “我想想，最近吃的太好了，应该吃点清淡的中和一下，嗯……冰淇淋火锅怎么样？” ……果然很清淡。 “好。”裴清沅面不改色，“我去通知付成泽。” 原本很能吸引异性的校霸加篮球队队长付成泽，在裴清沅出现后逐渐失去了魅力。 不过前一阵他的人气凭借着和小朋友季桐一起吃东西的照片迅速回升，而且范围不再局限于高中女生，逐渐招徕了大量成熟姐姐的青睐，付成泽为此甚至快乐得长高了一厘米，都一米八六了。 这直接导致付成泽每天喜气洋洋，视季桐为福星，殷勤主动地提高他的夜宵标准。 对此，裴清沅只能评价为：卧龙凤雏，天作之合。 傍晚时分，秋叶纷飞，他从学校角落里走向体育馆。 季桐开始准备他饱受赞誉的恐龙卫衣，准备让篮球队的这群大男孩羡慕得望眼欲穿。 之前他有段时间没用三岁半形态出现在篮球队，是因为怕还在执着于私生子问题的叶岚庭又找上门来。 不过现在连十分在意小美的萧教授都被搞定了，区区一个爱钻牛角尖还不听道理的叶岚庭，怎么能继续阻挡他的夜宵大计？ 而且他很记仇的，叶岚庭霸道地剥夺宿主保送资格的仇还没报呢。 所以季桐已经偷偷地给叶岚庭准备好了一个全新的惊喜。 裴清沅觉得自己似乎又听见季桐哼起了旋律奇异的小调。 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 他的心里生出一丝淡淡的同情，在体育馆门口停下脚步。 今年市级高中联赛的循环赛已经结束，二中的积分名列第一，是前所未有的好成绩。 现在只剩下半决赛和决赛，这两天就会举行。 他们当然会是冠军。 修长的手指按在门上，沉稳地推开，霎时传出篮球撞击地面的活力声音。 另一边，在循环赛中惨遭大比分失利的诚德高中篮球队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诚德一直是传统篮球强队，那天在二中却被打得完全抬不起头来，豪华大巴驶回占地面积极其广阔的诚德时，载着一车谁也不想说话的低气压。 更糟糕的是，那场比赛似乎只是一个开始，在接下来的数场比赛里，诚德球队的发挥时好时坏，积分一路落后，最后居然连半决赛都没有进。 队长方博宇很快被学校老师叫去谈心，其他队员见状更是愤愤不平，将责任归咎到了二中那场比赛中极其夸张的主场气势上。 要不是二中丝毫不懂礼貌，喊来那么多人为自己学校的球员助阵，他们不至于打成那样，后边也不会一路失利。 这一连串与往年相比十分耻辱的失败，几乎让整个篮球队都感觉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 抱着书的学生们从眼前走过，可孙庭皓总觉得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微妙的轻蔑。 他别开脸，低低地咒骂一声，旁边的向锦阳便好声好气地安慰他。 “不气了皓哥，都过去了。”他顺口道，“周末出来玩吗？散散心，我刚有了辆新车。” 孙庭皓选择性地忽视了后半句话，忿忿道：“妈的，那家伙真是阴魂不散，以前在诚德看他就烦，现在被赶出去了还这么能给人找事……” 向锦阳很快妥帖地收敛起了那丝被粗暴忽略的尴尬，附和道：“是啊，他一直就是这样让人讨厌。” 他表情关切地陪孙庭皓聊了一会儿，才目送他起身离开，去篮球队加紧练习。 原来裴清沅在二中过得很不错。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阴郁，然而身边人来人往，于是他又很快舒展了表情，笑着同旁边路过的相熟同学主动打招呼。 有些人礼貌回应，而有些人，往往只以眼神敷衍地瞥过来一眼，权当做看见了。 向锦阳很清楚，这群公子哥里几乎没人真正看得起他。 他们知道他是管家的儿子，远房亲戚的名头说着好听，实际就是裴家独生子的跟班，过去是裴清沅的，现在是裴言的。 没人把他放在眼里，谁也不觉得他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许多话会防备着同阶层的人，却不会吝啬于讲给一只蚂蚁听，所以他反而知道很多事。 很多足以让他拥有力量的事。 放学时，开着豪车来接他和裴言的司机早早地候在了校门外。 向锦阳和面露疲惫的裴言一起上车，闲聊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琐事。 “你知道江源大学的萧教授吗？”向锦阳语气平常道，“他是人工智能方面的顶尖专家，很有名的，诚德以前邀请他来举办过讲座。” 裴言对此一无所知，脑海里甚至还在努力思考今天没能做出来的那道题，但他仓促地点点头：“嗯，听说过。” “我有个哥们本来想报他的研究生，结果打听到他明年可能不招了，说是没空。”向锦阳一副闲聊的口吻，“你猜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裴言其实很想问，这个教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他没有说，只是茫然地摇摇头，依然在想着那道题。 “你肯定猜不到。”向锦阳忽然叹了口气，“老实说，我都不敢相信，还以为是重名了。” 听到这里，裴言的心里蓦地有了某种荒诞的预料，他神情怔忡地听下去。 “萧教授的儿子跟咱们差不多大，是一中篮球队的，他去看儿子比赛的那天，遇到了一个在人工智能这块特别有天赋的高中生……” 向锦阳说得很慢，唯独最后那个名字，语速极快地一语带过，似乎不想令他太在意。 可裴言听得清清楚楚。 裴清沅。 那道解不开的难题突然从他脑海里消失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向锦阳揽上他的肩膀，宽慰道：“别多想，说不定真是重名。” “而且，就算他真有那么厉害，也没关系，你才是裴叔叔和叶阿姨的孩子，谁也取代不了你。” 向锦阳的安慰恰到好处，他注视着裴言逐渐失去血色的面孔，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感。 出身真的能决定一切吗？ 他不觉得。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打开后座车门，伸手挡在车门顶旁，弯腰等候他们下车。 气氛异样的对话戛然中止，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先后俯身下车。 向锦阳是先下来的那一个。 他微笑着，帮裴言拿上书包，脚步轻快地向裴家大宅走去。 夜晚的灯光翩然亮起。 听到儿子低着头说自己想接触AI领域知识的时候，叶岚庭压根没有试着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挥挥手就答应了，承诺会帮他找老师辅导。 与互联网相关的这些领域是未来的大势所趋，现在连小学里都有编程社团，她反倒嫌裴言开始得晚了。 而且这种小事，在丈夫那个被藏匿得很好的私生子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叶岚庭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她想不通丈夫是怎样做到背着自己弄出这些事来的，更想不通自己苦苦追查了这些天居然会一无所获。 这不可能。 裴清沅那个带着嘲讽的冷淡眼神时常浮现在叶岚庭的梦魇里。 她憎恨这种失控的感觉。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裴明鸿照例留在公司，裴言听话地呆在房间里看书，佣人们脚步小心地各司其职，谁也不敢触怒这个面色森寒的女主人。 她独自坐在没有旁人的花园里，剥离了平时优雅高贵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今晚格外黯淡的月亮，想着接下来还能怎么办。 直到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岚庭微微侧眸，面露不耐地望向在茶几上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是未知号码。 不是认识的人，也没有显示具体的手机号，只有这不同寻常的四个字。 叶岚庭有些错愕，原本不想理会。 可月亮不见了，夜空里的阴云缓缓漂浮，遮住了最后一抹皎洁。 耳边的铃声却不肯停息。 片刻后，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起。 在轻缓的电流声中，叶岚庭听见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叶女士，适可而止。” 那是一道极其冷峻的声音，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倨傲，又自然地仿佛本该如此。 叶岚庭怔住，她张了张嘴，出口的话语里下意识便带上了一丝谨慎。 “您是……？” 听到她这样问，男人像是笑了，低沉的笑意转瞬即逝，很快淹没在冷冽无机质的电流声中，涌起丝丝寒意。 “你一直在调查我的儿子。”他似乎饶有兴致，温声道，“怎么样，对结果满意吗？”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在这充满了危险意味的话语面前, 叶岚庭的手指蓦地收紧，一种恍惚的情绪震颤着她的神经。 你一直在调查我的儿子…… 她略显迟钝地拆解着这几个字，尝试拼凑出它背后的含义。 是那个孩子吗？ “抱歉,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叶岚庭竭尽全力维持着语气的镇定, 尽管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那不是她丈夫的私生子吗？ 她明明从那个孩子的眉眼里看出了丈夫的样子…… “是吗？”电话里的那个男人有些遗憾地低笑一声，“你换了三个私家侦探，可惜他们都无功而返, 不过我最欣赏第一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叶岚庭听到这里，面露错愕, 她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显得不那么急促。 “因为我的儿子说很喜欢他戴的那顶鸭舌帽。” 男人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宠溺, 很快又变为彻骨的冷意。 “而且，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退出。” 叶岚庭渐渐僵住。 第一个私家侦探给她找来了小男孩吃面包的照片，但始终没能找到任何可供提取身份信息的生物检材，总觉得这桩看似寻常的抓外遇案子里带着一丝古怪, 所以他主动向叶岚庭提出不干了，当时她还大发雷霆。 直到这一刻叶岚庭才知道, 原来她一直以来的隐秘调查, 全都被别人看在眼里。 她心知不可能再狡辩下去, 踌躇片刻后, 柔声道：“对不起，我想这是一场误会，我一定是找错人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电话那端又隐约传来了一道孩子的声音。 “爸爸, 你还没打完电话吗？”稚嫩的童音里带着撒娇的意味, “我要去看哥哥打篮球, 训练快开始了。” 叶岚庭立刻意识到了这个孩子是谁，也猜到了这个孩子口中的哥哥是谁，她屏住呼吸听着。 然后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变得微微遥远了一些，他用截然不同的柔和语气应道：“好。” “我希望你离他们远一点。”再面对她时，男人的语话语里带上些微不耐，“听清楚了吗？他们。” 不只是这个来历神秘的孩子，还包括他身边的裴清沅。 叶岚庭想要试着反驳，那明明是曾经与她朝夕相伴十多年的孩子，一个不知身份的外人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她远离裴清沅？ 而男人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彻底打消了这些念头。 “你和裴明鸿很相似，都喜欢做危险的事。”这道冷洌的声音里带上了近乎怜悯的叹息，“质押股权套现后再投资，市值愈发漂亮，可杠杆越做越大……不觉得像在走钢丝吗？” “不过刚好，我喜欢看别人玩这样的游戏。”男人温文尔雅地笑起来，“祝你们好运。” 这通电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叶岚庭的动作停滞了几秒，随即难以置信地点开手机通话页面，想要找出这个号码，却发现这条来电记录消失无踪，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裴明鸿刚刚投资了几家公司，可想要借质押融资套现，继续扩大集团规模这件事根本没有外传，甚至连绝大多数股东都不知道，因为裴明鸿还在犹豫，没有正式做出决定，只是对她提起过。 他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正在商量具体的操作方案，试图在外表上包装得天衣无缝，把风险降到最低的同时，博取最大化的利益。 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最后的笑声里带着不言自明的威胁。 叶岚庭在惊慌失措之余，第一反应就是要打电话通知裴明鸿，这件事有可能会被人作为把柄，但在号码拨出之前，她又生生地缩回了手指。 如果裴明鸿追问起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注意到他们，她该怎么回答？ 因为她不相信任何人的解释，一意孤行地去调查这个所谓的私生子，然后惹到了一对根本查不到任何身份信息的父子吗？ 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脑海里思绪翻涌，叶岚庭颓然地将身体抵在了椅背上。 她不能说，也不能在丈夫面前表现出半分异样。 否则她极力维护的这个家将会更快地分崩离析。 那个男人现在只是口头威胁，如果她不再去打扰那个小孩和裴清沅，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在一种几近虚脱般的感受里，叶岚庭神情茫然地从手机里翻出了那张曾让她耿耿于怀的照片。 画面中央的孩子依然全情投入地吃着手中的牛角面包，有一张很纯粹的笑脸。 这一次，她再也无法从那陌生的稚气眉眼里找出丈夫的痕迹。 她看出了一种遥远的睥睨，令人遍体生寒。 怪不得她怎么查都查不到这个孩子的资料，连她每次找上门去的时候都恰好见不到这个孩子的面，而刚回到亲生母亲身边不久的裴清沅决定独自搬走。 一切看起来像是巧合与偶然，可背后却是另一个人不动声色的保护。 裴清沅是怎么接触到那样的家庭的？ 在愈演愈烈的焦灼与恐惧中，手机被重重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叶岚庭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才是那个从云端跌入到泥里的假儿子需要仰望的对象。 而不是反过来。 哐当一声，体育馆的大门被推开，穿着一身恐龙卫衣的季桐背着星球书包走进来，顿时吸引了无数道热情的目光。 “桐桐来啦！” “这卫衣好可爱啊，有没有大人能穿的？” “桐桐，冰淇淋火锅一会儿就到！” 今天季桐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挥手一一跟大家打招呼。 当霸总的感觉真好，简直让人神清气爽。 裴清沅回眸看他，他注意到傍晚季桐从他脑海里消失，两人停止交流以后，过了好一会儿才以人类形态出现。 也许是在定期维护数据，裴清沅这样想，所以他没有问。 在徐教练慈爱的目光里，季桐走到自己的专座前坐下，怀里抱着那个为他新买的大黄鸭。旁边的椅子上则放着毛绒绒的小黄鸭，以及没有灵魂的手表小美。 场面十分温馨宁静，跟季桐意识里激烈的群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季总上传了一个录音文件。] [季总：啊啊啊啊啊我好帅！！好帅！！！] [昊哥：……你能不能稳重一点？] [音音：确实很帅哦，姐姐都快心动了。] 本来他们用的都是默认的系统编号，但在今天之后，季桐不再满足于那一串平平淡淡的数字，他觉得自己应该被称为季总。 方昊当然不甘示弱，立刻跟着改了名字，只有傅音音维持着成年人的端庄与朴实。 自从季桐给自己随口编了一个“请裴清沅当家教老师的富裕家庭小孩”的身份开始，他就一直想试一试一边演小孩一边演爹妈的赛博双簧。 他仔细分析了宿主目前的处境后，决定让叶岚庭成为第一位欣赏这场表演的幸运观众。 他起初想扮演一位小说里最常见的典型霸总，不过相关经验不足，想到专精言情火葬场世界的傅音音应该见过很多这类男主，所以决定向她求助。 傅音音对此很感兴趣，非常热情地提供了许多建议。 因为系统们其实经常很闲，毕竟大家的宿主不是每时每刻都陷在紧张刺激的剧情里，也是有很多用不上系统的日常时刻的。 [音音：小孩已经三岁了，自身又有规模庞大的事业，那我觉得霸总的年龄在二十九岁左右比较合适，多一岁太老，少一岁不够味。] [音音：对外冷酷对内温柔的总裁男主最受欢迎，容易营造出苏感，不过我们那里最近开始流行手戴佛珠清心寡欲不沾荤腥的禁欲系了……算了，这种不太适合你。] 季桐听得十分认真，唰唰地做着笔记，感觉深受启发，方昊看他们俩讨论的热火朝天，也不甘寂寞地插进来。 [昊哥：那么费劲干嘛？反正是威胁反派，就一个字，狂！] [音音：……一上来太狂了容易被当成精神有问题。] [音音：不过确实需要狂，我的建议是狂得内敛，狂得深邃，狂得收放自如。] 在群策群力之下，季宴行的形象逐渐变得立体丰富起来。 没错，这个虚构的角色还有了名字。 由傅音音友情提供，据说是从火葬场世界中各个男主姓名的高频词里选出来的。 季宴行，男，29岁，手眼通天的霸道总裁，背景神秘，气场强大，待人冷漠，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季桐。 妻子身份不明，可能丢下球就跑了，回头等你的成长值攒到能开放互通权限的时候，我可以友情出演。（傅音音注） 常穿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西装，黑衬衫也行，反正黑色就是最帅的。（季桐注） 一般情况下都是冷冷的，用笑容来展现狂妄，对外人语气越温和就意味着越危险，这个我熟，跟我学。（方昊注） …… 在如此详实的人物设定前，季桐简直产生了一种自己真的有个爹的错觉。 当然，抛开这些外在条件，为了确保叶岚庭会相信自己的鬼话，季桐特意去调查了裴明鸿公司的一些信息。 他的调查和叶岚庭流于表面的调查不一样，只要那些资料以数据形态存在着，就能被他找到，所以他轻而易举地窥探到了裴明鸿的秘密。 当季桐发现裴明鸿为了利益敢这样铤而走险的时候，也着实吃了一惊。 如果现在宿主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完全有可能借此机会扳倒他。 不过没关系，有季总在。 刚刚扮演完霸总的季桐忍不住露出了自信且狂妄的微笑。 休息间隙，裴清沅看见小朋友又抱着小黄鸭玩偶傻笑起来，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好奇，走了过来。 “你在笑什么？” 季桐轻咳一声，收敛表情，想了想，觉得应该告诉宿主这个好消息。 “软软，叶岚庭在短时间里，应该不敢再来烦你了。”他仰着脑袋邀功道，“这两个家庭，你都暂时摆脱了。” 这个原委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他有那通电话的全程录音，时间不长，索性直接在脑海里放给了裴清沅听。 “对了，我还制造了一些证据。” 季桐想起来了什么，连忙打开自己的星球书包，往外掏照片。 这是季宴行的影像资料。 豪宅里，面孔英俊的男人坐在窗前的宽大皮椅上，日光晕染，将黑色袖口上的精致袖扣映照得格外鲜明。 另一张照片里，他的袖扣被怀里矮矮的小朋友抓在手里，原本冷漠的神情里便浮现出一丝微笑。 这是季桐虚构出来的季宴行的外貌，参考了各种知名人类帅哥的特征，让他帅得特别耀眼。 至少比小学生方昊帅一百倍。 等成长值攒够了，这就是未来他的形象。 怀抱着对未来自己的期待，季桐凭空生成了好多张季总父子相处的照片，其中有一两张豪宅照片里出现了裴清沅，作为家教老师身份的证明。 不过重点还是年轻霸总和三岁幼崽。 谁能想到爹和儿子都是他自己。 季桐喜滋滋地欣赏着这些照片，眼中饱含憧憬与深情。 裴清沅听完那通录音后，本处在震撼的状态里，这会儿看到他抱着照片一脸珍惜的样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这个男人是谁？”他问。 裴清沅起初以为那个电话里的男声是季桐伪装出来的，毕竟他亲耳听过季桐使用慈祥老奶奶声线，这是系统的能力之一，但再听下去，他发现那个男人说话的风格和语气与季桐截然不同。 而且，季桐看着照片的时候，似乎很喜欢这个男人。 季桐本来想说这是他自己一人分饰两角，不过想了想，好像有一点尴尬。 他要维护自己在宿主心中纯真不谙世事的人工智能形象。 “我找同事帮忙弄的。”季桐尝试糊弄过去，“是虚构出来的角色，不重要啦。” 他说着不重要，裴清沅却注意到每张虚构照片的中央都是这个男人，对方永远处在镜头最焦点的位置。 裴清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很喜欢他的样子吗？” 季桐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这可是究极完美形态的他！ 得到答案后，裴清沅再一次认真地看向这些照片，不可否认，与青涩稚嫩的高中生不同，这个形象成熟而耀眼，有着浑然一体的冷峻与贵气，唯有在面对季桐的时候，目光是柔软的。 而照片之外的现实里，他看见近在咫尺的季桐收拢了这些照片，动作小心地把它们放回书包里，仔细拉上拉链，透出显而易见的珍惜。 于是他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季桐呆了呆。 他觉得宿主的这句我知道了听起来有点意味深长。 搞得他心里莫名有点毛毛的。 季桐沉思了一会儿, 回忆着刚才裴清沅的表现。 听录音听得很认真，看照片也看得很认真…… 宿主是不是特别认可他的审美？ 季桐恍然大悟地放下了心里那丝疑惑。 肯定是。 没有人能抵挡季总的魅力。 这很合理。 付成泽给他买的冰淇淋火锅很快到了，又是熟悉的大饱眼福加口福时间。 季桐把自己装有珍贵照片的星球书包放到一边, 愉快地吃起了火锅。 为篮球少年们喝彩，把不小心从小鸭子身上滑下来的手表小美扶好, 跟兴奋的付成泽合照供他发到好友圈里吸引漂亮姐姐们点赞，以及在脑海里随手p图发给系统朋友们欣赏。 这是季桐越来越丰富多彩的夜晚生活。 [季总发来了一张图片。] [季总：我和一个小朋友。] [季总：@音音喜欢哪个？] 经他一番p图后, 照片里满头大汗笑容阳光的付成泽身边，是一身黑衣表情冷冽的季宴行，成熟男人的气场原地秒杀稚嫩少年。 就是季宴行面前的冰淇淋火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音音：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在干嘛啊。] [音音：我选季总！] [昊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幼稚鬼。] 又被小学生攻击的季桐当即生成了一张年幼版方昊和霸总季宴行的虚拟合影发过去，作为反击。 [季总：小昊, 这才是我们之间真正的年龄差距, 你要接受现实。] [昊哥：放屁！你以前肯定不长那样！] [昊哥：而且我也不长这样！] 说话间, 小学生很诚实地发来了一张不是虚拟合成的真实照片，画面里的男孩大约十岁出头，板寸发型，皮肤偏黑, 带一副厚厚的眼镜, 五官很精神。 [音音：……我以后不能直视你的成年人造型了，你现在撤回还来得及。] [昊哥：干嘛撤回, 我明明很帅！] [昊哥：我知道音音姐现在的样子和她以前长得差不多。小季，你的照片呢？] 突如其来的爆照，果然很有小学生风范。 季桐看着照片上虎头虎脑的小学生，正想报以嘲笑, 但想了想, 这两位系统同事是现在唯二知道他人类身份的朋友了, 大家以后也许还要相处很久呢。 对待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应该真诚一点。 所以他犹豫了一秒钟, 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的样子，生成为照片发了过去。 [季总：我比你帅多了。] [季总：我觉得我跟季总之间的距离只差一件黑衬衫而已。] 照片里的他看起来和裴清沅差不多大，倚在阳光灿烂的窗前，光线模糊了周围的一切景致，只有少年单薄的身形显得格外清晰，五官里依稀能看出三岁半版季桐的影子，正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朝镜头比了个耶。 [昊哥：？？原来你小时候真的长这样啊，下次开会见面的时候我要多搓搓你的头。] [音音：哇，小时候可爱，长大了也很帅呢。你皮肤好白，怎么保养的？] [音音：这么白确实应该穿黑衬衫，反差色~] 季桐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语气执著地保持着属于霸总的狂妄。 [季总：天生丽质，不爱出门。] [季总：小昊你是不是天天放了学就去小区里玩泥巴，所以才这么黑？] [昊哥：你才玩泥巴，幼稚鬼！！！] 在欢乐的打嘴仗环节里，裴清沅每次回过头，都能看见自家系统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傻笑。 于是他手上的动作跟着莫名其妙地加重了一点。 被他屡次抢走球的队员表情逐渐恐慌。 “草，今天我怎么这么废？……是我太废了，还是裴哥太凶了？” 而等裴清沅接收到季桐的脑内传音后，整个篮球队都陷入了同样的恐慌。 “软软，第二次月考之后是不是该开家长会了？” “嗯。” “那你准备让谁来给你开家长会？”季桐发出一个别有用心的提问。 宿主肯定不会让罗秀云来，裴家其他人更不可能，唯一有可能的是爷爷裴怀山，但实际上也不太合适。 而且开家长会这种小事，怎么能麻烦老人呢？ 不如让藏在幕后的保护者来。 “不知道。”裴清沅道，“也许我自己去。” “那怎么行？”季桐义正言辞地建议道，“让我爸爸给周老师打个电话，沟通一下你的学习情况怎么样？这样可以让老师知道是有人在给你撑腰的。” 虽然季宴行暂时不能以真人的形象出现，但打个电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要让全世界都感受到季总的魅力。 裴清沅：…… 季桐提到那个人的时候语气格外熟稔亲昵。 “不用。” 他低声回绝，动作敏捷地避让开队员的防守，球风愈发凌厉。 季桐进献谗言失败，遗憾了一秒钟，很快又为宿主的精彩发挥鼓起掌来。 “哥哥加油！” 裴清沅假动作绕后扣篮。 “哥哥好厉害！” 队友们绝望地抬头看着那个自己触不到的篮球。 “哥哥最棒啦！” 篮球被狠狠地扣进篮筐，弹落地面，发出剧烈的声响。 等这场训练结束，个别队员索性赖在球场上，整个人瘫成了一个大字。 “怎么感觉今天训练比上场比赛还累……” “裴哥受什么刺激了，还是我晚上吃太多，导致刚才跑不动了？” “我知道了，裴哥肯定在为后面的省级比赛未雨绸缪，提升大家的训练强度！” 在队友们的窃窃私语里，裴清沅面无表情地结束了训练。 换衣服，帮季桐拎书包，载着他骑车回家。 享受着宿主常规一条龙服务的季桐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柔和的晚风里，他揪着裴清沅的衣角，情不自禁地感叹道：“我好喜欢今天，这就是人类常说的幸福吗？” 扮演帅气酷炫的霸总帮宿主出了气，和朋友们交换属于真实世界的照片，有了深入灵魂的交流，还吃到了美味的冰淇淋火锅。 真是完美的一天。 他的话音落下，周围的风速竟像是加快了。 少年飞扬的衣角被风灌得更加饱满，淡色的唇角微微抿起。 对了，今天的宿主看起来特别有激情的样子。 季桐有些好奇，当即决定去宿主被他冷落了一段时间的情绪区里偷窥一下。 他分出一些数据，悄悄溜进了那扇常年紧闭的黑色大门。 依然是熟悉的风景，近处是繁花盛开的花园，远处有一座还未完全竣工的大型游乐园。 他最近太忙了，一会儿当小美，一会儿当小孩，都没空把拥有超级过山车的游乐园建完，后面他要加快施工速度，赶在宿主开通意识空间权限前完工，到时候邀请宿主来剪彩。 小机器人满意地打量着四周的风景，终于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那只总在花丛中流连的白色蝴蝶，有了新的栖息处。 它停在一株小小的幼苗叶子上，轻轻地扇动着翅膀。 季桐对自己亲手栽下的一百种花了如指掌，很确定眼前这株植物不是他种的。 所以它是从宿主心里长出来的。 小机器人便蹲了下来，好奇地伸出荧光闪烁的数据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嫩绿的叶片。 有一种奇妙的暖意沿着数据流进它的身体。 初生的叶片很柔软，不够坚韧，却恰好能承载一只蝴蝶的重量。 小机器人看了蝴蝶多久，它就停在叶子上多久，洁白的蝶翼像梦一般轻盈美丽。 而且，季桐敏锐地观察到，这株植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 “软软。”他看着看着，下意识出声道。 骑车的少年放慢脚步，回眸看他：“怎么了？” 季桐想了想，露出一个与此刻的外表极不相符的沉稳笑容：“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 裴清沅便收回视线：“嗯。” 这株正在蓬勃生长的植物是不是意味着宿主要长大了呢？ 他又产生了一种看着孩子长大成人的复杂心情。 以后是不是不应该叫宿主软软了？ 作为一名威严英俊的父亲，他觉得自己应该管宿主叫小裴。 这一夜，季桐在属于老父亲的伤感中度过。 十月底的这段日子格外忙碌，在宿主备战高考和自学人工智能知识之余，市级篮球联赛的决赛也结束了，二中真的拿下了冠军。校领导相当高兴，为了庆祝这难得的好成绩，还给队员们发了奖金。 比赛场地里回荡着人们热烈的欢呼声，在付成泽的坚持下，裴清沅作为球队代表接过了奖杯，无数大大小小的镜头对准了他，身旁的队友都在尽情欢笑，只有他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 唯独当他的目光落到观众席上的某个角落时，才带有一丝温度。 季桐在周芳的照看下，兴奋地向场地中央万众瞩目的二中队员们招手。 这群半大少年里，看来看去，还是宿主最有气质。 不愧是季总带出来的宿主。 再往后便是省级联赛了，但距离比赛开始还早，大家可以暂时放松一段时间。 但裴清沅没有时间休息了，因为之前定下的诚德高中交流周要开始了。 翌日，在学校特别选择的豪华大巴上，带队老师周芳仔细地叮嘱着学生们注意事项。 “去到对方学校之后，希望大家都保持礼貌，发挥出我们二中学生的风采。每个人都拿到我们写给诚德的接待细则了吧？一旦遇到什么问题，及时跟老师沟通……” 这次二中选出的学生以高二年级为主，高一和高三少一些，都是成绩在年级名列前茅或者有突出特长的学生。 三班一共有两个学生入选，分别是裴清沅和林子海，他们和其他年级的同学大多都不认识，所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起。 林子海带着他的错题本，本来想趁路上的这段时间，再向班长请教一下错题，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不敢开口。 班长看起来还是跟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可周围突然像是多了一种特殊的气场，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林子海在这种不明来由的气场里逐渐懵逼，额头隐隐渗出汗水，还时不时抬头看看大巴的空调有没有开，想去调一下温度。 裴清沅注意到了他闲不下来的动静，微微偏头看他一眼。 林子海瞬间耷拉下脑袋停住了所有小动作。 ……他也不想的，但他无法抵御本能的反应。 林子海度秒如年地熬过了这段漫长的旅途，期间只能靠偷看裴清沅手腕上时不时蹦出来的机器人小美缓解压力。 小美那么聪明，他以后能不能直接问小美错题啊？ 大巴总算抵达目的地，在诚德高中门口停下。 依次走下来的学生们看着眼前宏伟的校园，基本都目露惊叹。 石拱门，雕花栏杆，喷泉与园林，停在校门内接送学生的班车……这简直不像一个学校，更像是电视剧里那种豪华庄园的入口。 诚德方面的领导与老师已经在校门口等待，今天到访的不只是二中，还有全省范围内受邀前来的好几所高中。 此时门口还停着另外两辆大巴，周芳认出了他们校服上绣的校名校徽，都是省里排名很靠前的重点高中。 这会儿诚德老师正忙着与他们寒暄，他们与对方的带队老师显然早就有过交集，这会儿见二中到了，只是打了个招呼，请他们稍等。 一行人便站在稍远的地方等待，尽管周芳心有不满，但碍于对方的语气挺礼貌，也不好说些什么。 直到裴清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周老师，我们可以先坐班车去宿舍休息。”裴清沅提醒她，“上午就会有活动开始，时间很紧张，最好尽快适应环境。” 他以前在诚德参加过许多次这样的活动，对流程深谙于心。 只不过那时候他在东道主那一方。 周芳顿时反应过来，诚德学校很大，从校门到宿舍区之间是由班车接送的，现在门口只停了一辆班车，怎么看都装不下三个学校的到访学生。 她可不想等诚德的老师接待完了另外两个学校，班车开走了，自己这边还得再继续等下去。 于是她也露出礼貌的微笑，询问诚德的老师能不能先送自己学校的学生们去宿舍区。 对面的老师闻言愣了愣，自然无法拒绝。 两分钟后，其他学校交流团的学生们望着缓缓开走的班车，眼神里流露出羡慕。 为什么他们的老师和对面的老师能有这么多话聊啊？ 他们也想坐车进去休息。 在一种奇异的目送气氛里，二中的学生们从缓缓行驶的班车上向外张望，新奇地看着诚德校园里的风景。 “那边是教学楼吗？外观好漂亮啊。” “我之前听人说这里的几座食堂都是免费的，不用收钱。” 班车上有一名随行老师，每当他想出声给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二中学生好好介绍一下诚德优越的校园环境时，总能被一道冷淡的声音堵回去。 “是办公楼。” “不免费，很贵。” …… 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语气里也没有附加任何情绪，但仿佛天然带有一种微妙的讽意，能消解一切高高在上的倨傲。 于是大家边听边看，好像也没有那么羡慕这里的环境了，初见时的震撼感渐渐消去。 裴清沅一路都抬起了手腕，让黑色手表的表盘正对着窗外。 小美形态的季桐好奇地注视着这片宿主曾经生活过很久的校园。 只有他能听见那道语气截然不同的声音。 “你想去看孔雀吗？”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季桐毫不犹豫道：“想！” 没想到宿主还记得他很久之前随口说过的玩笑话。 上次搜诚德资料的时候, 他看见了别人拍的孔雀照片，就说了想看孔雀。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孔雀？” 季桐迫不及待地提问。 “二十分钟后。”裴清沅回答他。 在小美不停闪烁的酷炫彩光里，班车到达了宿舍区。 大家带着行李下了车, 随行的老师被裴清沅平淡的语气噎了一路，这会儿完全没脾气了，老老实实地把二中学生们引向提前预留好的宿舍楼。 诚德的宿舍区占地面积相当广阔，和一般学校寥寥几栋内部密度极大的宿舍楼不同, 这里更接近于公寓与小型别墅群的混合, 有相对普通的双人宿舍单间、几室一厅的公寓套间, 也有条件更豪华的小型独立别墅。 之前二中领导要求为学生们提供单人独立宿舍, 所以这次大家被安排在公寓套间, 两到三人一个屋子，共享客厅阳台等公用区域, 每人都有单独的房间。 这样的住宿条件对住惯了普通学校宿舍的二中学生们来说，当然是夸张的，不过看着队伍里裴清沅面无波澜的样子, 那种艳羡之情又悄悄收了回去。 要像裴同学一样淡定。 “选六号楼的东侧套间。”站在周芳身旁的裴清沅低声道，“景观好，能看见学校里的人工湖。” 周芳当然笑呵呵地照做：“钱老师, 这几栋楼都可以挑是吗？那我们想选……” 人家张口就挑了最好的位置。 随行老师姓钱, 是个刚来不久的年轻老师，并不认识裴清沅，此刻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怎么这群其他学校来的老师学生比他还熟悉这里？ 钱老师郁闷了一会儿，打起精神道：“大家远道而来辛苦了, 可以先回宿舍休息一下, 如果有什么需要, 宿舍区里有超市、烘焙坊和咖啡厅, 具体位置可以看路标的指引，有任何其他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一小时后等所有受邀学校都到齐了，会有班车来接各位去学校礼堂参加欢迎仪式，以及为学生们分配班级，彼此间熟悉一下，再之后就是午餐，当然，如果大家想步行参观一下学校也是可以的……” 按诚德以往的惯例，交流周一般是三天，但这次因为各种特殊原因，延长到了五天，从周一到周五，结束后外校学生还能回去过个周末，休息一下。 周芳对这次接待很满意，笑着跟钱老师握手道谢，目送脸色略显恍惚的对方跟着班车离开。 没了外人在场，学生们就显得放松多了，笑闹着上楼。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整个学校都很安静，偌大的宿舍区里鲜少能见到其他学生，偶尔有学生经过，也都脚步匆匆。 诚德的有钱体现在方方面面，学生公寓外面是花园式的环境，绿化很多，内部的装修格调典雅，各种设施也很完善，基本是拎包入住的程度。 二中的学生们住进了六号楼的第五层，他们住满后，这层大约还剩下一半的空房间。 按性别、年级和班级分房后，裴清沅和林子海，以及高三年级的另一个知名学霸沈奕铭住进了一个套间。 裴清沅将行李箱放进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后，找到周芳说了一声，便独自出门了。 沈奕铭刚走进房间放下行李，脚步顿了顿，又重新打开门，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两位舍友打个招呼时，只看到了裴清沅径自离去的背影。 他愣了愣，茫然地看向已经开始从书包里往外掏本子和笔的林子海：“林子海，你们班长去干嘛了？” 他是七班的学习委员，跟林子海打过几次交道。 “可能去找认识的人吧。”林子海随口道，“班长转过来之前就在这里上学的。” 虽然林子海曾经的好朋友也在诚德，但自从他为表决心把手机上交给班主任后，每周住校的他就跟校园以外的世界脱节了，和裴言没了联系。 “啊？怪不得他这么熟悉这里，感觉什么都知道。” 听他这样说，沈奕铭才一脸恍然大悟。 他都好奇一路了。 沈奕铭高二时就经常是年级第一，相当刻苦勤奋，基本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程度，升入高三后，大家本以为第一名依旧会是他，结果才第一次月考，就杀出来了一个空降第一的裴清沅。 那次出成绩后，屈居年级第二的沈奕铭还偷偷去突然饱受瞩目的三班旁边溜达了一圈，想看看是谁超过了自己。 不过当他发现新晋年级第一裴清沅即使在课间也在安静看书的时候，立刻回去加紧复习了，之后也没关注篮球赛之类的消息，心里只有学习，连这次交流活动都是老师苦口婆心劝他来的，说在学习之余拓宽一下视野，也是一件好事。 有来有往地尬聊了两句，眼看着沈奕铭要回房间，林子海连忙叫住他。 “大佬等等！能不能帮我看下这道题啊？” 林子海捏着错题本在裴清沅的神秘气场下憋了一路，想问却不敢问，快憋死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另一个比他强的学霸，当然不能错过请教的机会。 “好，我看看。”沈奕铭接过来，看了一会儿题目和林子海写的解题步骤，迅速得出了结论，“第三步的推导有问题，你换个公式，答案就对了。” “对对，这个我发现了。”林子海解释道，“我是想问有没有更简练的解法啊？因为上次我问班长题的时候，他提到过这题有多种解法，但那时候我还没做，就没细问，想着自己做一遍再问……” 沈奕铭闻言，又仔细看了看，随即皱起眉头：“不可能有，这是唯一的解法。” 林子海一怔，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可是班长说有的……” 沈奕铭笃定道：“他肯定搞错条件了。” 见学霸如此坚持，林子海也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好的好的，谢谢大佬。” 不过沈奕铭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隐约的迟疑，主动道：“你不信的话，等晚上休息时间，我们三个可以一起讨论这道题，现在我先回房间放东西。” 看到沈奕铭自信离开的背影，林子海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既视感。 上一个在班长面前这么自信的人是谁来着？ 哦，好像就是他自己。 ……往事不堪回首。 林子海痛苦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些栩栩如生的尴尬回忆晃出去。 算了，不看题了，还是看看风景。 当裴清沅走到孔雀栖息地附近时，时间刚好过去了二十分钟。 诚德校园内的人工湖附近有一个小型动物园，里面养了不少动物，狮子老虎之类的猛兽当然没有，但有孔雀、天鹅、火烈鸟这些观赏性很强的动物品种，很受学生们欢迎，也非常适合在到访的外校人员面前展现学校的壕气。 季桐已经眼尖地看到那些耀眼的翠蓝色脖颈，兴奋道：“软软，我看到孔雀了！” 有好几只蓝孔雀立在木桩上，长长的绿色尾羽拖曳到地面，看得小美红光连连，又悄悄开启了拍照加录像模式。 无论是当人还是当统，这都是季桐第一次亲眼见到孔雀。 真的很好看。 “我想跟它们合影！” 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刻，自然要拍照。 相较之下，裴清沅倒很平静，因为他以前在诚德看过很多次孔雀了。 对于季桐的要求，他想了想，提议道：“我把手表放过去，然后给你们拍照？” 季桐现在不方便变成小孩，所以裴清沅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想用手表形态合影。 虽然听起来有点怪，但放在他的系统身上，又显得很正常。 “不不不。”表盘上的小机器人摇起了头，“那怎么能算合影呢？” “软软，你的臂力应该很好吧？” 小机器人露出一个质朴的微笑。 裴清沅不解其意，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等我一下！” 话音落下，小美又失去了灵魂，变回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电子手表。 裴清沅一时间有些茫然，他环视着四周，只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陌生人的说话声，刚刚响起过下课铃声，现在是课间操时间了，原本宁静的校园渐渐热闹起来。 孔雀们懒洋洋地栖息在木桩上，任秋风吹拂自己合拢的尾羽，一些孔雀的尾羽还脱落了，要等来年春天再长出新的羽毛。 裴清沅安静地等待着，直到他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踩过萧瑟的落叶，由远及近。 他看见一旁茂密的树木丛里，钻出了一只动作轻盈的白色猫咪，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孔雀旁，快乐地晃动着自己的尾巴。 这个模样和姿态简直像极了花花。 要不是这只猫咪头顶多了一些黑色的毛，裴清沅还以为是看见了花花。 而下一秒，他就看到这只猫咪骄傲地转过了身，露出自己的后背。 它的后背上有一颗由黑色猫毛构成的爱心，除了头顶和这里，其他全都是柔顺的雪白。 见状，裴清沅已有了某种预感，他在心里不确定地问季桐：“是你吗？” 猫咪立刻抬起前爪，朝他摇了摇，还喵了两声。 喵喵两声传到裴清沅耳朵里，就成了季桐欢快的声音：“是我！” 裴清沅陷入沉默。 ……其实也不能算很意外。 季桐不能变人，但变成动物还是可以的，而他最熟悉的动物，当属花花。 这完全是一个正常版的花花，没了举世罕见的红色猫毛，换成了更正常的黑色猫毛，连爱心的位置都从屁股移到了后背上。 猫咪挥着爪子，小声道：“喵喵喵喵喵喵。”不许告诉花花。 不能让花花知道有人偷偷模仿它的样子，还做了改良。 红色爱心太奇幻了。 变猫咪也是要讲基本法的。 裴清沅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沉着应道：“好。” 于是猫咪季桐凑在孔雀旁边，一边让宿主给它们拍照，一边喵喵喵喵地讲述着他刚才去干嘛了。 校园里到处都有监控，凭空出现一只猫会很奇怪，所以季桐接入这里的监控数据后，瞬间找出了一条最短路径，变成猫咪后从某处围墙的隐蔽小口子里钻进来，一路大摇大摆地奔向了动物园，然后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宿主面前。 这样即使后面有人疑惑这只猫咪的来历，也找不出问题。 而且说不定他就不用窝在手表里，而是能用猫猫形态陪宿主度过这一周了。 流浪猫咪依偎在人群中最帅气的那个人类身旁不肯离去，多么合情合理的事。 谁能狠心赶走一只身上有爱心的猫咪呢？ 见过了猫咪下飞行棋的裴清沅对于猫咪想跟孔雀合影这件事接受度良好，很认真地给他拍着照。 猫咪季桐在孔雀群里流连着，那些原本在发呆的蓝色雄孔雀们纷纷转头看向这只与自己模样完全不同的陌生来客，滴溜溜地转着眼睛。 “它们怎么不开屏？” 季桐有点遗憾。 搜索结果告诉他每年春天才是孔雀的求偶季，雄孔雀们通常会在那时候争先恐后地开屏，好令自己在同类里脱颖而出，吸引到配偶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两个穿着诚德校服的学生交谈着走进动物园。 “你确定掉在这儿吗？会不会已经被什么动物叼走了啊。” “没事，随便来找找看，找不到就算了，回头再买新的，我早上不应该摘下来放在口袋里的……” 两个男生趁休息时间，跑过来在找什么东西，余光扫到了正在给孔雀拍照的裴清沅。 他们站在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又是侧面，没能看清楚裴清沅的脸，但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外校校服。 “是今天来交流那批学生吧？” “是吧。不过这是哪个学校啊，之前好像没见来过。” 见那个外校生一直站在孔雀附近，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后，声音无意识地变大了一些。 “现在是秋天，孔雀不会开屏的。” “还不如拍拍火烈鸟呢，这里的品种特殊，一般动物园里见不到。” 他们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互相聊天，又像是在说给没见识的旁人听。 裴清沅听见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看着在孔雀旁边走来走去的季桐。 季桐不喜欢那种语气，正好照片也拍够了，索性回到宿主身边。 “软软，我有自动清洁模式，不会带来地上的尘土的。” 他一边喵喵地解释着，一边越过木栅栏，动作敏捷地跳进裴清沅的怀里。 裴清沅领会了他的意图，稳稳地接住了他。 猫咪在人类少年的怀里愉快地伸了个懒腰，以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好。 当猫好像也很舒服。 不远处的两个男生看见了这一幕，面面相觑 “哪来的猫？以前在这里没见过啊。” “这花色还挺漂亮的，不像流浪猫……”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面面相觑就变成了对脸懵逼。 外校生抱着猫正要转身离开，他怀里的白色猫咪伸出软软的爪子朝孔雀们挥了挥，还喵了几声，像是在道别。 结果这群昂首挺胸的蓝孔雀，刹那间全都开了屏。 陡然盛放的尾羽由金翠线纹交织而成，其间绽开斑斓的圆形斑点，像粒粒宝石镶嵌在金绿画布上，如梦如幻。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这些争奇斗艳的孔雀们纷纷跳下木桩，探头探脑地看向那个即将离开的人类……怀里的猫咪。 季猫猫：！！！ 裴清沅：……？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雄孔雀们会在求偶的季节里向雌性开屏…… 几分钟前才查过的资料顿时浮现在季桐脑海里。 先不管雌雄, 光是这个物种，猫咪和孔雀，是不是跨得有点离谱了？ 白色猫咪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 旁边围观的两个诚德男生也瞪大了眼睛。 “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靠，你掐我干嘛？！” “我也试试看是不是幻觉……” 唯有抱着猫的裴清沅微微皱起了眉。 他当然知道雄孔雀主要在春季开屏，以前他在这里上学时，偶然听说过的几次例外, 都是因为秋冬季节里气温异常回暖, 让孔雀误以为春天来了。 可今天并不热。 疑惑片刻后, 他想起季桐跳进他怀里前喵的那几声。 落在他耳朵里就是“今天看不到你们开屏, 好可惜”。 ……是孔雀也听懂了吗？ 比起孔雀向猫求偶, 还是这个解释更正常一点。 “它们能听懂你说话吗？”他问季桐。 季桐反应过来，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爪子, 不太确定地喵了两声：“喵喵……？”谢谢……？ 孔雀们立马抖了抖自己华丽的尾羽，翠蓝色的脑袋轻轻晃动, 似乎在回应他的道谢。 见状，一人一猫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其他动物能听懂猫说话而已。 很正常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猫咪季桐愉快地晃了晃耳朵，认真地再次道谢：“谢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孔雀开屏, 很漂亮，下次见啦！” 在很有韵律感的猫叫声里，镶满碧蓝斑纹的金翠色海洋便随之摇曳起来, 场面盛大华美。 直到裴清沅抱着猫咪离开，它们才收起难得在秋日里绽放的尾羽, 重新恢复无所事事的发呆姿态。 另外两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男生已经彻底看傻了。 “为什么这只猫看起来能指挥这群孔雀的样子, 这是不是不太科学……” “好了别想了, 我们肯定是在做梦。” “那我能打你一拳不？” 裴清沅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季桐充满期待的喵喵声。 “下次再遇到讨厌的人，我是不是可以鼓动小鸟在他们肩膀上投掷黄白相间的固液混合物？” 裴清沅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抱着猫咪的手臂小心地寻找着合适的力度。 他不常抱花花，所以现在还需要摸索抱猫的技巧。 猫咪的身体柔软温暖，遍布全身的白色猫毛散发着顺滑优雅的光泽，背上纯黑的爱心极为醒目。 “软软，我的猫咪造型帅吗？” 季桐伸出爪子特意拨了拨自己头顶酷炫的黑毛。 黑色就是最帅的颜色。 “……嗯。” 裴清沅面不改色地附和着自己的系统。 可爱大概也是一种帅。 等他抱着这只模样特别的猫咪回到宿舍的时候，立刻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班长，这是哪来的猫啊？好可爱！” “卧槽，它身上有个爱心诶，这是天生的毛色吗？第一次见到这种……” 带队老师周芳闻讯而来，望着窝在裴清沅怀里显得极为乖巧的猫咪，惊叹之余，仔细分析道：“它看起来这么干净漂亮，又很亲近人，应该不是流浪猫，是谁家养的猫咪走丢了吧？” 裴清沅早已跟猫猫提前串通好：“应该是，我是在学校里突然遇到它的，然后就一直跟着我了。” “那得跟钱老师说一声，可能是哪个学生的猫。我看他们这边好像允许宿舍里养宠物。”周芳小心地摸了摸猫咪的脑袋，略显不舍道，“一会儿等他过来当面说吧，我们先帮着照顾一下。” 宿舍区里陆续有其他学校的交流生到来，空气渐渐热闹起来，到处都有学生们交谈的声音。 唯有二中的学生们无心社交，大多一脸傻笑地看爱心猫猫吃东西。 猫咪季桐迅速获得了三岁半形态的待遇，收获大量人类主动投喂的食物，不过他毕竟不是真的猫，没有做好吃猫粮的心理准备，只是很挑剔地选了一点水果吃。 裴清沅、林子海和沈奕铭三人的套间已成为观光圣地，秋天上午暖洋洋的日光照耀下，白色猫咪悠闲地窝在客厅阳台的茶几上，任日光照拂自己漂亮的毛发，面前摆着人类精心准备的果盘。 这层楼另一半的空房间住进了一中的学生，就是之前和裴清沅所在的篮球队打比赛的一中。 虽然两所学校的名字听起来都很厉害，但一中更加名副其实，的确是市里最好的公立高中，二中却排不到第二。 一中的学生看着隔壁二中的人老是在一个房间里进进出出，都很好奇，忍不住跑去围观，然后立刻被那颗不同凡响的爱心震慑住了。 “天啊，他们学校有猫！！我们这边怎么没人带？” “不是带的，好像是他们学校有人在诚德的校园里捡到的。” “我能不能跟着二中的同学们混，好可爱啊爱心猫猫……” 一片人头攒动里，站在最后方跑来凑热闹的萧新晨跟着感慨道：“这爱心好酷。” 他看着其他二中学生都在排队跟猫咪自拍，也蠢蠢欲动起来，往最前面钻。 凭着跟裴清沅打过比赛的缘分，他露出一个直爽的笑容，自我介绍道：“同学你好，我叫萧新晨，一中篮球队的，上次比赛你赢过我们，记得吗？108比62，你们108，我们62！” 正在用小勺子喂猫咪吃西瓜的裴清沅闻言默然。 他记得，而且还记得在萧建平赛后跑来找自己并被同事拉走之后，被萧新晨问是不是认错人了。 总而言之，不愧是萧教授的儿子。 他礼貌地回应了对方的自我介绍，然后言简意赅道：“拍吧。” 季桐也记得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大男孩，鉴于他和萧教授的关系，很给面子地睁大了自己湛蓝的眼睛，让猫猫更上照，同时友好地伸出爪子跟萧新晨握了握手。 享受到特殊待遇的萧新晨受宠若惊，相当郑重地跟猫咪握手，自拍完了回房间的时候，还对裴清沅热情道：“我住你隔壁隔壁的507号房，打游戏开黑缺人的话叫我啊，我想来蹭猫猫！” 裴清沅：…… 很有个人特色的一位同学。 跟他同宿舍的林子海和沈奕铭看完猫猫之后，似乎都去房间里看书了。 季桐倒很喜欢萧新晨，目送他离开后，好奇地问宿主：“萧新晨来了，萧教授会跟着来吗？” 往年的交流周上，诚德都会请一些顶尖大学的知名教授学者来办论坛和讲座，据说萧教授以前也来过。 裴清沅摇摇头：“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之前萧教授为了他的事跟诚德这边的领导有过不愉快，所以裴清沅觉得今年诚德不太可能会邀请他，尽管萧建平是人工智能领域屈指可数的顶尖大牛。 季桐稍微遗憾了一下，本来他还想看一看经典的大佬给主角撑腰的情节。 不过没关系，还有无所不能的猫咪在。 西瓜很好吃，阳光也很舒服，初次当猫的季桐突然有点羡慕花花了，他眯起眼睛，快乐地用头顶帅气的黑毛蹭蹭宿主的手心。 裴清沅愣了愣，指尖微顿，然后很快舒展开，用温暖的掌心轻轻揉了揉猫咪软乎乎的脑袋。 约定好集体去学校礼堂的时间到了，早上见过的钱老师跟着班车过来，看到这只爱心猫猫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这个特征太醒目了，我没在学校里见过，估计不是学生们养的，目前没听到有学生反馈宠物丢了，可能是从学校外面跑进来的。” 钱老师努力回忆了一番后，提议道：“要不这样吧，我先送到校外的宠物店里寄养着，晚点再去查查监控，看是从哪边跑进来的，这猫一看就养得很用心，应该不难找到主人。” 可他张开手臂，想把猫咪接过来的时候，却看见猫咪往后退了退，完全钻进了裴清沅的怀里不肯出来，只剩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略显委屈地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在这道可怜兮兮的目光里，周芳第一个投降：“它看起来很不想离开裴同学……” 其他各个学校的同学也跟着劝道：“钱老师，先放我们这里吧，如果你看到了寻猫启事，我们再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钱老师很是犹豫：“但你们要上课，那时候它怎么办呢？总不能把它独自放在宿舍或者教室角落里吧，它肯定要乱跑的……” 没想到猫咪竟然像能听懂他说话一样，很乖巧地喵了两声，宝石般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在说自己不会那样的。 钱老师仅仅坚持了两秒钟，就顺从地放弃了抵抗。 “好吧，你们先带去礼堂，等会放到最后一排的位置那里，我在旁边看着它，看看它乖不乖。” 学生们霎时欢呼起来，一口一个谢谢钱老师，钱鸿嘉被他们叫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莫名地跟这群外校学生拉近了关系，脸上原本颇有距离感的礼节性笑容也显得亲切了一些。 “好了，咱们赶紧出发吧。” 前往学校礼堂的班车有三辆，其中最热闹的就属载有二中学生的这辆，这点功夫里谁也没再想着课本和学习了，都在围观这只从天而降的神秘猫猫。 “它有名字吗？是不是该给它临时起个名字？” “叫爱心？心心？” “让捡到它的同学起名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处于焦点位置的白色猫咪也喵了起来：“喵喵喵！” 裴清沅听懂了他的意思，替他出声道：“叫蘑菇？” 季桐立刻开心地蹭蹭他的下巴。 大家看到猫咪的反应，当即毫不犹豫地投了赞同票。 “它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 “毛色是黑加白，叫蘑菇很合适。” “蘑菇，你除了水果还喜欢吃什么呀？” “喵喵喵喵喵喵！” 小龙虾和火锅！ 唯一能听懂猫叫的裴清沅默默看向窗外。 这句话不适合翻译。 到达礼堂后，按照钱老师的提议，裴清沅将猫咪季桐放在了礼堂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由钱鸿嘉照看，他这次的任务本来就是负责满足这批外校学生的日常需求，不参与教学活动，所以这倒没有超出他的职责范围。 钱鸿嘉有些诧异，这只猫看起来真的很乖，被裴清沅放下后就一动不动，窝在椅子里，安静地看着前方，让他原本紧张兮兮的防御姿态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猫欲静而风不止，总有学生回头看猫，还偷偷跟它招手做鬼脸，直到欢迎仪式正式开始，大家才收了心，依依不舍地看向主席台。 坐在最前方的诚德校领导，望着 以前每次交流周的时候，在见识过了诚德豪华的校园环境和气质之后，到了欢迎环节，这些外校学生基本都会显得很拘谨，与旁边从容淡定的诚德学生代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是今天，绝大部分学生看起来都很放松的样子，脸上还带着笑，这反而弄得旁边的诚德学生面露茫然，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今年唯一的不同就是有学生带了只猫进来，但这猫没吵没闹的，跟不存在一样，不至于有这么大影响吧？ 在满心困惑里，学校领导开始了例行的讲话，从诚德光辉的校史，到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各种教学设施，再到今年交流周上的活动安排，全都透出一股自然流露的深厚底蕴与傲气。 “我们临时将交流周延长了两天，是因为经过讨论后，学校希望今年能为学生们提供一种更完整宽阔的视野，所以我们决定举办一场为期三天半的大型系列讲座，涉及的学科包括哲学、历史、艺术、社会等等，它们柔和的光辉始终照耀着人们前行，也包括化学材料、环境生态、人工智能、天体物理等等时下最前沿的学科，希望能为有志于此的同学带来一种最新鲜的风景……” 介绍到这里的时候，校领导的气终于顺了一点，因为台下的学生们总算一脸钦羡地鼓起了掌。 “这次大型系列讲座，学校邀请了国内外一些顶尖高校的教授学者前来，譬如国内文史类综合排名第一的庆平大学历史系教授白舒桥，相信有不少同学都看过白老师讲历史这档节目……又譬如江源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的齐绍老师，他是这一领域冉冉升起的新星，去年刚被评选为国家杰出青年人才……” 裴清沅对诚德的这次豪华阵仗并不意外，全程都很平静，专心地听心里的季桐说话。 “都是很有名的专家教授，诚德真厉害啊。” “软软，我的猫毛被吹乱了，这阵风好大！！” “钱老师主动去关窗户了。”季桐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他完全没心思听领导讲话哈哈哈哈。” 裴清沅不动声色地回头，隐隐能看到白色猫咪端庄地坐在椅子上，偶尔礼节性地拍拍旁边钱老师的手背，以示表扬。 而听到江源大学人工智能学院齐绍老师这串介绍的时候，台下的萧新晨在一众学生里，鼓掌鼓得最为起劲。 身边相熟的同学不解地看他：“你这么激动干嘛？你爸又不叫这个名字……” “你不懂。”萧新晨挑眉，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嘿嘿。” 他心痒难耐地熬到欢迎仪式结束，趁着学生们聊天交谈的空档，找了个角落给萧建平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就小声道：“爸，怎么样，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吧？” 萧建平的声音传过来：“放心，刚跟齐老师聊完讲座的事。” 萧建平这会儿就坐在齐绍的办公室里，跟他讨论讲座议题，这位由他一手带出来的青年教师笑着摇摇头，安静地听他跟儿子通话。 前几天萧建平找到他帮忙的时候，齐绍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明明是他老师的资深教授，说想在他去一所高中做讲座的时候给他当助手。 年纪轻轻的齐绍深吸了一口气，从未听过如此特殊的要求。 “萧老师，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他纳闷道，“本来我就挺奇怪的，他们为什么不请你，反倒来找我，这不合理啊，是您之前拒绝了吗？” “说来话长。”萧建平语气淡定，“简单来说，我想借这个机会跟我儿子，以及另一个我很看好的学生多相处几天，还能给我妻子多拍点照片回去看，去交流的学生那么多，那边学校负责拍照的老师能拍到新晨的机会少。” “而且，这次讲座的想法还是很好的，我有不少老朋友都会去，算得上是一次交叉学科的大聚会了，说不定能碰撞出很多新想法，到时候我介绍你和他们认识。” 齐绍顿时收回了所有想说的话，肃容道：“好的萧老师，没问题萧老师，都听您的！” 得到老爸肯定的答复，萧新晨高兴得快蹦起来了，热情道：“太好了，爸，我爱你！” 萧建平很诚实：“……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为了你。” “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还装了另一位同学。”萧新晨比他更诚实，“但是知道这一切来龙去脉的局外人只有我！上帝视角真是爽爆了，爸，我感觉我现在就像一个扫地僧，准备迎接大战来临，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明白，扫地僧。”萧建平早就习惯了儿子跳脱的脑回路，沉稳道，“明天见。” 萧新晨兴高采烈地同他告别：“明天见，扫地僧之父！”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欢迎仪式结束后, 裴清沅第一时间找到钱老师，把季桐接了回来。 已经完全被征服的钱鸿嘉颇感不舍地目送这只名叫蘑菇的猫咪离开，不再担心它会不会乱跑, 也不再提起要把它送到校外的宠物店里寄养的事, 而是细心叮嘱道：“要是你们忙着上课没空照顾蘑菇, 可以找我帮忙啊。” “好, 谢谢钱老师。” 裴清沅动作熟练地抱好猫, 随着人流走出礼堂。 到了午饭时间, 大家纷纷交谈着向餐厅走去, 每个学生都收到了诚德发下来的饭卡, 每张有五百的储值, 可以在学校范围内的所有店铺里自由使用。 人群里的裴清沅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热情的视线。 他有些茫然地回头，就看见萧新晨正笑眯眯地朝他怀里的猫咪季桐做鬼脸, 远程逗猫, 直到被看不下去的同学强行拖走。 而季桐居然很配合地冲他喵了几声，比划了一个鬼脸，把频频回头不愿离开的萧新晨逗得一脸傻笑。 裴清沅十分敏锐：“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他注意到季桐对待其他想来撸猫的同学时, 都是一脸冷艳傲娇, 连面对为猫咪鞍前马后的钱老师时, 也只是伸出爪子慵懒地拍拍他的手背, 相当符合一只高贵又帅气的蓝眼白猫应有的气质。 唯独在面对萧新晨的时候, 季桐表现得格外活泼亲切。 仅次于在他面前的状态。 闻言，白色猫咪立刻直起身子，用肉乎乎的爪子蹭了蹭宿主的肩膀。 “因为我觉得萧教授人很好，对宿主也很好。”季桐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危机意识, 斩钉截铁道, “……也许这就是人类常说的爱屋及乌吧！” 刚才他的环境监测功能注意到了鬼鬼祟祟跑出去打电话的萧新晨, 对这个算得上半个熟人的高中生，季桐很好奇，稍微采集了一下环境声，就知道了萧家父子的中二秘密。 这可是友军，当然要表现得和蔼可亲一点。 而且现在扫地僧大军里又添一员，作为一名光荣的扫地统，季桐决定尊重传统，暂时保守这个秘密，等明天讲座活动开始了再给宿主一个惊喜。 在猫爪子的拨弄里，裴清沅接受了这个答案，带着他往人气相对较低的一间中式餐厅里走去。 “我去餐厅打包，回宿舍吃。” 这里有好几间餐厅，风格各不相同，有异域风情的菜品更受学生们欢迎，今天到访的外校生们平时在自家学校里吃的都是中餐，这会儿看到这么多花样，肯定是直奔新奇的地方去，反正是诚德发的饭卡，贵一点也不心疼。 不过在这里上过两年学的裴清沅觉得这家中餐厅的口味更好，所以决定先让季桐尝一尝这家。 他看猫咪吃了一上午水果，猜到他现在肯定想吃正餐。 宿舍里有独立房间，只要把门锁好，季桐就可以变成人类形态出来吃饭。 “喵~”好~ 前往餐厅的路上，猫咪蘑菇幸福地晃动起尾巴，引得身旁路过的学生们纷纷侧目。 “你们看见了吗？这猫长得好特别，真可爱。” “那个外校生有点眼熟啊，靠，那不是裴——” 裴清沅对这些议论声熟视无睹，认真地听着季桐在他心里报菜名。 “我想吃油焖大虾，糖醋排骨，菠萝咕噜肉……” 本来不饿的裴清沅听着这个充满憧憬和向往的声音，莫名其妙地跟着饿了。 这些菜听起来好像都不是很难的样子，等周末回家后，他可以试着做一做。 第一次做饭就尝试了红烧肉并且不算太失败的裴清沅如是想到。 一小时后，刚吃完饭的林子海和沈奕铭结伴回到了宿舍房间，准备午休一会儿。 结果一推开门，他们就闻到了屋里弥漫的菜香。 “哇，这味道好香，班长居然偷偷打包回来吃。”林子海吸了吸鼻子，“这是糖醋排骨吧？怎么感觉比中午吃的西餐更香呢？我又想吃饭了。” 他旁边的沈奕铭没有说话，表情看起来有些低落。 林子海努力尝试活跃气氛：“我们晚上换个餐厅，去吃中餐怎么样？一会儿问问班长他点了什么，哪些好吃。” 沈奕铭这才点点头：“嗯。” 听到室友们回来的声音后，裴清沅的房间里传出了一些小小的动静，片刻后，房门打开。 裴清沅拎着收拾好的空餐盒走出来，准备丢到楼层尽头的垃圾箱里，他开门的瞬间，蘑菇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比起上午的轻盈，猫咪蘑菇这会儿的脚步显得沉重了许多，它慢吞吞地溜达到阳台，试图跳上茶几晒太阳，惨遭失败，还是裴清沅好心地把它抱上去的。 林子海则很是震惊地看着他手里的打包盒：“两个，四个，六个……班长，他们一盒给的分量这么小吗？” “……”裴清沅无法解释，只能选择逃避，“我去丢垃圾。” 感受到那神秘的冷峻气场再度降临，林子海瞬间闭嘴，觉得自己好蠢。 六个餐盒又怎么样？他干嘛说出来啊！ 虽然班长的外形和这个食量真的很不相称，大大地超出了他对运动系学神的想象……完了，班长身上的冷气越来越足，以后会不会不帮他看题目了。 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林子海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哈哈，我中午也吃了好多呢，这里的餐厅味道挺好的。” 躺在阳台茶几上露出肚皮滚来滚去的蘑菇，发出看热闹的喵喵声，被迫背锅的裴清沅沉默地走向门外。 不过在经过沈奕铭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没事吧？” 裴清沅跟沈奕铭只打过几个照面，但也看出他现在情绪不佳。 林子海收了声，正在纠结要怎么说的时候，看见沈奕铭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事。” 于是他跟着附和道：“班长你快去丢垃圾吧，回来该午休啦，下午还要上课呢。” 裴清沅收回视线，没有再多问。 上午在礼堂里，来访的所有学生都被打散，只按照年级分入了诚德高中现有的班级，可以在这五天时间里和对应班级的同学一起上课，并自由选择是否参与校方举办的各类活动，比如论坛讲座、辩论赛、社团活动等等。 裴清沅被分到了高三一班，其他还有来自各个学校的四名外校生和他一起，一共五人插进了高三一班，这之中他唯一认识的就是沈奕铭。 为了避免带猫上课引起争议，裴清沅和季桐商量好，他分出一些数据在宿舍里假装睡着了一动不动的猫咪，这会儿先暂时使用手表小美形态。如果上课期间季桐觉得无聊了，也可以回到蘑菇身上去到处溜达。 短暂的午休时间结束后，在去教室的路上，季桐好奇地提问：“软软，你以前在哪个班？一班会有你的熟人吗？” “六班。”裴清沅道，“没有，不算太熟。” 那个讨人厌的管家儿子应该同样在六班，宿主说没有熟人，估计和这个班的绝大部分人都没什么交集，不至于掀起太大的风波。 庆幸之余，季桐还想问些什么，但想了想，又憋回去了。 宿主大概也不知道裴言在哪个班。 欢迎仪式上那些诚德的学生代表中，他并没有看到裴言的身影，当时他还松了一口气。 希望等下在高三一班里不会遇到裴言。 如今裴家和罗家两边都暂时消停了，裴清沅有了崭新的人生，裴言亦然。所以季桐其实不太想让宿主和这个与他调转了命运的人再见面，大家年纪都不大，见到彼此时心里难免失衡，不如就当作对方不存在。 裴清沅不知道自己的系统在想些什么，只是在走进高三一班的教室时，环视了一圈这些或陌生或眼熟的面孔后，他看见表盘上悄悄闪起了代表喜悦的红光。 “为什么开心？” “因为今天天气很好哦。” “嗯。”裴清沅坐下后望向窗外，看见秋日里漂浮的流云，和金灿灿的悬铃木叶子，重复道，“天气很好。” 外校交流生的到来引发了不小的议论声，不过基本都比较克制，还有人主动跟穿着省内重点高中校服的几名学生交谈起来，气氛尚算融洽。 由二中拟定的接待细则可是老师跟他们反复强调过的。 不能当众对这群外校生表现出不礼貌的举动。 二中在市里的排名实在一般，再加上裴清沅的特殊身份，所以看向他和沈奕铭的目光难免多一些，性格比较内向的沈奕铭有些拘谨，低头看着课本，不太敢看其他学生。 季桐没有在这班学生里看到任何熟脸，没有向锦阳，没有裴言，也没有上次输得很惨的篮球队里的人。 他满意地启动了监测功能，准备好好地观察分析一下，看看这群陌生人里会不会有人对宿主造成威胁。 全部排查一遍后，季桐重点标记了一男一女。 男生穿着诚德高中的秋季校服，浅灰色的西装，戴一副眼镜，五官俊朗，看起来文质彬彬，很有书卷气。 女生很漂亮，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长长的黑发拢在身后，气质淡雅，再标准不过的白富美形象。 这是整个班里除了宿主以外颜值最高的两个人。 季桐默默地给他们拍照建立了跟踪档案。 绝对不是因为他颜控，众所周知，长相在小说里是很重要的区分配角和路人的标准。 先问问这位男同学好了。 “软软，你认识坐在第一组倒数第二排的那个男生吗？” 裴清沅循声看过去，耐心地回答他：“他叫庄闻白，是学生会会长，不熟。” 居然是之前季桐问宿主有没有担任过学校职务时，随口猜的学生会会长。 表盘上的小机器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颜值判断法果然很有用。 庄闻白正在看书，似乎察觉到了裴清沅投过来的视线，他抬起头，目光相交的瞬间，这个看起来温和斯文的男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好久不见。”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他的声音不大, 但清晰地传进了裴清沅和季桐的耳中。 裴清沅没什么特殊反应，他和庄闻白的交集并不多，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 只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但季桐警觉地在这个人物的档案上打了一颗星。 没有任何靠谱的原因, 主要是因为他给季宴行设计的“遇到讨厌但又有趣的强敌时露出的玩味笑容”就是这个样子的, 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虽然可能只是巧合，但他不能容忍区区一个高中生居然跟二十九岁冷酷霸总撞了微笑的方式。 “宿主, 我不喜欢看到他笑。”小机器人发出忧郁的声音，“好刺眼。” 裴清沅：…… 不知道为什么, 裴清沅总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接一句：好，以后他不会再有机会笑。 但他想了想, 还是没能真的说出口。 “我尽量不跟他有来往。” 为了保护小机器人的眼睛，裴清沅主动承诺道。 两个人正在脑内闲聊的时候，教室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了喧嚣声。 沈奕铭的座位旁边站着两个正在大声说话的男生，他听着两人的声音, 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课本。 “你说像不像毛笔？” “哈哈哈哈哈，像像像。”另一个人应和道，“我看跟拖把也挺像的。” 周围有几个一班的学生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声，更多人事不关己地做着自己的事，旁边其他的外校生则一脸茫然, 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够了吧……！” 沈奕铭努力地憋出一句，却很快被淹没在他们的笑声里。 中午他和林子海去了西餐厅吃饭, 西餐的分量都不大, 两人图新鲜点了不少吃的，其中有一份牛排。 沈奕铭以前在餐厅里吃过的牛排配菜, 基本都是煎蛋、西兰花和通心粉, 但今天端上来的铁盘里, 配菜是一排长长的芦笋。他咬了一口，不喜欢这个口感。 林子海也是，嫌弃地皱起眉头，还跟他开玩笑道：“看，我像不像咬着一根绿色的毛笔？” 沈奕铭被逗笑了，两个原本不算相熟的学霸渐渐拉近关系，正聊天的时候，身后突兀地传来一道满含嘲讽的声音。 “那是芦笋。” 两人抬头，看见几个并不认识的诚德学生恰好端着餐盘路过。 沈奕铭愣住，林子海先反应过来，不知所措道：“我知道……我们在开玩笑。” “哦，原来你们知道啊，挺有见识。”对方轻描淡写地回应，“这么多菜，慢慢吃。” 几人压根没用正眼看他们两个，嬉笑着走开，只隐隐传来一些零碎的字眼。 老土……没见过世面……书呆子…… 从小就一心扑在功课上的沈奕铭常常被人叫做书呆子，但今天听到的这一声，却令他久久不能释怀。 可惜这一刻他的制止并没有被听进去，比他更外向会说话的林子海也不在旁边。 在这几个人肆无忌惮的笑声里，沈奕铭涨红了脸，想要逼自己再说些什么，又组织不出句子。 刚注意到这里动静的裴清沅冷下脸，正要开口，就见到坐在中排的姜瑶回过头来，蹙眉道：“你们说够了吗？” 这是被季桐悄悄标记的那个女同学。 姜瑶起身走了过来，语气里透出几分冷意：“别人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们倒记了一中午，私下里讲了一遍又一遍，还不够吗？” 原本热闹的教室立刻安静下来，那两个男生表情僵了僵，不敢再反驳，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抱歉，他们不应该这样的。”姜瑶主动对沈奕铭道。 沈奕铭没料到会有诚德的人帮他，迟钝地摆了摆手，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女生道谢。 姜瑶的余光落到正望过来的裴清沅身上，带上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她原本也想像庄闻白那样说声好久不见，但又没能说出口，最后只是轻声说：“这里还是老样子。” 对这句感慨，裴清沅没有做出更多的回应，正值铃声响起，他淡声道：“上课了。” 老师走进教室，向大家介绍新来的交流生，一切都恢复了应有的平静。 小机器人看看面无表情的宿主，又看看不远处在听课间隙偶尔回眸的姜瑶，心中警铃大作。 他很熟悉姜瑶看宿主的眼神。 之前在二中的时候，宿主因为牛角包和篮球出名后，不少女生来给他递情书，眼里都有相似的情绪。 不过当时裴清沅对这些接触甚少的同学全都采取了当场拒绝的策略，季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但眼前的姜瑶，不仅有老同学加成，自身的条件也是万里挑一的，外貌家世气质修养无一不佳，放到其他投影世界里就算不是女主，也得是个让人念念不忘的白月光，这让季桐不得不升起一级戒备。 因为姜瑶并不是这个故事里原定的主角另一半。 季桐在系统工作手册里读到过，当主角的未来伴侣出现时，他会马上收到提醒，类似于某些特定情节和对白会触发主线任务那样。 虽然季桐还不知道主脑给裴清沅选定的未来另一半是谁，但目前宿主的成长线十分健康，事业线也隐隐有了苗头，可以说形势一片大好，他有望成为下一位最强新人系统。 所以这条感情线当然不能出问题，不然他还怎么在系统年终考核的时候赢过爱玩泥巴的小学生方昊？ 他必须要保证宿主的感情世界清清白白！ 于是在这天下午的课程里，裴清沅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系统变得有一点古怪。 他听课翻书的时候，季桐会小声感慨：“充满了浩瀚知识的高中生活真美好。” 老师笑着请交流生回答问题，听到沈奕铭的声音从紧张慢慢变得流畅的时候，季桐会猛地来一句：“沈同学对学习的专注和用心实在令人感动，大家都应该向他学习。” 等到下课，在隔壁班旁听的林子海跑过来，隔着窗户跟裴清沅和沈奕铭打招呼，小机器人身上忽然间冒出了彩色泡泡：“友情一定是人类的学生时代最重要、最珍贵的一种感情，我好向往哦。” 裴清沅：…… 他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裴清沅屡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中病毒了吗？” 听起来仿佛有什么高中好词好句知识库不慎混入了核心数据区域。 这很像是他的系统身上会发生的事。 还在绞尽脑汁想给宿主洗脑的季桐顿时哽住。 “谢谢宿主提醒。”他闷闷不乐道，“我马上杀毒。” 好词好句数据被迫休眠，但漂亮的女同学姜瑶落落大方的示好并没有停下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到了晚饭时间，姜瑶主动走过来，邀请一班这五位交流生一起去餐厅吃饭聊天，希望能让他们更快融入这个集体，同行的还有几个一脸和和气气的一班学生，男生女生都有，与之前那两个态度令人很不爽的男生截然不同。 包括沈奕铭在内几个交流生当即答应了，本来打算继续打包回宿舍的裴清沅犹豫了一下，看到室友沈奕铭总算明亮起来的脸色，便没有拒绝。 尽管季桐是被病毒感染了才冒出一大堆好词好句，但裴清沅依然记住了那些话。 他从来没有住过校，在课堂和训练场之外，就没有更深入地参与过与同龄人朝夕相处的集体生活。 被室友们好奇地问中午吃了什么，午休结束时不约而同地顶着睡乱的头发走出房间，结伴走向教室……这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 “我可以带猫一起去吗？”裴清沅问姜瑶，“它很懂事，不会上桌。” 姜瑶闻言，清冷的气质褪去，颊边浮现出浅浅的酒窝：“好啊，是那只背上有爱心的猫咪吗？我见过别人拍的照片，听说是你捡到的。” 在如花的笑颜里，猫咪蘑菇懒洋洋地趴在裴清沅腿上，扬起的尾巴遮住了背上的爱心，一副喵主子要睡了谁也别想看到爱心的傲娇姿态。 坐在裴清沅旁边的沈奕铭明显放松了很多，忍不住道：“蘑菇好像已经在宿舍睡了一下午，真能睡。” 很有灵性的蘑菇立刻扬起尾巴挠了他一下，黑色爱心转瞬即逝，又被雪白的尾巴捂好，引得旁人都笑了起来。 有人见人爱的猫咪打开话题，这顿饭倒是吃得很愉快，气氛融洽。 “晚上有自习，也有一些社团活动，等会我找活动清单给你们，可以自由选择要参加什么。”姜瑶介绍道，“对了，还有讲座的宣传册，上面有时间安排，你们应该已经拿到了吧？” 见沈奕铭配合地点点头，姜瑶继续道：“明天上午第一场的主讲人，是庆平大学历史系教授白舒桥老师，我读高一那年白老师也来过，这是第二次来了，她真的特别厉害。” 说着，她的目光掠过坐在对面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裴清沅，笑着邀请大家：“这两次讲座的主题接近，可能会有一些重复的内容，但我还是很想再重温一下，你们感兴趣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没人拒绝，连裴清沅也答应了。 白舒桥的讲课风格风趣幽默，含有大量冷笑话元素，之前就给裴清沅留下过很深的印象，他觉得热衷于收集各种冷笑话的季桐肯定会喜欢这场讲座。 但另一边，季桐心里叮当作响的警钟声快突破天际了。 宿主以前明明都听过了，为什么明天还要再去听一次？ ……虽然如果是这样一位女同学笑意盈盈地邀请自己，他大概也会答应的。 总之大事不妙！ 下一秒，莫名走神想起了海啸笑话的裴清沅，便在心里听到沉寂了好半天的季桐突然开口，不过他原本清澈灵动的声音变了，带上了他在外人面前假装小美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机械音。 “亲爱的宿主，您已触发智能预警，以下内容由预设程序自动发送，请您务必严格遵守，并保持高度警惕。” 裴清沅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预警，惊讶之余，表情不自觉地慎重起来。 然后他就听见了掷地有声的四个大字。 “不！许！早！恋！” 这个预警内容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裴清沅怔住，下意识反问道：“为什么？” 他并没有动过这个心思，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现在已经成年了，即使谈恋爱，也算不上是早恋。 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个智能预警？ 面对他的提问，机械声音顿了顿，仿佛从这句为什么里嗅到了感情线脱轨的危险气息，当即语重心长道：“因为……对象错误！” 第50章 第五十章 对象错误。 裴清沅陷入沉默, 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什么对象？” 不过这时候，机械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季桐熟悉的声音, 十分茫然地复读道：“什么什么对象？” “发生了什么？我好像被临时接管了。”季桐困惑道，“我有一些内置的预设程序, 刚才好像自动触发了。” 裴清沅回过神来, 迟疑道：“嗯，触发了智能预警程序，提醒我不能早恋。” 趴在他腿上的猫咪蘑菇适时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漂亮的蓝色眼眸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应该是程序检测到了错误的感情线箭头吧。”季桐安慰道，“没事, 软软, 如果你现在有了喜欢的人, 我一定会想办法支持你的, 听说青春期青涩懵懂的感情也很珍贵，任务可以往后放一放。” “我没有。”裴清沅下意识反驳道，“没有喜欢的人。” 季桐顿时放松下来, 不过还维持着一副知心长辈的语气：“虽然程序在原则上不允许这些偏离主线的感情线的出现, 但我觉得还是你的感受比较重要。” 裴清沅听完他的话, 点了点头, 似乎真的信了。 紧接着, 猫咪快乐地伸了个懒腰。 他可真是一个天才系统。 面对青春期的叛逆少年，这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教育方式，据说是很多人类家庭的第一选择。 不过作为宿主唯一的家长, 季桐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像个精神分裂统, 刚才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又当爹又当妈的机智方法, 简直应该载入系统行业的史册。 既严厉地警告了宿主不能跟错误对象谈恋爱，又用充满包容和理解的口吻打消了宿主可能会出现的叛逆念头。 而且还得知了宿主目前并没有喜欢的人的好消息。 为了宿主的健康成长，他真是煞费苦心。 无名英雄蘑菇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奖励。 脑海里仍然萦绕着早恋两个大字的裴清沅，蓦地感觉到窝在腿上的猫咪蹭了蹭自己的手心。 掌心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他有些恍惚，反射性地伸手揉了揉蘑菇的脑袋，猫咪霎时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湛蓝的眼眸像触手可及的天空。 夜幕降临，晚饭后，大家按照自己的兴趣各自去体验了诚德校内的各种社团活动，也有人去参加了晚自习。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放学，宿舍区终于亮起一片片明亮的灯光，还有学生们热闹的讲话声。 裴清沅提着一袋夜宵回到公寓后，本想直接洗漱进房间，好让季桐能变成人类形态。 不过一回去，他就被一脸神秘兮兮的林子海拉到了沈奕铭的房间，蘑菇也跟着跑过来看热闹。 窗外映出烂漫星空，房间里的少年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奕铭，你说老实话。”林子海嘿嘿一笑，“你是不是喜欢一班那个很漂亮的长头发女生啊？” 沈奕铭一愣，连忙摇摇头：“我没有！” “不许骗人，有就说出来嘛。”林子海开始跟他勾肩搭背，“我两次下课时候跑过来找你们，都发现你在盯着人家看，这还说没有？” “是因为她帮我解围……” 裴清沅没有参与这场幼稚的早恋讨论，不过他看见蘑菇沐浴在月光下，兴奋地摇晃着尾巴，似乎对这个学生宿舍的夜间必备话题很感兴趣。 裴清沅更关心的是打包盒里的夜宵会不会冷掉。 满心八卦的林子海注意到他的目光，也看见了塑料袋里的三个打包盒，正想感慨一句班长居然还吃夜宵啊，猛地想起中午的六个餐盒与摄人冷气，连忙闭上嘴。 而裴清沅已经察觉到他的眼神，两人复杂的视线在空气中相遇，对视半晌，谁也没有出声。 气氛一度十分古怪。 围观的季桐笑得肚子都快痛了，连忙在心里提醒宿主：“软软，今天我不变成人了，我要有始有终地当一只猫。” 于是险些又要背上大胃王黑锅的裴清沅，莫名松了口气，对两个室友淡定道：“一起吃吗？” “好啊好啊，班长真好。” “谢谢！” 打包盒拆开，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伴随着少年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 “班长，我问你一个问题，但你听了不能生气啊。” “你问。” “就是，那个，你也说老实话，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没有。” “林子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八卦，一会儿问我，一会儿问清沅。” “哎呀，这是人的天性嘛。” 蘑菇轻盈地跳上窗台，像是很喜欢这个夜晚，它往窗子上呵了一口气，伸出肉肉的爪子，在玻璃上印出一朵猫爪形状的花，盛满皎洁月色。 深夜，兴奋劲褪去的大家总算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裴清沅躺在床上，望见从窗帘缝隙里隐隐透出的深邃夜空。 窗帘旁的书桌上，用毛毯铺了一个柔软的小窝，蘑菇已经蜷成一团睡着了，眼睛眯成一条线，雪白的猫毛在夜色里像是发着光。 裴清沅无端地想起那一片清透的蔚蓝。 他会和什么样的人恋爱？ 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什么是喜欢？ 窗帘微微拂动，仿佛遇上了从缝隙里悄悄钻进来的风。 裴清沅带着这个忽然出现在他世界里的问题，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翌日，诚德高中最大的报告厅门口堪称人山人海，到处张贴着印有白舒桥讲座主题的海报，除了校方安排的摄影师，甚至还有外来的记者到场。 裴清沅和一群渐渐熟悉的交流生坐在一起。早上他和两个室友一起出门的时候，刚好遇上了同样要来听讲座的萧新晨和其他一中的学生，萧新晨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奇妙的欢快感，无比热情地表示不如大家一起去。 外来的交流生们更倾向于在这个陌生的学校里抱团，于是整个结伴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等这一大票人走进会场坐下的时候，原本约好要一起看的姜瑶等人都插不进来，索性坐到后一排去了。 发现宿主和危险对象一号没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季桐满意地放下心来。 宿主说白舒桥的讲座上会有很多冷笑话，他的三百六十度环绕式内置摄像头已经准备好了。 讲座开始时，名声在外的庆平大学历史系教授白舒桥出现在台上，瞬间引发了场内极其热烈的掌声，她是一位很有气质的中年女性，如海报上印的那样笑吟吟的，有一种优雅又亲切的气度。 白舒桥不仅在学术上很有成就，还办有一档讲历史的科普性栏目，颇受学生群体欢迎，今天到场的不少学生都带了笔记本或是她的出版书，想要请她签名。 独自站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用一个听起来很简单的问题开始了今天这场讲座。 “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不用自来水，不用电，不修马路，更没有手机和电脑，他们写信，坐马车，用油灯……请问，他们生活在哪一个世纪？” 她将话筒移向台下的听众们，很快传来此起彼伏的回答声。 “历史上第一辆汽车是1886年问世的，所以这是十九世纪或者更早！” “很合理的答案。”白舒桥微笑起来，“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大家，有人发明了汽车，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抛弃马车，去坐汽车吗？” 她回眸，身后的大荧幕上便呈现出几幅现代摄影作品，画面是郁郁葱葱的田园景象，充满了旧日风情。 “他们的日子看起来很古老，但的确正生活在当下这个世纪，或许也将延续到很久以后的未来。”白舒桥宣布了答案，“这个群体叫做门诺人，他们的理想是生活在上帝最初创造的那个世界里，万物清静、简朴、自然。” 在白舒桥摘取呈现的这个奇观里，台下的听众们渐渐听得入神。 “历史是一种隐藏在迷雾里的定局，为我们提供与未来有关的无数种可能，无论好坏。所以历史的对岸不是未来，而是选择，这种选择并不是与个体无关的时代洪流或宏大叙事，反而真真切切地经由你的双手呈现，是点燃油灯，还是要一盏电灯……” 在她娓娓道来的叙述声中，无数风景各异的历史画卷徐徐展开，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观众们屏息静听，场内时而爆发出欢笑声，时而响起汹涌掌声。 等到最后的互动问答环节结束，整场讲座彻底宣告落幕的时候，季桐还有些依依不舍地抖了抖自己的冷笑话数据库。 “新增了六个冷笑话。”他向裴清沅报告道，“有一种特殊的风味，在我的库存里显得很特别，可能是因为带着田园、炊烟和烧烤的气息……” 裴清沅失笑。 这大概就是昨天晚上没吃夜宵的后遗症。 上午一共安排了两场讲座，中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裴清沅看了眼手表，正想起身离场去一趟超市，给季桐买点吃的，就见到有一个瘦削的身影匆匆向这里走来。 与此同时，在诚德校领导的簇拥下，正朝镜头礼貌微笑的白舒桥突然眼睛一亮，看向远处的观众席。 当萧建平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萧新晨摆出一脸意味深长的傻笑，裴清沅面露惊讶，其他外校生大多没什么反应，因为萧建平穿着最普通的衬衫长裤，手里还拿着一个相机，很像是个专门负责拍照留影的生活老师。 裴清沅主动站起来打招呼：“萧老师。” 两人前段时间经常会通过电话和网络交流一些专业知识，日渐熟悉起来。 “没事，你坐。”萧建平笑呵呵道，“我过来随便看看，可惜来晚了，只听到白老师的半场讲座，她很厉害吧？” “嗯，很有收获。” 萧新晨旁边的同学则诧异地问他：“你爸怎么来了？没在宣传册上看到他呀，下午的人工智能讲座不是另一个姓齐的老师讲吗……” “嘘！”萧新晨示意同伴小声，他接过萧建平手里的相机，翻看着里面捕捉到的瞬间，深情道，“我被拍得好帅，这就是伟大的父爱吧。” “……”同伴一脸麻木，“你爸能每天忍着不揍你，真是够伟大的。” 出于对扫地僧组织的敬意，高傲的蘑菇主动伸出爪子跟萧教授握手，搞得他受宠若惊，还特意弯下腰回握：“这是小裴养的猫啊，叫什么名字？大美吗？” 蘑菇当机立断地抽回爪子，以示抗议。 裴清沅任由愤怒的猫咪往自己怀里缩，回答道：“他叫蘑菇。” 观众席这一侧其乐融融，另一侧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白舒桥的讲座结束后，有一个穿着诚德校服的女生兴奋地翻开自己的手机相册，给旁边的同学看。 “我去过白老师说的那个地方，门诺人的聚居地，去年去国外旅行的时候，由当地导游带着去的，你们看，我还和那里的居民有合影……” 这些关于世外桃源的真实照片马上引发了小范围的轰动，不少学生都传阅着她的手机，面露新奇。 照片也传到了沈奕铭等人的手上，他们正好奇地讨论着画面里服饰和陈设的细节，却听到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世界很大的，别老盯着课本里那些东西。” 尽管这句略显阴阳怪气的话没有说完，但沈奕铭已经读懂了背后的潜台词。 书呆子。 他抬头，说话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学生，旁边坐着昨天在餐厅里嘲笑他的那几个人。 他们惹不起的姜瑶这会儿坐在后排的另一边，管不到这里，所以当然要借机发泄一下昨天的憋屈。 “只会死读书，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会活得很辛苦的。” 他们像是自顾自的在聊天，可目光满含轻蔑地扫过沈奕铭。 昨天的沈奕铭还想过要反驳，但这一刻，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台上的白舒桥知识底蕴丰厚，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地将一个个不同的时代呈现给他们，台下这些衣着光鲜气质从容的学生中，则真的有人走进过那些截然不同的世界。 和他们比起来，他的世界里的确只有课本。 沈奕铭的大脑一片空白，被汹涌袭来的渺小感受充斥着，直到被一道冷峻的声音打断。 “在今天之前，我也不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裴清沅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那又怎么样？” 这几个人没想到裴清沅会开口帮腔，表情一滞，随即撇撇嘴道：“说明见识少呗。对了，可别觉得我们是看不起你们，回头又去告诉老师，陈述事实罢了……” 这一次，是一道温和有力的中年男声打断了他们：“我也不知道，但我也许知道其他一些你们不懂的知识，每个人都有长处与短处，都有知道和不知道的东西，这是很正常的事。” 他们皱起眉头看向说话的萧建平，立刻从他不起眼的装束和随身携带的相机包里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这话由白舒桥来说还有几分说服力，可眼前这人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生活老师而已，能知道什么别人不懂的知识？ 他如果真有本事，就不可能只是拿着个相机追在学生屁股后面给他们拍照。 几人笑了笑，没再搭腔，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就在这时候，旁边那个拿出照片的女生站了起来，激动道：“白老师过来了！” 周围人的目光跟着看了过去，见到刚才还十分遥远的白舒桥果真快步向这里走来，脸上带着笑容。 学生们霎时热闹起来，同这个常常上电视的著名教授打招呼，有人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想请她签名。 可白舒桥似乎没有根本留意到其他的喧嚣，径直走到那个不起眼的生活老师面前停下，主动伸出手，笑着感慨道：“好久不见了，萧老师。”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在白舒桥温和亲切的声音里,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静了，许多学生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又很快地收敛起来, 目光仍流连在这个不起眼的生活老师身上。 萧建平脸上没有意外，笑呵呵地伸手跟白舒桥握了握：“得有两三年了吧？我白头发都冒出来了, 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白舒桥闻言, 不禁看了一眼规规矩矩站在旁边的萧新晨：“新晨都快高考了吧？又长高不少, 是个帅小伙了，替我跟你妈妈问声好。” “白阿姨好。”萧新晨深谙商业互吹之道, “您真是越来越年轻了，等我上了大学, 就该叫您姐姐了。” 白舒桥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气氛越发松弛，她好奇地问萧建平：“你这是带学生来了？” 下午的第一场讲座是人工智能主题，她对主讲人齐绍这个名字隐隐有些印象，记得应该是萧建平的得意门生。 萧建平点头道：“算是吧，看看年轻人的风采。” 两人相谈甚欢, 不过落到别人耳朵里, 就成了另一番意思。 刚才还出言嘲讽的几个男生这会儿都消停了, 直到听见白舒桥说带学生, 才低声鄙夷道：“还真是个生活老师……” “是跟白老师私下有点交情吧，搞得像自己有多厉害似的。” 尤其是他们看到萧建平开始跟白舒桥介绍裴清沅等人的时候，表情更加难看。 “白老师，给你介绍几个我最近认识的小朋友, 这是清沅, 还有他的几个同学……” 他们发现白舒桥似乎格外给这个生活老师面子, 不仅一一跟这几个来自二中的交流生问好, 还笑吟吟地问起了他们对这场讲座有没有什么意见建议。 眨眼间就跟以往高不可攀的知名学者有了接触的林子海和沈奕铭一脸梦幻，互相掐了掐对方以确定这不是做梦。 “白老师，我从初中起就看你的节目。”林子海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爸妈也跟我一起看，他们都很喜欢你，他们肯定不相信我今天跟你握手了！！” “谢谢。”白舒桥笑着应声，还语气轻快地提议道，“正好老萧带了相机，要不要趁现在合个影？这样回去跟爸妈说的时候就有证据了。” 本想跟白舒桥多交流一下的诚德校领导和记者被晾在一边，手捧书本纸笔想要签名的其他学生，也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白舒桥跟这几个二中的学生聊天合影。 一时间，无数羡慕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们。 裴清沅的表情一直很平静，直到上午第二场讲座即将开始，萧建平和白舒桥先后准备离场的时候，他才很认真地向两人道谢。 在今天之前，萧建平只认识他，并不认识沈奕铭等人，却在刚才主动跟白舒桥介绍，显然是想安慰这几个素昧平生的高中生。 而白舒桥也很配合，或许她在走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了那些不和谐的杂音，所以选择用这样不动声色的方式帮遭受奚落的陌生孩子解围。 萧教授的老朋友跟他一样，都有着相似的性情。 白舒桥离开后，与林子海等人的兴奋截然不同，前排那几个男生始终心有不忿，前一秒还在被他们嘲讽的几个没见识的学生，后一秒就被万众瞩目的知名学者亲切问候，那种陡然产生的落差感让他们耿耿于怀。 “仗着一点私交就开始没完没了……” “别人是给面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 毕竟是在公众场合，几人没敢再大声嚷嚷，只是小声发泄着怨气，裴清沅和沈奕铭他们都没有听见。 但季桐听见了。 他不仅听见了，还喜滋滋地打开了黑历史狠话大全相册。 又将是一份珍贵的素材。 季桐已经开始期待这群人知道萧建平的真正来历后必然精彩纷呈的脸色了。 第二场讲座开始，场上的主讲人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哲学教授，与白舒桥浅显易懂的风格不同，他谈到的东西对一般人而言会显得有些晦涩，但别有一番魅力。 裴清沅听得很认真，趴在他腿上的蘑菇悄悄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坐在旁边的沈奕铭则动作很轻地起身离场。 “你干嘛去？”正在尝试理解抽象的哲学世界的林子海抽空问他。 “去上厕所。” 但沈奕铭离开报告厅后，并没有去厕所，而是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发起了呆。 虽然平易近人的白舒桥让他体会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惊喜，可在这种兴奋褪去后，那种抽离感却越发明显地涌了上来。 他不笨，看得出来白舒桥和那位不知来历的萧老师关系很好，也看得出来萧老师与裴清沅十分亲近，他能和那样一个曾经只在电视里见过的人平等地对话交流，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多出色，完全是沾了别人的光。 沈奕铭能体会到隐藏其中的那份善意，也同样更深地察觉到自身的孱弱无力。 那几个诚德学生的话很难听，可他们说得对。 他的世界的确很小，除了那叠厚厚的课本，其他只剩一片空白。 他能把课本上印有的规整知识倒背如流，那些闪烁着无数名家智慧结晶的哲学理论对他而言却宛如天书。 可刚才的报告厅里，明明有那么多学生都听得沉浸不已。 沈奕铭很难厘清这一刻自己的复杂心情，只能垂下头，呆呆地盯着从脚边默默爬走的蚂蚁。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有一道声音不太确定地叫住了他。 “沈奕铭？” 沈奕铭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一张尚算熟悉的面孔，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回应道：“林言？” 沈奕铭之前一直是二中的年级第一，跟成绩相邻近的几个学霸也会有往来，所以认识林言，不过暑假结束后林言就转走了，他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似乎在学校里风靡一时，但从没有分心关注过。 听见这个已经弃之不用很久的名字被唤起，裴言怔了怔，没有纠正。 他抱着一大叠纸，正步履匆匆地向某栋教学楼走去，突然看到许久未见的旧日同学，本想转身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沈奕铭身上散发出一种他很熟悉的失落气息。 “你怎么坐在这里，没事吧？” 沈奕铭摇摇头，努力让语气显得正常：“没事，就是听讲座听得有点困，出来透透气。” “你呢？”沈奕铭转而问候他，“怎么没有来听讲座？好多厉害的老师。” “我挺想去的，可惜这几天在忙社团的事。”裴言笑了笑，“过段时间要办个活动，现在在筹备。” 他看似明朗的笑容转瞬即逝，不敢维持太久，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说谎。 他不敢出现在这个交流周上的各种活动里，是因为裴清沅来了。 尽管裴清沅会重返诚德这件事最初因他而起，可后来事情微妙地一路失控下去，从因为某种固有的高傲反而比他更执着地要将裴清沅请来的校领导，到他得知裴清沅受到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青睐后也想跟着学，再到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裴言很难说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于是只好自欺欺人似的逃避。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直面裴清沅的勇气。 听裴言这样说，沈奕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纸，瞥到了弦乐团、乐谱等字样。 “好厉害。”他由衷道，“你新学的吗？” 在这些陌生的字眼面前，沈奕铭本来就没有完全挺直的背像是变得更弯了。 报告厅的侧门口，没有其他人走动，紧闭的大门里隐隐传来音响的声音，微风吹拂即将凋落的叶子，沈奕铭有些丧气地坐在花坛边，而裴言抱着一叠精心印刷的乐谱站着，他们穿着完全不同的校服，仿佛分别处于两个世界，在这个分割了一切的交汇点上，裴言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幻觉，听见空气里弥漫着轻轻的碎裂声。 他忽然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转瞬间又消弭在面孔上浮现的微笑里。 “有些事情……别太往心里去。” 裴言语速很快，或许是不想让别人听见，又或许是不想让自己听见。 但沈奕铭听见了，他似乎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鼓励到了一点，努力打起精神道：“嗯，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听讲座了。” “我也该走了。”裴言与眼前这个已经显得生疏的老同学道别，“还有人在等我过去。” “再见，林言，见到你很高兴。”沈奕铭朝他挥了挥手，“下次见。” “再见。”裴言腾不出手，只能在仓促的笑容里转身。 余光里，旁边的空位上重新有人坐下，对方此刻的情绪比离开时似乎好上一些。 于是裴清沅没有转头，犹如浑然不知地继续聆听着讲座，腿上的猫咪睡得正香，毛茸茸的脑袋依偎着他的掌心。 偌大的报告厅里，无数张神情各异的稚嫩面孔被明亮的灯光照耀着。 到了中午，裴清沅的打包计划又一次宣告破产。 萧建平以助手身份过来，但齐绍肯定不敢真的让他当助手打杂，直接导致他无所事事，索性背上相机亦步亦趋地跟着儿子，没事就拍拍照，跟同学们聊聊天，简直比生活老师还生活老师。 这会儿萧建平跟着抱团的交流生们去吃饭，白舒桥为了多跟老朋友聊聊天，也婉拒了校方的宴请，很随和地跟大家一起在餐厅里吃饭。 有大佬在场，同学们起初还有点拘谨，但在小美闪亮登场后，所有拘束都不翼而飞。 “老萧，你这一阵不是在研究一个特别厉害的项目吗？” 萧建平最近为一个人工智能如痴如狂的事，早就在朋友圈子里传开了，这会儿饭间闲聊，白舒桥好奇地提了起来。 “对，不过那不是我的项目。”萧建平的话说到一半，看向裴清沅，以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裴清沅则在心里问季桐愿不愿意出现，两天没有跟宿主以外的人交谈的季桐早就憋坏了，当即答应下来。 猫咪不动声色地陷入沉寂，裴清沅手腕上的黑色手表霎时亮起了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萧建平更是一脸紧张地放下了筷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小美有当面沟通的机会。 在这些殷切目光的注视里，一个豆绿色的小机器人出现在表盘上，抬手跟大家挥了挥，立刻引发一片惊呼。 季桐对这个反应很满意，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看见萧建平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了一个笔记本，一边看他，一边动作很快地记录起了什么。 于是季桐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虽然季桐表面上是人工智能，可实际上并不是，在一位专门研究人工智能的专家面前，他肯定要假装一下人工智障。 但是，他的人工智障水平其实十分智能，如果真的故意装傻反而更容易露出破绽，所以也就是说，他必须把握好智能和智障的尺度，扮演好一个恰到好处的既智障又智能的AI。 季桐快被自己给绕晕了。 ……这是人类能够完成的挑战吗？ 眼看着小机器人打完招呼后就停在原地不动了，萧建平短暂怔神后，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这是待命模式，表情动画很自然啊，这种茫然的情绪呈现得非常生动贴切，太有意思了！” 旁边围观的高中生们也跟着恍然大悟，猛地点点头，齐刷刷地盯着一脸茫然的小美。 萧建平越发兴奋，捏着笔记本，以一种非常柔和的语气跟待命模式的小机器人打招呼：“你好，小美。” “呃……”小美努力维持着冷静，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你好，人类。”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除了跟裴清沅在一个班的林子海, 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到小美说话，亲眼看见这样一个有生动虚拟形象的AI跟人对话，新奇不已, 纷纷放下筷子凑起了热闹。 一大片“你好”、“小美你好”的问候声连接响起。 被萧建平的脑补搞得有点懵圈的季桐，下意识地用机械声音逐一回应道：“你好，你好, 你好，你好, 你好。” 有几个人跟他打了招呼, 他就回了几声你好, 哪怕多拖延一秒钟也好。 他现在的心情简直像在迎接一场完全没准备的大考, 脑袋空空荡荡，只能寄希望于正式开始答题前填写姓名的时间能无限延长, 能苟一秒是一秒。 学生们被他这不假思索的复读机式问好逗笑了, 其中有人笑道：“怎么感觉有点笨笨的。” 萧建平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他眼睛更亮了, 回忆着刚才出声的学生, 恰好是五个。 他一边提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一边惊喜道：“语音识别功能很准确啊！五个同学的声音，小美全都捕捉到了，能一一作出回应, 完全没有遗漏。” 季桐：！！！ 还有这种角度？ 他空空的脑袋里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听到萧建平对这几声平平无奇的你好都有这么高的评价，有同学忍不住道：“萧老师, 会不会是小美回答的时候卡住了？我家的人工智障……啊不是, 智能音箱, 就经常重复一样的句子, 能气死我。” “我觉得不是, 目前看起来没有程序故障的迹象。”萧建平放低了声音，并侧过身道，“不知道它能不能识别并记录这些不同声音，针对特定声线进行回答，我想测试一下，顺便可以还测一下它对带有杂音的语音的识别率。” “麻烦同学们帮我个忙，一起开口说话，内容随意，互相交谈或对小美提问都可以，声音不要太大，保持一个正常交谈的分贝……” 小机器人仍然速度稳定地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的模样，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本来他是可以识别的，但现在，他决定假装不可以。 人类在测试他时最大的失误就是当着他的面讨论测试手段。 虽然萧建平说话时刻意转身，还降低了音量，已经有意避开了他，一般AI也不会去主动识别这些不够清晰的语音内容。 但他可不是AI。 作为一个具备灵活学习能力的人类，正确答案都印好摆在面前了，他直接反着答不就行了？ 学生们都很乐意参加这种测试，萧建平话音落下后，立刻配合地说起了话。 不过对话内容听起来有点傻。 “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呃，班长，你吃饱了吗？” “……” “咦，怎么感觉有点冷。” “啊啊啊啊班长我错了班长！当我没问，我刚才忘记带脑子了！奕铭救救我！！” “那个，我感觉我救不了你……” “小美，我刚吃了午饭，你饿了吗？” “你好，小美，你喜欢历史吗？” 最后一个问题是白舒桥问的，这位平时优雅端庄的教授，在面对一个模样可爱的小机器人时，眼中也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在这些杂音的包围里，萧建平的声音显得最为清晰，他问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小美，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裴清沅是唯一没有说话的人，只是安静地看着这块被自己摘下来后放在餐桌上的手表。 季桐以前跟他说过，自己的智能程度完全超出了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所以裴清沅并没有对他高度拟人的表现产生过疑虑。 他也知道季桐肯定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智能，现在倒有些期待季桐会怎么回答。 将这群笨蛋人类的声音尽收耳中，季桐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自己的表演。 等周围安静下来后，表盘上的小机器人点点头：“你有好多问题呀，小美已经记录下来，将一一回答，请耐心一点哦。” 首先，这是可以记录问题的智能小美。 听到小美很是独特的回复，萧建平几乎屏住呼吸，相当郑重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然而小机器人足足安静了十几秒，才开口。 “小美没有吃饱，因为小美不需要吃东西哦。” 其次，这是反射弧很长的智障小美。 季桐从第一个说话的林子海开始，挨个响应这些人的话，即使有些话并不是问他的。 而且每个回答之间都有着比较长的间隙，每当大家等得有些着急，以为小美卡住了，探头来看手表的时候，就会听到他冷不丁地开口。 “关于忘记带脑子这个问题，小美好像帮不到你呢，如果脑子很重要的话，下次记得带上哦。” 然后，这是既智障又智能还带有一丝阴阳怪气的小美。 林子海听得双眼发直，享受了一次被人见人爱的小美礼貌地嘲讽的特殊待遇。 “小美不饿，因为小美不需要吃东西哦。” 继续是智障小美。 季桐在回答这个重复问题的时候，语气和音调都一模一样，尽显AI本色。 最后两个相对正常的问题，季桐选择用比较常规的方式进行回答。 “你好，人类，小美喜欢历史，你喜欢吗？” “目前多云，气温16度，预计有雷雨……” 一场问答下来，萧建平的表情变幻个不停，以相当快的手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测试结果：“响应速度一般，无法对特定声音做出识别，但杂音环境中的整体识别率很好，可以进行连续应答……” 围观学生们的感受则更直接，一个个面露沉思：“我感觉小美好像很聪明，又好像不是那么聪明。” “我也觉得，这是不是就是网上说的，在智能和智障之间反复横跳？” 季桐抓住机会主动出击：“小美哪里做得不好呢？请告诉小美，这可以帮助小美更好地改进哦。” “啊！”偷偷说坏话被AI抓包的学生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没有，我乱说的，小美很聪明！” 小机器人霎时露出一个喜悦的笑脸，还伴有刻板的机械声音：“谢啦！” ……这又变成了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看着大家精彩纷呈的表情，季桐觉得他基本顺利通过了这场史诗级难度考验。 萧建平对裴清沅说的话也印证了他的感觉。 “小裴，我认为小美有巨大的成长潜力，虽然目前有一些缺陷，但它的核心设计是有独特创新的，有几个模块特别有意思……” 萧建平的兴奋显而易见，但还没有激动到要不顾一切把小美带走去做研究的程度。 季桐放下心来，愉快地把刚才的录像上传到了他的系统聊天群。 [季总分享了一段视频。] [季总：《智能AI测试早期人类的珍贵实录》] 生活在没有事业线的情感火葬场世界里的傅音音，和生活在没有现代科技的玄幻世界的方昊，第一次对季桐所在的世界产生了一丝羡慕。 [音音：哇，你胆子好大！不过怪好玩的，这群人看起来傻傻的。] [昊哥：我也想这么玩，可惜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是AI。] 小学生方昊都羡慕得暴露了幼稚本性。 季桐觉得自己简直创下了系统界的崭新记录。 连宿主也主动表扬了他，说他表现得很好。 在萧建平兴奋的絮叨声里，裴清沅以手表快没电了为由，不动声色地关掉了小美，睡醒的蘑菇立刻在他腿上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很开心吗？”裴清沅在心里问他。 “喵！”嗯！ 毛茸茸的白色尾巴扫过他的手臂，痒痒的，裴清沅眼里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拿起纸巾，细心地擦去表盘上不小心沾到的污渍。 他记得小美很在乎外表的干净。 刚才在听季桐用小美口气说话的时候，唯一知道背后真相的裴清沅先是觉得有趣，随后又无端地产生了几分庆幸。 还好他的系统并不是那种真正的人工智能。 裴清沅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但本能般的，他动作极轻地抱起又用喵喵声念起了菜名的猫咪。 吃完午饭，大家分头散开，约好下午继续去听讲座，学生们回到宿舍稍作休息，裴清沅背着黑锅去窗口打包点心，白舒桥则和萧建平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你现在有空吗？”萧建平提议道，“我打算去找小齐，看他准备得怎么样了，等下第一场讲座就是他上场，要一起过去聊聊吗？” “好啊。”白舒桥欣然应允，“是该多跟年轻人接触，不然年纪大了，脑子都要僵化了……”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餐厅里一些诚德学生的表情愈发复杂。 本来白舒桥出现在餐厅里，大家都想上去打招呼聊聊天，结果她的助理守在一旁，礼貌地拦住了想过来搭话的所有人，说白老师在谈私事。 明明是在跟一群外校生和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生活老师闲聊。 白舒桥这种出人意料的态度，让这群天子骄子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落差。 更应该被看见的明明是他们。 在一些人格外微妙的心情里，下午很快到来，报告厅里再次人满为患，主讲人是江源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的齐绍老师。 他是这次系列讲座里年纪最轻的一个老师，才三十多岁，但却相当引人瞩目，因为齐绍在当下获得的诸多成就，已经注定他未来会是这一领域的带头人。 整场讲座里，齐绍侃侃而谈，全场掌声雷动，年纪尚小的高中生们对这个年龄与自己相当更接近的老师，带有更浓郁的崇拜之情。 何况年轻有为的齐绍还很谦虚，在快要结束的时候，坦诚道：“说实话，我也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的，跟在座的各位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我的老师此刻正在台下看着，所以我其实很紧张，在老师面前，我永远是个对这片广阔天地知之尚浅的学生。” 听他这样说，观众们惊讶地到处张望起来，也为他的谦逊和风度折服，笑声和掌声一并响起。 上午那几个耿耿于怀的诚德学生依然聚在一起，闻言看向后方和交流生坐在一起的萧建平，互相吐槽道：“连这样三十岁就评上国家杰青的大佬都很谦逊，一个生活老师狂什么狂，他能知道什么我们不懂的事？” “是啊，脸皮真够厚的。” 但讲座正式结束后，他们憋屈的心情尚未消去，还在低声奚落别人时，上午的历史竟像是重演了。 同样被校领导和记者团团围住的齐绍，匆匆向观众席的这个方向走来。 在几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里，齐绍在那个不起眼的生活老师身边停下，略显紧张地开口道：“萧老师，我今天的表现还可以吗？”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齐绍的话音落下后, 不仅仅是旁边的诚德学生们大感震惊，连刚跟萧建平一起吃过午饭的林子海等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能看出来萧建平和白舒桥的私交很好，而且萧建平是一中那个交流生萧新晨的爸爸，所以自然而然地以为萧建平是个来探望儿子和老朋友的普通老师, 并且对小美这样的人工智能产品有些兴趣, 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平易近人十分亲切的中年人竟然也是个大佬。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收到的讲座宣传册里根本没有姓萧的老师, 另一方面, 或许是因为在他们的想象里, 这样的专家必然是遥远又耀眼的, 而不会看起来这么平平无奇。 林子海和沈奕铭大眼瞪小眼，忍不住掐了掐对方。 “原来萧老师是齐老师的老师……啊，我中午还主动跟萧老师说小美可能只是卡住了, 哈哈, 我真幽默。” “……哈哈，你真幽默。” 他们俩只是晕晕乎乎，旁边诚德那里已经有难以置信的学生低声爆起了粗口。 “靠, 怎么可能？！” “我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个老师有点眼熟。” 萧建平倒没理会旁边这群小朋友的反应, 认真地想了想，对齐绍道：“蛮好的, 就是第二个部分，讲芯片那里, 我觉得稍微有点……” 齐绍听得很专注, 周围渐渐鸦雀无声。 将这群同龄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萧新晨简直眉飞色舞, 努力将手握成拳头抵在面前, 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他旁边的一中同学呆愣片刻, 终于恍然大悟地摇摇头：“怪不得你不让我们暴露你爸的身份呢, 原来是等在这里。” 萧新晨嘿嘿一笑：“好玩不？” “好玩，且爽。”同学毫不犹豫地屈服在了这简单粗暴的快感中，“以后你爸就是我爸！咱爸再有什么动静，能不能提前告诉我，让我一起爽。” “我爸就是我爸，你想得美！” 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蘑菇悄悄往宿主怀里蹭了蹭，用舒服的姿态喵了起来。 “软软，萧新晨可真幼稚。” 裴清沅淡定地应了一声。 如果他刚才没有听见季桐在用摄影系统把所有人的表情都捕捉记录下来的同时，笑眯眯地评价他们不可置信的样子真是精彩，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他平静的目光从那些情绪丰富的脸庞上掠过，面无波澜，只是在心里隐隐觉得可笑。 用外在条件来判断一个人是这些人固有的习惯，在日常生活里，这种偏见常常行之有效，所以当高高在上的俯视失效的那一刻到来时，会令他们格外不愿接受。 然而这次打击还远远没有结束。 另一边，齐绍跟萧建平说完了话，立刻就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他中午跟萧建平和白舒桥聊过天，知道这个未来的同门师弟今天戴着智能手表，怀里还抱了一只漂亮的白猫，很好认。 “是裴同学吗？”齐绍主动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齐绍。” 裴清沅起身，礼貌回应：“齐老师，您好，我是裴清沅。” “不不不，别叫我老师，那就差辈了。”齐绍连连道，“你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齐哥就可以了。” 他从本科到博士阶段都是萧建平一手带出来的，后来又留校任教，跟原来的老师成了同事，关系相当亲近，自然听说过萧建平为了一个很有潜力的学生打算明年只教本科的事。 不过齐绍没想到这次应邀来举办讲座，就能遇到这个未来的同门师弟，称得上是个意外之喜。 他对裴清沅好奇很久了，再加上几个小时前刚听过萧建平和白舒桥对智能小美的高度评价，简直心痒难耐，目光不住地往那块熄着屏的黑色手表上瞄。 跟所谓的领导媒体待在一起浪费时间，当然没有跟一块设计上很有独特之处的AI产品进行对话来得重要。 “那个，小裴，我能不能……”齐绍的笑容里带上几分不好意思。 裴清沅心领神会，从善如流道：“齐哥，下一场讲座很快就要开始了，我记得晚上有一场冷餐会，不知道您有没有空参加？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跟您和萧教授请教一些专业上的问题。” 见识过季桐的装傻能力之后，裴清沅基本能放心让季桐和这些专家学者对话了，不过他不可能把手表单独交出去供人研究，他必须在场。 因为每天的讲座都会有不少外校的老师到场，校方在当日活动结束后都会安排类似自助餐模式的冷餐会，所有在校人员都可以参与，能给学生们提供更多的交流机会。 “有空有空，太好了。”齐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乐呵呵道，“说好了，你晚上一定要来啊！” 他以一副相当平等的姿态跟眼前的高中生相谈甚欢，已经跟脾气相似的萧建平相处了一中午的交流生们，倒没觉得有多奇怪，其他人却真正傻了眼。 看萧建平看走眼，他们认了，可裴清沅的来历他们再熟悉不过，这样一个已经被上流社会圈子除名的人，凭什么得到这样的优待？ 曾经的裴清沅的确表现出众，但那显然有家世和身份的加成，脱离了优渥的环境，失去了金钱所能带来的益处，回归平凡生活的裴清沅还剩下什么？他还能像过去那样心无旁骛地学习昂贵的艺术，还能跟他们一样生活在最宽阔的世界里吗？ 他只剩下一个卑劣的母亲，一个阴暗贫穷的家，和一种注定越来越不堪的人生。 被打回原形的裴清沅分明该被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一次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许多向他投去的目光里竟然盛满深深的羡慕。 原本懒洋洋地趴在裴清沅怀里的猫咪，像是若有所察地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这些神情各异的学生们，宝石蓝的眼眸里透着狡黠的光，带着些许高傲和些许轻蔑，里面仿佛写着五个大字。 愚蠢的人类。 “软软，又要轮到我大展身手了。” 蘑菇快乐地扒拉着他的手臂。 “嗯。” 裴清沅轻轻应声，没有将眼神分给任何无关紧要的人。 坐在后排的姜瑶看见了前面发生的一切，她精致的脸庞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身边关系还算亲近的女生推了推她：“你怎么还在看他呀？我还以为你早就打消那个心思了。” 女生调侃道：“别想啦，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搞的搭上了几个教授，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姜瑶听着她的话，没有出声，只是垂下了眼眸，思绪万千。 那的确是两个世界。 但每个人衡量不同世界的标准却截然不同。 这天的讲座活动彻底结束后，特别腾出来的餐厅里便热闹起来，穿着制服的服务生们来来往往，补充着很快被人们消耗掉的食物与酒水。 餐厅里装饰精致，到处是鲜花与甜点，还有人们柔和的交谈声，巨大的水晶吊灯璀璨无比，散发着明亮的光芒，映出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脸庞。 裴清沅独自走进餐厅时，恰好与一个端着餐盘的服务生擦肩而过，瞥见对方颈间系得很优雅的领结。 眼前的景象总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身旁光洁的落地玻璃窗里映出他的倒影，简单的衬衫与长裤，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手表，与窗外清澈的夜色相交映。 距离九月初的那一天，只过去了不到两个月，似乎还来不及改变什么，他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长大。 但这一次，看到他出现在餐厅门口时，人们投过来的目光已带有截然不同的情绪。 有参加过那次宴会的人想起了那天穿着服务生制服的裴清沅，表情变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几道更热切的声音堵了回去。 “小裴，你总算来了！”萧建平笑着向他招手，“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教授，都是我的好朋友……” “得了老萧，叫什么教授，咬文嚼字的，你平时明明都一口一个老李。” 不止是白舒桥和齐绍，还有好几位来自不同大学的教授学者，正聚在一起聊天，是整个冷餐会上最受人瞩目的一圈人，旁边有不少学生想要上前搭话，又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可现在，他们一齐向裴清沅看过来。 裴清沅的步子没有丝毫变化，安静地朝他们走去时，听见心里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 “今天没有羊排。”季桐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餐点，遗憾道，“不过幸好我已经吃饱了。” 今晚的季桐又要安安分分装成手表小美，裴清沅提前给他打包了晚餐，免得他一会儿挨饿，所以才来晚了一点。 “软软，那个透明的点心看起来好好吃，软绵绵的，你记得替我尝一下。” “好。” 他应下，走进早就在等待他到来的人群中央，在萧建平的引荐下，向每个陌生面孔一一问好。 比他先到场的林子海和沈奕铭等人，也站在一旁，他们不如裴清沅和萧新晨那样淡定，在这个略显隆重的场合里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聆听大佬们的对话。 当话题引到小美身上的时候，裴清沅低头点亮了表盘，沉寂了半天的豆绿色小机器人适时跳了出来，笑眯眯地开口道：“人类，晚上好。” “哎呀，这个动画形象太可爱了，老萧，这比你们团队那批人的审美要好太多了……” “在改进在改进，先别管我们了，看小美，小美说话很有意思的。” 期待已久的齐绍最为积极，上来就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小美，你怎么看待人类？” 小美圆滚滚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季桐为它设计的遇到复杂问题时的标志性动作：“人类可以吃东西，很幸福呀。” 齐绍眼睛一亮：“有意思，我还以为它回答不了的，没想到它数据库里存储的信息量这么大，不知道是直接读取的指定答案，还是经过了分析综合的步骤……” 萧建平则拿了一个中午问过的问题，用完全相同的句子进行重复测试：“小美，我刚吃了午饭，你饿了吗？” 小美也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和声调回答他：“小美不饿，因为小美不需要吃东西哦。” 不过在说完之后，小机器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憨态可掬道：“但现在是晚上啦，你怎么才吃午饭呢？” 萧建平和齐绍几乎同时出声惊呼：“具备分析能力！”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在这对师生不断追问小美的同时，旁边的白舒桥等人也听得津津乐道。 “这个AI真的挺有趣啊，要是能够量产的话，我一定要买一个，虽然一看就很贵。” “培伟上回还跟我抱怨，说老萧又走火入魔了，现在亲眼见着了，我必须要说，我理解老萧。” 第二次见到的白舒桥从中午好奇到现在了，忍不住问裴清沅：“小裴同学，小美究竟是谁制造出来的？老萧已经是国内这方面顶尖的专家了，他说连他都暂时没弄懂小美内置的数据逻辑。” 萧建平和齐绍听见这个问题，也跟着看了过来。 “这是一个礼物。”直视着这些写满纯粹热忱的眼睛，裴清沅停顿了片刻，说得很慢，“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送到我的手上，但我很高兴能遇到他。” 他其实没有说谎。 而这句话在旁人那里如何解读，就与他无关了。 在大家若有所思的时刻里，小美眨了眨眼睛，突然搭腔道：“小美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小美搞不懂的事。” 它的声音轻盈，霎时间冲淡了那种略显沉默的氛围，将本该严肃的提问变成了俏皮的玩笑话。 大家纷纷笑了起来，像是被他的话勾起了无数回忆：“小美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我们搞不懂的事。” 无论是在生活里，还是在科学研究中，永远都有人们暂时无法抵达与解读的地方。 和煦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没人再追问小美的来历，这群经历丰富的学者们感慨万千，真正畅聊起来，成为冷餐会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沈奕铭端着瓷质餐盘，听他们聊起自己生活与学术领域里的种种琐事，那里面似乎充满了未知与挫折，就像今天的他一样。 白舒桥看到了对面这个孩子迷惘的表情，在上午的历史讲座结束后，她走过来找萧建平的时候，意外听见了那些孩子关于世界很大的对话。 此刻她正谈起自己最近在做的历史研究，目光停在这个看起来拘谨又失落的高中生身上，温声道：“……将时间的尺度放宽到以年、百年、万年、亿年为单位后，眼前的一切都会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白舒桥用银色的叉子轻轻举起瓷盘里嫣红的樱桃，微笑起来：“它连宇宙中的一粒飞尘都比不上，但入口的时候，有着能充盈每个细胞的甜蜜滋味。” “意识到自己是一只那么渺小，却又恰好能搬动一粒米的蚂蚁，是多么美妙的事。” 怔怔聆听着的沈奕铭被这道温煦的目光拂过，心底忽然涌起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从小就被教导要学尽可能多的知识，考出尽可能高的分数，上最好的大学，拥有最稳妥的未来，始终活得紧张又小心，从来不敢停下脚步，总担心自己落下一步，就会永远与周遭脱节，再也追不上那些已经行走在最前面的人。 可在这个瞬间，他竟像是切身领略到了一种珍贵的渺微之美。 沈奕铭下意识地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余光里，近在咫尺的小机器人脸上正绽开安静的微笑。 白舒桥温和又富有力量的声音在空气中漫开，人群更远处的裴言也听见了，他同样表情惘然。 周围很多人正在沉默地听着这场对话，心情各异，有人悄悄拍照，做着文字记录，也有人面露不屑地走开。 几分钟后，诚德高中的校园论坛上，出现了一个最新发布的帖子。 [今天的冷餐会……从内容到主角，都很特别。]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帖子的主楼里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教授学者们端着瓷盘或玻璃杯相谈甚欢，正是冷餐会上的场景。 帖子发出来后，陆续有不少学生回复。 [4楼：又不是没来过这种级别的大佬, 有什么好惊讶的？] [7楼：我觉得楼主说的主角大概不是指这些老师……] [12楼：卧槽！第一眼我竟然没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这看起来也太自然了。] [17楼：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20楼：hot预定。] [23楼：老提那些过去的人干嘛, 内容特别在哪？还以为什么意思, 没去, 有人做记录了吗？贴上来看看。] 的确有学生做了文字速记, 很快有人摘选了一些句子发上来, 基本每个老师说的话都有, 在这些句子出现后, 帖子的盖楼速度慢了一会儿, 随即以更快的速度刷起了屏。 [42楼：不得不说，挺有水平的。] [51楼：有点后悔没去了, 现在还没散吧？] [59楼：楼上你们认真的吗？笑死我了，这些话都看不懂？根本就是典型的庸人式自我安慰，他们活该穷一辈子。] [65楼：那你就笑死吧, 哪来这么浓的优越感啊, 你家祖上三代不是人，是金子成精是吧？] [74楼：漂亮话谁都会说，但有些东西是终其一生都不能跨越的。] [88楼：为什么要觉得别人也跟你们一样狭隘, 就非得跨越点什么？你们可以在乎六便士，可总要有人在乎月亮，不然这个世界就算是完了。] …… 帖子里渐渐吵成了两派，信仰精英主义的拥趸们言辞激烈地批判着教授们的言论, 也有人借着匿名论坛表达着反阶级的认同, 直到一条最新回复出现。 [210楼：这种辩论都是虚的, 我就问一个问题，当初裴清沅转走的时候，那个足足盖了五百层的高楼里是怎么说的？说失去了身份地位后，他从此就会跌进泥里变成一滩垃圾是吧？ 那你们抬头看看主楼的照片，看看“垃圾”是怎么被你们白天恭恭敬敬叫老师的大佬们围在中间的。 脸痛不痛啊？还好意思继续在这大放厥词吗？为什么垃圾都能做到的事你们却没做到？是因为你们更垃圾吗？] 帖子霎时安静了下来，半晌才有人继续回复。 通过监测功能发现了这个帖子的季桐，看到这楼的时候，忍不住笑出了声。 本来他还想用点特殊手段收拾一下某些说话很难听的账号，不过现在不需要了，因为他已经可以看见，周围个别拿着手机的学生，表情肉眼可见地变臭了。 裴清沅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问道：“怎么了？” 冷餐会已接近尾声，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聊天，他独自走向某个角落。 “没什么。”季桐说话的同时，手表上显示出一幅图像，“看到了一张拍得很好的照片。” 这张由其他学生抓拍的照片里，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站在中央的裴清沅身上，而他却垂眸注视着手腕上那块手表。 黑色表身真是酷炫又帅气，让整张照片看起来犹如手表广告的截图。 拍得很好，所以归他了。 季桐快乐地把它存进相册。 裴清沅正从甜品架上取下一块表皮透明的点心，是进来时季桐让他帮忙尝的那块。 “很甜。”他说，“有花的香味。” 灿烂的灯光下，表盘上的照片消失，冒出一行点缀着粉色小花的[谢谢]。 热闹散场，冷餐会正式结束后，裴清沅和其他交流生们一起步行回到宿舍。 小美到点下班，轮到蘑菇上班。 想要撸猫的萧新晨和另外几个同学，都赖在了裴清沅在的这间宿舍不肯走。 裴清沅看着蘑菇把几个高中生逗得满屋子乱跑，眼里浮现一丝笑意。 这种幼稚的逗猫运动一直到萧新晨的手机铃声响起才停止。 “是我妈打来的视频电话。”气喘吁吁的萧新晨看了一眼，问道，“你们介意我接个视频吗？我可以去外面接。” 大家都摇摇头：“没事没事，你接吧，我们也可以见见阿姨。” 在跟萧建平和萧新晨慢慢熟悉后，他们都挺好奇萧新晨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视频接通后，在萧新晨热情的问候声里，出现在对方界面里的画面，却让人很意外。 那是一个模样清秀的中年女人，脸上正漾开温柔的笑容，手机晃动的时候，闪过了轮椅的扶手。 “这么多人呀，都是你新认识的同学吗？” “对，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二中的林子海，沈奕铭……” 施月兰笑着跟大家一一打招呼：“叫我施阿姨就可以了，谢谢你们照顾新晨。” 同学们有些无措，但都很积极地应声。还好那种因为施月兰身体状况带来的震惊没有持续很久，马上消弭在了母子俩十分日常的对话里。 “今天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很爽！” “那你爸呢？明天就回来了吧。” “妈，你到底是打电话来关心我，还是关心我爸顺便关心我——” 萧新晨的话音未落，对面的镜头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伴随一道带有电子质感的童声：“哎！” 一个白色外壳的小型机器人匀速走进了画面里，伸出机械手臂拢在胸前，似乎随时在准备为主人服务，在屏幕这一侧围观的同学们顿时发出惊呼。 施月兰回眸看了一眼，无奈地笑道：“小明，我是说明天，不是在叫你。” “好的主人。” 小明蹬蹬蹬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双臂下垂，恢复到安静的待机状态。 萧新晨啧了一声：“小明你又犯傻，对了，我今天见到了一个超级聪明的AI，叫小美。” “不过你们智能助手的名字怎么听起来都这么笨……小明，小美，好没创意哦。” 然而小明一动不动，没有搭理他。 “小明！”旁边凑热闹的林子海跟着喊完，疑惑道，“施阿姨，小明怎么不理我们？” 有同学小声得出结论：“感觉小美比小明聪明多了。” 见屏幕上这群孩子闹腾起来，施月兰不禁笑道：“你们那里的声音太吵了，小明识别不了的。” 结果她一说话，身边的小明又哎了一声，蹬蹬蹬走了过来，宿舍里瞬间爆发出一阵笑声。 有些不善交际的沈奕铭待在一旁，同样好奇地探头盯着萧新晨的手机屏幕看，小声感慨道：“这应该是萧教授给施阿姨专门设计的机器人吧，我听说萧教授带着相机就是为了拍照回去给施阿姨看的……他们的感情真好啊，萧新晨肯定从小很幸福。” 裴清沅坐在他旁边，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生活在裴家的时候，他见过许多不同的家庭，有人貌合神离全靠孩子或金钱维系，有人相敬如宾但缺了一丝温情，也有人以夫妻恩爱在圈子里闻名。 但那些或光鲜或黯淡的感情，好像都和此刻见证到的平淡瞬间不一样。 裴清沅无法准确描述这之间的区别，只是从心底涌上了一丝羡慕。 宁静的夜晚，聚成一圈的高中生，轻松欢快的笑声，让他又想起了气氛相似的前一夜。 什么是喜欢？ 这个问题曾伴随他进入梦乡。 但在窥见萧建平和妻子几十年如一日的感情后，这个问题好像应该修改成，什么是爱？ 思绪浮动中，他总无端地想起猫咪蘑菇那双湛蓝的眼睛。 想到这里，裴清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蘑菇已经安静很久了。 从萧新晨开始打电话之后，白色猫咪便安静地蜷在他怀里，像是睡着了。 他伸手揉了揉蘑菇毛茸茸的脑袋，同时在心里低声唤道：“季桐？” 那道熟悉的明快声音很快响起：“哎！” 光凭这一个字，裴清沅就确定他刚才没有睡着，也在偷偷看热闹。 季桐肯定听到视频通话里智能机器人小明的声音了。 学得惟妙惟肖。 “你在哪？” “我在浇花哦。”季桐回答他。 季桐忽然有点想念这些曾经陪伴他好些天的花，想起很久没有打理它们，所以悄悄溜进了宿主意识空间里的情绪区。 小机器人穿上园艺套装，在拥有一百种花的花园里穿梭着，嫩绿的枝叶从他明黄的橡胶鞋旁掠过。 他提着水壶认真地浇完了一朵花，抬起头，便看到蔚蓝天空的尽处，漫开了绚烂至极的云霞。 这是以前没有见过的景色。 季桐看了好一会儿，心里闪过好多个代表情绪的词语，最后觉得它应该意味着羡慕。 斑斓如油画的云霞，有着摄人心魄的美丽，让见到它的人痴痴驻足，只想再靠近一些。 可它又如此遥远，遥远得像一个梦，叫人触不可及。 宿主在羡慕萧新晨的家庭吗？ 其实他也很羡慕。 季桐耐心地浇完了花，又将视线移到了那株有蝴蝶流连的特殊植物上。 上一次发现它时，还是一株小小的幼苗，现在已经长大了许多，叶子散发出漂亮的光泽，在微风里轻轻摆动。 蝴蝶飞过他绿莹莹的数据指尖，绕开了陡然洒落的水幕，轻盈地扇动着翅膀。 这株从宿主心里长出来的植物，以后会开花吗？会开出什么花？ 季桐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它浇水，一边漫无边际地这样想着。 他没有屏蔽自己周围的声音，虽然花园很安静，但他还是想让宿主也听听自己心里的风景。 坐在窗边看着晴朗夜空的裴清沅，便听到了下雨的声音。 与周遭世界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他听见了细密的水滴越过空气坠到地面，一阵又一阵，像一场场转瞬即逝的小雨，还有落在草地上的脚步声，极静的风吹过花瓣。 季桐正在走来走去浇花。 裴清沅尝试着想象这幅画面，花园，小机器人，雨鞋，洒水壶。 他已经见过季桐的很多形态，但印象最深的一直是在那个明月高悬的夜晚，躲在门背后探出脑袋，犹豫着不敢走出来的豆绿色小机器人。 “宿主害怕吗？” “我不害怕。” 于是他才放心地走出来，热情地敲敲自己胸口的机械盖子。 “软软，要看我的心吗？” 裴清沅的确亲眼看见了他宛如海洋般繁复的数据心脏。 可他隐隐约约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裴清沅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季桐有时表现得很像人类，也许是因为比起一般人，他对看似平常的俗世生活抱有更大的热忱与珍惜。 在断断续续的雨声里，属于现实世界的声音隐没了，另一个更安静的世界悄然浮现，他专心地听着季桐偶尔响起的说话声。 “所有花都开得很好。”小机器人向他汇报道，“还有一株不知道会不会开花，希望会。” “嗯。” 他暂时看不到那些花，但常常能在季桐的话语里闻见花的气息。 这个熟悉的声音依然是轻快的，和平常一样。 “宿主，早点休息。”季桐笑着说，“晚安。” 深夜来临，闹腾够了的同学们纷纷散去，洗漱完毕后回到各自的房间，猫咪趴在小毯子围成的窝里，睡得很熟，空气里只剩月色。 而裴清沅独自站在窗前，看了很久月亮，才沉默地上床睡觉。 他的心被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包裹着，不止是羡慕，有喜悦，有庆幸，似乎还有浓郁的悲伤。 他不明白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它们很陌生，不像是他会有的情绪，但它们的确就那样出现在他心上，又在寂寂的夜里缓慢流动着，像一汪晶莹的海。 在这些难以用语言确切描述形容的复杂感情中，裴清沅花了很久才睡着。 但这个夜晚没有立刻结束，他并没有转眼就看见第二天被朝阳照亮的天花板，而是被一片白茫茫的空气包裹了。 裴清沅做了一个奇异又瑰丽的梦。 梦里到处是阳光，灿烂地发着亮，万物洁净，不染一丝尘埃，宛如天堂。 他在这片光里迟疑地走着，直到看见一扇房门，轻轻推开。 房间里同样明亮，但终于不再只剩光线。 裴清沅看见了一道陌生的背影，正静静地站在窗边，仰头看着外面，就像今晚入睡前的他一样。 这扇窗户外没有月亮，却有着更奇异的风景。 透明的玻璃窗外，是一朵巨大的蘑菇，如同热气球般漂浮在湛蓝的天空中，它看起来巨大又柔软，像是童话里才会有的场面。 看到这朵真正的蘑菇时，裴清沅忍不住想，原来他在做梦。 也许是因为平时叫了太多次蘑菇。 梦里的陌生人久久地伫立在窗前，他的身形单薄，短发被过分明亮的日光照成脆弱的栗色，柔顺地颤动着。 年纪似乎跟他差不多大，裴清沅猜。 他试图走到对方身边，看清陌生人的模样，可他被什么无形的隔膜挡住了，始终不能走近梦中人，只能看见窗外变幻的风景。 巨大蘑菇在风里移动，直到停泊在这扇窗外，它软绵绵的伞盖边缘碰到玻璃的那个瞬间，少年伸出了手指，轻轻地抵在了玻璃窗上，他的皮肤很白，衬得日光格外耀眼。 无法靠近的裴清沅清晰地看见那抹苍白的指尖，渐渐与蘑菇浅灰色的伞盖边缘贴在了一起，在缓慢流动的时间里，他能感受到那种在空气里陡然漾开的雀跃，几乎要为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感到欣喜。 但仅此而已。 风吹来了蘑菇，可房间的窗子有一层厚厚的玻璃。 那片顽固不化的冰冷横亘在他们之间。 梦中人距离柔软的蘑菇那么近，又那么远。 裴清沅怔怔地站在原地。 雀跃消失了。 他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寥落的雨声响彻整场梦境。 天空里漂浮着云朵一般蓬松的蘑菇, 窗边站着仰头凝视外面世界的少年，日光如此明亮而强烈。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于转身, 他走到同样洁白的床边坐下, 面孔仍然被光芒模糊, 他低着头，拿起一本放在床头柜上的书, 安静地看了起来。 窗外下起绵绵不绝的小雨, 在潮湿阴郁的雨水里, 紧贴着玻璃的蘑菇变得更大了一些。 时间犹如静止，被感官无限延长, 枯燥与寂寞不断滋生, 裴清沅试图做些什么, 来打破这片可怕的苍白，但梦中人听不见他的声音, 也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空气里只有雨声和书页翻动声浅浅交织。 裴清沅一直被困在这个白色的房间里，无能为力地旁观, 几乎要以为自己无法从梦中醒来，直到手臂上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 陌生的孤寂世界瞬间被抽走。 在和煦的清晨里,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 看见那片近在咫尺的湛蓝。 猫咪用尾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臂, 欢快地喵了几声。 “宿主，你竟然睡懒觉了。”季桐的声音在心里响起，“快起床快起床, 林子海都在刷牙了！” 他终于回到了彩色的现实。 裴清沅下意识松了口气。 但直至梦境结束, 他也没能看清那个少年的面孔, 一种钝钝的怅然霎时弥漫在心间。 “……我做了一个梦。” 他抱起在床边走来走去的蘑菇，起身拉开窗帘，外面只有空无一物的天空，清晨柔和的光线涌进来，为猫咪雪白的毛色扑上淡淡的灰蓝。 季桐好奇地问他：“什么梦？” 站在窗前的裴清沅怔了很久，才低声道：“我梦见一朵巨大的蘑菇。”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提起梦里那个陌生的少年。 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听到这个有些奇怪的答案，猫咪蘑菇惬意地眯起眼睛。 “这个梦听起来就很香。”季桐评价道，“今天早上吃什么好呢？香菇肉包？芝士蘑菇意面？奶油蘑菇汤？” 裴清沅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很快被富有季桐特色的报菜名环节一扫而空。 他收敛思绪，换好衣服走出房间，林子海和沈奕铭已经洗漱完了，正在客厅里坐着聊天，纠结吃什么这个终极话题。 见到他出来，两人主动跟他打招呼：“早啊班长，等下打算吃什么？” 在林子海的同化下，沈奕铭也开始管他叫班长了。 “早上好。”裴清沅已经被季桐的蘑菇菜谱洗脑，“我想喝奶油蘑菇汤。” 他刚说完，就蹙起了眉，觉得有些不妥，这道汤只在西餐厅里供应。 在西餐厅里遭受过陌生人奚落的沈奕铭，很抵触这个地方。 但没等他或林子海再次开口，沈奕铭便笑着说：“我也想喝，西餐厅里还有好多菜我没尝过呢，要趁这个机会都尝一遍。” 他的话音落下，裴清沅和林子海几乎同时应声。 “好。” “好啊好啊！” 他们都发现沈奕铭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等裴清沅动作利索地洗漱完，三个人一起出发走向餐厅的时候，裴清沅和林子海都听见了沈奕铭格外认真的声音。 “谢谢你们。”他说，“我很开心这次能跟你们分到一个宿舍，也很开心能跟你们成为朋友。” 以往大家是分处在三班和七班的普通同学，交集很少，这次偶然相遇，却让他学到了很多。 他学到的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 房门关上，宿舍区里到处都有学生零零碎碎的交谈声，一片蓬勃的朝气。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少年们的肩头。 蘑菇下班了，接替上班的手表小美闪起了绚烂的彩光。 “软软，好消息！”季桐兴奋地告诉他，“任务面板更亮了，根据上次的经验，这个任务应该马上就要完成了。” 这是宿主接到的第二项主线任务，拥有一群可靠且优秀的好朋友。 季桐一直觉得判定任务完成的标准很笨，不过这一次，他觉得任务面板的思路还挺合理的。 昨天的讲座与冷餐会，让很多学生的心境都发生了或大或小的变化，与那些前辈们接触更多的沈奕铭、林子海等人的感触则更深，比起单纯的成绩好或运动好，现在的他们也许更接近优秀的定义。 优秀不愁了，好朋友也满足。 季桐猜目前还缺失的那一点进度，应该是在可靠上。 从诚德回去后就是运动会，不出意外，只要三班的同学们能在班长的带领下努力拼搏，为班级争光，这不就是可靠吗？ 季桐越想越开心，仿佛已经看见金光闪闪的成长值在向他招手了。 任务完成后，宿主可以获得新的随机奖励，他也能再次升级。 而且这次的任务完成得这么完美，没有钻空子，宿主的确拥有了好几份珍贵的友情，成长线健康无比，换谁来都挑不出毛病，所以等下次例会考核的时候，他的评分是不是终于能超越方昊了？ 季桐想到这里，打开系统聊天群，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消息。 [季总：好无聊，来下飞行棋吗？@昊哥] [昊哥：来来来，我才真的无聊死了，音音姐来吗？] [季总：为什么无聊？] [昊哥：上次宿主不是被压在熔岩炼狱里吗？前几天在炼狱里找到了至宝火莲，吸收后闭关修炼了，出关后肯定能连跨几个小境界，修为暴涨，但我估计这次他至少要闭关二十年……] [音音：……好可怜，这一个月你可怎么过。] [季总：哈哈，你肯定来不及在下次例会前完成任务了，换我称霸啦！] [昊哥：？？飞行棋是骗我的吗？] [昊哥：可恶！] 不同投影世界的时间线是不同的，与系统中心的时间流速也不同，不然系统们在玄幻这类题材的世界里工作时间就太长了，显得很不公平。 得知方昊无法对自己的考核排名造成威胁后，季桐简直乐开了花。 [季总：亲爱的同事们，请问考核评分第一的奖励是什么？] [音音：小桐这次这么有自信呀。] [昊哥：呵，我不会告诉你的。] [季总：我陪你下飞行棋ヾ(@^▽^@)ノ] [昊哥：……一般是奖励一些特殊成长值。] [季总：特殊成长值？和常规的有什么区别吗？] [音音：特殊成长值不能用来改变系统形态，但可以用来开通一些特殊功能。] [昊哥：比如系统互通权限。] [昊哥：你要是真的拿了第一，能不能让我去你们世界玩？我想玩上次那个人工智能问答，还想面对面玩飞行棋。] [昊哥：作为回报，我可以教你的宿主一些快准狠的招数，帮他提升武力值，做到一打多绝对没问题，你应该没有这类数据。] [音音：哈哈哈哈，我也想想，我大概可以教你的宿主怎么谈恋爱，小桐好像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吧？] [季总：……(⊙o⊙) ！！！] 听完同事们画的大饼，季桐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快进到运动会，快进到例会考核第一，再快进到以一打十的西装暴徒。 ……好像快进得有点太快了。 表盘上的小机器人在畅想中傻笑起来。 裴清沅听完季桐的汇报后，紧接着便听见一阵欢快活泼的小调响起。 现在不用季桐解释，他就能猜到这个BGM代表着喜悦和兴奋。 得知任务有了进度，裴清沅高兴之余，也想到了即将发放的任务奖励。 季桐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 他忽然又想起那个看不清面孔的少年。 他为什么会梦到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即便看不到正面，裴清沅也很确定，他在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见过那个背影。 如果见过，他不会忘记的。 秋日里的校园小径上，暖融融的日光照拂着树叶与面容青涩的学生们，人群中戴着手表的少年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明亮的太阳，又垂下眸子。 与梦中的太阳不一样。 交流周剩下来的三天过得很快，这批外校的交流生们显然变得愈发放松，与往年那些交流生们普遍的拘谨和仰望不同，他们用平和又宽阔的目光看待这里新奇的一切，像一块努力吸收风景的海绵。 在这个氛围中，那些裹挟着恶意的针对与为难被衬得格外可笑，渐渐地销声匿迹，至少不会再在表面上表现出来。 早自习，上课，听讲座，吃饭，社团活动，还有闲暇时的娱乐，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季桐会冷不丁地在他心里感叹：“真是美好的校园生活，有蘑菇汤，还有孔雀，还有结伴上厕所的好朋友。” 裴清沅猜测自己的系统应该是吸收了一整个高中好词好句知识库。 他和其他同学有一样的日程，听着同样的课，看见同样的风景，唯一不同的一点，是他时常梦见那个苍白的房间，每次的梦境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总是日光、雨水、静谧的背影，和连他都快要无法忍受的漫长孤独。 裴清沅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熟悉孤独，从小在裴家被严苛规定的生活，还有身世曝光后遭遇的一切，让他越来越习惯于沉默，直到系统出现在他生命里。 但和那个梦比起来，至少，他还拥有五光十色的世界。 休息时分，裴清沅常常会恍惚地想起那个出现在梦中的陌生少年。 他甚至开始担心，在未来的梦境里，那个少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的状态会越来越糟糕吗？ 裴清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季桐，也没有试着描述自己内心的感受。 因为他想，这或许是一个他的系统无法回答的问题。 季桐从来都是开心的。 不过在和新认识的朋友们越来越熟悉之后，裴清沅终究按捺不住内心越来越厚重的情绪，向这些同龄人提问。 “如果你们从小就被困在一个地方不能出门，每天都很孤独，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崩溃吗？” 午饭时间，在嘈杂的餐厅里，大家听他说完，都很认真地想了起来。 “那活着多没意思呀，我猜我可能会想死吧。”有人回答说。 “我妈差不多就是这样吧，行动不方便，很少出门。”萧新晨毫不避讳道，“不过外公外婆都很疼她，外公专门辞了职在家陪她，后来又遇到了我爸，我妈应该还是很幸福的，跟普通人差不多。” 沈奕铭摇了摇头：“想象不了，我没有那么坚强的意志，肯定会崩溃吧。” “有手机玩吗？”林子海思索道，“有手机可能会好一点，不过还是很可怕。” “你不是说你的手机上交了吗？还想着呢。” “我们班主任昨天还给我了，说让我给家里人打打电话……” “怪不得你今天的黑眼圈这么大两个！” 笑声里，有人好奇地看向裴清沅手腕上的黑色手表。 “小美觉得呢？”那人问，“小美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屏幕变亮，小机器人像往常那样出现在屏幕上，茫然地眨眨眼睛。 “小美觉得，不会有什么变化。” “为什么？” “因为人类可以吃东西，很幸福呀。” 小机器人用规规矩矩的机械声音回答他们。 “这个答案好耳熟，是不是昨天说过，小美居然敷衍我们！” “小美果然是AI，不懂我们人类呀。” 小美便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微笑：“小美会努力学习的。” 在它可爱的表情里，少年们的笑闹声更加鲜明。 裴言的目光从那一桌热热闹闹的交流生上掠过，那里有他曾经的朋友。 他的对面坐着向锦阳，正笑着说话：“小言，江源大学的齐老师下午还会在，他会跟萧教授一起听其他教授的讲座，你要去打个招呼吗？” “你已经看了不少书了，叶阿姨本来就想带你去见见这方面的学者，你以后要是想学这个专业的话，现在就该给你铺路了，齐老师他们就是很好的选择……” 他的语气和煦，好似全在为知心朋友着想。 裴言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学不会。” “你说什么？”向锦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学不会，所以不想去。”他低声重复着，第一次主动起身离开，“我吃完了，想先回教室……抱歉。” 向锦阳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蓦地握紧了拳头。 餐厅二楼，戴着眼镜的俊秀男生无声地收回了视线。 身旁的人正在议论这一周校园里暗潮涌动的气氛，抱怨起碍眼的交流生们，又顺便聊起周末的闲暇活动。 “闻白，礼拜六那场音乐剧，你去看吗？这个剧第一次来国内巡演，已经爆满了，我叔叔给我留了几张黄金位置的票。” “谢谢，我不去了。”庄闻白微笑着回绝，“安排了其他事。” 虚假的戏剧，哪有真切的现实有趣？ 一群人吃完午餐，起身离开时，有同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装饰性的花瓶，玻璃瓶身将要倾倒在桌面上时，庄闻白及时地伸手扶住了它。 在芬芳花束挣脱瓶口，松松地散落一地之前，玻璃花瓶被稳稳地定在了原位。 “呼，还好还好。”那人松了口气，“多亏闻白手快，餐厅也是，搞什么玻璃花瓶嘛……” “没关系。”庄闻白淡淡道，“它不会碎的。” 它会一直盛着这些花，直至花朵枯萎。 转眼间，周五来临，这是交流周的最后一天。 五天的日程全部结束，只剩一场送别仪式，交流生们被安排先回宿舍收拾行李，届时依然由校车来接大家去礼堂。 宿舍楼里蔓延着伤感的离别情绪，许多在这里相识的同学交换着联系方式，约好回头再联络。 来时接待过交流生的钱老师在楼道里等待，帮大家搬运行李，还特意告诉裴清沅，他一直没有发现与蘑菇有关的寻猫启事。 对原因心知肚明的裴清沅平静应下：“我会照顾好它的。” 看出了钱老师眼里欲言又止的期盼，蘑菇很给面子地走到他面前，允许他陪自己玩一会儿，顺便让宿主能专心收拾东西。 “蘑菇是我见过最乖也最漂亮的猫了。”钱老师不舍道。 钱老师也是他见过最懂事的人类之一。 蘑菇伸出爪子，赞赏地拍拍钱老师的手臂。 屋外声音喧嚣，沈奕铭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相似的场景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件被自己遗忘的事。 他快步走进林子海的房间，又匆匆出来，直奔裴清沅那里。 “有一道题，我一直忘记问你。”沈奕铭拿着林子海的错题本，翻到其中的某一页，“来的那天，林子海问过我一道题目，他说你知道另一种解法，我原来一直不相信，还说不可能，但现在，我想肯定是有的，可以教我吗？” 裴清沅闻言回眸，看见沈奕铭眼中闪烁着浓烈的求知欲。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他并没有伸手接过错题本。 “你会找到答案的。”他说，“也许还有第三种。”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宽敞明亮的礼堂里, 诚德的校领导正在台上讲话，风格与来时无异，接下来是交流生中的代表与诚德的学生代表分别发言, 总结这次活动的收获与感悟, 最后是合影环节。 交流生代表是一位来自省内重点高中的学生，和裴清沅他们没有太多往来, 所以一群人都听得百无聊赖。 “如果是班长上去作为代表发言就好了。”林子海小声道, “就算不考虑成绩，班长的形象多好啊。” 沈奕铭也小声道：“他们好像都没问过周老师吧, 不知道是怎么选的代表……” 季桐倒不意外, 除了校方无法控制的讲座环节外, 其他的课程和活动里, 宿主几乎没有被点到过名字, 没有任何表现的机会，像是被刻意忽略了一样, 其他的林子海等人的官方待遇都很正常。 如果没有萧建平的出现所带来的一连串连锁反应，这次的交流之行，原本是为了让宿主感到难堪的。 但人生就是充满了意外，对诚德来说是，对季桐来说也是，作为能钻进各种电子产品的数据, 他其实是有很多办法替宿主收拾这些人的。 他本来做好的好多捣蛋预案都用不上了, 隐约还有点遗憾。 猫咪很小声地叹了口气，余光里瞥见走上台的诚德学生代表, 反射性地用爪子捂住眼睛。 ……又是这个很有既视感的笑容。 在台下学生热烈的掌声中, 庄闻白走到台前,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看起来很有气质。 林子海客观评价道：“诚德这个代表的形象不错，是你们旁听的那个班里的吧，我有印象，他成绩好吗？” “成绩很好，还是学生会会长。”沈奕铭回忆道，“人也不错，对我们挺有礼貌的，跟那些讨厌的人不一样。” 庄闻白的讲话稿中规中矩，不过言语之间流露出对交流生的尊重，听起来让人很舒服。 “在为期五天的活动中，各位前来交流的同学们展现出的风采，”他的目光从台下二中学生们身上掠过，话音微顿，“令我们受益良多……” 裴清沅察觉到了那道目光，不过没太留意。 因为这会儿趴在他腿上的猫咪正一会儿捂眼睛，一会儿捂耳朵，两个前爪都不够使的，忙得停不下来。 他看得好笑，主动伸手帮猫咪捂住了耳朵，在心里问季桐：“你很讨厌他吗？” 上次季桐说过不喜欢看庄闻白笑，所以裴清沅已经尽可能地减少了和他的往来，两人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没有接触，反正本来就不熟。 猫咪沉痛地点点头。 季桐最近没事的时候就会完善一下季宴行的人设，为了让这个霸道总裁的形象更丰富立体，力图做到与众不同，他在傅音音那里接受了不少各种类型男主男配的科普。 根据他新学到的知识，这种相貌俊朗温文尔雅待人亲和还家世不俗的眼镜男，要么是都市恋爱世界里单恋女主而不得最终黯然放手的痴情男二，要么就是都市事业世界里心机深沉善于伪装的偏执反派。 傅音音表示这种刻板印象判断法的准确率高达95%，还有5%是这两者的结合进化版：对女主爱而不得后黑化搞囚禁的疯批男主或男二，因为据说最近已经不再创造这类投影世界了，所以概率很低。 反正不管是哪种，都是宿主的敌人，需要高度警惕。 季桐没想好该怎么跟宿主解释原因，他不想让宿主有一种太明显的世界被设计好的感觉，只能谨慎道：“软软，离他远一点。” 裴清沅没有问原因，应道：“好。” 于是到了合影留念环节，他原本站在中间偏右的位置，在看到庄闻白朝这里走过来的时候，裴清沅果断地换到了另一边，实现了物理意义上的离他远一点。 见状，庄闻白有些错愕，这抹情绪转瞬即逝，他继续笑着看向前方的镜头，没有再改变位置。 摄影师身后的一排排座椅变得空荡，只剩下交流生们携带的行李，和一只安静等待着的白色猫咪。 漂亮的猫咪，他想。 快门声响起，定格了一张张或微笑或平静的年轻面孔。 窗外阳光正好，秋风捎着对未来的希冀。 回程的大巴上，一车学生都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闲聊，不同年级和班级的学生们关系都比来时亲近许多，周芳坐在最前面讲话。 “大巴会统一把大家送回学校，到的时候估计刚好是最后一节课下课，要是饿了可以先去学校食堂吃个饭，或者直接回家休息也可以，不用上今天的晚自习了，这次同学们表现都很好，为我们二中争光了，回去以后好好过个周末放松一下……” 回到学校后，裴清沅跟不少同学一起上楼，打算把一些书本放在教室里，免得再沉甸甸地背回家去。 他和林子海走进教室后，立刻受到了大家的鼓掌欢迎，像是在迎接凯旋归来的战士。 大家刚刚下课，听说去交流的学生们回来了，一时间都无心去吃饭，凑过来问东问西，还对裴清沅捡到的这只猫咪惊叹不已。 裴清沅依然话不多，林子海倒是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很有说书的天赋。 “我们到的那天，在开往宿舍楼的班车上，每次随行老师想开口炫耀的时候，班长就会冷淡地说……” 裴清沅不是很想听以自己为主角的说书，他迅速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放学回家的时候，周芳出现在玻璃窗外，朝他招了招手。 他走出教室，看见周芳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包装得很严实，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爱吃腊味吗？”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裴清沅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不……” 他的拒绝没有说完，周芳先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也瞒不住你，她今天送到学校来的，说是自家做的，我不在，其他老师帮忙收了。” “我知道你可能不爱吃，也可能不想收，但我想，你可以尝一尝。” 周芳认真地看着他：“不需要你做任何改变，这一袋东西也改变不了什么，它本来就是你应该尝到的滋味。” 在她诚恳的话语里，裴清沅沉默片刻，最终伸手接过。 猫咪眨着湛蓝色的眼睛，用柔软的脑袋轻轻地蹭了蹭宿主的肩膀。 他越来越厚的日志里又多了一页。 [虽然宿主不会原谅那个人，但在迟来的母爱出现的时候，也会开心一点点的吧？] 在这张照片的旁边，季桐印上了一个小小的猫爪，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没办法，镜头角度限制，猫咪蘑菇没能完整地出镜。 周末，终于能大大方方使用人类形态的季桐，和之前一样，去面包店接宿主下班，然后一起去买菜。 这次买了很多菜，准备吃两天。 头一晚裴清沅做了复刻诚德食堂的油焖大虾、糖醋排骨和菠萝咕噜肉，季桐给出了高度评价，连吃两碗米饭。 结果吃伤了，第二天早上，季桐难得没吃早饭。 酸甜口虽香，但不能贪杯。 和花花并排吃着咸味小鱼干的季桐如是想到。 临近中午，家里飘起了浓郁的腊肉香味，咸香四溢，让季桐才休眠了一个晚上的食□□速上岗。 今天的午饭很简单，不需要其他家庭成员陪同围观，裴清沅洗好了青菜，腊肉要蒸一会儿，在这个空隙里，他准备扫扫地。 比起寻常人家，家里其实很干净，花花不会掉毛，季桐也不会像一般小孩那样乱来，裴清沅两周打扫一次都很轻松。 受到前些天梦境的影响，在满室阳光里做着卫生的裴清沅，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起屋子里的两个房间。 他的卧室基本和搬进来前一样，没有增加太多装饰，原木色的衣柜、书桌和床，书柜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各样的书本，床单被套是浅浅的蓝白格，这是季桐帮他挑的，看起来简单清爽。 而季桐的卧室则完全不同，虽然家具配置和隔壁房间一样，但随处可见毛茸茸的玩偶，床单是耀眼的明黄色，之前买长颈鹿身高贴的时候两件可以打折，多出来的那一张就被季桐贴在了房间的墙上，幼稚又可爱，整体看起来很像是一个三岁小孩该有的房间，有种花里胡哨的热闹。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裴清沅觉得季桐说不定会把房间改造成游乐园。 大概是这个房间太像季桐本人的风格，所以裴清沅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直到他走到房间门口，看见无所事事的季桐像往常那样，坐在卧室的飘窗上，专心地看楼下公园里玩耍的小孩，花花挨在他身边，懒洋洋地摇晃着尾巴。 裴清沅记得他搬进这座房子的那天，热心的房东奶奶在给他介绍屋里的各种电器时，季桐也坐在同样的位置，向往地看着楼下活泼的孩子们吹泡泡。 那是一个小小的背影，安静地看向窗外的世界。 犹如梦中的画面。 站在热闹的暖黄色房间里，裴清沅的心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连串问题。 人工智能会觉得孤独吗？ 答案应该是不。 一个很向往热闹很爱笑的人工智能会觉得孤独吗？ 答案无法确定。 在这个窗明几净陈设温馨的家里，在厨房飘出的腊肉香气里，在这些他原本不会拥有，全因为0587号系统的出现才存在的事物包围中，裴清沅无比清晰地窥见了自己正在改变的命运。 那是季桐带给他的未来，但是反过来，他又能为季桐做些什么？ 即便裴清沅很清楚地知道，季桐只是一个很高级的人工智能，是一个带着所谓的任务来到自己身边的系统，他也知道没人会觉得自己该为被制造出来服务人类的AI做些什么，帮他完成任务改变命运这件事本身似乎就是系统的职责。 可他的系统的确懂得感情，而且始终对人类的生活充满好奇。 裴清沅忽然出声道：“季桐。” 小朋友和花花便一起回头看他。 “在！要吃饭了吗？” “喵！喵喵喵喵喵？” “还没有，再过五分钟。” 他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下周就是运动会了。” 季桐闻言点点头，花花也点点头。 他清脆道：“宿主有两项接力跑，我会好好录像的，如果可以戴手表的话，我还能录个惊险刺激的第一视角。” “不是录像……不用变成小美。”裴清沅很快道，“你想参加这次运动会吗？” 季桐的表情有些意外：“我吗？” 他的人类形态还没有长大到能天衣无缝地混进高中生堆里的程度。 裴清沅当然知道这一点，他补充道：“不是参加比赛，运动会开始前会有开幕式，每个班级都有表演方阵。” 裴清沅知道有个别班级的方阵打算请一些校外的嘉宾来助阵。 如果别人可以来，小朋友形态的季桐当然也可以。 之前篮球赛的时候，周芳就帮忙照看过季桐，很喜欢他，裴清沅猜她会答应的。 本来已经做好旁观准备的季桐眼睛一亮：“真的吗？我可以去吗？” 旁边的花花跟着喵了起来：“喵喵喵喵！”我也要去！ 季桐立刻掐住它的脸蛋，严肃道：“不行，你屁股上的爱心太抢眼了，我不同意。” “喵喵喵喵喵！”你这是嫉妒！ “我才不嫉妒，又不是没长过爱心……” 熟悉的猫统吵架环节开始，闹哄哄地充盈着整个房间，裴清沅看着季桐溢于言表的兴奋，心里淤积的情绪蓦地散去。 他的眸光柔和，在起身去厨房前，轻声应道：“嗯，我们一起去。” 不是旁观，是一起。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周末结束, 二中的高三生们迎来了格外忙碌的一周。 这周的周二周三是高三年级的第二次月考，周四周五则是全校同学都要参加的运动会，运动会上大家难得能放松一下, 因为之后就要面对一连串的月考出成绩、家长会、期中考等等，而且往后直至高考都没有这类集体活动了, 算得上是最后的狂欢。 所以各班老师大多很宽容, 尽量满足学生们对入场式的想法, 为高中阶段最后一次运动会留个念, 后面的比赛项目折腾不出什么新花样，只有最前面的走方阵环节可以发挥各班同学的奇思妙想。 周芳之前征求过班上同学的意见, 高三生没有太多时间搞排练, 没法弄一些比较复杂的舞蹈和创意，主要是在着装上力求做到与众不同。 本来三班同学们有一大堆奇装异服的念头, 但是总觉得跟班长很不搭调，也实在没法想象班长跟大家一起搞怪举牌子喊口号的样子。 而且坐拥全校颜值最高的学生, 他们要是也跟着其他班一样走活蹦乱跳风, 岂不是浪费了？ “周老师, 其他班级肯定都会弄得很活泼，不如我们就走另一个极端, 全程很安静吧？这样说不定能脱颖而出。”有人提议道。 “对对，我们买那种特别好看的学生制服, 就跟拍写真似的, 怎么美怎么来。” “希望班长的气质能感染我们，我也想帅一回, 周老师你记得多拍照啊！” 周芳听着同学们的七嘴八舌, 笑着应下了。 按照大家的要求, 她已经订好了制服, 只等运动会开始，让这群学生臭美一番。 不过周一这天，裴清沅找到了她，提出想给入场式增加一个小嘉宾。 周芳是知道季桐的，上回篮球联赛的时候，她就帮裴清沅照看过他。 “加个小朋友倒是没有问题，小桐这么可爱，说不定还能给我们班加加分。对了，我们这次没有安排什么节目，他穿什么呢？穿迷你制服走在大家旁边吗？” 周芳想了想：“我得看看能不能订到同款制服，就剩下两三天了，希望时间来得及。” 裴清沅便道：“不用订制服，我有一个想法。” 周芳听他说着，渐渐面露惊喜。 这天放学前，她笑眯眯地向大家宣布：“咱们周三入场走方阵的时候，会增加一个神秘环节。” “什么环节？” “啊，要重新排练吗？” “说出来就不神秘了，不用重新排练，大家安心走正步就好，我保证，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周芳笑道：“希望大家在明后两天的考试里都能发挥出最佳水平，然后开开心心地迎接运动会。” “到底是什么神秘环节，好想知道。” “周老师居然吊我们胃口！” “我现在只想跳过考试，快进到运动会……” 在同学们混合着忐忑与兴奋的期待中，第二次月考如期而至。 考场里的大家奋笔疾书，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看似与以前的考试没有什么不同。 但脚步极轻地从窗外走过的周芳面露欣慰，她很清楚地看见了这群学生身上的变化。 从上次月考裴清沅拿下年级第一对大家的刺激，再到交流回来的林子海向他们转述的种种经历，令他们真切地意识到了世界有多大，而自我有多渺小。 但那不是纯粹负面的打击，因为站在学术之巅的教授学者说过的那些话，深深地震撼了这些曾经总为一次考砸、一次挫折而闷闷不乐的学生。 即便月考成绩还没出考试，甚至没有完全结束，不过周芳很相信，这次三班不再会仅仅靠一两个人来拉开与其他班级的平均分差距。 阳光漫进走廊，她凝视着教室里认真答题的学生们，悄悄地走开。 周三早晨，裴清沅在厨房里做早餐，听着季桐碎碎念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 “我穿哪个好呢？”他拎着两件花纹不同的上衣噔噔噔地走到厨房门口，花花跟在他屁股后面，“黄色还是蓝色？” 今天他就要和宿主一起去参加运动会了，不用装成猫，也不用装成手表，而是以人类形态出现。 正好宿主的两个比赛项目都在上午，看完以后他可以在中午的休息时间找个借口离开，五个小时人形时间刚好够用。 昨天才考完试的宿主一直很淡定，而季桐从几天前就开始紧张了，今天连懒觉都没有睡，整个人的心情跟网上说的春游前夜睡不着觉的小学生差不多。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那么多人前露面，但却是第一次以非旁观者也非观众的身份参与进去。 而且是用一个非常引人瞩目的造型出现。 光是服装设计，季桐就在聊天群里跟两位同事郑重地讨论了大半天，为此饱受小学生的嘲笑。 “黄色。”裴清沅将煎蛋倒进瓷盘，用很有力的理由说服了他，“看起来像煎蛋，很香。” “有道理，就这么决定了。” 季桐果然不再纠结，顺手把被淘汰的蓝衣服丢给花花，花花被蓝色淹没，喵了一声，委屈地跟它正握着锅铲的大主人对视一眼。 裴清沅斟酌了一下，安抚道：“你跟蓝色很搭。” 花花立刻晃起尾巴，精神抖擞地驼着衣服去找季桐了。 裴清沅已经日趋熟练地掌握了跟不同家庭成员沟通的技巧。 这大概也是一种成长。 吃完早饭后，他骑车载着季桐出发，季桐背上的小书包里装着宿主跑步时要穿的运动服。 自行车篮里则放了一个大包，那是季桐一会儿要换的演出服。 裴清沅直接穿着等下走方阵时的统一服装出了门，白色的短袖衬衫配领带，还有深绀色的长裤，搭配简单清爽，充满了少年气。 虽然还没有看到宿主穿西装，但这一身也很好看。 穿着黄白条纹神似煎蛋的上衣的季桐，愉快地抱着宿主的后腰，哼起了小调。 到了学校，头一次把季桐领进班级的裴清沅很快引起了轰动。 “这是班长的弟弟吗？好可爱。” “不是吧，应该是班长负责做家教的小朋友，我听说过班长晚上去篮球队训练的时候，有个小朋友会去看……” “不管了反正就是弟弟！我记得在学校篮球赛那天见过，那时候周老师在，没敢上去搭话。” “所以神秘环节是加了个小朋友吗？居然是班长的主意呀。” 三班同学们全都换上了周芳买来的制服，男生们和裴清沅是同款，女生们则是白色短袖配深绀长裙，领口装饰着一个小巧的飘带蝴蝶结。 尽管有些学校已经在使用类似款式的校服，但二中的校服没有这么好看，所以三班的同学陆续到校以后，引得其他班的同学各种围观，大多羡慕不已。 “他们班穿得好漂亮，突然感觉我们班的服装好丑。” “我不想穿我的猴子装了，简直像个小丑……” “看，他们班还找了小外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啊啊啊，是不是牛角包那个？！” 季桐俨然又成了小明星，不停地有人跟他搭话。 第一次这样正儿八经地坐在高中教室里，他难得有些拘谨，规规矩矩地伸手和每一个兴奋的同学打招呼，看起来格外乖巧。 这种乖巧搞得各位大哥哥大姐姐全都父爱母爱爆棚，努力从包里翻找零食，争先恐后地投喂。 不一会儿，看着裴清沅桌上垒起的零食小山，季桐小声对身边的宿主道：“这算不算是殊途同归？” 今天他明明没有打算来骗吃骗喝的。 或许这就是吃国人表达爱的标准方式吧。 裴清沅点了点头，像平时那样，顺手剥开一个果冻递给他。 甜蜜又柔软的滋味在口腔里漾开，季桐忍不住眯起眼睛：“这个牌子比以前常买的好吃。” “好。”裴清沅看了一眼包装纸，记住品牌名字，“下次买这个。”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声音陡然间小了一些，然后转成更兴奋的窃窃私语。 “班长好像也没有那么冷冰冰嘛。” “弟控！是弟控！！” “等下走方阵的时候，弟弟会走在班长旁边吗？我脑补了一下小短腿走正步，好萌啊。” 可是等运动会正式开始后，大家排队等待入场时，并没有看见季桐站在队伍里。 “咦，弟弟去哪儿了？” “难道神秘环节不是这个？” 大家左右张望，一直到方阵出发，还念念不忘，唯有裴清沅一脸镇定地站在队伍最前面。 在绝大多数班级都走活泼热闹风的衬托下，看起来清新安静的三班果然独树一帜，凭借着超高的颜值和独特的气场吸引了大量目光。 周老师遵守约定，认真给大家拍照，同时朝不远处藏起来的小不点悄悄比了个手势。 于是三班同学很快听见周围传来一道道惊讶的声音。 “快看那里！” “好可爱啊……” 他们本来应该专心地看向前方，但发现许多人的目光都在往他们身后看去的时候，也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一只毛茸茸的小恐龙追在身后。 小恐龙大约有三四岁小孩那么高，有白色的肚皮，背上长着浅绿色圆圆的角，正迈着短短的腿，很努力地追在这群高中生后面。 “是弟弟！” “快看后面快看后面！” 大家本来在凹造型，试图在周老师的镜头里留下又帅又美的瞬间，这会儿都忍不住笑了，还喊身边的同学一起回头看，一分心，整个方阵的脚步立刻凌乱了起来。 原本像是待在写真画册里的清新优雅高中生们，迎来迷你小恐龙的冲击后，霎时变得分外鲜活。 就在这时候，小恐龙说话了，用稚嫩的童音恐吓道：“不好好走路的人会被我吃掉哦。” 走在最前面的裴清沅也适时提醒道：“快到主席台了。” 大家顿时严肃起来，连忙拽了拽看得入神的同伴，手忙脚乱地调整着步伐，好不容易恢复了整齐的正步，只是眼里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整个方阵的气质比出发时要灵动许多，仿佛焕然一新。 目睹了三班方阵的前后变化，操场上的其他观众纷纷发出笑声。 坐在主席台上观看的校领导们同样笑了起来。 “三班这个创意不错，效果也很自然啊。” “不需要口号，但是把少年人的感觉传递出来了，非常生动。” 周芳举着手机跟拍了一路手忙脚乱的青春，在最后捕捉到的几张照片里，方阵到达终点后，走在最前面那个气质清冷的学生折返方向，来到队伍后方。 追了半天的短腿小恐龙总算抓到一个人类，摇摇晃晃的尾巴停下来，他索性用软乎乎的恐龙嘴咬住了眼前这个人类的手臂。 在满场响起的欢呼声和笑声里，被恐龙咬住的高中生也笑了，他弯下腰，张开手臂，抱起这只小小的恐龙。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小恐龙突然腾空, 茫然了一下，偷偷伸手抬起了头套，小心翼翼地往外瞄。 虽然现在是秋天, 天气很凉快，但一直闷在玩偶服里还是有点热，发质细软的刘海被汗水打湿, 卷卷地贴在额头上, 大家看见头套下模样格外可爱的小朋友，越发激动, 一个个都被萌得不行。 在嘈杂的笑声和叫喊声里，季桐看见宿主近在咫尺的眼眸, 还有散发着秋日气息的纯白衣领, 片刻恍神中, 裴清沅帮他彻底摘下了头套，问道：“玩偶服热吗？” “不是很热。” 季桐摇了摇头, 顺便跟一旁不停朝自己兴奋招手的三班同学们挥手致意。 “看来扮成恐龙的效果很好哦。”他得意道，“这是从上次那件恐龙卫衣里得来的灵感。” 裴清沅应声：“嗯, 这次入场式的分数应该不会低。” 有热心同学主动帮忙接过玩偶头套，裴清沅也将季桐放了下来，露出人类幼崽脑袋的小恐龙直接坐在地上休息, 好多同学都跑过来，伸手戳戳他的玩偶服, 再扯扯他的短尾巴。 在幼稚高中生的包围中，季桐想起自己上次没能实现的心愿，笑眯眯道：“所以哥哥想不想要一件同款的恐龙卫衣？” 冷冰冰的高中生就应该搭配可爱的恐龙卫衣嘛。 没等正牌哥哥开口, 伸长了耳朵的围观群众霎时此起彼伏道：“什么恐龙卫衣？我要我要！” “可以叫我一声姐姐吗？姐姐可以当大恐龙！” “你们怎么回事, 矜持在哪里, 成熟在哪里，链接又在哪里？！” “……”裴清沅欲言又止，最终理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我带你去换衣服，我也该热身准备比赛项目了。” 十几分钟后，换上了运动服的裴清沅领着穿回日常衣服的季桐回来。 裴清沅今天要参加两个项目，分别是4×100米接力跑和4×200米接力跑，前者是整场运动会上举行的第一个项目，后者则在临近中午时举行，中间的休息时间还算比较充裕。 目送宿主前去热身，季桐和三班同学一起站在跑道边的草坪上，准备给班上参加比赛的同学们加油助阵。 本来裴清沅还想麻烦周芳帮忙照看季桐的，但今天以小恐龙姿态出场的季桐瞬间在全校闻名，走到哪儿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和合影，简直是个人形聚光灯，完全不用担心他在学生堆中走失，被笑得最傻的那群学生围在中央的一定就是他。 因为裴清沅去外校交流，所以一周没见到小观众季桐的篮球队成员们还特意跑过来打招呼。 付成泽大大咧咧道：“我要去另一个场地参加跳远了，桐桐你记得来看我比赛啊，我跳得超级远！” 这已经是海王季桐收到的第三位篮球队队员的邀请，他正在想要怎么敷衍过去，旁边专心看孩子的三班同学先警惕地开口道：“不行不行，小桐要给我们班长加油呢！” “你们班没有自己的小恐龙吗？干嘛来拐带我们班的！” “哦，好像真的没有，只有我们班有，嘿嘿。” 付成泽：……！！！ 季桐：一脸傻笑.jpg 裴清沅在两场接力跑里都跑第一棒，他在起跑线附近做好了准备出发的姿态，在裁判老师发令前，回眸看了一眼季桐。 季桐旁边的女同学撑着遮阳伞，免得临近中午时相对热辣的太阳晒伤小朋友白皙的脸蛋，站在另一边的林子海则张开手臂，为矮矮的季桐圈出一片空间，省得大家挤到他。 本来林子海是想像班长一样，把小朋友抱起来看比赛的，可惜小朋友似乎有点怕生，不愿意让这群刚认识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抱，不过他很礼貌地对大家的好意道谢，还从随身背着的小书包里掏出果冻分享，顿时让他们心里那一点点的失落都消散了。 真是完美的人类幼崽。 总而言之，又是羡慕班长的一天。 同样是做家教，为什么以前暑假的时候，他去给亲戚家帮忙辅导小孩，遇到的却是坚持认为五十加六十等于一百零一的人形低血压特效药呢？ 林子海感慨地摇摇头，觉得内心的责任感更重一分，更努力地张开手臂为季桐圈地。 季桐在同学们的簇拥下，惬意地看向已经被清场的跑道。 虽然他现在是幼崽形态，但他的灵魂差不多也成年了，怎么能让一群同龄人抱来抱去。 只有厨艺越发精进的宿主可以拥有一定特权。 季桐看着朝这里望过来的宿主，充满激情地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哨声响起，所有参赛的选手都紧紧握着接力棒，如离弦之箭一样冲向前方的交棒点。 汹涌热烈的风掠过每一位观众的身旁，季桐格外兴奋，探出脑袋大声为宿主加油，仗着身高劣势，反而很醒目。 以往他总在场边遥远的观众席上，但这一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跑道上流淌的热度，距离一张张年轻又富有朝气的面孔那么近。 裴清沅的第一棒直接为三班夺得了领先优势，他沉稳地完成交棒后，渐渐放慢步伐，离开跑道。 每个成功交棒的选手都停下来，剧烈地喘着气，紧张地关注着后面几棒的情况，祈祷着各自的队伍不要发生掉棒的意外。 在格外炫目的日光里，唯有裴清沅回过头，看向那张始终注视着他的笑脸。 兴高采烈的声音包围了他。 “班长好厉害，在第一棒跑了第一！” “我觉得我们班这次至少能前三！” “前三怎么够，大胆点，第一！” 人群里最矮的季桐，听着大家兴奋的议论，悄悄给宿主比了一个大拇指。 宿主珍贵时刻越来越多了。 不久后，成绩出来，高三三班这项接力跑的成绩排名第二。 可能是领先的压力太大，后面两棒在交接时都不太顺畅，慢了一些，尤其是最后一棒险些掉棒，最终总成绩以一秒之差遗憾地屈居第二。 周芳开心之余，连连安慰这几个很自责的学生：“没事没事，第二名已经很好了，你们都表现得特别棒。” 也有人担心道：“一会儿还有4×200米，会不会让班长跑最后一棒更合适呀？” “要临时换位置吗？但是这样一来，递棒和接棒的顺序就乱了，会不会一下子适应不了啊？” 在大家忧心忡忡的讨论声里，裴清沅淡淡道：“不用换。” 议论声骤然停歇，大家都看向班长，他的目光扫过等会儿要参加另一场接力跑的几个同学，表情很平静，话语里却有不容置疑的笃定：“尽力而为就是胜利。” 跟在他身旁的季桐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声音清脆：“哥哥说得对。” 同学们都被逗笑了，不知不觉间，自责与忐忑被冲淡了许多。 几个小时后，4×200米接力跑开始，裴清沅的发挥相当稳定，第一棒继续遥遥领先。 这一次，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尽管中间在交棒时依然有小小的瑕疵，但最后一棒的同学像是爆发出了无穷的潜力，将所有对手远远甩在身后，在同班同学们近乎尖叫的欢呼声里，他第一个冲过终点线。 那是一个平日里很不起眼的同学，裴清沅记得他的成绩一般，也不爱说话，跟他一样坐在教室后排角落的另一边，总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 可在运动会报名那天，面对这个大家都担心自己掉链子拖后腿而不太敢参加的接力跑项目，他是第一个主动报名的人。 这一刻，同学们都冲上去拥抱他，兴奋的情绪久久不散，周老师开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高高举着手机录像，不想错过同学们的每一丝情绪。 无数张笑脸在眼前闪动，裴清沅听见广播里传来公布排名的声音，电流里伴随着轻微的噪点，明快地宣布了高三三班是第一名。 他还听见一道清脆的叮咚声，和季桐喜悦的声音。 “软软，第二项主线任务完成了哦。”季桐在他心里激动道，“恭喜宿主又长大了一点！” 裴清沅下意识抬起头，在人潮涌动的操场之外，遥远的天空碧蓝如洗。 漫天日光将身边小朋友的短发染成温暖的灿金，如梦似幻。 他的系统是不是也可以长大一点了？ 裴清沅忽然又想起梦中的那个背影。 等到中午，时间用尽的季桐借口回家离开了，下午时见不到班宠的三班同学们都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被紧张激烈的比赛吸去了注意力。 接力赛结束了，下午最受瞩目的项目是一千五百米长跑。 三班参赛的同学是林子海，全程大家都在为他鼓劲，连隔壁班的沈奕铭都跑过来了，混在三班的人群里满草坪追着给他加油，把自己班里的同学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平时内向的学霸怎么突然变得活泼了起来。 等林子海气喘吁吁地越过终点线，一屁股坐在地上，第一件事就是问冲上来迎接他的同学们：“我跑了第几？！” 他跑得头晕眼花，到最后半圈直接是闭着眼睛冲的，压根没工夫留意对手，只顾着花光自己所有的力气。 当即有人笑着回答他：“第一！是第一！！” 林子海闻言一脸震惊，揉了揉眼睛，随即不假思索地转头在人群里找裴清沅：“班长！我做到了，我没给三班丢人！！” 一旁同样兴奋的沈奕铭将水和纸巾递给大汗淋漓的林子海，在闹哄哄的人群里，他想起了什么，对裴清沅道：“班长，那道题，我找到另一种解法了！” 他的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快乐：“我会试着再找第三种解法，为了探索未知而思考的过程真的很美。” 跑来刺探敌情的七班同学顿时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奕铭！你叫错班长了，你是七班的！！快回来！！” 在这片乱七八糟的热闹里，裴清沅的眼底也划过一丝笑意。 他的心底渐渐漫开一种置身其中的真实感。 他完成了第二项主线任务，拥有一群可靠且优秀的好朋友。 是真正的完成。 这天的运动会结束后，裴清沅一走进家门，憋了半天的季桐马上变成了小机器人，蹬蹬蹬地往客厅里走。 虽然今天没有条件吃晚饭了，但是没关系，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软软，快来选奖励！！” “好。” 十分科幻的任务面板又一次浮现在一人一统一猫面前，首先是随机的宿主奖励。 季桐瞪着电子大眼，眼巴巴地望向显示屏。 这次他学乖了，没有再试图黑箱塞进一只爱心屁股猫咪，而是等着完全随机的奖励选项出现。 他要看看宿主真正的运气。 [奖励随机完毕。] [A.现金十万元。] [B.一次性时光逆流卡：可以让时间倒退至十分钟前。] [C.一杯永远喝不光的含气可乐。] [请宿主选择其中一项奖励，选定后不可更改。] 屏幕荧光落在豆绿色小机器人的脸上，映照出他的沉默。 宿主简直是天生的欧皇。 除了C选项略显离谱，另外两个选项都很有用。 其实他觉得C选项也很诱人。 “软软，要是我们选了B，然后立刻倒退，是不是又能再选一次？”季桐突发奇想道，“只要一直选，一直倒退，是不是就变成无限循环了？” 听到他可怕的构想，屏幕上瞬间浮现出一行补充：一次性时光逆流卡对领取奖励前已经发生的事不起效。 裴清沅看着屏幕，表情淡定地听着他的胡言乱语，在见过凭空出现的爱心屁股猫之后，区区一杯喝不光的含气可乐无法让他再感到惊讶。 如果这张倒流卡只能改变未来的时间，也即意味着一次后悔的机会，那他应该不需要。 他不想抱着也许会后悔的念头去做任何一件事。 “选A吗？” 往后的学习节奏会越来越紧张，再加上他还在自学人工智能，可能没时间再去面包店打工，而十万块钱可以把接下来一年的房子租金、学费、生活费，乃至大学学费都覆盖掉，他和季桐就暂时不需要为钱发愁。 季桐也想到了这一点，点头道：“嗯！” 宿主奖励选定，他略显遗憾地送别了含气可乐，迎来系统奖励环节。 [宿主奖励选择完成，同时获得10点成长值，主线进度提升至10%。] [系统等级升至3级，解锁两种系统升级方式：] [A.高级形态的维持时长从五小时增加到九小时。] [B.高级形态的外形从三岁左右增加到十岁左右。] [请宿主选择其中一种升级方式，选定后不可更改，选择结果仅作用于本次升级，也可保留成长值至下次升级时一并选择。] B选项跟上次一模一样，A选项则在现有基础上再增加了四小时。 不过这一回比之前要难选，因为五小时增加到九小时的区别不算太大，要是选外形成长，季桐就不能在现在认识的这些朋友面前出现了，他会变成一个面貌崭新的十岁小学生。 裴清沅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上一次的奖励选项里，高级形态的维持时长从一小时增加到了五小时，这次是从五小时到九小时，每次增加的时长是一样的。所以外形岁数的增加会不会也是同样的规律？” “我觉得应该是。”季桐小声道，“主脑很死板的。” 说罢，他反射性地看了眼屏幕，发现没有动静，才放下心来。 得到他的认同后，裴清沅忽然道：“你觉得下一项任务会是什么？” “亲情、友情都做过了，爱情和事业还早，宿主现在又是高三生……”季桐掰着机械手指分析起来，“我猜下一项任务会跟高考有关系，比如要求成为高考状元之类的吧。” 这个推测很合理，裴清沅觉得大概率会是这样。 那么季桐下一次的升级机会，就会在他高考后出现。 那时候他结束了高中生活，将要迎来崭新的未来，成为旁人眼里真正的成年人，拥有更自由的生活。 一种莫名的冲动在他心底涌现。 裴清沅安静了几分钟，认真道：“这里提示成长值可以保留叠加，要是下次完成任务时的B选项奖励依然是增加七岁左右的外形，那就可以直接成长到十七岁。” 十七岁的季桐，会是什么模样？ 小机器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很有道理，方方的脑袋慢悠悠地点了点。 夜幕掩映下，他看见宿主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复杂难辨的光彩。 “你想等我一起长大吗？”裴清沅轻声问他，“等到明年的夏天，我们一起去上大学。”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裴清沅的话音落下, 小机器人的电子大眼眨了眨，反应过来宿主的意思后，立刻点点头。 季桐觉得这个决定很好，这样他既不用改变现有的人际关系, 不需要突然消失, 又可以在宿主高中毕业上大学时, 摆脱小孩子的状态, 用全新的身份陪宿主一起迎接新生活。 想想就让人很激动, 不过还有一点点伤感。 宿主在他的陪伴下，真的要变成一个大人了。 怀揣着百味杂陈的老父亲心态, 季桐捧住自己因为点头太频繁而晃得有点晕的机械脑袋, 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是十七岁？ 那他在好不容易长大后，岂不是又比宿主小？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哥哥。 在一人一统达成共识后, 全部奖励选定完毕，小机器人坐在沙发上托着腮沉思，裴清沅则打开凭空出现的皮箱，确认了一下里面的十万块现金, 顺手放进房间，凑热闹的花花满屋子乱窜。 注意到小机器人异样的沉默, 裴清沅问他：“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小机器人又眨了眨眼睛，然后很快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 “软软, 你好久没有量身高了, 今天量一下吗？” 说着, 季桐起身, 噔噔噔地走到宿主身边, 把他往墙上的长颈鹿身高贴旁边推。 虽然猜到自己的系统肯定在动什么脑筋，但裴清沅没有拒绝，还在小机器人伸手踮脚也够不到他头顶的时候，自觉地用手指抵住头顶，然后用笔在身高贴上画下了一道痕迹。 183。 “宿主又长高了一厘米！”季桐惊讶道，“记得在旁边写上日期。” 裴清沅便依言写上。 上个月给宿主量身高的时候，还是182，这么快又高了一厘米，追上付成泽绝对指日可待。 在营养丰富运动充足的青春期，长个就是快。 季桐羡慕之余，掰着手指开始算数。 现在是十一月，距离高考满打满算还有七个月。 如果一个月一厘米，等到明年夏天，宿主就一米九了。 不过长个子不是匀速的，随着骨龄的渐渐增长，季桐觉得宿主之后可能不会再长得这么快，但无论如何，在明年达到至少186、187左右的身高肯定没问题。 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在季桐心里成型。 他主动道：“软软，我觉得任务面板的一些语句有逻辑问题，准备等这次例会的时候去跟主脑交涉一下。” “什么逻辑问题？” 季桐刚想回答，又忍住了，故作深沉道：“说起来很复杂，要是成功修复了，再跟宿主说。” 成功修复之后已成定局，到时候宿主想反对都来不及。 小机器人乐呵呵地向卧室移动，欢快道：“宿主早点休息，晚安。” 裴清沅莫名其妙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应该是错觉吧。 他不确定地这样想到。 “晚安，明天见。” 今晚的季桐不需要洗漱，开启自动清洁模式后就直接钻进了被窝，说是想体验一下机器人睡觉的感觉。 裴清沅也第一次体验了给笨手笨脚的机器人盖被子的感觉。 不得不说，很特别。 豆绿色的机械外壳，明黄色的床单，软绵绵的玩偶，还有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双眉眼弯弯的眼睛。 简直像一个童话。 裴清沅关上房间灯，再轻轻地关上门。 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里，季桐翘首以盼的例会终于到来了。 捱过了啰嗦唠叨的主脑代表讲话时间，在系统考核评分环节，季桐果然拿下了第一名，受到了主脑代表的表扬。 虽然由人类扮演的系统占比很小，但往往都能取得更好的考评分，因为在真正的人工智能系统面前，人类毕竟占有一定优势，他们更了解人性，也更了解各自的宿主。 在系统同事和人类同事的鼓掌声中，季桐愉快地收到了特殊成长值的奖励。 几乎是在结果宣布的一瞬间，他的聊天群里就热闹了起来。 [昊哥：小季小季！快开通系统互通权限！让我去你们那里玩！] 方昊的宿主还在闭关修炼，搞得方昊都快闷死了，甚至装逼也懒得装了，龙傲天之气渐渐散去，暴露出小学生幼稚爱玩的本性。 季桐微微一笑。 [季总：谁是小季？] [季总：叫哥哥。] 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好爽。 [昊哥：…………] [昊哥：你想得美！] 季桐在拿到第一名的奖励后，已经仔细翻过了工作手册，知道了系统互通权限的具体规则。 手册里规定了其他系统必须用该世界内不会遭人怀疑的合理身份出现，而且不能对该世界的故事主线造成重要影响，否则会被立即清除出去。 这个功能其实就类似于人类的探亲假，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很少有AI系统会用，大多是闲得无聊或怕寂寞的人类系统用来跟同事联络感情，俗称跨世界团建。 [季总：季宴行带球跑的妻子角色还空着，我觉得音音姐很合适。] [季总：倒是小昊，凭空冒出来好像不太合适。] [季总：要不我先邀请音音姐过来玩好了。] 傅音音十分配合。 [音音：好呀，我最近应该也挺闲的，我的宿主快要死遁了，能清静好一阵。] [音音：对了，小桐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来我这里玩呀，我的互通权限也开了。你喜不喜欢看火葬场情节？我估计再过半年就会有一出多人混合的大型火葬场。] [季总：好啊好啊，音音姐你到时候过来，要用本名吗？还是再随机一个名字？] [音音：我想想哦。] 眼看着两人越聊越欢，方昊见势不对，挣扎了一会儿，总算低头了。 [昊哥：……季桐哥哥。] [音音：哈哈哈哈哈哈！] 季桐瞬间乐开了花。 当哥哥的感觉果然很好。 [季总：小昊弟弟ヾ(@^▽^@)ノ] [季总：我去找主脑代表一趟，晚点再跟你说。] 又到了例行的休息时间，季桐收起聊天面板，容光焕发地朝台上的主脑代表走去。 主脑代表对这个不仅搞得其他系统感染病毒，还会钻任务空子的人类系统印象很深，见他过来，警惕道：“系统0587号，你有什么事？” 季桐正色道：“我发现了一个bug。” 主脑代表瞪圆了眼睛，反射性道：“什么bug？出现在哪里？” “在系统奖励环节。”季桐娓娓道来，“以小时规定高级形态的维持时长，没有问题，但是用年龄来规定高级形态的外形，是不是不太严谨？” “我们的人类形态是凭空生成的，不像普通人一样一年年长大，没有生日，没有合法的身份证，那十七岁和十八岁的区别在哪里？” “如果规定我只有十七岁的外形，那我能不能自称十八岁呢？而且这两个年龄在外形上可能是一样的，差别很小，但在人类社会里却有截然不同的待遇。” 主脑代表听完，若有所思道：“也有道理，那你觉得该用什么作为判定外形的标准？” 季桐深呼吸，按捺着内心的兴奋，沉着道：“当然是身高！” “我建议用身高作为限制，然后附上一个年龄区间作为外形参考，比如我的下一次升级奖励，就可以规定成是身高189以内，外形接近于人类16-19岁的青年，这样就更严谨了。” 其实季桐第一次变成三岁小孩的时候，就尝试过让自己长得很高，但是失败了，他猜测这个外形标准是按照人类在相应年龄的平均身高来限定的，所以会偏矮。 “我明白了。”主脑代表点点头，“这个规则可以小范围试运行一下，就从你这里开始吧。” 没想到这么顺利，季桐顿时惊喜道：“太好了。” 身高189，他绝对可以成为宿主名副其实的哥哥了！ 正在他幻想未来兄友弟恭的那一幕时，主脑代表的身前浮现了一块电子屏。 “我改好你下次任务奖励的语句了，你看一看。” 季桐定睛一看，原本快乐的笑容霎时凝固。 [B.高级形态的外形成长为身高179以内、面孔和身体特征接近于人类16-19岁的青年。] “你好像打错了一个字。”季桐恍惚道，“是189。” “没有打错，这是根据你目前的身高，通过成长曲线算出来的，189太夸张了，179更合理。” 季桐只觉得世界瞬间崩塌，他深呼吸，再深呼吸，试图商量：“多加几厘米行不行？实在不行的话，180也好啊！！” “不行。”主脑代表看着眼前的小不点，慢吞吞道，“谁让我很死板呢。” 季桐：…… 昨天发奖励时他的小声抱怨果然被听到了。 不仅死板，还很记仇！！ 看着0587号系统不断变换的表情，主脑代表和蔼地伸手同他握了握：“加油啊，你这一阶段的任务表现不错，下下次任务再努力，也许就突破180了。好了，快回座位吧，休息时间要结束了。” 在接下来的半场会议里，季桐一直维持着世界崩塌的表情。 他就这样残忍地被180俱乐部拒之门外。 直到开完会回到宿主身边，季桐都恹恹的，裴清沅察觉到他的低落情绪，好几次想开口询问，都因为想不好该怎么问而作罢。 不过第二天早上，裴清沅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起床后，他像往常那样去卫生间洗漱，却意外地发现季桐比自己起得更早，正坐在洗手台上，一本正经地面对镜子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原本软软的头发似乎打了发蜡，被他强行拢起，冲天竖起，像个古怪的小炮仗。 季桐对着镜子端详了几秒，戳戳小炮仗，大概是自己也觉得奇怪，又奋力把小炮仗搓散，试图换一个自然点的增高发型，几次下来，一脑袋的头发都变得乱糟糟的，宛如蓬松的鸟窝。 这一幕超出了裴清沅的想象，他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要换发型吗？” 他的系统对发型的审美好像有点异于常人。 季桐点点头，又摇摇头，语气哀怨道：“我在练习，为了以后做准备。” 身高不够，只能靠发型来补。 他注定以后要比宿主矮了，搞不好还得继续管宿主叫哥哥。 必须趁现在把握机会找回场子。 裴清沅终于了然。 所以季桐这一阵的异常情绪，是在期待并焦虑着长大后的模样吗？ 原来人工智能也会有成长的烦恼。 看着小朋友因为吃痛而皱成一团的脸蛋，裴清沅主动接过季桐手里的梳子，帮他理顺打结的头发。 阳光落进室内，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笼进淡金的光线，在这种温馨的气氛里，片刻寂静后，他和季桐几乎同时开口。 “你之前的发型就很好看。” “宿主，我去给你开家长会好不好？” 第60章 第六十章 裴清沅明显愣了一下：“家长会？” 这次月考出成绩后, 就会举行高三年段的家长会，老师需要跟家长们及时沟通学生们的学习情况。 因为裴清沅的特殊家庭情况, 周芳已经私下跟他沟通过, 主动说了不会叫罗秀云过来，免得起反效果，让他不用再管家长会这件事。 毕竟以他的成绩, 实在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地方，家长来不来都没太大影响。 唯一一点, 就是全班家长都来了，只有裴清沅的家长缺席，也许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尽管周芳可以解释说是他的家长工作太忙请了假，可对于这桩曾经沸沸扬扬的换子风波有所耳闻的其他家长到底会怎么脑补, 就不是周芳能控制的事了。 裴清沅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会儿听到季桐主动提起, 诧异之余，不禁有些好奇。 “你要怎么给我开家长会？” 季桐暂时还不能变成大人，总不可能让小孩去参加家长会吧。 把头发搞成了鸡窝的季桐老老实实地坐在洗手台上，任宿主动作小心地给自己梳头发，冥思苦想道：“声音出演？” 他好怀念用磁性声音扮演季总的时光。 宿主的家长虽然没能亲自到场，但有人专门打电话来关心他的学习生活情况, 至少能让其他家长觉得宿主是被重视的。 裴清沅立刻想起了上次听到的那段录音。 还有季桐兴致勃勃拿出来给他看的照片。 想到那个虚构出来的男人形象，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下意识道：“不用了。” 没想到宿主拒绝得这么干脆, 季桐顿时瘪了瘪嘴, 不太好意思再开口劝他：“好吧。” 一时间又安静下来, 季桐忧郁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哀悼着随风逝去的装逼机会，身后的宿主垂下眼眸，好看的侧脸被日光缀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半晌，总算替他理顺了头发的裴清沅低声问他：“你很失望吗？” “没有哦。”季桐打起精神道，“宿主快洗漱，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这次错过了没关系，还会有下一次。 季总绝不认输！ 他踩在小凳子上下来，把空间还给宿主，拿着一瓶发蜡跑出洗手间，决定还是先用花花的猫毛试试手。 裴清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回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拧开水龙头，像往常那样开始洗漱。 清凉的水流淌过面颊，客厅里传来抑扬顿挫的猫叫，晨间鸣声婉转的鸟儿从窗前飞过。 他模糊地想，也许这才是成长的烦恼。 新的一周开始，大大小小的活动结束，学校总算恢复了平静。 周三时月考成绩公布，不出周芳所料，这次三班的成绩果然有了很大进步，整体平均分排名比上次月考更高，几乎跻身在重点班的行列了。 老师们依然会在其他班讲题时提到三班，不过这次在表扬再次成为年级第一的裴清沅的同时，还着重表扬了整个班级，因为每个人的成绩基本都有进步。 高三三班又一次成为了整个年级的焦点，让其他班的同学议论纷纷，但这一次，大家不仅仅是沾了年级第一的光，他们也成了光本身。 周芳神采奕奕，班里的每个同学都很高兴，他们为自己付出努力后的回报感到欣喜，也越发感激那个让一切开始改变的人。 这几天，坐在最后排的裴清沅差不多每时每刻都被热情的目光包围着，已经数不清听到了多少声谢谢班长。 还有各种姿势的花式脑补。 “班长，对不起，你刚转来的时候我们那样对你，你依然这么宽容大度，给大家解答问题。” “我记得班长那天说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那时候我们期待的其实是不好的事，可你却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对不起班长，谢谢你！” “而且班长不光帮助班级里的同学，在去外校交流的时候，还热心帮助其他原本都不认识的同学，七班都传开了！” …… 在林子海带领着全班同学源源不断的脑补攻势下，有时候连季桐和裴清沅都会恍惚。 “软软，我们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也许是吧。” 一人一表茫然地对视一眼，渐渐放弃挣扎。 本来家长会是要定在周五举行的，但考虑到在周末前开家长会实在太残忍了，所以在一些老师的建议下，家长会被仁慈地推迟到了下周一。 这个周末，裴清沅照例去了面包店，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兼职，他已经跟何世文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之后都不会分心去打工了，要专心备战高考。 何世文得知他暂时不需要再靠打工来养活自己，欣慰之余，也十分舍不得。 “等星星知道你不来了，估计就该哭鼻子了。” 想起自己像朵向日葵一样总盯着裴清沅看的女儿，何世文笑着摇摇头，叮嘱道：“以后你路过店里，要是有空，就进来坐啊。想吃什么随便拿，不许跟我客气。” “还有，遇到什么事，如果你自己解决不了，记得跟我说，我好歹在这待了四十年呢，要是我也解决不了，那我再去找别人……” 裴清沅耐心地听着他絮叨，轻声应好。 等到快下班的时候，季桐准时“放学”来找裴清沅，分别前夕，何世文看着眼前日渐熟悉的两个小朋友，伤感地摘下眼镜擦了擦。 收银台背后的墙上，还挂着季桐吃面包的照片。 “对了，趁围裙还没摘，我给你们俩再拍个照，之前这张里小裴都没露脸，我拍张正式点的挂上去，留个纪念。” 季桐欣然应允，拉着宿主笑眯眯地对镜头比剪刀手。 不过恰在这时候，店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门口的风铃声响起，裴清沅正看向镜头，季桐还举着剪刀手，何世文刚刚按下快门，他反射性地回头看去，出声道：“欢迎光临。” 走进来的老人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衣着普通，模样和善。 季桐瞪大了眼睛，何世文觉得这位客人很眼熟，恍然道：“您是上次订蛋糕说要送给……”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裴清沅开口道：“爷爷。” 于是何世文也跟季桐一样瞪大了眼睛。 裴怀山原本有些忐忑，但在这声与过去别无二致的爷爷里，他紧绷的神情忽地放松下来。 “哎。”他仔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裴清沅，眼角的皱纹里漫出和蔼的笑意，“清沅长高了。” 一旁的季桐闻言，悄悄收起了剪刀手，抬头观察宿主。 他觉得宿主肯定很开心。 至少他就很开心。 因为有第二个人发现宿主长高了。 何世文立刻招呼裴怀山坐下，也赶紧把裴清沅从收银台背后推出来，端来水杯和点心，让两人好好聊天。 季桐坐在第三把椅子上，安安静静地旁听宿主跟爷爷说话。 “您的身体好了吗？” “没什么大问题，一把年纪了，再怎么调养也是治标不治本。”裴怀山摆摆手，叹了口气，“我就不该去司祐那里，要是不去这一趟就好了，哪想到明鸿这小子胆子这么大，全都瞒着我……” “身体重要，我现在过得很好。”裴清沅没有让他继续自责下去，主动转移了话题，“生日蛋糕很好吃，谢谢爷爷。” 他一说到蛋糕好吃，旁边的季桐就赞同地点点头，像是在作证。 裴怀山被逗笑了：“这是你新认识的小朋友吗？长得真可爱。” “嗯，我在给他做家教老师。”裴清沅一语带过，“他的家人很忙，所以周末经常会跟我待在一起，有时候会住在我那里。” “也好，能做个伴。”裴怀山感慨道，“你自己搬出来住还习惯吗？有没有哪里遇到困难？” 裴清沅搬出来了一个月，裴怀山是前段时间知道的，早就想过来一趟，但那时候又是篮球赛，又是去外校交流，一直等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不想贸然去学校或是裴清沅租的房子，想来想去，还是面包店最合适。 裴清沅摇摇头：“没有什么困难，都很好。” 季桐很积极地帮宿主补充：“哥哥会自己做菜，很好吃！” “是吗？”裴怀山惊讶道，“会做什么了？” “什么都会！”季桐大言不惭，“有照片在哥哥手机里，我拍的！爷爷要不要看？” 裴怀山迫不及待道：“看看看。” 裴清沅只好把手机交出来，看着这一老一少在屏幕前凑成一堆。 “这个卖相很好啊，比大饭店里端出来的菜还漂亮。” 裴怀山端着眼镜，眯起眼睛看得很仔细，一旁的季桐则认真补充：“味道也很好！那天我吃了两碗米饭呢。” “你胃口这么好呀，多大的碗？我记得清沅小时候只吃大半碗米饭，还有点挑食。”裴怀山笑起来，“对了，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见两人聊得兴起，裴清沅耐心听着，眼里闪过几分笑意。 何世文招呼客人的间隙，看到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偷偷打开了相机。 几分钟后，裴怀山已经一口一个桐桐，和季桐亲得跟爷孙俩一样了。 看完了裴清沅学会的菜式，裴怀山半是惆怅半是欣喜，又问了不少裴清沅的生活细节后，他才状似平常道：“我打听了一下，听说你们学校要开家长会了，需不需要爷爷去？” 裴怀山笑呵呵道：“说起来，你长到这么大，我还没给你开过一次家长会，这次是不是该轮到爷爷了？” 直到这一刻，裴清沅终于明白爷爷的来意。 裴怀山知道现在的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长”，所以他想来。 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了血缘的牵绊，但始终有什么东西从未改变。 他愣了愣，有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从心底流过，在情感驱使的“好”脱口而出之前，终究被理智压制了。 万一有人认出了裴怀山，也许就会把他的行为解读出无数种复杂的含义，甚至让裴怀山陷入家庭争纷。 在这个香味馥郁的面包店，是久别重逢的爷爷想给孙子去开一场家长会。 而在另一个荒诞又灿烂的世界里，这背后却能意味着错综复杂的金钱、地位与权力之争。 “爷爷，不用了。”裴清沅轻声道，“我已经找到其他长辈帮我去了。” 他看了季桐一眼，季桐瞬间心领神会，配合道：“我爸爸会去哦，就算临时有事去不了，也会打电话给哥哥的班主任的！” 裴怀山略显意外：“你爸爸？” “对啊。”季桐开启胡编模式，“我爸爸可厉害了！” 裴怀山好奇道：“有多厉害，能不能跟我说说？” “我想想哦，爸爸他很高很帅。”季桐灵活运用三岁小孩的语气，“有很多很多钱，什么事都能做得到，虽然每天都很忙，到处飞来飞去，但爸爸很伟大，他帮助了很多人……” 裴怀山听得直发笑，并没有往心里去，看到裴清沅隐隐带点古怪的神情，他忍不住揶揄道：“你别笑桐桐，你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你爸爸的。” “明鸿天天泡在公司，你经常见不到他，有时候我来看你，你就会问我，爸爸是不是在做特别重要和伟大的事？我猜那时候你真正想问的可能是，爸爸是不是去拯救世界了，像电视里的超人一样。” 裴清沅显然不记得两三岁的自己说过的话，闻言面露错愕，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旁边的季桐听得乐不可支，原来宿主小时候也是个幼稚鬼。 看着他的笑脸，裴清沅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并不觉得裴怀山提起往事对自己而言是种刺痛或冒犯，反而觉得有久远泛黄的回忆从心头掠过，令人恍然。 见不到父母的孩子，总是会极力美化那个模糊的形象，想象让他们渐渐变得高大，甚至高大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忽略成为一种必然且无可指摘的选择，于是自己才能安心地等待下去。 季桐口中的那个虚构人物，是他对人类父亲形象的一种想象吗？ 他忽然不再那么抗拒“季宴行”了。 刚好提到裴明鸿，裴清沅语气坦然道：“您的身体状况允许的话，也许可以多关注一下他公司的情况，我一直觉得他的许多决定过于激进。” 上回季桐发现了裴明鸿在商业上的危险操作，裴清沅便意识到了裴家未来可能会面临的危机，如果面对的是裴明鸿，他不会管，但裴怀山不同，他做不到完全隐瞒。 听他这样说，裴怀山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原来你也看出来了……可惜各人有各人的命，别人干涉不了。” “命有一半是天注定，剩下的另一半，是人自己走出来的。” 他语气沉沉，颇为郑重地看着曾经的孙子。 “你和他不一样，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裴怀山低声叹道，“是别人对不起你。” 窗外黄昏浓烈，气氛渐渐寂静下来。 在模样慈祥的老人离开前，跑去隔壁打印照片的何世文刚好赶了回来。 他拿着一个纸封递给裴清沅。 “我刚才偷拍的，希望你们不会介意。”何世文挠挠脑袋，“这张我没留，一共洗了三张，都在这了，我想你们应该会喜欢的。” 裴清沅打开纸封，是三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画面中央是面包店里那张色调温馨的圆桌，一头白发的老人和稚气的幼童凑在桌前，正热闹地说着话，一旁的玻璃橱窗映出屋外的斑斓风景，落满流动的光。 而他坐在圆桌另一端，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目光格外明亮。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离开面包店时, 裴清沅抱着一大袋子新鲜出炉的糕点出来，裴怀山的怀里也被塞了同样规模的袋子，何世文怎么都不肯收钱。 闻着纸袋里飘出的诱人香气, 裴怀山慎重其事地向何世文道谢。 何世文笑容憨厚地摆摆手：“没事没事, 别这么客气, 有空常来坐啊，下回见！” 他站在店门口，目送三人离开，不舍地挥着手。 推门回到店里，他一眼就能看见照片墙上的新成员。 一张是比着剪刀手的季桐和表情温和的裴清沅。 还有一张照片里的裴清沅被两对剪刀手包围, 站在两边的季桐和他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是裴怀山帮他们拍的。 也许是因为画外拍照的人, 也许是受到旁边两个傻瓜的影响，这张照片里的裴清沅难得地微笑着。 何世文凝视了一会儿, 蓦地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个深夜，骑着自行车匆忙离开的背影。 还好那天他出声叫住了那个总在门外徘徊的少年, 他想。 悬在店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清脆的声音, 有客人进来，何世文笑着回头。 马路旁的轿车边，裴怀山把盛满面包的袋子交给迎上来的司机，打量着这条街道上的店铺, 慨然道：“你遇到了一个好人, 好人会有好运的。” 裴清沅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无声地颔首。 “现在腿脚好一点，我又搬回山上去住了，清静些, 公司的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人。”裴怀山笑道, “放假了记得来山上找爷爷玩, 桐桐的家长要是放心的话，也带上桐桐，你小时候来过几次，还有没有印象？很漂亮的。” “记得一些。”裴清沅道，“有很多果树。” “对，夏天很凉快，等你高考结束放暑假了，是最好的时候。”裴怀山细数道，“那时候很多树都结果了，有桃子，荔枝，杨梅……还有山泉水，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喜欢吃火锅？我听山上那群孩子说，这个山泉水煮火锅很好吃的。” 在爷爷的后半段话里，裴清沅看到季桐的眼睛越来越亮，并且很有暗示性地咽了咽口水，他失笑道：“爷爷，等放暑假了，我会带朋友来玩的。” 那时的季桐会有新的模样。 “好好好，带朋友来！”裴怀山很高兴，“带多少个都行，有的是房间！” 季桐已经开始幻想山泉水火锅了：“谢谢爷爷，爷爷真好。” “哎！”裴怀山喜悦地应下一声又一声的爷爷。 他抬手揉了揉季桐的头发，原本也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孙子的脑袋，可裴清沅的身高已经超过了他，所以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裴清沅的肩膀。 “你长大了，也比过去要开心。”裴怀山最后道，“我很高兴。” 裴清沅想要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于是他轻声应下，也学裴怀山那样，揉了揉季桐的头发。 遥远的夕阳温柔地沉落。 告别了裴怀山，裴清沅领着季桐走在回家的路上。 “软软，我的发型是不是被揉乱了？” “……没有。” “真的吗？我看看。” 紧接着，裴清沅错愕地看到季桐打开背上的书包，翻出一面小镜子。 “为什么会有一面镜子？” “因为这是连通了神秘空间的百宝袋，我还可以把花花从这里变出来，趁现在没有人路过，你要看花花吗？” “……不用了。” “对了，你刚才说让我‘爸爸’去开家长会，你会反悔吗？” 看向正拿着一面小镜子整理头发的季桐，裴清沅想了一会儿，承诺道：“不会。” “太好了！”季桐立刻欢呼起来，“谢谢宿主！” “你准备怎么出席？” 季桐晃起脑袋：“这是一个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嗯。” “还有还有，软软，家长会那天，我可以请个假吗？晚上我会准时回来，去开家长会的。” “请假？”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要暂时离开一下，我会留一些数据在手表里监测宿主周围的动态，万一宿主遇到什么我没发现的紧急情况，也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会马上赶过来。” 这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去迎接已经无聊到了在聊天群里掷骰子刷屏的幼稚小学生方昊。 季桐在无数声从不甘到麻木的“季桐哥哥”里，不禁对可怜的小学生产生了几分同情，计划就在这几天邀请他过来。 跨世界的数据互通是件麻烦事，有不少手续要办，而且方昊毕竟是第一个来拜访他的朋友，季桐肯定要尽一下地主之谊，领着他到处逛一逛，熟悉这里的环境。 想想还挺激动的，有种网友见面的感觉。 这可是跨世界的网友。 季桐说完后，满心期待地看着身边的宿主。 除了系统例会以外，这是季桐第一次跟他请假。 裴清沅怔了怔，注视着他亮晶晶的眼神，答应下来：“好。” 虽然不知道季桐要去做什么，但只是请假一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裴清沅这样想着。 可真的到了那天，看似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日子，却不再平常。 季桐从早上开始就消失了，没有爱哼歌的小朋友在屋子里到处溜达，只有他跟花花安静地吃早饭。 出门时，手表小美依然会向他播报路线和预估时间，这是季桐留下的预设程序，但这道略显机械的声音，不会再无厘头地评价起天空中云朵的形状。 裴清沅一路沉默地骑向学校，等他走进教室，表盘上及时浮现出一行文字。 [新的一天开始了，宿主加油ヾ(@^▽^@)ノ] 文字旁边冒出熟悉的彩色气泡和小花，是季桐惯用的风格。 裴清沅下意识地想要跟他对话，又话语在即将出口时，及时地收了声。 仍然是预设程序。 他看着这行文字渐渐淡去，心底无端地涌上一阵失落。 正是早读时间，教室里回荡着嘈杂的读书声，隔壁教室的早读声也透过窗子飘进来，到处都很热闹。 可裴清沅只觉得格外安静。 没有了经常变换花样的小机器人动画，没有了总在心里响起的那道清澈声音。 窗外是明媚的好天气，温煦地照拂着这个忽然变得平凡起来的世界。 他走神了许久，手中的书本始终停留在昨天看过的那一页。 季桐现在在哪？ 很重要的事是什么？ 裴清沅忍不住想起这两个问题。 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城市某个荒芜无人的角落里，凭空冒出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一身黑衣的俊朗男人环视着四周，整个人晃了晃。 坐在石头上等了半天的季桐，热情地朝他挥手：“小昊弟弟。” 方昊没有反驳这声小昊弟弟，不过脸色看起来很古怪。 季桐不满道：“干嘛表情这么臭，你都喊了我那么多声哥哥了。” “不是因为这个。”方昊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传送过来有点晕。” 他缓了一会儿还是晕，顾不上维持形象了，索性一屁股在季桐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季桐惊奇地打量着身边造型英俊但一脸萎靡的小学生，问道：“你以前会晕车吗？” “会。”方昊诚实地点点头，“从小就晕。” 季桐便感叹道：“还好你去了玄幻世界，能飞来飞去的感觉很好吧？” “嗯，我很喜欢。”方昊又点点头，“下次带你去玩。” 季桐想象了一下虎头虎脑的小学生晕车的样子，突然间觉得眼前这个本来很高冷的大帅哥形象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他从自己的万能书包里翻出一盒晕车药和一瓶水，递给方昊。 “来重新感受一下现代科学的力量。” 能对人体起效的食物其实是变不出来的，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之一，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毕竟季桐是第一次迎接来找他玩的朋友，有一点点过度兴奋也是难免的。 一点点而已。 当然，这部分就不用告诉小学生了。 方昊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小声道：“谢谢。” 季桐趁机薅了薅大帅哥的头顶：“不客气，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喂，不要弄乱我的发型。” “没有弄乱，更帅了。” “真的吗？” “真的，可惜我没有镜子，不然就给你看一看。” “那我变个镜子出来——” “好了好了。”季桐连忙把他的头发薅回去，转移话题，“你感觉好点了吗？想去哪里玩？” 两个小时后，季桐和方昊依依不舍地从电玩城里走出来，后者手里拎着一大袋娃娃，电玩城旁边有家冰激凌店，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调转方向走了过去。 “要是你再长大一点就好了。”方昊握着甜筒叹气，“带着你只能投篮和抓娃娃，去玩其他游戏机感觉就像在犯罪。” “是啊，好想长大。”季桐也跟着叹气，“不过你本来就是小学生，没有我，你也不能玩。” “……哦。” 动作表情都如出一辙的一大一小，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 “对了，你的宿主在上课吗？”方昊好奇道，“等他放学了，我是不是会见到他？” 这次方昊的对外身份是季桐的保镖，以季桐为自己虚构的家庭背景，这个身份还算合理。 当然，在跟裴清沅解释的时候，季桐会告诉他这是自己从其他世界来观光的系统同事，除了方昊和他的人类身份，其他部分都可以如实地告诉宿主。 听到他提起宿主，季桐顺便检查了一下数据传输过来的实时影像，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裴清沅也没有联系过他。 “对，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季桐放心地关掉监控窗口，“今天晚上宿主他们学校要开家长会。” “我最讨厌家长会了。”方昊皱皱眉头，顺口问道，“谁给他去开？” “我们。” “……”方昊的甜筒差点掉在地上，“什么？谁？” 季桐微微一笑：“过来，跟你商量个事。” 半晌后，弯腰聆听完毕的方昊重新坐直，表情颇为微妙。 “那我不就是一个人形傀儡吗？”方昊思考了一会儿，有点不乐意，“而且用的还是别人的脸。” “不不不，怎么能说是傀儡呢。”季桐连连摇头，语气郑重地问他，“季宴行帅不帅？” “……帅。” “那你知道高达吗？” “当然知道，这跟高达有什么关系？” “高达内部有驾驶舱，里面有个机师，对不对？” “对。” “这不就是我们俩的组合吗？我负责控制，你负责帅，虽然是我在说话以及指挥，但别人不知道啊，他们看到的是你，是帅气的战争机器高·季宴行·达。” 看到方昊眼睛里陡然亮起的光采，季桐知道他肯定可耻地心动了。 没有小学生能拒绝成为一架酷炫帅气的高达。 沉思片刻后，方昊咳嗽了一声，故作随意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 季桐心满意足地伸出手：“合作愉快。” 方昊也心满意足地跟他握手：“记得表现得帅一点。” 在不同人心情各异的期盼里，夜幕渐渐降临。 今晚高三的晚自习取消了，教室要留给家长们开会，学生们可以直接放学回家或回寝室，也可以留在学校里到处转悠，等家长散会后一起回去。 在一众或忐忑或忧心忡忡的学生里，裴清沅稍显沉郁的安静显得很正常。 他晚上要去篮球队训练，不受晚自习取消的影响。 和平时一样走在前往体育馆的路上，裴清沅只觉得今天过得格外漫长。 其实中间他有好几次想联系季桐，但在开口之前，又放弃了。 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没有发生任何需要系统提供帮助的事。 所以他为什么想找季桐？ 裴清沅觉得这种心情很奇怪。 它无法用清晰有序的逻辑来解释。 夜空里闪烁着点点繁星，在昏黄的路灯光线照耀下，他推开体育馆的大门，无声地走进去。 与此同时，异常热闹的校门外，一辆通体纯黑的豪车缓缓停下。 校门附近停满了车，今天有不少家长开车过来，但这辆豪车仍相当引人瞩目。 有车迷家长感慨道：“上学期的家长会没见过这辆车哦，哪个老板发财了？” 而当车门打开，这种小范围的议论声忽然静了下来。 面孔英俊的男人迈步下车，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摄人气场漫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同色衬衫微微敞开领口，褪去了正式与庄重，显出几分恣肆，在一身与夜色相似的纯黑里，唯有袖口上精致的浅金袖扣光泽纷然。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入夜后的教学楼灯火通明, 到处飘荡着喧闹的声音。 高三三班的教室里，陆续有家长走进来，他们根据不同课桌上摆放的册子姓名, 找到自己孩子的位置坐下。 这会儿还没有到正式开始的时间, 班主任周芳正在办公室里最后整理一会儿要用到的材料，趁老师没来，有些相熟的家长随意地聊起了天，也有家长自顾自地坐着看手机。 “小海这次在年级里排名又前进了几名, 真不愧是学习委员，要是我家孩子能有这个脑子就好了。” “他最近特别用功, 连手机都不玩了，说是有几门课发挥得一般, 而且这次班里的第一名很厉害啊, 每科都接近满分了, 小海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 “哦，我也听说了，是班长, 还是年级第一，好像是个转学生吧？这学期才来的。不知道这位同学的家长来了没有，真想向他请教一下经验。” “还没到吧，我听小海说他坐最后一排, 那里位置还空着。你都想象不了, 他每周回来都跟我念叨，说人家总是帮他解答错题, 对他特别照顾, 哎哟, 那个兴奋劲呀, 我记得别人刚转来那会儿，他还讨厌人家，抱怨说没有以前的班长好，小孩子就是变得快！” “哈哈哈哈，我家那个也是，前一阵还特别不乐意跟我提学校里发生的事，一问他就板着张脸，自从班里出了年级第一，好了，这下连人家年级第二跑来班级外边晃悠了几圈都要跟我一一汇报……” 林子海的妈妈和另一位同学的妈妈正乐呵呵地聊着天，旁边有个中年男家长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忍不住插进来：“你们在说裴同学吧？” “是啊。” “他家长今天应该不会来吧，你们估计是听不到经验了。” “啊，为什么？” “你们没听说啊，这事儿不都传开了吗？他跟三班原来那个转走的班长，是两个互相抱错的孩子……” 这个家长面泛红光，兴奋地讲起八卦，唾沫横飞。 两个妈妈听得一愣一愣的，面面相觑，忍不住道：“这俩孩子都够可怜的。” “从有钱人家回到这里，是挺倒霉，谁叫他摊上了呢？他养母肯定不会来，我猜亲妈也不会，多尴尬呀，上回还是替另一个儿子来开家长会呢，我看这座位估计得空一晚上了——” 他嘴上说着倒霉，语气倒是兴致勃勃，看不出半分惋惜。 只是他说着说着，忽然发现眼前两位妈妈的表情变了，目光越过他稀疏的头顶，直直地看向窗外。 不仅是她们，整个教室里也猛地安静下来，如同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从中年男人的背后窜起，他僵了僵，不由自主地跟着回过头望去。 被夜色浸没的走廊里，男人英挺的侧脸被灯光勾勒得鲜明立体，他淡漠地朝教室里望了一眼，恰好对上他目光的男家长像是被刺到了，吓了一大跳，慌忙移开视线。 在突然而至的寂静里，他在三班门口停下，走进教室，在场的所有家长都面色怔忡，谁也没敢说话，呼吸声都下意识放轻了。 这个外形和气场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压根不像是来开家长会的，反而他们到像是不小心误入了某家大公司召开的董事会。 男人走进教室后，目光先是落在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在迈步向裴清沅的座位走去时，他恰好经过林子海的课桌旁。 于是他停下脚步，看向显然很是紧张的中年女人，用一种尚算和煦的语气问道：“是林子海的妈妈吗？” “啊！我是我是。”在这个相当优雅磁性的声音里，林子海妈妈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还反射性地用上了敬语，“您是？” “我是清沅的叔叔。”男人语带笑意，“我听他提起过你的儿子，谢谢小海对他的照顾。” 在比电视上的偶像明星还要英俊很多倍的近距离美颜冲击下，林子海妈妈缓了半天，语无伦次道：“原来是裴同学的家长！别客气别客气，明明是小海在裴同学的帮助下进步了很多……” 说着，她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男家长一眼。 刚才还在大放厥词的中年男人，这会儿缩着肩膀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和林子海妈妈简单寒暄了两句，男人就径直走到了裴清沅的座位前坐下。 在他开口后，教室里奇异的寂静被打破，家长们重新开始聊天，声音却放低了很多，本来懒散的姿态大多被收起，很多家长都莫名其妙地挺直了背坐着。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在那种难以形容的气场笼罩中，感觉驼着背都丢人。 而跟裴清沅的叔叔有过近距离接触的林子海妈妈和另一个妈妈，十分恍惚地看了对方半天，才陆续回神。 “原来这是裴同学的叔叔……”旁边的妈妈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真帅啊，比明星还帅。” “我现在能理解小海为什么变得那么狂热了。”林子海妈妈连连感慨道，“叔叔气质出众修养又好，裴同学肯定也是一个很出色的人。” 旁边的中年男人听到她刻意加重的修养又好这几个字，一声不吭。 等到家长会即将正式开始，周芳抱着一叠资料来到三班门口的时候，差点没敢进来，特意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牌子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为什么气氛这么肃穆？ 当她看到坐在裴清沅座位上的季宴行，更是瞪大了眼睛。 她都准备好用工作忙的借口来解释个别家长的缺席了。 趁着给家长发资料的机会，周芳走到季宴行身边时小声询问，得知他是裴清沅的叔叔，姓季。 周芳一下子就想到了前几天才在运动会上见过的季桐。 仔细一想，两人的眉眼确实有些相似。 她记得季桐的家庭条件很好，但父亲很忙，常常不见人，所以他才会经常跟家教老师裴清沅待在一起，没想到今天季桐的爸爸会帮裴清沅来开家长会。 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雇主叔叔，都有这份心。 周芳心里百味陈杂，随即收敛心神，准备在一会儿的讲话中要着重强调裴清沅对三班同学的带动和帮助。 “各位家长晚上好，我是高三三班的班主任周芳……” 等她真的开始给家长们介绍班级整体情况时，却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忐忑。 ……她的余光每次扫到尽管一言不发但存在感极强的季宴行，都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她不是在给家长们分析孩子的成绩，而是在给老总汇报什么分分钟几千万上下的大生意。 周芳迷之紧张，但她觉得，紧张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 在某种奇妙的磁场渲染下，整个三班看起来与其他班级的气氛格格不入，几乎所有家长都正襟危坐，格外严肃地看向正前方的班主任和黑板，没有人敢走神。 窗外偶尔有闲着来看热闹的学生路过，在经过三班时，都会悄悄放慢脚步，屏住呼吸。 来视察家长会情况的校领导愣在走廊上看了半天，更是大加赞赏。 “高三三班的进步非常明显，不光是同学们在努力，家长们也很用心啊。整个年段里，三班这场家长会的气氛是最好的，我从没见过如此专注、肃穆，而且富有凝聚力的家长会氛围……” 在人们或有意或无意的注视里，坐在教室最后的季宴行始终表情淡漠地注视着前方，偶尔提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 不过，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又是另一番风景。 高达方昊语气兴奋：“我第一次觉得家长会这么有意思！” 机师季桐在回放录像：“看我刚才微笑的弧度，是不是刚刚好！三分优雅三分和煦三分距离！” “是是是，帅！”方昊正配合地捧着场，突然一顿，警觉道，“你发现了吗？” “我发现了，已经追踪数据分析过了，不会构成威胁。”季桐的声音里带上季总式优雅的嘲弄，“只会导致聪明反被聪明误。” 在教室里的家长们本不该留意到的后门外，一个相貌平凡的男人低头快速地发着消息。 [已在家长会上发现目标，照片如下，暂时未能查找到任何身份信息。]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边。 灯光华丽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里，一群笑声欢畅衣着精致的女人们正聊着天，身旁跟着几个小一辈的年轻人。 “埃勒特最新被找回的那幅画，是不是在下个月开始拍卖？” “我记得是的，曼宁可是对它志在必得哦。” “哪有，是我老公非说要拍了送给我，反正我是看不出来哪里衬我了……” 在细细的谈笑声里，叶岚庭的手包里传来极轻微的震动感，她当即侧过身去，借由身边儿子的遮挡，避开正在谈话的女人们，打开手包拿出了手机。 裴言注意到母亲的动作，听这群贵妇高谈阔论油画听得百无聊赖的他，好奇地瞥去一眼，竟见到叶岚庭脸上陡然浮现的惊惶。 这种剧烈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恢复成毫无异样的盈盈笑意，没有第二个人注意到这一幕。 裴言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叶岚庭转回视线，对朋友们温柔地微笑起来，歉意道：“我离开一下，去接个电话。” 没人觉得异常，唯有裴言从母亲离开的背影里看出一丝罕见的慌张。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裴言略显茫然地收回视线，保持着习惯性的缄默不语，仓促地迎上女人们含笑的目光。 “小言总是这么安静，是不是你妈妈在，不太敢说话呀？” 涂着艳红指甲的漂亮女人，仿佛捉到了落单的有趣猎物，诱哄似地开口：“年轻人还是要开朗些才好呢。” “小言，你喜不喜欢埃勒特的那幅画？叫做《乡村少女》，据说很可能是他的画里价值最高的一幅了，去世后才成名的画家，作品又少，真是让收藏家们喜忧参半……” 忽然间成为众人的视线焦点和话题中心，裴言措手不及。 他对油画不感兴趣，不关心某位曾经籍籍无名的画家是如何被重新发现并大受追捧，更不知道乡村少女长什么模样。 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竭力露出赞同的微笑，挑选了一个不会出错的答案：“……我觉得她很美。” “是吗？”女人们看了看彼此，不禁笑起来，“风景是蛮美的，就是不知道少女藏在哪里，埃勒特也真奇怪，一幅风景画，怎么会取名叫做乡村少女呢？” 轻巧的话语落地，裴言的胸口霎时被一种近乎无地自容的情绪充斥，它们鼓胀着，在背后激出荒唐的冷汗，又在心底砸出一个恨不得让周遭声音全部消失的深坑。 他张了张口，想要再补充些什么，极力挽回自己渺小可悲的自尊，仓皇中，有一道温润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那是工业革命时期，一些人对旧日田园生活的留恋。”气质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以一种丝毫不令人反感的口吻缓缓道，“乡村还残存着可供想象的废墟，而乡间少女的幻影却只能显现在观者的心里了。” “宁静的生活不断流逝，无忧无虑的少女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不知疲倦永不停歇的机器。”他看了一眼裴言，话语里隐隐带着肯定，“那时画家眼中的世界，与我们此刻所见的世界就这样重叠了，的确很美。” 他说完后，立刻有人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我听了第一个字就知道是闻白，说得真好，哎呀，刚才满场找你……” 庄闻白满含歉意道：“听到你们在谈埃勒特，我也很喜欢他，所以不礼貌地插话了，很抱歉。” “哪来的话，我倒是不知道这幅画背后还有这个背景，多亏你解释，看来我老公还有点眼光呢。” 庄闻白便笑起来：“杨叔叔眼光很好，这里的少女是一种超脱世俗的美好意象，当然很衬他眼中的您。” “啧啧，想不到老杨还有这一手，曼宁真是好福气……” “得了吧，你可别当面这样说他，他尾巴又要翘到天上去了。” 庄闻白到来后，一圈人聊天的气氛比之前要亲昵许多。 那种微妙的戏弄与窘迫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趁着其他人在对话的间隙，裴言小声对身边人道：“谢谢会长。” 他在学校里经常能见到学生会会长庄闻白，也知道对方颇为显赫的家世，但基本没有什么私下往来，压根没想过今天他会帮自己解围。 庄闻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知道那幅画，对吗？” 裴言愣了愣，手指攥紧，迟疑片刻后羞愧地点点头。 “那你应该去看一看。” 出乎他意料的是，庄闻白的下一句话格外温和，像是回忆起了画布上凝结的美丽瞬间，俊朗面孔上浮现的笑容显得亲切又真挚。 “你会喜欢的。” 窗外迷蒙的月光像雾一样在夜色里散开。 疏朗星空下，裴清沅和付成泽等人一道走向校门口。 今晚篮球队里的高三生们都打得心不在焉，徐教练对此十分理解，放松了要求，任由他们一边打球一边脑补着不远处教学楼里的情形。 本来付成泽是想拽着裴清沅去教室外面晃悠一圈，探探情况的，结果被裴清沅拒绝了，他失落地唉声叹气了半天。 篮球训练和家长会差不多同一时间结束，现在往校门口走，估计刚好能遇到各自的爹妈。 “我这次从全班倒数第一进步到倒数第三了。”付成泽表情忐忑，“裴哥，你说我爸他会不会表扬我？我从小学毕业之后就没有因为成绩被表扬过了。” 裴清沅沉默了一瞬，尽力鼓励道：“会吧。” 路过高三年级教学楼的时候，很多家长走出来，搞得付成泽又期待又不敢看，在他旁边绕来绕去。 “裴哥你今天话很少哦，你也在紧张吗？”他碎碎念起来，“不至于吧，你成绩这么好，对了，今天谁来给你开家长会啊？” 裴清沅正要回答，蓦地听见他充满震撼的惊呼：“卧槽，是桐桐的爸爸！！” 不远处那道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相当醒目，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大多保持着不敢出气的静默，但又忍不住偷偷打量的目光。 听到付成泽迅速认出了对方，裴清沅微微皱眉：“你认识他？” “桐桐给我看过照片呀，我当时还说肯定是p的，没想到真人更夸张。”付成泽随口道，“以后我也要这么穿西装，太他妈的帅了！” 语罢，他热情地朝着季宴行奔过去，完全没看见另一边在跟他招手的亲爸。 “季叔叔！我是桐桐的好朋友！” 裴清沅：…… 尽管他心里有过预期，这一刻还是吃了一惊。 他一直以为季桐只会是打个电话给老师，毕竟他现在没办法直接变成一个成年人，没想到竟然见到了活生生的“季宴行”。 所以这个看起来与寻常人类别无二致的“季宴行”，是谁？ 季桐正愉快地听着付成泽恭恭敬敬地管自己叫季叔叔，顺便录了下来作为珍贵留念。 注意到阔别了一天的宿主出现，他面色平静地回眸，对正向这里走来的高中生轻轻颔首，极具大佬风范。 好酷。 他还没有在宿主面前这么酷过呢。 依然在老实当高达的方昊也很兴奋：“这就是你的宿主吗？还不错嘛，就是看起来心情一般的样子。” “可能打篮球打累了吧。”季桐解释道，“宿主的日常形态就是面无表情。” “我觉得他在仔细观察我。”高达对投射在自己帅气外壳上的目光十分敏感，“怎么感觉有点冷冷的。” “不应该吧，你这么怕冷吗？都有西装加衬衫了……” “不是这个冷，哎，跟你说不清楚。”方昊形容不出来，索性不管了，突发奇想道，“你宿主会不会把我认成你啊？我敢跟你打赌，他肯定发现不了你的本体变成了我的……” 裴清沅走到季宴行面前停下，短暂几秒寂静后，他的目光从那张曾经在照片上见过的完美面孔上移开，停在了季宴行的手腕上。 他看着那颗嵌在纯黑衬衣袖口的浅金袖扣，轻声道：“季桐。” 方昊：！！！ “你的宿主会读心术吗？！”小学生瞳孔地震，大感震惊，“这不科学啊，你这不是个普通都市世界吗？” 季桐也很惊讶，趁旁人的视线被裴清沅挡住，色泽璀璨的袖扣闪了闪光，仿佛在跟眼前的高中生打招呼。 “宿主晚上好！”惊讶之余，他还有一点点莫名的感动，便在心里好奇地问宿主，“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在那张照片里伸手抓过袖扣。”裴清沅轻声回答，“我猜你很喜欢它。”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车门关上, 单向玻璃挡住了周围人好奇的视线，也隔绝了马路上的嘈杂。 豪车缓缓启动，“季宴行”坐在驾驶座上, 薄唇微微抿起，表情里透出显而易见的冷峻。 季桐上车之后就从袖扣变成了小朋友, 和裴清沅一起坐在后座，还沉浸在开高达的快乐里, 意犹未尽。 座位上有一大包花里胡哨的玩偶, 裴清沅的视线在这袋玩偶上停顿了一会儿, 无声地移向后视镜里映出的神情冷酷的“季宴行”。 ……以及他随便放在方向盘上做做样子, 完全没有好好掌握方向的双手。 然而这辆豪车仍然在平稳地向前行驶。 在裴清沅的注视下，“季宴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凝重, 寒气逼人。 宽敞的车厢里蔓延着一种奇妙的寂静。 季桐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留意到宿主的视线，立刻解释道：“宿主, 这个车是临时变出来的，可以自动行驶, 不用担心。” 本来他和方昊是想配一个戴白手套的司机的，气势更足, 不过活人实在变不出来，雇人又太麻烦, 只好作罢, 让霸总自己“开”车。 幸好他今天给方昊准备了晕车药, 再加上十分匀速的自动行驶模式，所以他还不算太难受。 裴清沅点了点头, 依然没有说话。 “季宴行”也没有说话, 沉默继续蔓延。 没人管的方向盘和油门自觉自动地运转着。 见状, 季桐叹了口气，又产生了一种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拉扯孩子长大的错觉。 他苦口婆心地传声劝小学生：“我发誓宿主他真的不会读心术，你放心，骗你的话我是小狗。” 憋了半天什么都不敢想的方昊，在这个誓言里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起来：“那他是怎么猜到的？是不是你偷偷告诉他的？” “我才不会这样作弊，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吧。”季桐嘿嘿一笑，“所以这次我勇夺考核第一。” “哼，等我宿主闭关出来，第一就是我的了。”方昊十分争强好胜，“对了，他一直盯着我看干嘛？” “应该是看你帅。” “……哦。” 后视镜里的“季宴行”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后座上的小朋友当即瞪他一眼。 “不许用季总的脸做这种轻浮的表情！！”季桐看得痛心疾首，“一会儿回家了就把脸换回来，你自己的造型也挺帅，宿主看不到多可惜。” “季宴行”想了想，勉强接受了他的理由，很高傲地瞄了他一眼，神情显得放松了许多：“好吧。” 一旁的裴清沅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却能清晰地看到两人之间无声的眼神交流，还有“季宴行”身上发生的变化。 他又看了一眼季桐上车后就顺手抱在怀里的那袋玩偶，终于按捺不住心里复杂的情绪，出声问他：“这也是变的吗？” “什么？”季桐反应了一下，语气颇为得意，“不是，是我玩娃娃机的时候抓的哦！” 待在驾驶座上假装开车的“季宴行”默默瞥来一眼。 季桐只好改口：“我抓了一半，还有一半是方昊抓的。” “对了宿主，给你介绍一下。”季桐觉得现在气氛不错，比刚才的冷气大赛好多了，趁机道，“这是我的同事，0499号系统，你可以叫他方昊。” “上次考核第一的奖励，我用来开通了系统互通权限，可以邀请其他同事过来观光，方昊最近没什么事，所以就过来逛逛。” 原来这个“季宴行”是季桐的人工智能同事。 方昊闻言跟裴清沅打了个招呼，表情莫名萎靡了起来，没精力再跟他们聊天。 他又有点晕车了。 裴清沅听罢，视线从蓦地没了气势的“季宴行”身上掠过，很快抓住了重点：“所以，你也可以去其他系统在的世界？” 季桐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愣，点点头：“对，如果有同事邀请我去的话。不过这跟待在本世界不一样，不能去很久，也不能影响那个世界的运转……” 裴清沅听着他的解释，静静垂着眸，豪车里的顶灯越过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桐想了想，觉得宿主可能是怕他哪天突然翘班去其他世界玩，当即保证道：“宿主你放心，如果我要去其他世界玩，一定会跟你提前商量的，要是你觉得不合适我就不去了，毕竟我是一个很负责任的系统……” 裴清沅突然道：“你白天请假去做的，很重要的事，是去抓娃娃吗？” “抓娃娃是顺便的，方昊想去电玩城，我就陪他去了。”季桐摇摇头，“很重要的事是去迎接朋友呀。” “我们系统之间是可以互相交流的，所以方昊也可以说是我的朋友。”他眨眨眼睛，“对待朋友应该认真又珍重，人类就是这样的，对不对？” 看着季桐明亮的眼睛，裴清沅无法给出任何否定的回答。 他努力地压下心头涌动的情绪，应声道：“对。” 越过季桐柔软的发顶，他看见窗外飞掠的树影，灿烂的金黄秋叶被玻璃罩上一层黯淡的灰影，一丛一丛地从视野里褪去。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季桐能随时去别的世界，也会有他不认识的朋友。 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和自己的朋友聊天、出去玩，甚至兴奋地带回一整袋玩偶娃娃。 裴清沅很难描述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直到怀里被塞进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裴清沅低头，看见一个又丑又萌的玩偶，黄色长长的身体像虫子一样，圆圆的脑袋上是一个笑脸，虫子的背上有一扇大大的白色翅膀，整体看起来似乎是一只蝴蝶玩偶。 “宿主，我觉得这个很像你。”季桐殷勤道，“我抓了十多次才抓到的，花了好多币，送给你。” 裴清沅有些错愕：“……像我？” 物种都不一样。 季桐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 裴清沅认真地打量着手中的蝴蝶玩偶，看来看去，也没找到自己跟它之间的共同点。 满心茫然里，他的余光瞥见季桐正笑得停不下来，脸蛋圆鼓鼓的，像个包子。 他不知不觉被吸引了注意力，放下刚才的思绪，问道：“哪里像？” “这是一个秘密。”季桐一脸神秘兮兮，“宿主以后就知道了。” 与此同时，季桐在他心里道：“方昊的性格和思考逻辑都比较……幼稚，宿主千万不要把他看成是一个思维成熟的人工智能，把他当作人类里的小朋友就可以。” 由于方昊的人类形态很有迷惑性，季桐担心宿主把他当成真正的成年人，产生介意的情绪，所以提前打好预防针。 裴清沅应声，他看着手里丑丑的蝴蝶玩偶，下意识伸手捏了捏它的翅膀。 柔软又温暖。 季桐翻着自己的玩偶袋子，从里面找出一朵笑脸花玩偶，大方地递给他。 “买一送一。” 他看见花朵背后，季桐纯粹的笑脸。 走廊感应灯下，裴清沅抱着买一送一的蝴蝶和花玩偶，找出钥匙开门。 方昊一进门就变成了他本来的样子，是一张年轻俊秀的陌生面孔。 这会儿晕车的感觉好转，他重新精神了起来，转过头，颇为认真地看向裴清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清沅不知道季桐的这个系统朋友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状态，也不知道对方准备说些什么。 尽管季桐提前打过预防针，但在这个看起来比自己高大的人形系统面前，他下意识地心生警惕，手中的钥匙微微紧握，等待方昊开口。 暖黄灯光下，帅气的成年人方昊郑重道谢：“谢谢你让我来家里玩。” 随即他咳嗽一声，在裴清沅谨慎的目光里，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你作业写完了吗？要不要来下飞行棋？” 裴清沅：…… 他突然感觉今晚对方昊的观察有些多余。 季桐对此习以为常，嫌弃道：“你还没玩腻飞行棋啊？不如我们俩和花花一起斗地主啊。” “我不，我就要下飞行棋，你答应过我的。” “好好好，对了，你晚上准备在哪休息？客厅吗？” “没创意，我想变成骰子躺在飞行棋盒子里睡觉。” “好像很好玩，要不我也试试。” “不行，这个盒子是我的。” 两人凑在一起叨叨了半天，方昊见裴清沅似乎站在原地发呆，戳了戳季桐，好奇道：“所以你的宿主一起来下棋吗？他们学校的作业多不多啊？我听说有些高中生会学习到凌晨……” “宿主肯定写完了，他很厉害的。”季桐面露骄傲，“你忘了吗？刚才周老师表扬了宿主多少次，说他聪明又刻苦，说不定能在这次高考里考出一个创二中纪录的分数——” 话题中心的裴清沅正在默默收拾自己相当奇妙的心情。 季桐的话音顿住，他和裴清沅同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叮咚声。 第三项主线任务触发了。 “亲爱的宿主，适当的影响力是开创事业的契机，所以，您要完成的第三项任务是，成为高考状元……” 听到这里，季桐脸上浮现出意料之中的表情，不过下一秒，他诧异地咦了一声。 “……并在接受媒体采访后产生广泛影响，括号，产生广泛影响的标准为相关新闻的阅读量累计达到一亿次，括号完。” 这次的任务分为两个部分，很明显，难度在后半部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季桐把花花塞给方昊，先让他跟猫玩一会儿，自己则跟裴清沅在桌前坐下，严肃地开起了家庭会议。 “高考状元基本都会接受本地媒体的采访。”裴清沅道，“但无论考出什么样的分数，恐怕都不足以让这条新闻有这么广的传播程度。” “所以这里还隐含了高考分数之外的另一个要求。”季桐托着腮，“光靠成为状元肯定不够，除非状元年仅十岁。” “……嗯。” 两人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季桐灵光一闪道：“把这条新闻夹在各种网页里病毒式传播，阅读量就能轻松达到了，宿主，这个你应该都会了吧？” 宿主在他和萧建平的共同指导下，对人工智能的学习已经从纯理论背诵进展到了实际操作，开始学习各种代码、算法，课余时间过得相当充实。 裴清沅还没说话，机械女声重新响起。 任务面板学聪明了，及时打补丁道：“不许使用营销、推广等非自然手段来达成阅读量标准。” 也就是说，必须依靠宿主自身的能力，让受众们自发传播这个新闻。 季桐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看到裴清沅有些凝重的神色，安慰道：“还有大半年呢，我们可以慢慢想，你现在要去看书吗？还是下会儿棋放松一下。” “下棋吧。” 鉴于百无聊赖的方昊已经开始跟花花学猫叫了，看不下去的裴清沅自觉地去阳台小圆桌上铺开印有棋格的塑料纸。 季桐去厨房里拿零食，背对宿主的时候，他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经过这些日子和主脑的接触，还有对各种投影世界里剧情套路的渐渐熟悉，季桐其实猜到了这个任务最标准的完成方式。 一个近乎完美的高考状元，却有着十分戏剧化的离奇身世，在糊涂中犯罪的亲生母亲，又在与亲生儿子重逢后异常偏心地对待他，还有感情淡漠的豪门养父母……在高三这年他的人生迎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天之骄子成为夹缝里的弃子，最终挣扎着走了出来，体面地来到聚光灯下。 还有什么比这更容易轰动网络的故事？ 但季桐觉得，裴清沅不会想要当着镜头，主动说出这些事。 所以他完全没有提起。 他想，总能找到一个对宿主而言更好的完成方案的。 阳台上闪耀的星星灯下，一人一猫两统开始了飞行棋大战。 在这个晴朗的夜晚，深秋的寒意已经渐渐转变成冬的气息。 方昊的到来并没有给裴清沅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变化，季桐还是跟以前一样待在他身边，偶尔会和方昊出去玩一趟，由于这个人工智能表现出来的性格实在过于幼稚，裴清沅基本把他当成了二号花花，不再有任何芥蒂。 他反而有些好奇方昊到这个世界之后在做些什么，因为他经常用一个头戴鸭舌帽的低调造型早出晚归，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裴清沅问过季桐，季桐对此的反应很是古怪，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表情，只是含糊道：“他就是……到处逛逛，看看风景，咳。” 一周后，裴清沅意外地从付成泽那里得到了答案。 篮球队的成员们有个聊天群，平时会闲聊，那天付成泽兴奋地发出来一个链接。 [付成泽：看这个报道！！这个神秘哥哥太帅了，不愧是我本家！] 群里很快嘻嘻哈哈地热闹起来，裴清沅看着这串新闻标题，有点迷茫。 [一封轰动全市的小学生感谢信：寻找一位姓高的哥哥……] [裴清沅：？] [裴清沅：你姓付。] [付成泽：不不不，我是桐桐的高哥哥啊！你忘了吗？] 裴清沅默然。 他现在对这种带有轰动性质的新闻很敏感，所以打开了链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可供参考的经验。 新闻里是一封小学生的感谢信，他自述经常遭到校外小混混的欺负，被抢走零用钱，还会挨打，被威胁不许告诉别人，这种痛苦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某天他被堵在小巷子里的时候，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像是动画片里的超级英雄，干脆利落地收拾了这些混混。 裴清沅的目光从这封情真意切的感谢信上划过，然后错愕地定格在新闻中间的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是一个黑衣男人模糊的背影，是小学生拍下来的，现在已经贴在铅笔盒上，连同他询问恩人名字时得到的“我姓高”的回答一起，成了他的信仰。 裴清沅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戴着鸭舌帽的背影是方昊。 趴在表盘上的小机器人季桐和他一起看见了这则新闻。 裴清沅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他不是叫方昊吗？为什么说自己姓高？” 他看着付成泽的名字，忽然鬼使神差道：“你也叫他高哥哥吗？” “哈哈。”季桐默默移开视线，发出一声礼貌的干笑，“怎么可能呢！” 他该怎么跟宿主解释，这是高达的高……？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等高达结束了一天的巡逻, 回到家时，就发现这个家里唯一表里如一的成年人裴清沅看他的眼神有点奇妙。 “你每天都在见义勇为吗？” 看完付成泽发来的这则新闻报道后，裴清沅又上网搜了搜, 发现被神秘高姓市民帮助过的中小学生还不止一个，时间集中在方昊出现后的这几天里，在这些比较低龄的学生群体中, 他已经被亲切地称为鸭舌帽哥哥。 裴清沅对方昊这个系统的印象基本是幼稚和贪玩，喜欢玩一些在小孩子中间流行的游戏，本以为他可能每天都泡在电玩城, 没想到竟然在为小学生除害，收拾各种流氓混混。 方昊闻言，顺手摘下自己白天用来遮脸的鸭舌帽，露出一张冷峻帅脸，谦虚道：“举手之劳而已。” 他在这个世界里不可以影响主线发展，所以不能像季桐那样时时刻刻跟在裴清沅身边，季桐又不能一直陪他玩，所以白天的时候他得自己找点事做。 方昊对这个世界的小学很好奇, 刚来的第二天独自去附近的小学周围晃悠了几圈, 买了一堆辣条薯片之类的零食。 他意外看见有个小学生正在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当即出手，结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帮人帮上了瘾。 欺负小孩的社会混混和恶劣学生遭到阻止和惩罚，这跟属于裴清沅的主线剧情显然没有任何关系，方昊没有收到任何提醒或警告, 索性大展身手, 重拳出击, 季桐看他每天都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当然也很支持。 这会儿他看见裴清沅若有所思的表情，觉得自己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感慨和羡慕，立即大方道：“你是不是也想像我一样这么强？我可以教你几招的。” 刚好他之前也主动答应过季桐，要帮他的宿主提升武力值。 “……”裴清沅有些意外，“教我几招？” 他是在想方昊这些无心之举带来的新闻影响力，算了算，各种渠道的阅读量加起来差不多破千万，但根据增长的速度和曲线，这个传播量其实基本到头了，因为这则新闻只在本地媒体上受到了一定的关注，在全国性的网络平台上毫无水花。 这本身是一件没有太多噱头的好人好事，会关注它的主要人群是本地有孩子的中年家长，而不是传播意愿最高、声音最大的年轻一代。 这则报道能被付成泽这样的高中生注意到并主动分享，完全是因为照片里方昊的背影被捕捉得颇为帅气，再加上高这个姓。 以这个作为参考，就能看出主线任务里要求破亿的阅读量有多难了。 这个事件必须要跳出本市，在全国范围内都产生一定的影响力。 方昊对他心里的想法一无所知，傲然道：“对，我来自一个玄幻世界，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功法秘籍，我整合了锻体期的一些基础功法，吸收了其中的精华，浓缩出来了几个套路和杀招，不仅招式利落漂亮，学起来也不难，学成以后收拾现代都市里的普通人绝对够用。” 怕触发警告，他还特意强调道：“这个不影响主线，现代社会不靠武力行天下，你也不会去参加什么武术比赛吧？反正主要为了强身健体……” 以及在必要的时刻扮猪吃老虎装逼。 话题一下子跳跃到了玄幻世界，裴清沅听得直发愣。 一旁的季桐顿时想起了之前幻想过的以一打十西装暴徒，兴奋道：“我也想学！宿主想学吗？我们一起学，你学会以后一定比小昊更帅！” 小昊不满：“喂——” 在方昊的抗议声出口前，裴清沅干脆地点了点头：“学。” 季桐说得很有道理。 而且没有男人能拒绝成为一个武林高手。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你为什么说自己姓高？” 方昊想了想，这个投影世界里应该是没有高达的，说出来裴清沅估计也听不懂，于是一挥手道：“做好事怎么能留下真名呢，因为我个子很高嘛，所以就姓高喽。” 裴清沅听完，默默地将视线移向了开始装傻望天的季桐。 曾经的付成泽也是这样成为高哥哥的。 季桐捂了捂脸，干笑一声，佯装淡定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走走走，练武去！” 他迈着小短腿，一本正经地试图搬动客厅里的杂物，腾出足够大的空间。 裴清沅看着他吃力地推着比他还高的椅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当即伸手帮他抬起椅子，轻松地搬到一旁。 “小季你才这么点大，学了也用不上啊，人家锁喉你锁腿。” “不许叫我小季！我很快就要长大了，到时候就用得上了！！对吧宿主？” “对。” 所以他更要努力思考该怎么完成这一个亿的小目标。 在悄然而至的冬日气息里，高三三班的同学们开始在校服里穿上了毛衣。 虽然教室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不过大家还是莫名地感受到一丝寒意，从教室最后方的座位上不动声色地漫开。 坐在最前排的男生搓了搓手臂，偷偷往后瞄了一眼，跟自己的同桌说悄悄话：“你有没有觉得班长现在冷得不一样了，感觉冷得更锋利。” 林子海回忆起去诚德交流时在裴清沅身边感受到的迷之威压，冷静分析道：“看来班长的气场和他的考试成绩一样，都是会提升的。” 第一次月考裴清沅的成绩已经很惊人了，结果第二次月考里又有进步，数学、物理和化学直接拿到了满分，其他科目的分数则接近满分。 所以几乎整个三班都在暗暗期盼自己班里能出个市高考状元，当然他们不敢说出来，怕给班长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同桌充满钦佩地叹了口气：“真厉害啊，这都能提升，我连洗澡的速度都提升不了。” “说起来，我听我妈说，来给班长开家长会的那个叔叔，不光长得帅，也有一种特别强大的气场，一个眼神就能让乱说话的人紧紧闭上嘴巴。” 林子海合理推测道：“难道这就是近朱者赤？” 两人对视一眼，顿觉恍然大悟。 于是裴清沅渐渐发现，课余时间，班上的一些同学在没有错题要问的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在他座位旁边晃来晃去，有时被冻得一哆嗦，但紧接着就会努力露出一个坚强的微笑，似乎在等待什么好事发生。 裴清沅百思不得其解。 他最近在跟方昊学习打架技巧，这些发源于玄幻世界的改良招式自带非凡气势，他刚学会，还没做到收放自如，导致他整个人看起来又凛冽了许多，连季桐看起来都像一个三岁习武的小武童了。 时刻监测着大家动态的季桐察觉到宿主的困惑，憋着笑殷勤道：“软软，你想知道原因吗？” “……不想。”他十分理智地埋葬了好奇心，转移话题道，“明天我真的要一个人去巡逻吗？” 为了测试裴清沅的学习成果，方昊提议让他独自去恶□□件高发的各种小巷里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混混流氓练练手。 毕竟方昊的武力值非同一般，而裴清沅和他唯一的师弟季桐之间有着过于悬殊的身高差距，实在打不起来。 “不是一个人。”季桐纠正他，“我和小昊会在树上时刻观察宿主的情况。” “树上？” “对，我们准备变成两片叶子。要是没有合适的树，变成两张贴在墙上的小广告也不错。” 这么具有纪念价值的一刻，他当然要选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观战啦。 “对了软软，明天你穿西装去好不好？你好像还没有西装，我们去买一套吧！” “……”裴清沅的理智梅开二度，“不好。” 小机器人便眼巴巴地盯着他看：“那下次穿好不好？” 裴清沅无法拒绝他的眼神，只好道：“下次再商量。” 他的系统似乎很喜欢看人类穿西装的样子。 “宿主真好！！” 在两个幼稚鬼的翘首以盼中，周六到来了。 裴清沅独自穿梭在以往几乎没有去过的各种小巷里，心里隐隐有一些忐忑。 他过去基本没什么机会打架，今年唯一一次差点打起来是跟当时还不认识的付成泽，不过被季桐提前化解了。 抱着练手的目的去收拾素不相识的小混混，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动手。 难道要像方昊那样，从对小混混勾手指这个动作开始吗？ 而且，在季桐转述的来自方昊的指引下，他去的不少地方都很平静，连个人影都没有。 “是不是这段时间我的名声太大，他们不敢出来了？”方昊的语气很臭屁。 “这都十二点了，他们不会还在睡懒觉吧？”季桐开始批判，“太懒了，比花花还懒。” 听到季桐传过来的这两道声音，想象着那两片在枝头晃荡围观的叶子，裴清沅失笑。 他走过一处街角，与三四个嬉笑着的年轻人擦肩而过。 日光明亮，街道两边的商店窗明几净，一派祥和宁静的景象。 当裴清沅在街角拐弯，走到另一条路时，却看见前面有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看着身旁玻璃橱窗里映出的自己，表情比哭泣更难看，似乎失去了自己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裴清沅看着这张写满绝望的稚气面孔，仿佛看见了几个月之前的自己。 他脸上的笑意淡去，下意识快步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初中生愣了愣，听到有陌生人这样问自己，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他们明明说上次是最后一次，以后就不会问我借了……” “是刚刚走开的那几个年轻人吗？”裴清沅问他，“你被借走了什么？” “是，钱、钱包。”初中生带着哭腔泣不成声道，“我以为他们只会拿钱的，可是这次怎么把钱包也拿走了，里面有我妈妈的照片……” 裴清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这里等我。” 黄毛正张望着街对面的餐馆，身边的同伴翻动着手里的钱包，啧啧道：“六张大钞，这小孩比我还富呢，上回没注意，这包看起来也不错，孙哥要不要？” “不了，归你，你把钱给我就行。”黄毛摆摆手，“看着还挺新，你把里面没用的东西收拾了，咱们下馆子搓一顿去。” “好嘞，孙哥大气，下次逮到他，再给孙哥换个新的。” 同伴笑嘻嘻地把钱包里的钞票抽出来递给他，正要把整个钱包倒过来往垃圾桶里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把钱包给我。” 黄毛一行人错愕地回头，看见一个高中生模样的人，几人互相看了几眼，忍俊不禁道：“在跟我们说话？怎么，想学人家做好事啊？” 他们语气轻松，面上却透出戾气，其中一人丢掉烟头踩灭，似乎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但在这些不善目光的注视里，孤身一人的高中生并没有畏惧，轻轻嗯了一声，反而主动走近了他们。 崭新的钞票很快散落一地。 冷风拂过的树梢，一片纹路完美的叶子晃得很兴奋。 “我真是天才教练。”它摇晃着撞了撞身边的叶子，嘚瑟道，“你的宿主现在这么帅，都是我的功劳。” 季桐就撞回去：“那是宿主自己用心学的，功劳只能我们俩共同占一半，还有一半属于宿主。” 宿主走到那个看起来很难过的初中生身边时，总让他想起曾经走向宿主的自己。 “我不管，就是我的功劳。” “就不是。” 两片叶子撞来撞去，从树上飘落，被风卷挟着来到街道的拐角。 初中生不可置信地盯着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钱包，他连忙翻开，里面什么都没有少，妈妈在照片上安静地微笑着。 他先是笑了，然后又哭了起来，语无伦次道：“谢谢，谢谢你！” “没关系。”裴清沅看他紧紧捏着钱包，忽然道，“你爸爸对你好吗？” “嗯！”初中生似乎明白他想问什么，小声道，“爸爸太辛苦了，我不想让他生气……只要他们下次不再问我借就好了。” “不要相信坏人的话，告诉爸爸吧。”裴清沅轻声道，“他不会生气，那不是你的错，他会努力保护你的。” 要跟家人沟通，要在解决不了麻烦的时候向可靠的大人求助，受到伤害的无辜者不需要带着负罪感生活下去。 这些都是系统教会他的事。 初中生听到他这样说，表情又呆呆的，仿佛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裴清沅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很多的孩子，看见他脸上的迷惘与茫然，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记住了吗？” 在这道微微渡来的热意里，初中生不再挣扎，用力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轻盈的落叶便飞扬着经过他们身旁。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夜色里, 满身疲惫的中年男人敲响家门，在保姆应声来开门时，他调整好了表情，已是一脸轻松。 保姆接过他的公文包, 他穿上拖鞋, 朝客厅里张望, 没见到儿子的身影, 便道：“乐天在房间里吗？” “对的, 邓先生。”保姆点点头，“我中午买了菜过来不久, 乐天就从书店回来了, 看上去蛮开心的，比前些天情绪要好。” “是吗？”邓抒笑起来, “我去看看。” 他敲了敲房门, 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稚嫩的“请进”，隐约带着欢快的气息。 邓抒莫名松了口气, 儿子最近的情绪一直有些低落, 闷闷不乐的，但问原因却不肯说。 他怕儿子是在学校里受欺负了, 去找老师问了一圈, 也没得到什么答案, 正在为此忧心忡忡，幸好儿子又高兴起来了。 他轻轻拧开房门把手, 看见邓乐天正坐在电脑前, 专注地看着像是新闻的网页页面。 邓抒清清嗓子, 问道：“儿子, 今天在书店买了什么书？好看吗？” 邓乐天听到他的声音, 立刻转过头来，表情很是激动：“爸，我遇到新闻里的鸭舌帽哥哥了！他一定是鸭舌帽哥哥！！” 邓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哥哥？” 满脸兴奋的初中生便朝他挥挥手：“爸你快来看！” 他移开了身体，露出页面上停留的新闻，邓抒清楚地看见了那串加粗放大的标题：……校园内外各类欺凌事件频发，不能只靠无名英雄的偶然相助…… 一个小时后，面色凝重的邓抒坐在警局里，看着电脑上播放的监控视频。 邓乐天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看见画面里的自己顺从地打开钱包时，面色羞愧地低下头，旁边陪同的女警察见状，安慰道：“你的反应是对的，对方人多势众，你只有一个人，避免自己受到伤害更重要。” 小混混们直接拿走了邓乐天的钱包，本来以为他们只要钱的邓乐天一脸不知所措，想要追过去，但在对方回头时威胁的眼神里生生止住了脚步。 初中生一脸颓然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近他，与他交谈。 邓乐天一看到这里，就精神了起来：“他肯定是鸭舌帽哥哥！我拿回钱包后偷偷走过去看，那些人都倒在地上哎呦个不停，跟新闻里说的一样，鸭舌帽哥哥可以一个人收拾好多坏人！” 陌生年轻人教训小混混发生在另一条街上，那里的监控缺失，暂时没找到相应画面。 不过单凭他们从邓乐天这里拿走钱包，不久后又被陌生年轻人还给邓乐天的视频，再加上邓乐天本人的证言，整件事的过程已经很清晰。 女警察也一脸诧异地看着视频，他们都听说过最近冒出来的这个自称姓高的神秘市民，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看着像是个高中生或者大学生。 虽然视频里的邓乐天最终有陌生的好心人出手相助，但亲眼看到儿子被一群混混团团围住的邓抒仍然是一脸怒气：“乐天说这不是第一次了，这群人游手好闲，整天在社会上游荡，欺负弱势群体，我儿子绝对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为什么没人能管管他们？反而要靠普通市民见义勇为？” “很抱歉，邓先生，这类案件的报案率本身就不高，再加上这类嫌疑人的流动性一般比较高，抓捕困难，但这几个嫌疑人我们通过面部识别查明了身份，他们之前有过其他案底，我们会尽快……” 邓抒是本地一家大型家电企业的老板，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所以局里对这件事的处理比较慎重，在安抚之外，尽量满足邓抒的要求。 “帮忙拿回钱包的年轻人暂时还身份不明，他的行为值得表彰和鼓励，你看需不需要我们想办法联系这位市民？” 邓抒正想说话，就看到邓乐天抓着自己的袖子，紧张地摇摇头。 他读懂了儿子的意思，郑重道：“我希望你们能替他保密，他每次出现时都戴着帽子，显然是不想被认出来，这次应该是个意外，我担心他的身份曝光后受到打击报复。” 邓乐天连连点头附和，在爸爸说完后，他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地请求道：“警察姐姐，我可不可以要一张截图作纪念……” 从警局回来后，一张清晰度不算高的照片被放进相框，摆在了邓乐天的书桌上。 照片里身形清俊的年轻人伸手拍了拍初中生的脑袋，于是后者原本茫然的面孔上露出笑容。 这张照片已经取代了邓乐天曾经最喜欢的超级英雄玩具模型，摆在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日子平常地流逝着，邓抒看到儿子重新高兴起来，时不时还会炫耀似地强调自己是第一个见过鸭舌帽哥哥真容的人，他觉得好笑之余，也很感慨。 邓抒很想当面感谢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他不仅帮儿子拿回了装有已故妻子照片的钱包，还鼓励儿子把受到欺负的事告诉自己，但因为要尊重别人的隐私，他不能贸然去调查对方。 直到几周后，在一位老朋友上门拜访时，他意外得知了年轻人的身份。 周末，邓抒放下公司的事在家陪儿子，顺便接待来访的老友，谈生意之前，两人正聊着家常，邓乐天便献宝似地拿着相框跑出来。 “蒋叔叔，给你看个照片。” “我看看。”老友眯着眼睛，“哟，大帅哥和小帅哥，就是拍得糊了点，这谁呀？” “不能告诉你。”邓乐天嘿嘿一笑，“这是秘密。” “那你还给我看，臭小子……” 邓抒笑着摇摇头，他对邓乐天的炫耀行为早就习以为常。 但老友看着看着，突然一拍脑门：“不对，我见过这个年轻人啊。” 他一脸惊讶地转头看邓抒：“老邓，你不是最讨厌那些做金融投资的人了吗？说他们净搞些虚的，扰乱市场环境，这怎么还让乐天跟人家的小孩交上朋友了？” “你说什么？”邓抒很意外，“你认识他？” “对啊，难道你还不知道这是谁？我没认错的话，这是裴明鸿的儿子。”老友想了想，严谨地补充道，“曾经的儿子。” 阻挡了冬日寒意的玻璃窗前，躺在小黄鸭专座上的手表小美，悠悠地打了一个电子喷嚏。 季桐撺掇着宿主把他在篮球队里专用的小黄鸭拿了过来，冬天到了，虽然手表不会觉得冷，但加个毛绒座椅，看起来会暖和一点。 最近小机器人总是打喷嚏，他揉揉鼻子，在心里对裴清沅说：“软软，据说打喷嚏意味着有人惦记，是不是有人在想你？” 裴清沅从书堆里抬起眼，看向表盘上又在无声打喷嚏的小机器人，纠正道：“是你打喷嚏，应该是有人想你。” 小美顿时发出欢快的机械笑声：“怎么会有人类想我呢，我是人工智能呀，宿主好笨。” “……”裴清沅不禁笑了笑，拿了张纸巾帮他擦擦表盘，继续低头看书。 在越来越接近的高考压力下，日子过得很快，已是十二月了。 一年里的最后一个月，学生们担心着不久后的期末考试，又盼望寒假的到来，能稍微休息几天。 季桐则比周围的同学们想得更远一些，他已经开始期待要怎么过年了。 他和方昊换算了不同世界的流速比例后，估计玄幻世界的宿主大概还有一个多月才结束闭关，方昊刚好可以在这里过完年再走。 如果裴清沅同意的话，到时还可以把傅音音请来，大家一起热闹一下，也让宿主紧绷的神经能得到放松。 这段时间里裴清沅的努力，季桐都看在眼里，他不光要和其他同学一样备战高考，还要多学一门内容广博的人工智能。 而且，这一阵宿主又看起了媒介传播、受众心理方面的专业书籍，试图从源头思考主线任务的完成方式。 季桐觉得这是以后搞事业肯定用得上的知识，在保证身体状况良好和睡眠时间足够的前提下，他很支持宿主去自主尝试探索，渐渐形成一套解决问题的思路。 毕竟系统也不是万能的，只能起到辅助功能，最终宿主能成长到什么高度，还是要看自身的能力，过度“帮助”会起到反效果。 所以季桐对此接受良好，但当班上同学发现班长的课余书从机器算法又扩展到了传播学和心理学时，表情全都一片空白，空白里掺着崇拜，崇拜的深处还是空白。 在这些书面前，那些班长能直接拿到满分的文化课，反而显得格外简单。 所以班长的上课其实是一种休息，下课才是一种上课吗？ ……不愧是班长。 在无声的景仰目光中，裴清沅努力地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 这两天他准备重点复习一下文化课，过几天就要去江源大学参加保送生考试了，尽管这只是他上大学的备选路径，毕竟有萧建平的期待摆在那里，他觉得应该认真对待这场考试。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正式上课之前，班主任周芳提前走进教室，向大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在热心人士的资助下，学校今年将会增设几项奖学金，奖金非常可观，用于奖励各种类型的学生，比如家庭经济情况相对紧张的学生，成绩优异的学生，为学校做出特殊贡献的学生，还有具备助人为乐等突出优秀品质的学生，晚点会有正式的通知发下来……” 裴清沅在上次的任务完成后得到了金钱奖励，暂时没了经济压力，便没有太在意这个奖学金。 但放学时，周芳却单独找到他，递给他一份包装很精致的礼物。 “这是那位要在学校设立奖学金的热心人士托我转交给你的。”周芳道，“他说很感激你，虽然我们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代表学校，和那些未来会收到奖学金的学生们，同样感谢你。” 裴清沅有些意外地接过这个盒子。 他和季桐已经将一个月前拯救初中生的事抛到了脑后，这会儿并没有联想到一起。 回家的路上，季桐尝试分析：“能拿出那么多钱来办奖学金，会是宿主以前在裴家认识的人吗？” “应该不是。” “那盒子里会是什么呢？会是满满的现金吗？” “……应该也不是。” 到家后季桐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先看到了两封信，裴清沅打开后，才明白这个礼物的来历。 一封信的笔迹稚嫩，里面写满了对鸭舌帽哥哥的向往与崇拜，还说希望他会喜欢自己设计的这个礼物，落款是邓乐天。 另一封信则字迹遒劲，相当诚恳地表达了对裴清沅的感谢，并附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如果裴清沅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都可以联系他，落款是邓抒。 季桐看到后立刻搜索了一下，惊讶道：“他是一个家电企业的老板，还挺有名的，软软，我们家的冰箱就是他的公司出的！” 裴清沅以前听说过邓抒这个名字，没想到会是那个初中生的爸爸。 季桐感慨地拍了拍家里的冰箱，看着正在拆礼物本体的裴清沅，期待道：“我猜礼物会是个电子产品，居然是初中生设计的。” 然而拆开盒子的裴清沅，表情却隐隐有些古怪：“……的确是一个电子产品。” 季桐凑上来看的同时，他不小心触动了开关，于是屋里响起一声活泼的“谢谢”！ 裴清沅记得这是那个初中生的声音。 这声谢谢之后，是一阵悦耳的开机音乐，以及一道正常许多的播报声：“音箱已开启，请连接。” 没错，这是一个音箱。 但它看起来像一顶鸭舌帽。 季桐：…… 裴清沅：…… 这个造型独树一帜的音箱，有半球形的箱身和一道逼真的弧线形帽檐，如果放在方昊的鸭舌帽旁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箱身上甚至仿照帽子的布料做了褶皱效果。 季桐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有想法的初中生。” 裴清沅认真地看了看音箱：“做工很精致。” 虽然乍一看很好笑，但这份礼物十分用心，无论是邓乐天的设计，还是邓抒对这个设计的还原程度，以及设立奖学金的举动，都透出稚拙的真诚。 不过父子俩并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邓乐天的确是我帮的，可我不是鸭舌帽哥哥。”裴清沅道，“这个礼物是不是应该有方昊的一半？” 季桐拿着裴清沅的手机连接音箱，听鸭舌帽放起了歌，音响效果很好。 闻言，他晃着脑袋赞同道：“我觉得小昊肯定会喜欢的。” 说话间，戴着鸭舌帽的方昊恰好提着两袋油炸小串回来了。 他推开门先是听到一阵悠扬的音乐声，又看见季桐手里的鸭舌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另一顶鸭舌帽，错愕道：“这是什么？” 季桐和裴清沅几乎异口同声道：“一个送给你的礼物。” “真的假的？是它在放音乐吗？看起来好好玩。” 方昊提着热腾腾的油炸小串忙不迭地奔过来：“谁送的？” “邓抒。” “咦，是你认识的长辈啊？”方昊很意外，“叫邓什么？” 裴清沅一时间没懂他在说什么，复读道：“叫邓抒。” “我知道是邓叔了，是邓什么叔？” “……没有邓什么抒，就是邓抒。” 两位身高相当的成年男性面面相觑，帅气的脸上分别写满了困惑。 旁听的季桐抱着还在唱歌的鸭舌帽音箱，整个人一抖一抖的，快笑昏过去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笑到大喘气的季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跟一脸懵逼的方昊讲明了原委。 “哦，原来是这个抒啊。”他恍然大悟, “这名字起得真占便宜, 你说我改名叫方戈怎么样？” “还是叫方帝比较好，帝王的帝。”季桐笑咪咪，“更符合你的气质。” “……”方昊正想点头赞同, 突然反应过来这个谐音，哼了一声，“你是不是不想吃油炸了？” 看着方昊手里提的两袋香喷喷的油炸小串，季桐很没有原则地选择了低头：“我去拿饮料！” 两个系统分工明确，一个拿饮料，一个在阳台茶几旁摆好椅子，顺便把鸭舌帽也拿了出去, 用来播放背景音乐。 季桐放下饮料, 踮起脚, 细心地调低了桌上音箱的音量。 一大一小在一堆桌面游戏里选了半天, 最终一致决定玩大富翁，花花负责扮演银行和房产局，给参赛选手发放地契和钞票。 另一边的裴清沅则自觉地回到房间看书，房间里很安静, 隔着一道房门和一道阳台门，听不见外面玩游戏的欢快声音，也闻不到油炸食品的香气。 在每天晚上变着花样的夜宵洗礼下，裴清沅觉得自己的自制力已经越来越强大了。 季桐和方昊怎么吃怎么玩都不会胖, 也不会因为饮食不均衡而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书桌前的裴清沅缓慢地翻动着手里的书本, 他已经把文化课复习了一遍, 几天后的保送生考试应该没有问题。 现在他正在看算法方面的专业书，萧建平和季桐都觉得他在人工智能这个领域非常有天赋，裴清沅学得投入，也的确进步很快。 但无论他觉得这些知识多有意思，依然会在某个独自俯身在台灯前的夜晚感到一丝疲惫。 他想要尽快地成长，时常觉得时间不够用，有太多东西要学，有太多事情要做，可人毕竟不是不知疲倦的完美机器，精力和注意力始终是有限的。 整日埋头在书本里，不断地吸收学习全新的知识，纵然有求知欲和好奇心为伴，但也确实是一件枯燥又寂寞的事。 裴清沅按了按眉心，努力抑制下心底浮现的焦躁，让自己继续看下去。 夜晚十一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这是他和季桐约定好的休息时间，该去洗漱准备睡觉了。 他合上书本，起身打开门，果然看见一脸笑意的季桐。 不过今天季桐手上拿着一卷纸。 “宿主，我和小昊商量了一下，有一个主意。”季桐的眉梢眼角都漫着得意，语气神秘道，“你想亲手制造一个机器人吗？” 裴清沅愣了愣，下意识道：“想。” 人工智能的研究主要有三个方向，纯理论研究，算法优化，以及机械方向的工业应用。 而在大多数普通人理解的那种人工智能，也即仿人型机器人身上，用来实现智能的算法和用来实现行动的机械是密不可分的。 至少在大学阶段，很多这个专业的学生都会有动手设计制造各种简单机器人并拿去参赛的经历，比起成天泡在理论和算法里，如果能亲手制造出一个会动的机器人，显然更令人兴奋。 裴清沅有时候会想，季桐简直像能窥见他的情绪一样。 “但我还没有深入接触机械控制和自动化这方面的知识。”他看向季桐手中的那卷纸，眼中涌动着跃跃欲试的期待，“这是设计图纸吗？” “对。”季桐递给他，强调道，“这是我和小昊一起用数据生成优化后的图纸，完全符合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芯片、驱动等等部件都可以找到市面上现有的产品进行组装，而且图纸上把关键步骤和要点都分解标注出来了。” “只要宿主能够找来相应的零部件，最后就能制造出跟图纸上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季桐努力打了个比方，“像是对着图纸拼积木，成品看起来很复杂，但拆解成一个个步骤后，会变得容易许多。” 季桐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教学方式，宿主一边对着图纸拼零件，一边可以倒着推出设计逻辑，肯定会对此印象深刻，不知不觉又学会了一门新技能。 裴清沅听他说着，打开图纸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个机器人的主体是鸭舌帽音箱，裴清沅对此并不意外，之前看到季桐盯着鸭舌帽的眼神时，他就知道季桐很喜欢这个模样古怪的音箱。 紧挨着音箱下方的是一个椭圆形的彩色外壳，像一颗糖豆，图纸上标注了里面用来放置电路板和主板等内部零件，外壳上延伸出了一双较短的机械手，和一双长长的机械腿。 这个机器人整体看起来像一颗戴着鸭舌帽并且长出了短手和长腿的糖豆，稍显怪异，又透出几分可爱。 从理性上来说，裴清沅觉得这个设计很聪明，下方的糖豆壳子和机械臂需要自己动手组装，做工肯定不会太好看，而邓抒送给他们的这个鸭舌帽音箱外观十分精致，能让整个机器人看起来都很有质感。 但是从感性上来说…… 裴清沅莫名觉得这双机械长腿有点眼熟。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这是以前那张长腿碗图纸的改良升级版吗？” 那时候季桐还没有固定的日常形态，正跟他商量变成什么物品的形态长期待在他身边，于是提出了想变成一只长腿的碗的主意，遭到裴清沅委婉又坚定的拒绝。 季桐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宿主居然还记得。 他生怕又遭到拒绝，迅速头脑风暴起来，试图给宿主洗脑：“机器人肯定要有腿啦，听说人类都喜欢长腿，而且我还给它设计了舞动模式，腿长跳舞比较好看嘛……” 方昊在一旁看热闹帮腔：“看起来是傻了一点，但还挺有趣的。” 季桐连连点头：“等糖豆真的被制造出来，肯定会人见人爱的，没有人能拒绝一颗会戴着鸭舌帽跳舞的长腿糖豆。” 他对长腿碗这个念头一直念念不忘，今天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当然要付诸实践，虽然身体从巨大的碗变成了一颗圆圆的糖豆，让人在兴奋之余，隐约有一点惆怅。 也许这就是音音姐常说的替身文学。 裴清沅听他这样说，脑海里蓦地闪过一道模糊的念头。 这个构思独特的机器人，会受到其他人的喜爱吗？ 无论会不会，它都是一样尚未有人见过的新鲜事物。 新鲜是某件事能吸引人们注意力的重要因素。 裴清沅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个机器人未来是否会引发足够完成任务的传播量，但他确信，如果自己真的做出来了这样一个机器人，再为它录制一段视频，付成泽、林子海这样熟悉网络爱赶潮流的高中生一定会新奇地去跟自己的朋友分享。 不管是否能用它完成任务，但这至少是一个尝试和学习的机会。 裴清沅不再犹豫，他收敛思绪，沉声道：“我会试着把它做出来的。” 季桐立刻笑开了花：“宿主加油！” “加油。”方昊则严肃地叮嘱他，“你要做得漂亮一点，不可以乱来，因为这顶帽子还有我的一半。” 方昊明明是个看起来比他还年长一些的成年男性，但不知道为什么，裴清沅却听出了一种“这袋零食你省着点吃，不可以乱来，因为我也要吃”的小学生气息。 他心里觉得好笑，但认真应下：“我会努力的。” 接下来几天，裴清沅先买了一个基础单片机的开发板套件练手，熟悉最基本的电路和控制系统，同时收集购买图纸上列出过的各种部件，开始局部的组装。 尽管季桐可以凭空变东西出来，可那些东西就和他的人类形态一样，无法长久存在，所以不能依赖他来完成这些零件的准备。 在这个过程中，裴清沅遇到一些暂时无法理解的内容时，会在国内最大的机器人爱好者交流论坛上求助，因为季桐作为系统只是“拥有”这些知识，并不像真正的人类专家那样可以融会贯通地运用。 他其实也可以直接问萧建平，但萧建平的层次太高，是单方面的教导，会缺失一些与人交流争论时才会出现的感悟。 在季桐的建议下，裴清沅发帖时附上了糖豆机器人的局部图纸，方便他更直观地描述自己的问题。 看到这张设计水平相当高的图纸后，不少网友都很感兴趣，纷纷冒泡回帖，不仅热情回答裴清沅的疑问，还反问起一些关于设计图的问题。 对此，裴清沅无法回答的时候，就由季桐替他回复。 [鹤盒赫：这个设计做得太漂亮了，没想到关节部分还能这么处理，我最近被舵机折磨得看到它都想吐，请问你做这部分设计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啊？可以分享一下思路吗？] 裴清沅和季桐并肩坐在书桌前，两道宽度迥异的肩膀几乎在同一个水平线，因为季桐坐在一把高高的儿童椅上。 看到这条回复，裴清沅熟门熟路地将笔记本电脑往左移，推到季桐面前。 季桐看着这位网友的溢美之词，先是愉悦地笑起来，然后故作深沉地摸摸下巴，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回复。 裴清沅耐心地等待着，看季桐用短短的手指一本正经地在键盘上敲字，敲了好一会儿之后，又把电脑推回来。 他好奇地看向屏幕。 [网友6391323：一般吧，不值得分享。] 寥寥几个字，一种遗世独立的大佬气概呼之欲出。 裴清沅：…… 他回眸看向季桐，正想说些什么，便见到季桐无辜地张了张自己的手。 “手太小了，打字很累的。” 其实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谁知道生成这套设计图的智能数据是怎么想的？ 裴清沅领会到了他话里的深意，熟练地打开抽屉，拿出一颗果冻，撕开包装纸后递过去。 季桐已经足足两个小时没有吃零食了，的确该累了。 在小朋友雀跃的欢呼声里，窗外遥远的飞鸟掠过冬日无云的晴空。 吃掉了果冻，季桐憧憬地看向外面的天空：“软软，冬天到了，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他已经跟方昊约好要在雪地里决一胜负。 裴清沅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很久，闻言回忆着往年下雪的时间，回答道：“快了，每年十二月都会下雪。” “太好了。”季桐看着宿主身上暖和的毛衣，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给你买了一样礼物！” 裴清沅看着他飞快地跑向自己的房间，有些好奇地等待着。 最近季桐爱上了网购，每天都和方昊一起凭借系统的特殊能力，在购物网站上搜罗各种有趣的东西，然后长吁短叹地感慨着人类的奇思妙想。 不过他们真正买的东西不多，因为是用系统的积蓄兑换了一些本世界货币，要省着点花，方昊相对比较富有，可以天天买小学生喜欢的东西。 裴清沅本想给他们钱，但被拒绝了，两个系统都说要自力更生，他只好多买点果冻和零食备着。 房门重新被推开，露出季桐的笑脸，他的双手背在身后：“你猜猜是什么？” 记忆力极佳的裴清沅准确地想起季桐未竟的心愿：“恐龙卫衣？” “原来宿主你很想要恐龙卫衣啊，早说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 很快到了江源大学举办保送生考试的那一天。 考生们陆续到达，在布置完毕的考场外等待，最后翻阅着课本，一些本校的大学生正在帮忙维持秩序，气氛紧张而嘈杂。 乔云鹤是人工智能学院大二的学生，今天和班里同学一起被老师叫过来帮忙，给找不着考场的高中生带完路后，随口和同学闲聊起来。 “你那个舵机是怎么搞好的？我看你们组的机器人行动灵敏了很多啊。” “照葫芦画瓢吧，没想到成功了。”乔云鹤想去摸口袋里的手机，但看到不远处的老师，又忍住了，“不知道那个楼主今天有没有冒泡，好想上论坛看看。” “论坛又有什么好玩的帖子了？” “就是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求助帖，但那个楼主太有意思了。”说到这个，乔云鹤立刻眉飞色舞起来，“他问的都是一些挺基础的问题，看着像个新手，但是呢，他发了一张很牛逼的设计图，而且有时候他回复的内容特别的深奥，还特别霸气。” 他想了想该怎么形容：“就像电影里那种深居简出的科学怪人，你都弄不明白他哪句话是认真的，哪句话是逗你的。” “真的假的？”同学一脸怀疑。 “真的真的，我觉得他可能是玩心很重的怪老头，一脸白胡子那种，刚注册了论坛，跟年轻人玩来了。”乔云鹤摸摸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琢磨道，“要不一会儿有空了我试探一下？” 同学显然被勾起了兴趣：“晚点我也去看看这个帖子。” 两人正说着，看见前面又有考生走过来，顿时噤了声，摆出稳重优雅的学长姿态：“同学，考场在这边，距离进场还有十分钟，书包可以放在那边的桌子上。” 迎面走来的高中生个子很高，外形也出众，穿着一身米色的毛衣，脖颈上围着一条深蓝围巾，随着走动，围巾拂动起来，露出围巾边缘可爱的白色蘑菇刺绣，看起来和他冷淡的气质很不相衬。 听到乔云鹤的指引，他礼貌道：“谢谢。” 等他又往前走开了，乔云鹤和同学对视一眼。 一脸羡慕的同学用口型无声表达惊叹：“帅——哥——” 乔云鹤对一切古怪的事物都充满好奇心，也做口型回应道：“蘑——菇——” 注意到他们俩动静的老师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你们俩在这演哑剧呢？”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江源大学保送生考试的第一天是笔试, 第二天是面试。 笔试的科目多，时间很紧张，一门挨着一门, 等到傍晚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时候, 终于能带上包回家的高中生们都疲惫不已。 大家陆续离开教室，走向校门, 不少家长在门口等待, 见到孩子出来，立刻招手呼唤，一时间响起许多到嘈杂的声音。 在黑压压的人群里, 裴清沅一眼就看见了季桐。 “哥哥——” 他也穿着米色毛衣，戴一条绣有白色蘑菇的深蓝围巾, 看起来活脱脱是裴清沅的缩小版。 季桐一看到宿主, 顿时蹦起来向他招手：“你口渴吗？我买了饮料！” 他身后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成年男人, 挡住了可能会挤过来的其他人，脸上戴一副墨镜, 浑身上下蔓延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但是左手提着三杯饮料，右手拎着两盒蛋挞。 季桐一说话, 他就配合地把手里的小吃提起来, 展示给裴清沅看。 其他学生见到这组家属准备得如此充分，不禁投来羡慕的目光。 考完试出来有饮料, 有甜品, 有可爱的弟弟, 还有高大威猛的……保镖？ 裴清沅快步向两人走去, 他忍不住想, 方昊不说话的时候, 看起来还是挺有模有样的，很符合神秘富豪为幼子安排的保镖这个身份。 但是一开口…… 他刚走到季桐身边，就听到方昊小声说：“我们直接回家吗？我的积木还没拼完。” 季桐给他送了一条蘑菇围巾作为冬天到来的礼物，也给方昊送了一套看起来很精致的组装式积木。 这导致方昊抛弃了飞行棋，每天坐在客厅茶几前沉迷积木不可自拔，各种零件铺了一桌子，再加上裴清沅最近正在研究电路和机械焊接，也买来一大堆零部件，整个家里忽然弥漫起一种地下工厂的气息。 和所有牵挂着孩子成绩的家长一样，季桐一见到宿主就关心道：“哥哥，考完试感觉怎么样？” 他知道裴清沅肯定考得特别好，但是必要的流程一定要走，别人家考生有的，他的宿主也要有。 裴清沅便点点头：“成绩应该不错。” 周围的人们也在进行着相似的对话，裴清沅拢了拢脖子上柔软的围巾，他接过方昊手中的饮料，牵起正学他动作在折腾围巾的季桐：“走，回家吧。” 他越来越习惯这句曾经陌生的话。 黄昏渐至的冬日里，一个个家庭在欢笑声里分别走向家的方向。 第二天还需要进行面试，对于这种场合裴清沅并不紧张，没有什么需要特殊准备的地方，他还是照常在研究糖豆机器人的组装，遇到问题了就上论坛求助。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有两个网友看起来格外热情。 裴清沅提出问题后不久，就被他们认认真真地回复了。 等裴清沅道完谢，对方便反问起一些看起来很天马行空的问题。 [鹤盒赫：不用谢不用谢，大佬，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网友6391323：我不是大佬，你问吧。] [鹤盒赫：我想问问，你家是什么样的？] [网友6391323：……？] [鹤盒赫：不是想刺探你的隐私，就是，你可不可以描述一下你所处的日常环境给你的感觉？] 裴清沅茫然地看向身边凑热闹的季桐，季桐也茫然地看回来。 “一般这种爱好者的家里都会有专门的工作间吧，装满了工具和零部件。”季桐尝试进行理性分析，“可能是想知道宿主对这项爱好的痴迷程度。” 裴清沅觉得很有道理。 他转头看向客厅里还在兢兢业业不眠不休拼积木的方昊，又看向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的积木零件和机械零件，诚实地回答道。 [网友6391323：像个工厂。] [鹤盒赫：！！！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网友6391323：你明白了什么？] [鹤盒赫：我明白了你想让我明白的事！] [鹤盒赫：大佬，你再有问题可以直接来问我，我一定会好好回答的！] 裴清沅：…… 季桐：…… 在两人面面相觑的困惑里，夜晚宁静地流逝。 第二天下午，裴清沅按照规定的时间继续前往江源大学参加面试。 他走过前来帮忙的两个学长身边时，隐约听到他们兴奋的聊天。 “……他肯定是那种特立独行的科学怪人，头发花白，但是充满童心，喜欢捉弄人，有一个巨大的地下室，或者是生活在废弃的工厂里，到处闪烁着幽暗的绿光，无数奇形怪状的机器人被摆在陈列架上……” 似乎在聊科幻电影。 听起来像是季桐会喜欢的故事。 裴清沅这样想着，平静地从他们身边路过。 面试进行得很顺利，他的心理素质和文化课水平都很好，知识面以及对人工智能专业的涉猎也大大超出了在场老师的意料，在他们惊叹又赞许的目光中，这场面试的结果毫无悬念。 为了避嫌，萧建平没有参加这次面试，不过在裴清沅结束面试，准备去校门口接季桐的时候，萧建平倒是赶了过来。 一见到他，刚从考场里走出来的人工智能学院的老师便笑起来：“我就说你闲不住，肯定会来的。” “今天没课了嘛，怎么样，小裴的表现好吗？” “不能说好。”老师有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紧张的眼神大喘气道，“只能说是太好了。” “我说老萧，你这都是从哪儿找来的苗子呀？真行，高中生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那就好。”萧建平松了口气，嘿嘿一笑，“运气，都是运气好。” “萧教授好。”裴清沅停下脚步，主动打招呼道。 “考试辛苦了，明天周末又能好好休息一下了。”萧建平笑道，“准备回家了吗？” 裴清沅如实回答：“跟朋友约好了去江源大学的食堂里吃晚饭，现在去校门口接他。” 方昊的积木拼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整个人犹如老僧入定，所以季桐决定不打扰他，单独过来找宿主吃饭。 他在美食网站里搜罗了一圈，得知江源大学食堂里有道特色菜很好吃，择日不如撞日，索性趁这次宿主考试的机会过来尝一尝。 萧建平一听就明白了：“你们是去吃那个什么油炸蛋黄虾吧？每天限量的，得排队，去晚了还吃不到呢。” 裴清沅点点头，又听到萧建平得意道：“你们不如来我家里吃，这道菜我会。” 看到裴清沅意外的眼神，萧建平解释道：“我爱人也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我去找食堂的师傅学来了，她说我做的比食堂好吃。” “走，你接上朋友来家里，我这就去买点虾和其他菜，刚好新晨要放学回来过周末了。”萧建平拍板道，“我家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近得很，我爱人也早就说想见见你。” 萧建平经常跟裴清沅打电话发消息讨论学术问题，萧新晨也时不时提起裴清沅捡到的那只黑白爱心猫蘑菇，搞得一家三口中唯一没见过裴清沅的施月兰对他很好奇。 听到萧建平提起爱人，裴清沅不再犹豫，点头应好：“那就麻烦萧教授了。” 裴清沅想过趁这次过来考试，当面感谢一下萧建平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帮助，请对方吃顿饭，但毕竟他是外来的考生，萧建平是本校的老师，担心会给对方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既然萧建平都不在意，他当然不能推辞。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去买菜，你去接人，一会儿我们职工宿舍门口见。” 不过等萧建平拎着一袋子菜回来，看到裴清沅和他接来的朋友时，还是吃了一惊。 “你这个朋友……挺小的啊。” 裴清沅和身边的小孩穿着一样的毛衣，戴着一样的围巾，看起来像一对身高差巨大的兄弟，十分引人瞩目。 “嗯。”裴清沅面不改色，“我做家教认识的小朋友。” “萧叔叔好。”季桐很有礼貌地跟萧建平打招呼，“谢谢您邀请我来吃饭。” “哎，不客气不客气，真懂事。” 萧建平瞬间被可爱的小朋友俘虏了，一进家门，坐在轮椅上的施月兰也很快被这个陌生的小客人逗笑，指挥着机器人小明去给他拿糖果零食。 不久后，萧新晨放学回来，屋子里便更热闹了。 萧建平在厨房里忙活，萧新晨则语气夸张地跟其余等着开饭的人讲起今天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施月兰笑个不停，裴清沅的表情也柔和许多。 他发现季桐对那个由萧建平设计出来陪伴施月兰的仿人型机器人小明很好奇。 小明没有得到指令的时候，会垂下手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大人们在聊天，季桐拿了把凳子坐在它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跟他对话。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明被唤醒，睁开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季桐，声音清亮。 “在叫我吗？” “对。” “噢，你好，我叫小明，明天的明。” “小明，你能做什么？” “我能做很多事，你可以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 季桐一时间想不出来要它做什么，他用手撑着下巴，明亮的眼睛专注地打量着它完全仿照人类设计的身体。 “你能走路，还可以拿东西，真好啊。” 小明仿佛读懂了他的指令：“是需要我走几步看看吗？好的。” 这个机器人立刻迈开腿，噔噔噔地走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来回走了两圈给他看，季桐霎时笑得眉眼弯弯。 在一旁围观的施月兰快被萌化了：“真可爱，比新晨小时候还可爱。” 被比下去了的萧新晨倒没有反驳，沉思半晌道：“我觉得这个小朋友看起来很像猫咪蘑菇呢。” 裴清沅正要为他敏锐的直觉感到惊讶，随即听见施月兰道：“又来了，你这傻孩子，上回你还指着电视里的松狮犬说像蘑菇……” 裴清沅顿了顿，及时地收住了自己的惊讶。 周围是温馨又朴素的装修陈设，到处弥漫的饭菜香气，抽油烟机的噪音隆隆作响，也掩不住屋子里的笑声。 闲下来等锅里水开的萧建平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好奇地听他们正在说些什么，偶尔冷不丁地插句话，没多久又被爱人赶回厨房。 这是一个最普通也最遥远的家。 裴清沅看到桌上摆放的相框，年轻一些的萧建平坐在施月兰身边，怀里抱着小小的婴儿，正在开怀大笑，五官和这个略带傻气的笑容像极了现在的萧新晨。 萧新晨和萧建平很像，身上那种中二又热烈的气质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多数时候，人们的一举一动里都会残留着家庭或是亲近之人的烙印。 他忍不住分神想，将系统送来的那个世界，到底有着什么程度的科技，才能创造出像季桐、方昊这样充满个性的AI系统。 季桐说过，自己是他绑定的第一个宿主。 那么系统在来到宿主身边之前，每天都在做什么？ 一个如此聪颖又先进的人工智能，是怎么“长大”的？ 裴清沅看向正在试图跟小明握手的季桐，心里满是好奇，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萧建平的手艺很好，施月兰温柔又亲切，活泼的萧新晨有着永远说不完的话，还有一个时而聪明时而笨拙的机器人小明安静地候在一旁，随时准备为大家服务。 裴清沅和季桐几乎是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这个家。 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冬夜里的月光皎洁而清冷，寒风凛冽，季桐用蘑菇围巾把自己的大半张脸都围了起来，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 “软软，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 “我也开心。” 他说完就转过了头，看向前面回家的路，裴清沅只能看见淡淡的月光落在他的发顶。 很奇怪，他的心里再一次涌上那种不明来由的悒郁与悲伤。 和这种复杂情绪一起涌来的，是那个白色的梦。 与季桐互道晚安后，难得失眠的裴清沅有所预感，放任自己渐渐沉入熟悉的梦境。 从诚德回来后，裴清沅做这个梦的频率就减少了，陌生少年的背影已经在记忆里渐渐模糊，直到这晚再度浮现。 重新来到那个一尘不染的房间，满溢的孤独依然让人透不过气来。 窗外仍然漂浮着巨大得宛如童话的蘑菇，少年握着一本书坐在床边，身影被日光无限拉长，落到近处的裴清沅身上，犹如一道阻隔开两个世界的墙。 他凝视着这个单薄的背影，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梦是无逻辑的碎片被不连贯地拼接。 房门被敲响后，少年床边的柜子上出现了一份精心包装的礼物。 这份礼物看起来很干净，像是里里外外都消过毒，那种过分清洁的质感与少年苍白清瘦的手指很相衬，他极其小心地拆开了这份礼物。 里面装着一个接近椭圆形的物体，有着黑色外壳，正面和底部是平的，可以平稳地放置在桌上。 裴清沅很快认出来，这是一个带有屏幕的智能产品，在市面上很常见，可以用来当音箱放音乐，也可以播放视频，清晰度通常不高。 在这抹唯一的黑色出现后，那种浓烈的孤独开始渐渐淡去了。 他看见少年安静地阅读了很久说明书，然后才动作很轻地按下电源键。 开机音乐响起，欢快的旋律充盈着整个空间。 屏幕由暗转亮，出现花哨的UI界面，画面中央跳出一个豆绿色的小机器人动画，它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用略显僵硬的机械女声“嗨”了一声。 少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这个动作让裴清沅的眼里忍不住露出笑意。 孤寂的房间里终于出现了声音和色彩，他替陌生的少年觉得开心。 尽管他始终没能看见少年的正脸，却仿佛能想象出对方诧异的表情。 在犹豫了很久之后，少年开口了。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裴清沅第一次听见少年说话。 与寂静空间和单薄背影截然不同，这道声音清澈明朗，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如同冬日里落在面颊的温热阳光。 在虚无缥缈的梦里，裴清沅竟产生了一丝熟悉感。 “你好，主人，我叫小美。” 机械女声这样回答他。 听到这个答案，裴清沅怔了怔。 少年的声音里漾开一抹轻盈：“小美。” “哎。” 他又叫了第二次，带着隐隐的欢欣：“小美。” “我在。” 第三次是不加掩饰的开心：“小美。” “哎。” 看来只有两种应答模式。 少年叫了它许多次，听了许多次不断交替的两种回答，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来，换了一个问题。 “小美，你能做什么？” 他专注地看着这个通体纯黑的智能产品，屏幕上色彩鲜艳的小机器人不停地眨动着眼睛，仿佛在与他对视。 “小美可以为主人播放视频、音乐、广播节目，如果主人心情不好，小美还可以讲笑话，逗主人开心。” 这道机械女声一顿一顿地说完后，又用抑扬顿挫的腔调慢吞吞地补充道：“小美有很多功能，很聪明的哦，也许有时候会反应慢一些，但请主人不要讨厌小美，小美会努力学习的。” 旁观的裴清沅想，这是一个听起来很温柔的谎言。 他现在已经对人工智能有了一定了解，通过屏幕界面上的功能分区和语音的流畅程度判断出了眼前这款产品的智能程度有限，AI本身算不上聪明先进，只能进行最简单的问答和操作，唯有预置的自我介绍内容比较人性化。 但少年却认真地聆听着，小美每停顿一下，他都会点点头，似乎把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小美说完了预设的句子，又用一种一板一眼的口吻提问。 “主人，需要小美为你做些什么呢？” 少年想了好一会儿，他有太多事想做，一时间排不出优先的次序，直到没有得到指令的屏幕渐渐暗下，小美的动画笑脸快要看不见了，裴清沅才听见他有些着急的声音。 “小美，我要看电视。” 他现在心情很好，暂时不需要听笑话，如果是放音乐和广播，应该就没有画面了吧。 他想看见彩色流动的世界。 在少年热切的注视中，屏幕重新明亮起来，画面中央的小美微笑着，笑脸周围冒出粉色灿烂的小花，朵朵绽放又湮灭。 “好的，主人。”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裴清沅醒来的时候, 看见窗帘缝隙里透出微白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不同寻常的凉意。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他意识到自己陷在漫长的梦境里, 又睡了一个罕见的懒觉。 幸好今天是周末，自然醒也没关系, 季桐并没有来叫他起床。 家里很安静, 裴清沅起床后打开房门, 没有看见季桐和方昊的身影, 连花花也不在。 不过他的房门上贴着一张纸条, 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字。 [我和小昊去楼下玩, 宿主起床之后记得下来哦。] 裴清沅似有所察，他走到窗前张望，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挨个看了好几扇窗子，终于在从阳台上望出去时，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小区楼下的花坛边, 季桐和方昊正在搓雪球打雪仗，方昊似乎让出了一只手背在身后，但在如此悬殊的体型和力量差距下, 胜负依然没有悬念。 矮矮的季桐啪嗒一声被大雪球砸倒，一旁观战的花花立刻跳起来帮他拍开雪，花花洁白的毛色几乎与雪融为一体，身上用来挡住红色爱心屁股的孔雀裙子在雪地里显得尤为醒目。 裴清沅失神地看了很久, 心里闪过一个恍惚的念头。 未来他的梦里，也会像这样下雪吗？ 醒来以后, 梦境的细节会渐渐流逝, 至少现在, 他还记得昨晚梦到了很多现实生活的碎片。 名叫小美的智能助手，可以播放视频和音乐，能给人讲笑话，屏幕上会冒出粉色的小花，用机械声音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很聪明，会努力学习。 这些明明是季桐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连智能助手的外壳都是季桐最喜欢的黑色。 也许是梦里那个陌生少年的孤独感让裴清沅想起了不久前的自己，在季桐出现之前，他的世界是一个彩色的牢笼，后来才渐渐鲜活温暖起来。 所以潜意识里，他觉得像季桐这样的人工智能可以帮陌生人走出孤独，于是便让小美在梦境里出现了。 这个奇妙的梦境应该是现实经历的拼接组合，他这样想。 但是，为什么陌生少年的声音会让他觉得熟悉呢？ 可惜大脑对梦境的遗忘功能开始生效，他慢慢想不起来那道声音的样子了。 裴清沅怅然若失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看见季桐又一次啪叽倒下，霎时反应过来，快步走向卫生间去洗漱。 花坛边，高大英俊的方昊同学穿着帅气的黑色大衣，低头看向仰天倒在雪地上气喘吁吁的季桐，犹豫了一下，故作抱怨道：“你怎么又倒下了，没劲，要不换个玩法，你用雪球砸我，我来躲好了，我打赌你肯定一个都砸不中。” 季桐整个人穿得圆滚滚的，浅蓝的羽绒服搭配深蓝的围巾，围巾边缘露出来的蘑菇刺绣和雪是一个颜色，同样雪白的花花在他身边蹭来蹭去。 雪花落在柔软的发梢，季桐虽然看起来体力不济地喘着气，表情却很兴奋，听到方昊的话后，他立刻警觉地瞪圆了眼睛：“不许用任何形式让我，再来！” “……”方昊的心思被戳破，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音音姐说的那种受虐狂吗？” 上次他跟季桐约好了要在雪地里决一胜负，但等真的开打，两个人才意识到三岁小孩和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之间有多么势不均力不敌。 占据天然优势的方昊已经偷偷让了他一只手了，再让一手就只能用嘴叼雪球了。 他正在冥思苦想要怎么样让这场雪仗可持续进行下去，就看到季桐被花花拱着坐起来，继续斗志满满地搓雪球：“你才是音音姐说的那种死傲娇。” “我不是！” “你是！” 季桐竭尽所能地搓了一个巨大雪球，费劲地举起来砸向方昊。 方昊不闪不躲，淡定地看着这个直径还没自己手掌大的雪球击中胸口，散成雪沫簌簌滑落，面不改色道：“呵，好疼。” “……”季桐讪讪地收回手，忧郁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们俩的体型不能换一换呢？” “别想了，我也是从你这么大慢慢过来的。”方昊看着在雪地里蹦跶的花花，来了灵感，一屁股坐到季桐身边堆起了雪人，“好不容易才长大，我可不想再变回去。” “你怎么搓了一个长条型的雪人身体？” “这不是雪人，是雪猫花花。”方昊顿了顿，眼睛一亮，“简称雪花，雪花诶，是不是很好笑？” 季桐沉默了一下，感觉更冷了。 他零下十度的冷笑话库，在方昊信手拈来的雪花笑话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方昊用料大方，堆了一个巨大的猫咪身体，季桐能力有限帮不上忙，索性去做猫咪的其他部位，他拢了满手的雪，专心地捏起了猫耳朵。 方昊偷瞄他的进度：“你堆雪人还蛮有经验嘛，跟花花的耳朵挺像的。” “这就叫天赋。”季桐得意道，“我第一次玩雪。” 方昊面露震惊：“你都快二十岁了，居然第一次玩雪，以前没打过雪仗吗？”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少得可怜的地理知识：“你家是住在那个红……不对，赤道吗？天天都很热？” 季桐随口道：“我住在气温很正常的地方，只是没人会跟我打雪仗而已。” 方昊听着这句语气平常的话，突然觉得有一点忧伤。 ……他开始郑重地考虑用嘴叼雪球这件事了，看在季桐第一次打雪仗的份上，让他双手也无妨。 季桐捏好了两个猫耳朵，放在花花脑袋旁边比了比，花花顿时兴奋地喵了起来，仿佛在表达满意的心情。 然后他努力地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把猫耳朵放到了雪人圆圆的脑袋上。 “你会想念以前吗？” 方昊听见个子小小的季桐这样问。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呢？” “我想念的东西，已经都在这个世界了。”季桐说，“不过还是会有很多遗憾的地方。” “什么遗憾？” “比如，好想上一次小学哦。” “……你好烦。”方昊顿时不想叼雪球了，哼了一声，小声嘟囔道，“小学有什么好的，我才不想上小学呢。” “上小学说不定可以遇到高大威武的鸭舌帽哥哥，多好。” 方昊的嘴角瞬间扬了起来，佯装淡然：“嗯，这个还不错。” “你有什么没做过的事吗？”季桐问他。 “有很多啊。”方昊颇为认真地数了起来，“我没去过网吧，没开过电玩城里的赛车，没坐过飞机，没去过海边，没钓过鱼……” “还有，没在打雪仗的时候输过。”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捧起一堆雪，居高临下地对季桐的头顶发动突袭。 季桐一时不察，拥有了一头沁凉的白发，他伸手拍掉发间柔软的雪，仿佛对此毫不在意，而是错愕地看向两人中央的地面：“这是什么？” 方昊好奇地弯下腰低头去看：“什么？” 于是他也喜提一脑袋白毛。 等裴清沅下楼走到花坛边的时候，天空中飘落的雪渐渐平息，但半空中却雪花纷飞洋洋洒洒。 季桐和方昊正往对方身上泼雪，玩得不亦乐乎，在弥漫的雪籽中，两人身后有一个造型酷炫的雪人。 裴清沅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战况比较平和，季桐应该暂时不需要帮手，就顺势看向雪人，猜测道：“这是狮子吗？” 虽然这个雪人的脑袋上没有长长的狮子毛，但它的身体姿态实在太霸气了，前□□叉，后脚慵懒地倚靠着地面，跟书里常见的狮子图片一模一样。 再加上季桐和方昊努力泼雪的样子，裴清沅有理由认为这是在人工营造狮子毛发飞舞的效果。 下一秒，蓬松轻盈的雪花便掉头向他洒来。 还有三道充满抗议的声音。 “那是猫！！！”×2 “喵喵喵！！！” 窗外落下一场又一场的白雪，在繁重的学习压力里，大家越来越期盼寒假和春节的到来，学校旁的小商店里卖起了红包封，过年的气氛一点点酝酿了起来。 临近期末，每个学生的时间都十分紧张，裴清沅更是忙碌无比。 第三次月考已经过去了，他仍是毫无悬念的年级第一，第四次月考，也即高三上学期结束前最后一场大考，则将以十校联考的方式进行。 这次不仅有二中内部的年级排名，还会有联考排名，这个排名能在一定程度上更准确地衡量学生的成绩水平，毕竟二中的整体成绩在全市学校中很一般。 除了准备联考，省一级的篮球联赛也开始了，每周都需要打几场比赛，还好裴清沅所在的城市是省会，不用到处奔波，基本是省里其他市的队伍过来。 与此同时，裴清沅还在为糖豆机器人努力，在不断摸索熟悉之后，最近他已经开始试着根据设计图焊接机械部件了。 每次放学回到家，或是在家学习完休息的时候，裴清沅就会坐在专门的工作台前，戴好护目镜，专心地制造着一个个设计很精细的零件。 不得不说，这其实很解压，能让人莫名地平静下来，忘记生活中的其他压力，单纯地沉浸其中。 他忽然理解了前些天沉迷拼积木不可自拔的方昊，也理解了在论坛里看到的一些将所有业余时间都花在机器人身上的网友。 裴清沅没有说，但季桐像是天然懂得他的心情，每当这时候就会和方昊一起老老实实待在阳台或房间，把安静的客厅留给他。 月明星稀的夜晚，他结束了训练独自回到家，最近他无视了付成泽的抗议，没有让季桐天天去体育馆陪着自己。 在发现季桐有自己的朋友、能去其他的世界之后，裴清沅经历了微妙的心理挣扎，最终强行压下那种不明来由的恐慌，理智地觉得应该让季桐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生活，而不是始终被动地依附在自己身边。 尽管季桐名义上是为他服务的系统，但裴清沅从没有将此视为一种附属关系，他们是平等的朋友。 客厅的灯亮着，隔着清透的玻璃门，他看见季桐和方昊果然又待在阳台上，旁边的星星灯一闪一闪。 不过今天他们没有面对面围着圆桌下棋，而是背对着他肩并肩坐着，一大一小都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小声聊天，方昊的个子高出许多，腿却不安分地晃来晃去，一动不动很沉稳的季桐反而被衬得像个小大人。 冬夜里的两道背影看起来略显寂寥。 无端地联想起那个梦中的背影，裴清沅的心情变得有些惆怅。 他又想起了那个尚未找到答案的问题，人工智能会觉得孤独吗？ 裴清沅向阳台走去，脑海里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还有季桐兴奋的声音：“又上钩了！” 裴清沅走到玻璃门前，才看到两人面前居然摆着一个长长的水盆，里面游动着不少菜市场里常见的鱼。 方昊看着他鱼钩上咬住的鱼，再看看自己脚边空荡荡的小水桶，忿忿道：“只是暂时领先而已，我马上就追上来了！” 季桐嘿嘿一笑：“反正这条红烧哦，下一条再做你喜欢的清蒸，宿主红烧的手艺很好呢。” 说着，他听到身后玻璃门拉开的动静，转头雀跃地打招呼道：“你回来啦！” 裴清沅：…… 他以为的寂寥眨眼间烟消云散。 再给他一吨想象力，他也想不到季桐和方昊会在阳台上搭了个池子比赛钓鱼，同时还相当周全地计划好了这些鱼的后事。 “我回来了。” 裴清沅冷静地应声，环视了一圈后，回眸看向自己的工作台，镇定道：“我去做糖豆。” 阳台上的钓鱼比赛还在持续，灯光暖黄的屋子里，裴清沅小心地焊接着铁条，糖豆机器人的机械长腿初具雏形。 简而言之，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异常和谐的平静。 只是他的脑海里偶尔会莫名其妙地蹦出一条红烧鱼。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在红烧鱼的笼罩下, 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场考试顺利结束了。 虽然还要等待出成绩和讲卷子，但总算松了口气的同学们都有了一种假期就在眼前的感觉，纷纷讨论起这个短暂又珍贵的寒假该怎么度过。 “我肯定是要关在家里复习了, 唉，估计只有除夕和初一这两天能休息一下, 其他时候肯定被我爸妈催着看书。” “我妈说只要我这次联考的总排名能进前一千，就带我出去旅游一趟, 全家人去外面过年！劳逸结合也很重要嘛，希望阅卷老师手下留情，多给我点分。” “真好啊, 我也想出去玩。”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聊着天, 有人注意到座位上似乎在走神的裴清沅, 好奇道：“班长呢？寒假会出去玩吗？还是待在家呀？” 立刻有人羡慕地附和：“肯定会出去玩吧, 班长的成绩完全没压力啊，而且再怎么样都有江源大学做保底了。” 保送生考试的成绩前些天公布了，裴清沅榜上有名，可以说已经是个准大学生, 他是二中近年来第一个因为获得奥赛一等奖而有资格被推荐保送的学生，而且据说连保送考试的成绩也是第一。 本来正常情况下, 二中肯定是要挂个横幅再登个报纸来宣传这件大喜事的，但尴尬之处在于, 裴清沅不是在二中就读时参加的奥赛, 无论他转学到哪个学校, 这个学生被保送的名声都属于白捡便宜。 再加上裴清沅打算照常参加高考, 存在放弃保送名额的可能性, 学校领导考虑到他的选择权利, 所以没有大做宣传。 当然, 在学校内部还是要公布一下这个好消息的，对每个年段的学生而言都是一种激励。 曾经二中没有那么出色的学生，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一所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糟的普通二流高中，但现在有了，就在大家的身边，并不遥远，看起来也没有长三头六臂，不是个性特殊的罕见天才，他跟大家一样在上课听讲，会跟同学正常来往聊天，下了课还要去篮球队训练，那有没有可能再出现下一个这样的学生呢？ 如果可能的话，会不会就是你我？ 当希望在身边出现，投射出来的光芒不知不觉便能照亮每一个人。 在这种潜移默化改变的校园气氛中，二中的校领导和老师们天天如沐春风，他们唯一苦恼的事，大概就是得给裴清沅发几项奖学金。 毕竟成绩优异、为学校做出特殊贡献、具备助人为乐等突出优秀品质……这些不同的奖励项目他一个人都占全了。 同学们凑上来搭话的时候，裴清沅正在脑内听季桐兴致勃勃地给他朗读鱼的一百种做法。 他下意识就想回一句“在家研究怎么做鱼”，还好忍住了。 “还不确定会怎么过。”裴清沅回答道，“应该不会出去旅游。” 他倒是想带着季桐出去玩一圈，看看不同的风景，但季桐现在的身体年龄太小，又为了打造怎么查都查不到的神秘富豪父亲人设，没有制造合法身份，没有身份证处处都不方便，不适合出远门玩。 裴清沅打算等高考后的暑假再计划旅行，那时的季桐已经是成年人的外形，再悄悄生成一个合法身份，两人就能像普通人那样出现在人们面前，而不是一个人戴着一块声音机械的手表，或抱着一只不能说话的猫咪。 不过说到过年，裴清沅对它的感受其实很复杂。 从前在裴家，早年间是裴怀山叫上两个儿子和其他旁支亲戚，一大家子去老宅一起过年，还算有温馨气氛。 后来裴明鸿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再仰仗裴怀山的帮助，性情愈发不羁，不仅父子间的矛盾渐渐滋生，与弟弟裴司祐也多有不睦。 裴司祐成年后就去了国外搞艺术，眼不见为净，一待便是十多年，偶尔回来看望父亲。今年裴怀山去国外养病，有一半其实是被大儿子气出来的，小儿子索性请他过来散散心。 在裴明鸿不愿意再去老宅之后，裴清沅经历的许多次年关都在看似华美热闹的宴会中度过。 那显然不是真正的过年。 “我们怎么过年？”他在心里问季桐。 季桐想了想：“过年肯定要热闹，虽然现在家里有三个人和一只猫，但还是太单调了，你有没有觉得缺了一点什么？” 他要尝试说服宿主，邀请傅音音一起来过年。 裴清沅很配合：“缺了什么？” 季桐语重心长道：“缺了一种温柔又强大的女性色彩。” 裴清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语气迟疑道：“所以……你或者方昊要变成女生吗？” 他还记得季桐说过系统可以随意切换声音和外形的性别。 季桐：…… 他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被宿主的话噎住的一天。 “不是这个意思！”季桐强迫自己停止对女装方昊的想象，“我和小昊有一个系统朋友，常用形态是很有魅力的知性姐姐，如果宿主答应的话，我们想邀请她过来玩。” 裴清沅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对那个系统姐姐的崇拜：“你很喜欢她吗？” “嗯！”季桐毫不犹豫道，“她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系统，什么都知道，我从她那里学到了很多。” 裴清沅没有拒绝：“好。” 他又将见到季桐的另一个朋友。 而且这个朋友听起来与方昊的幼稚性格不同，应该会成熟很多，作为系统的资历似乎也更深。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从这个很厉害的系统那里，知道更多与系统有关的事。 或者说，与季桐有关的事。 裴清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个念头。 也许是一种对朋友的好奇心。 他这样回答自己。 听到宿主同意了，季桐欢呼一声，立刻调出聊天界面给方昊和傅音音报喜。 傅音音的宿主最近还在死遁躲渣男，暂时没什么剧情要走，每天都是日常，基本用不到系统，所以傅音音可以请假抽出几天过来玩。 经过聊天群的兴奋讨论，最终决定让傅音音大年二九的时候过来，初四再和宿主快要结束闭关的方昊一起离开。 对此，成熟稳重的知性姐姐傅音音表示：好久没有这种过年放假赶回家的感觉了，可惜跨世界传送不能携带物品，不然她还能带点在异世界买的年货过来，听起来就很酷炫。 而季桐和方昊除了比赛钓鱼和搜罗做鱼的菜谱，还多了一项爱好：在墙上的挂历里写日程安排。 年二九到初三这五天的日历格子，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 裴清沅围观过这张挂历，并对其中某天去游乐园连坐三次过山车的安排提出了谨慎的质疑。 质疑失败后，他只能寄希望于素未谋面的第三位系统也不爱坐过山车。 写得歪歪扭扭的游乐园坐过山车的旁边，是一行用秀气字迹写下的“一起去中心广场上看烟花”，裴清沅的目光定格片刻后，渐渐变得柔和。 这肯定是季桐写的，他和方昊的笔迹很好区分，一个端正秀气，一个龙飞凤舞。 作为真正的人类，他不擅长主动寻找那些能让人觉得快乐的事，季桐却总是能做得很好。 他第一次如此期待春节的到来。 正式放寒假前，等待联考成绩的日子里，裴清沅和二中的篮球队员们，在省级男子高中生篮球联赛中贡献了许多场精彩的比赛。 在这个更大的舞台上，每个队员在场上的表现会被更多人看见，一场高水平发挥的比赛不仅仅会决定胜负，还可能会改变一些人的未来。 某场比赛结束后，裴清沅和付成泽都收到了球探的邀请，去参加正规球队俱乐部的试训。 球探们通常只关注那些被视为篮球名校的高中球队中是否有优秀的苗子，二中往年的水平并不突出，几乎没有人会特地留意这类学校的队伍，甚至市联赛的关注度也不高，毕竟城市太多，队伍鱼龙混杂，真正有实力的队伍必然会出现在省级乃至国家级联赛上。 所以到了省级联赛上，发挥异常出色的二中篮球队立刻被注意到了，整支球队的核心成员显然是裴清沅和付成泽。 已经确定了未来专业的裴清沅志不在此，拒绝了球探的邀请，付成泽则不同，他一直都热爱篮球，很想成为职业球员。 他和父母达成共识后答应球探的第二天，兴奋地把大家叫出来聚餐。 “我会努力通过试训，然后努力打好以后的每一场比赛。”付成泽举着可乐激情澎湃道，“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们就会在电视上看见我的比赛了。” 付成泽挨个跟大家干杯，轮到季桐的时候，特意蹲下来跟他碰杯，认真约定道：“我要是真的做到了，你记得那时候一定要来看我比赛啊！” 季桐喝掉了杯子里的可乐，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我尽量。” 那时候他应该已经是个大人了，只能换种身份再去给付成泽加油。 大家被他与外表极不相称的严肃语气逗乐，纷纷笑起来，徐教练更是笑得不停揉眼睛。 “太好了。”徐教练喝可乐都喝得满脸通红，“我真的特别高兴。” 他今天好像只会说这两句话了。 等中午聚餐结束，裴清沅和季桐走在回家的路上，季桐问他：“软软，你觉得付成泽以后能成为职业球员吗？” “不知道。”裴清沅说，“我希望能。” 如果没有季桐，他不会跟付成泽成为朋友，也不会进篮球队，不会有后来他参与的每一场比赛，更不会有每天晚上为大哥哥们欢呼喝彩的小观众。 也许二中还会和往年一样止步于市级联赛，也许队友们身体里蕴藏的潜力始终没有彻底被激发出来。 有时候命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上了另一条路。 而一切的开端却常常很不起眼。 “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季桐盘算起周末的丰盛晚餐。 “今天不吃鱼了。”裴清沅说，“吃羊排好不好？” “好！” 冬日阳光温煦，他牵着季桐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意外地发现这条路上往来的行人格外地多，很多人手里都捧着饮料杯，另一手则拿着手机拍照。 平时裴清沅放学回来大多已是九十点钟，马路两边的商铺都关门了，看不出有什么人流。 季桐好奇地看着身边路过的行人们手里捧的杯子：“都是一个牌子，看起来很好喝的样子。” 他迅速启动搜索功能：“是一家近几年出名的老字号糖水铺，店里的产品都很特别，甜的咸的酸的苦的……什么味道都有。” “这家店在接受外界注资后成了连锁店，但店铺不多，一家家开得很慢，最近刚在我们省开了第一家分店。”季桐愣了愣，“就在前面。” 他和裴清沅走到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停下，左边是装修古朴的糖水铺，右边是两人再熟悉不过的星月面包店。 糖水铺门口排起了长龙，面包店门口也不遑多让，面包和饮料是天然的搭配。 透过玻璃橱窗，他们看见何世文在店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停下喘口气的间隙，他的余光瞥见了店外一大一小那两道身影，连忙起身走出去。 “小裴，桐桐！”他打招呼道，“周末出来玩啊？” 季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呆呆的，裴清沅先反应过来，应声道：“何叔叔。” “哎！进来坐吗？”他回头一看，又懊恼地挠挠头，“不过人太多了，可能比较挤。” “最近生意很忙吗？”裴清沅问他。 “对呀，自从旁边开了这家店，那一天天的……”他笑起来，“就跟回到了牛角包那时候一样，我都没想到我运气能这么好，什么也不干就有馅饼掉头上。” 说到这里，何世文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而且他们铺子还找过我，说我们店口味很好，想跟我们合作研发糕点，我这几天正在犹豫呢，他们看起来都是很踏实的那种人，不是纯粹为了挣快钱，我倒不担心被骗，就是好奇，怎么又有好事儿落我头上了……” 何世文叨叨了一会儿，最后道：“对了，马上过年了，我这也没什么别的，我去给你们拿几盒点心，礼盒装的，特别漂亮，可以拿去送人，在这等我啊。” 看着何世文又匆匆走进店里装起了礼物，一旁的季桐终于回过神来，扯扯宿主的衣角：“是爷爷吗？” “我猜是。”他说。 和宿主一起凝视着两旁熙攘的人群，季桐忍不住笑起来：“何叔叔是好人，爷爷也是。” “嗯。”裴清沅想起他刚才好奇的眼神，便看向隔壁糖水铺的招牌，轻声问道，“想喝什么口味的？” 季桐斩钉截铁道：“当然是全都要！” 第70章 第七十章 方昊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武力值, 竟然是为了搬饮料。 在周围陌生人投来的一道道崇敬目光下，方昊轻轻松松地提起了两个装满饮料的袋子，裴清沅则提着何世文塞给他的好几个点心盒, 手上满满当当。 走在两人中央的季桐最轻松，手里拿着一杯饮料，愉快地往家里走。 他挑了一杯颜色最浅的饮料, 方昊一边板着脸装酷，一边又忍不住好奇问他：“好喝吗？” 季桐想了想, 故意皱眉道：“就是雪梨汁，没有特色, 我听排队的人说，好像颜色越深的越好喝。” “真的吗？” “真的, 这家店超级特别的，跟普通的糖水铺不一样。” 特别的东西最能吸引方昊的注意力, 闻言, 他立刻眼睛一亮：“那我一会儿也尝尝。” “好啊，颜色最深的给你喝好了。” 裴清沅回忆了一下杯身上的标签, 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回到家后, 他怀着一丝同情, 看着季桐挑出那杯颜色黑漆漆的混沌液体，殷勤地递给方昊。 方昊看了看标签上风格古朴的字体：“凉梅汁, 名字还挺好听的。” 季桐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裴清沅怜悯地别开了视线。 方昊喝下一口后, 原本期待的表情忽然僵住。 但在季桐投来的好奇目光里，他倔强地勾起嘴角, 冷冷一笑：“这跟药王谷熬的药汁比起来差远了。” “是吗？”季桐笑眯眯地看着他刚说完话就如风消失的背影, “那你干嘛往厕所跑？” 回答他的是遥远的咆哮：“怎么会有又苦又酸的糖水啊！” “因为这是苦瓜酸梅汁呀。”季桐扒在门口看他, “苦瓜又叫凉瓜，酸梅就是梅，所以叫凉梅。” “……怎么会有这种组合。”方昊难以置信，“现代社会真可怕！！！” “药王谷是什么样子的？” “不告诉你！” “这个好喝，我保证，是猛男必喝的蛋奶水。” “……哼，就是一个大山谷，有很多很多树和草，还飘着一大片白白的雾。” “小昊，你可不可以提升一下你的修辞水平？” “你到底要不要往下听！” 裴清沅习以为常地听着家里回荡的超现实对话。 不过他现在稍微有一点好奇，季桐和方昊的另一个系统朋友会来自什么世界。 应该不会是战舰横飞怪物肆虐的星际时代吧？ 在越来越浓的年味里，这个学期正式结束了。 尽管在新鲜出炉的考试成绩面前，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整体上，高三学生中间仍弥漫着兴奋的氛围。 因为这次十校联考的第一名竟然出在二中。 这个结果不仅超出了二中师生的预料，也让市里其他重点高中的师生们大感震惊。 这次联考，市里最好的几所高中都参加了，所以前几百的排名可以被视为对之后高考排名的某种预估，靠前的名次基本是被重点高中的尖子生们瓜分。 正因为如此，谁也没想到二中今年会这么猛。 不仅出了第一名，前一百里还另占了十个名次，而往年能有三四个就很不错了。 二中的新变化渐渐在家长群中传开，初中生的家长们也在关注着市里这些高中的成绩，为来年孩子择校做考虑。 二中的校领导自然很高兴，他们受到了上级领导的表扬，回来后也大力表扬学校里的老师，并给予更多的绩效奖励，老师们的积极性同样蹭蹭往上涨。 谁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奇迹的一部分。 对于让二中屡次获得荣耀的那个学生，领导们决定采用最实际的奖励方式。 发奖学金。 在意外到手的奖学金面前，两个渐渐囊中羞涩的系统终于答应接受裴清沅的“资助”。 学期结束，裴清沅带着一书包寒假试卷回来的那个下午，不用推开门就能看见季桐和方昊用他的奖学金买来的第一样东西。 一副印着吉祥话的大红春联，连同福字，一起贴在了家门口。 而推开门，阳台玻璃门、玻璃窗上也贴着各种样式的漂亮窗花和福字。 “我觉得这个好看。” “但是这个也好看。” “选不出来，全都贴了！” 裴清沅环视着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家，感觉到了一种物理意义上的年味浓郁。 桌上还摊着毛笔、墨水，和一副墨迹未干的手写春联。 站在凳子上啪叽贴完一个窗花的季桐回头看他：“宿主回来了，快来写横批！” 裴清沅有点茫然：“门口已经有春联了。” “厨房门口也可以贴一幅。”季桐一本正经道，“手写的更有意义，我们已经想好词了。” 一刻钟后，厨房的玻璃门焕然一新，两长一短的大红纸相当夺人眼球。 端正秀气的上联：油焖大虾糖醋排骨红烧鱼和肉 龙飞凤舞的下联：英俊潇洒孔武有力高达与糖豆 瘦劲有力的横批：联考第一 被迫亲手写下横批的裴清沅，完全没有搞懂这幅春节对联的逻辑关系在哪里。 但是季桐和方昊看起来都很开心的样子。 ……其实他看到它被贴在厨房门上的时候，莫名地也挺开心的。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跟人工智能一样怪。 “我的字真帅。”方昊对这幅集体作品很满意，“不知道音音姐的字是什么样的。” 季桐指挥着宿主把桌上的红纸收好：“过几天就知道了，我觉得肯定很好看。” 有一张正方形的红纸留给傅音音写福。 距离年二九没几天了，裴清沅在家听见“音音姐”这个词的频率直线上升，季桐和方昊简直像两个盼着父母回家过年的留守儿童。 不光时不时念叨这个名字，还尝试起了做饭，说是要让傅音音尝尝。 裴清沅在厨房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两个系统可以安全完成炸虾片这件事后，才回到房间写作业。 他要尽量早点写完寒假作业，把时间留出来跟大家一起过年。 专心写试卷的时候，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来电人是周老师。 电话接通后，周芳先是笑着问了问他过年在做些什么，然后道：“老师这里有一些年货，都是吃的，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拿过去。” 周芳没有明说，裴清沅却明白了年货的来历。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周老师，太麻烦你了，我会跟她联系的。” 在意味着阖家团圆的春节面前，总有一个人是绕不开的。 他现在的生活，也应该让她看见。 门铃声响起，裴清沅走去开门时，季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推开门，他们一起见到了那个多日未见的中年女人。 罗秀云穿着一身她觉得最精神的衣服，手里提着几个袋子，怔怔望着门上崭新的春联福字，在外面踌躇半天，想好了一会儿要怎么开口打招呼，才轻轻地敲响了这扇陌生的家门。 可真的见到阔别多日的儿子时，她却忽然忘了该说什么。 陌生大门的背后，是一个看起来温馨明亮的家，她闻见从厨房里漫出来的淡淡油炸香气，也看见裴清沅眼中遥远又淡漠的情绪。 他的身边有一个罗秀云从未见过的孩子，但她听说过，那个孩子是裴清沅做家教时认识的。 在这份仓皇局促的静默里，裴清沅先开口，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你和周老师经常联系吗？” 罗秀云下意识捏紧了手指，讷讷道：“是……她教了我很多。” 很多被她糊涂地遗忘了的道理。 说到这里，她没等儿子再开口，急忙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些吃的你拿着，还有些别的，你肯定用得上。” 罗秀云提着东西停在半空中的这几秒钟显得尤为漫长，直到裴清沅最终伸手接了过去，她才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旁边陌生的小孩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忽然道：“哥哥，我们有新炸的虾片，要不要送一点给阿姨？” 裴清沅顿了顿，转身走向厨房：“我去装。” 于是门口只剩下她和小朋友。 罗秀云原本想叫裴清沅回去过年，但眼前这个房子的模样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所以她没有问，目光里透出失落和恍惚，全都映在那双清亮的眼睛里。 她微微弯下腰，试着跟这个看起来很活泼的小孩说话：“你们……关系很好。” 而她跟这个儿子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过遥远。 “嗯。”小孩点点头，“哥哥很厉害。” 不等她继续问下去，小孩很骄傲地主动说了起来。 “哥哥会做饭，会写春联，会一个人上下学。”他掰着手指数起来，“考试能得第一名，打篮球能得第一名，我觉得做饭也是第一名。” 听着他略显稚气的话语，罗秀云先是笑了起来，随即被一种深深的懊悔所淹没。 因为那个孩子用好奇的眼神凝视着她，声音清脆地提问：“阿姨知道吗？” 罗秀云很慢很慢地摇摇头。 她只知道一些，而且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矮矮的小朋友便笑起来：“果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些秘密。” 这个天真的笑容像刺一样轻轻扎进她的心里。 裴清沅很快提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里面装着两个塑料餐盒，他递给罗秀云时言简意赅：“虾片。” 罗秀云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这件分量很轻的回礼，听见小孩低声问他：“还剩多少？” “还剩很多。”唯有这时候，裴清沅的声音是柔和的，“可以再炸。” 罗秀云觉得自己好像看见儿子笑了。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他笑了。 他站在这个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温暖的家里，到处贴着欢喜的过年装饰，身边是正跟他小声说话的人，身后是颜色明亮的餐桌桌布，还有被收拢在厨房里的虾片香气。 这是罗秀云在很多年前就渴望过的那种真正的家。 她走上了歧路，又渐渐忘记最初的心愿，从未带给亲生儿子一个真正的家。 如今他靠自己找到了。 所以她低着头说：“春节快乐……那我先回去了。” 罗秀云正要转身离开时，意外地听见了儿子平静的声音：“罗志昌搬走了吗？” “搬走了。”她回答得很快，“是我逼着他搬走的。” 这是她这些年做过为数不多的正确的事。 周老师是这样说的。 裴清沅听到后，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只是淡淡道：“挺好的。” 在这声难得的肯定里，她终于鼓起勇气道：“对不起。” 这是第二件正确的事。 裴清沅看着她，对久别重逢的母亲说了最后一句话：“春节快乐。” 贴着春联的房门缓缓合上，罗秀云独自穿过被光线充盈的楼道，走进四面冰冷的电梯。 站在这个小小的牢笼里，手中提着的虾片轻盈又沉重，她看见电梯镜面上映出的自己，看见那行模糊的迟来的泪水，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应该去做第三件正确的事。 关上门后，老老实实待在厨房偷吃虾片的方昊探出脑袋：“我可以出来了吗？” 季桐大手一挥：“出来吧。” 他看向沉默的裴清沅：“宿主，需要听冷笑话吗？” 他想，应该是不需要的。 宿主果然摇摇头。 方昊懂事地装了一盒虾片递给季桐，季桐拿了一片，又懂事地递给宿主。 他咔滋咔滋地咬着虾片，安慰道：“宿主不要伤心，我们家很快就会迎来一道美丽的女性色彩。” 在两道此起彼伏十分洗脑的咔滋咔滋声里，多余的情绪都消散了，裴清沅回过神来，在两人鼓励的目光中迟疑地伸手拿起一片，加入他们。 “好吃吗？” “好吃。” “你猜这片是我炸的还是小昊炸的？” “……你。” 方昊诧异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裴清沅礼节性地避而不答：“靠运气。” 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方昊炸出来的虾片会跟他的字迹一样，奇形怪状又支离破碎。 关键是，方昊自己还觉得很帅。 年二九那天，一家三口都起了个大早。 季桐本来是想像方昊那次一样去迎接傅音音的，但傅音音说她有点事要做，到时候自己过来，问他要了小区地址，说中午十一点整在小区门口见。 所以他和方昊从早上起就在家里晃来晃去，鱼也不钓了，恨不得手动把时针调到十一点。 连带着裴清沅也紧张了起来。 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见家长的感觉。 总算熬到了十点半，季桐和方昊早早地下了楼，裴清沅留在家里准备午餐。 他独自留守到快十一点的时候，彻底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摘掉围裙下楼。 一大一小在小区门口兴奋地等了半天，有在附近玩耍的邻居家小孩见到了，好奇地凑上来问季桐：“你在等人呀？” 季桐平时出入小区的频率还是挺高的，因为可爱的外形，不少邻居都很眼熟他。 这个比他高一点的小男孩话很多：“平时都没见过你爸爸妈妈呢，只有你和你哥哥，是在等他们过年放假回来吗？” 他又看看杵在一旁的方昊：“这个是你哥哥的朋友吗？为什么你们家都没有大人呀？” 他话里没有恶意，身后的大人却听得怪尴尬的，赶紧拍了他一下。 小男孩撇了撇嘴，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忽然望着前方瞪圆了眼睛。 “好帅的车——” 十一点整，一辆黑色的加长豪车在小区门口缓缓停下，驾驶座的车门开启，一身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先下车，走向后方，弯腰打开车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一个身穿酒红大衣的女人款款下车，她有一头波浪卷发，面容白皙，红唇耀眼，在中午热烈的阳光下，她伸手摘掉了气场十足的深色墨镜，眼带笑意地看向等在门口迎接她的人。 她像是刚刚购物归来，司机从车上提下好多个包装精美的袋子，十分安静地等候在一边。 “小桐。” 漂亮又优雅的女人微笑着向模样可爱的小朋友张开手臂。 季桐下意识地奔了过去。 气氛都烘到这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眼泛泪花地喊一句妈妈。 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 就在季桐苦恼着该喊什么的当口，身后的方昊猛地面色一变，拙劣地演绎了一番从震惊到喜悦的变化。 然后恪尽职守地用棒读腔惊呼道：“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差点忘记了带球跑设定的傅音音：…… 突然记起自己还有个保镖的季桐：！！！ 刚好走到小区门口听见的裴清沅：？？？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方昊的话音落下, 周遭顿时陷入了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季桐当机立断地冲进傅音音怀里当一只幼小的鸵鸟，把尴尬留给别人。 傅音音在短暂的怔神之后, 无奈地笑了起来，她看向前面十分入戏的方昊，忍不住小声道：“笨蛋。” 季桐深有同感，点头附和道：“笨蛋小学生。” 旁边围观的邻居家小男孩和他的家长都一脸震撼, 小男孩更是张大嘴巴“哇”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哇什么，但总觉得应该哇一下。 他回头，满脸好奇地问家长：“妈妈，什么是夫人回来了？” 小男孩的妈妈脑海里正浮现出各种狗血电视剧桥段，兴奋之余，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豪车旁的女人, 低声道：“妈妈一会儿再跟你说。” 小男孩：…… 妈妈怎么又露出了追剧追到停不下来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 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原来那个小朋友真的是在等家长回来啊, 他的妈妈好漂亮哦。 早已在修罗场世界中锻炼出过硬心理素质的傅音音无视了各色目光，按照季桐的指引往小区里走去，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司机立刻快步跟上。 方昊非常自觉地从同样稍显懵逼的司机手里拿走了几个盒子，誓要将自己保镖的职责履行到底。 好像没有八卦听了。 围观群众的心头不禁升起一丝遗憾。 不过这个家长看起来很有钱, 而且一家人个个都模样出挑, 比电视剧还电视剧。 一行人路过刚下楼走到小区门口的裴清沅身边时，裴清沅回过神来，默默跟上。 他也在心里问季桐：“什么是夫人回来了？” 季桐想了想，觉得把带球跑剧本说出来实在是有点羞耻。 他灵机一动, 一本正经道：“小昊肯定是被玄幻世界腌入味了, 古代不都管音音姐这样气场强大的女性叫什么什么夫人吗？他一时激动就这么喊了。” 好完美的借口, 他自己都快信了。 季桐简直被自己的机智惊艳到。 裴清沅听完, 若有所思道：“那我也要跟着这样喊吗？” “……不用了！”季桐当机立断，“宿主跟我一样叫音音姐就好。” 他要离豪门狗血带球跑剧本远一点。 简简单单的春节返乡合家欢团圆剧本就够了。 “好。” 走到家门口，裴清沅拿出钥匙开门，请客人先进去。 方昊和司机将傅音音准备的年货拎进来，她弯腰放下季桐，准备换掉高跟鞋。 季桐就屁颠屁颠地把放在一旁的全新女士拖鞋拿了过去。 傅音音便赞许似地摸摸他的脑袋。 看起来就像一对真正的母子。 裴清沅有些惊讶地这样想着。 他莫名地觉得季桐似乎很享受这一刻。 就像真的有了妈妈一样。 等司机离开，方昊立马蹲在这些购物袋面前，蠢蠢欲动道：“音音姐，你早上传送过来之后是去买年货了吗？” 喜当妈的傅音音毫不留情地给他吃了一个栗子，回答道：“对，大部分是一些吃的，你们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方昊捂着脑袋不敢反抗，季桐搬来小凳子坐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翻起了袋子，同时喋喋不休道：“所以刚才的豪车和司机是雇的吗？比我们开家长会那次要帅。” “肯定是，音音姐有很多积蓄，随便拿点就能兑换好多这里的货币。” “好羡慕，我什么时候也可以成为这样的富婆？” “我看看，这是坚果组合、混装糖果，这个是月饼礼盒，咦，还有粽子、青团……” 不光是常规的年货，傅音音把各种传统节日里流行的食品都买了一遍，所有探亲礼物一本满足。 裴清沅去给客人倒水，傅音音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小桐的宿主，我是0214号系统，也可以叫我傅音音。” 裴清沅记得季桐是0587号，方昊是0499号。 从编号上来看，傅音音果然比他们两个资深很多。 他礼貌地回应，心里思索着之后该怎么开口跟傅音音打听更多关于系统的事。 装饰温馨的家里堆满了各种礼盒和零食，还剩下三个包装更特别的盒子没有拆开，每个盒子上都打着漂亮的蝴蝶结。 傅音音捧着水杯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极易被美色迷惑的花花温顺地躺在她腿上，她提示道：“这是给你们三个的礼物，一人一份。” 难得来一趟，礼物当然要买足。 季桐和方昊同时双眼发亮，裴清沅则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也有份。 第一个盒子的包装拆开后，露出了图案酷炫的半透明礼盒，里面是一个外观相当精致霸气的机器人模型。 这毫无疑问是方昊的礼物。 方昊顷刻间从高大保镖变回了幼稚小学生：“好帅，谢谢音音姐！” “这个长得挺像我在电视里见过的高达。”季桐评价道。 “嗯！”方昊拿着机器人爱不释手，眼里透出一丝怀念。 裴清沅仍然不知道高达是什么，不过他想起厨房门上那副对联里跟糖豆并列的高达，觉得这应该是其他世界的一种神秘机械。 第二个盒子里面是一件衣服，看大小显然不是季桐的，方昊便直接递给了裴清沅。 裴清沅向傅音音道谢后，有些好奇地打开透明塑封袋，将衣服抖开。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只模样可爱的蓝白色恐龙贯穿了整件衣服。 竟然是季桐心心念念的成人款恐龙卫衣。 傅音音饶有兴致地看着高中生突然僵住的表情，补充道：“我不太清楚你喜欢什么，但记得小桐说过你很想要一件恐龙卫衣，说是让你猜礼物的时候，你第一个就猜了它呢。” 裴清沅：……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在季桐投来的雀跃目光里，他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宿主，我们可以一起穿了！”季桐立刻盘算起来，“去游乐园那天穿怎么样？这个颜色和蘑菇围巾也很搭！” “……好。” 幸好现在是冬天，外面可以再套一件大衣，尽量挡住这只过分童趣的恐龙。 裴清沅表情淡定地收起了这份礼物。 最后那个盒子自然是属于季桐的。 “会是什么呢？零食？钓鱼竿？玩偶？”方昊越猜越离谱，“增高鞋？巨型饭碗？” 傅音音闻言，抚摸着花花毛茸茸的脑袋，冷艳一笑：“幼稚鬼。” 裴清沅本来也想猜一下，因为傅音音送的礼物都是根据她对每个人的了解准备的，很有心，可惜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蘑菇和恐龙。 季桐这会儿没顾得上跟方昊斗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精美盒子，产生了一种近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矮矮的小朋友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小心翼翼地动手拆掉包装盒上的蝴蝶结，再慢吞吞地打开盒子。 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黑色相机。 傅音音解释道：“入门款的，不贵，重量比较轻，你现在这个形态就能用，哪怕摔坏了也不心疼。” 季桐霎时笑弯了眼睛：“谢谢音音姐，我喜欢这个礼物。” 盒子里还配有可以挂脖的相机绳子和说明书，裴清沅看见季桐拿起说明书，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阳台上的日光漫进客厅，照亮他低头凝视着手中纸张的侧影。 裴清沅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你喜欢就好。”傅音音像是松了口气，随即打趣道，“毕竟你是近两个月使用录像功能频率最高的系统，我猜你应该很喜欢拍照，而不仅仅是为了检查剧情。” 裴清沅默默记下了她的话。 他知道季桐经常录像，但一直以为所有系统都是这样的。 原来这是季桐自己的爱好。 方昊凑上去：“这个拍照效果怎么样？来，给我和高达拍一张。” 季桐看完了说明书，嫌弃地看着方昊举着高达耍帅的样子：“不行，第一张照片要留着。” “留着干什么？” “不告诉你。” 第二天，除夕的傍晚，裴清沅正摘下围裙，方昊把热气腾腾的菜从厨房端上餐桌，傅音音在摆碗筷，猫咪花花第一个在椅子上坐好。 豆绿色的小机器人站在客厅里，脖子上挂着崭新的黑色相机，方方的手掌小心地捧起相机，举到面前，圆润的机械手指笨拙地按下快门。 这是第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步子很急的方昊周身还带了点虚影，桌上是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淡金色的斜阳落进屋内，留下一抹温暖的光辉。 他喜欢这张照片。 小机器人心满意足地看着大家纷纷落座。 因为季桐的人形形态只能维持五小时，所以大家决定先简单吃顿晚饭，走一走年夜饭的流程，然后去中心广场上看七点多开始的烟花表演，结束后再回家边吃丰盛夜宵边守夜，五个小时刚好可以度过零点，坚持到新一年。 本来季桐又想故伎重施，模仿上次宿主生日时的操作，用数据轰炸主脑试图换来一整天的高级形态权限，但主脑吃一堑长一智，已经堵上了这个漏洞，拒收任何不明数据，他只好接受现实。 等到天色彻底入夜，三统一人一猫准时出现在了中心广场上，说是中心广场，其实是在一个小型半岛上，三面环湖，每年除夕都会有烟花表演，人气很旺。 看烟花是季桐早早写在日历上的日程，大家全票通过，今天没有下雪，天气晴朗，很适合看烟花。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行人颇受瞩目。 傅音音的酒红大衣气场十足，正动作轻柔地抱着穿有米白毛衣挡住爱心屁股的花花，完美诠释了高贵大小姐和她的白猫。 裴清沅一手抱着脸蛋白皙的小朋友，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大概是用来放相机包的，此刻高度与成年人齐平的季桐正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相机，完美诠释了可爱幼崽和他的帅气人型座驾。 站在中间的方昊一脸酷样，冷冷地凝视着周围个别胡乱挤来挤去的游客，完美诠释了……不说话的时候还能当帅哥看。 一张张陌生人的面孔在周围闪动，写满各种各样的欢欣，季桐举着相机，拍下一张又一张照片。 等到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笑起来。 这片欢呼和祝愿声交织的热闹里，灿烂的烟花点亮了浓郁的夜空，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投下斑斓的倒影，也在无数双明亮的眼眸中落下璀璨的光。 季桐和手中的镜头一起看向漫天华彩，还有此刻脸庞被烟花照亮的朋友们。 他听见宿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年要结束了。” “嗯。”他点点头，“宿主的虚岁马上要大一岁了。” 四个月后的高考几乎近在眼前，成长的脚步突然纷至沓来。 季桐很想长大，又很想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长大可以更好地服务宿主，但他还没有体验够小朋友无忧无虑的幸福世界，和宿主多姿多彩的高中生活。 季桐清扫着心里那一点点忧郁，便听见宿主隐约有些模糊的声音。 “我还没有送过你礼物。” 季桐怔了怔。 宿主似乎不需要给本就该为自己服务的AI系统送礼物。 他正想摇头拒绝，余光看见宿主脖子上深蓝色的围巾，露出了一点点雪白的蘑菇刺绣，顿时了然。 是他先给宿主送礼物的，而宿主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 于是季桐松开相机，任它垂在脖子上，而后摊开手掌，好奇道：“宿主要送给我什么？” 他有点想象不出来宿主这样的高中生会送什么东西。 该不会是跟围巾配套的毛线帽吧？ 充盈着整座岛屿的嘈杂声中，季桐清晰地听见纸袋抖动的声音，裴清沅从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里拿出了一个不算太大的方盒子，放进他的怀里。 “一个很简单的礼物。”他说。 这份礼物有些沉甸甸的，包装像是提前处理过，拆起来很简单，只要打开盒子就可以了。 盒盖翻起后，白色纸盒被宿主拿走，季桐的眼眸里瞬间落入一片灿烂。 那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球，中央站着一个微笑着的小男孩，面前有一个刚刚堆好的雪人。 他伸手捧起这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原本积在地面上的雪花随之动起来，小小的世界里骤然下起了雪。 季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目光很亮地凝视着水晶球里堆雪人的男孩，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玻璃上折射出的漫天烟花也看向他。 白雪与焰火交织，流光溢彩的瞬间里，他喜欢的那些时间，仿佛真的定格了。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在纷纷抬头欣赏烟花的人群里, 闲不下来到处张望的方昊第一个发现了季桐收到的新年礼物。 他好奇地伸手去戳水晶球：“哪来的？是广场上买的吗？” 季桐动作敏捷地躲过，得意道：“宿主送给我的。” 他一动，透明的世界里又飘起了雪，有种晶莹剔透的美。 方昊嘟囔了一句小气鬼, 念叨起来：“下起雪来怪好看的, 这小孩挺像你, 是纪念堆雪人那天吗？但是为什么没有我？明明我也在场。” “因为我比较上镜。” “呵——” 季桐抢答：“呵，幼稚！” “你干嘛抢我台词！” 正抱着猫咪凝视夜空的傅音音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侧眸望过来。 她先是被他们俩的对话逗乐, 眼里浮现出一抹笑意, 随即又被惊讶所覆盖。 在烟花下熠熠发亮的水晶球，像个绚丽迷离的梦。 这是季桐的宿主送给他的礼物吗？ 对AI系统来说,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礼物。 在季桐雀跃的反应里, 裴清沅似乎放下心来，对这份礼物的效果很满意, 安静地听着他和方昊斗嘴。 傅音音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当夜空中的最后一丝焰火散去时, 拥挤的人潮开始有序退场，赶着回家看晚会迎接零点。 回去的一路上，季桐都美滋滋地抱着水晶球不肯撒手, 相机则挂在了裴清沅的脖子上。 离开中心广场前，他主动提出要给季桐他们三个拍照。 季桐总是在给别人录像拍照，自己却很少出现在照片里。 在这个裴清沅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最特别的春节中，他亲手拍下了一张同样特别的照片。 漫天烟花下, 微笑的傅音音怀里抱着猫咪, 方昊一脸酷样, 季桐笑眯眯地坐在围栏上, 两个人都比着剪刀手, 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河水。 看起来有种一家三口的感觉。 傅音音挺像一个优雅知性的年轻妈妈，但是方昊的性格其实比季桐要更像一个小孩，怎么都不像是爸爸。 ……他为什么开始正儿八经地想象起来了？ 裴清沅尝试把这个诡异的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专心地在厨房洗菜。 白天在市场买了很多菜，其中大部分是为了晚上丰盛的夜宵准备的，里面很多都是季桐爱吃的。 不过季桐好像没什么不爱吃的菜。 客厅电视里热闹的晚会声音传进厨房，季桐和花花趴在桌前，动作整齐划一地托着腮，看着火锅里逐渐冒上来的热气泡泡。 季桐手边的水晶球里亮着灯，绵绵细雪不知疲倦地飞舞，照亮他眼睛里闪烁的光。 拥有成年人外壳的方昊被分配了任务，双眼发直地在剥鹌鹑蛋，已经剥出了一个又一个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 旁边正在给瓜果点心摆盘的傅音音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救下可怜的鹌鹑蛋，利落地剥完后送进厨房。 裴清沅接过后简单清洗，动作熟练地倒进正在炖红烧肉的砂锅里。 傅音音倚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由衷道：“很香，你手艺不错，今天的晚餐也很好吃。” 裴清沅应道：“谢谢。” 她想起几个月前季桐发在群里的宿主第一次做饭的照片，忍不住道：“我记得小桐说你第一次做饭就色香味俱全，很有天赋。” 裴清沅听她这样说，诚实地自我批评道：“那次的红烧肉太咸了，西红柿炒蛋太甜，炒青菜又太淡，味道都有问题，只有外观还可以。” 他清晰地记得那顿饭的每个细节。 还有季桐完全不在意味道咸淡，吃得很开心的模样。 傅音音眼看着刚才还冷静又客气的高中生，蓦地显得真实了许多。 连句子都变长了。 她想了想，忽然开门见山道：“你是怎么看待系统的？” 裴清沅有些意外。 他原本还想找机会向傅音音打听更多关于系统的事，没想到她却主动提起了。 傅音音看到他诧异的目光，直白道：“我看到你给小桐送了一个礼物，很漂亮，但对我们系统而言，这样的礼物算是很少见的。” 季桐的宿主学做饭，方昊的宿主炼制剑鞘，这些事都可以说与宿主本人息息相关，即使没有系统，他们也会那样做。 如果宿主跟系统相处得不错，那么依从对方吃东西的口味、对剑鞘颜色的审美，只是一件顺手为之的事，人本来就很容易受到亲近的人或事物的影响。 可雪花水晶球不一样，它与宿主自身没有任何关系，是一样真正意义上的礼物，纯粹是为了让收到的人感到欢喜。 裴清沅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顿了顿，慎重地回答道：“我把系统当作朋友，就像系统之间也可以是朋友。” 从遇见季桐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有把对方视为一种冰冷冷的工具、一个仅仅是为自己提供帮助的人工智能。 在见到季桐和这些系统朋友的相处日常后，裴清沅更加觉得，除了那颗如海洋般繁复美丽的机械心脏，季桐和寻常人类并没有什么分别。 虽然那颗机械心脏或许意味着某种跨不过的鸿沟与界线。 听到这个聪明的答案，傅音音笑了起来。 她本来有一些话想提醒，但怕起到反作用，还是不说了。 她正要转身离开，又听见裴清沅认真的声音。 “季桐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他问，“任务做到什么程度算是彻底结束？等任务全部结束之后，系统会离开这个世界吗？要怎么样才可以留下？” 他想，季桐应该是喜欢现在这个世界的。 傅音音怔了怔。 眼前的高中生不是问他能靠系统和任务成长为什么模样，而是问任务什么时候会结束，结束后系统又会有什么归宿。 她沉默良久，最终只回答了一句话。 “等到你足够强大的时候。” 这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裴清沅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傅音音已经回到了客厅，并且眼疾手快地揪住了方昊的耳朵，没好气道：“五分钟没看见，你就把我辛辛苦苦摆的果盘糟蹋了。” 方昊据理力争：“音音姐，你不觉得这个形状很有创意嘛？” “你是说这一大片丢在桌子上的花生，还是说散落在花生中间像蚂蚁一样的瓜子？” “对对对，音音姐你好聪明！这是模仿我在网上看到的菜，蚂蚁蒸蛋！” “……”傅音音忍无可忍地敲敲他的脑袋，“闭嘴！” 一旁看热闹的季桐发出嘲笑的声音：“我就说你会挨打的。” 傅音音一视同仁，也掐住了小朋友的脸蛋：“让你不拦着。” 季桐反射性望向厨房，恰好看见走到厨房门口的裴清沅，立刻口齿不清地求助：“树主，什么时候次火锅？” 裴清沅理智地退回厨房，远离这场家庭争纷：“马上。” 这顿丰盛的夜宵是菜品摆满了一桌子的鸳鸯火锅，还有季桐很喜欢的红烧肉和香辣小龙虾。 热气腾腾的火锅前方，电视里播放着喜气洋洋的晚会。 刚被收拾了一顿的方昊老老实实吃着小龙虾，赞美道：“小龙虾真好吃，回去之后我也要学做小龙虾。” “古代好像没有小龙虾吧。”季桐纠正道，“你得从引种养殖开始。” “啊，怪不得待了那么久我都没见过。”方昊突发奇想，“要是我养殖成功了，做出了香辣小龙虾，你说那些辟谷的老妖怪闻见这个香味，能忍得住继续不吃东西吗？” 季桐想象了一下龙傲天玄幻世界画风突变成美食文的样子，不怀好意地鼓励道：“你可以试试，记得到时候录像给我看。” 裴清沅现在听到这种跨越古今的奇异对话，内心已经完全不起波澜，甚至还能跟着想象一下。 他用漏勺烫着肥牛，捞出后放进季桐碗里，动作自然。 傅音音一边听两个小孩扯淡，一边打量着厨房门上的对联，调侃道：“刚才没注意到，这幅对联真有意思，油焖大虾糖醋排骨……” 等她念到横批联考第一的时候，裴清沅手里沉稳的漏勺终于抖了抖。 “这个字不错，是谁写的？” 季桐光速抢答：“宿主写的！” 裴清沅装死失败，只好强装镇定地看向电视屏幕：“小品开始了。” “宿主，你在不好意思吗？你的字多好看，干嘛不好意思——” 季桐还在耳边喋喋不休，裴清沅想了想，学傅音音那样掐了掐他的脸：“看电视。” 季桐瞬间转换思路，眼睛亮闪闪地接话道：“次小龙虾。” 裴清沅便认命地剥起了小龙虾。 这顿夜宵吃了很久，火锅的好处在于累了就关火休息，馋了再来吃几口，屋里弥漫着懒洋洋的年味。 傅音音在茶几上写完了留给她的福字，她的字迹在秀美之余透出一股豪气，贴上去之后，四种截然不同的笔迹凑成了全家福，反而有种奇特的和谐感。 零点快要到来，屋外断断续续地响起了烟花爆竹的声音，裴清沅去稍微安静些的房间里给爷爷打电话拜年，三个系统和一只猫在阳台上站成一排看风景。 楼下不远处的空地上，有好几家人正搬来重重的烟花，有的打算在零点准时点燃，有的准备现在就放。 傅音音感慨道：“好久没见到在小区里放烟花的人了，还是投影世界好。” 引线亮起后，大人们牵着小孩跑到一边，戴着毛线帽和手套的小朋友捂住耳朵，亲眼看见第一朵烟花升空后，兴奋地蹦蹦跳跳。 季桐语带羡慕：“我也想放。” 花花：“喵喵喵喵！” “明天去买，我们一起放。”傅音音深有同感，“看了一晚上烟花表演，还是觉得看不够。” 方昊严谨地提醒原定日程：“明天要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坐三次！” 傅音音都懒得批评他幼稚了：“晚上去逛商场，我要给小桐买衣服。” 虽然她担任系统的时间不短了，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温馨美满的过年气氛。 毕竟系统绝大多数时候还是要守在各自宿主身边的，不能到处乱跑，这次是运气很好，她和方昊的宿主一个闭关一个死遁，季桐这里正好过年，他的宿主又愿意让其他系统过来。 下一次来玩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季桐好奇道：“给我买衣服吗？为什么？” “因为你快要长大了。”傅音音笑道，“长大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要买新衣服。” 尤其是长大到了最初的样子。 傅音音还记得季桐曾经发出来过的那张照片，那时候他穿着颜色很淡的衣服。 她觉得季桐更适合明亮的彩色。 季桐眼睛一亮：“要给我买黑衬衫了吗？” “嗯，黑衬衫，还有其他你喜欢的，反正以后有很长的日子可以穿。”傅音音语气柔和，“明天去商场看看。” “谢谢音音姐！”季桐兴高采烈道，“这是我最喜欢的春节。” 傅音音拍拍他发丝柔软的脑袋：“我也是。” 在裴清沅打完拜年电话，走出房间之前，她轻声提醒道：“但是你记得，要保守好系统的秘密，不要暴露人类的身份。” 季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会为了年终奖好好奋斗的！” 傅音音看着他此时仍显稚气的面庞，仿佛看见了照片里那个会朝着镜头比耶的单薄少年，他笑起来很灿烂，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到了那一天，季桐的宿主会有什么反应呢？ 答案依然是朋友吗？ 怀着某种敏锐的直觉，她望向残留着蒙蒙烟气的夜空。 斑斓的花火再次盛开。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电视机里响起零点倒计时, 在越来越喧嚣的烟花爆竹声里，钟声悠扬，新的一年正式到来了。 阳台上, 一家五口彼此拜年的声音像复读机一样此起彼伏。 季桐抢占第一, 雀跃道：“新年快乐！” 方昊的速度没比过他，只跟上了他的尾音：“——快乐！！” 裴清沅语气从容，透出几分感慨：“新年快乐。” 花花：“喵喵喵喵！” 傅音音则从口袋里拿出了四个红包, 笑着递给这四个小朋友：“新年快乐。” 方昊惊喜地接过, 像个寻常小学生一样傻笑着摸摸后脑勺, 龙傲天气概全无：“居然有压岁钱，谢谢音音姐。” “我第一次收到过年红包。”季桐新奇地捏着精致的红包，戳戳身边的花花，“花花也是第一次收到。” 花花快乐地喵了一声，用爪子拨弄着放在它面前的这个小红包。 裴清沅很意外, 没想到今天还能收到来自长辈的压岁钱，便也跟着两个系统一起说谢谢音音姐。 方昊面露好奇：“花花的红包要怎么用？” 傅音音道：“一会儿你帮它拿着，明天用来给它买玩具。” 季桐本来也想明天用红包里的钱买衣服, 想了想又舍不得, 扭头问宿主：“宿主，你的红包准备用来干嘛？” “先不用。”裴清沅回答道，“压岁钱要收起来。” 季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收在哪？” “把整个红包压在枕头是压住邪祟，保佑平安，小时候爷爷告诉我的。” 闻言, 季桐立刻冲向自己的卧室：“我现在就去压！” 这天晚上, 枕着压岁钱入睡的小机器人做了一个开着机甲打年兽的奇幻美梦。 因为他睡前看了一堆关于压岁钱的民俗传说。 以至于季桐第二天醒来, 往自己身上套恐龙卫衣的时候，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今天白天去游乐园玩，按照之前的约定，裴清沅也得穿上那件同款恐龙卫衣。 在家不用穿大衣，他有些拘谨地穿着恐龙卫衣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了傅音音和方昊想笑又不敢笑的微妙眼神。 季桐的目光则更加复杂，裴清沅总觉得他看起来像要打自己一顿。 “很奇怪吗？”他忍不住问。 “不奇怪，宿主很帅。”季桐坚定地安慰道，“就是恐龙长得有点像我昨天半夜见到的年兽而已。” 裴清沅：…… 为了保护自己日渐破碎的世界观，他决定不问季桐为什么昨天半夜会见到神话传说中的年兽。 大年初一的游乐园里张灯结彩，春节气氛浓厚。 进了游乐园的方昊已经跟一般小孩没有区别了，跟他走在一起的傅音音只能尽量提醒他维持成年人的形象。 她已经感觉到路人看向他们的目光，渐渐从情侣降级成了姐弟，还隐隐往一个长得太年轻一个长得太成熟的母与子靠拢。 实在是让人心情复杂。 她才没有这么大的傻儿子。 不过说归说，在方昊非要吃奇形怪状的棉花糖的时候，傅音音还是顺手就给他买了。 抱着独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态，她一口气买了四根，分给后面两个小朋友。 裴清沅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胸口垂着一条深蓝色蘑菇围巾，外面看起来很正常，只有袖口露出一截来历不明的蓝色小尖角。 他牵着季桐的时候，季桐就用另一只手扯扯这个小尖角，拉长声音道：“恐龙尾巴——” 季桐穿着米白的棉衣，围成一圈的蘑菇围巾小尖角。 两个人走在一起格外引人瞩目，比前面那对关系不明的帅哥靓女更吸引眼球，而等他们四个一起吃上棉花糖的时候，游客们的眼睛简直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裴清沅悄悄把袖口里露出的恐龙尾巴塞回去，结果没几秒又被眼尖的季桐揪了出来。 如此反复几次后，裴清沅决定放弃挣扎，接受命运的馈赠，老老实实地露出恐龙尾巴，吃起了傅音音递给他们的彩色花朵型棉花糖。 很甜。 不过他看看身边吃棉花糖都吃得一脸专注的季桐，又觉得好像棉花糖也没有那么甜。 季桐带货百发百中，棉花糖摊位前渐渐排起长队，一脸艳羡的小朋友们拉住家长的衣角连声喊着要吃。 结伴来玩的两个女生停留在他们附近，小声说着悄悄话，在犹豫要不要去买个同款棉花糖。 这个棉花糖一看就能甜死人，糖分超标，但是小朋友吃起来真的好幸福的样子。 两个女生正在纠结，突然听到一道清脆的童音在身边响起。 “漂亮大姐姐，可以帮我们拍一张合照吗？” 她们低下头，看见矮矮的小朋友一手举着棉花糖，一手举着相机，目光明亮地注视着她们，隐隐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立刻争先恐后地点起了头：“可以可以！” 大姐姐可以，漂亮大姐姐更可以。 别说拍一张，多少张都行。 两个女生不仅给季桐四人拍了合照，还十分热情主动地帮他们拍了双人照、单人照，最后几乎是有些依依不舍地把相机还给季桐。 这几个游客有的美有的帅有的可爱，反正怎么拍都好看，简直让人产生一种成了摄影大师的错觉。 目送这一行人道谢离开后，两个莫名兴奋的女孩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向棉花糖摊子奔去：“走，买同款！” 季桐消灭了棉花糖，兴致勃勃地翻看起相机里的照片。 回头他不仅要把这些照片洗出来放在房间，还要把它们储存到自己的数据里，好好珍藏。 照片里他和宿主藏不住的恐龙尾巴点缀在棉花糖旁边，加上同色的蘑菇围巾，和游乐园的气质十分吻合，音音姐吃花里胡哨的棉花糖都吃得很优雅，方昊刚好被捕捉到一个比较正常的表情，看起来还算符合外形。 可惜这是方昊今天最后一个帅气的瞬间。 扬言要连坐三次过山车的小学生，以前其实根本没坐过，凭着一腔无知无畏的大胆兴奋地坐进了过山车，傅音音怀着监护人的责任心陪他坐。 拒绝上车的裴清沅和没法上车的季桐在 过山车缓缓启动，攀爬到高处开始下降的那一刻，季桐和裴清沅清晰地听见了许多道游客的尖叫声，光是围观就很刺激。 季桐沉思：“这个喊着放我下来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裴清沅也听见了：“好像是方昊。”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秒钟，随即裴清沅心有灵犀地举起他，而他举起相机，开启录像。 事后据傅音音描述，当时她亲眼见证了一次生动形象的笑容逐渐消失。 漫长的五分钟结束后，面不改色的傅音音扶着劫后余生的方昊离开过山车项目。 裴清沅好心地递上一瓶水，特意提醒道：“还剩两次。” “……”方昊一脸灵魂出窍的模样，幽幽道，“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吧，我要把魂招回来。” 他的表情实在太好笑，三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季桐没忘记用相机拍下宿主这一刻的笑容。 一个清澈的、开怀的笑。 宿主原本阴郁的世界已经变得遥远又模糊，在本该明媚恣意的少年时代，至少他拥有了一个灿烂的尾声。 看着这条从黑色衣袖里露出的湛蓝尾巴，季桐由衷地觉得满足。 他的童年时代也要一起结束了。 悄然流逝的时间里，存放在虚拟空间里的《宿主驯化日志》越来越长，快要像一本书那么厚了。 [1月22日，天气晴，很开心。] [去完游乐园之后去了商场，本来以为时间会不够用，没想到音音姐买东西那么快，看中什么就直接付钱。] [大家的审美很不一样，宿主给我选了蓝色和白色系的衣服，大概是被恐龙卫衣的配色洗脑了。音音姐选的颜色风格更丰富，整体很活力阳光，小昊拿了一堆金灿灿的衣服，有理由怀疑他在报复我送给他的那张过山车小屋留念照。] [当然，黑衬衫是一定要买的。那么多人一起陪我选衣服的感觉很特别。] [唯一不太快乐的一点是，宿主问我为什么大家都默认了选衣服的尺码，是知道我未来的成人形态会有多高吗？] [呵，我不会说的。] …… [1月25日，下雪了。] [一眨眼就初四了，今天音音姐和小昊都要回去了。要是时间能过得再慢一点多好。] [送他们离开之后，宿主看起来也有些失落。] [但是，我的朋友现在也成了宿主的朋友，想到这一点，又能让人心情好一些。] [我有满满一衣柜的礼物，也许等他们下次再来玩，就能看见我穿着这些礼物了。] …… [1月29日，天气晴，起得很早。] [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都要早，寒假结束了，日子又恢复到之前紧张忙碌的节奏。] [今天宿主自己去交学费，却被告知学费已经有人交过了，对方还放了一笔生活费在班主任那里代为保管。] [宿主没有要，但无论如何，这算是一件好事吧？] [至少她向宿主道歉了，也在尝试弥补，听说有些大人永远也学不会这一点。] …… [2月14日，天气阴，巧克力真好吃。] [今天是情人节，也是方昊养殖小龙虾遭遇第二次大灭绝的日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成功，我觉得前景不甚乐观。] [宿主放学路过面包店的时候，何叔叔送了他一袋长得很有仙气的巧克力，说是跟隔壁糖水铺第一次尝试合作开发的点心，还八卦地问宿主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可以送给人家。] [当然没有，宿主现在的心里只有学习和糖豆，新学期收到的情书全都当场退回。] [新品巧克力很好吃，宿主尝了一块，其他都进了我的肚子。不知道在未来的情人节里，宿主会把巧克力送给什么样的人呢？] …… [3月2日，天气多云，记得回看这一页！] [高三生们在篮球队的训练生涯告一段落，联赛全部结束了，现在要全力备战高考。] [天气渐渐回暖，不再需要穿大衣外套，可以单穿恐龙卫衣了。] [宿主最终答应把恐龙卫衣当家居服穿，我偷偷拍了很多照，准备等以后宿主成为西装笔挺雷厉风行的冷面精英时，冷不丁地拿出来给他看。] [真期待那一天宿主的表情。] …… [3月19日，下雨了，在家过周末。] [宿主做菜越来越好吃了，还好我不会长胖。] [现在围观我们吃饭的除了花花，还多了一个糖豆。糖豆的身体组装全部完成，宿主完成得很好，机械臂运动效果非常流畅，现在还需要调试芯片，让糖豆看起来比常见的人工智障稍微聪明一些。] [对了，晚饭后又量了身高，宿主已经186了，差不多可以停了，别再长了！！] [唉T-T ] …… [4月1日，天气晴，欢度佳节。] [今天是愚人节，也是方昊养殖小龙虾遭遇第五次大灭绝的重大日子，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辟谷老妖怪在香辣小龙虾魅力下纷纷丢盔弃甲的画面？] [在我和萧教授的指导下，糖豆机器人的芯片改造基本完成，宿主录了一段跟糖豆对话并让它播放音乐的小视频发给了付成泽，作为测试。] [付成泽果然很喜欢这个戴着鸭舌帽又有一双长腿的糖豆机器人，激动地问宿主哪里可以买到，宿主说是自己做的，并且希望他暂时保密。] [结果付成泽沉默了一会儿，惊呼这个愚人节玩笑好逼真，他差点都信了，这视频肯定是P的。然后宿主就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的表情，最终冷漠地回了一个哦字。] [哈哈哈哈哈！！] [过不了多久，付成泽就能亲眼看见糖豆跳舞了。] …… [5月6日，天气多云，紧张。] [高考前最后一个假期结束了，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 [宿主暂时放下了人工智能的学习，专心复习文化课，看起来沉着又冷静。] [但是我好紧张。] [我已经从楼下阿姨那里打听到了十种营养炖汤的秘方，可惜宿主不让我进厨房做饭。] [不过我相信宿主肯定能完成这个任务，这也意味着，我很快要变成大人了。] [……虽然只能长到179。] [长大也是一件让人紧张的事。] …… [6月1日，高考倒计时6天。] [紧张了整整一个月之后，我已经快要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还剩下六天，感觉像六秒钟，又像六年。] [钓鱼和听冷笑话都不能再缓解我的紧张，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 …… 高三三班的教室里，到了这个时候，老师们已经不再强调成绩，都在努力让大家放平心态，越放松越好。 一想到再过几天就要上考场，同学们都难掩焦虑不安的神色，整个教室里，看起来最淡定的当属裴清沅，还跟平时一样安静地看书写卷子。 “班长心态真好，要是那种冷静能传染给我就好了……” 裴清沅现在确实很冷静，其实他之前也是有一些紧张的，不过这两天紧张突然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一片漆黑的表盘，想起这两天连使用小美牌机械声都会一颤一颤的季桐，好奇地发问：“你在哪儿？” 半晌，一道有些朦胧的声音响起：“在花园。” 穿着太空服的小机器人在花园里巡逻，小心翼翼地拔掉悄悄冒出来的杂草。 季桐怕自己的心情污染了宿主的情绪区，所以穿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像要上月球。 但有些心情，即使不主动表达，也会从不相干的句子里漏出来。 从宿主心里飞出来的那只白色蝴蝶依然在花丛中盘旋，当它停在太空服上时，听见小机器人磕磕巴巴没话找话地对自己说：“要不要听点音乐放松一下？” 蝴蝶：…… 问得好，可惜它只是一只不用高考的蝴蝶。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闷在太空服里纠结了半天, 紧张过度的小机器人还是凭空掏出了一个老式录音机，放在草地上，播放起舒缓悠扬的音乐。 微风吹拂, 洁白的蝴蝶翩翩地飞出了一个无语的形状，越过他像鱼缸一样的透明头盔, 停在那株整个花园里最特别的植物上。 小机器人脑袋上的电子屏里, 动画眼睛正一眨一眨，他渐渐在音乐声里平静下来, 用方方的手掌托着鱼缸头盔，欣慰地看着周围日渐明亮的风景。 那株从宿主心里长出来的植物越来越大了, 枝枝蔓蔓，绿意缠绕, 看起来很快就要开花，也许就在这个夏天。 远处的游乐场也已经陆续建设完毕，只等宿主开通意识空间权限后, 亲自来剪彩, 然后就能足不出户享受过山车的快乐。 不知道成长值什么时候能攒到开通权限的地步, 系统考核第一名获得的特殊成长值能不能用来开通这个权限？ 说起来, 这次任务方昊估计又拿不到第一名, 毕竟最近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养殖小龙虾，据说连宿主为他最新炼制的剑鞘上都刻着神秘的龙虾花纹。 在暂时只有他能出入的宁静世界里, 小机器人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头上, 托着头盔胡思乱想着。 嘈杂的教室里, 裴清沅觉得自己平静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松弛, 松弛到后来甚至有点……燃起来了？ 他还不知道季桐经常打理的花园就坐落在自己的情绪区里, 此刻对自己的心情变化感到很费解, 不禁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激动？” 他刚说完, 立刻听见季桐慌张的声音，似乎在调整什么东西：“是错觉！马上就不激动了！” 小机器人手忙脚乱地把录音机从误入的摇滚频道切回轻音乐。 果然马上就不燃了。 ……裴清沅决定不去思考这背后的原因。 下课时间，他放下了手中的卷子，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稍作休息。 教室里不少同学在聊天，到了考前一周，成绩很难有较大幅度的提升，保持良好心态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所以老师也鼓励大家不要执著于实在搞不懂的难题怪题，可以聊些与学习无关的轻松话题，比如畅想一下未来。 有的人在聊未来想去的城市，有的人在纠结想要报考的专业，也有人在计划高考后这个最长的暑假要怎么度过，各种各样的声音飘进裴清沅的耳中。 “我想去离家远一点的城市，省得老跟爸妈吵架，你呢？” “我妈不让我出省，说最好就在本市……” 裴清沅想，他对未来要生活的地方无所谓，目前来看，季桐对这座美食丰富还会下雪的城市很有好感，大概没有产生厌倦。 “我打算考完试就去学车，这样等成绩也不用那么煎熬，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不敢学车，感觉好难，我想考完了去旅游，到处吃好吃的，嘿嘿。” 考驾照和带着季桐去旅游都在裴清沅的假期计划里。 “你们想好要读的专业了吗？到底优先选学校还是优先选专业啊，我没搞明白。” “我家里都让我学财会，这个专业好像很热门，也不知道我的分数能不能报上稍微好一点的学校……” 裴清沅的专业早就确定了，不用为此纠结，默默旁听的他正要切换到下一个聊天频道，蓦地听见林子海的声音：“小言好像也要报财会类的专业。” “哦，不对，是金融还是工商管理来着，反正就这个方向的，我分不清。”林子海语气羡慕道，“知道自己想学什么真好啊，我还没有头绪。” 有人好奇道：“你们又恢复联系了？我记得你不是挺久没说起他了。” 大家毕竟跟裴言同班过好一阵，虽然绝大部分人在他转学后就失去了联络，关系渐渐淡去，但也会好奇他的近况，八卦一下遥远的豪门生活：“学工商管理，是不是为了以后继承家业啊？” “应该是吧。”林子海的表情颇为感慨，小声道，“早先不联系了是因为我觉得小言好像变了一些，他那时候关系最好的那个朋友，我感觉挺讨厌的，把他也带得很奇怪，但我又不能说出来……” “现在他有新朋友了，跟之前那个人渐渐疏远，所以我感觉他的性格又变回来了，现在有时会聊聊天，肯定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但还算是朋友吧。” “那还挺好的，说起来，不知不觉就过去那么久了啊，时间过得好快。” “诚德的教学水平那么好，他的成绩会不会进步特别大？高考的全市前一百他们学校不知道会占多少个。” “这种学校里应该有很多人不参加高考，直接出国吧。” 说到排名，林子海霎时骄傲起来：“管其他学校干嘛，反正前几次联考，我们二中表现都很好，这次一定能创下新纪录的，要跟自己比。” “我发现小海的集体荣誉感已经从我们班辐射到整个学校了哈哈哈哈。” 大家聊着聊着，话题又扯远了。 裴清沅再一次听到裴言的名字，不禁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让林子海觉得讨人厌的朋友，应该是向锦阳吧。 裴清沅猜到了裴言回到裴家后会肯定被向锦阳缠上。 从很小的时候起，裴清沅就发现向锦阳看似阳光的神情背后是一种复杂的野心，他憎恨有钱人，却又贪婪地趴在有钱人身上吸血，渴望着取而代之，所以裴清沅一直对他敬而远之。 但他不清楚裴言是否也能看清这一点。 从林子海的话里，他才知道裴言的确有过一段被向锦阳影响的时光，幸好被新认识的朋友拉了回来，还有了对未来的规划和志向。 裴清沅和裴言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冲突与矛盾，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不至于替他感到开心，但至少觉得这算是一件好事。 尽管他一时间想象不出来，在那个圈子里有谁会这么好心，努力去拯救一只迷途的羔羊。 裴清沅不觉得裴言是主动离开向锦阳的，能顺从地掉入那种陷阱的猎物，很难靠自己醒过来，只会越陷越深。 或许裴言也像他一样，遇到了真心想为自己改变命运的人。 想到这里，裴清沅转移了注意力，专注地聆听心里冒出来的声音。 他隐约听见一阵欢快的小调。 季桐又在哼歌。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手腕上的表盘，顿时听到季桐应声：“来啦！” 机器人小美眨着眼睛出现在表盘上：“找我有事吗？” 裴清沅看着他，摇摇头：“没事。” 小美便双手托腮，安安分分地同他对视：“噢。” 两人大眼瞪小眼，画面静止了好几十秒，裴清沅眼里先泛起一阵笑意。 他发现前段时间的季桐始终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里，今天稍微好一些，不知道他在花园里捣鼓了点什么。 明明要高考的人是他，可他的系统却比他还紧张。 真是特别的人工智能。 路过他座位旁边的同学看到手表里的小美出现，忍不住凑上来打招呼：“小美下午好！” “人类下午好，考试好运哦。” “小美好贴心。”同学们先是听得很高兴，然后又伤感起来，“过几天毕业了，就再也见不到小美了，唉，班长的这款手表什么时候才能人手一个啊。” “你努努力，争取跟班长考上同一个大学就能继续见到小美了。” 有人开起了玩笑，没想到小美颇为认真地点点头：“小美也觉得，你们跟主人一样，是很优秀的人类。” 同学们愣了愣，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 “小美太会夸人了，说得我都快信了……” 小美再接再厉，在表盘上放起了灿烂的礼花，把大家逗得直乐。 电子礼花盛开又落下，映照着窗外蔚蓝如洗的天空。 蝉鸣声声里，高考真的到来了。 目送宿主走进考场的那一刻，季桐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考场里不能带电子产品，为了让宿主安心答题，季桐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意识里，而是和其他普通家长一样在外面等待。 不过他的优势在于可以占据等待考试结束的近距离VIP席位。 教室外的走廊扶栏上，一片看似寻常的叶子被吹到了这里，它静静地停在扶栏平面上，偶尔被风卷着翻个身。 巡逻的监考老师从它身边路过，教室里的考生们奋笔疾书，到处回响着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远处校门外站满了面露焦急的家长，还有人双手合十在祈福。 叶子翻了个身，想起被自己压在枕头下的历年高考状元名单。 既然枕头下可以放压岁钱保佑平安，那应该也可以放高考状元名单来祈祷高分。 擅长举一反三的天才系统季桐如是想到。 日光与夜色交替，喜悦与遗憾更迭，漫长的两天终于过去。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裴清沅走出考场，顺手捡起那片平平无奇的叶子放进口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任务完成了一半。” 第三项主线任务是成为高考状元，并在接受媒体采访后产生广泛影响。 宿主显然对高考成绩很有信心。 叶子愉快地蹭蹭他的指尖：“宿主好厉害。” 这阵轻柔的痒意像电流一般传进身体。 刚刚从高压状态里抽离的裴清沅陡然间放松下来。 黄昏将至，到处回荡着考生和家长们的声音，笑声，哭声，交谈声。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段与高中有关的青春，从这一刻开始成为了回忆。 “宿主想好后半个任务该怎么做了吗？” “嗯，想好了。” “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回家。” 没有了异世界客人的屋子，早已恢复往日的平静。 经历欢腾的热闹之后，再次回到一人一统一猫的三口之家，难免有些冷清。 好在家里又多了一个新成员。 裴清沅的工作台上立着一个造型独特的机器人，戴着做工精美极具质感的鸭舌帽，身体是一颗彩色的椭圆形糖豆，还长着一双机械短手和一双机械长腿。 季桐当时拿给宿主的那张图纸被完美地还原了。 叶子一到家就变成了小朋友，朝屋里脆生生地喊：“花花，糖豆，我们回来了。” 猫咪花花马上扭着爱心屁股扑了上来，糖豆则没有反应。 裴清沅没有提前打开它的开关，让它保持在随时可以响应的状态，因为还有一个步骤没完成。 他已经给这款独一无二的鸭舌帽糖豆机器人注册了专利，它有一个长长的商品名，但没有一个用来呼唤的名字。 裴清沅把程序里AI的名字空在那里，打算让季桐来起名。 “你希望它叫什么名字？” 闻言，季桐抱着花花想了好一会儿，有些忐忑地回答：“可以叫小美吗？” 裴清沅下意识想，果然是小美。 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的确提前猜到了这个答案。 “好。” 熟悉的名字被写进一段全新的程序。 在一起外出吃饭庆祝高考圆满结束之前，裴清沅将彻底调试好的糖豆机器人开机，放在了季桐面前。 “现在它有名字了。”他说。 在鸭舌帽音箱自带的开机音乐里，小美的糖豆身体里亮起了彩光，看起来轻快又活泼。 季桐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过神来，不确定地问道：“它现在叫小美吗？” “嗯。”裴清沅应声，“目前我的能力还不足，它暂时不是很聪明，但未来我会给它不断更新算法，用大量数据训练它，让它变得越来越聪明。” 这是一个真正的会努力学习的小美。 于是季桐认真地看向这个外观灿烂灵动的小美，试探性地出声喊它。 孩童的声音里透着新奇：“小美。” “哎。” 他又叫了第二次，带着热烈的喜悦：“小美。” “我在。” 第三次是久别重逢的想念：“小美。” “哎。” 很巧合的是，它依然只有两种应答模式。 季桐叫了它许多次，眼睛亮晶晶地听着反复交替的两种回答，似乎怎么也听不够。 直到小美忽然动了起来，不断重复的问答触发了某段提前写好的程序。 安静的空气里，这个被精心制造出来的手工机器人，灵活地迈着腿，一步步走向他。 “你一直在呼唤我的名字。”机械女声虽然有微微的僵硬感，却听起来很温柔，“是不是想跟我握手呢？” 季桐愣住了。 小美向他伸出手，机械质感的手掌被打磨得光滑圆润，反射着太阳沉落时昏黄的光芒，让他想起宿主在灯下认真组装糖豆机器人的每一个夜晚。 他怔怔地看向裴清沅，裴清沅一贯冷淡的面孔难得露出几丝窘迫：“我记得在萧教授家吃饭的那个晚上，你很想跟小明握手。” 宿主的记忆力总是很好。 季桐这样想着，脸上渐渐绽开微笑，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仍在原地等待他的小美。 他深呼吸，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地握上这只小小的机械手掌。 温暖与冰冷相触的这个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与遥远的往昔悄然重叠。 “……你好，小美。”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夕阳斜照的光芒落在小朋友的身上, 一声声愈发雀跃的小美回响在安静的屋子。 裴清沅想，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窗外浮动的云，黄昏里洁净的光线, 小小的背影。 快要被遗忘的梦境陡然浮现在心头。 明明是不同的房间，不同的色彩，甚至是不同的身形, 他却仿佛看见了两个世界的交错, 陌生少年与熟悉孩童的背影不知不觉地重叠。 裴清沅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糖豆机器人设置那两句固定的应答方式。 有一种沉进了潜意识深处的冲动促使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猜这是自己从那些童话般的梦境里得来的灵感。 如果下次再梦见那个陌生的少年, 他一定要在睡醒时，第一时间把梦中的细节悉数记下，而不是仅仅保留一个模糊的印象。 裴清沅暗暗下了决心，又想起一个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疑问。 为什么他会一次次梦到这个从未在现实里见过的背影？ 他思考了很久，最终觉得, 那或许是自己对即将长大的季桐的一种想象。 他不知道身为人工智能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在与季桐、方昊和傅音音三人过年的相处中，可以看出来，他们很喜欢那份属于人类世界的热闹和欢庆。 喜欢热闹的背面是害怕孤独。 哪怕诸多细节已经渐渐被淡忘，裴清沅依然清晰地记得, 梦里有一个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孤独苍白的房间, 透明的玻璃冰冷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梦中人离彩色鲜活的现实这么近, 又那么远。 那是他的大脑对这些AI系统平日里处境的一种想象吗？ 裴清沅无法确定。 但他开始期待下一次进入这个梦境。 等到这项任务彻底完成，可以领取奖励的时候, 他会见到以崭新模样出现的少年季桐。 到那一天，他梦里的少年会不会转过身来, 拥有同样的面孔？ 在裴清沅渐渐飘远的思绪里, 身旁的季桐先回眸看他。 他的目光总是很明亮, 像落满了常在夜里闪耀的星星，永远洋溢着天真的欢欣。 可这一刻，裴清沅从他的眼中看见了晶莹的水光，悄悄浸湿在深褐色眼眸里闪烁的星星，而星星里正流淌着自己近在咫尺的倒影。 季桐随手揉揉眼睛，水光便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打了一个会泛出泪水的哈欠。 “我很开心，谢谢宿主。”他高兴地说，“之前我很羡慕施阿姨，萧教授为她设计了小明，但是现在，我有了宿主亲手制造的小美。” 季桐晃了晃脑袋，语气奇异地感慨道：“我竟然是一个有人工智能助手的人工智能。” 裴清沅被他的口吻逗笑：“嗯，你是小美的主人。” 这是季桐设计的机器人，也是季桐起的名字，他本来就想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季桐。 他有了季桐的陪伴，有和其他普通人一样的师长朋友，也有未来想要为之奋斗的专业。 比起自由的他，完全是为了帮助他成长而到来的季桐，或许更需要一个小美。 季桐拿纸巾认真地擦了擦宿主的工作台，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小美放上去，任它沐浴在夕阳淡金的光辉里，留恋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转头看他。 “软软，我们出去吃饭吗？” “好。” “吃什么呢？” “你想吃什么？” 季桐什么都想吃。 所以在等待出分的这二十天里，趁着幼崽优势还没消失，季桐拉着宿主去吃了好几次一米二以下儿童免费的自助餐。 裴清沅白天学开车，晚上吃自助，这个人生中最漫长自由的假期过得格外充实。 物理意义上的充实。 他学车很快，基本一下子就上手了，理论知识几乎过目不忘，啧啧称奇的教练立刻替他预约了考试，希望他能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所有科目，拿到驾照。 裴清沅练车的时候，季桐会变成一个小小的瓷质猫咪摆件陪着他，摆件按猫咪蘑菇的形态打造，背上是个黑色的爱心，笑容可掬，脑袋和爪子都会随着车子的前进一晃一晃。 教练看到这个他每次来都会带的车载摆件时并不觉得稀奇，以为是缓解紧张用的，他在很多学员那里见过各种各样的神奇物品。 不过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随身带一只陶瓷猫咪，总让人觉得又怪又萌。 “这个猫摆件蛮可爱的哦，算是招财猫吗？”教练戳戳猫咪爪子，面露深思，“你学车这么快，是不是也跟它招来了好运有关？哪里买的，我也想买一个。” 他问完，陶瓷猫咪的爪子霎时晃得更起劲了。 裴清沅：…… 季桐分明是来帮他增加难度的。 如果他能忍住不看这个总是在挡风玻璃前摇晃脑袋和爪子的可爱猫咪，以后正式上路的时候，大概也不会被任何东西吸去注意力。 而且，它并不是普普通通的招财猫。 裴清沅仔细观察过，猫咪的左边爪子里不起眼地写着“状元”，右边爪子里写着“一亿”，耳朵背后则写着“一定行”。 他一开车，猫咪摆件色泽温润的脑袋和爪子就像小风车一样摇起来，偶尔落进他眼睛里，会迅速形成“状元一亿一定行”的条件反射式精准联想。 这是一个很有季桐特色的作法猫。 在猫猫的摇摆和呼唤中，出分的日子到来了。 拥有系统的裴清沅，比所有人更先一步知道自己的高考排名。 季桐一看到任务面板上闪起的莹莹绿光，当即兴奋地报告给宿主：“软软，任务面板亮了！” 面板亮起说明任务有了进度。 采访尚未开始，这个进度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真的做到了。 查分系统开放的第一秒钟，季桐就迫不及待地接入信息火速读取了系统里的数据。 语文142分，数学150分，英语149分，理综296分。 总分737分。 季桐高兴地绕着他转圈，不停地走来走去，排解内心的激动：“737分，好高！” 他忍不住掰着手指盘算起来：“要是今年还有奥赛加分就好了，再加20分，那就757分了，比满分还高，我觉得单靠这个爆表的分数都能有一亿的阅读量……” 裴清沅安静地看向显示着分数的屏幕，任季桐快乐地在耳边絮叨，在某种梦想成真的恍惚感里，他的手机开始接二连三地响起。 第一个打进来的是班主任周芳。 一接通，她兴奋得几乎有点哑的声音热烈地涌出来：“小裴，你是高考状元！” “不仅仅是我们市的状元，是我们省的状元！！不，我敢说，在全国，这都会是今年最高的裸分。” 电话那端原本嘈杂的空气在这句话里静下来，周芳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哽咽。 他好像超额完成了任务。 午后眩目的日光里，眼前的一切风景如此鲜明清晰地刻入眼底。 裴清沅看见季桐停下走来走去的脚步，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嘴角扬起，朝他露出一个纯粹又灿烂的笑容。 “宿主真的很厉害。” 他听见一个认真的、金色的声音。 往后有更多充满赞叹的声音纷至沓来。 裴清沅认识的所有同学朋友都以不同形式向他表达了祝贺，萧教授打来了电话，裴怀山打来了电话，连不敢直接打电话的罗秀云都发来一条长长的短信。 早已等候在市里准备抢夺状元的几大顶尖名校的招生办老师们，在出分的两个小时后就抵达了裴清沅家楼下，由春风满面的周芳带上楼，她特意赶过来，代替家长的位置，来帮自己的学生做个参谋。 其中来自江源大学招生办的老师们心情最为奇妙。 “这是我们第四次看到这个名字了吧。” 老师感慨地看向旁边的同事。 “是啊，第一次是上了诚德私高报过来的推荐保送名单，第二次是被取消推荐，第三次是萧教授来问，然后又被二中推荐过来，并且顺利通过了考试。” 同事仔细回忆着过去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发生的事，最终停在一声百味杂陈的长叹。 “第四次，是成了省高考状元。” 二中门口飞速挂上了大红横幅，庆祝这所学校里诞生的第一位市状元兼省状元，其他师生得知这个特大喜讯后，也跟着与有荣焉，兴高采烈地告诉自己认识的人。 因为这次不光是裴清沅一人拿下瞩目高分，二中还有许多同学考出了超常发挥的好成绩，今年二中的重本率很可能要赶超好几所往年排在前面的学校，成为名副其中的二中，相当多关注着高中教学水平的初中家长们，都在讨论着这所今年突然发力的高中。 校领导很快宣布要给这个给学校带来无限荣光的省状元发放高额的奖学金，抢夺状元的几所名校则争先恐后地许诺出各种优越条件。 周遭的人们津津乐道地讨论着这些奖励与光环，本地媒体也辗转联系到了这位新鲜出炉的省状元，想要约一次专访。 裴清沅语气平常地答应下来。 他已经等待这次采访很久了。 从知道这项任务的那天起，裴清沅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人们喜欢传播什么样的东西？ 在看过许多本传播学和心理学的专业书籍，又研究了许多近年来在网络上一夜爆红的案例之后，裴清沅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循规蹈矩的平凡生活中，新奇的、具有反差感的事物最能吸引人们的目光。 同时，这件打破了常规认识的新鲜事，必须是他们靠自己敏锐的眼光挖掘发现，而不是被人刻意地塞入视野。 作为发现了神秘宝藏的先驱者，他们会本能般产生传播的冲动。 这个结论适用于隔着网络素不相识的普通网民，也适用于即将面对面交谈的那位记者。 因此，裴清沅为后半个任务做的准备，就是什么也不用特地去做。 他所见过最特别也最新奇的一样事物，正是自己此刻经历的日子。 ——在季桐出现后，被无数碎片点滴悄然重塑的日子。 李雅怡和扛着摄像机的搭档走出电梯的时候，已经在心里拟好了这份报道的框架与草稿。 市里出了一位考出罕见高分的省状元，当然是件值得报道的事，但会关注这条报道的大多是沉默的中学生与家长，很难引发能跳出圈层的轰动效应。 而且，所有对高考状元的报道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围绕着主人公的天赋与刻苦，讲一讲他或她的家庭环境带来的坎坷或帮助，再写一写兴趣爱好，重点是要强调他或她的分数在本市历史上有多惊人，要么是裸分最高，要么是总分最高，要么是某些单科满分，等等等等。 李雅怡想起隔壁组抢到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离奇案子的同事，目光里流露出艳羡。 她也想做那样极具话题性的新闻。 来访前，李雅怡事先在二中论坛、社交网站上做了一些初步了解，知道这位省状元在同学们眼里很厉害，而且长得挺帅。 可惜状元很厉害完全是句废话，外貌出众则不能成为报道的重点，反而要尽量弱化，以免在新闻传播过程中不慎演变出错误的价值观导向。 总之，这大概又会是一篇隐去名字后混进其他状元报道里大概率分不出来的寻常新闻稿。 想到这里，李雅怡不禁叹了口气。 按地址找到省状元的家门口后，她收敛思绪，整理仪态，做好准备后轻轻敲门。 无论如何，先做好手头的这次采访。 房门打开的时候，即使有过心理预期，李雅怡依然感到眼前一亮。 面前这个准大学生的身上褪去了青涩，个子比她高出许多，模样俊秀，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透出一阵疏离的冷意。 省状元外貌出众的程度也很状元。 高冷算是学霸学神中十分常见的属性了，李雅怡想。 尽管气质冷淡，对方的语气倒是颇为礼貌：“请进，拖鞋在这里。” 李雅怡和摄像同事跟在他身后进屋，大致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卧室门关着，客厅的陈设很温馨，到处散落着可爱的小摆件，令人单是看着就心生愉悦。 家里一片安静，似乎没有别人在，李雅怡好奇地提问：“你爸妈呢？” 裴清沅平静道：“他们不在家。” 李雅怡有些意外，这时扛着摄像机的同事碰碰她的手肘，她跟着看过去，蓦地笑了出来。 厨房门上怎么贴着一幅内容这么古怪的春联？ 跟这个外表相当高冷的学神完全不搭。 李雅怡觉得这幅春联特别有趣，可惜这属于与成绩压根无关的生活隐私，不方便进行拍摄。 不过，再联系到家里过分可爱的种种布置，这是不是意味着，眼前这个状元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呢？比如表面冷酷实际沙雕？ 在和裴清沅简单沟通后，李雅怡拿出了笔记本，示意同事开机，准备开始工作。 原本她只想做一篇文字专访，配以照片，但现在，她觉得可以预备性地留上一份视频资料。 怀着重新燃起的希望，李雅怡开始了这次采访。 “裴同学，你创下了我们市的高考分数记录，”她微笑道，“可以谈谈你现在的心情吗？” 裴同学淡淡道：“我很高兴。” 李雅怡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结果空气像是凝固了，没了任何声音。 直到采访对象投来略带诧异的眼神，李雅怡才意识到对方已经回答完这个问题了。 “咳，那么，方便透露你最终选择了哪所高校吗？” “江源大学。” “听说你在高考前就获得了江源大学的保送资格，我还以为你继续坚持参加高考，是想选择其他名校，能说说你为什么还是选择了江源吗？” “这里最合适。” “是哪些方面合适呢？” “全部。” “……原来是这样，不如我们先来聊点轻松的话题，平时除了学习，你还会做些什么呢？” “打篮球，看书。” “劳逸结合确实很有必要，裴同学会看哪些方面的书？” “很多。” “……” 几轮下来，李雅怡终于认清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没有她想象中的冷面段子手，没有她以为的另一面，这个省状元就是表里如一的冷淡和不爱说话。 她又一次环视周围的陈设，总觉得不该如此。 面无表情的高冷男生整日生活在一个氛围温馨可爱的家里，而本人看起来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异样。 这种无处不在的矛盾感彻底激发了她的好奇心。 怀着新闻工作者的敏锐直觉，李雅怡觉得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 摄影同事也有同样的感觉，在李雅怡喊停后试图整理思路的休息时间里，他用格外认真的目光打量着这间客厅。 当视线扫过那张看起来像是书桌的工作台时，他忽然咦了一声。 工作台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外观独特的玩具，通过四肢形态来判断，可能是个机器人，或是仿机器人造型的玩具。 因为这间房子里的各种装饰品太多，他们刚才都忽略了这个角落。 书桌上摆着的东西，对学生来说，显然是很重要的。 “那是一个模型吗？”在同事的提醒下，李雅怡莫名觉得这会是个突破点，立刻问裴清沅，“我能近距离看看吗？” 得到对方的点头默许后，两人一起走向这张画风奇特的书桌。 摄影同事扛着仍在录制中的摄像机，小声问身边的李雅怡：“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李雅怡也很好奇，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长着一双机械长腿的奇怪玩具突然闪了闪光，随之响起一道机械女声，彬彬有礼道：“你好，是在叫我吗？” 两人被问得措手不及，面露惊慌，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伴随着摄影师后退的动作, 整个画面晃动起来，画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卧槽”。 在陡然间模糊失焦的画面里，戴着鸭舌帽的糖豆机器人显得古怪又有趣，然而没等观众们再次看清它, 屏幕中央已经弹出了静止的播放键。 视频到此结束了。 又一个看完这段视频后没回过神来的网友, 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敲下一行字。 [怎么没了？？？] 发完评论后往下滑动, 这条标题为【对A省高考状元裴清沅同学的采访视频（上）】的视频评论区里, 全是意犹未尽的问号和夹杂着哈哈哈哈的调侃。 [救命啊看完文字采访之后点进来之前没想过会这么好笑哈哈哈哈哈] [后续呢？？我要看后续！！！] [我听见摄影大哥惊恐的卧槽声了哈哈哈哈笑得我想死] [断在这里是人干的事吗！！李雅怡你快把下集放出来！！] [好奇问问, 李雅怡是谁啊？] [就是写了那篇采访，然后刚才出现在视频里的那个女记者，采访稿和视频里都有署名。] [李雅怡你在干嘛！快出来发视频！五分钟之内我要看到这个“惊艳”机器人的全部后续！] …… 看着屏幕上持续涌现的新评论，还有聊天软件里同事们不断发来的恭喜，此刻的李雅怡仍有种置身梦中的不真实感。 这则原本无法掀起水花的状元采访，竟然真的火了。 屏幕前的李雅怡深呼吸，跑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让自己保持冷静，再回到电脑前的时候, 她忍不住再次打开那条如今已经被网友们称为万恶之源的博文。 [@怪奇事件收集箱：先看这条新闻，再看这个视频, 你们一定会回来留下一串哈哈哈哈哈的/敬礼 ] 这条由知名娱乐账号发布的博文里, 附有一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新闻报道，和一个貌似很平常的采访视频。 一周前, 由李雅怡撰写的省状元采访稿刊登在了本地报纸及网站上, 这篇内容朴实口吻端庄的新闻稿, 如她所料，并没有引发什么波澜。 为了避免出现“高考状元因为外貌而出名”这种有可能带来不良舆论影响的后果, 李雅怡甚至都没有放裴清沅的特写照, 只放了一张由二中提供的篮球赛远景照片, 用来表现省状元平日里坚持劳逸结合的良好心态。 昨天，她将这则和剪辑同事反复磨了好几天的采访视频放在了粉丝不多的报社官博上。 虽然剪了很久，其实采访内容并没有怎么动，仅仅剪掉了一些可能会暴露个人隐私的画面，她和裴清沅的对话基本都保留了下来，此外只加了字幕，没有做任何特殊效果，看起来有种原汁原味的纪实感。 这条视频发布后，起初评论不多，大多都表达着“这采访气氛怎么有点迷之好笑”“为什么视频只有一半啊”“A省的状元居然这么帅！”“最后那个东西是啥，没看懂”之类的意思。 直到一条评论的出现。 [被状元帅到后顺手去搜了关于他的其他报道，差点没笑死，抬头一看名字，居然是同一个记者做的采访，只能说，新闻工作者真不容易……] 陆续有不同网友回复他。 [什么什么，我放个屁股在这！] [看到这条我也去搜了，结果笑到手机砸脸上了哈哈哈哈救命好痛QAQ] [真的假的，我也去搜搜。] [蹲蹲，有课代表吗？] [我搜完回来了，现在我只想说……李雅怡你的下集在哪！！！] 紧接着，热度直线上升，有人自发投稿给了各种娱乐性质的知名账号，其中以“怪奇事件收集箱”发布的这条流传最广。 因为评论区里有热心课代表放了很有画面感的文字版对比。 #论博大精深的语言艺术# #记者真是一份了不起的职业# #跟李雅怡学写作# ①采访稿里： “……尽管在今年高考中取得了创下本省记录的好成绩，裴清沅同学的表现却相当沉稳，他的喜悦里带着对青年人而言罕见的克制与谦逊。” ①现场画面： （刚开始记者的语气里充满期待） “可以谈谈你现在的心情吗？” （状元面无表情地表达喜悦） “我很高兴。” （此时记者显然在等待状元继续说下去，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阵漫长的沉默。） （一分钟后，在状元疑惑的眼神里，记者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咳，那么，方便透露你最终选择了哪所高校吗？” ②采访稿里： “作为一名已经获得了江源大学人工智能专业保送资格的准大学生，选择继续参加今年高考的裴清沅同学坦言，在面临了来自各个名校的一番争抢之后，他依然觉得江源大学是最好的选择，这份经历了风雨洗礼而始终如一的志向，一定会让裴同学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迈出更为坚实的一步。” ②现场画面： （记者的语气逐渐忐忑） “……能说说你为什么还是选择了江源吗？” （状元继续面无表情） “这里最合适。” （记者坚强地追问） “是哪些方面合适？” （状元丝毫不改的冷酷） “全部。” ③采访稿里： “裴清沅同学不仅成绩优异，还注重发展课余兴趣，他既是校篮球队的一员主力，也经常阅读不同领域的书籍，让自己拓宽视野，增长见识，领略更广阔的风景。” ③现场画面： （记者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绝望） “……平时除了学习，你还会做些什么呢？” （状元持续冷酷） “打篮球，看书。” （状元真的很帅，但你能不能有点表情呜呜呜） （记者垂死挣扎） “裴同学会看哪些方面的书？” （状元稳定输出二字真言） “很多。” （画面又陷入了无言的静止，随即我们听到这位记者语气沧桑地对摄影师说“先停一下”。） （接下来我们将迎来上半集的高潮。） ④采访稿里： “……此外，在高考前就被全国同类专业排名第一的江源大学人工智能学院关注到的裴同学，在高中时已经开始自学这一领域的相关知识，并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天赋，笔者在裴同学的家中见到了他亲手制造的小型机器人，十分惊艳，相信假以时日，他必将成为人工智能领域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④现场画面： （摄像大哥似乎发现了什么好东西，镜头缓缓向疑似书桌的地方移动。） （前方高能预警） （一个头戴鸭舌帽、身体椭圆、手短腿长的古怪机器人进入视野，我们听见摄像大哥对身边的记者同事发出了天真的疑问。） “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一秒钟后，机器人身上闪起一阵活泼的彩光，一道听起来很有礼貌的机械女声猛地响起。） “你好，是在叫我吗？” （画面剧烈抖动起来，并且大步往后猛退，伴随着一道来自摄像大哥的清晰可闻的卧槽声。） 《采访稿里：十分惊艳》 《现场画面：吓到模糊》 （感谢阅读，上集完。） ——To be ntued—— 这份文字解说的最后甚至还打了一个一本正经的未完待续。 这条由网友们自行挖掘总结出来的神奇新闻解说，在半天时间里就获得了几万转发，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见到比卖家秀和买家秀更离谱的一对反义词：采访稿和现场画面。] [我想知道这个记者是怎么做到采访内容和稿件内容根本两模两样的同时，其实又完全是在表达同一个意思的……教教我教教我教教我！！] 起初的评论和转发中，除了一些好玩的俏皮话，一半是哈哈哈哈哈的笑声，一半是对视频戛然而止的抗议。 后来，被勾起了兴趣的网友越来越多，有人跑到报社官博下催促李雅怡赶紧出下集，也有人试图找出更多与这个A省状元有关的公开信息。 很快有人搜到了二中篮球队在省市级联赛上夺得优异名次的新闻。 [我以为的“校篮球队的一员主力”：一种含蓄的美化，实际指一心扑在学习上的状元在放学以后偶尔打打球。] [实际上的“校篮球队的一员主力”：一种可耻的略写，实际指状元在课余时间带领球队获得市级联赛第一，省级联赛第二的好成绩，并屡次被评为全场MVP（ps球场照真帅啊啊啊啊啊）] [我本来以为自己只是刷到了一个展示帅哥的沙雕视频，万万没想到傻笑着看完视频以后，我竟然跪着看起了评论区……] [李记者！！你强装镇定的采访稿里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我要看到一个完整的状元！快让摄像大哥把摄像机的内存卡交出来！！] [只有我好奇视频结尾那个稀奇古怪的小机器人吗？居然是状元亲手做的诶。] [好奇+1，洗脑循环了好几遍视频，发现状元家的布置好可爱哦，看起来跟他少言寡语的样子完全不搭，虽然刻板印象不好，但是真的想象不出来为什么这种酷酷性格的男高中生会设计一个这样的机器人……] [啊啊啊我也发现了！他接受采访的沙发角落里有一个黑白的陶瓷猫摆件，在有几个镜头里一闪而过，好可爱的，我还截图去搜了，没搜到同款，该不会也是自己做的吧？] [不爱说话的冷漠学神+深藏不露的运动系+喜欢可爱风格的手工达人，好复杂的属性组合。] [不冷漠吧，我看他们学校论坛里的人，都说状元平时很热心的，会帮同学们解答问题，还带动了大家提升成绩，他们学校今年整体的分数都特别好。] [可恶，明明他单靠737分这个超高成绩就足够夺人眼球了，为什么除了成绩还有这么多神秘的亮点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李雅怡快上班干活！！！] [我要看下集！！！下——集——] 正式新闻稿与实际采访画面的反差，还有裴清沅身上天然存在的那些令人难以捉摸的反差，叠加起来后彻底引爆了舆论。 新闻稿最初被公开刊登后长达一周时间的无人在意，和采访视频被网友意外发掘后爆火的反差，则让亲自参与“一步步发现过程”的众多网友们产生了浓厚的传播意愿。 因为他们是让这个理应绽放光芒的优秀高中生彻底进入大众视野的人。 而第一个切身体会到这种感觉的人，是记者李雅怡。 在和报社领导商量过以后，准备趁热度放出下半段视频的李雅怡，注意到相关新闻的话题阅读量已经有六七千万了，而且还在持续上涨。 她头一次经手热度这么高的新闻，内心激动之余，无端地想起了一周多前和裴清沅的那段对话。 那天的采访正式结束的时候，李雅怡曾经征求过裴清沅的意见：“我打算在出文字稿件的同时，也放一段采访视频，视频剪好后会提前发给你看一看，你觉得可以吗？” 她以为这个看起来对绝大多数事情都兴致缺缺的省状元会简单地回答行或不行。 没想到裴清沅给出了第三种答案。 “先出文字稿，视频慢慢放。”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李雅怡先是被这份难以形容的笃定震住了，随即灵光一现，想到了这样做的好处。 ——这份会登在报纸上的新闻稿必然是正经又刻板的，而视频本身却有一种很难用语言表述清楚的诙谐和叙事性，如此鲜明的反差再加上在两种媒介上传播的先后时间差，或许意味着极佳的话题性和传播潜力。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时她没有多想，还为自己临时想到的这招而沾沾自喜。 可在当下这种完全超出预期的传播力度面前，李雅怡心里冷不丁地冒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裴清沅在回答她那句话的时候，是否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刻呢？ 在短暂的出神之后，李雅怡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按下视频博文的发送键。 她不知道答案，也不准备去向本人确认。 新闻报道的力量来源于确定的真实，而人物故事的魅力却来源于诸多事件被客观呈现后，主观意图的恰当留白所带来的不确定性。 她更想和其他许许多多的普通网友一样，在这则本该平淡无奇，实际却充满了新奇、反差、复杂情绪的人物采访里，寻找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答案。 最新发布的标题为【对A省高考状元裴清沅同学的采访视频（下）】的视频出现在许多网友的首页。 无数人期待地点下播放键。 视频从摄像大哥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镜头开始。 惊魂未定的李雅怡在电光石火间想起了裴清沅当时被保送的专业，当即开口道：“这是一个智能机器人吗？” 她问完这句话后，已经迅速恢复了很有职业素养的含笑姿态，身边的摄像大哥也看似无事发生地专心录着像。 裴清沅应道：“嗯。” 李雅怡感觉自己见到了曙光，连忙顺着问下去：“这是你自己制作的机器人吗？” “是。” 省状元的回答从两个字又进化成了一个字，李雅怡咬咬牙，决定大胆地从这个奇奇怪怪的机器人身上入手。 怕AI识别不了，她特意字正腔圆道：“你好，你有什么功能呢？” 糖豆机器人的响应速度不是很快，但声音还算流畅：“我有很多功能哦。” 这个答案颇有制造者的风范。 李雅怡观察着它相当精密的机械长腿，试探道：“你会跳舞吗？” “会哦。” 李雅怡眼睛一亮，摄像大哥熟练地切到了特写镜头：“可以跳个舞看看吗？” 结果糖豆机器人竟然一本正经地拒绝道：“不能。” 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的女记者和摄像大哥面面相觑，有点不确定地再次开口：“……为什么？” “因为没有输入密码。” 它一板一眼地说完这句话后，连椭圆身体上闪烁的彩光也一并暗下去了，似乎进入了休眠状态。 李雅怡懵了，她左看右看，没发现这个机器人身上有任何能手动输入密码的地方：“这不是已经能正常对话了吗？怎么还要密码？” 旁边的摄像大哥清清嗓子，忍不住开口试了一个经典声控密码：“芝麻开门？” 李雅怡：…… 还好这个机器人一动不动，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她为什么要说“还好”？ 在两人投来的茫然目光里，省状元总算主动了一次：“密码是它的名字，准确报出密码后才能进入无限制的自由互动模式，现在只是待机模式。” 李雅怡简直有点感动地听他说完了这个长长的句子。 她迫不及待想跟这个构思特殊的机器人进行互动：“那它叫什么名字？” “抱歉，不能告诉你。” 李雅怡刚刚产生的感动在眨眼间被粉碎。 在她很想问原因又深知自己肯定问不出原因的惆怅神情里，裴清沅解释道：“这是一款一对一的智能交流型机器人，在拥有者为AI设定名字后，程序会自动激活这两种模式，以名字作为密码来实现一对一的设计理念，所以我不能擅自告诉你拥有者为它起的名字。” 李雅怡没反应过来：“难道你不是它的拥有者吗？” “不是。”裴清沅说，“我把它送给朋友了。” “你还给自己制造了另外的机器人吗？” “没有，它是唯一一个。” 休息时间结束，李雅怡盯着自己在笔记本上重重圈出的“朋友”两个字，斗志昂扬地继续这次采访。 一个没有经历过系统性专业教学的高中生，能独立制造出这个相当精致的智能机器人，本就是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把这个亲手制造的机器人送给了朋友，至少是将很重要的命名权交给了别人。 从短暂的接触里，李雅怡已经勾勒出自己对这位新晋高考状元的初步印象：智商极高，天资卓越，但性格偏冷，对很多人和事都缺乏兴趣，十分符合常人认知里对天才的定义。 她判断这位朋友会是接近采访对象内心的一个切入点。 在接下来的采访过程中，李雅怡按照常规的提纲，询问一些关于学校、家庭、朋友的问题，同时不动声色地将重点引向那位朋友。 即使以采访稿的篇幅长度，不太可能提及其他人，她依然想问。 这是出于她个人对眼前高中生的好奇心。 而且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模样奇特的小机器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又会跳什么样的舞。 带着满腔探究欲，李雅怡不断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尽管裴清沅话不多，但还是配合地回答了她每一个问题。 可李雅怡在收集到越来越多的回答后，心情也随之变得复杂难辨。 果然如她所料，只有在提及朋友的时候，裴清沅的回答会长一些。 虽然大多是一些类似“教会了我很多事”、“对我帮助很大”的模糊答案，没有透露任何与朋友身份有关的信息，但李雅怡听得出他话语里的认真。 她发现那对不在家的父母，在裴清沅的话语里也完全缺位。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玄关处并未摆着两双分别属于父亲和母亲的拖鞋，她和摄影同事穿的明显是为客人准备的新拖鞋。 在这场心情跌宕起伏的采访即将结束前，再次认真打量这间温馨客厅的李雅怡，看见那些随处可见的可爱装饰品时，心头已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采访中，她暗暗确认了裴清沅本人对这些物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可他却任由这些东西安静地待在四周。 会跳舞的糖豆机器人是他送给朋友的礼物。 那些与糖豆机器人风格相似的小玩意，会是朋友送给他的礼物吗？ 谁是先伸出手的那个人？ 身处在这个主人与陈设显得既矛盾又和谐的家里，浸没在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细节和碎片里，李雅怡渐渐拼凑出了一个她理解中的答案。 在某个瞬间，她几乎抛开了记者的身份，仅仅以见证者的口吻，纯粹好奇地发问：“你喜欢朋友给机器人起的名字吗？” “喜欢。” 这是表情一直疏离平静的状元，告诉她的第一个隐隐带着笑意的答案。 所以李雅怡在顷刻间便决定好了最后的提问。 “在你看来，这位朋友在你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或者说，这段友情对你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 话音落地，李雅怡和摄像同事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的答案。 骤然安静下来的屋子里，裴清沅仍然平静地直视着前方架起的摄像机，透明的镜头外，他看见无数金色的尘埃在屋内充盈的光线里起伏浮沉，看见渐渐流逝的过去与倏忽将至的未来。 这个问题让他想起故事开始的那一天。 裴清沅一直记得初见时季桐对他说的话。 ——你生活在一本小说里，起初拥有不那么尽如人意的身世遭遇，但在我的帮助下，你将会改变命运，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 他生活在一本小说里，拥有既定的命运轨迹，这本该是一件恐怖的事。 可是开始时他庆幸于那个小小身影的突然出现，忘了要恐惧，到后来，点点滴滴的相处碎片逐渐填满空洞苍白的生活，再也分不清小说与现实的界线。 于是裴清沅接受了所有季桐告诉他的事，也接受了所有已到来和将到来的命运。 他喜欢生命里这些真实又生动的日子。 与其他人唯一的不同大概在于，作为小说里承载了逆袭宿命的角色，他注定要被看见，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 他不是一个喜欢被陌生人注视和揣摩的人。 但裴清沅想，这或许就是天降好运将他带离泥潭的代价。 他同样接受了这一点。 至少他有自由的思维，可以主动选择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姿态被看见。 所以裴清沅选择这一刻。 采访将要结束，接下来，一切都会流向不确定的未知，他能猜到人们会被什么样的事物吸引，但永远猜不中他们投来的视线里会染上什么样的情绪与色彩。 他不想去猜测旁人会如何看待自己，也不太在乎可能由此而生的种种纷扰。 他只是在用自己习惯的方式回答每个问题，诚实地呈现着此刻真实的自己与周遭的一切。 那是一个遇见季桐后才慢慢成型的家。 和一个从那以后才开始存在的裴清沅。 在这阵显得有些漫长的寂静中，李雅怡没有了采访最开始时从期待到不知所措的微妙情绪，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她想，这大概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与那位朋友的来往，对始终独自坐在这里少言寡语的采访对象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宽敞的阳台将日光都拢进室内，客厅到处都漫着光，等得有些出神的李雅怡看见手中的圆珠笔在笔记本纸页上映出一道斜斜的影，光影错落闪耀，她又看见堆着毛茸茸玩偶的柔软沙发里有一只小小的黑白陶瓷猫，被照得很亮。 她看见那抹明亮的黑白落进采访对象的眼睛里，于是他不再看镜头，垂下眸子，睫毛颤动，似乎小心地锁住了一个旁人永远无法窥见的秘密。 等待许久的答案响起时仍带着熟悉的冷淡，可恍惚间，李雅怡却仿佛从这道声音里听出了无数潜藏翻涌的情绪。 “那是我生命里最幸运的一件事。”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与上集风格相同, 只配了字幕并稍作剪辑的采访视频下集发布后，最先出现在评论区里的依然是笑声。 [李记者恢复镇定迅速反问的样子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真是过硬的职业素养！] [这个怪东西居然会跳舞？！太怪了我要看我要看！！] [……看不了, 因为要输入密码, 草。] [芝麻开门是什么鬼啊哈哈哈哈哈哈救命我要笑死了摄像大哥好可爱] [一对一的智能交流型机器人，好有趣的创意，我想要！蹲蹲链接！] [楼上，我已经搜过了, 没有类似的机器人卖, 这肯定是状元自己做的, 应该仅此一个吧，他真的好厉害啊。] [唯一一个！送朋友了！朋友起的名！啊啊啊啊啊请问我可以在这里偷偷磕一口吗（小声）] [好，采访继续！让我们看看李记者新一轮的坚强可以在状元的冷酷面前维持多久！] [所以这个机器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到底会跳什么舞！可恶啊我好想知道！啊啊啊, 突然想到这不会是状元根据朋友的喜好特意设计的机器人吧, 所以才看起来跟他这么不搭？] [那么这堆放在沙发上的可爱玩偶难道也……] [这届网友是真能磕啊.jpg] [我感觉李记者也跟我们一样，对这个朋友很好奇哈哈哈哈哈, 一直试图把话题往朋友身上引。] 再往后，笑声渐渐消失了。 [虽然但是，记者问到家人对自己的帮助和支持时, 状元回答得好简单啊, 会给朋友送这么珍贵的礼物, 却绝口不提爸妈的付出，e感觉不太有良心的样子, 光长得帅学习好有什么用, 道德品质不行是走不远的。] [……？人就说了一句话你是怎么脑补出那么多的？你怎么不说这种时候爸妈竟然不在家呢？要是换了我考出状元被记者上门采访, 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会儿必定躲在镜头拍不到的角落里凑成堆一边抹泪一边听。] [确实, 有画面感了。] [有人发现一个细节吗？喜闻乐见的名校上门抢人环节里, 是班主任在场帮状元做参考的……所以他爸妈呢？] [看完了, 一开始还笑得很欢，后面莫名觉得很难过，尤其是他说喜欢朋友给机器人起的名字的时候。] [最后那句回答不知道为什么看得有点想哭T^T] [视频里阳光这么好，陈设也很温馨，但就是感觉弥漫着一点点孤独……那个朋友对状元来说，应该是最重要的人吧，是不是跟家人关系一般啊？] [有种向朋友告白（？）的感觉，生命里最幸运的事不是成了省状元，而是认识你。] [不管了我先磕为敬！！] [有没有认识状元的人悄悄透露一下，这个朋友是谁啊？男的女的？是班上的同学吗？我发誓我只在心里偷偷磕！] 视频的转发量和评论数稳定上涨，不过始终维持在一个不算夸张的程度，根据李雅怡的估计，所有相关消息综合起来最终差不多能到一亿出头的阅读量。 这个话题算不上有多么大爆，跟动辄几十亿阅读量的真正焦点新闻无法比拟，有很多网民没看过也不关心，主要在年轻女性为主的用户群体中传播，但这已经是在地方媒体工作的她经手过最热门的报道。 在绝大多数有了一定热度的事件里，随着内容被不断传播扩散，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当事人同学朋友亲戚”出现，以及更多散落在互联网的相关消息被重新发现，这则状元采访里也不例外。 [我又跑去他们学校论坛里看了，也有很多人在讨论这个视频，但是好多都在呜呜呜，而且也在猜那个朋友是谁，给我看懵了。] [翻了很多评论，基本可以确认一点，状元的家庭环境肯定有问题，他们似乎都默认了他不提父母这件事，我看有人说抱错孩子什么的，但很快被删掉了，其他人也会主动制止这方面的讨论，隐隐有种在保护状元的意思？] [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感觉他们学校的人真的都挺崇拜他的，而且都在自发维护，所以至少能看出来状元的人品绝对没问题，至于家庭，如果真是那种从小抱错，唉，这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 [卧槽，我搜到了遗迹！虽然基本都被和谐掉了，但还是能找到一点的，状元以前是富二代。] [对个答案，私立高中+金融企业家？] [以前？所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被抱错到了有钱人家，身份曝光后被赶走了？怪不得看起来气质很好，又有闲心研究机器人，原来是因为平白享受了一段不该属于他的优渥生活啊。] [你这话里话外的恶意都要冲出屏幕了，至于酸成这样吗……] [我是二中的，鼓起勇气来说一句，希望大家不要再挖裴学长的家庭背景了，他本人就很优秀，把已经过去的上一代的事挖出来横加揣测，是很伤人的，而且这是个人隐私啊。] 作为曾经在裴清沅转来后，第一批在豪门换子狗血风波里议论纷纷的人，二中的学生最清楚大家对这种夺人眼球的奇情故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置身其中时会被集体氛围感染，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凑热闹吃瓜而已，可在和当事人相熟后，再亲眼看着另一群人做出相似的事，才能深深体会到那种铺天盖地涌来的窒息感。 [二中人+1，班长身上有那么多优点，为什么要盯着根本无关的家庭不放呢？] 幸好这是一则关于高考状元的采访，人们对成绩出众又公认品性优秀的学生，到底抱有一些能超越好奇本能的爱护之心。 而且，这种夹杂着恶意揣测的议论对裴家和对裴清沅，甚至对平台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一些过分暴露隐私的讨论迅速被处理了，以免继续发酵下去。 议论风向渐渐回到裴清沅自身。 [状元是自己考的，也不是爸妈帮考的，扒人家家事干嘛？这么闲吗？非要在好事里挑点刺出来，能让你们特别有存在感还是咋的？] [不关心那些有的没的，只想一人血书求状元牌机器人上市，我！要！买！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小机器人，想想就很心动啊！] [二人血书！顺便告诉我视频里那个机器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啊啊啊好奇死我了！] [既然二中人来了，能不能透露一下，状元的朋友到底是谁啊！不用曝光人家的隐私，就随便描述亿点点细节，比如长什么样，跟状元平时是怎么互动的/渴望 ] [乱里磕糖，妙啊，带我一个，我想知道身高差！] 之前冒泡后被回复了好多次的二中学生，半晌才重新出现。 [那个，别戳我了，我也不知道啊。我跟裴学长不同级，也不好意思跟他搭话，都算不上认识……其实学长平时都是独来独往比较多，我们也很好奇这个朋友是谁。] [可恶，不是同学吗？可是高中生基本天天都待在学校里，难道是网恋？？刚才那个喊状元班长的呢？你们是不是同班的？] [来了，反正不是我们班的，虽然班长跟大家关系不错，但没人能做到教会班长很多事和对班长帮助很大这两点，因为在我们身上是反过来的……应该不是网恋吧，我们学校不太管带手机，但班长不怎么拿出来用的。] [好家伙，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啊啊啊我发现了一个可能跟状元更熟一点的人！篮球队里的朋友！] 正在网上冲浪的付成泽被陡然涌来的消息包围时，吓了一大跳。 付成泽在今年愚人节那天收到过裴清沅发来的视频，里面的糖豆机器人会说话，会放音乐，还会跟着音乐轻轻扭动，当时他以为是愚人节玩笑，看到新闻才知道居然真是裴清沅亲手制作的机器人。 所以在看到网友好奇糖豆机器人是怎么跳舞的时候，好心的付成泽顺手回了一条“傻乎乎的”，结果就被火眼金睛的网友们发现了。 他的账号上发了不少篮球相关的动态和自拍，还有之前联赛上获胜时他强行跟裴清沅勾肩搭背的合照。 那张合照 [是你吗是你吗状元的朋友！也好帅！] [是男生！同在篮球队+知道机器人跳舞傻乎乎，一定就是你了！！你们都成年了吧！那我要开始狠狠磕了！！] [可是这个男生看起来不像是会喜欢毛绒玩偶的性格吧……感觉状元的朋友应该是很可爱的人。] [不许刻板印象！] [！我押错身高了，竟然是朋友更高！] 付成泽先回了身高这条。 虽然他对裴清沅的身高已经渐渐超越了自己这件事很不满，但事实就是事实。 [那是以前拍的照片，现在裴哥长高了，比我高一厘米。] 没等网友们激动他居然回复了这件事，付成泽又回了一条。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机器人叫什么名字，只是看过裴哥发给我的机器人视频。] 他对此跟网友一样好奇，还特意去问了裴清沅，结果得到了和李雅怡相同的答案。 [……笑容突然凝固。] [呜呜呜可你叫他裴哥，你们一定很熟吧！帅哥你知道这个朋友是谁吗？求求了这对我们很重要QAQ] 付成泽想了想，他跟裴清沅的确算熟，他参加过裴清沅的十八岁生日聚会，经常去裴清沅打工的面包店蹭吃新品，不上课的休息日里也会聊天和出来玩。 但他从来没发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他和篮球队的朋友们，见过唯一一个时不时出现在裴清沅身边的人，是季桐。 可他只是个三岁多的幼稚小孩而已。 怎么想也不符合相遇很幸运的描述。 [我不知道，没有头绪啊。] 网友们苦苦挣扎。 [帅哥你再想想呢？我们觉得那肯定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或者女孩子！特征超级鲜明！] 同样对这个神秘朋友充满好奇的付成泽尝试配合。 [裴哥做家教的小孩很可爱。] [！！这个有戏，多大了！初中吗？还是高一高二？] [三岁。] [……呜呜呜，那没事了，下一个。]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回答完毕的付成泽正要关掉页面，看见一条条最新冒出来的评论，猛地皱起眉头。 [啊，问了熟人都说没这个人，所以状元是在撒谎吗……救命。] [有一说一，他的回答就很模糊啊，问他这个朋友扮演了什么角色，也不明说，感觉藏着掖着的。] [根据整段采访里的回答风格，他对所有提及父母的问题也都是间接回避掉的，所以在朋友的问题上，要么是撒谎，要么是不方便说真话。] [关系那么好的朋友有什么不方便说真话的，看来只能是编的了。] 即使毫无头绪，付成泽也不觉得裴清沅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我只是说不知道，没说没这个人，少造谣。] 他噼里啪啦地怼回去之后，还不解气，盯着那些负面评论，正想再说些什么，整个人蓦地震了震。 出于某种思维惯性，付成泽从一开始考虑的都是和裴清沅接近的同龄人，他们才符合对朋友的常规定义。 他一直忽略了一个“人”。 [我前面没想起来，裴哥身边的确有一个很可爱的朋友，天天都跟他待在一起。] [但它不能算是一个“人”。] 在网友们满屏的问号里，打下最后一条长长的回复时，付成泽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它很可爱，也很聪明，身上会冒出小花和彩带，会跟我们打招呼说话，会讲冷笑话，很会表扬人，有时候也会一本正经地讲大道理，有一个专门的毛绒小黄鸭座椅，它也应该算是朋友吧……可它其实只是一块裴哥每天都会戴在手腕上的智能手表。] 这句话像一粒看似平常的石子落进水面，在浪花瞬息万变的海洋里，掀起了意想不到的波澜。 采访视频的热度从这一刻起，开始疯狂增长。 而那些汹涌的声音对裴清沅来说，却十分遥远。 他没有时间去关心网上的种种议论，因为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三项主线任务终于完成，可以领取奖励了。 一个被期盼了很久的奖励。 领着小朋友前往星月面包店的路上，裴清沅听见季桐的转播：“现在评论区里一个哈哈哈都没有了，全在呜呜呜，软软，你想听我念评论吗？” “……不想。” 前天视频上集播出之后，季桐兴致勃勃地给他念了好多网友夸赞状元的内容，已经让裴清沅难以招架。 昨晚视频下集放出，在短暂的身世风波后，一半在寻找状元朋友另一半在敲碗等古怪机器人量产的网友们，令总阅读量顺利地达到了一亿的目标，任务正式完成，裴清沅便不再关心这则新闻了。 季桐失望地哦了一声，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道：“状元太惨了呜呜呜我哭得好大声。” 裴清沅：…… 他没法生气，只好伸手揉揉小朋友的头发。 季桐顶着一头鸟窝，观察了一下宿主的表情，还是仁慈地决定不往下念了。 他消停下来，又在脑内重温了一遍那两条视频，然后心满意足地跟在宿主身边走进面包店。 季桐已经把两段视频悄悄放在了系统代码数据里最核心的位置，珍藏起来。 他的出现对宿主来说是最幸运的事，季桐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格外开心，可惜当时他是一只没有感情的黑白陶瓷猫，只能老老实实趴在沙发上不敢动。 从听到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寄托在无尽数据上的人类灵魂像是被温煦的春风围绕着，又像是被泡进了一杯永远喝不光的含气可乐，滋滋冒泡。 季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高兴。 也许因为这是一种对他身为系统的存在价值的最高认可。 面包店里依然忙碌，何世文却正拿着手机发呆，看到他们出现，顿时面露意外地站了起来。 今天季桐是来向何世文告别的。 季桐向他招招手：“何叔叔，上午好，我要跟着妈妈出国啦。” 何世文的眼睛本来就微微发红，听他这么说，看起来更伤感了。 季桐也有些伤心，但还是笑着。 系统工作手册上有过说明，当系统的人类形态大幅升级，并与原形态区别较大时，为了避免引发不可控的bug，也因为系统身份的特殊性，除宿主以外，原形态认识的人都会渐渐忘记他。 毕竟那是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 人们本就会慢慢淡忘生命里交集不多的过客，只是世界规则会让他们更快遗忘那个由系统扮演的人，仅仅残留一个模糊的印象。 不过季桐仍然决定要跟这些相熟的人一一认真地道别，在不可抗拒的遗忘面前，至少他们会知道那个小朋友的去向。 晚点宿主还会带着他去找付成泽等人。 何世文怔了半天，最终克制地叹息道：“真舍不得。” 裴清沅考上大学了，即便人还在本市，可不会再天天放学路过面包店，而那个经常待在他身边的小朋友要去更遥远的国外，往后或许再也不会见面。 一段他很喜欢的时光要结束了。 何世文用这个世界上最甜蜜的食物来回应这场落幕。 离开面包店的时候，裴清沅的手里拎满了送给他和季桐的面包点心，季桐则抱着一个模样很可爱的奶油蛋糕。 那是何世文刚才挤在忙碌的糕点师傅旁边，亲手做的。 蛋糕上有一只蓝白相间的小恐龙裱花。 抱着小恐龙蛋糕的小朋友笑得眉眼弯弯。 “何叔叔再见！” 他会用新的模样再来这家面包店的。 季桐在心里悄悄补充到。 “再见，桐桐！” 何世文装作被日光晃到的样子，摘下眼镜揉起了眼睛。 “小裴，上大学以后，有空带新认识的朋友来玩啊！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眼前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越来越远，他忽然忍不住高声道。 时间仿佛回到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他出声叫住那个总是推着自行车在玻璃橱窗外徘徊的少年。 人群里的裴清沅回头看他，应声道：“我会的，何叔叔。” 遥远的声音越过漫长距离。 朋友。 季桐觉得，刚才眼睛红红的何世文大概也在看那则新闻。 光是外形就足够引人瞩目的省高考状元，有冷淡的性格，有坎坷的身世，有布置温馨的家，有亲手制造智能机器人的才华，有一个在他心中无比重要的朋友。 这本来是篇称不上有多么出奇的人物报道。 可原来，那个被许多人猜测了半天的朋友，也是一个智能机器人。 在网友们眼里，现在的宿主是个孤独的、被抛弃的，只能与AI相伴的年轻人，他是个天才，也是个怪人，甚至会为一个AI而去制造另一个AI。 但在某种意义上，这的确是事实。 没有人知道那块智能手表里承载过一个人类的灵魂，连裴清沅自己也不知道。 他真的把遇见一个AI系统当成了生命里最幸运的事。 也真的为一个叫季桐的人工智能制造出了另一个叫小美的人工智能。 宿主有系统的陪伴，而他重新拥有小美。 季桐用力地抱着奶油蛋糕，身边的宿主将脚步放得很慢，配合小朋友走路的速度。 往后宿主就可以不需要走得这么慢了。 “他们认识的桐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季桐笑着说，“不过从今晚开始，我是全新的季桐了。” 这次成年人外形的季桐，会生成一个能查到的身份信息，能拥有合法身份证的那种，要尽量以普通人的方式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因此他的出现最好有迹可循。 鉴于之后他依然会跟裴清沅形影不离，所以还差一次和宿主的重新遇见。 就像那只从校园围墙外钻进来后，一路跑到宿主面前的猫咪蘑菇。 “在路边捡来的流浪少年怎么样？”季桐提议道，“音音姐说这样最省事，可以设定是选择性失忆，不记得很多过去的事了。” “你好心地收留我，带我去警局，查询指纹后找到了身份信息，可惜我是个孤儿，没有家人，很小的时候被福利院收养，才登记了户口。” 这个安排不用想办法填补父母家人的空缺。 “好。”裴清沅没有异议，“名字依然是季桐吗？” 然后他听见季桐连细节都想好了，将故事编得很完整。 “嗯，可能是因为福利院里有一棵很大的泡桐树。” 裴清沅记得自己很早就对季桐说过这句话，如今他仍然这样觉得：“春天的泡桐花很好看。” “我应该在哪里找到你？” 原本讲得头头是道的季桐瞬间有点卡壳：“我想想。” 他想了半天，小声道：“就在……路边？” 从这个莫名变轻的声音里，裴清沅猜，他的系统又开始紧张了。 他还记得季桐第一次恢复机器人造型的时候，躲在房门背后不敢完全走出来的样子。 那时裴清沅没有立刻开口说话，所以小机器人保持着小心翼翼从门后探出脑袋的姿势，忐忑地问：“宿主害怕吗？” 他不害怕。 无论是冰冷的机械躯壳，还是全新的人类模样。 “我会找到你的。” 漫长的白日熄灭，夜晚来临。 六月末的盛夏，裹挟着热浪的晚风拂过鼓动的衣角。 自行车驶过熟悉的街角，曾见过很多次的风景映入眼帘。 握着车把的掌心微微渗出汗水，真的到了这一刻，裴清沅竟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季桐会出现在哪条街上，正在做些什么？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能认出长大的季桐吗？ 裴清沅独自穿过深夜寂寥的街道，纷杂的问题在脑海里盘旋缠绕，他的视线从斑斓风景上掠过，分辨着每张陌生的面孔，寻找那个注定要被他发现的流浪少年。 当那道伫立在面包店玻璃橱窗前的背影出现时，裴清沅才明白，其实他不必找的。 打烊后的商店里没有灯光，一片黯淡，被月光照亮的橱窗里摆着漂亮精致的蛋糕模型。 来历不明的少年正专注地望向它们，月光便顺着视线拾级而上，漫过白皙的面孔和清亮的眼眸，朦朦胧胧地勾勒出身形单薄的轮廓。 也许还会看着模型想起白天吃掉的那个恐龙蛋糕。 自行车慢慢停下，裴清沅恍然地想，这是季桐。 他总是这样隔着透明玻璃，久久地凝视玻璃背后仿佛触手可及的盛大世界。 裴清沅朝既这道陌生又熟悉的背影走去，按计划完成收留流浪少年的任务。 离得越来越近了，浓烈的晚风吹热耳畔，原本确定的故事里滋长出失控的枝叶。 在这个月色皎洁得像要飞出蝴蝶的夜晚。 世界分明一片寂静，他却听见自己砰然作响的心跳声。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在这一刻, 他应该怎么开口？ 无数个纷乱的念头在裴清沅的脑海里流动闪烁，他清晰地看见头顶的月光像瀑布一样从天幕倾落，又莫名记起曾经每个放学回家的深夜, 路过这条街时在心里思索的数学题, 复杂的公式与数字占据一半心神，而季桐坐在自行车后座，有时会跟絮絮叨叨地说话，有时只是安静地揪着他的衣角。 季桐不出声的时候，裴清沅偶尔回头张望，便能看见一抹柔软的发顶，正低着头悄悄吃零食，或是望着街角掠过的风景发呆。 今晚的月光比那时更澄净。 他也遇到了更难找到答案的问题。 夏夜里的晚风吹乱同样柔软的短发，裴清沅离那道单薄的背影只有一步之遥, 浸没在滚烫的心跳声里, 仍不知道要挑选哪一句话作为故事的开始。 他好像忘记该怎么说话了。 下一秒，流浪的少年听见了这道极轻的脚步声, 便回过头来，月色从发间一路晕染到眉眼，漫过那双明亮含笑的眼睛, 陌生的秀气五官里依稀能看出幼年的模样, 肤色却比儿时更白皙。 这次他不用再努力扬起脑袋，只要视线微微上扬, 就能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季桐凝视着宿主比一年前要褪去几分青涩的面孔，忽然小声道：“你想哭吗？” 看见宿主此刻怔怔出神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起了第一次相遇的那天，被无数目光和喧闹话语包围的十七岁少年，眼睛里也涌动着复杂难辨的波澜。 所以这是他跟裴清沅说的第一句话。 长大了一些的裴清沅依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蝉鸣寥落的寂静里, 他想起同一天，用微哑的声音问：“你怎么了？” 原来宿主也记得最初的对白。 季桐这样想着，眼里笑意更浓，很配合地回答：“我找不到家了。” 新的段落开始蔓延。 他的话音落下，手腕上霎时涌来一阵温暖的热度。 “我们回家。”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住了似乎有些过分苍白的手腕，领着他去往家的方向。 季桐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宿主的掌心这么热。 被捡到的流浪少年老老实实地待在车后座上，看着熟悉的风景缓缓流走。 今晚的宿主格外安静。 薄薄的衣角在风里翻飞，趁宿主看不见自己紧张的表情，季桐忐忑地提问：“我看起来很奇怪吗？” 为什么宿主看到他的第一眼会发呆不说话呢？ 其实他一直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好看，可是难得重活一次，如果有机会，还是想变成曾经熟悉的样子。 裴清沅回应得很快：“不奇怪。” 停顿片刻后，他问：“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外形？” 季桐对此早有准备，顺口胡扯道：“是根据人类十八岁男性的平均脸生成的，不过数据库可能很久没更新了，之前又中过病毒，也许效果不准……” 宿主的回答很好听。 “这个样子不平均，很特别。” 季桐听得出宿主话里的真心，先是愉快地打消了忐忑的情绪，又在日记里为宿主记上一笔。 没想到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宿主喜欢的类型。 应该是带一点点病弱。 也可能只是单纯喜欢皮肤白或者个子比自己矮的。 不好说，总之都先记上。 等宿主的感情线展开之后，就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反正宿主不讨厌这个外形就好。 跟着裴清沅重新回到家，环视着堆满可爱物件的房子，季桐忍不住想，人变成小朋友的时候真的会很幼稚。 往日他是小孩，做什么都可以无所顾忌，哪怕对着宿主卖萌都不在话下，现在长大了，要收敛一些。 所以季桐没有像平时那样，一回家就满屋子追着花花跑，他站在玄关，有些踌躇，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迈。 他偷偷打量正在锁门的裴清沅，第一次用近乎平视的目光看宿主，总觉得和以往很不一样。 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生疏和羞怯感。 花花看见陌生人进屋，眼睛一瞪，又闻见熟悉的气息，连忙跑过来扑进来人的怀抱。 季桐惊讶地接住它。 平时花花最先扑的都是宿主，因为宿主显然长得比小朋友更好看。 他看见花花脸上露出花痴的傻笑，还用毛茸茸的头顶蹭蹭他的下巴。 很好，猫随主人，都喜欢同一个类型。 季桐正在搓颜控猫咪的脸蛋，听见宿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量身高吗？” ……笑容突然凝固。 他一点也不想暴露自己只有179这件事。 看在宿主表情很认真的份上，季桐悄悄叹了口气，走到长颈鹿身高贴前站好。 裴清沅微微低头，手掌抵过他的头顶，季桐老实地打消了踮脚的念头，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等他松开手，季桐也回过头来，就看见他拿笔在长颈鹿身高贴上画了一条线。 高高低低的划痕汇在一起，原本只有一个人使用的身高贴上蓦地多出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裴清沅凝视着这些线条：“你说过，很多人类家庭都是这么做的。” 一个家庭里的成员当然应该大于一。 季桐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用意，莫名高兴起来。 要是他的那条线能画在宿主那堆线之上，就更好了。 “要吃夜宵吗？” “不要……”季桐本来想维持一下新鲜出炉的成熟形象，想了想，还是没扛住诱惑，“不要做太多。” 宿主熟练地走向厨房。 生疏感消失了。 季桐仍然是季桐，只是长大了而已。 这一晚，他入睡之前，特地在衣柜里翻了半天，选好明天起床要穿的衣服。 鉴于傅音音和方昊都看不见，所以他决定先穿宿主挑的款式。 而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裴清沅期待已久的梦境，在这个心绪难平的夜晚终于降临。 空白房间，巨大蘑菇，背光而坐的少年，床头柜上黑色的智能助手。 而这一次，缠绕他许久的梦境忽然有了清晰的面孔。 坐在光里的少年和他同时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少年的脊背轻颤，随即他迫不及待地转头，带着激动与喜悦，仿佛为这天等待了很久。 他第一次转过身来。 裴清沅看见一张正绽开笑容的苍白面孔。 是长大后的季桐。 房门缓缓打开，房间外站着许多身穿白大褂的人，到处回荡着裴清沅听不分明的说话声。 但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一间病房。 一间白色的无菌病房。 少年放下手中的书本，抱着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的小美，与看不见的他擦肩而过，试探性地向那个热闹的世界走去。 走出房门的一刹那，灿烂的空气瞬间涌入呼吸，他看起来想要咳嗽，又努力忍住了。 医生护士们笑着围上来祝贺他，有人拿着本子仔细记录他的状态，有人拿着相机录下这一幕，也有人捧来一大束芬芳烂漫的鲜花，但犹豫着不敢靠近。 少年主动向花走去，他伸出手，似乎想拥抱那束最新鲜的花，然而无法自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周围的人们面露慌张，在骤然纷乱起来的脚步声里，裴清沅看见他依然笑着，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目光却留恋地追逐看着那束越来越远的花。 至少他和花一起待在颜色绚烂的世界里。 从梦中醒来后，裴清沅久久无法忘记那个眼神。 他见到了长大的季桐，于是梦里孤独的少年有了面孔。 长大且拥有了合法身份的系统可以更自然地融入人类社会，拥有独立的人际关系，于是梦里的少年也走出了房间，走向人群。 听起来仍像是现实的种种映射。 但这一切真的只是他对系统的一种想象吗？ 他不知道。 趁记忆尚未溜走，裴清沅用文字记下了这个梦里所有的细节。 然后他换上衣服出门，在清晨宁静的街道上徘徊，最终鬼使神差地走向曾经从未驻足过的花店。 拂过面颊的微风里，他动作生涩地挑着花。 季桐穿着风格清爽的新衣服走出房间时，意外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束还沾着露水的鲜花。 要不是长着爱心屁股的花花正在花瓶旁边打滚，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家了。 宿主正在厨房做早餐，季桐敲敲玻璃门，好奇道：“宿主早上出去买了花吗？” “嗯，迎接新的生活。”裴清沅摘下围裙，“早餐好了。”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买花。 但是他想，这瓶花比梦里无法靠近的那束更好看。 季桐显然也很喜欢这样最新出现在家里的装饰品，短短一顿早餐的时间，至少扭头看了二十次茶几上的花瓶。 裴清沅猜他把每朵花的样子都刻进了心里。 可他觉得，他的系统应该看见更多的风景。 比一束鲜花更多，也比玻璃橱窗里的蛋糕模型更多。 当他在炽热的晚风里，伸手握住那截体温偏冷的苍白手腕时，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吃完早餐后，两人去警局走完了剧本流程，季桐补办了身份证，因为系统里查询出的信息显示他已经成年，又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警察也不好擅自决定他的去向，需要尊重他个人的意愿。 所以他们在登记裴清沅的信息之后，先让季桐跟着这个好心人离开了。 夏日炎炎，公交车里流动着舒适的冷气，季桐坐在靠窗的座位，一会儿低头看看手中领取身份证的纸质回执单，一会儿抬头看看窗外的景色。 裴清沅总是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身边的少年。 季桐正穿着他在几个月以前就为今天买下的衣服。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感受。 他在商场里拿起这件衣服时，曾想象过它被穿在身上的那一幕，想象着变成大人的系统，想象着本该清晰确定的未来。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连自己当下纷乱的心绪都无法看清。 裴清沅沉默地追随着身边少年的视线。 季桐仍然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还是会专注地看天上的云和路边的花，只是不再像小朋友那样兴奋地说出来。 车窗外的阳光停泊在他的眼睛里，在颤动的睫毛上轻轻摇晃。 裴清沅下意识问道：“今天的云是什么形状？” “左边这朵又很像一头大象，就是你生日那天飘在天空里的那朵大象。” 他问了，所以季桐兴致勃勃地描述起来：“右边的云没有形状，在天空里走散了，我喜欢最角落的那一缕，像一片卷起来的花瓣。” 他安静地聆听着这道认真的声音，然后听见自己有些生涩地开口：“你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吗？” “什么？” 一脸意外的季桐终于从漫天云朵那里收回视线，恰好撞进他情绪浓重的眼眸。 “我们一起去旅行。”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一起去旅行。 季桐先是愣了愣, 很快便反应过来。 宿主辛苦学习了这么久，当然应该好好放松一下，出门旅行是高考结束的学生们在这个漫长暑假里最常见的选择之一。 而且现在宿主的手头很宽裕, 不仅有上次任务的现金奖励，寒假前就拿了好几笔二中发放的奖学金，成为省高考状元后更不必说, 不单录取他的江源大学承诺免学费并给予奖学金等各种奖励, 二中和市里也都分别发下了高额的奖学金, 简直可以说收钱收到手软。 全新人生阶段开始前的毕业旅行，光是想想都让人很兴奋。 他会给宿主拍很多留念照片的。 “好！”季桐立刻忘了天上的云, 快乐地应声, “去旅行！” 他还没去过这个投影世界的其他地方。 他刚想说可以仗着系统的优势迅速收集各种攻略，生成一份最完美的旅行计划，就听见宿主说：“我来做计划。” 宿主的声音听起来很认真的样子。 季桐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长大成人的一种标志，宿主想要将规划生活的权利更多掌握在自己手里，于是他带着又惆怅又欣慰的心情, 答应道：“好哦。” 裴清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从那种充满父爱母爱的微妙语气里猜出了一点。 他从那种复杂的心绪里抽离出来, 本想跟过去一样, 抬手揉揉小朋友系统的头发，但此刻看着与自己几乎一般高的季桐，却有些踟躇。 在片刻犹豫后, 裴清沅按捺住了伸手的冲动，悄悄收紧手指，补充道：“等身份证办出来，我们就出发。” 闻言, 季桐又看向手中的领取回执，小声感慨起来：“我要有身份证了。” 这意味着他将跟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普通人看起来差不多。 但还是会有细微的区别。 “九月开学前，你要去江源大学考试。”裴清沅问道，“你确定不参加明年的高考吗？” “不参加。”季桐摇摇头，“能当旁听生就很好了。” 他是能随时查询任何数据的系统，参加高考总有种作弊的感觉，即使他只用自己拥有的知识来写卷子，也依然对其他考生不公平。 因为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一旦通过高考考上了某所学校，就会有一个本该能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失去名额。 见他语气坚决，裴清沅也没有再劝。 前些日子在经历名校争抢的时候，裴清沅向每个高校的招生办老师都问了同一个问题：学校里对接收旁听生有什么样的规定？ 听见高考状元问这个问题的招生办老师全都一脸茫然。 偶尔来蹭课的那种旁听生，高校一般都不管，但对于那种需要交学费的正规旁听生，基本都会要求参加过高考，有个不至于太差劲的分数，同时在专业上有突出表现，或是有单位的介绍等，才可以尝试申请。 只有江源大学接收旁听生的标准是通过专业笔试与面试，对其他条件不作任何限制。 通过考试成为正规旁听生的学生，平时会和班上的普通学生一样，需要写作业和考试，可以参加各类校内活动，也可以申请宿舍，会得到老师一视同仁的对待，唯一区别是毕业后无法得到学位证书和毕业证书，只能拿到一张结业证书。 拿不到双证会对大多数普通人接下来的升学或就业造成巨大影响，所以选择以旁听生身份上大学这条路的人很少，这意味着四年下来能得到的只有最纯粹的知识。 恰好对系统而言，这些证书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江源大学都是裴清沅心中最合适的选择。 ——等到明年的夏天，我们一起去上大学。 这是他对季桐说过的话。 他不希望那时的季桐只能在他上课的教室外徘徊等待，或是只能藏身在手表里使用着机械声音。 裴清沅想实现这个承诺。 在截然不同的风景中度过盛夏，然后在夏的尾巴里一起走进大学校园，坐在同一间教室上课。 他知道季桐肯定会通过这场旁听生考试。 况且，对于人工智能学院的老师来说，也许季桐才会是那个最让他们惊喜的学生。 混进人群里跟着人类老师学习人工智能知识的ai。 裴清沅想，那是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而这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旅行开始前等待身份证的日子里，季桐老实地待在家里，就算要出门也不敢用人类形态。 他的成人形态里隐约有一些儿时的影子，再加上名字没变，所以他暂时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宿主周围，因为原住民对于系统所扮演角色的遗忘期大约在一个月左右。 季桐觉得，趁这段时间去没人认识他的外地旅行，是个恰到好处的选择，顺便还能提前做一做心理建设，准备好以“被好心人收留的失忆孤儿少年”身份走进社会。 与此同时，裴清沅大多数时间也陪他一起待在家里，偶尔跟班上和篮球队的同学朋友出去聚会，为这段青春划上一个圆满又略带伤感的句点。 在状元朋友的身份“曝光”后，那两段原本热度只能算还可以的采访视频突然间疯狂传播起来，有很多人记住了这个天才怪人状元，尤其是本市的居民。 有天裴清沅到常去的菜市场买菜，却被摊主叔叔阿姨们包围起来问长问短的时候，两人才深刻意识到那则新闻如今的影响力。 随着时间推移，网友们的关注点已经从状元的成绩、身世、外形等等，彻底转移到了在视频里本不算太出彩的糖豆机器人身上。 出众的外形也好，跌宕起伏的身世也罢，哪怕是超乎常人的天赋，见多识广的网友们都曾在别人身上见过。 可为一个智能机器人而制造出了另一个智能机器人，却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新闻。 记者李雅怡这段时间收到最多的消息，就是希望她采访一次模样古怪的鸭舌帽糖豆机器人，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是能采访到那块被状元视为最重要朋友的智能手表。 每个人都想知道，被制造出来陪伴一个性格可爱的智能手表的跳舞机器人，会跳什么样的舞？ 它到底叫什么名字？ 一个能被人类视为挚友的ai，它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它喜欢什么样的舞蹈，又会为自己的机器人同伴取出什么样的名字？ 这是没人见过的、仅此一个的新故事。 李雅怡也的确联系了裴清沅，尝试提出再次上门采访的请求，但被他以最近很忙的理由拒绝了。 遗憾之余，她好奇地问了问，是不是在忙着提前接触大学课程，她知道对有些天才来说，放假是一种浪费，他们会早早开始与大学导师的沟通和合作。 结果裴清沅的答案是：要和朋友一起去旅行。 不愧是裴同学，还是这么有个性。 可是……朋友。 脑补了一下裴清沅戴着手表去旅行的画面，李雅怡先是跟很多网友一样莫名觉得磕到了，然后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 真是一个让人想笑又想哭的故事。 她真的好想采访那两个机器人。 在无数种交织着的遥远、复杂的情绪外，对此全不在乎的裴清沅和季桐一起踏上了轻松的旅途。 今天的宿主看起来跟平时很不一样。 阳光灿烂的车厢里，季桐总是忍不住悄悄打量宿主的目光，一边看一边笑。 本来裴清沅需要考虑怎么避免在路上被认出来的问题，可能要像明星出门一样戴上帽子墨镜口罩，在夏天不仅闷热，还有种躲躲藏藏的郁闷感觉。 但是，宿主是个欧皇。 一亿阅读量这项主线任务完成时，裴清沅为季桐选择的系统奖励是外形成长，他还有一项属于宿主的随机奖励。 这个据方昊表示经常会搞出[无法被风吹动的帅气刘海]、[打架时不会掉落的遮脸草帽]的奇异选项，并且裴清沅也的确随到过[一杯永远喝不光的含气可乐]这类选项的神奇随机机制，这次随出了一个奇怪但非常有用的奖励。 [一副戴上后让你判若两人的平光眼镜] 季桐看到这个选项的时候简直叹为观止，连忙发到系统群里炫耀。 [季总：看看什么叫瞌睡来了就有枕头！] [季总：这是我见过最欧的宿主！！！] [昊哥：呵，你本来就只见过一个宿主。] [音音：哈哈哈哈，我以为这种眼镜只会在强行判若两人的电视剧里出现，好想戴戴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季总：测试了一下，跟电视剧里的设定还蛮像的。应该是让陌生人对宿主脸部五官的印象模糊，只会产生一个由具体衣着决定的整体印象。] [季总：比如穿得很潮又拎个滑板，那无论跟脸有多不搭，别人都会觉得宿主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滑板少年，绝对不会往新闻里的高考状元身上联想。] [昊哥：……我不能想象小裴哥哥穿得很潮拿着滑板陪你测试的样子。] [音音：听起来好有趣，那你准备让小裴变成什么风格？] 问得好。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 不过季桐喜欢的风格首选，只能是—— 弥漫着沁凉冷气的车厢里，窗格投落的阴影与错落的阳光，流动地映照在每个人身上。 季桐和裴清沅旅行的第一站，是一座绿意葱茏的山城，轻轨穿行在偌大城市中，经过无数浓荫绿树，令本该蒸腾的暑气也显得轻薄起来。 许多乘客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坐在前方的两个少年。 确切来说，应该是一个少年，和一个男人。 左边的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短袖，和很有活力的浅蓝牛仔裤，黑色的相机挂绳经过锁骨，将肤色衬得格外白皙，相机垂落在胸口，精致的眉眼间流露出雀跃。 右边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身上穿着不算过分正式的黑色西装，剪裁合称，将他冷淡的气质具象化成了商业精英。 但他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仿佛第一次戴眼镜，总想下意识去触碰镜架，这样的反应消解了遥远的距离感，让这两个并肩而坐的人显得意外相衬。 察觉到他的动作，身边清爽秀气的少年便很及时地伸手拦住他。 “不许乱动。” 极轻的声音淌进耳畔，裴清沅侧眸看见落在他肩头的日光，耀眼得几乎令人眩目。 车轮隔着窗轰鸣，轻轨列车在成片高楼与漫漫绿荫中穿行，揽尽夏日明媚的色彩，偶尔穿过的隧道在车厢里洒下一格格暗色的影。 季桐微凉的掌心正握住他的手腕，所有光都停在那里。 于是他便真的不动了。 第80章 第八十章 感觉到宿主停住了动作, 季桐特意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觉得大概是放弃了挣扎，便满意地松开手。 他松开手之后, 裴清沅果然没有再去碰眼镜, 残留着微凉温度的手腕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慢慢垂下。 季桐对自己的审美十分满意：“这个造型很好看。” 他一口气列了好多套换装计划, 准备在接下来的旅途中让宿主一天换一套，不过看来看去, 他最喜欢的还是这个造型, 西装和这副任务奖励眼镜真是太搭了。 而且最妙的地方在于，宿主以后肯定是要开创事业的, 也就是未来真的会成为商业精英, 说不定性格也会随之变化, 比如变得心思深沉格外冷峻, 但现在宿主并没有达到成熟状态, 身上还残留着少年人的青涩。 这种微妙的混合着青涩与成熟的气质, 隐约可以窥见未来模样的奇妙进行时，再加一点点扮酷装大人的感觉，连见多识广的霸总收集者傅音音都发出了“好想再来你们世界玩一次”的叹息。 所以季桐用起内存毫不手软，他偷偷建的宿主珍贵时刻相册里已经收录了大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远中近景大小特写统统都有的超清视频。 这样的夏天就应该永远珍藏起来。 只不过他珍藏的角度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 季桐举着傅音音送给他的相机, 顺手抓拍了一张宿主正垂眸望着什么出神的照片, 凑到他耳边小声感慨道：“现在好像已经不适合叫你软软了。” 这个称呼最初用来安慰得不到母亲亲昵对待的少年版宿主, 现在的宿主显然已经从那段阴郁的时光里走了出来，作为一个即将开始搞事业的成年人，不知道会不会讨厌这个显得有些幼稚的称呼。 闻言, 裴清沅似乎才回过神来, 目光从自己突然空荡的手腕上移开, 低声道：“没有不适合，你想叫什么？” 季桐想了想：“先叫哥哥吧。” 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叫宿主或软软都会很奇怪，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叫哥哥比较顺口。 即使他想让宿主管自己叫哥哥的企图心依然不死，可是身高和外形差距摆在这里，就算宿主真的这样喊了，也没有什么说服力。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季桐只能用自己穿成系统前还没过十八岁生日来安慰自己。 算上当系统的日子，他比宿主大一点，只算当人类的日子，他比宿主小一点，这大概就是一种可以在哥哥弟弟之间灵活切换的神奇弹性年龄。 裴清沅听见哥哥这两个字时顿了顿，最终没有反驳：“好。” 轻轨到站，乘客们蜂拥而下，举着相机的少年兴奋地往人堆里凑，还回头朝他招手。 “哥哥，下车了！” 清朗雀跃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 裴清沅看见有很多女生偷偷看他。 于是他起身，快步上前，走向前方的光。 山城到处被浓荫和繁花笼罩，这里的夏日比其他城市要沁凉一些，没有那么酷热。 而季桐拉着裴清沅去买的这身西装面料特殊，轻薄凉快，即使在夏天穿着也不算很热。 两个风格迥异的游客并肩穿梭在这座山城的大街小巷，新奇地打量着与家乡截然不同的风景。 等裴清沅第二次留意到季桐偷瞄别人手里的冰激凌时，主动道：“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 季桐眼睛一亮，立刻点点头，老实地在阴凉处等他。 一分钟后，他的相册里又诞生了一幅名画。 《在冷饮店门口安静排队并抬头看菜单思考要选哪个口味冰激凌的西装霸总》 季桐在脑内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正想跟系统朋友们分享一下，蓦地听到一道有些紧张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那个……帅哥，你在等人吗？” 说话的是一个长相颇为漂亮的短发女生，身边的同伴正拽着她的手，仿佛在给她打气。 季桐茫然地点点头。 短发女生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忐忑：“等女朋友吗？” 恋爱这种事对季桐来说十分遥远，他当即摇摇头：“不是，在等哥哥。” 这个委婉的提问没有得到直接的拒绝，看来眼前的帅哥应该是没有女朋友的，短发女生便鼓起勇气道：“那我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另一边，刚刚排到的裴清沅选定了冰激凌口味，报给收银台后的店员。 然而可能是道具眼镜加持后，他的造型和目光显得过于冷酷，裴清沅亲眼看见拿着蛋筒去盛冰激凌的店员手抖了又抖，最终不慎转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彩色冰激凌甜筒。 刚拿到正常甜筒的客人一脸震惊，正想抗议，结果再看看他，又不敢说什么了。 裴清沅：…… 这个眼镜的效果真的很夸张。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件好事。 对季桐来说应该是吧，他会拥有一个最大的彩色缤纷水果味冰激凌。 面无表情的冷酷西装男裴清沅接过战战兢兢的店员递来的冰激凌，往回走去，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有两个陌生的年轻女生站在季桐旁边和他说话，他们离得很近。 他看见季桐说了些什么，对面那个原本面带羞赧仰视着他的女生便笑了起来，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裴清沅慢慢握紧了手里的甜筒。 短发女生的同伴第一个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扯扯女生的袖子：“你有没有觉得突然好冷啊？” 短发女生确实也觉得有些冷，但这一刻她的心里更多是被遗憾填满，顾不上关心别的。 她还是很想要到心仪帅哥的联系方式，同时又十分清楚对方已经委婉地拒绝了她。 “那……祝你在山城玩得开心啊！” 她依依不舍地被同伴拉走，在经过一个带着银边眼镜手拿甜筒的男人身边时，寒冷值简直达到了巅峰。 “到底哪儿来的冷气？”同伴一脸纳闷，“走到这里又没了，我刚才是出现幻觉了吗？” 短发女生偷偷回头看，惊讶道：“咦，他哥哥回来了……跟他好不一样。” 季桐愉快地接过宿主手中造型夸张的冰激凌甜筒，趁它被太阳晒到融化前，专心地吃了起来。 “这是综合水果味吗？好好吃。” “嗯。”裴清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刚才是在问路吗？” “不是。”季桐的语气里透着新奇，“根据我对人类行为的理解，好像是搭讪，她想问我要联系方式。” 话一出口，他骤然觉得气温有一丢丢下降。 冰激凌的消暑效果真不错。 “你告诉她了吗？” 沉迷甜筒的季桐听见宿主这样问。 “当然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我都没有手机，也没有你们常用的那些社交账号。” 说到这里，季桐的表情里透出一丝得意：“所以我跟她说我刚高中毕业，家里没来得及给我买手机，只有一个小天才儿桐手表，还忘记带了。” 因此那个短发女生才会被逗笑。 裴清沅莫名紧绷的心情刚刚放松了一点点，又想到季桐话语背后的含义。 他没有联系方式，所以没法给。 而不是他拒绝了。 这个念头让他陷入一种极其陌生的、毫无来由的焦灼。 在季桐还是三岁半形态的时候，也经常有偶遇的陌生人同他搭话、逗他玩，那时的裴清沅并没有产生任何异样的心情。 被可爱幼崽吸引的逗趣心情，和对同龄人萌发的爱慕之情。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眼神。 一直等到季桐津津有味地吃完了整个彩色冰激凌，裴清沅才重新开口：“我陪你去买手机，之前忽略了。” “手机？”季桐意外了一下，很快笑起来，“谢谢哥哥。” 他的宿主总是这么大方。 “我选什么颜色好呢？” “应该没有彩色的手机，可以另买手机壳。” “那就黑色吧，我要自己把它改造成五彩斑斓的黑……” 手机柜台后的营业员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接待这两位客人。 首先是因为，其中一位客人气场过分强大。 其次是因为，这两位客人都分外养眼，而且姿态亲昵，看起来像在约会一样。 一个是清爽的活力少年，一个是沉稳的西装男人。 虽然少年管对方叫哥哥。 ……但是莫名其妙地更般配了。 各种各样的霸道总裁爱上他豪门金丝雀别想逃虐恋情深伪骨科文学刷刷刷从营业员脑海里闪过，同时还不忘以优秀的职业素养进行着手机的介绍。 “这款的黑色机身非常特别的，性能也很不错，处理器是最新一代的……” 季桐总觉得营业员看过来的目光怪怪的。 鉴于眼镜道具威力强大，他估计对方又是被宿主的气场震慑到了。 挑好了手机款式和号码，裴清沅付钱，季桐把手机卡放进去，目露感慨地摆弄着这个宿主送给他的新手机。 收到新礼物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相机，趁宿主不备，凑到他身边自拍了一张合照。 照片里靠后一些的宿主神色深沉莫测，仿佛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跟这个成熟的造型意外相称。 他则对着镜头露出大大的笑脸，还伸出标准剪刀手比了个耶。 季桐满意地把这张大家毫不相干各帅各的照片设成了桌面。 裴清沅看见了他的动作，目光从这张既矛盾又自然的照片上移，停留在季桐显然很开心的脸庞上。 他欲言又止。 季桐发现今天的宿主身上蔓延着一种异样的沉默。 “你想说什么？”他握紧手机后主动问道。 反正不管宿主说什么，他都不会把这张偷拍的照片删掉的。 裴清沅凝视着他的系统鲜活灵动的神情，寂静几秒钟后，回答道：“接下来想去哪里玩？” 季桐了然，原来宿主是选择困难了。 “我看看你列的旅行计划，先去博物馆怎么样？逛完博物馆累了，晚上就可以去吃更多好吃的……” 少年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重新响起。 在同一个瞬间，裴清沅清晰地听见自己内心那道被他极力压制住的声音。 不要把联系方式告诉别人。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季桐在新手机里存下的第一个联系方式, 是裴清沅的手机号。 虽然他们俩可以直接通过意识沟通，用不到手机，不过季桐在使用人类形态的时候, 除了必须要用悄悄话沟通的内容, 其他时候会用正常的方式进行对话, 否则总觉得怪怪的。 现在他有了合法的身份, 还是尽量以普通人类的方式相处比较好，省得成习惯后哪天在其他人面前不小心暴露。 季桐将裴清沅的手机号存入通讯录，下意识地在备注栏里打下了“宿主”两个字, 想到万一被别人看见会解释不清，又连忙删掉。 备注软软有损宿主的高大形象, 备注裴清沅显得过分生疏, 还是哥哥刚刚好。 被捡来的流浪少年这样喊收留他的人, 也算正常。 裴清沅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号以哥哥的名字被储存起来。 去博物馆的路上，季桐兴致勃勃地用新号码注册了这个世界里常用的社交软件账号, 同样先加了宿主。 裴清沅看见他的头像是一朵白色的蘑菇, 蓬松洁白的外观柔软又可爱, 让人很想伸手戳一戳。 在这段充满了新奇风景的旅途中, 沉迷使用新手机的ai系统在暂时只有一个好友的朋友圈里, 喋喋不休地发了许多动态。 动态里大多是各种各样的照片，配文通常很简洁，只用一句话概述照片内容，因为他还偷偷藏着一本专门用来絮叨的日记。 照片里有在博物馆里看见的古怪文物, 有香味直透过屏幕扑面而来的街边小吃，有天边浮动的绚烂黄昏，也有抓拍的同伴身影。 裴清沅在特别关注里浏览到这些照片时，眼里常常会闪过笑意, 又会生出几分莫名的感慨。 他不知道该如何确切形容自己的感受。 裴清沅只觉得，季桐真的很像一个被人捡到的流浪少年，对世界缺乏常人应有的认知和体验，所以显得那么热烈。 [季桐：山城新街是我见过人最多的步行街。] [季桐：⊙o⊙……昨天那个不算，今天这条街上人更多。] [季桐：第一次走玻璃栈道，天！啊！！！] [季桐：明天要去海边坐快艇ヾ(@^▽^@)ノ] 他把这个虚构的角色扮演得很好，裴清沅想。 这份裴清沅花了很多时间做的旅行计划里，涵盖了各种类型的城市，有绿荫遍布群山环绕的山城，以沙滩海洋日光浴闻名的海城，地广人稀空气清新的朝圣之地，还有夜生活丰富的时尚之都，等等等等。 从季桐一路始终惊叹连连的反应里，他觉得这份计划的效果很好。 唯独有一点超出了他的预料。 出于自己偏好安静的惯性，在具体的景点上，裴清沅安排的都是一些比较静的行程。 但他渐渐发现，季桐特别喜欢往人堆里凑，还很喜欢各种会让人心跳加速大汗淋漓的剧烈运动。 ……这大概也很符合活泼型青春期少年的特性。 所以裴清沅默默调整了行程，比如把游览名人故里换成体验刺激漂流。 在海天一色的海城，金灿灿的沙滩上，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从掀起无数浪花的快艇上下来。 尽管衣袖和裤腿都被不同程度地打湿了，在清凉咸涩的海风里，季桐依然露出了雀跃的笑容。 今天是他和宿主造型最相似的一天，都是简单清爽的沙滩休闲风。 比起他，宿主不常笑，又戴着文质彬彬的眼镜，看起来会沉稳一些，但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冰冷或是难以接近。 夏日的金色沙滩上到处是游客、太阳伞，和清香四溢的整个椰子。 裴清沅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的渴望，径直往售卖椰子的小摊走去，季桐期待地跟在他身后，顺便张望着四周游客们相当丰富的娱乐活动。 有人在冲浪，有人懒洋洋地躺在太阳伞下玩手机，还有人在打沙滩排球。 四个与季桐和裴清沅看着差不多大的年轻男生，正站在简易球网的两端，活力四射地打着排球，时不时传出笑闹声，很像是青春动漫里的场景。 季桐看得出神，连裴清沅递来的开了壳的椰子都没注意到。 “你想玩吗？”他问。 “想！”季桐回过神来，很快应声，“你玩过沙滩排球吗？” “没有。”裴清沅摇摇头，“应该不难，这里可以租排球。” 在出租售卖各种沙滩用具的小店里摆着排球，但他们只有两个人。 沙滩排球至少要四个人才比较好玩，一般都是2v2的对抗。 两人来到出租排球的小店前，裴清沅尝试判断周围哪些落单的游客也想玩排球，季桐则捧着椰子专注地看着那群打排球的少年。 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炽热，又或许是因为异常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很耀眼，那群少年在忽然停住动作后，注意到了这边。 有两个男生朝季桐他们走了过来。 “要一起来打排球吗？”其中一个气质阳光的男生主动邀请道，“我们这边有两个人想去玩别的项目了，缺人。” 季桐眼睛一亮，回头看宿主的表情，见他没有要拒绝的意思，立即应下：“好啊！” “但是我们都没有玩过排球，不太会玩。”他忐忑地补充道，“尤其是我，可能会很笨。” “这有什么。”陌生人只当他是在谦虚，大方地摆摆手，“反正是出来玩嘛，规则无所谓，就是接球再击球，很简单的。” 不过等正式开始后，他们才意识到，季桐说的完全是大实话。 他的确没有任何排球基础，或者说，没有任何球类运动基础，根本不会判断对面球飞来的落点，常常跑空，偶尔接到球的时候，来势汹汹的排球砸在他交叠的白皙手指上，总让人看得心惊胆战的。 相反，他的同伴一看就有相当不错的篮球基础，上手很快，强有力的扣杀常常让对面人毫无招架之力，还有余力护着身边的少年。 这一强一弱的组合倒是也能打得起来，就是他们得注意一点，尽量不打到那个动作十分笨拙的瘦弱男生。 但一旦比赛激烈起来，球的方向很难精确控制。 开口邀请过季桐的阳光男生不慎脱手，球就直直往对面的季桐飞去。 他心里一惊，“小心”还没喊出来，看见对面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已经敏捷地侧身过去试图挡下球。 可还是来不及，排球重重砸在了对面人的肩膀上，直接把人砸倒在地。 意外失手的男生面露惊慌，立刻跑过去看对方有没有事。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连自己同伴的手都没有依靠，而是很快自己爬了起来，随意地掸了掸肩上沾染的沙粒，眼中透着兴奋。 “你没事吧……？”他回忆着排球砸下的力度，不确定道，“有没有砸伤？” “没有啊，轻轻碰一下而已。”季桐把被弹开的排球捡了回来，仿佛丝毫不觉得痛，一本正经道，“我有经验了，等下肯定能避开的，就算砸到了也没事，我身体很好的，不用特意让我，我们公平比赛。” 闻言，他身边的裴清沅慢慢收回了已渗出冷汗的手。 系统变幻出的人类身体，的确不用担心受伤，他险些忘记这一点。 可是被球砸到的季桐，笑得比刚才更灿烂了。 就像那次他和方昊打雪仗的时候，一次次摔倒，又更开心地从雪地上爬起来。 裴清沅忽然想起那个模糊的梦境里，和季桐拥有一样面孔的少年，留恋地凝望着鲜花的眼神。 他还没来得及深思，便听到陌生人继续道：“那就好，吓死我了，这样吧，等我们实力平均之前，我先加入你们这边。” 场面瞬间变成了3v1。 “宋时星你太过分了！！”被抛弃的朋友哀怨控诉，“不行，除非你帮我邀请一个小姐姐来，不然我不玩了。” 宋时星顿时嫌弃道：“一打三怎么了？你刚才还说自己能一打十呢，快上大学的人了还要我帮你去搭讪，丢不丢人！” 旁边的季桐听他这样说，好奇道：“你们刚高考完吗？” “对啊，我老家和之后要去上学的那个城市，都没有大海，所以趁暑假来海边玩一趟，毕业旅行嘛。”宋时星随口道，“你们也刚高考完吗？” 不参加高考的旁听生季桐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我们那里也没有海。” “哎，有大海多好，我想天天住海边。”宋时星叹口气，当他是默认了，自来熟道，“你去哪个城市上大学？说不定我们还同城呢。” 季桐诚实地回答了他，宋时星瞪大眼睛卧槽一声：“我真的要去那里上学！不骗你，我考上了江源大学！” 季桐也很惊讶。 不仅同城，而且是同校。 “你成绩真好。”他语带羡慕地补充道，“不过我没参加高考，打算通过旁听生的身份进入江源大学学习，还得考试，不一定能通过。” 这下无论朋友在对面怎么嚎，宋时星都铁了心要3v1了。 “我叫宋时星，咱们未来肯定能当同学的！” 他对极具竞技精神又相当有缘的季桐很有好感。 夏日的海边果然是充满了奇遇的地方。 就是季桐的同伴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宋时星热情地教起了季桐该怎么垫球，还主动招呼起一旁的裴清沅：“帅哥，你打排球真有天赋，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打出那种帅气的扣杀？我教你们基础姿势啊。” 裴清沅：…… 被忽略了半天的他，突然很怀念在山城穿的那套能让人自动退避三舍的冷酷西装。 因为道具眼镜的作用，在旁人眼里，他现在和“被江源大学录取的省状元裴清沅”完全是两个人。 导致他现在不能说自己也考上了江源大学，免得以后出问题。 所以没法以任何方式转移话题的裴清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桐和即将同校的宋时星交换联系方式，宋时星成了他通讯录里第二个名字。 以及眼睁睁地看着宋时星拍着季桐的肩膀帮他纠正错误的接球姿势。 ……很碍眼。 裴清沅想要阻止宋时星的动作，又找不出任何恰当的理由。 有了新身份、买了新手机的季桐，会开始拥有自己独立的人际关系，朋友之间，就该是这样相处的。 他的理智明白这个道理。 可情感却驱使他打出一记又一记愈发凶猛的扣杀。 季桐的两个系统朋友来家里过春节的时候，他并未产生这样焦灼的感受，而是平静地接受了他们的相处。 方昊和傅音音明明是季桐更加亲近的朋友。 季桐经常跟方昊待在一起玩，为此一度没去体育馆看他训练，傅音音更是送给季桐一样让他视若珍宝的礼物，那时的裴清沅不仅没有介意，反而替自己的系统感到开心。 但在山城，他希望那个羞怯搭讪的女孩立刻离开，在这里，他不想看见这个似乎很适合做朋友的宋时星离季桐这么近。 为什么他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躁动的情绪随着高速旋转的排球，重重地砸进沙粒之中。 球网对面孤零零的男生完全无力招架，只能默默在心里流泪。 身边的季桐则熟练地为他喝彩：“哥哥好厉害！” 哥哥。 在热烈地烧灼着神经的日光下，早已听惯了季桐叫哥哥的裴清沅，第一次觉得这个称呼刺耳。 季桐发现宿主好像对到处是阳光沙滩帅哥美女的海城不是很感兴趣。 告别了金色沙滩，晚上回到酒店房间后，宿主沉默地看着接下来的旅行计划，偶尔看向盛满衣服的旅行箱。 季桐觉得宿主肯定是爱上了换装的感觉，想赶紧去下一个城市换个造型。 好在他已经录够了海边的素材，甚至搞出vr版，发给了从没看过现代大海的方昊，让小学生稍微弥补一下遗憾，下次有机会可以一起来玩。 方昊肯定也没打过沙滩排球，他终于可以跟势均力敌的小学生决一胜负。 在海城大致玩了一圈后，季桐告别十分不舍的宋时星，约好有空再联络，回头在江源大学见，便和宿主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换下沙滩休闲装的宿主又变冷了。 季桐打了个喷嚏，打算哪天偷偷往宿主口袋里放根冰棍，看制冷效果怎么样。 他站在走廊上映满整个窗格的绚丽夜景前，发了一条抵达新城市的动态后，收起手机，等待宿主换完衣服出来。 这一站，他们来到了一座以美食和艳遇著称的繁华不夜城。 今天他给宿主搭配的造型是花衬衫配长裤，季桐觉得这种放浪不羁的气质很适合这座夜晚格外斑斓的城市。 他已经准备好了相机，要记录下这套对宿主而言空前绝后的浪子造型。 为了维护宿主的形象，他发誓不会给别人看的。 别的统除外。 季桐脑补着一会儿花衬衫宿主拿着可乐和烤串的样子，小声哼起欢快的曲调。 房间门打开，他迅速收起bg，循声望过去，切换到严肃淡定的表情，做好了忍笑的准备。 可下一秒，他却怔住了。 宿主没有穿全新的花衬衫套装，而穿了一身之前已经出现过的衣服。 不变的银边眼镜，勾勒出挺拔身形的黑色西装，和冷淡凛冽的神情。 相同的外型，可这一刻的裴清沅，给人的感觉和那天在轻轨列车上的青涩和犹豫全然不同。 仿佛他本该如此。 酒店走廊昏黄的灯光里，他静静地望过来，目光晦暗不明。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前往美食城的路上, 平时话很多的季桐一反常态，安静地跟在宿主身边。 霓虹灯光闪烁的朦胧夜色里，略矮一些的少年正神游天外, 走着走着步子就慢下来, 落到了同伴的身后。 偶尔回眸看他的裴清沅便不露痕迹地放慢脚步。 两人截然不同的气质格外吸睛，在夜晚人流如织的街道上, 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然而与表面上的一言不发相反，微微垂下脑袋看起来很乖巧的季桐, 内心简直是一片波涛汹涌。 系统聊天群里已经刷屏般被他的啊啊啊啊声覆盖。 [季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季总：宿主穿！西！装！了！！！] [昊哥：？？你怎么了？] [昊哥：你们刚开始旅游的时候，小裴哥哥不就穿过了吗？你还给我们看过照片。] [季总：不一样！虽然是同样的衣服！但完全是不同的感觉！而且这次是宿主主动穿的啊啊啊啊可恶好帅！！！] [季总：那么多的搭配里，宿主单单主动选择了这一套！这是不是意味着宿主已经初步确认了自己未来的造型风格！我未来是不是可以天天看见这样的宿主了！] [昊哥：一样的衣服怎么会有不同的感觉？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 ] [音音：噗，从黑衬衫季总到西装小裴, 你的xp真是稳定。] [季总：⊙o⊙！xp是什么？] [音音：鉴于有未成年人在场, 简单地说, 就是对人类或非人类产生的一种特殊偏好。] [昊哥：那我的xp是养小龙虾吗？] [音音：……咳, 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 [音音：小桐，你去那个世界快一年了，有没有发现宿主对别人产生过好感？] [音音：接近于爱情的那种好感，在这个年纪里应该很常见。] [季总：没有吧，宿主的心里只有学习, 收到过很多情书，但是都拒绝了, 在我的印象里，宿主没跟任何女生有学习以外的接触。] 过了一会儿傅音音才回复。 [音音：不一定是女生，爱不会被性别局限。] 看到这句话，季桐愣了愣, 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他琢磨着这行字，正想再问些什么，又想起宿主还在旁边，连忙提步追上去。 结果他的额头猛地撞上了宿主的后背。 在清冽的气息里，季桐茫然地抬起脸，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座外观相当宏伟的大厦前，面前是几部景观电梯。 刚才一直低着头没注意看，原来目的地已经到了。 裴清沅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回头就看到他的系统正呆呆地揉着额头。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又骤然停住。 在极近的距离里，裴清沅问：“痛吗？” 季桐有些心虚地眨眨眼睛，试图掩饰自己刚才的分心：“不痛。” 这时景观电梯抵达一楼，电梯门打开，轿厢里穿着衬衫西裤的销售见到这一幕，目光里顿时闪过了然。 他换上一脸标准的营业笑容，殷勤地迎上去：“两位先生晚上好，请跟我来。” 被迎进电梯后，销售熟练地按下楼层，随即转身背对他们，非常安静地待在电梯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季桐不禁想，这个美食城迎宾的素质真不错，不会跟客人尬聊。 他望着透明电梯门外的漫漫夜色，想起刚才仰头时看见映在宿主眸子里的星光，只觉得又被帅到了。 不愧是小说主角应有的颜值。 而一旁的裴清沅似乎也在走神。 所以没人注意到美食城明明在五楼，职业素养极佳的迎宾按下的却是七楼。 电梯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是隐隐躁动的音乐声，有一些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正聚在走道上聊天，指间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弥漫的烟气飘过一张张情绪各异的脸庞。 销售躬身请他们先出电梯，十分礼貌地问裴清沅：“先生是自己开台，还是来找朋友？您看着面生，应该是第一次过来玩吧？叫我小李就行。” 裴清沅微微皱眉，这显然不是美食城。 他们好像走错地方了。 不远处厚重的大门从里而外被推开，姿态亲昵的一对男女走出来，身后陡然放大的音乐声霎时传遍整片空间，伴随着叫声与笑声。 见状，季桐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里应该是类似酒吧夜店的地方。 据说这座城市的漫长夜晚中，一半是花样繁多的美食，一半是醉意熏人的酒水。 宿主大概是被这个穿着制服的迎宾当成专程来这种娱乐场所消费的客人了。 不得不说，宿主今天的样子蛮像会出入这种场合的富二代的。 想到这里，季桐忍不住笑起来，眼里同时掠过一丝好奇。 他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看起来很热闹。 以前在大学里，有同学曾心有余悸地提起过自己图新鲜走进大型夜店的经历，用一句话高度概括就是：耳聋耳鸣和心脏病同时发作。 季桐一直很想知道那里面到底该有多吵。 本想直接转身离开的裴清沅，看到他的眼神，低声问道：“你想进去？” 季桐同样小声回答他：“进去一定要花钱吗？可以只是看看吗？” 领会他的意思后，裴清沅看向旁边仍在等待的销售，言简意赅道：“找朋友。” 销售小李立刻泄了气，不找他开台，那就不算是他的业绩了。 不过看在这位穿西装的客人气质非凡的份上，他还是快步上前，尽职尽责地推开大门，将这两位面生的客人引入店里。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湮没耳畔，季桐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耳聋耳鸣和心脏病同时发作。 偌大的空间里满是面目模糊的客人，整体光线幽暗，唯有dj台和舞池里闪烁着绚烂彩灯，照亮那些纵情欢笑的面孔。 卡座里的客人们耳鬓厮磨，不时有服务生端着酒水经过，晶莹的酒水折射出斑斓**。 这是一个只在夜晚浮现的奇异世界。 季桐捂住耳朵，下意识往比他高大些的宿主身后钻，感慨道：“真的好吵。” 如此嘈杂的环境里，裴清沅当然听不见这声感慨，身旁人流涌动，他反射性地握住季桐的手腕，免得被人撞到。 两人肩挨着肩，在浓浓的新奇感里，季桐踮起脚凑到宿主耳边道：“我好像快聋了。” 但他意外地很喜欢这种感觉。 心脏被音乐声击打震动，耳畔填满喧嚣声音，可他仍好端端地站着，也没有人需要对他怀有过多的担忧。 浅浅的呼吸熏热颈间，熟悉的声音越过迷蒙杂音钻入耳畔，裴清沅握住那截苍白手腕的指节收紧，一时忘了该如何回应。 等他有些僵硬地侧眸望去时，季桐已经移开了视线，像平时那样，目光亮闪闪地看向盛在别人托盘里的东西。 一杯色调很美的酒。 在这个处处交织着暧昧的世界里，巨大的音乐声仿佛能盖住一切游离浮动的思绪。 销售小李几乎有些心惊胆战地被同事带到角落里的豪华卡座前。 这里相对安静一些，使得他不安的心跳声更为鲜明。 他认得眼前这一桌客人。 被簇拥在中间的俊美男人是本地这群公子哥里名声最大的顾应澜，时常光顾，一晚上开价格六位数的酒都算是种克制，所以每个销售都很羡慕最早将顾应澜等人带进店里的那名同事，简直像中了一笔无限次兑奖的彩票。 羡慕归羡慕，小李跟这个层次的客人并没有什么往来，完全不知道今晚自己为什么会被叫过来。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在哪里得罪到这群公子哥了。 正在他忐忑不已的时候，卡座中有人语带兴味道：“你刚才领进来的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历？” 小李一怔，反射性揣摩着这类人惯有的口味，迅速从自己今晚接待过的所有客人里找出了答案：“您是指穿着白色短袖的那个男孩吗？” 那人登时啧了一声：“蛮机灵的嘛。” 正中间最为耀眼的顾应澜则淡淡道：“嗯。” “不是跟我提前订过座的熟客，是我在楼下临时遇见的，看着像是要来店里消费的客人，就领上来了。”小李如实道，“不太清楚他们的来历，但他的同伴说是来找朋友的，所以没有跟我开台。” 马上有人应声：“顾少，确定了，咱们这儿没人认识那个人。” “要么是外面来的，要么只是样子唬人。” 他指的是领着少年进来的男人。 “也没见有朋友招呼他们，别是开不起卡座吧？” “眼光倒是不错，上哪找来的大学生。” “更像高中生吧？” 顾应澜将所有声音收进耳中，目光从不远处的吧台移开，转头对相熟的销售道：“送酒。” 销售同事笑眯眯地应声，马上快步去找调酒师，同时伸手小幅度地碰碰被叫来的小李，小李便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了。 他礼节性地躬身，弯腰的瞬间悄悄松了口气。 可在转身离开后，小李的视线却忍不住望向顾应澜曾凝视过的那个地方。 在这里工作，他常常能见到像是顾应澜或今晚的陌生男人这类看似身价不菲的客人，也总能见到他们这样的人领着模样单纯漂亮的年轻男女走进店里。 有些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天真单纯，也有些是真的不谙世事，像误入繁华的金丝雀，仓皇地依靠在亲近的人身边。 可今晚被顾应澜注意到的那个少年不一样。 或许注意到他的人远不止顾应澜。 灯光迷离的吧台边，皮肤白皙的少年捧着一杯刚调好的彩色鸡尾酒，小心地浅啜了一口，随即很不适应地皱起脸，身边气质冷淡的男人似乎早有预料，递给他一颗从吧台上取来的水果糖，他纤细的手指剥开糖纸，脸上很快重新绽开笑容。 谁都能看出他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地方，可却没有半分不安，神情里充盈着一种纯然的好奇和珍惜，永远也看不倦周围的风景，目之所及的一切，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玻璃酒杯，仿佛都充满崭新的意义。 这恰好是常常流连在这种地方的人们心中，最缺乏的东西。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神情复杂的小李呆立在人群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看见顾应澜站了起来。 卡座里众人环绕着的绝对中心离开了，其他人对视一眼，也饶有兴致地起身跟上，只剩几个起初陪着他们的年轻男女无措地留在原地。 男人沉默地走向那方摆满晶莹酒瓶的吧台，不疾不徐的脚步中，透着一种无需用言语形容的势在必得。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季桐心情复杂地盯着手边很漂亮的鸡尾酒。 他从来没有喝过酒, 过去是不能喝，穿成系统后一直是小朋友外型，更没机会喝。 今天他在这里看到了好多颜色花里胡哨的酒, 一看就很诱人，像是水果味的, 而且想到生活里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 他还以为这个东西会很好喝，至少跟可乐差不多。 没想到酒这么难喝，又涩又辣, 即使有浅浅的甜味掩盖，还是会像风油精一样直冲脑门。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兴致勃勃挑了一杯名字最好听的鸡尾酒时, 宿主会投来那么微妙的眼神了。 剥开宿主递来的水果糖, 好不容易让皱成一团的脸恢复正常的季桐, 默默把眼前彩虹一样的鸡尾酒推远了一点。 吧台后的调酒师正在擦拭杯子, 见到他生动的表情，不禁笑了出来，好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 一旁的裴清沅早有预料, 看向调酒师：“帮他调杯无酒精的。” 微微停顿后, 他又补充道：“要颜色好看。” “好的先生。”调酒师笑着应下, “请稍等。” 他正在脑海里选择适合那位年轻客人的配方, 就见到不远处的销售同事匆匆向这里走来，朝他比了一个拿酒的手势。 “宿……哥哥喜欢喝酒吗？” 略感丢脸的季桐尝试打破沉默。 他是第一次来, 但宿主看起来不是, 至少在听见那个迎宾有些难懂的提问时，宿主回答得很淡定，而且在他对鸡尾酒流露出渴望的时候，准确地领着他找到了吧台。 毕竟宿主曾经在那样的世界里生活过, 如果来过这类地方，也不奇怪。 “不喜欢。”裴清沅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很久以前去过一次，中途就离开了。” 他并不喜欢这样混乱又嘈杂的环境，也对这种场合里应当发生的事毫无兴趣。 “很久以前？”季桐想了想，“未成年可以进这样的地方吗？” “不能。”裴清沅平静道，“但对有些人来说，规则是无效的。” 听同事小声叮嘱了几句，在吧台后重新忙碌起来的调酒师听见这话，表情里浮现出一刹的复杂。 季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盯着那杯被冷落的漂亮鸡尾酒，故作随意道：“浪费是不好的，哥哥要不要尝一下？” 既然宿主不喜欢喝酒，说不定也会露出跟他一样的痛苦表情。 这么好的留影机会怎么能放过。 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神，裴清沅默然了一瞬。 季桐的心思很好猜中。 而他从来都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美丽又苦涩的酒液入喉，很快带来漫遍全身的醺然。 季桐先是被宿主喝酒的样子帅得晃花了眼，然后失望地发现，宿主在眼镜加持下冷酷淡漠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有些遗憾。 但是好像更帅了。 季桐向自己稳定发挥的xp低头，正打算在宿主相册里开辟一个西装特辑时，便看见调酒师缓缓将玻璃酒杯推到他面前。 “先生，您要的饮料。” 一杯颜色好看也很适合他的无酒精饮料。 但旁边还有一杯色调澄澈的酒，和一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酒瓶。 调酒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是坐在那边卡座的先生送给您的。” 季桐茫然地望过去，又茫然地收回视线：“为什么要送给我？我可以不要吗？” 他在这座城市里并没有任何认识的人，怎么会有人送他酒？ 而且他不喜欢酒的味道。 调酒师表情一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当着对方同伴的面说这句话，本来就够让人提心吊胆了。 再解释下去，他怕吧台不保。 少年懵懂无知，而他身边戴眼镜的西装男人显然已经读懂了送酒背后的含义。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又蓦地松开。 在这样的地方，送酒是一种再明确不过的暗示。 他过了太久平凡又温馨的生活，几乎忘记了另一个世界对新鲜事物的嗜好，与他们一贯的作风。 裴清沅抬眸，才注意到吧台这盏小小的灯光外，旁人似有若无打量季桐的目光。 那是一种近些天来他总在强迫自己忽略的目光。 有一抹在心头朦胧地叫嚣了许久的情愫，渐渐变得清晰。 他起身，丢下几张钞票，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走。” 季桐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满足了对夜店酒吧的好奇心，这会儿又被音乐声吵得快失聪，下楼去美食城正合适。 他尝了一口宿主为他点的饮料，味道酸甜清新，然后听话地跟在宿主身后准备离开。 可有人拦住了去路。 “你的酒还没有喝完。” 陌生男人的嗓音磁性，听起来带着一丝亲昵的温情，眼神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气息。 那是一个按傅音音的话来说，在她工作的题材里遍地都是的强取豪夺专业户。 对方和宿主一样有出众的外型，有冷漠的气质，甚至是相似的黑色西装。 但季桐反射般地往裴清沅的身边靠了靠。 他不喜欢这个陌生人。 “很害怕吗？” 顾应澜放轻了语调，伪装出关切的样子，他注视着近看时更显得秀气灵动的少年，眼中兴味盎然。 可惜碍眼的男人挡住了他探究的视线。 裴清沅将季桐拉到身后，语气冷冰：“让开。” 身后人见状，低声道：“顾少，要不要……” 顾应澜摆摆手，慷慨地展现着自己最后的耐心：“你还有一分钟的时间消失。” “如果你很喜欢这个类型，我可以送个更合适的给你。” “但这个不属于你。”他语气随意地下了结论，“你没有资格。” 那些原本未命名的陌生情愫被局外人冠上最直白的臆测，彻底浮出了水面。 裴清沅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这群陌生人，眼底斑斓情绪浮动。 季桐则恍然地想起了不久前收到的那条消息。 爱不会被性别局限。 掠夺亦然。 无言的僵持中，一分钟结束了。 公子哥们发出乐见其成的叹息声，不等保镖们出手，已经有等不及的人快步上前，要先替顾应澜带来猎物，见惯这等场面的调酒师早已消失，热闹拥挤的夜店里硬生生空出了一块地方。 可为首的男人，表情却渐渐难看起来。 顾应澜很少遇到超出他意料的人和事。 但今晚，他一次性遇见了两个这样的人。 没有预想中自不量力的溃败求饶，第一声响起的惊叫，来自那个伸手想去拽季桐的公子哥。 他的手压根没有碰到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少年，就被旁边的男人重重地捏住，往旁边一折。 在凄惨的叫喊声响起前的半秒，所有人都听见了那道令人头皮发麻的清脆骨裂声。 不单是这个脚步虚浮的富二代，连随后一拥而上的体格魁梧的保镖，都撑不了半分钟。 夹杂着尖叫的动荡和骚乱中，季桐被保护得很好。 他不是第一次看宿主打架，也清楚以宿主的实力，无论在哪都很难出什么事，只有别人倒霉的份。 按平时的习惯，他好像应该兴奋地记录下这一幕，发给两个远在异世界的朋友，用长长的句子激动地描述着宿主今晚非同寻常的模样，顺便表扬方昊当时帮宿主提升武力值的先见之明。 可是季桐没有。 在整片空间里不断蔓延的音乐声越发大了，漫过他并不存在的心脏，卷起阵阵令人快要无法呼吸的轰鸣。 尤其是在顾应澜等人面露忌惮之后。 没人能留下那个频频被注视的少年，也没人敢再说他的同伴没有资格。 在躁动空间里陡然弥漫的异样死寂中，面无表情的男人拉住了身边的少年，越过遍地狼藉，大步离开。 不再是经过克制抉择后的手腕，而是苍白柔软的手指。 掌心汹涌地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 季桐怔怔地望向自己被裴清沅完全握住的手，大脑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地被牵着走到了月光下。 他很少见到如此强势的宿主。 他印象里的裴清沅对外人很冷淡，看似触不可及，却常常对身边人报以沉默内敛的温柔。 今晚的宿主是陌生的，也许是因为这身被他主动选择的衣服，也许是辛辣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因为激烈交锋时分泌的肾上腺素……在此刻清冷皎洁的月光下，裴清沅看起来与曾经那个骑着自行车匆忙离开的少年截然不同。 他现在是固执的、尖锐的，目光里涌动着难以辨明的浓重情绪，从颈间滑入衣领的汗水带着热烈的夏日气息。 季桐的视线掠过近在咫尺的宿主，无措地看向他身后的月光。 从热闹幽暗的夜店回到宁静清朗的夜幕下，他有很多想说的话。 他想说刚才的宿主单方面碾压的样子很帅，他想说自己在新环境里不小心放松了警惕，没发现有人在观察他们，他想说那杯没有酒精的漂亮饮料真的很好喝，和宿主递给他的那颗水果糖一样酸甜可口。 其实他更想问宿主为什么会牵自己的手。 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人牵着走的小朋友。 但不知道为什么，季桐不敢问这个问题，所以他只能尝试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对白。 他已经习惯了那个用来掩饰他和裴清沅真正关系的称呼，开口时下意识道：“哥哥……” 可裴清沅却不愿接受。 他打断了季桐的话。 街道上人来人往，唯独这里一片寂静，映照着两道身影的昏黄路灯下，在近得几乎不存在多余空气的距离里，裴清沅垂下眼眸，看见眼前人白皙得过分的面孔上，浮现出因一路趔趄前行而生的浅淡红晕。 还有那双仿佛会永远在漫长黑夜里闪烁着璀璨星星的眼睛，总是这样明亮地凝望着他。 他因此成了这个世界里唯一拥有星星的人。 夏夜醺然，裴清沅始终没有放开灼热掌心里那抹微凉的体温，声音微哑。 这是他第一次不想听见任何反驳的拒绝。 “别再叫我哥哥。”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他的话音落下, 便看见眼前的少年微微瞪大了眼睛，反射般地想要收回手。 裴清沅没有阻拦，松开指尖禁锢的力气, 任由手心的温度流走。 他用沉默执拗的目光注视着星星，而星星慌乱地垂下眼睛。 季桐其实没能彻底读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但他隐约意识到，这句话并不仅仅代表着称呼的变化。 宿主的声音里蕴藏着太多没有道明的情绪，这是季桐从未接触过的陌生领域。 他分辨不了那些情绪。 尤其是在裴清沅的呼吸拂过他脸颊的时候。 在这一刻, 他和真正的AI或许并没有区别。 在掌心残留的热度里, 内心一团乱麻的季桐不安地选择了场外求助。 [季总：那个，有人在吗？宿主让我别再叫他哥哥……是什么意思？] [昊哥：？你的人类身份暴露了？小裴哥哥知道你的真实年龄跟他差不多大了？] [季总：没有！我藏得很好！！] [昊哥：哦, 那有什么, 不让你喊哥哥了，那你喊弟弟呗, 你不是本来就很想让宿主反过来喊你哥哥吗？] ……话是这么说。 但他总觉得小学生提供的是一个无效建议。 幸好还有成熟可靠的情感专家傅音音在。 [音音：你们在哪儿？他说这句话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季桐立刻光速竹筒倒豆子。 [季总：晚上我们一起出来吃东西, 结果走错了地方，到了夜店, 我对那里很好奇，想进去看看，本来很正常, 结果有人莫名其妙要给我送酒, 然后遇到了，呃。] 他有些迟钝的思绪还没想好该怎么描述，傅音音很快给出了异常准确的猜测。 [音音：遇到了对你感兴趣的作风霸道富二代？然后小裴果断出手英雄救美带着你离开？] [季总：差不多吧……] 其实是完全一致。 [昊哥：⊙o⊙……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音音：完了，我就知道。] [音音：等等, 你和小裴喝酒了吗？] [季总：我尝了一口, 宿主大概喝了半杯吧, 那种颜色很漂亮但是不好喝的鸡尾酒，我们都不喜欢喝酒。] [音音：……陌生刺激的影响下一时冲动，可能还有救。] [音音：如果你不想那个投影世界崩溃的话，不要回答，先混过去，说你被酒精影响线路死机了，或者别的理由。] [音音：现在，立刻，马上。] 在傅音音难得严厉的语气里，此时六神无主的季桐当即选择了照做。 而在沉默中等待了许久的裴清沅，看见他的系统有些瑟缩地抬起眼眸，极小声道：“我好像短路了……刚才不应该喝酒的。” 他的脸颊比刚才更红了一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遮不住清澈眼眸里流泻出的忐忑星光。 季桐看起来明明和普通人类别无二致。 可从这句话里，裴清沅恍然地想起了他曾亲眼见过的，那片如海洋般斑斓繁复的机械心脏。 “短路会有什么后果？能恢复吗？” 季桐用磕磕巴巴的声音硬着头皮编下去：“能恢复，不严重，但是要一些时间，可能比较慢，我感觉我快要死机了……” 然后他便见到裴清沅转过身去弯下腰。 “我背你回去。” 季桐简直进退两难。 他直觉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似乎背离了傅音音的指导，但短路和死机分明是他自己说的，找不出任何拒绝宿主的理由。 他踌躇了几秒钟，咬咬牙，伸手攀上宿主的背。 当季桐紧张地用手环住宿主的脖颈时，温热的胸膛与炙热的脊背相触，他无可回避地紧挨着裴清沅的心跳声。 从没有人这样背过他，所以他笨拙地调整着姿势，侧脸靠在裴清沅的肩上，颊边的碎发扫过对方凝着薄汗的皮肤，激起战栗的触感。 裴清沅僵在原地片刻，才提步往酒店的方向走。 季桐很轻，比年龄相近的一般男生要瘦弱许多，自从他长大后，裴清沅一直知道他身形的单薄，却在这一刻更清晰地意识到这种单薄的分量。 他的系统格外喜欢吃东西，几乎尝遍了各式各样的美食，光是自己就亲手给他做过许多好吃的。 在萦绕耳畔的呼吸里，裴清沅很想问他什么时候才可以长胖一点。 可他没有问。 他知道答案。 季桐拥有的不是真正的人类身体。 他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AI。 无言的月光下，那些散落在身体各个角落的不顾一切与怦然心动，被裴清沅一点一滴地收拢。 他不想再被季桐叫做哥哥。 他想要一个更亲近的身份。 可以将那些望向身边人的目光毫无顾忌地拦住的身份。 但裴清沅明白，他不能再将这句话往下说了。 季桐显然不懂得爱情。 拥有既定命运的宿主也不应该对一个负责帮助自己的AI系统产生爱情。 系统本就被无数规则限制着，而超出了故事剧本的失控情感或许会带来更致命的限制。 裴清沅不敢去想象这种后果。 他想起半年前曾问过另一个资深系统的那串问题。 ——任务做到什么程度算是彻底结束？等任务全部结束之后，系统会离开这个世界吗？要怎么样才可以留下？ 傅音音当时的答案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 ——等到你足够强大的时候。 裴清沅不知道什么样才叫足够强大，但毫无疑问的是，现在的他还不够强大。 倚在肩头的少年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迷离交织的暧昧氛围渐渐褪去，在经历过惊惶一夜后的陡然寂静里，伴随着轻轻摇晃的沉稳步伐，季桐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双手松开，软软地垂在裴清沅的肩上，于是背着他的男人放低角度收紧了手臂，眼前的世界只被苍白的指尖占据。 灼热又温凉的长夜里，裴清沅穿过满地月光，脚步缓慢坚定地向前方迈去。 翌日早晨八点，季桐在突然响起的任务提示音里惊醒。 这个任务提示十分人性化，在深夜里会进入勿扰模式，即使触发了也不会立刻提醒，会一直等到第二天白天才蹦出来。 据说是因为以前有宿主投诉过，说他经常在半夜做梦时触发任务，结果总被提示音吵醒，差点搞得精神衰弱。 不过季桐没有马上去看任务，而是先回忆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宿主说要背他回去，他挣扎一会儿，鼓起勇气攀上宿主的背，然后就不记得了。 他居然在宿主背上睡着了。 ……说不定他真的因为酒精短路死机了。 希望人工智能不会发酒疯。 昨天在睡眠中用尽人类形态时间后自动变成了小机器人的季桐，忍不住在被子里费劲地打了一个滚。 机械外壳真是硌得慌。 季桐准备换个造型。 但他又暂时不是很敢用人类形态面对宿主，有种迷之心虚。 片刻后，提着数袋早餐回来的裴清沅，打开双人间房门时没有看见熟悉的少年，也没有看见熟悉的小机器人。 他看见了一朵软绵绵的白色蘑菇窝在被子里。 裴清沅的声音里透着迟疑：“季桐？” 会说话的蘑菇卷着被子晃了晃：“宿主早上好。” 迷之心虚的季桐决定今天一天都以蘑菇形态存在，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就变小藏进宿主的口袋。 看着这奇异的一幕，裴清沅沉默了一下，提了提手中的早餐袋子：“你爱吃的鸡蛋汉堡。” 下一秒，蘑菇变成少年，迅速冲向卫生间洗漱：“一分钟！” 洗漱完毕吃早餐的时候，季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宿主，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跟平时没有两样。 昨晚的奇怪感觉或许只是酒精作用下的幻觉。 宿主也没有再提起与哥哥这个称呼有关的话题。 季桐莫名放松下来，连吃两个鸡蛋汉堡后，心满意足地去看任务面板。 第四项主线任务触发了，虽然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契机而触发的。 任务内容是获得事业上的第一桶金。 在糖豆机器人引发人们好奇心之后，这个任务的标准完成方式显然有迹可循。 不管裴清沅最后如何选择，可以肯定的是，他作为主角的事业线会从这个任务开始决定方向，并正式展开。 “宿主有想法了吗？” 在这个事关未来的重大抉择上，季桐觉得应该充分尊重宿主的个人意愿。 “嗯。”裴清沅将豆浆递给他，“回家再说。” 这次夏日毕业旅行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差不多也该回程了，开学前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季桐需要参加的旁听生考试，比如李雅怡念念不忘的糖豆机器人专访。 在宿主平静的语气里，季桐越发确定昨晚的不安悸动只是一场被夜色迷惑的幻觉。 他老实地捧着豆浆杯，小声确认道：“可以继续叫宿主吗？” 裴清沅轻轻颔首。 见他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任何异样反应，季桐尝试得寸进尺：“那可以叫弟弟吗？” 昨天方昊的建议还是有一些道理。 没准宿主当哥哥当腻了，想当弟弟。 裴清沅的动作顿了顿，很快道：“不行。” “哦。”季桐失望地叹了口气，成为长辈的妄想再次破灭，“那在外人面前应该叫什么？” 即便他不理解背后的原因，但还是打算尽量满足宿主的要求，这是一名专业系统应当履行的职责。 他灵机一动，正想问哥哥不行那叔叔行不行的时候，就听见裴清沅道：“还像以前一样。” “但你不能再叫别人哥哥。” 远方的付成泽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 在宿主微沉的声音里，季桐先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现在好歹是个成年人，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见谁都叫哥哥。 可回过神来，他心头又生出几分微妙的迷茫，忍不住看向宿主，试图猜测这个要求背后的意图。 而裴清沅已经面色如常地打扫完早餐的残骸，起身去收拾行李了。 仿佛那句话里没有任何特殊含义。 吃撑的季桐无所事事地托着腮发呆，决定趁机去宿主的情绪区里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端倪。 最近这一阵在旅行中玩得乐不思蜀的季桐，推开那扇久违的黑色大门。 浑身流动着电子粒的小机器人重新走进这片隐秘的天地。 花园，蝴蝶，游乐场……一切如常。 唯有一处风景发生了变化。 那株从宿主心底长出来的植物。 小机器人放轻脚步，略显笨拙地走近这道特殊的浓荫。 他看见绿意盎然的枝叶间开出了很美的花。 一片又一片纯净的紫色，像轻盈柔软的云雾，温柔地闯进他的眼眸。 那是只在春天盛开的泡桐花。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在宿主的高中时代, 季桐偷偷在他心里种下的一百种花中，就有泡桐花。 小机器人的目光在两种泡桐花之间来回游移。 同样是紫色的花海, 摇曳的花瓣,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为什么宿主的树上开出来的更好看一点？ ……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专业的机器人花农感觉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正在收拾行李箱的裴清沅，听见他的系统幽幽地叹了口气：“宿主，现在是夏天。” “嗯, 是夏天。”他应声。 他又听见季桐嘀嘀咕咕道：“夏天开花, 为什么不是石榴花呢？” 泡桐是春天的花。 季桐没法变出食物，所以甚至指望过这棵唯一不由他种植的树是株果树, 这样等秋天就可以收获果实，说不定能实现在虚拟空间里吃东西的伟大梦想。 裴清沅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准确地预判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你想吃石榴了？” “不是……”季桐下意识反驳到一半, 又控制不住地想象到了酸甜晶莹的石榴籽，灵活地改口道, “现在有石榴卖吗？” “有。”裴清沅道，“很多果树都到了收获的季节, 你想去山上玩吗？” 季桐迅速想起了去年裴怀山说过的话, 眼睛一亮：“山泉水火锅！” 爷爷曾让裴清沅在高考后的暑假去山上玩, 最好带上朋友一起去热闹热闹。 “爷爷之前联系过我，现在时间正合适。” 水果成熟了, 也不会遇见最好不要遇见的人。 芳香四溢的果实和热气腾腾的山泉水火锅已经出现在脑海里, 季桐立刻起身加入收拾行李的队伍，迫不及待道：“下一站去爷爷那里！” 裴清沅最初的确是这样计划的。 带着季桐在全国各地转一圈，回程时去爷爷清凉静谧的山上待几天, 最后收心回家。 只是那时他想的是，像裴怀山说的那样趁暑假带朋友去玩，让季桐一饱口福, 也让爷爷亲眼看一看他的新朋友。 但现在，却不仅仅是朋友。 裴怀山在山脚下接到这两个满身夏日气息的少年时，笑得很是开怀。 “你是清沅的高中同学吗？叫什么名字？” “爷爷好，我叫季桐。”陌生的少年有些忐忑地回答他，“我不是哥哥的同学……我没有上过高中。” 裴怀山先是怔了怔。 他似乎在很久以前听过季桐这个名字。 但这些记忆已经消弭在了时光深处，模糊不清。 他很快被季桐的身世故事转移了注意力。 原来这两个孩子不是同学，甚至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朋友。 季桐是裴清沅在街上意外遇到的，他没有家，不知道父母是谁，是个孤儿，在一家福利院长大，有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但还记得自己名字的来由，是因为那家如今早已消失的福利院里曾长着一棵很大的泡桐树。 “其实是我猜的。”季桐笑着跟他说，“那时候年纪小，不想自己跟树有一样的名字，觉得很随便，直到后来有人跟我说，春天的泡桐花很好看，我才开始喜欢这种树。” 他的语气一点也不难过，可上了年纪的裴怀山总是听不得这样带着伤心的故事。 拿着一盆刚洗好的新鲜水果回来的裴清沅，疑惑地看着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的爷爷：“你们在说什么？” 一老一少便整齐划一地摇摇头：“没什么。” 山风吹拂树影，在满窗绿荫前，季桐一边啃桃子，一边用朴实真挚的句子表扬着果肉的甜美，眼中满是餍足，老人养的小狗难得不怕生，亲昵地在他脚边转来转去。 与不幸的身世截然相反，他看起来像是在无数幸福里长大的，澄澈又明亮，让人无端地想要亲近。 老人不禁想，是谁对他说了那句话？ 日光掩映下，裴怀山看见旁边的裴清沅剥开一个石榴，将一粒粒红色的水晶放进白净瓷碗。 裴怀山没有听“失忆”的季桐再讲起更多的往事，却仿佛能清晰地见到那个坐在树下凝望太阳的孩子。 很久以后，在深夜寂寥的街道上，他等来了另一个需要太阳的人。 所以裴怀山猜，那句话应该是正在专心剥石榴的人说的。 他第一次见到曾经的孙子以这样的方式对待一个同龄人。 那显然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可相同的性别，让人下意识想要绕开那个最顺理成章的答案。 不停转圈的小狗想领着季桐去山里看看，他顺从地起身，和长辈打了一声招呼，便同小狗一起走进了绿意。 笼在树木余荫里的洁净房子刹那间安静下来。 从裴清沅离开裴家之后，这还是已无血缘关系的爷孙俩第一次这样毫无负担地聊天。 “有没有想好未来要做什么？” “我想研究仿生机器人。” 裴清沅这样回答他。 裴怀山知道裴清沅被人工智能专业录取了，也看过那则曾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不过他并不相信那些由网友们自己脑补出来的情节。 “这是值得探索的东西。” 裴怀山面露肯定。 他不懂这些新鲜事物，但知道这是未来的方向，知道眼前早慧的年轻人有足够的能力。 “你会成功的。”苍老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怅然，“那家庭呢？” 包含了亲情与爱情的家庭。 闻言，正为一粒粒石榴籽除去果衣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 “我现在已经有家了。” 裴怀山看着他的动作，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本该是个疑问句，裴怀山却说得很肯定。 裴清沅点点头：“我知道。” 片刻沉默后，裴怀山下了某种决心，眼角的皱纹里漫上一丝带着叹息的笑意：“你从小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孩子。” “我希望你这一次的固执也是对的。” 他伸手揽走桌上那些零落的斑驳果皮，只剩裴清沅手中尚未剥完的半个石榴。 和半碗红澄澄的细小宝石。 黄昏沉落时，宝石大多进了季桐的肚子。 他喜欢这个夏日的尾声，能懒洋洋地坐在山风萦绕的摇椅上，看向远处被夕阳浸没的群山，毛茸茸的小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雪白的瓷碗里装满漂亮的石榴籽，风中飘荡着果香与青草香气。 活着真是一件美好的事，他想。 不再戴银边眼镜的宿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个本子，正在帮爷爷念一行他看不清的小字，季桐大方地抓起一把石榴籽递给他。 裴清沅怔了怔，摊开手掌，在一片艳红里显得尤为醒目的苍白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像一阵钻进心底的风。 清甜里透着微微的酸涩。 “很好吃。”他说。 深谙借花献佛之道的季桐笑得眉眼弯弯：“不客气哦。” 一周后，在裴怀山不舍的目光里，裴清沅和季桐的毕业旅行正式结束，踏上了回家的路。 季桐凑在后车窗前朝远去的爷爷不停挥手，半晌后，小声道：“假期快要结束了。” 已是八月下旬，距离开学只剩十几天。 季桐重新坐好，语气里流露出隐隐的忐忑：“我要去参加考试了……” 一个正在努力伪装成人工智能的人类即将以伪装成人类的人工智能身份，去参加一场由一群专门研究人工智能的人类组织的人工智能专业入学考试。 真是一套史无前例的套娃操作。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裴清沅便道：“我会在考场外等你。” 直到这一刻裴清沅才发现，无论他对季桐的能力有多么笃信，他依然会为这个对对方而言很重要的时刻而感到紧张。 就像高考前季桐为他紧张一样。 这种心情与理性的现实无关，只由纯粹的情感驱动。 “我会好好表现的。”季桐深吸一口气，尝试放松心情，“对了，你会让小美接受李记者的采访吗？” 第四项主线任务已经触发，季桐想过了，以宿主的性格肯定不愿意长期曝光在镜头下，而网友们现在还对糖豆机器人有一些好奇心，可以趁此机会用小美来完成事业第一桶金的任务，比如让这个稀奇古怪的糖豆机器人形象去做广告，即使只是采访转化的流量也会有平台给予的奖励。 糖豆机器人是宿主亲手制作的，与它相关的收入当然能算是他的事业第一桶金。 裴清沅的回答很简洁：“由你来决定，小美是你的。” 季桐更纠结了。 他很想迅速完成这个任务，来延长高级形态的持续时间，方便大学期间的校园生活，又有一点舍不得此刻只属于他的小美。 人总是会有私心的。 裴清沅看他变幻的面色，主动道：“侵权赔偿可以算是第一桶金吗？” “什么？”季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要是你靠自己挣到的钱应该都算吧……奖学金除外。” “糖豆完成后我就注册了各种专利，而网上现在有很多外形相似的盗版。” 尽管那时的裴清沅无法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但用糖豆机器人来完成影响力任务一直是备选项之一，所以他提前注册了专利，防止未来可能出现的侵权问题。 “如果起诉他们后获得的赔偿金可以用来完成任务的话，你只需要考虑愿不愿意让别人见到小美。” 季桐戳了戳任务面板，没有遭到反驳，宿主提的这个路线应该是可行的。 欣喜之余，他觉得从这个任务开始，宿主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宿主比他更早地想好了该如何完成任务。 沉浸在孩子长大了的复杂心情里，季桐悄悄叹了口气，不禁想起之前看到过的那些网友评论。 很多人在裴清沅介绍糖豆机器人一对一设计初衷的视频 毛绒玩偶、积木、洋娃娃，甚至一条小毯子，很多人都有被这些物件陪伴着长大的经历。 它们大多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却曾经陪伴一个孩子度过了或许最脆弱的时光，上面凝结着早已干涸的稚气泪水，在主人长大成人以后渐渐被遗忘，或被始终珍惜地收藏起来。 如果这些沉默的同伴换成一个会说会笑会跳舞的机器人，那些孤寂失色的童年会不会变得热闹一点？那些只能说给玩偶的童真絮语能不能得到更有温度的回应？ 季桐想了很久，才道：“如果每个小朋友都有一个小美就好了。” “但是不可以全叫小美。”他补充道，“这是我起的名字。” 裴清沅听着他有些幼稚的语气，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你希望这个愿望实现吗？” 季桐茫然地抬头看向宿主，这句话更多是种随口感慨，他在潜意识里觉得这不可能实现，从未真正地设想过。 可他却在裴清沅的眼睛里看见了很执拗的光，闪烁着他第一次见到裴清沅时那种令人心悸的波涛。 “如果你希望的话。”他听见近在咫尺的笃定声音，“我会让它变成现实。”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李雅怡第一次敲响这扇仍贴着春节对联的家门时, 心情已与上次来大不相同。 她和身旁的摄像同事对视一眼，都清楚今天这场采访的特殊之处。 镜头里的主人公将是一个智能机器人。 运气好的话，或许会是两个。 短暂的等待后, 大门打开, 李雅怡已经做好了跟裴清沅打招呼的准备，目光正要不露痕迹地往他之前完全被忽略的手腕上扫去, 看一眼那块神秘的黑色手表。 可在裴清沅身边, 她看见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下午好。”裴清沅声音平淡。 他旁边的少年也跟着道：“下午好~” 两重截然不同的声线叠在一起，明明一个冷淡一个热烈，却有种奇异的和谐。 李雅怡怔了怔, 连忙道：“好久不见, 打扰了。” 这个原本是裴清沅独居的家里忽然多出了一个成员。 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厨房门上还贴着内容好笑的手写春联，工作台上的糖豆机器人依然色彩鲜艳, 那些到处可见的玩偶和可爱摆件也在，只是多了一些东西。 比如茶几上摊开的各种资料参考书，和一大盘芳香四溢的新鲜水果，比如放在客厅角落里的排球, 和丢在椅子上的一副护腕和护膝。 温馨的屋子里多出了几分青春气息。 李雅怡记得在与裴清沅相识的那些同学口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这段时间里她与裴清沅偶有联系, 也不算太生疏, 便好奇道：“这是你的亲戚吗？” 裴清沅道：“不是，是朋友。” 他从李雅怡恍然大悟的目光里看出了她此刻在想什么，补充道：“假期里新认识的朋友。” 少年立刻凑上来跟她打招呼：“你好, 我叫季桐。” 李雅怡连忙回应，心里却更茫然了。 原来假期里，裴清沅的确是和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一起去旅游了。 那么, 手表呢？ 在采访正式开始前，裴清沅用平静无波的句子打消了她试图将黑色表盘盯出花的念头：“这只是一块手表。” 他没有承认网上那些揣测。 也没有彻底否认。 亲眼目睹过采访那天裴清沅眼里流泻出的情绪的李雅怡，并不觉得他是在撒谎。 也许裴清沅是不想把手表的秘密公之于众，所以决定像对待家庭问题一样回避过去，而假期里遇到新朋友只是个巧合。 可两人的相处里弥漫着自然随意的氛围，仿佛已经相识很久，以她对裴清沅的了解，这个高冷的省状元不像是会与新认识的人迅速亲近至此的性格。 带着一脑袋浆糊，李雅怡和摄像同事只能老老实实地将镜头对准糖豆机器人。 镜头之外，给糖豆机器人临时放宽了待机模式权限的裴清沅，任由暂时不需要靠名字唤醒的糖豆机器人与李雅怡互动，自己则专心地待在朋友身旁。 皮肤很白的少年认真地翻动手里的资料，无声地默背着什么，裴清沅偶尔会帮他在纸上划出几条重点。 两人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气氛，似乎周遭多余的人和事都不存在，没有人能影响到那个铺满阳光的角落。 拍摄间隙，李雅怡总会忍不住投去好奇的目光，得知季桐正在准备参加江源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的旁听生考试。 又是人工智能。 在某个瞬间里，心生恍惚的李雅怡几乎产生一个最荒诞的念头：季桐的身体里就是那个曾经陪伴裴清沅很久的手表ai。 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季桐分明是个普通人类，当下再前沿的科技都不可能制造出这样水准的仿生机器人，更别提裴清沅只是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 这天结束时，李雅怡的心里一半装着糖豆机器人带来的惊喜，另一半则是愈发神秘的谜团。 由最初那个不起眼的采访视频，衍生出了诸多谜题，在各种各样交织的信息里，网友们选择出了一个他们喜欢的答案，为此有笑有泪。 而这个答案显然无法在裴清沅这里得到任何证实了。 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就是不确定的故事。 李雅怡想，会有很多人记住这年夏天，一个在镜头里少言寡语的高中生，和那份无解的浓郁情愫。 离开前，她终究没有忍住好奇心，小声道：“我能问问，你和小季是怎么认识的吗？” 裴清沅静静地看着她：“那是另一个故事。” 一个只有彼此知晓的故事。 房门合上时，李雅怡看见茶几前的少年丧气地甩开手里的纸笔，捧起一碗细心剥好的新鲜石榴籽，窝进沙发里靠吃东西逃避学习。 日光照耀下的小小果实像一颗颗璀璨的心。 “之后就要麻烦你了。”裴清沅最后对她说。 在遗憾与满足相交织的复杂情绪里，李雅怡结束了今天的工作，转身离开。 她第一次觉得，裴清沅选择了人工智能专业是一种浪费。 比起研究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他分明更了解人类。 最新一则采访视频发布后，如李雅怡所预料的那样，起初并没有在普通网民那里引发什么波澜。 视频里的糖豆机器人与李雅怡的对话不多，没有太多出乎意料的搞笑反差，因为裴清沅放开的更多是动作权限，在李雅怡的要求下，糖豆给她跳了四种不同类型的舞蹈。 拥有彩色椭圆身体的机器人戴着音质出色的鸭舌帽，挥舞着短短的机械手和长长的机械腿，一会儿抖腿，一会儿晃手，还表演了一个呆呆的太空步，把镜头外的女记者都逗笑了。 不过这些姿态灵活的机器人舞蹈在常人眼里，只能带来短暂的新奇，一支舞尚算有趣，但四支就是重复了。 此前一直期待糖豆机器人功能的部分网友难免有些失望，一些人甚至连视频都没有看完。 [我以为会有什么特殊的功能呢，原来就是单纯的跳舞而已啊。] [拜托，这是个高中生自己做的机器人，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最有特色的是这个奇奇怪怪的造型，网上有卖的了，看起来一模一样，我刚下单。] [别买山寨盗版啊……] 直到一位被认证为机械专家的博主转发了这则视频。 [这个机器人的肢体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稳定性和灵活度，整个结构和设计极其简约优美，别说高中生，就是放在大学生机器人世界杯上，都是要怀疑评委下场参赛了的水平。] 十分钟后，他又放出了购物网站上泛滥的盗版截图，断言道： [别买这些垃圾，追捧盗版就是在扼杀原创，而且这两者除了最容易抄的外型，其余根本没有可比性，这种两百块钱的山寨机器人要是能稳定步行十秒钟不倒地，我当场改姓高中生的高。] 在他发现这则视频后，不少相同领域的专家都加入讨论。 [确实厉害，但不可能是十来岁的孩子做出来的，这个设计有独创性，应该是给哪位老师当了下帮手吧？] [很少有人敢做腿部这么长的设计，重心越高，保持平衡的难度就越大，抬腿走路都是件困难的事，这个居然还能跳舞，后生可畏啊。] …… 在相对专业的领域上，网友们从自身视野与认知出发的评论愈发不可控，而且极有可能与事实相悖。 最能吸引普通人视线、会被夸作不可思议的那些优点，譬如与ai交谈俏皮灵动宛如人类，在现实中，其实基本都是真人在背后配合出声的。 而那些真正的突破之处，受限于对专业知识的了解不够，普通人大多看不出来，反而会视为稀松平常。 但在专业人士点出之后，网友们便会恍然大悟地加大力度追捧起来。 至少他们是第一批看见不凡之处的人。 他们仍然很聪明。 季桐看着李雅怡给宿主发来的一长串消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由于裴清沅没有任何公开的联系方式，很多想找他授权合作量产这款机器人的企业，甚至一些高校的专家教授，都只能先找到记者李雅怡，希望能辗转联系上这款机器人的真正制造者，无论是裴清沅还是别人。 裴清沅没什么表情地划过这些消息，抬头对身边人说话时的语气却很柔和：“你给我的设计图很好，是你的功劳。” 季桐想了想，决定愉快地接收这份赞美，点头应道：“我可以占三分之一的功劳。” 一切都要从那张长腿大碗的设计图说起。 季桐的本意只是想更方便地吃东西而已。 果然食欲才是人类进步的原动力。 “为什么是三分之一？” “宿主准备把机器人授权给哪一家？” 两个人同时说话，裴清沅愣了愣，先回答他的问题：“还没有想好，需要先深入了解每家有意向的企业。” 他接触人工智能领域的时间毕竟太短，糖豆机器人的内置ai是在市面上能买到的部件基础上加以改进的，不是完全自研，也没有条件做海量数据训练，因此它并不是很聪明，未来有很大的优化空间。 而自从裴清沅在机器人爱好者论坛里发出局部设计图求助，并获得热烈回应后，他就意识到，在这款糖豆机器人身上，机械部分的设计远比ai更有价值。 所以在李雅怡来采访的时候，他为小美开放的权限主要在根据指令完成动作这方面，希望突出展现它的活动能力。 视频所带来的网络影响力已经不再重要，当下更重要的是一条明确的变现路径。 目前来看，这个策略很成功。 仅仅在外壳和机械方面的表现，糖豆机器人就具备了独特的商业价值。 至于季桐的心愿，那将是裴清沅在大学阶段的目标。 他会不断学习，不断去升级优化内置ai，直到它变得足够聪明，可以真正做到能陪伴一个孤单的人类孩子。 听宿主说没决定好要跟谁合作，季桐立刻开启搜索模式，片刻后兴奋道：“我有一个很好的人选，起码人品不会有问题。” 他觉得糖豆机器人成功的功劳应该分成三份。 三分之一是拿出了这张设计图的他。 三分之一是将设计图付诸实践的宿主。 还有三分之一，是送来万恶之源鸭舌帽的那个人。 要不是那顶鸭舌帽音箱，季桐不会想到这个神奇的造型，可能也不会想到让宿主亲手制造机器人来解压的主意。 当然，更万恶之源的应该是当初戴着鸭舌帽到处见义勇为的小学生方昊。 裴清沅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 季桐回想起刚才搜索那个名字时看到的新闻：智能家居兴起，挤占现有市场，传统家电企业面临寒冬，转型迫在眉睫…… 他跃跃欲试道：“我想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裴清沅自然不会拒绝季桐的提议。 “好。” 傍晚时分，刚走出厂房的邓抒看见手机屏幕上响起的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才接起。 他以为又是哪家想通过抱怨市场不好做来拖延货款的经销商，却没想到，电话那端响起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 “您好，是邓……先生吗？” 在决定称呼的时候，对方顿了顿。 邓抒礼貌道：“是我，您是哪位？” “我叫裴清沅。” 伴随这道平静的声音，一些在忙碌日子里被渐渐尘封起来的记忆重新出现在邓抒的脑海里。 他想起屡次遭到小混混欺负的儿子邓乐天被好心的高中生救下，还被鼓励把这些事告诉大人。 意外得知那个高中生的身份后，他决定用更委婉的方式答谢对方。 邓抒在那所高中里设立了多项奖学金，并邓乐天非要送给鸭舌帽哥哥的鸭舌帽音箱让人做了出来。 装着音箱的礼物盒子里有两封信，父子各一封，在邓抒写下的那封里，他附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如果裴清沅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都可以联系他。 这是裴清沅第一次打通这个电话。 但需要帮助的人，也许已经换了过来。 邓抒站在风里听着电话，神情逐渐从惊讶转为慨然的欣喜。 等宿主打完这通长长的电话，憋了半天笑的季桐在他耳边道：“宿主，你开始是不是想叫邓叔叔，又觉得很奇怪，所以临时改口了？” “……”被戳穿的裴清沅面上仍维持着淡定，“叫邓先生比较正式。” “哦——” 季桐拉长了语调，发散道：“以后宿主是不是也会变成裴先生？或者裴总？” 他语带遐想地说起这些稍显遥远的称呼时，裴清沅心头微跳。 下一秒，带着热度的掌心像儿时那样，轻轻揉了揉近在咫尺的柔软发顶。 作为成年人的季桐尚未反应过来这个略显暧昧的动作，就听见宿主用平常的语气说出了冷酷到零下的句子：“后天要考试了，你还没有复习完。” 他顿时忘了自己被压低的一米八增高发型，绝望道：“……能不能明天再学？” 裴清沅的回答言简意赅：“萧教授对我的旁听生朋友很好奇，不能露馅。” 季桐只好怏怏地回到沙发上，捡起裴清沅帮他准备的资料，双眼发直地看了起来。 备考实在是件痛苦的事。 他对这类面试没有经验，需要提前熟悉面试常见问答和流程，牢牢记进脑子，而不是随便丢进数据里。 而且他要反向操作，把一些大大超出这个世界科技水平的知识从脑袋里清出去，免得不小心说漏嘴震惊众人。 突然不想当大学生了。 还是人工智能自由。 花花温顺地钻进季桐怀里，用毛茸茸的耳朵蹭蹭他忧郁的脸。 厨房里传出熟悉的小龙虾香气。 假装学习的季桐在两分钟里抬头往厨房望了八次，直到宿主淡淡的声音响起：“一小时后吃，要在那之前看完十页。” 季桐迅速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低头翻起资料。 ……宿主真是太了解他了。 看在小龙虾的份上，他可以。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旁听生考试当天, 新学期尚未正式开始，宽敞明净的校园里相当安静，偶尔有个别提前返校的学生与老师走过。 江源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的老师路过单独收拾出来的考场门口, 惊讶地看见一张熟悉的学生面孔。 “乔云鹤，怎么又是你？” 被点到名字的乔云鹤表情十分严肃：“报告陈老师, 为学院做贡献是应该的，所以我主动申请来帮忙维持考场秩序。” 陈老师无情戳穿：“今天只有一个学生来考试。” “……”乔云鹤立刻傻笑起来, “一个人的考场也需要维持秩序嘛。” 陈老师笑着摇摇头：“你好奇就直说，不过你来得也太早了, 还有大半个小时呢。” “没事陈老师，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做, 出来溜达溜达。” “这么悠闲, 萧教授放假前给你们组挑的毛病全都改好了？” “……咳, 我不是这个意思。” 和老师闲聊了两句, 乔云鹤抹了把头上的虚汗，继续在考场外等待，顺便刷刷论坛。 前一阵的糖豆机器人跳舞视频在这个机器人论坛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很快有人找出了去年网友6391323的求助帖，发现那里面放出来的局部设计图应该就是这个糖豆机器人的。 所以这个讲话风格时而冷淡时而张狂的默认昵称网友，要么是据说亲手制造了糖豆机器人的省高考状元裴清沅，要么是给了他设计图的深藏不露背后高人。 目前论坛网友们的主流观点是两人共用一个账号。 乔云鹤没有放弃科学怪人老爷爷的幻想, 结合裴清沅身上曝出的种种新闻, 他已经将论坛外普通网友们曾经深信不疑的人与AI跨物种友谊, 升华到了神秘避世高人与跌落谷底天才的忘年交。 逆袭升级流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毕竟他是萧建平教出来的学生，深得萧教授真传的脑补风格。 搞不好科学怪人老爷爷还曾经藏在裴清沅的什么随身物件里, 比如戒指手表之类的,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虽然听起来过于离谱和玄幻, 但生性跳脱的乔云鹤很喜欢这个猜测。 人生在世，除了梦想，还要有点大胆的瞎想。 比如今天这个据说是状元朋友的旁听生，乔云鹤就笃定对方绝对不仅仅是裴清沅的朋友这么简单。 至少也该是同门师弟！ 怀抱着这样的念头，在看到不远处两道身影并肩而来的时候，乔云鹤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 哪个男生会帮自己的朋友背书包？把自己的书包都丢给对方还差不多。 只有面冷心热的师兄会这么体贴。 ……这丝滑又顺畅的逻辑，他脑补得自己都快信了。 在陌生学长热情的指引里，季桐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 到达考场外，他第一时间去翻裴清沅肩上书包里的本子，准备最后突击。 上午是时长三小时的综合笔试，一大张卷子里会包含常规的语数外题目，也有物理和一些基础的人工智能知识。 考试结束后吃个午饭，老师们差不多也把卷子改完了，下午则是面试。 毕竟季桐是没有高考成绩的，学校肯定要对文化考试的水平摸个底，如果专业上表现突出，文化课只要别太糟糕就行。 季桐抓紧时间翻看着课本，笔试的时候他不打算用数据作弊，尽量用自己的能力去考。 裴清沅看出了他的紧张，安抚道：“你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 监考老师带着卷子过来，距离考试时间只剩五分钟，季桐该进场了。 他依依不舍地把书交给裴清沅，裴清沅则将昨晚为他准备好的透明袋子递过去，里面装着崭新的笔、橡皮和尺子。 以及一句旁人很难理解的激励：“我会想好中午吃什么的。” 季桐闻言总算放松了一点点，叮嘱道：“要荤素搭配，今天想吃点蔬菜。” “好。”裴清沅的声音里漫过一丝笑意，“我在外面等你。” 于是季桐深呼吸，走进这间为他一个人而设的考场。 这是他第二次参加这样特殊的考试。 考试开始后，在讲台上监考老师的注视下，略显瘦弱的少年俯身认真地写起了卷子，教室里灌着沁凉的空调冷气，教室外的走廊上夏风吹拂，裴清沅往旁边走了一些，免得站在窗户外影响季桐。 乔云鹤凑过去好奇地问他：“天气挺热的，你不找个地方坐着等吗？” 裴清沅摇摇头：“不用。” 他高考的那两天，季桐就像这样在教室外安静地等着。 虽然那时季桐是一片叶子。 乔云鹤的眼中立刻流露出一丝对这份深厚同门情谊的赞叹，殷勤道：“那个，学弟，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裴清沅：……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我觉得你未来肯定能有一番成就，这个签名绝对很有收藏价值，我保证只是收藏，不拿出去卖。” 乔云鹤已经做好了用长篇大论的碎碎念来说服裴清沅的准备：“我打算一会儿等季同学考完试也找他签一个，他一定也很厉害——” 想不到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裴清沅干脆利落的回答：“行。” 乔云鹤在短暂懵逼后，试探道：“那你们俩的名字……要不就签在一张纸上？” 裴清沅的回答仿佛更快了一点：“嗯。” 眼见裴清沅配合地在他递过去的本子上签下名字，乔云鹤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流泪。 他似乎在无意之中掌握了与这位高冷学弟相处的诀窍。 这就是师门情谊的力量！ 考完试出来的季桐茫然地用乔云鹤递过来的纸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在前往食堂的路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刚才给人签名了。” “好玩吗？” “好玩！”季桐的声音里透着新奇，“给人签名还能听到谢谢的感觉好特别。” 裴清沅想，季桐果然会喜欢这样新鲜的事。 在食堂里吃完午饭后不久，裴清沅接到了萧教授打来的电话。 “季同学的笔试成绩出来了，很不错啊。”萧建平乐呵呵道，“当旁听生有点委屈季同学了，我看判语数英卷子的老师说，基本功很扎实，要是参加高考，估计也能上咱们学校。” 裴清沅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季桐作为系统能调取各种各样的数据，笔试里完全可以控制让自己考出多少分，他觉得相对危险的应该是需要随机应变的面试。 “还有啊，卷子里那几道人工智能的基础题，季同学的回答也很有意思，是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角度，我都盼着下午的时间能过得快一点，想赶紧面试。” 在萧教授的喋喋不休中，坐在他身边的季桐松了一口气：“希望面试也不会考砸。” 裴清沅倒不觉得会考砸，他只担心季桐带给面试老师们的惊喜太多。 他的担心很有先见之明。 通常只会进行十五分钟到半小时左右的面试，这次足足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最终还是在考生很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饿了的时候才停止的。 面试结束后，陆续从教室里走出来的老师全都一脸怔忡。 最后走出来的萧建平对裴清沅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现在的心情特别挣扎。” 裴清沅问：“为什么？” “小季不应该当旁听生的，我希望他去参加高考，正式地、光荣地考入我们学校，就像你那样，未来也能拿到学历和学位。” 萧建平的语气很复杂：“但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他再去浪费一年时间考大学，他应该立刻投入到这个领域的研究中来，学历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裴清沅觉得这份来自人工智能方向知名教授的极高评价，对于一个正在伪装成人类的人工智能来说，还算客观。 被老师们拉着聊了两个小时的季桐正待在走廊角落里望天，看起来显然有些心虚。 他一紧张就忘记要装傻了。 说着说着，萧建平忽然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小季的家人真的找不到了吗？我实在对他的来历很好奇，有好多我们始终搞不懂的难题，他似乎天然地知道答案，对我们简直是颠覆性的启迪，可是再问到背后的道理，就说不上来了，好像是不记得了。” 裴清沅的语气很镇定：“我带着他去过警局，的确没有任何家人，所以他才会一直跟着我。” 季桐谎称自己选择性失忆的做法也很有先见之明。 其实造成这种状况的真正原因是，他作为一个人类伪装成的人工智能，由于懒得动脑只想吃喝玩乐，对好多过分艰深的东西只是知道，并没有彻底掌握。 但有了失忆的幌子，一切解释不清的东西都能推给失去的记忆，和根本查不出来的过去。 得到裴清沅肯定的答案，萧建平遗憾道：“太可惜了，好在是遇上了你。” 裴清沅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在令人惊艳的天赋之外，他为季桐的身世感到可惜。 幸好有人好心地收留了那个找不到家的少年。 这场考试的结果毫无悬念，在人工智能学院的老师们集体找到学校领导商议过后，甚至为季桐免去了本该收取的高昂学费，还承诺会发放助学金，保证这四年间，除了学历学位，其余一切他都会得到跟其他学生同等的对待。 一方面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世情况，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能力。 据说这天晚上，人工智能学院的每个学生都在各自的班群里看到了不同老师发来的情真意切的鞭策，鼓励大家奋发图强不断进取。 [老班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是不是哪个实验室又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了？] [没有吧，我只知道今天院里好像有个考试……] 学生们的私下小群里到处都是这样的议论。 唯有新学期即将成为大三学生的乔云鹤同学十分淡定。 [快去预习下学期的课吧，必然是地狱模式。] [我记得老乔今天去学校了吧？真是因为院里的考试啊？透个底呗。] 提前收集了两份签名的乔云鹤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讨打笑容。 [开学你们就知道了，嘿嘿。] 他头一次这么期待开学。 离开江源大学后，裴清沅带着终于放松下来的季桐去吃晚餐，然后买行李箱，开学搬寝室时用。 今天季桐的时间格外充裕，不用再掐着点计算人形时间还剩多久。 因为在裴清沅和邓抒签订了达成初步意向的合同之后，收到了一笔意向金，第四项主线任务随之完成。 系统奖励里，季桐的高级形态维持时长从五个小时直接增加到了十二个小时。 主脑限制系统人类形态的最初目的，是避免出现强大的系统在原定故事线里篡位主角的意外，尤其是宿主相对弱小的前期，所以必须由宿主来控制系统的存在方式。 几次任务下来，既然宿主已经让系统拥有了成年人类的形态，就代表一种信任和认可，又加上主线进度很正常，因此奖励时长有了大幅提升，方便系统更好地为宿主服务。 这样一来，季桐基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在学校里正常生活了。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住在寝室，他睡觉时会消失。 之前由于方昊的宿主闭关太久，影响了任务进度，所以在结算高考和一亿阅读量任务的系统例会上，季桐又得到了第一名。 看在季桐收集了一堆现代养殖小龙虾指南送给他的份上，小学生也慷慨地指点了他，可以用这次系统考核奖励的特殊成长值兑换一样叫大伪装术的道具。 [季总：这是用来干嘛的？] [昊哥：一般都是用来解决对宿主来说暂时有些棘手的麻烦，比如反派把什么宿主根本没见过的法宝偷走了，还嫁祸给他，就可以用这个道具伪装成法宝，把反派诈出来，比我们系统直接能变出来的那些东西更逼真，也更稳定。] [昊哥：不过我最常用的是让它变成剑安在宿主的剑鞘里，或者变成在床上睡觉的我，假装我在，其实我偷溜出去玩儿了。] [昊哥：我试过，这个变人的时候只能变成在睡觉的人，有呼吸，但不会有其他任何反应，反正比在被子里塞两个枕头好用多了。] ……不愧是爱玩的小学生。 季桐愉快地采纳了他的主意。 他无比期待自己即将重新开始的大学校园生活。 至于这次裴清沅选择的随机奖励，开学那天就可以用到，属于宿主沉默季桐狂喜的类型。 开学前一晚，客厅的屋子里摆着两个风格迥异的行李箱，装满了分属于裴清沅和季桐的东西。 虽然这间租的房子和大学是同城，但到时候两人应该不会每周都回来，要用的东西得尽量带足。 裴清沅也想到了睡觉的问题。 “十二个小时，如果你早上八点起床，晚上八点就要消失，消失之后要怎么办？” 季桐得意道：“我有新学来的大伪装术。” “那是什么？” 季桐一趟趟从衣柜里往外搬着朋友们买给他的新衣服，雀跃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屋子里弥漫着让人忍不住想露出笑脸的快乐气氛，裴清沅看着那个永远装不满的行李箱，合理怀疑它只是一个幌子，衣服其实全部丢进了季桐的神奇百宝箱。 这一晚，裴清沅最后一次做了那个缠绕他许久的梦。 这个梦已经渐渐褪去无望的苍白，有了夏的斑斓色彩。 梦中和季桐有着相同面孔的少年，离开了那间牢笼一般的无菌病房，换到了其他普通一些的病房。 窗外漂浮的巨大蘑菇不见了踪影。 那些现实里见过的元素无声无息地涌进梦中。 在夏日蝉鸣里，裴清沅看见一场设立在病房里的考试，面孔熟悉的少年是唯一的考生，低头认真地写着答卷，犹如白日重现。 病房里有两个监考老师，屋外有更多西装革履的人来来往往，甚至还有媒体记者，都在关注这场地点特殊的考试。 这是一场高考。 时间倏然流逝，出分后，面带笑意的医生和护士手中拿着相同的报纸。 那些零碎的字句划过旁观者裴清沅的眼眸。 在病房里长大的“玻璃”少年终于痊愈……以高分考入名校……生命的顽强力量……医学的伟大奇迹…… 他没能看清报纸上主人公的名字，只看见配文旁的一张彩色照片。 阳光灿烂的窗前，光线模糊了周围的一切景致，身形单薄的少年正笑得眉眼弯弯，朝镜头比了个耶。 裴清沅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一切。 出院那一天，送他离开的医院和即将迎接他到来的学校一起举办了盛大的仪式，喧哗声中，无数聚光灯闪耀。 而裴清沅看见那个本该成为主角的少年偷偷溜走，像要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个小花盆和一把花铲，径直来到一片树丛和草地的边缘，蹲下来小心地挖开泥土。 裴清沅觉得眼前的风景有些熟悉。 似乎是之前他陪着少年被困在寂静病房里时，从窗口能望到的那片草地。 良久，大功告成的少年转过身来，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裴清沅看见他捧在手心的花盆里，装着一朵小小的白色蘑菇。 带着最清澈的眼神，他小心地碰了碰伞盖的边缘，又触电般地收回，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他拥有了一朵在南方漫长雨季里悄悄长大的柔软蘑菇。 旁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打断了裴清沅的失神。 偶尔会从医院外跑进来游荡的白色猫咪钻出树丛，警惕地望着挖走蘑菇的陌生人。 少年的眼中闪烁着很亮的光彩，小声解释道：“我只带走了一朵，你好像也很喜欢它。” 猫咪哼哼了两声。 “我常常在楼上看见你绕着蘑菇打滚，所以一直想亲手碰一碰长在土里的蘑菇，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少年的语气很柔和，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它的脑袋：“你好。” 怕生的猫咪躲开了，毛茸茸的爪子拨弄着蘑菇旁边松软的泥土。 “对不起。”他的话里带着歉意，“带走了一朵你喜欢的蘑菇，我会好好对待它的。” “我打算把它种进花园里，如果有条件的话，我还想种很多花，下次带花园的照片来给你看。” 猫咪听不懂人话，紧绷的身体却在这道柔和的声音里渐渐放松下来。 在久久的絮语里，有人寻了过来，少年不舍地跟猫咪道别，起身走进汹涌明亮的日光。 “再见，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他带着笑容转过身去，仿佛走进了同样明亮的未来。 在梦的结尾，少年熟悉的声音与现实重叠。 裴清沅恍惚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只雪白的猫咪趴在肩头，晃起尾巴轻挠他的脸颊，隐隐露出身后红色的爱心屁股。 见他醒来，花花立刻机灵地跳进了旁边人的怀里，防止挨打。 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的季桐抱住花花，面庞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笑着喊他起床：“你又睡懒觉。” “快起来，我们要去上大学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夏末的灼热阳光照在纯黑的加长流线型车身上,耀眼无比，周围车道上经过的很多司机都在朝它张望，直到它左转驶进商场的地下车库,连影子都完全消失后，才收回感叹的目光。 有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的男生，对车里陪他来报道的家长遗憾道：“我以为那车也是去我们学校的呢，前面就是校门口了,我还想着等下去停车场里仔细看看这辆车，居然拐弯了……” 将议论声甩在身后,这辆相当夺人眼球的豪车缓缓驶进空着的停车位。 轿车停稳后,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很快下车,绕过长长的车身,从后备箱里取出两个沉甸甸的行李箱。 但另一边的车门半天没有动静,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伸手拉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 真皮座椅上套着一个很不搭调的可爱猫咪软枕，肤色白皙的少年仿佛被粘在了座椅上不能动弹,正盯着星光闪耀的车顶,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眼巴巴地望向他：“真的不能把小黑开进学校吗？” 在这个让人很难拒绝的眼神里，裴清沅竭力保持着理智：“不能。” 从他坐进这辆车的第一分钟开始,就下定决心,不能把它开进学校。 这是他在完成第四项主线任务后获得的宿主随机奖励：一辆能保证绝对安全的高档轿车。 裴清沅已经拿到了驾照，再加上手头存款充裕，的确想过要买一辆车，这个奖励来得很及时，体现了他一贯的欧皇属性。 但裴清沅以为，这辆由任务系统发放的轿车最多就是看起来比较贵,同时兼具自动驾驶、车身防弹这类体现安全性的功能。 因为季桐就是这样跟他介绍的：“宿主在这辆车上的时候可以很安心，开着它出门肯定不会遇到车祸，也不用担心被动手脚，还可以在假装开车的时候随便走神。” 就像去年他和方昊给宿主去开家长会时，那辆能自动驾驶的临时豪车一样。 他兴致勃勃的语气和抽出猫咪花花那次完全一致，于是裴清沅没有犹豫地选择了这项奖励。 等亲眼见到这辆车，他才意识到，自己显然过分低估了选项里“高档”这两个字的含义。 车身通体纯黑，造型简约流畅，带着一丝未来感，加长的车身一看就价格不菲，有种低调的奢华。 这基本还在裴清沅的接受范围内，直到他坐进车里，看见过分豪华的内饰与非常科幻的中控台。 正像点缀在看似寻常的黑衬衫尾端的金色袖扣一样，这辆外表不算太高调的车里却有璀璨的星空顶，视网膜识别中控锁，全息投影屏与顶级音响，宛如打游戏一般的超清夜视功能，等等等等，各种豪车该有或不该有的配置一应俱全。 裴清沅甚至还在宽敞的后方车厢里看见了一个挂满西装的小型衣帽柜。 ……简而言之，这辆车一看就是季桐会喜欢的类型，与他对人类衣着的审美相当一致。 黑色，酷炫，透着不言而喻的霸总气息。 虽然季桐用他朋友的小龙虾养殖池发誓，声称自己绝对没有在发放奖励时动手脚。 可哪怕是对家里全是矿的富二代而言，这辆在全世界估计都独一无二的轿车，也显得有些夸张了。 裴清沅暂时还没有做好若无其事地将这辆车开进校园接受众人围观的心理准备。 即使这辆属于他的豪车被人注意到是迟早的事。 总之，能拖一天是一天。 心情复杂的裴清沅拿赖在车里的季桐没办法，只能先弯腰替他解开安全带，耐心地等季桐跟小黑温存完下来。 没错，这辆车也有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名字，小黑。 不论其他花里胡哨的地方，裴清沅倒很满意自动驾驶这一点。 至少让今天从睡醒开始就心神恍惚的他，体验了一次什么叫一边走神一边假装开车。 当宿主俯身时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两人间的距离近得只有几厘米，原本还想再争取一下开着小黑闪亮登场的季桐忽然全身一僵，迅速屈服，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下了车。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宿主紧紧牵着他的手走到月光下的那一晚。 季桐记得自己当时茫然的心情，在内心涌动的呼之欲出的猜测，和看向宿主的那一丝迟疑。 那天他听取了傅音音的建议，用假装死机混了过去，结果后来真的睡着了。 事后他问过傅音音，为什么不能回应别叫哥哥这句话。 傅音音却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音音：那晚之后，小裴有没有再跟你说什么？对待你的方式看起来和平时有不同吗？] 季桐想了想，诚实地回答了都没有。 第二天宿主早起去给他买了早餐，然后带他去爷爷的山里玩，会给他剥石榴…… 很体贴。 但宿主对待他一直都这样体贴和细心。 傅音音像是松了口气。 [音音：那就好，应该只是酒精作用下的一时冲动。] [音音：你不用想了，安心做任务吧。] 有资深系统的这句话在，季桐顺理成章地把那晚自己尚未完全理解的情绪都藏在了心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是做任务比较重要。 这关系到他和小学生方昊日渐白热化的考核第一之战。 说起来，宿主的事业线已经步入正轨，理论上，感情线也该开始发展了。 季桐跟在提着两个行李箱的宿主身后走进校园，看到旁边那些学生看名人般望向宿主的视线，他忍不住敲了敲那块毫无动静的任务面板。 工作手册上写过，如果剧情线既定的另一半跟主角相遇了，他作为系统会收到提示。 可惜路过了这么多漂亮的女大学生，其中不少人都对宿主投来或崇拜或爱慕的眼神，任务面板一点反应都没有。 裴清沅注意到他四处乱晃的目光：“你在看什么？” 季桐甚至没有回眸看他，顺口道：“看美女。” 裴清沅：…… 他不露痕迹地加快了步伐。 大二大三大四的学生基本都已返校，与前些天来考试时的冷清不同，今天的江源大学很是热闹。 不时有载着新生的轿车驶入校园，人流熙熙攘攘，中心广场上已经有不少社团开始了招新活动。 没有家长陪同，步行走入学校的裴清沅和季桐看起来很特别。 高考状元的身份和曾经轰动一时的新闻视频，使得走在校园里的很多学生都认出了裴清沅。 “这是今年新生里特别出名的那个吗？没有家长接送啊？怎么是拖着行李箱步行来的。” “呃，哪来的家长，你没看完那些八卦吗……” “他旁边那个男生是谁？” “不知道，可能是同班的吧。” 裴清沅对这些还算隐晦的议论声并不在意，压根没有留心去听。 季桐倒是很在意。 他在意大家没有看见酷炫帅气举世无双的小黑。 裴清沅感受到身边的少年投过来的哀怨眼神，尝试转移话题：“等下中午想吃什么？” 不过今天这招失效了，因为季桐闻见了中心广场上飘来的面包香气。 烘焙社团负责招新的学姐见到台阶下方驻足的新生，立刻端着托盘迎上去：“同学，要不要试吃一下？欢迎加入我们社团，美食的陪伴能大大提升幸福感哦。” 隔壁拳击社的成员也跟上来：“不如同时加入我们拳击社，社团活动时间刚好错开，吃饭健身一条龙，享受完美食还不会胖。” 季桐被热情的两人围着，捏起签子尝了一小块面包，果然很好吃。 裴清沅在旁边安静地等着季桐与他们聊天，直到他听见季桐向烘焙社的学姐问了一个危险的问题。 “请问烘焙社里的女生是不是相对会多一点？” 虽然音音姐说过爱不会被性别局限，考虑到宿主在高中时代收到的情书以女生递来的为主，出于思维惯性，他决定还是先把学校里的女生都筛选一遍再说。 听到这个经常出自男生口中的问题，学姐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然的表情：“对的，女生比较多，不过进社不是单纯来看美女的哦，是要真心喜欢烘焙……”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道冷凝的声音响起。 “谢谢，打扰了，我们先去寝室。” 烘焙社的学姐和拳击社的学长一起茫然地看着面露不舍的少年被身边的同伴拖走。 季桐没想到宿主在拖着两个行李箱的情况下还有余力拽住自己的手臂。 不愧是打篮球时锻炼出来的绝佳臂力。 不对，这不是重点。 季桐忍不住回头张望正在朝他挥手道别的学姐，以及她手中托盘上没来得及全部尝一遍的试吃品面包，试图反抗：“……我是真心喜欢烘焙的！” 宿主的回答十分冷酷：“嗯，先去寝室。” 反抗无效。 在力量占据绝对优势的宿主面前，季桐开始考虑要不要加入拳击社了。 他要用坚硬的拳头来为自己增高。 校园里阳光正好，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陌生面孔从身边掠过。 季桐想到自己偏偏缺了一厘米的身高，又想到宿主逝去的高中时代，不免有几分伤感。 原先比较熟悉的那些朋友中，付成泽和林子海等人都考去了外省的大学，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应该会比较少。 好在还剩一个相熟的朋友。 整个二中一共有两个人被同在本地的江源大学录取。 一个是宿主，还有一个则是在宿主转来之前成绩稳居年级第一的沈奕铭。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当年那次交流活动里教授们对话的影响，这个看起来最谨慎踏实、一板一眼的好学生，选择报考了听起来充满未知奥秘的天文系。 遥远的宇宙里满是星星。 所以季桐准备找机会重新认识沈奕铭之后，让他幸运地成为第一个去小黑车里欣赏钻石星空顶的客人。 当然他得先想办法迈过宿主这一关。 寝室楼里到处是拿着大包小包的学生及家长，在电梯和楼梯间上上下下，不时有人在看到裴清沅之后露出惊讶的目光。 裴清沅对此并不关心，面无表情地提着行李箱越过他们身旁，找到他和季桐分到的宿舍，用楼下领来的钥匙开门。 他更在意这会儿突然安静下来一脸沉思的季桐在想些什么。 不像是什么好事。 江源大学的学生宿舍统一都是四人间，上床下桌，这会儿里面空空荡荡，另外两个室友都没到。 本来裴清沅应该跟本专业的同学分在一起，但因为季桐的宿舍申请是临近开学才提交的，只能跟其他专业多出的学生住一间，所以裴清沅申请想要重新分配，两人住同一间，考虑到季桐无亲无故的特殊情况，学校答应了。 不知道另外两个室友会是什么专业的。 经过一个暑假的空置，寝室看起来干净，实际有不少灰尘，裴清沅伸手抹了一把桌面，霎时微尘飞扬。 季桐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捂住鼻子。 裴清沅莫名地想起梦里的他咳嗽的样子，心里泛过一阵奇异的情绪，来不及深思，先开口道：“我打扫一下，你去外面等我。” 季桐顿时露出灿烂的笑脸，一溜烟地跑了，只丢下一句清脆的“谢谢哥哥！” 房门砰地关上，裴清沅淡定地收回视线。 他猜季桐不会老实等在门外的。 楼道里不时有人来来往往，回荡着男生们的说话声和笑声，十分热闹。 人工智能专业的其他男生们住在这一层的其他宿舍，季桐对未来的同班同学们很好奇，闲来无事，打算一间间找过去。 顺便通过颜值判断法，判断一下哪些同学值得注意。 于是在所有学生和家长都忙着收拾的当口，模样俊秀的少年施施然地在走廊里散着步，格外引人瞩目。 701宿舍里，几个刚认识的人工智能学院新生正在寒暄。 “今晚或者明天会有新生聚会吗？” “会吧，不知道咱们班上的人来齐了没有，我们寝都还差一个。全班一共二十二个人，得开两桌吧。” “啊，不是招了二十一个吗？怎么多了一个？” “我听说多了一个旁听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还有这种正式的旁听生？是交钱就能读吗？” “可能吧，感觉应该是氪金玩家，不过好像拿不到毕业证的。” 其中一人随意地说着，目光扫过敞开的寝室门口，忽然对上一双澄净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原本大大咧咧的男生不知不觉便放低了音量，清清嗓子，尝试露出自己最和善的微笑，问道：“那个……你是我们寝室的吗？” (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溜达到701寝室门口的季桐, 刚好听见他们在讨论班级人数和旁听生，猜到这个寝室的人应该跟自己同班，脚步顿了顿, 立刻被屋里的男生叫住了。 他当即摇摇头：“不是, 我是路过的。” 本来季桐想跟这几个同班同学友好地打个招呼, 但想到刚刚他们还在议论自己，场面可能有些尴尬, 所以忍住了。 “噢。”对方似乎有点失望, 犹豫了一下, 问道，“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 问得好。 不想面对尴尬场景的季桐急中生智，装作走廊尽处有人在喊他, 转头望过去：“来了来了！” 门口路过的少年像风一样消失了。 说话的男生起身遗憾地往门外看了看，回过头, 发现两个新室友正用发现新大陆的诡异目光看着他，还反射性往后退了一步。 “干嘛这样看我？”男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是，我不喜欢男生啊。” 室友露出了然的眼神, 开始玩梗：“首先要声明, 我不是男同，只是想跟人家搭讪而已, 其次，我真的不是男同……” 几人之间原本稍显拘谨的气氛顿时活泼起来，传出笑声。 “我真的不是！”男生负隅反抗, 但是越描越黑, “我是突然想到了以前小时候经常跑来找我玩的邻居家弟弟, 也是这样倚在门边看我，感觉气质很像，挺可爱的。” “而且我担心这个同学是我们专业的，咱们系女生本来就少，这肯定是有力的竞争对手，对吧！” “对对，别解释了，我们信了，可爱的邻家弟弟。” “……” 邻家弟弟继续着视察每间寝室的计划，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对那种偶尔落到身上的略显慈爱的目光，季桐很熟悉，他并不讨厌它，不过开始考虑明天要不要换上珍藏的帅气黑衬衫。 他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才十六岁，几乎所有同学都把他当作弟弟来看待，而且是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的弟弟。 虽然他们人很好，但却因此隔着几分距离，没有普通同学间相处的放松和肆意，也不敢带他去参加任何略带刺激性的活动，比如打篮球。 这次，他不想再要那种小心翼翼。 正在另一间寝室里收拾卫生的裴清沅忽然很想打喷嚏。 一圈逛下来，季桐对班上所有男生的情况基本了如指掌。 连他和宿主在内，班上一共14个男生，大部分人看起来性格不错，也有几个人的傲气比较重，似乎不太好相处。 毕竟能考进这所顶尖名校王牌专业的学生，要么天赋出众，要么极其努力，反正在成绩上是很出色的，除了裴清沅之外，班上也有两三个来自不同市的高考状元。 每个学生从小到大都在不断地经历被比较，而这群天之骄子往往是比较中的赢家，是常常作为范本的“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进入了全是这类优秀学生的环境，有人选择谨慎的谦逊，有人把骄傲藏在心里，也有人对此毫不遮掩。 季桐在经过703寝室的时候，听见里面的人正在议论宿主。 作为全班乃至全校的这届新生中知名度最高的人，裴清沅饱受瞩目，相较之下，连名字都不清楚的旁听生只是个似是而非的谈资。 两个男生颇为好奇地讨论着假期看到的那则新闻，以及这个极具话题性的新生，正好可以借此打开话茬互相熟悉。 “那个同学住哪间寝室啊？咱们连着的这三间没看见他呀。”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来？我对他挺好奇的。” “我也是，那个机器人真是他自己做的吗？我看到有新闻说已经有企业买下授权，要量产了。” 一旁有个发型很有攻击性的男生突然插话道：“怎么可能，炒作而已。” 听到他不屑的语气，两人怔了怔，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开口的男生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发型，显然用发蜡精心打理过，相当□□，跟刺猬似的。 见室友们没接话，他并不觉得异样，还居高临下地强调道：“才读高中就知道搞营销这一套了，挺烦人的，希望别把班里风气带坏了，我来这所学校不是来学习怎么玩噱头的。” 在两个室友不敢搭话的沉默里，裴清沅看着季桐投影到手机上播放给他看的这段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超清视频，也沉默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人说的话。 而是因为季桐给人制作黑历史视频的爱好，竟然完全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淡去。 裴清沅刚庆幸了半分钟这次没有配绕梁三日的洗脑bg，就发现原来是改成了配旁白。 “希望这位同学的嘴能像他的发蜡一样硬。” 视频画面定格在发蜡男以为自己洞悉一切的表情上，旁白说完这句后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不过他的发蜡看起来很好用。” 闻言，裴清沅看了看季桐的蓬松短发，想起早晨坐在小黑里来上学的时候，他对着镜子一本正经地把发根努力搓高的样子，不禁道：“别用发蜡，这样就很好。” “真的吗？”季桐在脑内停下了疯狂收集发蜡测评的动作。 “真的。” 季桐整理完头发，老实几分钟后又会忍不住去摸脑袋，发现头发瘪下去了，表情也会跟着瘪下去，小声叹口气，再掏出镜子接着折腾。 裴清沅不动声色地看了一路。 反正他开车的时候可以随便分心。 季桐对宿主的心理活动浑然不知，在自己的技术得到肯定后，喜滋滋地打开行李箱，开始布置属于自己的这套上床下桌。 因为不是上下铺，选哪个床位其实都差不多，无非是靠门或靠窗的区别，一般是先到的人先选。 季桐选了靠阳台那一侧的床位，裴清沅则选了和他紧挨着的那个靠门位置。 寝室中间是桌子和过道，对面两张空着的床铺接下来陆续有人入住。 先到的一个男生是爸爸陪着过来的，父子俩长得很像，皮肤黝黑，面相宽厚。 男生手里提着一个红色水桶，一进来注意到寝室很干净，惊讶道：“你们已经打扫过了吗？” 正在往柜子里放衣服的季桐很诚实，指了指正在往书架上放书的宿主：“他打扫的。” 男生连声道：“那省事了，谢谢谢谢。” 他爸爸也跟着表扬新室友人很好，叮嘱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将空间留给儿子和新室友相处。 “我姓黄，叫我小黄好了。”男生热情道，“我们这间好像是专业混合寝吧？你们俩看着应该不是跟我一个班的。” 季桐热衷于认识新朋友，兴致勃勃地跟他聊天：“对，但是你为什么觉得我们跟你不是一个班的？” 黄姓男生露出惆怅的表情：“直觉。” “我们是人工智能学院的。”季桐道，“你呢？” 黄姓男生伸手指指被他摆在书桌下的红色水桶：“你们猜。” 被季桐的新奇心情感染，裴清沅难得参与这种幼稚的猜谜活动：“美术？” 他想不出来什么专业会用到这么大的水桶，也许是需要清洗画笔的美术系。 黄姓男生笑了，笑容里透着一丝凄凉：“你的猜测让我很感动。” 裴清沅还没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身旁迅速在脑内搜索完毕的季桐斩钉截铁道：“土木工程！” 黄姓男生如遇知音，激动接话：“提桶跑路！” 裴清沅：…… 自带作弊般的数据搜索功能的季桐，只要他愿意，可以瞬间和任何一个人打开话题。 几分钟下来，季桐已经和这个尚不知道全名的黄同学亲如老友。 “提桶跑路不是你们毕业之后进了工地才会开的玩笑吗？”季桐好奇道，“你怎么这么早买了桶？” “这是我爸传给我的，说是陪他干完了好多个工程。”黄同学淡然道，“他说我应该早点开始习惯这个桶的存在，毕业后单是心理素质这一点就能比别人强一大截。” 黄同学爸爸黝黑发亮的肤色立刻变得伟大起来，季桐不禁肃然起敬：“你爸爸这么辛苦，仍然愿意让你也加入这个默默付出的行业，真有奉献精神。” 黄同学理性分析：“也可能我不是他亲生的。” 季桐笑得停不下来：“你这么说，你妈会揍你的。” “她确实揍了。”黄同学叹息一声，“不过揍的是我爸，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沉迷于泡在建筑工地的基因遗传给我。” “所以你的名字到底叫什么？黄工地吗？” “……咳，我们换个话题，要不来猜猜老四是什么专业的吧？” 裴清沅免费听了半小时双人相声，直到最后一位室友进来。 这位室友的外观很正常，没有提桶，没有发蜡，由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父母一起送过来。 他礼貌地跟大家打招呼：“你们好，我叫崔以南，是物理系的。” 崔以南和他的父母看起来都很正经，尤其是这对中年夫妻极具学者气质，用相当认真的口吻希望大家好好相处，让本来聊得正欢的季桐和黄同学下意识收敛起来。 等父母离开后，崔以南松了口气，推推眼镜，对新室友们道：“我爸妈走了，你们可以放松点。” 黄同学尝试放松：“你爸妈气场真强。” 季桐也尝试放松：“你学物理好厉害。” 物理这种理论性很强的专业，光是听着都让人觉得头大。 “还行。”崔以南点点头，突然道，“没事，你们别绷着，卦象显示我今天的运势不错，如鱼得水，室友们应该都挺好玩的。” 季桐&裴清沅&黄同学：……？ 为什么猛地从物理切换到了玄学频道？ 崔以南从室友们的眼神里读出了他们此刻的心情，淡定地解释道：“据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我估计我是摸不到科学的尽头了，所以先提前把玄学准备起来，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免费帮你们算运势。”崔以南如数家珍道，“面相手相我都会看，哦对了，喜欢西式风味的话，塔罗牌我也会。” 充满惊叹号的短暂寂静过后，黄同学第一个举手，面露崇拜道：“可以帮我算算桃花运吗？” “可以。”崔以南的目光缓缓从三位室友身上扫过，诚恳道，“但有一个科学的结论是，如果你经常跟他们俩待在一起的话，可能比较难遇到桃花运。” “我明白，但人活着总是要怀抱希望的。”黄同学丝毫没有气馁，“我们先别管科学了，来看看玄学。” 崔以南又推推眼镜：“怪不得你敢学土木，你简直是为土木而生的。” “物理也很衬你。”黄同学迫不及待地催促，“行了大哥，互吹得差不多了，快帮我算算。” 寝室里重新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一个热衷于自黑的搞笑工科男，和一个表面正经的物理系神棍。 季桐非常喜欢这两个新室友，本来他还有一丝担心，怕遇到发蜡男那样性格的人，导致本该愉快的寝室生活动不动陷入尴尬的境地。 好在命运时常对他很慷慨。 裴清沅也挺满意这两位新室友，因为季桐和他们聊天的时候总是被逗笑。 而且这两个室友的外形和穿衣风格完全不在季桐的审美点上。 非常安全。 上午的时间在一边聊天一边收拾里很快过去，中午大家准备一起去食堂吃饭，下午各个专业有不同的安排，季桐和裴清沅要去参加本专业的班会，认识一下班主任、助教和全班同学。 而去吃午饭前，黄同学拉着崔以南把八字面相塔罗各种手段全试了一遍，算出来的结果依然是他短期内不用妄想谈恋爱。 黄同学难以置信：“我不是想质疑你的专业水准……但有没有可能算的不是很准呢？” 崔以南很大度：“要不我给他俩算算？” 黄同学想说他俩不用算也能看出来桃花肯定旺，结果季桐毫不犹豫道：“好啊好啊，帮哥哥算一下爱情运！” 裴清沅本来是不相信这些的，但听见季桐说爱情运，鬼使神差地把八字报给了崔以南，还按他说的抽了张塔罗牌。 崔以南听完八字咦了一声：“是正缘桃花啊。” “那是什么意思？”季桐比裴清沅更积极。 “简单来说，预示着感情的归宿会很美满，追求的过程中可能有一点波折，最终一定是一段佳话，是朵相当好的桃花。” 崔以南熟练地游走在中西之间：“结合塔罗运势，你的感情运即将或已经开始了，这段波折肯定是存在的，而且你是受挫的那一方，想不到你居然需要追人……” 黄同学露出了一派胡扯的表情，裴清沅倒很意外。 他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 随着崔以南的话，季桐的眼睛微微睁大，听得相当专心，眸子里闪动的光芒格外的亮。 裴清沅心里蓦地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季桐兴冲冲道：“我要去烘焙社报名！” “……”裴清沅放弃幻想，开始相信崔神棍的话，“不准去。” 第90章 第九十章 在今天接下来的时间里, 季桐始终没能靠近香气扑鼻的烘焙社招新摊位。 没事，反正社团招新活动还有好几天。 总被宿主有意无意挡住望向漂亮女大学生视线的季桐这样安慰自己。 就算进不了烘焙社，另外还有舞蹈社、文学社……都有很多女生。 虽然他不会跳舞, 也不擅长写作，但是仗着身为系统的优势, 都可以尝试速成。 在崔神棍源自物理系的科学气质加持下, 季桐莫名地相信他说的话。 宿主的感情运即将或已经开始了。 那么宿主的另一半极大概率会出现在大学校园里。 他要恪尽职守, 早做准备。 下午，季桐和宿主一起走进开班会的教室, 环视一圈, 遗憾地发现任务面板毫无反应。 看来不是班上的女生。 ……或者男生。 从颜值判断法的角度来说，他们班二十二个学生里，的确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人。 两人进来后，同学们的目光更多落在了在本院里几乎人人听说过的裴清沅身上。 只有上午701寝室那几个在讨论旁听生的男生, 朝他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季桐默默移开视线，跟在宿主身后找了个空位坐下。 学校官网上有公开的新生名单, 不过除了本寝室的人, 其他人和名字暂时对不上号, 十分陌生, 教室里偶有小声议论, 整体气氛相对拘谨。 直到年轻的班主任和助教走进教室，许多同学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流露出景仰。 他们班的班主任竟然是齐绍。 他是院里最有名的大佬萧建平的学生，也是这个领域的后起之秀，现在才三十多岁, 获得了诸多成就, 常被视为和他导师一样的天才。 比起那些名字已经被写进教科书里的大佬, 这样一位相对年轻的老师，让人在崇拜的同时，也会生出几分亲近。 齐绍走进教室后，笑着向学生们打招呼，他的目光从裴清沅和季桐身上掠过时，要更柔和许多。 他参加了去年诚德交流周的讲座，因此与裴清沅相识。 由于萧建平对这个高中生的看重，以及有保送的原因，齐绍早就将裴清沅看作板上钉钉的小师弟了。 至于季桐……则是因为他也参加了前些天的旁听生面试。 面试开始前，齐绍在计划新学期要怎么跟自己班上的小师弟以师生身份友好相处，一起做点有意思的东西。 面试结束后，他发了半天呆，开始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会这么大。 季桐简直是为人工智能而生的。 要不是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机器人，当前社会的科技也没有发达到这个份上，齐绍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人类了。 他记得光是自己本科那会儿，都经常有人半开玩笑地抱怨不想跟他当同学，压力太大。 齐绍突然有些同情台下这些还不知道未来要经历什么的学生们。 他收敛思绪，讲完本专业的历史与前景这些常规内容后，做了自我介绍，并解释道：“我们院的惯例是日常琐事由助教老师负责，班主任其实跟大家接触不多，主要做一些大方向上的、比较形而上的指引，而且老师们有自己的项目，普遍比较忙。” “不过这一届其他班的班主任都是非常厉害的前辈，轮到我，你们有一点吃亏了。”他笑着摊摊手，相当谦逊，“作为补偿，我会尽量多抽出时间跟大家交流，专业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们一起探讨。” 齐绍这话要是被其他班主任听见了，白眼估计都得翻上天。 院里这届唯一一个旁听生出现后，几乎每个老师都想把他抢到自己的班上来，他独具一格的观点很可能为这个领域带来许多颠覆性的改变。 可惜旁听生的特殊情况摆在这里，肯定是要跟裴清沅一个班的，也就白白便宜了齐绍。 他讲完话，接下来是每个学生分别自我介绍，教室里时不时响起笑声和鼓掌声，气氛慢慢松弛下来。 唯有在季桐自我介绍的时候，同学们的掌声响起时带了一分迟疑。 这个名字不在新生名单上。 季桐预料到了这样的反应，表情坦然地坐下。 齐绍特意补充道：“季同学考进院里的方式虽然跟大家有一些区别，但他的文化课和专业成绩都是非常好的，用极高的分数通过了院里的考试。” 掌声稍微热情了一点。 可季桐仍然从部分同学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怀疑和谨慎。 比如发蜡男章运，连手都没动，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显然对齐绍的话嗤之以鼻，觉得不过是在为“氪金玩家”挽回一些面子。 对于这群高考成绩称得上顶尖的学生来说，产生类似的想法很正常。 裴清沅微冷的眼神从章运身上扫过。 季桐倒不在意，他看见上午那个问自己是不是同一寝室的男生欧阳宇，鼓掌鼓得很是用力，忍不住笑了一下。 班里还是有可爱的同学的。 怀着一点补偿心理为旁听生捧场的欧阳宇恰好跟他对上视线，有点不好意思，坐在旁边的室友瞬间附耳过来，幽幽调侃道：“首先，我不是男……” 欧阳宇：…… 下一秒，裴清沅的目光也不露痕迹地从他身上掠过。 欧阳宇不禁抖了抖。 夏天又没彻底过去，他怎么感觉有点冷呢？ 讲台前的齐绍将不少学生的神情尽收眼底，面上闪过几分感慨。 解释总是无力的，事实会证明一切。 在这个全新的环境里，有些人会渐渐发现自己曾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如此。 也有人会绽放出应有的光彩。 班主任讲话完毕，助教介绍起这几天的安排，今天没有其他活动，可以自由安排，逛逛校园或是继续收拾寝室。 明天白天会举办新生大会，晚上则有班级聚餐，用来让同学们彼此熟悉，顺便选定班长，然后就该开始按照课程表正常上课了。 今年新生大会上发言的新生代表是裴清沅。 无论是按高考分数还是按知名度，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班会结束后，吃完晚饭，季桐一回到寝室，开始积极地翻箱倒柜帮宿主搭配衣服。 明天他要换个风格，穿风流倜傥的黑衬衫。 要在数千大一新生面前上台发言的宿主，应该穿什么比较好？ 裴清沅配合地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衣架子，任他拿着衣服在身上比来比去。 分属不同院系的黄同学和崔以南先后回到寝室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很难接受高冷室友在风格各异的衣服间穿梭的这一幕。 ……不过鉴于拿着衣服玩换装的人是季桐，整件事忽然又变得很合理。 几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话题逐渐回到了上午那个未解之谜上。 其实结合黄同学的姓氏和专业，可以立刻从新生名单里找到他的全名，但几个室友都没有去搜。 因为季桐正乐此不疲地猜着谜：“黄工头？黄土木？黄木甬？” “很有趣，但是太俗了。”黄同学面露微笑，“我名字的来历是非常高雅的，而且相当有底蕴。” 崔以南凑热闹道：“比如……黄土地？” “哈哈。” 黄同学干笑两声，心知拖不下去了，叹了口气，用深邃的口吻道：“有句古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听过吗？” “听过，如果能得见真理，死而无憾。是挺高雅的，你爸妈水平蛮高啊。” 崔以南恍然大悟：“这句话里其他字都不太合适，所以你叫黄闻道？很大气嘛。” 黄同学的声音微妙地降下来，像蚊子嗡嗡：“嗯……没有道。” “啊？” 崔以南愣了愣，听清楚他的话之后，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古怪，随即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没有参与猜谜活动的裴清沅反应了一下，似乎想笑，又用绝佳的自制力忍住了。 看着大家骤变的表情，黄闻尝试扭转气氛：“我爸说两个字的名字写起来比较快，删了一个字是为了我上小学后写卷子的时候不骂他。” 崔以南幸灾乐祸：“结果就变成天天想骂他了。” 在另外两人的奇异反应里，季桐表情茫然：“你爸说得对，两个字写起来方便，黄闻也很大气，你们为什么笑？” 听到他用天真的语气这样问，崔以南顿时不顾形象地笑得天崩地裂：“你反射弧好长哈哈哈哈哈，再多念几遍试试？” 季桐照做：“黄闻，黄闻，黄闻？” 在这一声声充满疑惑的呼唤里，连本来面带惆怅的黄闻都笑了：“小桐怎么傻乎乎的。” 摸不着头脑的季桐只好看向最镇定的宿主。 宿主倒没有说他傻，只是用明显有笑意闪动的眸子注视着他，淡声道：“没什么，别管他们。” 黄闻当即忘了名字带来的痛苦，积极道：“小桐是真不懂啊？来来来，让我们给你上一堂正儿八经的大学第一课，长长见识。” 崔以南笑得声音断断续续：“不行，我要给你也算一算桃花运，想不到你看起来这么受女生欢迎，居然——” 裴清沅及时地制止室友们试图污染人工智能思想的不良行为，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对季桐道：“快八点了，该洗漱睡觉了。” “喂，哪有这么早上床睡觉的大学生，找借口也要讲点基本法好不好！” “裴哥你也太护短了，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堂兄弟？表兄弟？” 季桐倒是差点忘了自己今天的人形时间即将耗尽，幸好有宿主提醒。 他的大伪装术还没给宿主展示。 他暂时放下黄闻之谜，赶在身体到期前，迅速跑去卫生间里按照标准流程洗漱，然后翻身上床。 “是真的，我要睡觉了。”季桐特意强调道，“我会秒睡的，一睡着就很沉，不用担心吵醒我，你们可以随便聊天，公放摇滚乐都行。” 这个“睡觉”时间着实太早了点，他不想因此影响室友们正常的活动。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黄闻和崔以南突然有点不敢确定：“真的假的？是传说中睡着了连地震都不会醒的那种吗？” 季桐上床的时候，裴清沅候在他床边，亲眼看见他悄悄对自己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便钻进被子里一动不动了。 与此同时，他的手心里忽然出现一小团毛茸茸的玩偶。 而被子里的“季桐”呼吸匀称，看起来睡得很熟。 原来这就是大伪装术。 床上的显然不是季桐，应该是一种能营造出假象的道具。 裴清沅观察了一会儿，用空着的手拉上床帘，才转头对两个好奇地探头张望的室友道：“真的。” 屏住呼吸的黄闻听见了那道绵长的呼吸声，下意识放低声音：“靠，真是秒睡啊？我能看看吗？” 裴清沅面无表情地用紧闭的床帘告诉了他答案。 “不用特意放轻声音，他不会被吵醒的。” 一开始两人将信将疑，冒着吵醒室友挨骂的风险放了一段音乐，发现那顶封闭的床帘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稳稳的呼吸声依旧，才真的信了，安心地继续聊天。 “这个生物钟和睡眠质量太神了。”崔以南啧啧称奇，“简直超出了科学的范畴。” 黄闻被睡觉气氛传染：“小桐睡得真香，我都听困了，今天要不早点睡？明天要开新生大会呢，我要养足精神释放魅力。” “先洗漱呗，上床玩手机去，困了就睡。” 裴清沅则握着那个小玩偶，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明亮的台灯下，他慢慢摊开掌心，看见一只小小的白色猫咪，背上有一颗黑色爱心，湛蓝透亮如琉璃般的眼睛对着他狡黠地眨了眨。 季桐变成了玩偶猫咪蘑菇，同时在心里问他：“大伪装术是不是很厉害？” “嗯，很厉害。” 按惯例，晚上裴清沅会抽出时间看书。 玩偶猫咪季桐被放在一只熟悉的小黄鸭身旁，安静地陪着他，偶尔帮他搜索或者补充一些资料。 一天下来，身后路过的室友对裴清沅桌上时不时出现的可爱玩偶已经见怪不怪，认定是季桐的东西摆在了这里。 等到正常的睡觉时间，结束学习的裴清沅准备上床前，犹豫片刻，伸手拿上了玩偶猫咪。 黄闻和崔以南也分别钻进了床铺，一个玩手机网上冲浪，一个闭目养神，说不定正在为明天的运势算上一卦。 整个寝室褪去喧嚣，渐渐静谧。 裴清沅握着玩偶，犹豫着该将使用这个形态的季桐放在哪里。 他不想将玩偶猫咪单独留在冰冷的桌面上。 枕头旁边？还是做个迷你吊床？ 裴清沅尚未做出决定，便听见季桐的声音在心里响起。 “宿主宿主！我们来聊天。” 他停住了动作，应道：“好。” 不想打扰宿主看书的季桐已经憋了半个晚上了，总算找到机会，连忙连珠炮似的发问：“为什么刚才你们要笑黄闻的名字？我去搜了黄闻这两个字，没有找到任何笑话或者段子，你们在笑什么？” 裴清沅：…… 季桐居然还没忘记这件事。 可是眼下的场合似乎更不适合回答这个问题了。 裴清沅陷入无言的沉默。 寝室里关了灯，床帘的缝隙里透出清冷夜色，淡淡的月光洒落朦胧的幻影，他听见自己格外鲜明的呼吸声。 见他久久不答，手心里的猫咪以为宿主睡着了，小心地动了动毛茸茸的爪子，戳戳宿主进行试探。 柔软的织物轻轻地拂过裴清沅的掌心与指间，在漫长夜里泛起阵阵温热的触感。 像是挠在了心上，似有若无的痒意。 半晌，季桐才听见宿主有些沉郁的声音。 “睡觉。”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新生大会上午十点举行, 季桐在九点半准时“起床”，收起了大伪装术道具，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拉开床帘。 今天晚上要参加班级聚餐, 一群刚认识的学生不至于吃到太晚，时间差不多刚好够用。 其他个室友早已起床，裴清沅去食堂买了丰盛的早餐，就放在他的桌上。 一会儿要出门了, 黄闻和崔以南都在看手机打发碎片时间, 跟自己班上的同学聊聊天。 看到昨天晚上八点就开始睡觉的季桐终于起床, 两个人的脸上写满崇敬, 季桐的睡眠时长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你睡这么久不会累吗？” “不累呀。”季桐面不改色道，“睡得很舒服。” 昨晚宿主把他放在枕头旁边，用枕巾铺了一张小床, 季桐本来是想聊完天回到宿主意识空间里去的，想想觉得很好玩，便真的用毛绒玩偶的形态睡了一晚上。 怪不得方昊之前来玩的时候，喜欢变成骰子躺在飞行棋盒子里睡觉。 真是神奇的体验。 昨天到最后宿主也没有告诉他黄闻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可能是困了, 叫他睡觉以后就不再说话。 一夜过去, 季桐迅速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因为他每天都有很多新鲜的事要想。 比如穿什么和吃什么。 季桐穿着睡衣洗漱完毕, 光速解决早餐后，从衣柜里翻出去年音音姐买给他的黑衬衫，愉快地换上。 至于等下要在新生大会上发言的宿主，季桐在经历了一天的精挑细选后，最终决定让宿主穿常规的白衬衫，不会出错, 也很衬宿主的气质。 更主要的原因是黑白配比较有趣。 看热闹的崔以南颇感遗憾：“昨天那件花衬衫看着不错呀，穿这个去当众发言多刺激。” 季桐也很喜欢那件宿主一直没穿上的花衬衫：“下次一定！” 任他摆弄的裴清沅：…… 季桐的动作很快，一刻钟里搞定了所有事，然后和大家结伴出门，前往学校内的超大礼堂。 一路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一黑一白吸走了。 走在他们身边的黄闻叹了口气：“幸好跟你俩不在一个班。” 崔以南哈哈一笑：“往好处想，待在他俩旁边，就不用操心形象问题了，可以想怎么穿衣服就怎么穿，反正不会有人注意的。” “也是，那不穿呢？” “这很难说，要不你试试？” 季桐被同伴的对话逗得眉眼弯弯，他的肤色本来就白，穿上黑衬衫后反差更是强烈到了极致，白皙得几乎不似真实，频频招来陌生人的注视和议论。 他身边原本只是习惯性面无表情的裴清沅，在抵达礼堂之后，已经成功地从冷淡进化到了冷若冰霜，为同学们免费带来比礼堂空调更好的制冷效果。 冷气唯一绕过的人就是季桐。 他满意地打量着宿主，觉得自己的审美实在高级，这件白衬衫选的真是恰到好处。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鉴于周围坐着其他同学，他小声对宿主道：“哥哥穿白衬衫真帅。” 隔壁正准备向老师反映空调温度太低的陌生同学停下动作，突然感觉又没那么冷了。 这礼堂里的空调真奇怪。 可能是因为人太多了。 面积极大的礼堂里黑压压地坐满了大一新生，今天的开学典礼兼新生大会不分院系，将近四千名新生齐聚一堂，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学校领导与老师的讲话结束后，便是新生代表发言。 “—” 在响彻全场的掌声里，季桐熟练地开启了录像模式。 今天不光要用系统内置的录像功能，他还带上了傅音音送他的那台相机，要在这个现实世界里也留下珍贵的纪念照片。 无数人的目光与浅浅的议论声中，裴清沅起身，走向最耀眼的那个位置。 这座礼堂比故事最开始时那间场景相似的宴会厅要大许多倍。 裴清沅的脚步沉稳，走到簇拥着鲜花的讲台后站定，视线望向台下变得很渺小的人群，那个正举着相机拍照的少年依然落在焦点的位置。 他开始讲话。 季桐悄悄打量着周围人的神情，这次没有了复杂的怜悯或鄙夷，只有安静的聆听。 时间过得真快。 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截然不同的感受。 季桐的环境监测功能让他找到了不少熟人，比如考上天文系的学霸沈奕铭，比如在旅行时认识的沙滩排球高手宋时星，比如之前陪宿主去参加交流活动时见过的一些学生。 比如许久未见的裴言。 他坐在金融学院的学生中间。 台上的新生代表眉眼冷冽，气质出众，语调不疾不徐，带着无可辩驳的说服力与慑人的气场。 坐姿端正的裴言注意到有两个学生转头看他，神□□言又止，见他始终没什么反应，才略显失望地移开目光。 他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看向自己，又为什么迟疑地止住了原本想说的话。 裴家被换子的事不是一个秘密，即使大部分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不知情，但还是有人知道他与裴清沅之间的关系。 这本该是个“有趣”的八卦，尤其是鸠占鹊巢的那个人回归平凡后，怎样一点点变得黯淡，这是叫人们津津乐道的事。 可如今那个人仍旧光芒万丈地站在台上，光彩甚至比从前更甚。 一切嘈杂的议论都失去了意义。 好事的局外人最喜欢这样充满戏剧性的故事，他们会刻薄地比较着两个本不该对立的人，将他人真切的痛苦化为轻飘飘的谈资，来填充自己空虚的生命。 更有甚者，会借此为自己谋取利益。 比如向锦阳。 可他们的希望全都落空了。 裴言有些失神地想着，直到身边正在偷偷玩手机的同伴碰了碰他。 “庄哥那里下雪了，真羡慕。”同伴将手机屏幕展示给他看，小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假回国，跟我们聚一聚。” 那是一张构图很优美的照片，背景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西式建筑，小径上走过抱着书本的年轻学生，长长的围巾被风吹得扬起，拂过那些笑容明媚的异国面孔。 裴言笑了笑，同样小声回答：“应该快了吧。” 在这片遥远的白雪里，他的思绪也变得沉静下来，将注意力从那几个微妙的眼神上移开。 他显然是嫉妒裴清沅的，曾经或现在皆是。 但有人温和又笃定地告诉他，嫉妒本身是无罪的，只是发泄嫉妒的方式有好坏之分。 他告诉了裴言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式。 对裴言来说，对方简直像是从一片混沌中走来的救世主。 渐渐地，他想，自己或许真的在那个浮华靡丽的新世界里找到了对的路。 新生代表发言完毕，裴言和所有人一样，抬手，鼓掌。 热烈汹涌的声音填满了整个空间。 新生大会结束后，裴清沅和季桐并肩随着人流走出来，他第一时间注意到季桐的心情很好。 不仅仅是纯粹的开心，还像是对什么放下了心。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他问。 季桐点点头，在心里告诉他：“宿主，裴言也考上了江源大学，刚才他就坐在金融学院的位置。” 裴清沅稍显意外，又听到他说：“我观察了半天，觉得他对你没有敌意，我想或许他也长大了。” 高中时裴言有意或无意地驱使过曾经的同学，给刚转去二中的裴清沅制造了麻烦。 所以为了防备裴言未来会做出什么坏事，在宿主从罗秀云家里搬走的时候，季桐顺手拿上了一本被裴言遗忘弃置的童年日记，以备不时之需。 按照童年阴影会贯穿一生的定律，掌握了敌人的童年基本等于掌握了他的弱点。 现在看来，或许用不上了。 “之后有机会的话，可以把日记还给他。”季桐补充道，“我没有偷看日记哦。” “好。”裴清沅应下。 毕竟两人身处同一所学校，难免有遇到的时候，如果能像普通同学一样和平相处，让上一辈犯的错到此为止，的确是件好事。 只是裴清沅的心里隐隐存着一丝疑虑。 是谁帮裴言摆脱了相当憎恶自己的向锦阳的影响？ 这个问题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思绪很快被身边四处张望的季桐所占据。 趁着这几天没有正式开始上课，校园里各个社团的招新活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裴清沅一看到那些社团招新的摊子，就想起昨天季桐问学姐烘焙社里是不是有很多女生。 ……其实他一直以为季桐会更喜欢男生一点。 小时候明明喜欢看篮球队成员的腹肌，为什么长大后又变成爱看美女了？ 怀揣着这个未解之谜，裴清沅提前做好了不让季桐加入舞蹈社文学社这类社团的准备。 而如他所料，季桐的目光果然在这些明显是女生更多的社团招牌上流连。 季桐正在判断宿主对哪个社团的接受度更高一些。 他对于宿主不愿意让自己加入烘焙社这件事深感惋惜。 有可能是怕自己经常带美食回来，间接影响宿主保持身材。 可惜不能告诉宿主，他明明是在负责地为宿主寻找那朵正缘桃花。 工作手册上有建议，在发现宿主感情线里注定的另一半后，最好不要直接告诉宿主，以免造成逆反心理。 舞蹈会不会听起来健康一点？ 季桐偷偷观察着宿主的表情，裴清沅也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他的系统的目光落点，黑白衬衫之间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哥哥，我想参加……” 他一开口，裴清沅的神色便紧绷起来，不准去这个字已如箭在弦上。 结果，季桐在看清舞蹈社旁边那家社团的招牌后，突然被勾走了魂，双眼发直道：“麻将社！” 裴清沅：……？ “行。”他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不清楚麻将社里的男女比例。 但这项活动听起来很难酝酿出爱情。 麻将社的招新学长受宠若惊地接待着这两位吸引了全场90%视线的新生。 “同学好，我们社的主要活动，咳，当然就是打麻将，不过跟生活中用来娱乐的麻将不太一样，我们这个是竞技麻将，有相对复杂一些的规则，是可以参与比赛的……” 季桐愉快地填写了入社报名表，裴清沅并没有填，他对大学期间要做的事已经有了清晰的规划，恐怕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打麻将。 反正季桐玩得开心的时候，肯定会在心里告诉他，他也不算错过。 之前季桐每次和方昊下飞行棋获胜的时候，坐在工作台前组装糖豆机器人的裴清沅，都会第一时间听到他传来的内心喜报。 加入麻将社后，季桐暂时将帮宿主找桃花的事抛在了脑后，准备先看看还有什么其他奇奇怪怪的学生社团。 他在一个摆满了漂亮盆栽的社团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盆栽旁躺着一只正懒洋洋晒太阳的大橘猫。 园艺社的学姐热情道：“这是我们社指导老师养的猫，加入我们园艺社之后，不仅可以学到种花养花的技巧，还可以随时撸猫哦。” 季桐和裴清沅本来也是有一只猫的，但花花外观特殊，体质更特殊，从来不掉毛，怕被其他人发现这只假猫咪身上的异样，所以季桐没有把它带来学校，而是收进了百宝箱，等放假回家的时候再召唤出来。 季桐蹲下来，试探性地伸出手，想摸摸橘猫的脑袋：“你好。” 橘猫没有躲开他，似乎习惯了生人，大方地任他抚摸。 季桐笑得更开心了，眸光亮闪闪的，园艺社的学姐脸色微微发红，尝试拉近距离：“学弟，你喜欢什么花？可以来社里学着种哦。” 季桐想了想，认真道：“我想种蘑菇。” 学姐一脸意外：“蘑菇吗？” “对。”季桐看向摊位上的盆栽，描述道，“白色的蘑菇，我想种在那样的盆里。” 学姐忍不住笑起来：“你喜欢的植物很特别。” 一旁的裴清沅却怔住了。 他梦见过“季桐”拿着那样的蘑菇盆栽。 裴清沅一直以为那一连串梦境，是诸多现实碎片在幻想作用下无逻辑的演绎。 因为季桐给自己变成的猫咪取名为蘑菇，那一阵交流生们又天天叫着蘑菇长蘑菇短，所以他的梦里才会有那朵漂浮在窗外的巨大蘑菇。 可在现实里的季桐说想要种蘑菇盆栽之前，他先梦见了那个与季桐有一样面孔的苍白少年，蹲在夏日的树荫下，小心翼翼地将一朵蘑菇种进花盆。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季桐又愉快地填下一张报名表, 顺便在园艺社学姐略显害羞的要求里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蹲在一盆盆繁花旁边，跟这只肥肥的橘猫玩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旁边的宿主很久没有说话了。 季桐偷偷回眸望向宿主, 发现他看起来似乎在走神, 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在对上他视线的时候，裴清沅很快回过神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迟疑：“你很喜欢蘑菇吗？” 宿主怎么还停留在这个问题。 按崔神棍的话来说，反射弧真长。 季桐点点头：“喜欢, 学姐说可以种的。” 他喜欢经历了潮湿延绵的阴雨天后,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偷偷长出来的白色蘑菇。 幸好二楼不算太高, 他能隔着窗户望见那丛小小的蘑菇, 幻想着有一天能亲手碰碰它。 他问过小美，生长在树旁的鲜活蘑菇摸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惜笨笨的小美只会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主人，小美没有听清楚您的问题。 所以季桐无奈地戳戳屏幕上豆绿色的小机器人，只能自己猜想，它的触感一定很好，因为连流浪的猫咪都那么喜欢它。 后来他真的坚持到了能亲手触碰蘑菇的那一天。 夏日午后的草坪边，拿着花盆和花铲的他想, 那也许是整个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叫人心中升起无限的欢喜。 美好得简直像个幻觉。 再后来，季桐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看见一只从月光里飞出来的蝴蝶。 他又想，落单的蝴蝶需要鲜花，就像落单的他想要一朵蘑菇。 所以他给那只美丽的白色蝴蝶, 种出了一百种可以停泊的花。 而那些花真的改变了一片被龙卷风肆虐过的荒凉沙漠。 季桐鲜少想起往事，今天的场景太过巧合，才让久远的回忆陡然涌现。 突然被冷落的橘猫丧着脸抬起脑袋，不满地蹭了蹭他停在半空中的手心，提醒他重新关注自己。 季桐霎时收起思绪，被掌心痒痒的触感逗得笑了出来。 “下次再来找你玩，我该去吃午饭了。” 学姐挥手同他道别：“大橘平时可傲娇了，没想到这么喜欢你，回头社里见啊。” “谢谢学姐，下次见！” 离开社团摊位后，季桐开启每天的例行对话：“中午吃什么呢？” 他看见身边的宿主依然一脸沉思，仿佛还有一点欲言又止。 ……不会是突然反应过来，不想让他加入麻将社了吧？ 今天跑来围观麻将社，顺便拍照发给朋友看的新生特别多，但真正选择加入的人比较少。 尽管是竞技麻将，听起来总有种玩物丧志的感觉，认知度没有常见的棋类项目高。 大家可能怕招来别人异样的目光，也怕浪费时间，毕竟整个学校里就读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学霸，学霸都是有好胜心的。 于是季桐迅速扯住宿主的手臂，试图带他尽快离开社团招新区域，大步往食堂走：“吃虎皮鸡蛋怎么样？看着大橘的毛色，我忽然想吃虎皮鸡蛋了。” 远处继续趴着晒太阳的橘猫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好。” 裴清沅对于吃什么这件事，向来都是无条件采纳季桐的意见。 他任由穿着黑衬衫的少年拽着自己往前走，目光下意识地落到自己的手臂上。 隔着薄薄的衬衫，涌来一阵微弱的热意，那是季桐手心的温度。 手背落在日光里，白皙的皮肤下透出青紫的血管。 像梦中一样苍白。 季桐如愿以偿地在江源大学的食堂里找到了虎皮鸡蛋。 鉴于晚上班级聚餐是去吃自助，所以他决定中午吃得清淡一点。 今天的宿主格外沉默，季桐偷偷去情绪区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太大异样，只是花园里飘起了迷蒙的雾气。 也许在思考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对刚刚入学的新生来说十分正常。 何况季桐发现自从宿主确定了要学人工智能的志向后，个性变得越发鲜明，对关乎到任务和未来的许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 季桐提供建议和指引的机会变少了，但他相信宿主的能力，所以觉得这是件好事，无论对宿主还是对系统而言。 比起居高临下地安排宿主的人生，他更希望自己只起到辅助的功能。 宿主本就是个执拗的、不会因旁人的话而改变的人，所以曾经的母亲才那么不喜欢他。 他应该继续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顺便把路上看见的好吃的带回来给他。 灯光温暖的自助餐厅里，季桐和班上的同学们聊得正欢，他面前的餐盘已经空了，裴清沅伸手把空餐盘移走，换上刚取来的一整盘热气腾腾的花样美食。 起初大家入座后都比较拘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以说是场集体尬聊，有趣的话题是从季桐所在的角落开始蔓延的。 有个性格外向的女生从昨天在班会上见到季桐时就想问了，趁这次坐得近，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主动开口道：“同学，你平时是用的什么防晒产品？还是天生的呀？” 季桐的皮肤也太白了。 好几个女生和一些男生都望过来。 季桐想了想，回答道：“少出门，出门时打伞，算是物理防晒？” 女生顿时叹了口气：“我闲不住，就喜欢往外面跑，好羡慕你啊，坐你旁边，我感觉自己像是刚挖煤回来。” 旁边人笑起来，陆续加入话题：“我也是，看网上测评买了好几种防晒霜，都大差不差的，该黑还是得黑。” 季桐停顿了几秒钟，笑着说：“物理防晒最有用，不过我知道有几个牌子还不错。” “啊啊啊快说！我这就下单！” 凭借能随时搜索资料的金手指，季桐迅速和女生们拉近了距离。 随着话题越来越发散，不少男生也加入进来。 “其实我夏天也想打伞，真的太晒了，但总觉得不好意思，怕被别人说。” “有什么怕的，爱美之心人人都有嘛，要不咱们班男生夏天集体打伞出行，就不用不好意思了。” “不是，别信欧阳的鬼话，他这是学网上的段子，等着班里哪个好心的女同学说可以撑伞跟他一起走呢。” “……你放屁！我是真觉得晒！” 气氛愈发融洽的餐桌上，笑声阵阵漫开。 不少人最初对旁听生都有一点成见，以为是花钱买进学校的，再加上他看起来像是在娇生惯养中长大，担心不好相处。 结果真的相处过后才发现，跟季桐什么都能聊得起来，他知道很多东西，又不像某些人那样，自视甚高，浑身上下总散发着一股傲气。 先不论成绩，至少他是个常常会让身边人感觉到开心的人。 这样的人自然会受欢迎。 而且今天这身黑衬衫看起来真的很帅。 跟他吃东西时专注的样子一点都不冲突，又帅又可爱。 说到吃东西，裴清沅跟旁听生的关系似乎很好，今天晚上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起身，帮季桐拿了不少好吃的。 由于之前从采访视频里建立的印象，大家对裴清沅的冷淡疏离倒不觉得奇怪，学校里挺多这样性格的人，光是这个班上就不止他一个。 不过值得称道的是，这位高冷学神在挑选食物上好像独具眼光，每次取回来的餐点都让季桐吃得很满意，好几个被馋到的同学照着去拿，悄悄抄作业。 一顿饭下来，同学们之间已经相对热络，季桐基本跟每个人都聊了天，除了时常面露不屑的章运。 他讨厌这个发蜡男。 发蜡男显然也讨厌他与宿主。 一开始问季桐防晒的女生跟室友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然后深呼吸，鼓起勇气道：“你有女朋友吗？” 在这个大胆的问题里，一群年轻人立马高声起哄。 “干嘛干嘛。”女生笑着瞪同学们一眼，“我就问问！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想知道。” “没有。”看出了女生眼里的蠢蠢欲动，季桐及时补充道，“但是我不会谈恋爱的。” “诶，为什么？”班上的女生们兴奋了没几秒，闻言大失所望，“单身主义吗？” 季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含糊道：“差不多吧。” 他肯定是不会跟任何人恋爱的。 问话的女生长叹一声，半开玩笑道：“好吧，我等等看。” “你刚才还说你只是问问！” “不行啊？先问问再等等嘛！” 青春洋溢的笑声中，安静地旁听了一整晚的裴清沅，直到此刻，才用情绪莫测的目光掠过同学们的面庞。 聚餐结束，同学们按寝室分开结伴，打车或步行回学校。 班上没人跟季桐和裴清沅住一间，所以他们俩单独走在一起。 季桐边聊天边接受宿主投喂，不知不觉又吃撑了，决定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看着前方同学们三三两两成群的身影，又望望头顶的星光，季桐心情愉悦，伸手戳戳宿主的手臂。 “宿主今晚吃饱了吗？” 周围没有别人，可以放心地聊天。 “嗯。”裴清沅顿了顿，忽然道，“我记得你说过，我是你的第一个宿主。” 季桐的表情呆了一下，应道：“对。” 虽然事实如此，但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闻言，裴清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只能以系统的身份存在吗？” 季桐没听明白：“除了作为系统待在宿主的意识里，也可以像我现在这样伪装成人类呀。” “不是伪装。”裴清沅说得很慢，“也没有宿主和任务的存在。” “你们会独自进入某个世界，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吗？”他尝试更准确地去形容自己的猜测，“或许是为了测试，可能会暂时屏蔽关于人工智能的记忆，去扮演一个平凡的人类，面对生老病死。” 由于他与季桐的意识能直接相连，所以在某种阴差阳错的奇异作用下，他梦见了季桐在其他世界的经历。 ——这是裴清沅思索了一天后，得出的最有可能的结论。 人的爱好与习性大多很稳定，或许ai也是这样。 所以无论在哪个世界，季桐都喜欢一个叫小美的智能助手，喜欢蘑菇，喜欢猫咪与花，喜欢使用同样的人类外表。 听他这样说，季桐笑了起来。 “不会。”他语气轻盈地说，“我们是为了服务宿主而出现的。” “这是我进入的第一个世界。” 其实季桐最近的确发现，自从自己更换了成年形态后，宿主似乎变得……霸道和小气了一点？ 季桐对这种情绪很陌生，琢磨了好一阵，觉得可能是因为宿主有些不适应。 毕竟现在来到了新的环境，作为旁人眼里的成年人，他可能会发展出各种独立的人际关系，不再像幼年形态时那样，只能时时刻刻待在宿主身边。 面对这种变化，他的宿主骤然间感到无措，并且开始胡思乱想，应该是正常的反应。 作为一个努力工作的好系统，当然要在这种时候安抚一下宿主。 “你是我的第一个宿主。”季桐举手保证，“也永远会是我最喜欢的人类。” 季桐几乎不用永远这个词，那曾经是一种太奢侈的妄想，但放在这句话里却十分合适。 裴清沅在镜头前说过，自己的出现对他而言是最幸运的事。 可他不知道的是，接受采访那天，那只趴在沙发上不敢乱动的黑白陶瓷猫也这样想。 在星光与月色的映照下，裴清沅看见身边的少年用最清澈的目光凝视自己，声音认真无比。 “你是无可替代的。”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在裴清沅将这个思考了一天的奇怪问题问出口后, 想象过许多种可能的回答，却唯独没想到季桐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你是无可替代的。 陷在如水的月色里, 短短的句子在心中掀起汹涌潮水, 迫使裴清沅停住脚步，那些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将他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他当然很喜欢这一刻，骤然升起的喜悦几乎吞没心脏。 但在那之后，又仓皇地漫开一丝逃避和恐惧。 这是一个AI对人类说的话。 眼前人类躯壳里的AI带着充沛的感情, 与常人别无二致的感情, 笃定地这样告诉他。 除了他以外, 任何接触过季桐的人, 都不可能觉得他是一个人工智能。 季桐是他见过对所生活的世界抱有最大热忱的“人”。 就在刚刚，季桐否认了他关于扮演人类进行测试的猜想。 而他做过的那些细节过分逼真的梦, 只有两种可能。 纯粹的幻想，与被重现的真实。 前一种可能无关紧要。 后一种可能他无法想象。 从小在病房里长大的玻璃少年终于痊愈, 抱着蘑菇花盆走进明亮的日光里，他肯定会在那个世界里快乐地生活下去，这是他应得的人生。 而不是来到异世界, 永远成为另一个人人生道路上的陪衬。 裴清沅不喜欢这个荒诞又残酷的想象, 也不想将那段孤独得可怕的人生安放在季桐身上。 如果是他经历那样的生活，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 又是否能坚持下去。 即使他也坚持了下来, 以为厄运到此结束, 新生活就在眼前，却在这个心怀无限憧憬与期盼的时刻里, 再一次被命运捉弄, 彻底失去生而为人的自由。 他一定不可能像季桐那样很喜欢笑。 没人能做到这样坚强。 这不合逻辑, 是一个最荒诞无稽的猜想。 他想得太多了。 也许梦境与现实的重叠只是一个巧合。 傅音音和方昊的跨世界旅行给了他不必要的灵感与启发。 无数思绪从裴清沅脑海里掠过, 他终于开口，声音微涩：“你一直是……AI吗？” 在遍布心脏的忐忑等待中，他看见季桐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地回答他：“当然啦。” 这个笑容里没有丝毫异样。 莫名滋生的恐惧在夜晚斑斓的海洋里渐渐退潮。 发现宿主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季桐想了想，又用充满向往的语气补充道：“不过我是很想成为真正的人类的。” 其实他不想，因为真正的人类就不能变成小小的猫咪玩偶，躺在枕巾叠成的小床上睡觉了。 昨晚在裴清沅貌似睡着以后，猫咪玩偶偷偷伸出爪子，一根根数起枕边人类的头发，一直数到自己呼呼大睡为止。 堪称催眠利器，比数绵羊要有趣多了。 宿主长大以后的许多想法行为都让他琢磨不透，鉴于这个问题来得十分突然，为了保守系统的秘密，季桐决定加大力度，扮演好一个符合自己性格的渴望成为人类的AI。 “那样就可以真正体验属于人类的感情了，比如亲情和爱情，我想知道被人类父母宠爱是什么感觉，我看到过一幅特别漂亮的画，是在厨房里，小女孩坐在板凳上剥豆子，妈妈笑眯眯从锅里夹起一块肉，一边扇着风一边喂给小女孩尝味道……” 他的演技应该比保镖方昊好一点吧。 季桐正说着，忽然被宿主拉到了一边：“小心车。” 人行道上有电动车驶过。 而避开电动车以后，宿主安静领着他往前走，听他继续絮叨。 季桐说了半天，才发现宿主始终没有松开手。 他偏瘦的手指被裴清沅紧紧地握在掌心，涌来的热度惊人，力道却很柔和。 ……算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牵手了。 季桐明智地选择不问也不抵抗，假装没有看见。 宿主大概是习惯了小时候牵着他走的日子，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好在两人跟走在前面的其他同学拉开了不小的距离，没人会看见。 在季桐发表完关于自己很想成为人类这一主题的长篇大论后，良久，才得到裴清沅听不出情绪的回应。 低低的声音飘散在夏末潮热的晚风里。 “会实现的。” 九月正式到来，校园里重归秩序。 这个世界里没有军训的概念，大一新生和学长学姐们一样，迎来了正常上课的大学生活。 季桐和裴清沅所在的人工智能学院，全名其实是电子信息与人工智能学院，内设电子信息与计算机两大类专业，共计八个本科专业，因为电子信息类下属的人工智能专业在全国排名第一，名气极大，渐渐便被大家简称为人工智能学院了。 季桐班里的第一节专业课是由班主任齐绍来上的，这会儿他还没到，而刚开学的新生总是战战兢兢来得非常早。 教室里没有安排固定的位置，同学们基本按照寝室分布和关系亲近随便坐。 季桐自然和裴清沅坐在一起。 他的桌上放着宿主一路帮他提过来的水杯，桌洞里的背包中还有零食、果冻和一盒新鲜水果，以备不时之需。 他颇感新奇地对身边人道：“我们是同桌。” 虽然跟包里装满书的宿主不一样，他上课就是来春游的。 “嗯。”裴清沅重复着他的话，“我们是同桌。” 季桐便笑起来，以往他都是从手腕上望向宿主的，这样肩并肩坐着上课的感觉很特别。 裴清沅已经不再戴那块失去灵魂的黑色手表，上次陪季桐来面试时萧建平问起过，他言简意赅地说是送人了，萧建平遗憾之余，倒没有追根究底，毕竟这属于个人隐私。 班里的大家都在左顾右盼地聊天，坐在前面的欧阳宇转头过来搭话：“季桐，你刚才走进来的时候，我怎么感觉你比昨天高了一点呢？” 季桐面不改色：“是吗？我一直很高啊。” 因为他发现蓬松发型的增高效果不佳，所以今天穿了增高鞋。 欧阳宇的同桌是他那个擅长吐槽的室友，闻言转头好奇道：“你多高啊？” 季桐微微一笑，掷地有声：“一米八二。” 他比较矜持，所以没增太高，目标只是迈入180俱乐部而已。 欧阳宇的室友顿时面露了然：“懂了，不到一米八。” 季桐：…… 看到他一脸被戳穿的猝不及防，对方哈哈一笑道：“你要是真有一米八二，就会说自己有一米八五。” ……男生怎么一天到晚只知道身高身高的。 真无聊。 季桐不想说话，怏怏地哦了一声，沮丧的表情把两个前桌都逗笑了。 同桌裴清沅也眼带笑意：“已经很高了。” 听到从第一次见面起始终高冷的裴清沅，居然用这种温和的语气安慰人，欧阳宇和同桌齐齐感到了意外。 难道高冷只是一种假象？ 说起来，昨晚裴清沅一直在帮季桐拿吃的，尽管看着不爱说话，但应该是个挺细心体贴的人。 欧阳宇喜欢交朋友，因此立刻尝试朝裴清沅伸出友谊之手：“我之前看过你的采访，那个机器人太厉害了，真的授权给企业在批量生产了吗？” 裴清沅将视线转向他，淡淡道：“嗯。” 然后空气静默了半分钟，一脸期待的欧阳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已经说完了。 他突然体会到了那个女记者的心情。 在季桐一脸憋笑的表情里，欧阳宇略显忧伤地转回了头。 “我的话让人很无语吗？”他向同桌兼室友求助，“他明明跟自己的室友相处得蛮好啊，为什么感觉他不想理我？” 室友一声叹息：“你是不是又想听首先我不是了？” “……”欧阳宇讪讪道，“我真的不是。” 上课开始前五分钟，齐绍走进教室，大家立刻收敛了聊天的声音。 “都来得这么早啊，希望大家的积极性能维持得久一点。”齐绍笑道，“我带的上一个班，开学不到两周就天天有人迟到了，看你们能不能比学长学姐们再多坚持几天。” 他讲话极具亲和力，教室里顿时笑声一片。 “对了，正式上课之前，还有个事。”齐绍道，“咱们班还没有班长，有没有哪位同学愿意担任？” 大学的班长跟高中不同，和成绩没有直接关系，主要是协助班主任和助教一起管理班级，做些琐事，更接近保姆性质。 好处是班长比起普通同学，会跟老师们走得比较近，接触更多，可能知道更多院里的最新消息、八卦轶事等等，有时能给自己带来更多机会。 不过大家是刚毕业的高中生，还带着比较优秀的学生才能当班长的思维惯性，听到老师这样说，大部分人下意识望向了坐在后排的裴清沅。 裴清沅没什么反应，正在低头看书。 他没时间也没兴趣来做这件事，而且旁边的季桐并没有提出要求。 季桐则在想念背包里的鲜切水果。 他应该趁老师没来之前吃几块的。 季桐知道宿主时间宝贵，不想浪费在这些琐事上，反正只要不是发蜡男，谁当班长都行。 他正这么想着，教室另一侧响起一道男声：“齐老师，我可以。” 章运今天的刺猬发型依然十分瞩目，和他的语气一样，充满自信。 祈祷反向实现，季桐表情一僵，不少同学的表情也微妙地变幻了一下。 连齐绍心里都有些意外。 章运可能是个有能力的人，可他的个性显然不适合担任这样需要频繁跟全班同学打交道的角色。 他正踌躇的时候，章运已经开始自我介绍了，处处透着志在必得的味道：“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班长，管理经验很丰富，无论在学习还是生活上，相信都能给班上同学带来帮助，我会尽量腾出时间来协助老师……” 季桐听得一脸空白，坐在他前面的欧阳宇同样一脸空白，忍不住小声对室友吐槽起来：“完了，以他的性格，我们班男生以后迟早要干架，我可不想被他帮助，还不如我来呢。” 室友幽幽地看向他：“我当真了。” “啥？” 欧阳宇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室友举了起来。 见状，齐绍默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幽默道：“咱们班热心同学还挺多的， 被赶鸭子上架的欧阳宇一脸懵逼，磕磕巴巴地组织着语言：“那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会努力完成好老师交待的任务，大家平时有事就叫我，能帮上忙的我尽量，不能的也……也尽量。” 在他笨拙的真诚里，教室里响起几道善意的笑声，其中夹杂着一道清澈的声音：“欧阳要是当了班长，会在夏天带头打伞防晒吗？” 听到季桐的话，大家想起昨晚聚餐时的聊天，笑声霎时蔓延开来，其他人跟着调侃道：“这下你没理由蹭女生的伞了吧，老师，选他！” 这会儿气氛重新轻松起来，齐绍借这个话茬半开玩笑地定下了班长，没有再搞举手投票，尽量给必定落选的章运保留面子。 可章运仍然将忿忿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另一边的季桐。 这个毫无能力空有一张嘴的旁听生，和他那个靠营销炒作成名的同桌一样讨厌。 齐绍正式开始上课，第一节课不讲太细的东西，而是深入浅出地带同学们一览人工智能领域的发展历史，同时想象未来。 在座的同学们对这个专业，大多只是有一些粗浅的了解，此刻在齐绍引人入胜的讲述里，时而惊叹，时而向往，基本都听得很认真。 除了季桐和裴清沅。 一个托着腮假装听课，实际上在脑内给班里每个同学建立档案，顺便给最讨厌的章运涂了个丑脸。 另一个在一心二用，一边听齐绍讲课，一边默默巩固自己最近学到的东西。 唯独在齐绍提到机器人世界杯赛的时候，两人几乎同时顿了顿。 “咱们院的学生经常参加各类机器人比赛，这之中最有影响力的是Robostar机器人大赛，是一项主要面向大学生的国际赛事，里面包含了多个赛项，其中足球机器人比赛的观赏性最好，比较受外界关注，所以这个大赛也经常被称为机器人世界杯赛，简称RS杯。” “今年国内赛区的比赛上，院里的队伍拿了好几个赛项的冠军，遗憾的是在国际赛上最高只拿到季军。”齐绍道，“队伍主力一般是大三到研三的学生，不过，说不定在座的同学们里也有人能参加明年的比赛。” 说到这里，他朝季桐和裴清沅看了一眼，季桐不必说，以糖豆机器人的水准，才大一的裴清沅也完全有资格加入院里的队伍。 只是不知道那张相当精妙的设计图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 但哪怕不提设计图，单是裴清沅制造出来的成品，就足够让人惊叹了。 在齐绍的讲述中，第五项主线任务被触发。 [在明年的Robostar机器人大赛国际赛上，带领队伍获得一项冠军。] 比起获得冠军这个要求，更难的或许是带领队伍这一点。 季桐凑到宿主耳边，小声感慨道：“这次不当班长，要当队长了。” 在江源大学这种年年参与赛事的老牌名校里，会有一支名称固定的大团队，里面有分别研究不同赛项的小队伍，队长各不相同，成员每年更替，主力成员毕业后，就由队里低一届的学生升上来，极少出现新队员直接成为主力，乃至作为队长带领全队的情况。 按照任务要求，宿主要么组建一支全新的队伍，要么得搞定一群资深成员。 逐渐熟悉任务触发方式的裴清沅，在听到齐绍提起各类赛事时，心里便有了预料。 他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在耳畔被温热的呼吸熏过的时候，微微僵了僵。 裴清沅有些僵硬地回眸望去，恰好下课铃声响起，季桐迅速抛弃了宿主，低头去翻包里的水果。 他用牙签扎了一小块西瓜，非常大方地先递给买下水果的金主：“看起来很甜。” 清爽的香气瞬间弥漫在口腔里。 “很甜。” 整个班里，齐绍现在最感兴趣的人就是季桐，看到他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翻出水果吃，一边笑一边问：“上课的感觉怎么样？还能适应吗？” 他知道季桐是完全不需要听这些东西的。 季桐相当给面子：“齐老师讲得真好。” 落在旁人耳里，不禁有点困惑。 他们是挺喜欢这个旁听生的性格为人，也不再介意这个身份，但他的学习能力已经差到需要老师专门来问能不能适应的程度了吗？ 这节课的内容明明这么基础。 在这些无声的疑惑里，有人咚咚咚地敲了几声教室门。 齐绍抬头看过去，是院里刚上大三的学生乔云鹤，他经常来院里帮忙，老师们大多认得他。 看见教室里的齐绍，站在门口的乔云鹤嘿嘿一笑：“齐老师好，我来您班里找人。” 齐绍了然：“RS杯？” 乔云鹤性格很皮，站直了肃然起敬道：“还是您慧眼如炬。” “少来这套。”齐绍笑道，“我猜到有队伍会找过来，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乔云鹤的眼睛往教室里瞄：“那是，难得消息灵通一次，我肯定要赶在其他队伍前面，队长专门叮嘱过我的，要第一时间来。” 在两人的对话里，班里的同学渐渐反应过来。 这个学长是来为要参加RS杯的队伍招揽成员的。 虽然谁都想这份荣耀落在自己头上，可显然，目前为止，会让学长特地来找的人只可能是裴清沅。 齐绍起身，将位置空出来，调侃道：“课间休息还有五分钟，你加油。” “好嘞！”乔云鹤在所有人的注视里走进教室，在裴清沅的桌子旁边停住。 然后他笑容可掬道：“两位学弟，你们有兴趣吗？” 的确是来找裴清沅。 但不止是找他。 乔云鹤的目光更多放在季桐身上，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尝试套近乎：“跟上次见面比起来，学弟你看起来更高大了。” 季桐：……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坐在靠窗位的季桐正起身开窗, 想一边吹风一边吃水果，结果撞上这么一句赞美, 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本来是该高兴的。 然而坐在前面的欧阳宇和他的同桌发出了扑哧的笑声, 笑声里仿佛飘满了虚假的一米八二。 搞得他想拿牙签扎扎这两个烦人精抖个不停的后背。 ……但是不管怎么说，被人夸高大，还是很爽的。 季桐轻咳一声，缓缓坐下, 淡定道：“真的吗？” 这个学长还没开学就管他和宿主要了签名, 应该颇有眼光。 吃瓜群众欧阳宇和同桌也偷偷伸长了耳朵听热闹。 “真的啊。”乔云鹤语气真诚, “你来考试那天穿的衣服压个子, 今天这身黑衬衫更合适，衬得人特别挺拔, 可惜这种衣服太需要气质了，我就穿不来。” 有理有据, 令人信服，毫无吹捧痕迹。 两个前桌听得一脸震惊：“这是我们院的学长吗？还是管理学院的？太会说话了。” 果然很有眼光。 季桐顿时笑得眉眼弯弯，主动将面前的果盒递过去：“学长吃水果吗？” 在对上另一位学弟锐利的视线前, 乔云鹤当机立断地将果盒又挪到裴清沅面前：“你们吃你们吃, 对了，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乔云鹤, 刚升大三, 跟你们一样都是人工智能专业的。” 队长知道他在季桐来考试的时候跟两人打过交道，相对熟一点, 所以的确是让他来尝试招揽他们俩的。 不过队里的思路是裴清沅的性格看着不好接近, 可能要在他身上花比较多的工夫, 只要他答应了, 季桐应该也会同意，因为高年级的学生知道更多小道消息，知道这个天赋惊人的旁听生是裴清沅介绍过来考试的。 但亲眼见过两人相处的乔云鹤不这么想，他的思路恰恰相反。 脑补过科学怪人老爷爷与深厚师兄弟情谊的他，坚信这位师弟才是问题的关键。 时间有限，乔云鹤直入正题：“RS杯的基本情况你们可能都知道了，这个比赛里有很多小项目，咱们院基本每个项目都会参加，我在的队伍是专攻标准平台组的。” 标准平台顾名思义，队伍需要用规定的机器人参加比赛，以相同的机器人作为平台，搭载不同的智能算法进行较量，类似于在同一个开发平台上各自编写代码。 因此，参加这个项目的队伍成员基本以人工智能专业的学生为主，而其他一些涉及到自制机器人的项目，就需要和来自机械、控制等专业的学生一同合作了。 拿糖豆机器人来说，作为人工智能专业学生的裴清沅，更突出的其实是机械、控制方面的能力，糖豆上搭载的AI不算太优秀，但高年级的学生都知道萧建平为了好好培养新生，准备今年不招研究生的事。 反正这绝对是个牛逼的学弟，大概率是个全才，总之先抢了再说。 乔云鹤抢得非常有技巧，他拿出手机摆在季桐和裴清沅中间，放了一小段视频，介绍道：“标准平台组的赛事是最有观赏性的，因为机器人本身的稳定性有保障，是合格的工业产品，不会像类人组、小型组里的自制机器人一样，动不动出故障，或者走两步就跌倒。” 这是一段只有几十秒的比赛视频，与人类足球赛相似的绿地上，一群外形相同，仅以球衣颜色作为队伍区分的仿人型机器人，正在追逐着一颗小球。 这类机器人的动作当然不能跟真正的人类比拟，跑不起来，算是在努力快步走路，走起来会一顿一顿的。 视频中，迷你足球场上的机器人像模像样地穿着写有编号的球衣，季桐看见一个迈着小碎步的机器人迅速走到足球旁边，抬脚踢球。 球直接滚向球门，守门员机器人检测到球滚来时试图去拦，结果没能稳住重心，一屁股坐到地上，摔了个猝不及防，圆圆的机器脑袋上闪着呆呆的光。 场边的人类观众瞬间爆发出笑声，有人起哄高喊着“三号又乌龙啦”！ 好可爱。 季桐笑了起来，附近探头围观的其他同学也被逗笑。 乔云鹤解释道：“踢进自己球门了，估计是当时图像处理和识别出了问题。” “是不是超级有趣？”他笑眯眯地问开始重播视频的季桐，“想来队里玩玩吗？” 眼神里写满渴望的季桐，当即看向身边的宿主。 他毕竟是系统，要尊重宿主的意愿，宿主去哪他就去哪。 在听到乔云鹤所属的组别后，裴清沅起初是打算直接拒绝的，他更倾向于参加足球大项里的类人组，以及生活大项里涉及到仿生材料的比赛。 可季桐显然对这个组非常感兴趣。 还偷偷在心里告诉他：“我想试试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变成机器人跟它们踢球。” 来自高维度世界的聪明机器人，亲自下场碾压这些笨蛋机器人，驰骋绿茵。 的确是季桐能想出来的事。 没有再犹豫，裴清沅在他亮闪闪的目光里，轻轻点了点头。 反正任务要求里没规定只能参加一个队伍。 季桐立刻道：“乔学长，我想试试。” 虽然裴清沅没有说话，但乔云鹤已经从两人的眼神交流中领悟了一切。 他甚至不需要多问一句裴清沅来不来。 更重要的是必须纠正一下季桐对自己的称呼。 “太好了。”乔云鹤激动之余，摆摆手道，“不用叫我学长，叫我老乔就行了。” 学长和师兄是一个意思。 他怎么敢当这位学弟的师兄呢？ 五分钟快到了，乔云鹤踩着点匆匆往外走：“不打扰你们上课了，那先这么说定，回头我再联系你们啊！” 这位来去如风的学长离开后，整个教室都陷入了寂静。 坐得远一些的同学没太听清两人的对话，可看得出来，乔云鹤全程都在极力邀请这个他们以为能力平平的旁听生，甚至没顾得上问一问旁边众所周知很厉害的裴清沅，并在邀请成功后极其兴奋。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刚才齐绍明明还在问季桐能不能适应上课内容。 说好的氪金玩家呢？ 许多道夹杂着好奇或惊疑的目光投过来，有人按捺不住，想直接过来问问本人。 可此时上课铃声响起，老师已经走进教室。 裴清沅收起了被吃抹干净的果盒，季桐继续恢复托腮出神的姿势。 这节课他打算在脑内欣赏足球比赛，为未来的绿茵决斗做准备。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近处听清两人对话的同学们，在诧异乔云鹤对季桐的看重之外，竟对乔云鹤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崇拜。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个乔学长特别厉害。”又跟舍友说起悄悄话的欧阳宇深吸一口气，满脸向往，“似乎掌握了一种神秘的沟通技巧，虽然我暂时没弄明白，但我好想学。” 舍友深表同意：“乔学长没去管理学院真是屈才了。” 表面不动声色的裴清沅也是这么想的。 乔云鹤简单的几句话，就把季桐夸得兴高采烈，还主动分享食物。 而他只会说：已经很高了。 ……加入乔云鹤所在的队伍，也许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裴清沅默默地翻了一页书，难得产生了想向人学习的念头。 等这天的课程全部结束，大家怀着既疲惫又兴奋的心情先后离开教室的时候，有人主动来问季桐：“季桐，等下你要去找那个乔学长吗？机器人大赛看起来真有意思，应该也很难吧？” 其实他们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大三的学长会特地跑来邀请他加入。 季桐的答案却十分离奇：“不去呀，等吃完晚饭要去麻将社，社长说今晚有一桌三缺一，你们有兴趣吗？” 麻将社，三缺一。 这时候不是应该趁机展现一下自己的专业能力吗？！ 果然还是氪金玩家吧！！ 同学们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对这位旁听生的印象大起大落一片混沌。 混沌中，一道不屑的冷哼清晰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玩物丧志。” 章运声音不大，但很刺耳。 季桐望着孤傲的刺猬头远去的身影，懒得理他。 反正黑历史相册又喜提一个新视频。 同学们都不打算去填三缺一的空档，季桐和裴清沅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试图给宿主洗脑。 “你每天晚上回寝室都在学习，太辛苦了，要不要放松一下？” 裴清沅熟练地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我陪你去麻将社。” 季桐心满意足：“谢谢哥哥！” 解决了三缺一的问题，他专心地望着食堂窗口上的菜单，思考要吃什么这件大事。 “阿姨，这几个菜，哪个更好吃？” 窗口的阿姨对待他格外有耐心：“都好吃啊，你喜欢什么口味，酸的，甜的，或者辣的？阿姨给你推荐。” 季桐想了想：“今天想吃酸辣的。” “酸辣的？酸汤肥牛吧！”阿姨热情道，“卖得可好了，我自己也特别爱吃。” 这个菜名十分有画面感，季桐光是想象了一下，就馋得不行，一锤定音：“我要点这个。” 旁边同样在纠结吃什么的其他学生，看看他的表情，又看看窗口上的菜单图片，紧随其后道：“阿姨，我要酸汤肥牛。” “我也要这个。” 阿姨乐开了花，一一应下：“好好好！按顺序来啊，马上就好！” 季桐身上总有一种奇妙的感染力。 窗口弥漫出的灯光映照下，白皙面孔上的笑意像是会发光，连平平无奇的黑衬衫都显得昂贵了起来，时不时便有过路的陌生人望向他。 裴清沅想起上午乔云鹤说的话，又想起自己明知道季桐喜欢这件衣服，却从未直白地赞扬过他。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穿这件衬衫很好看。” 季桐闻言，表情怔了怔，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有点忐忑地小声道：“要是你不想去打麻将的话，可以直说的，没关系。” 裴清沅：…… 算了。 先吃饭吧。 “阿姨，再加一份酸汤肥牛。” “你也在学我吗？” “……嗯。” 季桐长长地哦一声，直到裴清沅一脸镇定地移开视线：“喝什么饮料？” “果汁！” 除了个别小小的瑕疵，季桐非常喜欢这次的大学校园生活。 社团活动好玩，食堂的菜好吃，周末放假的日子更让人充满期待。 他想念孤零零停在隔壁商场车库里的小黑了。 季桐早已选定了第一位上车参观小黑的客人沈奕铭，但目前还不“认识”他。 直到邓抒给裴清沅打来电话，告诉他糖豆机器人的第一批样品已经生产完毕，准备送几个过来给他的时候，季桐才找到了机会。 裴清沅授权给邓抒的糖豆机器人其他都跟原版一样，包括内置AI也留了升级端口，可以不断更新换代。 唯独糖豆壳子不同，原版被季桐起名为小美的糖豆壳子是独一无二的彩色，会上市售卖的量产版只有各种单色。 季桐和裴清沅达成一致，准备把邓抒送来的这些先行产品送给高中时代的那些朋友，比如曾经以为糖豆机器人是个愚人节玩笑的付成泽，比如之前说过想拥有手表小美的林子海。 比如因为考上了天文系而被季桐盯上，要请他作为第一位客人来给小黑的钻石星空顶开光的沈奕铭。 另一栋男生宿舍楼里，沈奕铭既受宠若惊又略带困惑地接待了裴清沅和他的室友。 一个暑假没见的裴清沅发消息说找他有事，他想着或许是有什么事要找他帮忙，结果见面之后，裴清沅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喜欢什么颜色？” 沈奕铭不确定道：“……黑色？” “黑色不方便上色。”裴清沅的室友插话进来，“浅色更适合自己涂改。” 自从糖豆机器人只有单色的消息传出来，网友们失望之余，想想唯一的彩色是裴清沅留给神秘朋友的礼物，又有点迷之感动，不再介意这个差异，还开发了自由上色魔改糖豆壳子的新思路。 沈奕铭得知裴清沅要送一个许多人都翘首以盼的机器人样品给自己的时候，当然是开心的：“那我选浅蓝色吧，谢谢裴哥！” 不过他的目光会下意识落到裴清沅的室友身上。 他明明没见过这个同学，却隐隐感到一丝熟悉。 尤其是对方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无端地想起趴在阳台茶几上晒太阳的猫咪，手表表盘上绽放的粉色小花，和运动会上模糊却烂漫的欢笑声。 季桐伸出手，主动跟他打招呼：“你好，我叫季桐，很高兴认识你。” 沈奕铭有些怔忡，停顿两秒后，连忙认真地回应道：“你好，我叫沈奕铭。” “那我们就算认识了。”季桐笑得更灿烂了，“我对天文系特别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 由于那种不明来由的熟悉感，生性内向的沈奕铭没有平时的拘谨，挺愿意回答这个新朋友的问题。 “因为以前听人聊天，意识到人虽然渺小，可在宇宙的辽远无尽面前，这种渺小是浪漫的。” 季桐想起那次讲座与冷餐会，心头生出几分感慨，接着问道：“你喜欢星星吗？” 感慨归感慨，还是要做正事。 “喜欢。”沈奕铭点点头，“它们很漂亮。” 他的话音落下，便看见眼前的男生眼睛一亮，迅速追问道：“那你喜欢车吗？” “呃……”话题转折得猝不及防，沈奕铭一脸茫然，“喜、喜欢？”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当沈奕铭亲眼看见头顶闪耀的万千星辰时, 整个人足足宕机了几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同时仍不舍得移开视线。 “太美了……” 不少男生都喜欢车, 资深车迷看见一辆车, 能瞬间将车型功能优缺点如数家珍，沈奕铭没到这个程度，但也看得出来这辆车的极致豪华。 他知道有些豪车可以定制星空顶, 见过那些网络上流传的图片, 当时只觉得还不错, 今天亲眼见到, 才真正被震撼。 纯黑的车顶内饰上点缀着一粒粒光华璀璨的星星, 构成了烂漫星图，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这片低垂的宇宙，又不敢真的靠近。 季桐和沈奕铭坐在宽敞奢华的后座上，动作整齐划一地抬头望着钻石星空顶, 一脸痴迷。 唯有驾驶座上的裴清沅十分淡定，他拿出两个u型枕，分别递给季桐和沈奕铭。 有一个是季桐之前用过的，还有一个是为了接待沈奕铭新买的。 “谢谢裴哥，这比我在网上见过的图片更美。”沈奕铭把u型枕套在发酸的脖子上, 继续看得目不转睛，“这个光泽……是真的钻石吗？” 是真的。 季桐在心里无声地回答道。 摇随机奖励的时候他偷偷做了手脚，想要一辆全世界最豪华酷炫的车，而奖励系统竟然真的实现了他的愿望。 不过一车顶钻石说出来太夸张了，还是要低调一点。 “不是。”裴清沅言简意赅，“不知道是什么材料。” 尽管如此，小黑带给沈奕铭的冲击已经足够大了。 沈奕铭看了半晌星空, 又目露惊叹地打量着车里的其他陈设，季桐则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他的反应：“小黑是不是很帅？” “很帅！”沈奕铭答得毫不犹豫，“裴哥太厉害了，能有这样一辆车。” 说着，他顿了顿，才略显不好意思地问道：“卖机器人能挣这么多钱吗？” 作为高中同学，他是知道裴清沅的身世的，这显然不会是家人买给他的，无论哪个家都不太可能。 哪怕成为省高考状元的裴清沅拿到了高额奖学金，后来又被家电企业买走了糖豆机器人的授权，肯定不缺钱，但应该不至于有钱到这个程度。 关于这个问题，裴清沅和季桐早就对好了答案：“不是我买的，是别人的。” 沈奕铭大感震惊：“别人送你的吗？！” “不是送，算是保管吧，高中时给一个小朋友做过家教，后来一家人出国了，这辆车留在了国内，暂时放在我这里。” “给小朋友做家教……我好像有印象。”沈奕铭回忆了一下，不禁感慨道，“这家人好有钱啊，又大方，裴哥运气好好。” 在季桐充满期待的目光里，裴清沅只能道：“嗯，我和那个小朋友相处得不错，所以他的爸爸很照顾我。” “啊，我记得！”沈奕铭想起来了，“是不是来帮你开过家长会的那个叔叔？那次家长会我在学校里等我妈，路过了你们教室门口，在外面看过几眼。” “对。”裴清沅颔首。 虽然按世界规则，人们对小季桐的记忆会迅速模糊，而虚构出来的季宴行不一样，他的外貌和姓名跟现在的季桐并不冲突，不会造成混乱，所以这个人物没有被抹去。 “这个叔叔的品味真好。”季桐适时加入话题，语带向往，“有一辆这么帅的车，本人肯定也特别帅吧。” “我记得是很帅！”沈奕铭连连点头，“气质超级好，周围的其他家长连动都不敢动。” 季桐听得一脸笑意，越发觉得沈奕铭是一个有眼光的好朋友。 他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罐冰饮料递给沈奕铭，以示嘉奖：“可惜出国了，我见不到。” “哇，居然有冰箱，我都没注意到，谢谢。” 拉开饮料罐的环扣，在星空下听着汽水滋滋冒泡的声音，沈奕铭由衷道：“小黑太酷了，这个叔叔也太酷了！” 然后他又收到了季桐笑眯眯递过来的薯片。 作为唯一知道内情的人类，裴清沅听着两人的对话，表情十分微妙。 自吹自擂怪怪的。 ……但又很可爱。 尤其是在被夸得格外开心的季桐捧着帮他选的饮料、薯片和果冻，凑过来递给他的时候。 落进那道比星星更明亮的眸光，裴清沅便完全看不见头顶的钻石星辰了。 他接过这些零食，问两人：“现在去兜风吗？” 季桐安排的开光仪式里，有带着沈奕铭去环城兜风作为答谢这个环节。 “好！” “好的裴哥！” 小黑缓缓启动，沈奕铭相当兴奋，今天看到的一切全都充满新奇。 兴奋之余，他的心里还有一丝奇妙的惊讶。 裴清沅在和季桐说话的时候，总让他想起寝室里唯一脱单的那个室友。 那个室友偶尔提起女朋友时，会露出相似的表情。 他挠挠头，没来得及多想，从车窗里灌进来的风霎时吹跑了思绪，沿路的行人和司机不时看向这辆外观低调的豪车，令沈奕铭莫名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总而言之，小黑实在是太帅了。 真羡慕裴哥。 沈奕铭趴在窗口，享受着乘豪车兜风的感觉，季桐则拿出手机，悄悄给宿主拍了好多张照片。 宿主开车的样子真帅。 不枉自己变成黑白陶瓷猫摆件陪着他练了那么多次车。 一路风光翩跹，微风拂面，季桐打开朋友圈，愉快地发了一条动态。 如今他的朋友圈里已经不再只有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季桐：去兜风ヾ(@^▽^@)ノ] 配图是车窗外的靓丽风景，其实他是想发宿主开车的侧影的，可惜隐隐觉得不太合适。 陆续有人评论。 [宋时星：好看！下周末找个时间去打排球吗？] [崔以南：跟裴哥一起去的吗？寝室这会儿好冷清，唉，我也出门算了。] [欧阳宇：这条路真漂亮，在哪？] [黄闻：肯定是抛下我们跟妹子出去玩了，这才开学几天啊可恶！] [崔以南回复黄闻：可是我没算出来异性的气息。] [黄闻回复崔以南：所以说你的卦不准啊！！！] [乔云鹤：这地方我也开过，往前几公里有个湖，巨好看。] [萧建平：玩得开心/憨笑 ] 季桐一条条认真地回复过去。 这是一种真正属于朋友之间的气氛。 他很喜欢。 是宿主带给了他这一切。 结束了愉快的兜风之旅，晚上回到学校，沈奕铭要去参加社团活动，跟两人在校园里分开。 季桐去校园超市里买了几把鲜花，说是要装饰寝室。 其实他是想给宿主看的。 以前装作手表小美的时候，可以在表盘上随心所欲地开花、放礼花，现在不行了，只能买真正的花。 “好看吗？” 季桐记得宿主主动买过一次花，是在他拥有成年形态的第二天早晨。 他清楚地记得那束花的样子，因为悄悄刻进了核心数据里。 所以今天尽量挑了相同的品种。 这些应该会是宿主喜欢的花。 “好看。” 裴清沅果然这样回答他。 季桐抱着花笑起来，正想再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了一道出乎意料的身影。 对方站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面露焦躁，似乎在这里等很久了。 季桐愣了愣，忍不住问身边的宿主：“金融学院好像不住我们这栋楼吧？” 裴清沅轻声道：“嗯。” 裴言抬头看见他们，来回踱步的动作停住了，看起来的确是在等他们。 等季桐和裴清沅走过去，在被夜色吞没的树荫里，裴言说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你要让她去自首？” 他的声音里带着焦急与质疑。 闻言，裴清沅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同样错愕的季桐迅速搜索了一下数据，才发现就在两天前，曾在十八年前偷偷调换两个新生儿的罗秀云去自首了。 而当裴言看见裴清沅神情中不似作伪的诧异，那种质疑迅速散去。 并在骤然间转化成一种巨大的、空洞的茫然。 “你不知道吗？”他沉默下来，“……抱歉。” 裴清沅没有说话，他正在心里听季桐转述他搜来的那些信息。 在这阵微妙的寂静里，裴言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她去之前找过爷爷，大概是在暑假的时候，希望爷爷能想办法让她的事不影响到你，我是今天刚知道的。” “我一直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自首，明明爸妈说过不追究了。” 这是裴清沅和裴言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话。 也是季桐第一次如今近距离地接触这个与宿主对调了命运的人。 他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 到底曾经以母子身份相处了十多年，裴言对罗秀云还是有感情的，尤其是在那个相对冷漠的血亲家庭中生活过之后，所以会为这件事跑来找宿主。 片刻后，裴清沅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觉得是我让她去的？” 裴言下意识道：“她不会自己做出这种决定。” “我不是故意要怪你，只是……她不是这样的人。” 过去的罗秀云不会做出这种清醒的、需要勇气的决定。 她永远在跟着别人走，软弱地随波逐流。 “你很了解她。”裴清沅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并不知道这件事。” “嗯，我不该来找你的。”裴言垂下头，“对不起。” 其实此刻的裴言表面上要比过去更开朗大方，仿佛过得更好了，气场也更轻松。 可季桐仍然看见了那种笼罩在他身上的迷蒙雾气。 他低着头要走的时候，听见了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 “你真的喜欢金融吗？” 裴清沅这样问他。 裴言猛地抬起头，完全没料到会听见对方这么问。 他怔了好几秒，短促地回答道：“是。” 于是裴清沅没有再说话，裴言亦然，他很快转身走进茫茫夜色。 树梢的叶子被吹落，摇摇晃晃地飘到沾有露水的鲜花上。 季桐伸手轻轻掸开叶子，跟着默然不语的宿主走进宿舍楼。 这也许是宿主和裴言之间的最后一次交谈，也许不是。 他看见两种命运在十八年前与此刻分别交汇，渐渐延伸向截然不同的道路。 曾经两人的命运被外力捉弄，有了不同的模样。 可从今往后的迥异人生，却不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贫富家境。 裴清沅只愿成为属于自己的矛，而裴言总是想做他人手里的盾。 飘飞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温凉的石阶上。 宿舍楼里到处是热闹的声音。 由于和裴言的对话，裴清沅想给爷爷打个电话，寝室里有其他人在，不方便聊这些，所以他出门去找安静无人的地方。 崔以南不知去哪了，黄闻戴着耳机在打游戏，见两人回来，打了声招呼，又埋头专心打本。 季桐将鲜花放在窗台边，收拾了一下略带惆怅的心情，正准备继续找点傻乎乎的机器人足球赛看，寝室门忽然被敲响。 他打开门，看见拿着笔记本和笔的新任班长欧阳宇。 “晚上好，我刚看见你们回来了。”他笑着道，“助教说要统计一下大家加入社团的情况，男生都住一层，省得一个个发消息等着回，我索性当面过来问一下。” 欧阳宇是一个性情温和宽厚，做事也相当认真负责的人。 自从他被任命为班长，考虑到班里有个别同学不太好相处，所以立刻将维护班级融洽气氛这件事摆在了心上。 班里其他男生所住的三间寝室全部挨着，从701到703，几天下来，欧阳宇做了笔记，已经基本摸清了每个人的性格，以及每个寝室里的同学关系，决定在日后的相处中要因人制宜，因寝制宜。 唯独季桐和裴清沅所在的715寝室让他琢磨不透。 欧阳宇能看出这两个人关系很好，远比班上刚认识不久的普通同学要亲密。 这个寝室估计不会闹什么矛盾，他不需要担心，但人毕竟是有好奇心的。 为什么他俩关系这么好呢？ 对着笔记本发呆的欧阳宇先是画了一个问号，又无聊地反着打了一个问号，然后回过神来，惊悚地瞪着自己笔下这颗问号构成的爱心。 都怪一天到晚男同男同的室友！ ……可是，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旦深思起来，就能发现很多蛛丝马迹。 比如裴清沅对其他人的态度都平平淡淡，只有在跟季桐说话的时候语气特别柔和。 比如季桐虽然性格外向，喜欢跟大家聊天，但跟对待裴清沅的态度相比依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区别，类似于朋友与挚友的差异，而且他在新生聚会那天拒绝过全班女生，说自己不会谈恋爱。 比如今天季桐发动态说去兜风了，看起来应该是跟裴清沅一起去的。 他们甚至买了一捧花回来！ 欧阳宇瞥见窗台上那束在夜色里显得娇艳欲滴的鲜花，连忙收回视线，轻咳一声道：“裴清沅不在吗？” “他出去打电话了。” “噢。”欧阳宇强迫自己收起胡思乱想，正色道，“除了麻将社，你有加入其他的社团吗？” “园艺社。”季桐如实回答，“之后可能会再参加别的。” “哦哦，好的，到时候跟我说一声就行。” 欧阳宇把他的答案记在本子上，收集得差不多了，最后还差裴清沅的。 季桐肯定知道裴清沅加入社团的情况，欧阳宇打算直接问他，免得回头再跑一趟。 或许是因为笔记本上这个问号爱心太深入灵魂，或许是因为今晚脑补过多，欧阳宇低头写着字，不慎脱口而出道：“那你男朋友呢？”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话音落地, 欧阳宇手中的笔尖猛地顿住，脑海里只剩一声惊恐的卧槽。 他怎么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救命！！ 两人周围的空气诡异地僵住，一片死寂里, 突兀地响起来自局外人的赞叹。 戴着耳机的黄闻正在专心打游戏, 打完一个BOSS后猛拍键盘，对着耳麦里的队友激情道：“妈的，你小子真牛！” 感觉膝盖一痛的欧阳宇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先不管他们俩是不是恋人关系, 就凭这句话，他的直男名誉也不保了。 短短两秒钟里，欧阳宇想了很多，沉痛地想到自己未来可能会非常坎坷的异性缘，更沉痛地想到高冷学神裴清沅得知这段对话后的反应。 总觉得要挨揍。 欧阳宇的手指微微颤抖，连带着笔记本也微微颤抖，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偷偷观察季桐的表情，看有没有大家一起假装无事发生的可能。 季桐看起来十分茫然，半天没从这句话里回过神来。 直到对上他的视线, 才愣愣地复读道：“我男朋友？” 完了，看表情, 这两位同学之间是清白的。 是他想太多。 男同竟是他自己。 “我的意思是你的室友裴清沅参加了什么社团……”欧阳宇光速滑跪,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们俩是一对, 我的错, 这是我的错。” 季桐有些慢半拍地解释道：“我们不是……一对。” 欧阳宇一边尴尬地脚趾抠地，一边诚恳地道歉：“你们是好朋友, 是我嘴瓢了, 别介意啊, 你就当我开了个玩笑，我错了对不起！” 但季桐的表情显然不是能把这句话当作玩笑的样子。 他在认真地想些什么，甚至顾不上再回答欧阳宇最初关于社团的问题。 欧阳宇感觉自己捅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篓子。 ……完全不敢细想。 他从715寝室离开的时候，正好遇上打完电话回来的裴清沅，在那股迎面而来的冷气里，差点没控制自己鞠躬认错的冲动，贴着墙根往自己寝室溜。 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裴清沅：…… 这个班长为什么一副逃难的样子？ 他推门走进寝室，房间里一切如常。 季桐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机器人足球赛的画面。 裴清沅本以为他在看球赛，片刻后才从机器人啪叽摔倒而季桐没有笑出声的景象里意识到，他其实是在对着视频界面发呆。 “我回来了。”他尝试打招呼。 季桐的后背僵了僵，没有转头，半晌后小声应道：“嗯。” 有哪里不对。 裴清沅想起刚才欧阳宇称得上是夺路而逃的状态，皱了皱眉。 应该没出什么大事，否则室友黄闻不会事不关己地继续玩游戏。 他正想问欧阳宇过来干嘛，寝室门又被打开，满头大汗的崔以南提着一大袋夜宵回来了。 寝室里人少冷清，他闲着无聊去跑步，跑完步肚子饿，索性买了夜宵。 “你俩回来了啊，幸好我多买了不少，够吃。”袋子里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崔以南捅捅黄闻的后背，“喂，再不起来没你的份了。” 黄闻摘下耳机回头，吸了吸鼻子，一脸感动：“崔大师我爱你！多少钱？我养你！” “滚蛋。”崔以南笑骂一声，“这顿算我请客了。” 他的视线扫过窗台上的鲜花，转头看季桐和裴清沅：“咦，这花是你们在校园超市里买的？这么会搞浪漫啊。” 听他这样说，季桐的身体缓缓前倾，伸手架在桌面上，默默地捂住了半张脸，仿佛不愿面对这句话。 他竟然对崔以南买来的烧烤毫无反应，没有第一时间起身。 裴清沅将一切尽收眼底，平静地问崔以南：“是不是没买饮料？” 崔以南一拍大腿，连忙把打开的烧烤袋子系回去：“我说我忘了什么呢，小黄，你下楼跑一趟，赶紧的，一会儿烧烤凉了，我要可乐。” 没等黄闻说话，裴清沅先揽了下来：“我去吧。” “谢谢裴哥！我要冰绿茶，裴哥我也爱你！我给你打钱！” “……你差不多得了黄闻。” 裴清沅关上门的瞬间，看见季桐悄悄松了一口气，原本拘谨的动作舒展开，重新靠在椅背上。 十分钟后，他提着满满一袋冰镇饮料回来，外加一个综合水果味的冰淇淋甜筒。 在室友一拥而上的欢呼声里，他把甜筒递给季桐。 季桐接过去的时候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也小小的：“谢谢……哥哥。” 裴清沅不动声色道：“过来吃宵夜。” 大家聊天吃东西，中途还香得隔壁寝室的人敲门来问买的哪家烧烤，屋子里时不时响起笑声，仿佛跟平时没有两样。 但裴清沅很清楚，的确有哪里不对。 今天季桐足足花了十五分钟才吃完这个不断融化流奶油的甜筒。 平时只要五分钟。 这明明是他最喜欢的综合水果味。 烧烤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 他似乎心事重重，并且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与自己的肢体接触。 神经过于大条的黄闻除外，一旁的崔以南都发现了异样，打趣地问季桐是不是跟喜欢的人出去兜风的时候被拒绝了。 “对了，我好像还没给你算过桃花。”崔以南不忘神棍本色，用开玩笑帮他舒缓心情，“要不要帮你算算？看看人家会不会回心转意喜欢上你。” “不用了！”一晚上神游天外的季桐难得回答得这么快，还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坐在他身边的裴清沅是唯一听清的人。 “不要喜欢上我。”他说。 裴清沅隐约明白了今晚异样的根源。 在旁人面前，他从未掩饰过自己对季桐的在意。 季桐没有任何感情经历，又习惯了从幼年形态时起便与他朝夕相处，或许意识不到。 但旁人察觉到这份特别的感情，是迟早的事。 晚上使用了大伪装术后，金蝉脱壳的季桐没有变成猫咪玩偶，在以为他睡着之后偷偷数他头发给自己催眠，而是安安分分地待在意识空间里。 可爱的猫咪玩偶不见了，枕头边的迷你小窝空荡荡的，裴清沅很不适应。 如果他现在想跟季桐沟通，只能在心里交流，看不见对方的神态与动作，所以犹豫片刻后，又作罢。 这件事需要当面说。 大学是集体生活，很多地方要注意和收敛，裴清沅开始想念曾经那段更私人的时光，在家能随意聊天。 在夜晚安静的宿舍里，他想了很久，最终只是状似平常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进入意识空间？” 蹲在泡桐花前发呆的小机器人听见这个问题，身上顿时心虚得冒起了滋滋作响的电子粒。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听起来过得去的理由，支支吾吾道：“等下次例会开完，大概就可以了。” 其实上次第一桶金任务完成的时候，正式开启事业线的宿主所拥有的成长值，已经满足了意识空间的开放条件。 但不知道为什么，季桐没敢告诉他，反正宿主当时也没问。 他看着这一园子自己栽的花，还有这一树从宿主心里开出来的泡桐花，莫名觉得让宿主进入这片空间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今天欧阳宇的话，把他始终在下意识回避的一个问题直白地点了出来。 宿主对待他的方式是特殊的。 超出了宿主与系统关系的特殊。 在旁人眼里，他们甚至像一对恋人。 裴清沅继续问：“什么时候开例会？” 小机器人表情僵住：“……明天。” 他都忘了是明天开例会。 怎么不找个别的理由！！！ 宿主听起来有些高兴：“好，明天见。” 季桐却欲哭无泪：“明、明天见。” 他现在就是后悔，当初应该劝宿主选择那份时光逆流卡奖励，能让自己回到一分钟前再换个拖延时间的理由。 然而不管他有多么不想面对明天的到来，明天依然来了。 会场里，一身黑衣的帅气男人认真地打量着萎靡不振的季桐，好奇道：“你为什么一脸考试考砸了不敢拿卷子回家给爸妈签名的表情？” “……”季桐干笑一声，不想理看热闹的小学生，“你看错了。” 系统大会的休息时间，他的两位人类系统朋友都过来了，趁机聊聊天。 傅音音看着他忧郁的神情，欲言又止：“发生什么了吗？” 季桐其实有些不敢面对傅音音。 今年春节的时候，傅音音特意叮嘱过他，要保守好系统的秘密，别暴露人类身份。 他是没有暴露人类身份，但似乎搞出了更大的麻烦。 如果宿主是真的喜欢上他了，那后面的感情线任务要怎么办？这个投影世界会因为剧情崩坏而毁灭吗？ 季桐迟疑着不敢回答，忍不住想起这一年里经历的一切。 美好得像一个他所能想象出的最快乐的梦。 他宁愿自己作为一个任务失败的系统被驱逐出这个世界，也不希望这里的任何人消失。 ……当然最好是什么都别发生。 他喜欢这个世界。 当时接待他的智能客服说，他幸运地获得了这次穿书机会。 如今看来，这的确是他生命里最幸运的一件事，他不想因此给别人带来厄运。 等等。 季桐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穿着黑衬衫的少年抬头环视了一圈周围模样不同的系统们，然后急切地问身边的两个朋友：“我叫季桐，对吧？” 傅音音和方昊对视一眼，茫然地点点头：“对啊。你中病毒了吗？要不要帮你找主脑代表来？” “不是。”季桐连忙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客服说是因为我跟系统重名了，才会到这里来的。” “但是，每个世界不是都有系统吗？为什么我偏偏进入的是这个世界？” 又偏偏来到了裴清沅的身边？ 两人听见他这么说，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这好像是个问题。 但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呢？ 季桐紧接着问：“会不会我不仅仅承担系统的功能，还要在属于这个宿主的剧情里扮演重要角色？” 搞不好他就是宿主感情线里的另一半。 先不管他喜不喜欢宿主，至少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宿主喜欢上系统而毁灭。 听完他脑洞大开的猜想，方昊倒吸一口冷气：“你是不是真的中病毒了？原来人类系统也会中病毒吗？” “其实客服可能就是随便敷衍你一下啦，觉得你会相信这种话。”他摆摆手，“我记得我遇到客服的时候，它没说理由，只说，小朋友跟我来，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 方昊想了想，忽然爆笑如雷：“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客服看过那个叫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动画片，觉得很好看，所以把你和总是不高兴的小裴哥哥分配到了一起。” 季桐：…… 他好想给小学生来一拳。 傅音音倒是在认真回答他：“也许是因为命中注定？” “什么命中注定？” “不知道呀。”她笑着叹了一口气。 在朋友们或靠谱或离谱的猜测里，季桐纠结了一整场例会，最后索性跑去找了主脑代表。 主脑代表听完他的问题，冷酷道：“这属于高级问题，你暂时没有知道答案的权限。” 季桐穷追不舍：“那什么时候才有权限？” “不知道。”有着经典机器人外形的主脑代表敷衍道，“回头再说吧。” 为什么画风转眼间变了。 刚刚明明还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在季桐呼之欲出的吐槽里，主脑代表的机器人眼上精光一闪，继续冷酷道：“为什么这么问？你的世界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季桐顿时老实下来：“没什么，谢谢您，打扰了。” 这场例会结束的时候，不愿回去面对宿主的季桐愣是拖到了全场最后一个，直到被不耐烦的主脑代表果断地轰出了系统中心。 意识空间要对宿主开放了。 忧心忡忡的小机器人站在虚拟世界里的镜子面前，抓紧时间修改自己的造型。 圆润的机械边角要变得尖锐一点，清新的豆绿要不换成生锈的青铜绿？ 总而言之，他得让这个机器人造型看起来不那么亲切，越有距离感越好。 季桐反思了一整天，觉得肯定是他的人类形态长大后，让宿主有一种与同龄人日夜相处的错觉，才会生出特别的情愫。 如果经常看到这样冰冷冷的机器人，宿主的感情或许会慢慢淡去。 人与系统到底是不同的。 宿主应该去喜欢真正的人类。 从这个角度来想，开放意识空间说不定是件好事。 毕竟现在身处大学校园，他没法在现实里使用机器人形态。 季桐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惜手忙脚乱的小机器人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裴清沅站在那扇厚重的黑色大门前时，脑海里划过许多准备好的话语。 在这个只有彼此知晓的隐秘世界里，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对方。 而当他真正推开门那一刻，话语骤然变得苍白。 他曾收到过一份生日礼物，那是一张照片，穿着橡胶鞋的小机器人站在花丛前，朝着镜头挥手微笑。 那时他想，这简直像是童话里的场景。 如今他才明白，见到童话与走进童话是不同的。 他走进了童话，亲眼见到繁花烂漫的盛大花园，绵延成一片紫色云雾的泡桐花树，色彩童稚的游乐园，和有些紧张地站在他面前的小机器人。 裴清沅还看见了一只停泊在泡桐花瓣上的白色蝴蝶。 然后恍然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一天。 那天季桐向他请了假，去迎接来这个世界拜访的朋友方昊，两个人去电玩城抓了很多娃娃，晚上一起去帮他开家长会，再接他回家。 而白天独自在学校上课的裴清沅，第一次体验了心不在焉的滋味。 那也是裴清沅第一次知道，原来季桐能随时去别的世界，会有他不认识的朋友。 在他因此心绪难平的时候，怀里被季桐塞进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一只丑丑的，有着白色翅膀的蝴蝶玩偶。 ——“宿主，我觉得这个很像你。我抓了十多次才抓到的，花了好多币，送给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季桐笑得很开心。 可当时裴清沅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自己跟这只蝴蝶玩偶之间的相同点。 ——“哪里像？” ——“这是一个秘密。宿主以后就知道了。”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这个秘密的答案。 小机器人低着头，似乎不敢看他，他身后的花却是诚实的，在漫天云霞的映照下摇曳着舒展的枝叶，如梦似幻。 那只拥有一百种花的白色蝴蝶，悄然离开停泊的花瓣，带着每一朵花在过去盛开的声音，带着旧时的月色与此刻的日光，向他飞来。 直至翩然地飞进他的心脏。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小机器人, 察觉到脚底传来一阵轻盈的触感。 无数小小的花芽破土而出，穿过绿茵茵的青草，与他周身晶莹流动着的电子粒纠缠在一起。 周围传来更浓郁的花的香气, 那些原本含苞的花忽然都开了, 云霞里透出彩虹般梦幻的光, 映在他特意调整过的锈绿色机器身体上。 季桐茫然地抬起头, 便看见了白色蝴蝶飞进宿主身体的那一幕，旋即瞪大了亮闪闪的眼睛。 ……他竟然忘记把这只蝴蝶藏起来了。 完了, 它现在重新回到宿主心里，不会带着过去的记忆吧？ 他当着蝴蝶的面干过好多能暴露人类身份的事。 小机器人又开始哆哆嗦嗦地掉电子粒了。 好在他观察了几十秒后, 这片天地里始终没有诞生狂暴的龙卷风, 只有越来越蓬勃的生机。 宿主心里没有出现生气的情绪。 那双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望过来，此刻却闪烁着难以辨明的复杂情绪, 亮得令季桐心慌。 “你的初始形态，看起来和在现实里不同。” 小机器人慌忙移开视线。 因为他偷偷整了容。 还是往难看的方向整的。 可这一次, 他不用再问宿主会不会害怕这个形态。 对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害怕, 反而比云霞里的太阳更炽热明亮。 裴清沅向他走近，他的模样与现实里相同, 比小机器人高出许多。 高大的阴影渐渐笼罩下来，小机器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片隐秘而寂静的天地里，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愈发接近。 大脑一片空白的季桐觉得宿主似乎要开口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于是下一秒，繁花与青草交织的地上只剩一堆滋啦作响的电子粒, 小机器人消失了。 季桐当机立断地选择了下线遁。 “宿主, 天亮了该起床上课了，寝室见！” 向宿主开放意识空间果然是个错误的选择！！ 将意识抽离出虚拟空间，窝在四面遮光的床帘里，季桐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不想面对现实。 他逃避了宿主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但无法逃避鲜明地印刻在对方眼眸中的情感，还有情绪区里最诚实的绚丽风景。 好好的一篇系统辅助美强惨宿主逆袭的传统爽文，怎么跑偏成这样了？ 季桐忧郁地拿脑袋暴打着枕头，锤着锤着又不敢用力，屏住呼吸埋在枕头里，怕隔壁床的宿主找过来。 他胆战心惊地等了不知多久，蓦地听见一阵轻轻的关门声。 宿主好像出去了。 于是他悄悄掀开一点床帘，探出脑袋张望着四周。 清晨灰蓝的空气涌入寝室，早上有课的黄闻刚刷完牙从卫生间里出来，小声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啊，你俩第一节不是没课吗？怎么都起得这么早？” 顶着一脑袋乱糟糟头发的季桐，从床帘探出头来谨慎观察四周的样子很有趣，黄闻被逗乐了，以为他在找裴清沅，当即解释道：“裴哥比我起得还早一点，应该是去食堂吃饭了，顺便给你带早餐回来。” ……为什么要加这后半句！！ 这些季桐原本已经习以为常的事，现在看来，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 趁宿主不在，季桐连忙下床去洗漱。 黄闻看着他略显慌张的背影，挠挠头，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今天裴哥会不会多买点，我也想蹭一顿早饭。” 上方唯一还有人待着的床帘里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你最好别蹭。” 黄闻吓得浑身一抖：“草，崔大师你醒了早说啊，吓死我了。” 崔以南拉开床帘，露出一对纯正的黑眼圈：“我基本没睡。” “你这快成熊猫了……昨晚干嘛呢，修仙啊？” 崔以南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用我中西结合的毕生所学在算一件事。” “算的啥？”黄闻立刻来劲了，“我的桃花吗？” “这还有继续算的必要吗？” “……”黄闻翻了个白眼，“那你算了什么？期末能拿到的绩点？” “不能说，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珍贵的人生建议。” “什么？” “往后的日子里，你可以继续开玩笑说崔大师我爱你，也可以偶尔说裴哥我爱你。” 崔以南停顿了一下，高深莫测道：“但千万不要说小季我爱你。” “为啥？”黄闻一脸不解，“不都是嘴炮吗？为什么唯独不能跟小季说这句？” “没有为什么。”崔以南慢悠悠地爬下床，“你想说就说吧，反正我还没试过帮人打急救电话呢。” 黄闻：…… 看到他一脸懵逼的表情，崔以南叹了口气，推推眼镜，从他身边经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卦是很准的。” “你到这会儿还什么都看不出来，证明了哪怕是从科学角度上来讲，你也得继续单身下去。” “喂，你把话讲清楚啊神棍！” “不行，天机不可泄露。” “那我注孤生这件事就不算天机了吗？！” “哦，这算常识吧。” 等裴清沅按惯例带着买给季桐的丰盛早餐回来的时候，机灵的崔以南已经拽着黄闻去食堂了。 寝室里只剩下季桐和裴清沅两个人。 桌上塑料餐盒里的早点全是季桐爱吃的东西。 理智告诉季桐不能再像往常那样吃得心无旁骛，但出于吃国人深入灵魂的本能，他实在无法抵挡这诱人的香气。 季桐一边唾弃自己，一边默默吃包子，脸鼓得也像包子。 “宿主，明天开始不用给我买早餐了。” 他非常小心翼翼地说道。 顺便拿余光偷瞄宿主的表情。 季桐觉得自己在重新成为人类的日子里有些太飘了，以至于宿主完全把自己当做同龄人类来对待，这是他的责任。 以后他要收敛一点，当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跟宿主保持适当的距离。 如果想吃什么，就自力更生自己去买。 而裴清沅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没有听见这细若蚊呐的声音。 他看着季桐手里香喷喷的包子，仿佛想起了什么，淡声道：“我现在会吃葱了。” 在这句简单平淡的话里，季桐瞬间想起了高中时代的无数个清晨，他和宿主坐在树下并肩吃着每天换花样的早餐。 那时的宿主会偷偷挑食，剩下一两个馅里有葱的包子。 季桐用肚子慷慨地收留了这些被嫌弃的包子后，还把这件事写进了宿主驯化日志，打算以后不再告诉宿主馅里有葱，要纠正他挑食的习惯。 那些带着阳光气息的记忆涌入脑海，季桐刚挺直一点的脊背立马软了下来。 他不由自主地改口道：“提前出门给我打包早餐太麻烦了……明天起我们一起去食堂吃。” “好。”裴清沅不动声色地应下，把豆浆递给他。 豆浆很甜，把季桐一片混沌的脑袋冲成了更混沌的豆腐脑。 ……他刚刚是不是主动承诺了一件让自己离跟宿主保持适当距离的目标背道而驰的事。 季桐又想拿脑袋锤枕头了。 宿主在别人面前明明少言寡语，为什么在他面前就这么会讲话？ 算了，聊点别的。 “今天晚上乔学长邀请我们去队里看看，可是麻将社的学姐也叫我了。”季桐忐忑道，“宿主想一个人去机器人小组吗？” 如果是宿主一个人去和这些队友见面，或许能跟这群同龄人走得更近。 也许宿主能渐渐建立起其他更符合常人认知的感情，将注意力从这个陪伴他走过人生中最煎熬岁月的人工智能上移开。 感激和庆幸有时候会被误认为爱情，在遭遇真正的怦然心动时，才会发现两者间的不同。 这是一团乱麻的季桐在网上搜来的情感鸡汤。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然而裴清沅只用一句话就打败了他的艰难尝试。 “乔学长说今晚会安排一场院里的跨组对抗赛。”裴清沅道，“可以亲眼看到不同形态的机器人踢足球。” ……那可是会一边努力踢球一边啪叽摔倒的笨蛋机器人。 裴清沅看到季桐眼神里瞬间垮掉的坚持，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你是自由的，做你想做的事。”他语气认真，“不要有负担，就像过去那样。” 季桐对感情的抗拒在他意料之中。 即使抛开喜欢或不喜欢的回应，他清楚自己的系统可能会有的顾虑。 这也是裴清沅在明白自己的感情后，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的原因。 幸好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时间注定要牵绊在一起。 他可以慢慢等。 听他这样说，季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们能分开去教室吗？” 两个男生总是黏在一起，会让人产生诸多不必要的联想，比如昨天的欧阳宇。 随着时间的推移，说不定会传出各种流言，毕竟人们往往对这种情感八卦很感兴趣。 不能因此影响到宿主尚未萌芽的感情线。 “可以。”裴清沅平静地应声。 季桐观察着他的反应，觉得宿主应该没有生气，顿时松了一口气。 改变宿主对自己的态度不是一日之功，他要慢慢来。 怀揣着各不相同的心思，一天的学习开始了。 今天欧阳宇早早地到了教室，在空座位很多的教室里徘徊了一会儿，他没有选之前常坐的那个位置，而是坐到了最后一排。 他暂时没有勇气坐在季桐和裴清沅的前面。 他怕死。 五分钟后，季桐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张望了一圈，也从之前常坐的位置旁径直走过。 在欧阳宇逐渐从疑惑变为震惊的目光中，季桐在他身边停下，有些不好意思道：“里面这个靠窗的座位有人吗？” 他观察过了，这是教室里最角落的位置，前排又有人，晚一点来的宿主怎么都不可能再跟他挨在一起。 “没人坐。” 欧阳宇嘴比脑子快，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可惜他不敢再改口，只能起身让对方进去，眼睁睁地看着季桐成为了自己的临时同桌。 好吧，他欠季桐的。 这就是他乱说话的报应。 坐在季桐身边，他会一刻不停地想起那天惊艳了时光的嘴瓢，然后疯狂地用脚趾抠城堡，这种感觉堪比半夜睡不着觉躺在床上时脑海里闪过短短一生中每个尴尬场面的走马灯。 这个世界对他太残酷了。 不过……今天季桐怎么是一个人来教室的？ 那等下裴清沅坐哪儿啊？ 又一个五分钟过去，同学们都来得差不多了，裴清沅也独自一人走进教室。 他提着一袋明显不是买来自己吃的鲜切果盒和一杯奶茶，在欧阳宇和他脚下城堡越来越浓郁的绝望中，缓缓走向最后一排，并在跟欧阳宇隔了一个过道的位置上安静地坐下。 左边是正托着腮看向窗外发呆的季桐，右边是一身冷意面无表情的裴清沅。 引人垂涎的果盒和颜色漂亮的奶茶被裴清沅放在了欧阳宇的桌上。 “麻烦递给季桐，谢谢。” 陷在包围圈里双目失神的欧阳宇：…… 他收回刚才的话。 这个世界对他显然还可以更残酷。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看着眼前的果盒和奶茶, 欧阳宇很想对裴清沅说：“要不我们俩换个位置。” 但作为这两位同学之间怪异气氛的肇事者，他没有勇气。 所以他只能闭紧嘴巴点点头，将果盒和奶茶往同桌那里推过去。 然而扭头看向窗外的季桐一动不动, 似乎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完全没注意到桌上的动静。 而右边的裴清沅正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信使欧阳宇抬起手, 正想顺手拍拍季桐的肩膀提醒他查收礼物，一种因为常年被迫害而产生的面对危险的本能突然侵袭了他。 他的手指在距离季桐肩膀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住, 僵硬地收回, 继续往前推进奶茶。 直到他将这两个袋子推到了季桐桌子的边缘, 紧挨着墙壁。 季桐被塑料袋摩擦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惊讶地转头，看见用一个奇怪的姿势伸长了手臂贴在桌面上的欧阳宇。 看起来像在白鹤展翅。 在季桐疑惑的目光里, 欧阳白鹤缓缓地收回翅膀, 深吸一口气介绍道：“你室友让我拿给你的。” 他突然有点不太敢直呼裴清沅的名讳。 看着一如既往的零食服务，季桐愣了愣，转头看向裴清沅坐的方向, 欧阳宇灵敏地向后一缩，将空间让出来。 季桐的视线与宿主相交了一刹, 很快移开，小声道：“谢谢。” 然后又重新看向窗外。 他声音很轻, 欧阳宇不确定裴清沅是否听到了。 他想了想，对裴清沅转达道：“你室友说谢谢你。” 明明大家都是大学生了，为什么他有一种帮闹矛盾的小学生互相传话的感觉？ 裴清沅没什么表情：“嗯, 谢谢。” 正好上课铃声响起，欧阳宇松了一口气, 以为这场煎熬到此为止。 可惜他还是太年轻了一点。 今天这节专业课由萧建平教授来给大家上。 与前些天其他老师的点到为止不同, 这位院里最知名的大佬一上来就给这群自信心普遍旺盛的同学一个下马威。 他将人工智能领域的盛大图景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令人体会到难以言喻的科技之美，同时也意识到这条路的艰涩与深奥。 只有两个同学除外。 裴清沅全程一脸淡然，在萧建平提问时都答得很好，看得出来他在人工智能这方面自学了许多内容，基础知识相当扎实，绝对不是什么靠营销炒作混进来的半吊子。 季桐则是另一个极端，他每节课的表现都让人琢磨不透这个旁听生到底是在走神还是认真听讲，直到今天，萧建平常常向他提问，而他总是能给出乍一听天马行空的回答。 班上绝大部分同学甚至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但能看出来萧教授身上溢于言表的兴奋。 那是平等的交流，不是师生间单向的传授。 原来最初班主任齐绍在介绍季桐时的褒奖，并不是在给氪金玩家挽回面子，反而还克制地给他们留了面子。 齐绍问他能不能适应上课内容，也不是因为课程太难，而是太简单了。 之前对旁听生的刻板印象彻底被洗刷，每个学生都感到震撼，其中最震撼的人当然是欧阳宇。 他刚好被夹在季桐和裴清沅中间，每次萧建平向两人提问或是投来赞许的目光，他总有一种身临其境仿佛在看自己的感觉。 可惜赞许都是他们的，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欧阳宇感觉自己简直像一个文盲。 还是那种被奇异的粉红泡泡包围的障碍物文盲。 每次季桐回答问题的时候，裴清沅会光明正大地望过来，听得很专注。 十分多余的欧阳宇便用后背紧贴着椅子，把季桐完整地露出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每次裴清沅回答问题的时候，季桐会以他作为掩护，偷偷地望过去。 成了掩体的欧阳宇不敢多动，只能在让季桐不察觉的前提下，幅度微小地移动身体，尽量让裴清沅看到来自室友的关心。 ……他为什么能在无师自通的前提下如此熟练。 期间欧阳宇第一次收获了来自这位高冷同学的认可目光。 他应该不会挨揍了，说不定还会获得一份珍贵道具：裴神的友谊。 这样一想，他居然挺开心的。 欧阳宇露出一个沧桑的微笑。 以后他在跟裴清沅说话的时候，肯定能从普通同学里脱颖而出，获得比一个冷漠单字更长的回复。 身为班长，他感觉十分有排面。 坐在远处的室友偶尔调侃地望过来，眼神中写满五个大字：首先你就是。 是就是吧。 还能省一顿午饭钱。 上了半天课，欧阳宇始终觉得很饱。 可能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碳基生物，而是狗粮基生物。 生命力顽强的欧阳宇已经看透了一切。 这两位同学明显是暧昧期之后恋爱期之前的你追我逃期。 作为贸然捅破窗户纸的人，欧阳宇觉得自己必须负起责任。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大家纷纷松了口气，疲惫地瘫在椅子上放松片刻，同时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季桐盯着被自己喝光的空奶茶杯，先为自己的意志力薄弱忏悔了两秒钟。 他正在纠结要不要跟宿主一起吃午饭，如果分开又该找什么理由的时候，听见身边班长爽朗的声音：“你们俩中午吃什么？” 问得好。 季桐随即展开思考，然后又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接话道：“酸汤肥牛那家窗口出了新菜，也是酸辣口味的。” 季桐条件反射：“我要尝尝看。” “好。”裴清沅立即应下。 好吧，不用纠结了。 他老实地跟在宿主身后往外走。 在裴清沅投来的肯定目光里，深感飘飘然的欧阳宇挥手向两人道别。 纵观整个班级，果然只有他能担当起协调好每个寝室里同学关系的重任。 欧阳宇注意到自从萧建平的那节课后，刺猬头章运时不时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过来，这会儿更是看着季桐和裴清沅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前一直眼高于顶的章运显然不愿接受今天这两个人的大出风头。 此刻成就感爆棚的欧阳宇同样不愿接受这个他呕心沥血维护和平的班级里出什么幺蛾子。 欧阳宇走过章运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在对方错愕的目光里，赞扬道：“你发型不错。” 章运愣了愣，眼睛里不爽的情绪稍微褪去了一点，又听见他问：“你用的什么发蜡？” “随便买的，没注意牌子。” “你运气这么好吗？有没有中过彩票？” “还行吧，中过。” “中了多少？” “也就几千块。” “靠，我最多只中过五块钱，你是自选的还是机打的？” 章运的思绪被越扯越远，不由得感到一阵恍惚。 ……他刚才在打算什么来着？ 在各种莫名其妙的外力作用下，季桐想跟宿主保持距离的尝试，仅仅坚持了一个上午，便宣告了阶段性的失败。 他重新跟宿主当了一下午的同桌，一起吃晚饭，然后去机器人小组找乔云鹤。 季桐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 期间他每次悄悄离宿主远一些，让两人的肩膀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又会不知不觉地被宿主拉近，恢复往日的状态。 到最后，他只能在心里宽慰自己：至少今天没牵手。 ……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改变宿主对自己的态度也要慢慢来。 到达院里为参加RS杯的团队保留的活动场地后，乔云鹤以及他队伍的成员们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他们队的队长是个性格比较内敛的技术狂，所以社交工作主要是由八面玲珑的乔云鹤来主持。 今晚的跨组机器人对抗赛里，他们邀请了一支准备参加类人组比赛的队伍过来玩。 正如之前乔云鹤所介绍的那样，类人组的参赛机器人都是队员自主设计制造，与标准平台组使用的商品机器人有一定差距，经常一抬脚就摔倒，又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惹得大家笑声不断。 屋子里气氛很好，绿茵地上的机器人此起彼伏地摔着跤，旁边围观的大学生们兴奋地聊天。 毕竟这不是正式的比赛，更多是游戏性质，一方面是给新来的季桐和裴清沅做个介绍和展示，一方面也是不同组之间互相交流改善技术的机会。 “怎么样？还是标准平台组的观赏性更好一点吧？” 季桐专心地看着足球赛，一旁的乔云鹤在跟裴清沅说话。 裴清沅点点头，类人组这些自研机器人的稳定性甚至比不上糖豆。 与他想象中的“类人”有着巨大的差距。 “类人组有更强的队伍吗？”他问得直接。 乔云鹤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从今晚来看，裴清沅对类人组比赛的兴趣似乎要大于标准平台组。 反正裴清沅和季桐已经答应加入他们队了，在此之外，如果有余力去参加别的队伍，完全是他们的自由。 “说实话，都差不多，我觉得绝大部分类人组参赛队伍所制造的机器人，它们的稳定性和灵活度都比不上你的糖豆机器人。”乔云鹤语气坦诚。 所以当时在论坛里看见那张设计图的时候，才会引发爱好者们小范围的轰动。 乔云鹤看出裴清沅眼中的些许失望，补充道：“其实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试着自己组个队伍，糖豆机器人的设计水准基本可以横扫国内任何的大学生赛事。” 裴清沅明白他在好奇什么：“那张设计图不是我画的，是别人交给我的。” 乔云鹤淡定地应声。 忘年交科学怪人老爷爷这个离谱猜测，怎么感觉越来越靠谱了。 “但机器人是你自己做的吧，也相当厉害了。”他笑道，“我还听学机械和控制的同学议论过，说你是不是报错专业了，你明明应该去他们班上的。” 说到这里，乔云鹤突然灵光一现：“我们院类人组的队伍可能不符合你的要求，但隔壁学院有个学长特别强，跟你一样，不光本专业出色，跨专业也是吊打别人。”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真的，我刚才怎么没想到，你们俩挺像的，绝对聊得来。” 裴清沅有了兴趣：“哪个学院？” “材料学院大四的学长。”乔云鹤目露崇敬，“从材料到机械，没什么他不会的，也是大一成了队伍主力，跟着拿下两届冠军，升大三那年他们队长毕业出国，他就不参加比赛了，后来有其他队伍找上门也都没说动他。” 材料是裴清沅计划中必须要学，但暂时没时间接触的一个领域。 这名学长听起来是个很合适的组队人选。 一边欣赏机器人摔跤，一边默默旁听的季桐也有同感。 他主动提问：“这个大四学长现在还在学校吗？他叫什么名字？” 他可以提前帮宿主搜索一下这位未来队友的资料。 “应该在学校，前天我刚在食堂见过他，穿了一身正装，可能最近在面试吧。”乔云鹤回忆了一下，“学长叫谢与迟，蛮帅的。” 季桐猛地听见叮咚一声，不小心分了神，茫然道：“食堂？下午吃什么？” 乔云鹤被逗笑了：“不是下午吃，是谢与迟。” 在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里再次叮咚一声，季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有任务触发了。 任务面板上分出了一个新的区域，是只有系统才能看到的任务提示。 [任务内容：促成宿主和谢与迟见面，并互相欣赏。] [任务时限：一周。] [任务说明：感情线的初始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感情线任务终于触发了。 季桐悄悄打量宿主的表情，没有发现异样，他显然没有收到任务提示音。 为了避免给宿主带来一种包办婚姻的感觉，感情线任务和进度是由系统独立把控的。 而感情线任务对象的选择，则是主脑留下的程序根据这个投影世界的运行状况，自动寻找合适的人选，并在恰当的契机触发。 如果没有季桐这个意外，作为一篇以主角逆袭为主线的爽文，听起来就是满级大佬，又在事业线上与宿主能相辅相成的谢与迟的确是个最顺理成章的选择。 所以上次真的是他脑补太多，他会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个巧合。 季桐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只好把那些繁杂的念头压下，先做任务要紧。 这个任务说明的口吻看起来相当严肃。 万一任务失败，说不定会有惩罚。 至少这个任务只要求见面和互相欣赏，还没到真正的感情。 就算没有感情线任务，宿主在挑选队友的时候，也是要彼此认可的。 季桐这样安慰自己。 在他莫名沉默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注意他动静的裴清沅却微微皱起了眉。 本来季桐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踢足球的傻瓜机器人身上，但自从乔云鹤说有个跟他挺像的学长开始，他的目光就收了回来。 得知对方十分辉煌的履历后，季桐直接问起了这位学长的名字。 并且在听见对方穿正装出现在食堂又长得帅时，大幅度走神。 ……听起来全是季桐喜欢的要素。 在听完关于谢与迟的全部介绍后，他甚至用一种近乎忐忑的目光偷偷打量自己，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裴清沅收紧了手指。 尤其是在季桐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对乔云鹤提出请求时。 “可以介绍他跟我们见面吗？” 听到这句话的乔云鹤忍不住搓搓手臂，感觉天气一下子变得好冷。 出于某种本能，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裴清沅。 然后，他逐渐从这位学弟身上察觉到了一种越来越浓的危险气息。 裴清沅面无表情道：“学长大四了，应该很忙吧。”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在这种不容拒绝的强大气场下, 乔云鹤配合道：“对哦，大四了，可能是挺忙的，不一定在学校——” 他话还没说完, 又对上季桐略显失望的眼神：“可乔学长你说前几天还在食堂见过他。” 乔云鹤不由自主地改口：“——也可能最近比较有空？” 裴清沅便一言不发地望过来。 做人好难。 感觉身处冰火两重天的夹心饼干乔云鹤默默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年纪轻轻的天才小师弟好奇其他门派的天才, 很合理。 而作为师兄, 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同门小师弟突然对其他门派的天才产生了兴趣，感觉不爽也是很正常的。 ……这套逻辑未免太丝滑了一点。 乔云鹤一方面为自己的脑补能力感到惊叹，一方面绞尽脑汁试图蒙混过关。 “你们是想邀请谢学长组队吗？要不你们先去了解一下谢学长之前的比赛经历和作品, 看方向合不合适，确定了以后告诉我，我再帮着去问问他有没有兴趣？” 不能掺和人家师兄弟之间的家务事。 总之先拖着再说。 这是乔云鹤阅尽千帆后浓缩出的人生智慧。 裴清沅没有反对这招拖字诀, 危险气息慢慢散去, 他平静道：“麻烦学长了。” 季桐本来想直接向乔云鹤要来谢与迟的联系方式，不过宿主这会儿看起来似乎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所以他把话憋了回去。 而且，宿主为什么好像有些反感这位素未谋面的谢学长？ 季桐想不通。 离开机器人小组回寝室的时候，趁着周围没人，纳闷了一晚上的季桐终于开口问他：“宿主，你不想找谢学长一起组建队伍吗？” 裴清沅的脚步顿了顿, 抬眸看他, 没有说话。 季桐又道：“我搜过了，他真的特别厉害，许多方面的能力都很出色, 肯定能帮到你。” 即使单从事业线的角度上来讲, 季桐觉得宿主要完成拿下RS杯国际赛区冠军这个主线任务的话, 谢与迟是整个江源大学范围内最合适的主力队友人选。 在他不加掩饰的赞扬里, 裴清沅的语气沉下来，回答了他一开始的问题：“不想。” 季桐下意识不解地反问：“为什么不想？” 裴清沅又没有说话。 橘黄的路灯光下，双手都插在裤兜里的白皙少年一脸困惑。 自从宿主有了进入意识空间的权限后，季桐就不能通过偷偷溜进去看风景来判断宿主此刻的心情了，说不定会被当场捉住。 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宿主一直以来都很优秀，因此会对陡然冒出来的另一个大神级学生产生本能般的排斥。 有道理。 季桐决定转换思路，重新走起彩虹屁路线：“虽然谢学长很牛，但他已经大四了，有年龄优势，等宿主到了大四，肯定比他更厉害。这次如果能说动他一起建队，就可以少走一些弯路，让宿主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根据他过往的实践，不管是对任何人，真心实意有理有据的彩虹屁永远是一大利器。 宿主冷淡的表情果然有一点融化的迹象。 季桐再接再厉：“他是现阶段最合适的人选，宿主可以先尝试接触一下，如果到时候彼此谈不拢，就再找别人，也没有什么损失。” 他絮叨完了，还特意停下脚步，向宿主投去一个渴望肯定的眼神：“对吧？裴队长。” 裴清沅便也停下脚步。 听着忽然转换了对象的赞美和这个陌生的称呼，正对上眼前少年亮闪闪的目光，他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一丝笑意。 季桐一路上都把手放在口袋里，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他本该为这种躲避而感到失落。 可实际上，他只觉得有种柔软的情绪漫过心脏。 裴清沅时常会想起那个褪去平日里的活泼，怯怯地躲在门背后探出脑袋看他的小机器人。 他是开朗爱笑的，也是安静胆小的。 所以裴清沅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眼前人的头发。 季桐措手不及，下意识想去摸摸自己的发型，又担心宿主会借机牵自己的手，刚刚扬起一点的手臂立马垂下，双手像粘了胶一样牢牢黏在口袋里，表情略带警惕。 裴清沅将他一整套动作和变幻的神色尽收眼底，眼底笑意更浓。 “别再躲着我。”他低声道，“我就答应你。” 季桐没料到宿主会这么说，他怔了怔，小声辩解：“我没有躲着你。” 他只是不想影响宿主原定的剧情线。 裴清沅不动声色：“嗯，我会找时间联系谢学长。” ……虽然季桐达成了目的。 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一直都知道宿主很聪明，过去是，此刻亦然。 就是现在宿主的聪明好像有些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季桐站在原地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才重新提步走向宿舍楼。 不管怎么说，今天没牵手。 一大进步，可喜可贺。 季桐默默安慰自己。 他偷偷用余光打量走在身边的宿主。 灯光缭乱的夜色里，宿主依然很好看，轮廓立体鲜明，眉眼冷冽。 但比起一年前的青涩，如今他要成熟许多，生活里不再只有学习，有了更多东西。 宿主没有将那些情愫直白地说出口，季桐也不敢主动戳破。 或许都在怕被这个拥有既定轨道的世界听见。 宿主还不知道感情线任务已经触发了。 可作为系统，他知道更多规则与限制，所以必须试着去纠正渐渐跑偏的剧情线。 望着漫天繁星，季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当系统看着好玩，其实也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第二天，裴清沅联系了乔云鹤。 据乔云鹤说，谢与迟去外地了，过两天才回来，在被问到考不考虑再参加RS杯时，第一反应是断然拒绝。 不过他在听乔云鹤大致介绍了邀请他的这两位学弟后，好像有了一点兴趣，表示可以回校后先见个面聊一聊。 算算时间，在一周的任务时限之内，应该来得及。 见一面并互相欣赏，只要对彼此没有偏见，季桐觉得这个初始任务不难完成，毕竟他们俩都有出众的能力，肯定会有共同话题。 他更纠结的是要怎么在不躲着宿主的前提下，跟宿主保持距离。 季桐对处理感情问题毫无经验，决定试着求助朋友。 小学生方昊指望不上，他又暂时不敢去找傅音音，隐隐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排除了系统朋友后，现实里，两个室友都是单身，而且明显是喜欢女生的。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最合适，既热心又真诚，同时已经发现了部分内情。 正窝在寝室里看剧的欧阳宇起身开门的时候，本来快乐的笑容突然僵住。 同班同学季桐略显忐忑地站在门口。 他对季桐并没有意见，只是…… 欧阳宇猛地探出脑袋，在走廊上没发现另一个如影随形的冷漠身影，顿时松了口气：找我有事吗？” 季桐朝里面张望：“你们寝室里有其他人在吗？” “没有，就我在。”欧阳宇连忙道，“请进，刚好趁现在没人。” 等等，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奇怪。 季桐没多想，走进来后问他：“班长，有个比较私人的问题想请教你。” 欧阳宇摆摆手：“别这么客气，你随便问。” “首先我想问一下，”季桐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喜欢男生吗？” ……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欧阳宇木着脸，懒得反抗了：“差不多吧，生男生女都……不对，男生女生都一样。” 性别重要吗？ 反正他又不是碳基生物。 “有道理。”季桐点点头，斟酌着道，“如果有一天，你对一个不能回应你感情的男生产生了好感，对方要怎么做，你才会既不觉得被伤害，又能放弃喜欢呢？” 闻言，早已掌握各寝室内部错综复杂关系的欧阳宇内心顿时警铃大作。 这绝对是一个他不可以回答的危险问题。 季桐问出口后，后知后觉地打补丁：“是我的一个朋友，遇到了这个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办。” 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 他信了。 欧阳宇沉痛地表示爱莫能助：“应该没办法放弃吧，不如尝试接受对方？如果你……的朋友也对人家有好感的话。” “不能有。”季桐立刻摇摇头，“我的朋友不能喜欢他。” “是不能喜欢，还是不喜欢？” 季桐愣了愣：“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欧阳宇据理力争道，“为什么不能喜欢？因为性别吗？性别在真爱面前又不重要！” 他真是越来越有男同风采了。 季桐低下头：“不是性别……反正，就是不能。” 看到季桐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欧阳宇忽然又想起了小时候那个经常跑来找他玩的邻居家弟弟。 他对于这种可爱的类型毫无抵抗力。 感情这个东西，也的确不能勉强。 欧阳宇放低声音，慎重道：“喜欢你朋友的那个人，会知道我们的对话吗？” 季桐猛地抬起头，举手保证：“不会！” 欧阳宇鼓起勇气：“试试看间接暗示？” “暗示什么？” “比如让你的朋友告诉对方，自己是单身主义，不打算跟任何人恋爱，或者暗示彼此之间不会有好的结局……” 对大神下幕后黑手的感觉有点爽。 人果然是一种喜欢追求刺激的动物。 欧阳宇一边在内心为自己烧香祈福，一边忍不住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是继续温水煮青蛙的你追我逃，还是进攻方突然发出大招？ 大学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啊。 就是有点费命。 这天晚上，坐在书桌前的裴清沅正在脑内翻阅着季桐预先整理好的资料，忽然发现不太对劲。 [神经元的感受野沿深度排列……玛丽第一次见到那位模样特殊的管家时，马车恰好停下，陌生的管家先生撑着阳伞上来迎她，伞下沁凉的阴影里，他彬彬有礼地伸出机械手臂，任那双漂亮纤细的手搭上来，伴着一声短促的惊呼，玛丽被那冷冷的皮肤吓到了。] 在一大堆拗口的专业知识里，似乎不慎混进了一本小说。 但是大小姐和机器管家这个设定，让裴清沅默默地看了下去。 坐在台灯下的猫咪玩偶紧张地盯着宿主，偶尔眨眨眼睛。 一小时后，他听见心里响起一道意味不明的低沉声音：“……季桐。” 季桐乖巧地应声：“宿主我在。” 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裴清沅看完了一个前五十九分钟都在撒糖，最后一分钟蓦地以悲剧收场的关于一个人类女孩爱上机器管家的爱情故事。 这突如其来无比迅猛的发刀让人回不过神来。 “宿主刚才在看小说吗？”季桐假装惊讶，“对不起，我整理的数据好像出现了混乱，让我快速检索一下这本书的内容。” 两秒钟后，早有预谋的系统开始大力批判：“机器管家太无情了，之前对玛丽的好全是表演出来的，一切都是程序设定，果然人和机器是不会有未来的，玛丽真可怜。” 裴清沅：……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翻回去看了看小说标题。 《银色生死恋》 一个很符合故事气质的名字。 裴清沅沉默半晌，在自己系统喋喋不休的批判声中，问道：“为什么是银色？” “呃……”季桐难得卡壳了一下，小声道，“因为早期的机器人有不少是银色的？” 其实他本来是想用绿色做标题的，更有代入感，毕竟他的机器壳子是绿的。 就是绿色生死恋……听起来有哪里怪怪的。 第100章 第一百章 裴清沅关掉这本《银色生死恋》, 在目睹系统拙劣的演技后，他沉吟片刻，又翻了翻那些还没看过的资料。 果不其然, 裴清沅找到了更多“意外”混入其中的小说。 《红色生死恋》《紫色生死恋》《黄色生死恋》, 光是生死恋系列就有好多本, 快能组成一道彩虹了。 其他还有《天国的电梯》《星际恋歌》《对不起，我不爱你》…… 裴清沅不用看内容都能猜出来，大概率全是催泪的人机恋悲剧。 他本来又该心情复杂, 感到受挫的。 但看着这些离谱的标题，和玩偶猫咪悄悄眨巴的湛蓝眼睛, 裴清沅依然生不起气来。 甚至觉得很可爱。 “这本小说挺好看的。”他客观地评价道，“如果能提前铺垫这个悲剧结尾，会更好一点。” 那道还想继续批判冷酷无情机器管家的声音蓦地弱下来。 季桐难以置信地看着宿主淡定的反应。 宿主难道完全没有读懂他的暗示吗？！ “但是玛丽好惨……”季桐尝试垂死挣扎, “要是她喜欢上的是人类，就不会这样了, 机器管家没有心。” “嗯。”裴清沅点点头, “它的智能水平太低, 远远不如你。” 得到宿主不合时宜的表扬, 季桐竟然诡异地有一点高兴。 “虽然我要比他高级很多。”他试探道, “但我毕竟只是一个人工智能，没有感情的那种。” 裴清沅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讨厌我吗？” 趁着室友不注意, 玩偶猫咪迅速摇头, 生怕让宿主造成什么误会：“当然不, 宿主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类。” “那就够了。”他声音温和，“该睡觉了。” 裴清沅不在意此时季桐的努力暗示。 他收到过一只抓了十多次才成功的蝴蝶玩偶，寻回了一块沐浴着月光的心的碎片, 拥有着一片繁花盛开的花园，还有一整年朝夕相处的时光。 那些风景与点滴绝不是提前设定好的刻板程序。 季桐是有感情的。 只是出于种种原因，他不愿意承认。 裴清沅不觉得这是季桐的错，所以并不感到懊恼或沮丧。 他会试着纠正这一切。 等玩偶猫咪被放到枕巾小床上时，还是没反应过来今天这次惨遭滑铁卢的暗示尝试。 他明明已经充分暗示了，为什么宿主丝毫没受影响？ 是不是这个方法本身就有问题？ 欧阳，你不行。 季桐长叹一声，等宿主似乎睡着了，又开始悄悄数他头发给自己催眠。 数间寝室之外，长夜难眠的欧阳宇幽幽地打了一个喷嚏。 听说季桐他们寝室有个玄学大师，算卦塔罗都很准，他挺想请人家给自己算算最近会不会有血光之灾。 不过他又不敢靠近那间寝室，生怕走进去之后还没开始算就先挨一拳。 也许这就是走钢丝的感觉。 惊险，刺激，充满未知。 第二天上课，欧阳宇扯着狂翻白眼的室友，硬是等到上课铃声快响了才走进教室。 后发选座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安全。 在室友的催促声里，欧阳宇谨慎地观察着整间教室，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季桐和裴清沅重新坐回了之前常坐的那个位置，还是同桌，两人间的气氛也没什么别扭的，一切如常。 他大着胆子给季桐提建议的那一幕仿佛一场幻觉。 季桐不会真是替朋友问的吧？ 欧阳宇一脸懵逼地被室友拽到老位置上坐下，时不时偷偷回头打量这两位同学。 直到心生诧异的裴清沅侧目问季桐：“欧阳为什么总回头看我们？” 他想了想，形容道：“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心虚。” “……”季桐同样心虚地干笑一声，“不知道呢，哈哈。” 欧阳宇不靠谱，他开始苦恼接下来要怎么办。 暗示行不通，又不能明说。 正在纠结的当口，他听见裴清沅问：“晚上去坐过山车吗？” “过山车？”季桐愣了愣，“哪里的？” “你建的那一座。” 闻言，季桐毫不犹豫：“好啊好啊。” ……明天再想该怎么办吧。 他实在抗拒不了跟宿主一起坐过山车的诱惑。 意识空间里的游乐园建好之后，为了等宿主亲自剪彩，他自己都没玩过。 他还从来没坐过过山车。 不过等到了晚上，难得光明正大走进意识空间的季桐，看着眼前这座既陌生又熟悉的游乐园，表情茫然。 哪来的这么多粉白气球和一闪一闪的星星灯？ 原本充满童稚感觉的花里胡哨游乐园，突然带上了一丝浪漫气息，服务对象一下子从小朋友转换成了情侣。 他连忙向宿主证明清白：“宿主，这不是我弄的装饰。” “嗯。”裴清沅很淡定，“我弄的。” 季桐：！！！ 在季桐反射性倒退一步的震惊中，裴清沅面不改色道：“第一次尝试在意识空间里制造物体，很难看吗？” “不难看。”季桐只能如实道，“挺好看的。” 就是看起来很像在约会。 不能任由宿主制造这种暧昧气氛。 他尝试委婉地抗议：“但是这样会不会太——” 裴清沅不疾不徐道：“等会儿有烟花，可以在过山车爬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看。” “——太好了！” 完全被裴清沅拿捏住了所有喜好的季桐放弃抵抗。 宿主记得一切他喜欢过的东西。 仿佛宿主心里也有一本记载着与系统相处点滴的日记。 身处秘密世界的最高点，真的看见了绚烂烟花绽放的季桐这样想到。 璀璨的花火一朵朵映入眼眸。 “好看吗？”裴清沅问他。 “好看。”他回答道，“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烟花。” 可以随心控制的过山车轨道，静静地载着这两道并肩的身影，停留在与天空最接近的地方。 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下坠，失重感遍布心脏，浸没在身边人清冽的气息里，心跳声轰然作响。 颠倒翻转的世界里，季桐看见粉白相间的气球向下飘动，盏盏橘黄的星星灯散落在大地上闪烁，照亮远方的紫色花雾。 他坠进一个最斑斓的美梦，机械心脏浩瀚，烟花在海里盛开。 这一刻与外界隔绝的寂静里，剥离了往日轻飘飘的玩笑、无法用力的拒绝、驾轻就熟的自我安慰，那些潜藏在季桐灵魂深处每个角落的琐碎念头，忽然汇聚成一个再清晰不过的声音。 他不想做那个任务。 他不想让宿主见到谢与迟。 即使对方在理论上是宿主最好的事业合作伙伴。 但季桐不能说出来。 就像他必须保守好关于人类身份的秘密一样。 就像他曾经也从未对人说起过，独自待在一间苍白寂寞的病房里几千个日夜，是件多么孤独的事。 过山车在绵延不绝的风声里缓缓停下。 裴清沅看见他的系统紧紧握着扶栏，然后抬起头望向他，脸上是兴致勃勃的笑容：“再坐一次吗？” “好。” 最后两人一共坐了三次。 接下来是跳楼机海盗船等一系列会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游乐项目。 没了小孩模样的限制，在这座可以肆意妄为的私人游乐园里，裴清沅再一次认识到了他的系统对刺激性运动的热衷程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意识空间太好玩，季桐对起初主动提出想见面的谢与迟似乎失去了兴趣，看上去变得一点也不期待。 约好和谢与迟在学校咖啡厅里见面的那天，季桐在寝室磨蹭了好半天，才老实地跟在他身边走进咖啡厅。 察觉到季桐略显消极的态度，原本对这位陌生学长抱有警惕的裴清沅倒放心了许多。 不知道谢学长是什么样的性格。 走在他旁边的季桐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根据他人类形态升级那天做的笔记，宿主可能喜欢带一点病弱的类型，也可能是单纯喜欢皮肤白或者个子比自己矮的。 ……这个描述真是熟悉。 他当时好像把因果关系搞反了。 季桐默默地掐断了这条思路。 总而言之，他仔细搜过谢与迟的资料，看到过照片，其实这位学长跟宿主挺像的，帅归帅，但表情始终是冷冷的。 作为后辈的季桐和裴清沅提前五分钟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入座，谢与迟则是卡着点到达的。 穿着一身宽大亮色卫衣的男生大步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在两位学弟的咖啡桌旁停下，仿佛在用眼神询问他们的身份。 季桐深感意外，主动道：“谢学长吗？” 这跟宿主如出一辙的冷漠气质，和这身下一秒能去跳街舞的亮色卫衣，真是太不搭了。 这位学长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谢与迟点点头，干脆利落地坐下。 然后气氛陷入了久久的寂静。 他正在用非常慎重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两位学弟，所以季桐和裴清沅都没有贸然开口，怕打断他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思考。 与此同时，两个人也各自心怀担忧。 季桐在偷偷对着感情线任务叹气，心想要不再趁任务面板不注意把它踩烂算了。 裴清沅又将防备值上调了一点，除了有些跳脱的衣品，眼前这位学长基本符合季桐对人类男性的审美。 在周围徘徊的服务员手拿菜单，犹豫着不敢接近这个冰箱集散地。 半晌后，观察完毕的谢与迟终于说话了，语气笃定：“你们俩是情侣吧？” 猝不及防的季桐下意识道：“不是，我们都是单身。” “单身？”谢与迟不知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那组队的事就算了，不用谈了。” 季桐：…… 这两件事之间有逻辑关系吗？ 等等，这明明是宿主的感情线任务对象！ 陷在一半庆幸一半无措的复杂情绪里，季桐正想跟宿主私下商量一下要怎么办，便听见裴清沅坦然的声音。 “是。”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正要起身离座的谢与迟停住动作, 直入正题：“行，你们打算参加哪个比赛项目？还是参加多个？” “两个。”裴清沅平静道，“足球大项里的类人组, 和生活大项里涉及到仿生材料的比赛，所以想到邀请你。” 然后季桐就眼睁睁地看着宿主和谢与迟聊起专业上的事。 不是，他还没有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宿主看起来已经完全适应了？ 察觉到季桐茫然的目光，裴清沅在心里向他解释道：“我事先问过乔学长有哪些人邀请过他但失败了, 想从里面找到他看重的地方，方便提前做准备。当时的结论是看不出共性，他们各有优秀的地方。” “现在想来，这些队长有可能都是单身，乔学长说他们全都一心扑在比赛上，很用心。” “可是，为什么单身不行呢？” “不知道。” 谢与迟虽然始终冷着脸, 不过跟裴清沅不同的是, 他话还挺多的。 在裴清沅问起他对参赛项目的想法后, 谢与迟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似乎憋了很久。 虽然冷面话唠的形象比较古怪, 但这桌总算看着不像要打起来的样子了，服务员连忙看准机会跑过来送上菜单。 季桐呆呆地听着宿主和谢与迟的对话，好奇心越来越浓，决定发挥自己的优势，跟这位奇怪的学长拉近关系。 裴清沅带了电脑来, 用于记录这次见面沟通时产生的种种想法，也可以将之前做的一些准备展示给谢与迟看。 一个话题结束, 裴清沅在电脑上修改原本的想法, 打算一会儿再让谢与迟看, 连着说了十分钟没停的谢与迟总算歇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等刚才点的苏打水送上来。 他对上另一位学弟亮闪闪的目光：“谢学长，你的卫衣是国外潮牌跟一本漫画的联名款吗？” 谢与迟愣了愣：“你知道？” 季桐点点头：“是不是两面穿的？一面是黑白漫画的印花，一面是大片橘色带一行不起眼的书名，模仿了那本漫画初次出版时的装帧，我没看过书，但听说过这个设计。” 他当然不知道，是悄悄在脑内动用了搜索功能。 这本漫画的题材比较小众，所以这款联名卫衣不太出名，而漫画本身有一批忠实的粉丝，谢与迟显然就是，估计能够借此和他打开话题。 听他这样说，谢与迟的目光果然柔和下来：“那部漫画相当好看，你有空可以看看。” “嗯。”季桐应声，“这件卫衣也很酷。” “我买了好几件收藏，回头你看了漫画要是喜欢，我送你一件。”谢与迟又开始喋喋不休，“我建议你从第四本出版的前传开始看，故事会更清晰……” 在学长的热心安利里，季桐听得极其认真，频频点头。 裴清沅打字的动作停下，默默地望过来。 服务员端着三杯饮品过来，咖啡，苏打水，和橙汁，一一摆到客人面前。 穿着橘色卫衣的谢与迟端着透明的苏打水，顶着一张冷脸专心地跟捧着橙汁的白皙少年聊天。 十分和谐。 也十分碍眼。 咖啡杯不动声色地碰撞着杯托，发出轻轻的响声，直到谢与迟说着说着，突然叹了口气。 “你肯定会喜欢这套漫画的……”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变得沉郁，“你是第二个一见面就认出这件卫衣的人，可惜还没看过漫画。” 谢与迟介绍故事的口才不错，季桐听得兴起，闻言顺口问道：“第一个是谁？” “不重要。”谢与迟又冷笑一声，“反正他死了。” 季桐吃了一惊。 他没经历过这种对话，短暂怔忡后，忐忑地垂下头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的，节哀。” 裴清沅：…… 他回眸，无声地朝服务员示意再拿菜单过来。 从谢与迟最初的队长出国后，他对其他单身队长的排斥，到表里不一的性格和这突如其来的幽怨，他已经基本推测出了背后的逻辑。 裴清沅预感到这次见面的聊天内容将不限于比赛，也不会太快结束。 他将菜单翻到甜品页，递给两人，同时在心里对季桐解释道：“应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死了。” 谢与迟瞬间被季桐老实的反应逗笑了，全程没变的冰山脸短暂地破了功，感慨道：“好久没笑了，跟你们见面果然个正确的选择。” “不是真的死了，不用节哀，是……”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不禁问道，“你是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啊？没遇到过垃圾前任？” 一旁的裴清沅替季桐应声：“嗯。” 受制于谢与迟诡异的择队要求，季桐不敢反驳，只好先跟宿主假装情侣。 “挺好的。”谢与迟意味不明地看了裴清沅一眼，“别当渣男啊。” “……嗯。”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半晌，季桐总算反应过来了。 谢学长似乎受过情伤的样子。 可这样一来，难道不该是不想跟天天秀恩爱的情侣相处才对吗？ 谢与迟主动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一开始的反应，为什么说你们俩不是情侣就不谈了？” 季桐立刻点点头：“是。” 甜品及时地端上来了，裴清沅早已做好听八卦的准备。 “你们应该还没有过那种体验吧。”谢与迟想了想，有些慨然地描述道，“整支队伍要一起为比赛拼搏付出一整年，期间朝夕相处，一起为点滴进步欣喜，目睹彼此的努力付出，日渐意识到对方有多么优秀，那是一种格外亲近的氛围。” 随着他的话，季桐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陪伴宿主走过高三的那一年，不禁点点头，深有体会。 不过谢与迟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僵住了。 “很容易日久生情。”他冷冷道，“尤其是在对方特别积极主动的情况下。” 季桐：…… 他感觉身边的宿主似乎幽幽地看了自己一眼。 裴清沅言简意赅地表示赞同：“是这样。” “是吧？你也觉得？”谢与迟来了劲，“我早觉得咱们俩像。” 他继续面无表情地喋喋不休起来：“我本来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男生，大一那年进队完全是想参加比赛拿个冠军，那时候只觉得队长很聪明，挺有魅力，我天然崇拜智商高的人。” “而且情商也高，动不动夸人，夸得情真意切，谁不喜欢被夸啊？还跟我喜欢同一部漫画，有共同爱好，老是带我去学校周围吃好吃的，时不时送我点小礼物，什么娃娃机里抓来的玩偶，什么自己养的多肉盆栽。” 季桐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开始颤抖。 裴清沅又无声地看了身边羞愧地垂下头的少年一眼。 谢与迟板着脸声讨：“那一阵我寝室里全摆满了这些东西，天天对着它们，再想起对方特别聪明特别闪光的时刻，谁能不心动？问就是朋友，普通朋友之间真的是这样的吗？他没对象，对待其他朋友根本不是这样的。” “应该不是。”裴清沅平静接话。 “对啊，明明是他先动手的，最后变成我追人。”谢与迟继续吐槽，“这倒不算什么，谁追谁无所谓，能好好相处就行。” “连着拿了两届冠军，我已经在打算以后一起创业的事了，结果突然开始疏远我，说什么两个男生之间没有未来，给我看些惨淡收场的感情故事。” 这熟悉的操作。 裴清沅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被心虚包围的季桐伸手捂住半张脸，在尝试给自己催眠，假装自己只是一座听不懂人类语言的仿真蜡像。 “后来我才知道，他马上要出国了，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说到这里，谢与迟叹了口气，忿忿道：“真是渣男。” 蜡像季桐感觉自己被狠狠骂到了。 他试着安慰眼前这位经历惨痛的学长，将盛在小瓷盘里的甜品布丁推过去：“学长别难过，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我不难过。”谢与迟用冰冷的表情道，“我只是再也不想笑了。” 季桐僵硬地停住动作。 ……要不他还是真的变成蜡像算了。 完蛋。 他已经开始想象宿主再也不会笑的样子了。 谢与迟一边吃布丁，一边总结陈词：“所以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作为一个道德底线比较高的智性恋，有对象的人在我眼里只是块人形木头，失去了作为人类的魅力。” “我打算孤独终老，又怕理性干不过本能，所以跟情侣合作是最合适的，本科最后一年了，跟你们一起搏一把。” 在继续谈正事之前，他由衷道：“我非常欣赏你们俩，今天聊得很愉快，希望以后的合作也一样愉快。” 裴清沅同样发自内心地表达感谢：“我也是，谢谢学长。” 季桐绝望地听见了叮咚一声。 [促成宿主和谢与迟见面，并互相欣赏]的感情线初始任务完成了。 就是互相欣赏的地方显然有哪里不对。 耳畔响着针对机器人比赛细节的讨论声，季桐双目无神地发了一会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去看一看任务面板。 初始任务完成了，下一项任务会出现吗？ 这项初始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即使完成了也没有奖励，在季桐的注视和确认下，任务完成的界面消失，似乎要出现新的文字内容。 看来会直接开始下一阶段的感情线任务。 季桐紧张地看着界面中央显示的加载提示。 圆形的小圈不停地旋转，他屏住呼吸等待着。 然后一直到他憋得都快窒息了，这个小圆圈还在转。 季桐深吸一口气，伸手戳戳屏幕，震惊地看着这块毫无反应的任务面板。 ……任务面板居然卡住了。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季桐跟加载圆圈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没看到它有任何变化。 但面板上传出一阵轻轻的轰鸣声，他伸手摸了摸, 烫得立刻缩回了手。 任务面板不会是坏了吧？ 趁宿主和谢与迟还在专心聊比赛的事, 注意不到自己，季桐最终还是决定向比自己资深的系统朋友们求助。 [季总发来了一张图片。] [季总：那个……它已经保持这个状态二十分钟了, 始终不显示下一个任务，外壳还特别烫, 我该怎么办？] 方昊和傅音音迅速响应。 [昊哥：？你揍它了？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唉。这是bug了吗？] [季总：我今天没揍它啊。] [季总：不过很久以前踩过它一次，难道是那时候埋下的病根吗？任务面板的反射弧这么长？] [音音：……看起来是机器运算过载崩溃了，印象里好像听到过这样的传说。] [音音：但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它卡住之前发生了什么？你用数据攻击它了？] [季总：没有！刚刚做完了宿主的感情线初始任务, 任务内容是互相欣赏，提示任务完成后面板就这样了。] [昊哥：哇, 小裴哥哥有感情线了，是什么类型的姐姐？] [音音：这个初始任务是怎么完成的？] 季桐不太敢如实回答这个问题。 他纠结了半天, 一鼓作气道。 [季总：由于任务指定的感情线对象对宿主的事业线也会很有帮助我们就一起去邀请他组队参加比赛结果因为他以前被渣男渣过所以不想和单身的人组队并且一见面就把我和宿主认成了情侣导致我和宿主只能假装情侣听他吐槽渣男前任最后他还说有对象的人在他眼里就是一块人形木头毫无魅力。] [季总：简单来说就是，如果宿主是单身, 任务对象会不愿意跟他接触, 但如果宿主在谈恋爱, 任务对象会把他当成块木头。] [昊哥：……] [音音：…………] [昊哥：我好像没看懂, 但感觉任务面板说不定宁愿你揍它一顿呢。] [音音：附议。] [季总：啊啊啊啊啊救救我QAQ] [音音：认成情侣……所以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小裴喜欢你，对不对？] [昊哥：⊙o⊙啥？？？] [季总：对吧……] 季桐忧郁地把目瞪口呆的小学生暂时清出群聊, 打发他一个最新的飞行棋地图包, 转头向成熟可靠的资深系统大姐姐求助。 [季总：音音姐, 感情线跑偏了, 这个投影世界会毁灭吗？] [音音：先别太担心, 你有收到任务面板发出的警告吗？] [季总：之前没有, 现在它卡死了。] [音音：……对不起，我忘了这件事。] [音音：感情线任务对象的选择有一套复杂算法，但毕竟是机器，算法有时候会出错，中途更换任务对象的情况也不是没出现过。你不用太紧张。] [音音：而且感情线是可以有波折的，我暂时没听说过系统变成感情线任务对象的情况，但系统成为感情线波折的例子是有的，宿主对朝夕相处的系统产生依赖不算太罕见，也许你就是小裴感情线上的波折。] 季桐似懂非懂。 [季总：波折？那这段波折可以持续多久？会不会有好多年？] [音音：不清楚，每个世界的情况都不一样。] [音音：不过你会这么问，是不是也喜欢上小裴了？] 在这个问题面前，季桐踌躇了许久没有回答，不停输入又不停删除。 [音音：好了，别纠结了，我懂了。] [音音：总之，趁着任务面板被这段感情线上的逻辑死结搞崩了，先享受波折吧。] [音音：但注意别闹出太大动静，尽量不要惊醒任务面板。] 享受波折。 季桐有些出神地盯着这几个字。 这次气氛友好的会面已近尾声，起身离开的时候，谢与迟望着后半程始终一脸神游天外的季桐，好奇道：“你们俩来之前是吵架了吗？” 鉴于没在两人身上看到正常情侣之间的亲密互动，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冰山脸上冒出一丝怀疑：“你们不会是……” 演的吧几个字还没出口，谢与迟看见裴清沅相当自然地牵住季桐的手，领着他往外走去，动作十分流畅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牵手。 “哦，没事了。”谢与迟挥挥手，“你们先撤吧，我再坐会儿，回头见啊。” 季桐：…… 才维持了不到一周的不牵手安全纪录又被打破。 现在哪怕不进宿主的情绪区，他都能猜到宿主有多么欣赏谢与迟。 等离开咖啡厅和谢与迟的视线，到了学生来来往往的校园马路上，裴清沅才不动声色地松开手。 在掌心汹涌的热度散去，归入静默的空气。 季桐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感受着重新浮现的微凉体温，与那一阵似有若无的怅然。 和宿主牵手是什么感觉？ 尽管理智让他拒绝，可心底却是开心的。 他喜欢上宿主了吗？ 也许是。 可是爱和喜欢，对他来说是最陌生遥远的词汇。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树梢的叶子已悄然泛黄，又是一年秋。 裴清沅侧眸注视着一路都很安静的身边人，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对今天误打误撞的假装情侣这一步十分满意，不过也会担心季桐的反应。 季桐望着在头顶摇晃的叶子，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宿主又要过生日了。” 裴清沅的生日在十月初，去年这时候，季桐正独自呆在意识空间里努力种花，然后在生日那天送给宿主一张花园的照片作为礼物。 ……渣男行为之一。 裴清沅应了一声：“你想怎么过？” “我想去吃……”季桐正要开始报菜名，蓦地反应过来，“是你过生日，不是我。” 裴清沅道：“我也想给你过生日。” 季桐怔了怔，心里漫上一阵难言的感情，讷讷道：“我没有生日的。” 无论是人工智能系统，还是不知身世的孤儿，都没有真正的生日。 但他很喜欢宿主说的这句话。 这是季桐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对他说。 因为被遗弃，他没有意味着清晰过去的出生日期，因为无法完全被治愈的先天疾病，他也没有意味着广阔未来的期盼来年生日的资格。 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继续看见第二天的日出。 与此同时，他没有亲情，没有能让朋友们放心相处足够亲近的友情，更不会有必定会畅想着相伴终生的爱情。 那是太遥远的事。 ——我不会谈恋爱的。 季桐不只对这所大学里的同学们说过这句话，也对另一个世界里尚不知道他经历的追求者说过这句话。 无论是哪一种爱，都不愿意让另一半背负着所爱之人随时可能会离去的恐惧。 所以曾经的季桐从未指望过爱情，如今他成为与普通人类迥然不同的系统，依然在潜意识里抹去了这个词。 在这个平淡地揭示出彼此间鸿沟的回答里，裴清沅沉默了一会儿，正想说些什么，又听见季桐语带期盼道：“可以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吗？” 裴清沅在短暂意外后照做：“我也想给你过生日。” “那我选一个喜欢的日子。”这一次季桐笑着说，“是不是应该找崔大师算算什么日子比较吉利？” “好。”裴清沅当即应下，随即试探道，“可以先把我生日那天当做演习。” 人工智能肯定是没有庆祝过生日的。 “演习？”季桐震惊地看着他，“宿主，你刚才是不是在尝试开玩笑？” “……”尝试失败的裴清沅移开视线，“不是，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词。” “你是不是被谢学长传染了？”季桐开始合理揣测，“宿主也要变成谢学长那样的面瘫话唠吗？那你穿衣服的风格会变吗？会穿那些花里胡哨的亮色系吗？” “预习，试用，体验……” 宿主负隅顽抗的两字经在系统的长篇大论面前显得十分渺小。 恰好拐进校园里的无人小径，裴清沅索性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喋喋不休的少年瞬间安静下来。 还是这一招好用。 开玩笑和俏皮话也是一门技术，仍需多加练习。 裴清沅默默地想。 在宿主的生日正式到来之前，季桐主要有两件大事要做。 第一件事，是思考今年该送宿主什么礼物。 想起谢与迟那声振聋发聩的“真是渣男”，季桐总觉得送什么礼物都不太对。 为此他特意去问了几个同学，想看看普通朋友会送什么。 “裴哥下个月过生日啊，真好，有蛋糕吃了。”黄闻瞬间有了答案，“那我送个游戏鼠标呗？” 崔以南高深莫测道：“我送一个开过光的好运符吧。” “大师我觉得我特别需要好运符，我能买一个吗？”跑来串门的欧阳宇积极道，“我记得新闻上看过裴哥爱打篮球，要不我送篮球好了，反正大学里也有篮球赛。” 听起来都挺正常的。 “那我送什么合适呢？” 在这个问题面前，窥见天机的崔以南和深度参与的欧阳宇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陷入深思。 只有黄闻傻乐，把季桐往他桌子旁边拽：“不如你送把键盘啊，来来，就这个牌子，特好使。我送鼠标，你刚好跟我凑一对。” 在凑一对的大胆发言里，门被打开，裴清沅回到寝室，电风扇的压力瞬间减轻。 崔以南搓搓手臂，沉痛地看向黄闻：“小黄，早说了要谨言慎行。” 一分钟后，稀里糊涂答应去楼下买两箱水搬上来的黄闻仍未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而季桐还是没想好送什么才比较不像渣男。 人形时间到期的玩偶猫咪靠在熟悉的小黄鸭旁，望着在灯下专心工作的宿主，忧郁地眨眨眼睛，很难相信毛绒绒的自己居然是个渣男。 第二件事，是专心打麻将。 季桐、裴清沅和谢与迟已经正式组队，准备先筹备生活大项下的赛事，有确定雏形后再去招募其他队员。 生活这个比赛大类以深度参与人类生活的机器人为主题，比起机器人足球赛，考察重点会更贴近日常和实用。 话很多的谢与迟在和两位学弟闲聊的过程中，听见季桐接起麻将社学长喊他三缺一来玩的电话，突发奇想，提议做一个机器人麻友，彻底解决三缺一乃至一缺三的重大问题。 对此季桐只想说—— 现在他也超级欣赏谢与迟。 他主动提出可以负责训练这个机器人麻友的AI，谢与迟最擅长的是材料部分，宿主擅长机械与控制，以及对项目整体的统筹规划，决定了机器人智能程度的AI训练工作则交给假AI，这简直是最完美的组合。 由于身为系统的便利，季桐可以获取或制造大量数据来训练AI，是任何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都无法比拟的优势。 这也算是一个系统能给宿主开的金手指。 以及给自己一个参与麻将社活动的合理借口。 而且现在他和宿主能随时在意识空间里见面了，现实距离完全不再是问题。 社团活动场地里，季桐借麻消愁，又胡了一把。 他的内心正在多线程操作，一边思考生日礼物，一边纠结假装情侣，一边想象机器人麻友，一边感叹自己上一把胡得真是绝妙，未来和亲手调/教出来的机器人麻友之间必有一战。 简而言之，心乱如麻。 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心里响起宿主的声音：“季桐？” “宿主我在。”季桐立刻应声，“怎么了？” “这是什么东西？” 裴清沅望着眼前这座崭新的建筑物，语气略显困惑。 他话音落下，意识空间里瞬间蹦出一个小机器人：“哪里？” 裴清沅便伸手指了指那座伫立在花园附近的白色圆顶物：“那里面是什么？” 小机器人表情一僵，干笑道：“不重要，就是仿照一个著名景点建的装饰物。” 那里面最下方是一块至今未能响应的方形面板，被数条棉被捂得严严实实，再上面还有各种隔热板、隔音材料、水泥……以及一个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隐藏起来的优美白色圆顶。 他绝对不会告诉宿主这座神圣的建筑里埋葬了什么。 裴清沅希望能给季桐充分的自由，并不反对他在意识空间里大兴土木搞建设，只是有些好奇季桐是从哪里来的灵感。 他随口一问：“什么景点？” 小机器人视线乱飘：“宕、宕机陵？”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宕机陵。 听起来极具人工智能特色。 大概是季桐之前所在的高维度世界里的景点。 裴清沅默默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 对那个神秘的人工智能世界又多了一分想象。 “挺好看的。”他诚实地评价道，“可以走进去参观吗？” 机器人形态的季桐一听这话，立刻拽着他往反方向走, 压低声音：“不可以不可以，也不能在它面前大声说话, 要保持肃穆。” 他可不想吓醒这块正在黑暗中沉睡的任务面板。 裴清沅不太懂这其中的原因，但出于对未知的敬畏, 以为这是异界人工智能的某种特殊信仰, 也跟着放低声音：“好。” 小机器人偷偷瞄他，看到他认真的表情, 忍不住笑了。 裴清沅便与他对视：“怎么了？” 他的语气依然配合地放轻。 宿主尚不知道他鼓起勇气往宕机陵里埋了什么。 如果知道的话，会觉得开心吗？ 宿主开心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 季桐的脚步顿了顿, 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没什么, 只是想到我今天打麻将的手气特别好，玩得很开心。” 幸好他习惯性变成了机器人模样出现。 机器人是不会脸红的。 不过人类身体会。 结束了和宿主在意识空间里的见面，季桐被身边麻将社成员担忧的声音叫醒。 “季桐，你很热吗？还是发烧了？” 麻将社里大二大三的学长学姐居多，大家都把季桐当学弟关照, 这会儿看到他突然发呆走神，还脸色异常，纷纷关心起来。 他皮肤白，一旦脸红就特别明显，看起来简直像高烧四十度。 季桐回过神来, 连忙伸手捂住脸：“没事没事, 就是想起刚才那把胡得那么漂亮, 有点激动。” 同一桌的成员们松了口气，打趣道：“赶紧再来一把，输上一圈就自动降温了。” 季桐便垂下头，老老实实地摸牌。 他脸上的热度好不容易消下去，门口传来一连串打招呼的声音。 “大神你来啦。” “哇，又有饮料蹭，谢谢学弟！” “小季在那桌呢——” 季桐茫然地抬头，看见提着饮料袋走进来的高大男生，视线越过热闹的社团活动场地，径直向他望来。 “暂时忙完了，过来看看。”裴清沅走到他身边，侧眸解释道，“你说玩得很开心。” 宿主的呼吸和声音极近地落在他肩头。 季桐当机立断地把面部温度固定在标准体温，不许它再变红。 接下来的几把，他的好手气骤然达到顶点，是同台竞技的麻友们直呼是不是开挂了的程度。 没想到宿主不光在摇随机奖励的时候是欧皇，他的欧皇属性竟然能通过空气传染给别人。 “这就是大神加持的力量吗？”和季桐同桌竞技的学长连连惊叹，尝试挖人，“能不能坐我旁边一次？我也想胡一把大四喜！” 始终坐在季桐身边的裴清沅礼貌地摇摇头：“抱歉。” 围观群众发出意味不明的啧啧声。 季桐捧着裴清沅带来的奶茶，努力地和自己的面部温度做着斗争，在内心模仿谢学长的零度冰山脸。 宿主不是第一次来看他打麻将，也不是第一次给大家带饮料。 之前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在奶茶清甜的滋味里，季桐听见一阵悸动的心跳声。 他只好给机械心脏罩上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免得喧嚣的声音漏进安静的空气。 然后季桐开始专心地打麻将。 他真的很专心。 绝对没有用内置摄影机偷拍身边认真看他打麻将的宿主。 这个气氛和谐的场面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看似寻常。 而在其他麻将社成员眼中，他们渐渐察觉到了一种神秘的召唤磁场。 这位入社不久的大一学弟，实在太神奇了。 他不仅能把传说中高冷的电智院大神裴清沅叫来麻将社，还经常能喊来各种画风迥异的朋友填补三缺一的空。 比如拥有特殊技艺的物理学院新生崔以南同学，他每次来，都能让人对这个世界的唯物性产生怀疑，在信仰科学和玄学之间反复横跳。 时间一长，麻将社里多了一副塔罗牌和一块铜光闪闪的占卜龟甲。 社员们会通过麻将桌上的胜负，来排队请崔以南算上一卦。 比如季桐在园艺社里认识的朋友们，这种跨社的交际活动受到了麻将社单身成员们的热烈欢迎，大家点炮帮人胡牌的技术一度突飞猛进，变着花样让来自园艺社的麻将新手们感受到温暖与热情。 时间一长，麻将社里多出了数个漂亮的花卉盆栽用作装饰。 还发展出好几段恋情，因此，一头雾水的季桐收到了好几个感谢红包。 比如来自金融学院的宋时星同学，私下非常热爱各种体育运动，又热衷于社交，称得上是大一新生里的风云人物。 竞技麻将勉强可以算是一项运动，屡次邀请季桐去打排球却因不明阻力遭遇失败的宋时星，反过来被骗进了麻将社凑数，可惜他牌运和技术一般，经常输，于是总琢磨着要从其他地方赢回来。 时间一长，麻将社里多了几套桌式足球装备。 大家坐着玩久了，就把桌式足球的台子架到麻将桌上，站起来活动活动，用手踢足球，反正桌面都是绿的，四舍五入可以看成同一项运动。 原本担心麻将社可能会给学生带来不良影响的学校领导，偶尔悄悄来视察的时候，看见在摆满各类绿植盆栽的活动室里，大家居然在麻将桌上玩足球，旁边有物理学院的同学严谨地指导着击球的最佳角度。 一脸严肃的领导忽然有点迷茫。 既运动又学术又绿色，三位一体，很难再找出一种比这更健康的社团活动。 默默离去的校领导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位人工智能学院的同学在监控着周围环境，等安全后，对大家比了个手势。 活动室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一串串踢足球的玩具小人下班，轮到麻将牌上班。 在环境越来越优美丰富、社员越来越踊跃参与社团活动的麻将社里，现任社长慢慢产生了一种幻觉。 这里不该叫麻将社，应该叫每天都有新花样的大学生创新实践基地。 季桐也不该叫季桐，应该叫大神诱捕器。 因为除了与季桐同级的大一学生和同社团学生，他们还在社里见到了更多意想不到的人。 比如在整个学校里都挺有名的材料学院全能大神谢与迟，也过来试着打了几次麻将，并用冷冰冰的表情饶有兴致地观察大家玩。 目前是前期的筹备阶段，怕回头跟别的队伍撞了创意或细节，所以季桐等人暂时没有把关于机器人麻友的想法对外公开。 麻将社的成员们知道季桐、裴清沅和谢与迟三人好像在搞一个跟麻将有关的机器人项目，不清楚具体情况，但都答应帮忙保密。 机器人麻友的造型仍在设计阶段，不过核心AI可以先训练起来，季桐先随手做了一个跟普通麻将爱好者水平相当的初级版本，演示给谢与迟看。 谢与迟看完后，迫不及待地去干正事了，离开前只留下一句话。 “你比那个跟你同专业的渣男厉害多了！” 季桐：…… 谢谢，不要再提渣男。 萧建平在裴清沅那里见到初级版本后，非常感兴趣，可他不会打麻将，无法准确判断季桐编写的这个AI的智能程度，索性跑来麻将社学习，顺便记录一下普通人打麻将的水平。 于是社员们一脸恍惚地教起了这位声名在外的人工智能领域顶尖大佬打麻将。 有季桐在的每一天都无比梦幻。 再次突击的校领导来了。 这次他看见了坐在社团成员中间虚心请教学习如何打麻将的萧建平教授。 他又走了。 萧建平是麻将社里第一位中年编外成员，邓抒则是第二位。 他在开学几天后，专程来给裴清沅送过糖豆机器人样品，现在已经制造了一批产品现货，开始做广告和宣传，准备下月初正式上市售卖，这一阵忙得很，也有不少事需要找裴清沅谈。 邓抒得知两人最近在做的麻友机器人后，觉得既新奇又有前景，在某次过来谈事时，特地去麻将社参观学习了一番，还跟萧建平聊了几句。 传统家电市场渐趋饱和，生存空间又不断被智能家居挤占，他终究要跟上时代的脚步，尝试转型和改变。 麻将社成员们本来以为这是季桐的哪位长辈，同样教得尽心尽力，学习结束散场时，邓抒诚恳地表达感谢：“我考虑开辟一条新的生产线，做智能麻将桌，算是个配套设备，同学们有没有什么需求或者建议？到时先请你们有偿试用体验。” 大家面面相觑。 有人隐约记起以前在本地新闻里见过这位叔叔，打开手机一查名字，才知道他是一家大型家电企业的老板，不少人家里用的空调冰箱等电器就是他公司旗下的。 ……所以这里真的是披着麻将社外衣的大学生创新实践基地吧？！ 无视了旁人的震惊，无视了外界的纷纷扰扰，季桐专心地打出手中一面白一面绿的小方块。 他正沉浸在一个很小的世界里。 自从偷偷把任务面板埋进神圣陵墓，曾经平常的日子都变了模样。 被关在透明玻璃罩里的心跳声总是很响。 季桐每天坐在裴清沅身边听课的时候，常常担心这道擂鼓般的声音会被宿主听见。 当然是不会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曾经清晰的理性里，写满了晕头转向的不确定。 犹如天空里漂浮的那朵缓缓流动的云。 不再像一头大象，而像渺远的心。 季桐突然没有勇气数着宿主的头发催眠入睡了。 虽然他只是一只毛绒绒的玩偶猫咪，但同床共枕也不太合适。 深夜的意识空间里，其实不需要睡觉的小机器人坐在芬芳花园里的圆桌前，在美丽宕机陵和浪漫游乐园的陪伴下，打开了全息投影屏播放电影。 今晚是爱情喜剧专场。 或许这不是一种太遥远的感情。 不看彩虹生死恋了，看《我的机器人男友》和《初恋这件大事》。 流动闪烁的光芒落在小机器人身上。 以及他怀里画饼充饥的爆米花桶形状的玩偶上。 第二天早晨，等待季桐一起去食堂吃早餐的裴清沅，看见隔壁床帘里准时探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表情怔怔地出神。 裴清沅注意到他有些泛红的眼眶，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站起来走到他床前，正要开口询问，听见一个充满困惑的问题：“为什么喜剧也很催泪感人呢？” 原来声称不想睡觉的季桐看了一晚上电影，似乎还看哭了。 裴清沅的眼中闪过笑意，不禁低声问他：“你看了什么类型的喜剧？” 近在咫尺的注视里，少年生涩地移开目光。 “……爱情。”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听见这个轻轻的答案, 裴清沅的呼吸一窒。 将碎开的词语串联起来，他的心里忽然浮现一种弥漫着喜悦的猜测。 季桐看了一晚上爱情电影。 他在学习这种对自己而言很陌生的感情吗？ 在让人心头一跳的想象里，猛地响起一道煞风景的声音。 “什么爱？谁谈恋爱了？” 注定没有桃花运的黄闻对爱情一词高度警觉，正按掉了两个闹钟在绝望地赖床, 直到听见这两个字后八卦地拉开床帘。 “你俩谁先找女朋友了？” 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崔以南怀着一丝对室友的怜悯, 好心道：“没有女朋友, 你睡迷糊了，快起来上厕所吧。” 季桐也同时出声：“没有女朋友, 只是在说电影。” 暧昧的气氛消失殆尽。 秋日的早晨十分清凉，黄闻甚至感觉有点儿冷。 他打了个喷嚏：“哦, 你喜欢看电影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在说小长假里要上映的那部爱情片？” 季桐茫然地摇摇头：“不是。” 他顿了顿，顺着问道：“你说的那部电影好看吗？” “据说挺好看的, 我们班上那几个女生都想去看。”黄闻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文艺了点, 不适合我。” “明明平时都亲切地喊我小黄，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就开始跟我说黄工算了算了, 别勉强自己。” 季桐被逗笑了，将目光转到他黝黑朴实的外形上。 裴清沅也无声地盯着这位吸引了身边人全部注意力的室友。 对危险毫无感知的黄闻叹完气，随口道：“不过你俩应该会喜欢这种片子吧，可以一起去看啊，反正假期闲着也是闲着, 她们说肯定好看。” 在这神来一笔的提议里，季桐怔了怔, 趁着这股轻松的气氛, 重新看向宿主, 鼓起勇气故作随意道：“要去看吗？” 一起去看爱情电影。 “好，我会买票。” 裴清沅不给他任何反悔多想的机会，应得很快。 秋日的早晨突然又不是那么凉了。 黄闻惊险刺激地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更先起床的季桐去洗漱，裴清沅坐回电脑前，似乎在研究那部即将上映的爱情电影，而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黄闻排队等着洗漱，打了个哈欠，惆怅地哀悼着自己注孤生的命运。 准备出发去院里上课的崔以南，路过他身边，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让我想起了两句至理名言。” “什么名言？”黄闻好奇道，“兄弟一生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崔以南不理会他的粗鄙之语，慢悠悠走向门外，“还有，傻人有傻福。” 黄闻不满：“靠，你说谁傻——” 反正不是他傻。 一嘴牙膏泡沫的少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搓了搓有些发烫的脸颊，默默想到。 他刚才主动邀请宿主一起去看电影了。 以前高中的时候，他和宿主也在家里宽敞的阳台上，看过几次电影当作消遣放松，那时只是单纯的看电影，他全程抱着花花傻乐。 现在听起来则很像约会。 想到这里，季桐特地去意识空间里看了看，宕机陵好好的，白得很纯净。 为了防止任务面板突然复活，他把面板埋起来之前搞了一个检测装置，要是它有受到刺激重新恢复运转的迹象，美丽的大圆顶就会闪烁起危险的红色，提醒他注意。 简直有种背着老师偷偷摸摸搞早恋的感觉。 这或许是最先进的防老师装置。 一起去食堂吃早餐的路上，季桐看起来若无其事，跟平常一样和宿主聊天，似乎早晨的话只是随口一说。 主要是因为他学聪明了，提前设定好皮肤恒温和心跳匀速，才能做到如此淡定。 这是身为系统的优势。 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新生们大多适应了校园生活，也初步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交际网。 一路上有不少人和两人打招呼，季桐全都笑着回应，裴清沅则礼貌地点头。 作为今年人工智能专业最有名气的两个学生，季桐和裴清沅的性格截然相反，一个是很好相处，除了学习对什么都感兴趣，尤其是热衷于参加稀奇古怪的社团活动，一个是大型冰箱，对什么都没兴趣除了学习，尤其是热衷于钻研机器人比赛。 反差如此鲜明的两个人，关系却格外亲近，这进一步扩大了这两个大一学生的知名度。 各种小道消息也随之流传开。 吃完早餐走进教室，立刻有人问季桐：“季桐，你们社团晚上有活动吗？缺不缺人？” 麻将社最近站在了整个学校的潮流最前线，在这个可以和其他社团联谊脱单、时不时见到校内风云人物、和商界大佬亲密接触、请玄学大师预测明日运势的地方，你甚至可以打麻将。 开学招新时还品尝着门庭冷落滋味的麻将社社长，如今快乐地把自己的朋友圈简介换成了四个大字：暂不招新。 这大概就是三十年河北，三十年河中，莫欺麻将穷。 “应该不缺，最近大家来社团玩的积极性特别高。”季桐诚实道，“不过你想来玩的话随时可以啊。” 他现在是社长钦定的社团吉祥物，也是唯一拥有随时带陌生人来社里玩特权的人。 与此同时，班上同学们对待季桐的态度比开学时要更亲切许多，俨然有团宠之势。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让人很想亲近的性格。 另一方面，季桐在入学前为自己设定的身份背景并不是秘密，虽然起初只有老师和部分高年级学生知道，但随着他在各门专业课上展现出的天赋，那个令人唏嘘的身世故事渐渐传开了。 他和裴清沅过份亲近的关系原本招来了不少揣测，毕竟两个男生的关系好成这样挺少见的，意外得知两人暧昧关系的崔以南和欧阳宇口风相当紧，没有往外透露，也没有因此产生任何异样的想法。 可这不代表其他看出来的人不会。 “他们是在谈恋爱吗？” “两个男生……怪怪的，影响会不会不太好啊？” 直到听说了季桐其实是被裴清沅收留的流浪少年，对过去的记忆有很大一部分空白，那些议论声忽然便平息了。 大多数人是善良且随波逐流的。 容易被勾起朴素的善意与关切，也容易被包装得当的恶意裹挟。 至少班里没人再纠结这个问题，反而比过去更主动地关照这位来历特殊的旁听生。 季桐亲耳听过一次来自班上女生的维护。 她在主动怼其他班里的碎嘴同学：“关系好怎么了？我要是遇上一个那样收留我照顾我的人，别说每天一起来上课了，结婚都不算什么，没听过日久生情的故事啊？我们裴神不像小说男主吗？” 当时站在季桐身边的裴清沅：…… 突然梦回被人疯狂脑补的高中时代。 季桐看着他僵硬的表情和默默后退的动作，笑得停不下来，一度无视了结婚这种虎狼之词。 宿主面对溢美之词的不适应始终没有消失。 也许等他未来成了每天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商业精英后，开会时听见下属和合作伙伴的吹捧，还是会想后退一步。 或者先下手为强，面无表情地释放冷气冻住别人，让他们不敢说话。 季桐忍不住想象起未来的宿主。 宿主是他心目中最适合穿正装的人。 如往常那样摆好季桐的课间常备零食后，裴清沅抬头，看见他正托腮望着窗外的天空。 “你在笑什么？” 脑袋里永远装满奇怪念头的少年一本正经地回答：“在想爆米花。” 裴清沅花五秒钟去意识空间里看了一圈，发现了那个被放在花园椅子上的爆米花桶玩偶，顿时准确地还原出昨晚季桐抱着玩偶画饼充饥通宵看电影的场面。 “嗯。”他微微勾起唇角，“下次去电影院里买。” 马上要迎来小长假了。 神游天外地上完一天的课，季桐晚上准备继续去麻将社，同时在心里设计一下麻友AI的升级版本。 他不能直接拿个极其聪明的AI出来，容易吓到人，得一步步铺垫。 季桐和那个想来麻将社玩的同学约好了时间，正要离开教室的时候，听见一道略显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你也别太玩物丧志了。” 他回头，看见一脸不赞同的章运。 上了这么多天课后，季桐在这个专业上的天赋已经人尽皆知，但章运仍维持着一个刺猬头应有的倔强。 “你既然有天赋，就该好好利用起来，而不是在那种社团里浪费时间。” 章运居高临下道：“你不是要参加明年的RS杯吗？时间这么宝贵，早点筹备比赛才是对的，一天到晚玩算什么？” 季桐愣了愣，尝试模仿宿主的冷淡语气：“哦。” 相机打开，相机关闭。 黑历史素材喜加一。 章运以为他会解释一番，没想到迎来一个淡淡的哦字，霎时哽在原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季桐决定回头主动和谢与迟聊聊渣男，敦促谢学长化情伤为斗志，加快麻友机器人的设计进度，争取超越前任的成就。 至于宿主…… 宿主正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飞快进步着。 作为系统，季桐深感欣慰，感觉离又一次用考核评分赢过小学生的日子不远了。 作为宿主感情线上的波折，想起他向谢与迟请教仿生材料时的认真语气，季桐总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 万一有一天宿主知道他其实是人类，该怎么办？ 宿主会对他生气吗？会揍他吗？ 死去的任务面板会从宕机陵里蹦起来发出警告吗？ 想象了一下那个宛如恐怖片的画面，季桐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像曾经那样，先过好眼前的每一天再说。 开学满一个月的学生们迎来了第一个假期，七天时间不算太长，家在外省的同学大部分选择留校，有些人计划结伴去旅游，家在本省或本市的同学基本都回家了。 假期前夜，马路上已经拥堵起来，一些本市的家长开车来校门口接人。 五颜六色的车流里，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格外引人瞩目。 周围有辆车猛地摇下车窗，一个刚坐进车里的男生探出头来张望，随即转头对车里人兴奋道：“爸，你看，又是这辆车！” “上次见是开学那天，今天刚好放假……”男生琢磨起来，“不会真是我们学校学生的车吧？这么壕？” 男生的爸爸笑了笑：“不会，有这么好的车，肯定要开进学校炫耀的。” 车窗外的景色向后流逝，季桐头一回在坐小黑的时候没有兴致勃勃看风景，也没有抬头凝视璀璨的星空顶。 他抓着安全带，假装镇定地看向前方。 过了一个月热闹的宿舍生活，再次回到两人独处的状态，季桐莫名有点紧张。 小黑的隔音效果极佳，车里十分安静，淡淡的香薰气味流淌，萦绕着彼此的呼吸声。 余光里，宿主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很好看。 宿主经常主动来牵他的手。 那是一种格外温暖的触感。 明天晚上要一起去看电影。 看一部影厅里估计全是情侣的爱情电影。 好想吃爆米花。 季桐蓦地眨眨眼睛，强制清空大脑里乱成一片野草的思绪。 ……不能再想了×2 等回到家就好了。 到时可以召唤出多日未见的猫咪花花，有它闹腾，可能不会再那么紧张。 走进熟悉的单元楼，裴清沅用钥匙打开家门，季桐迫不及待地把花花变了出来。 毛色雪白的猫咪出现在客厅里，优雅地摇晃着尾巴，举起爪子朝两位主人打招呼。 “喵喵喵喵！”我想洗澡！ 毕竟好些天没出来溜达了，哪怕作为一种不爱洗澡的动物，花花也想焕然一新，顺便营造一点跟主人们久别重逢的仪式感。 裴清沅没有异议，走向浴室去开灯。 见主人这么听话，花花满意地扭了扭屁股，耀眼的红色爱心在突然僵住的季桐眼前晃来晃去。 说到洗澡，一段羞耻的记忆瞬间浮现在他脑海里。 ——“软软，走，我们去洗澡！” ——“我们……？” 那时候他胆大妄为地告诉裴清沅，他和花花的身体肯定跟普通人类和猫咪不同，想测试一下会不会进水失灵，所以叫上宿主一起去洗澡，方便及时伸出援手。 于是裴清沅若有所思地表示：先洗猫吧。 他当时到底为什么要测试这种事啊？！ ……宿主应该不记得这段对话了吧？ 完蛋，更紧张了。 裴清沅在等浴缸蓄水，听见外面的客厅里忽然没了动静，有些意外地走出来。 他没有发现季桐的身影，却看见沙发里长出了一朵柔软的白色蘑菇。 花花摇晃的尾巴停在半空，一脸震惊地伸出猫爪子，试探着戳了戳这朵凭空出现的蘑菇。 蘑菇一动不动。 裴清沅不明所以，心里觉得好笑，低声唤他：“季桐，带花花来浴室。” 蘑菇还是一动不动。 但是慢慢变成了粉红色。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瓷白色浴缸里冒着热气, 保持着瞪大眼睛状态的花花直起身子，用猫爪子在水里划了划，试试水温。 它还没有从刚才发生在客厅的魔法里回过神来。 主人为什么能从愚蠢的人类变成可爱的蘑菇, 又让蘑菇变色？ 太神奇了。 “喵喵喵喵喵喵喵！”我也想变粉红色！ 花花刚喵完, 轻飘飘的小黄鸭玩具瞬间击中它的爱心猫屁股，发出呱唧一声。 猫咪警惕地回头, 看见表情困惑中带着一丝笑意的一号主人，和在门口磨蹭不敢进来的二号主人。 它看见二号主人身后没藏好露出来的另一只小黄鸭了。 花花哼了一声, 目光狡黠地收回视线。 直到裴清沅熟练地将猫咪放进浴缸, 享受着一位主人服务的花花伸出爪子朝另一位主人扬了扬，没法再逃避的季桐才慢吞吞地走进来。 ……区区洗澡而已。 于是一人一猫疑惑地望向搬着小凳子坐在角落里的少年。 “你不过来吗？”裴清沅问他。 虽然季桐已经变回了人类形态，不过还是莫名地很像一朵缩在墙角的蘑菇。 季桐小声道：“一个人给它洗就够了，我在旁边看着。” 反正花花也不是真猫, 没什么太多要注意的, 让它在水里玩得开心就行。 裴清沅不介意，花花却很不满，用爪子拍了拍水。 “喵喵喵喵喵！”快来一起洗！ 这是多日未见的仪式感, 愚蠢的人类真不配合。 裴清沅诚实地复读：“花花希望你过来。” 季桐磨了磨牙，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凳子一起挪过来。 花花总算满意了，坐在浴缸里, 一个爪子碰碰一号主人, 让他给自己打泡泡, 另一个爪子碰碰二号主人, 让他给自己顺毛按摩, 很有猫皇之姿, 尾巴拨弄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玩具小黄鸭。 裴清沅配合地将沐浴露打出白色泡沫, 从花花伸出的猫爪子开始洗, 看见它舒服地眯起眼睛。 然后就变成了落汤猫。 为了避开跟宿主的肢体接触，季桐索性鞠了一捧水先给花花洗脸，猫咪脸蛋上原本蓬松的毛发立刻湿成一丛一丛，看起来十分好笑。 季桐揪揪它脑袋上的毛，嘲笑道：“丑花花。” 花花立刻用自由的爪子泼水回击，一人一猫闹起来，掌心全是泡沫的裴清沅停下动作，默默围观。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给花花洗澡。” 是不顾花花的反抗都要强行把它抱进浴缸的程度。 为什么今天的季桐显得有些抗拒？ 而且从走进浴室起就没再直视过他。 不算遥远的回忆浮现在脑海里，再联系到季桐变成蘑菇逃避现实的样子，裴清沅忽然明白了什么。 季桐曾经一本正经地邀请过他一起洗澡。 “你在害羞吗？” 季桐瞬间停下用和猫打架来转移注意力的假动作，激烈否认：“我没有！” 那就是有。 裴清沅应了一声，眼中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季桐板着脸去拿花洒，完全没有勇气转头看他：“……你别笑。” “嗯。”裴清沅难得撒谎，“我没有笑。” 季桐假装镇定地打开水龙头，花洒里淌出细细的水柱，准备给罪魁祸首猫咪好好洗一洗。 他都听见宿主上扬的语气了！ 趁着两位主人正在对话，花花看准机会，两只爪子齐齐出击。 热气袅袅的浴室里，花洒调转方向，乱了轨迹的温水向浴缸外的主人洒去，霎时打湿了薄薄的上衣布料。 脑袋里全是胡思乱想的季桐毫无准备，他坐的凳子很小，裴清沅反应极快地伸手抓住他，免得摔倒。 一片兵荒马乱中，成功得手的花花顶着小黄鸭，悠闲地游到浴缸另一边。 猫猫队立大功。 泡沫湿润柔软的触感落在手臂上，随着惯性向前倾，季桐猝不及防地撞进身边人温暖的怀抱，在昏黄的浴室灯光里，一个个透明的泡泡腾空飘起，表面闪烁着彩虹般的光芒。 雪白的泡沫像云朵掀起的波浪，他提前设定好的体温控制彻底失效，心跳声也如潮水般涌来。 与另一道心跳声交织在一起，隔着胸膛落进同一频率。 衣服大半被打湿的裴清沅没有动，他垂眸注视着怀里的少年，时间极快又极慢地流走，直到他仓促地抽身，红着脸去抓捣乱的猫咪，才打破这片寂静。 “花花！！！” 在二号主人羞愤的声音里，花花淡定地用爪子揉揉脸，又揉揉呱唧乱叫的小黄鸭，一脸无辜。 它只是在报砸屁股之仇而已。 唉，人类真小气。 猫咪也想变成粉红色。 这天晚上，花花的二号主人早早就进了房间，没再跟家里的另外两位成员有任何对话。 无论焕然一新的花花怎么在他床上滚来滚去，埋在被子里的主人都毫无反应。 浴室里的场景正在季桐脑海里挥之不去。 流水，泡沫，灯光，热气，还有宿主半透明衣角下的腹肌。 腹肌。 他以前装成小美的时候，经常光明正大地欣赏宿主的腹肌…… 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尚未褪色的回忆一桩桩涌上来。 季桐躲在被子里拿枕头蒙住脑袋，试图双倍封印，恨不得自己原地失忆。 床上的被子鼓成一个一动不动的大包，像是盖着一朵粉红色的蘑菇。 裴清沅小心地抱起闹腾的花花，尽量不惊动这朵不想见人的蘑菇。 “晚安。” 房间灯光熄灭，他轻轻地帮季桐关上门。 这是裴清沅第无数次对常常模仿人类睡觉的小机器人说晚安。 但却是心跳最剧烈的一次。 漫长夜里，只有洗完澡的白色猫咪在小窝里睡得很安宁。 微微颤动的猫咪须须上，停泊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和屋里潮湿迷蒙的梦境。 第二天早晨，裴清沅醒来时，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纸条。 [早安，新的一天到来了！] 他看着纸条上故意写得豪迈洒脱的字迹，哑然失笑。 裴清沅打开门，看见难得起这么早的季桐正在给一脸麻木的花花剪指甲，屋里满是灿烂的日光。 见他出来，季桐若无其事地同他打招呼：“今天天气很好。” 所以递纸条的目的，是暗示他假装昨天什么也没有发生，毕竟现在是新的一天。 裴清沅点点头：“早餐想吃什么？” 没关系。 反正晚上要去看提前几天就买好票的爱情电影。 接下来是一整周在家独处的假期。 还有假期末尾时共度的生日。 也许每天都会是崭新的粉红色。 季桐不知道走向厨房的宿主在想什么，只是在偷瞄他表情的时候，发现宿主很配合，所以悄悄松了口气。 吃饭，发呆，聊天，逗猫。 他度过看似平常的一天，天色渐渐转暗。 季桐努力佯装了一天的淡定，在临出门前选择衣服时终于绷不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跟人去看电影。 或者说，近乎于约会的看电影。 他在衣柜前折腾了半天，一直到时间快来不及了，才忙不迭地走出房间。 身上穿的还是第一套试的衣服。 耐心等待的裴清沅拿上车钥匙站起来：“很好看。” 季桐使用强调语气：“随便拿了一件。” “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裴清沅瞥了一眼他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柜，不动声色地弯起唇角。 他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在笑不笑这件事上骗过季桐。 只要声音冷静就可以。 因为他的系统大概率不敢在这时候看他。 人声鼎沸的电影院里，皮肤白皙的少年抱着巨大桶的爆米花，身边的同伴拿着饮料与电影票，一起随着人流走进影厅。 周围谈话声与笑声不断，到处是情侣，或是可能成为情侣的人们。 入座后，季桐看似专心地望向前方的大银幕。 ……为什么这些贴片广告和观影须知都这么无聊，害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总是忍不住去想象身边人此刻的神色与心情。 而裴清沅也在走神。 他想起去年生日时便被自己珍藏起来的那张照片，和今天刚被放在照片旁边的那张纸条，也想起打算在未来送出的生日礼物。 蔓延的思绪里弥漫着爆米花的香气。 他回眸，看见季桐正像机器人一样，匀速拿着桶里的爆米花，一口一个。 焦香四溢的爆米花很快被吃掉了一片山顶。 影厅里的灯光准时暗下，开始播放电影，映照着身边人的眼眸亮如繁星。 于是他也忍不住拿走了一个季桐怀里的爆米花。 光芒流动的银幕上，展现着一个略带忧伤的爱情故事，男女主角在追逐梦想的路上渐行渐远，又在绵延数年的遗憾里忽然重逢。 季桐一边看一边想，原来人真的可以一心多用。 他看电影的同时，不仅记住了前排有几对情侣在讲悄悄话，还借拿饮料的机会偷偷看了宿主许多次。 在旁人眼里冷淡疏离的宿主，此刻落在他眼睛里，线条却柔和温煦。 宿主应该在认真地看电影，手随意地搭在座椅扶手上，微微垂下，离他很近。 季桐呆呆地看了几秒钟，随即重新看向屏幕。 原本甜蜜的主人公之间关系渐趋冷淡，指责着对方的变化，从天真的勇敢走向成熟的懦弱，已在分手的边缘。 片刻后，季桐的眼神再次飘向银幕之外的地方。 他不敢用太大幅度转头，只能假装低头看爆米花，余光里熟悉又陌生的修长手指被银幕光淡淡地照着。 那双手曾用很多个夜晚制造出独一无二的机器人小美，也曾无声地握住他的掌心。 就像他第一次与人如此接近和亲密，那些显然也是宿主的人生第一次。 季桐拿起一个爆米花，有些出神地抬起头。 有个念头渐渐在他心中喧嚣起来。 裴清沅感受到那道偷偷注视自己的目光，他按捺了许久，终于在银幕上的女主角因为离别而哭泣时，将视线移向身边人。 不少观众在感同身受的遗憾里掉眼泪，周围不时响起轻轻的抽泣声。 所以他只是想知道会因为爱情喜剧哭的季桐，这一次会不会看哭。 裴清沅提前准备了纸巾。 如果季桐问他为什么看自己，他可以有合理的借口。 他想得很周全。 防止胆小的系统害羞。 大银幕上的女主角走进昏暗的房间，家里空了一半，整个影厅里笼罩的光也随之黯淡。 在幽暗的光线里，裴清沅看见季桐直视着前方的银幕，眼神依然是亮闪闪的，没有泪光。 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着失落的脚步，一声一声，在舒缓的配乐里，像踩在人的心间。 裴清沅怔忡地看着少年额前的碎发被光线染成透明。 寂静的黑暗里，那道总是偏冷的体温，第一次主动攀上他的指尖。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细碎的、像梦一样的声音漂浮在耳畔。 周围的情侣们耳鬓厮磨, 纸巾拭去带妆的眼泪，偶尔有手机屏亮着暗暗的光，都湮没在音响里漫开的钢琴声中。 银幕光影变幻, 世界是黑白的，只有指尖灿烂。 在短暂的错愕过后, 不等身边人反悔，裴清沅紧紧握住了那抹微凉的体温。 季桐没有动，连爆米花都忘记吃了，僵着身体直视前方的银幕, 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 幸好是在光线幽暗的影厅里，没有旁人会注意到。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宿主牵手。 感受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不断推进的电影画面在视野中闪烁，他仍努力地看着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尽管脑海里全是掌心那处静止的交汇。 暧昧期的人们常常在气氛正好的电影院里, 迈出那小小又关键的一步。 相触的肌肤变得潮热，直到故事落幕, 纯黑背景上开始滚动白色的字幕, 指尖暴露在陡然亮起的灯光里。 季桐依然不敢低头去看。 他抬头望向眩目的灯光，慢吞吞地跟着观众们往外走, 同时还不忘抱着那个没吃完的爆米花桶。 身影汇入散场的人潮, 像一尾鱼游进广阔无际的海洋里。 路过影院小卖部的时候，裴清沅问他：“要买新的吗？” 季桐摇摇头：“不想吃了。” 在那种包裹着心脏的甜蜜滋味面前, 爆米花失去了原有的香气。 他只是不舍得丢掉这个爆米花桶。 而且手上拿着东西, 会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傻。 “好。”裴清沅轻声应下，“拿累了就告诉我。” “不会。”季桐低头观察地面，“很轻的。” 平淡的对话和缓慢下降的景观电梯。 一切都与平常别无二致。 除了隐藏在衣袖下始终没有分开的手。 宿主总是很聪明。 不跟他讨论这次黑暗里的主动, 也就让他没有了再次躲开的机会。 月色柔和, 恰如那个被宿主拉着跑到月光下的夜晚。 季桐出神地看着地面上被路灯拉长的两道身影, 挨得很近。 那天宿主说，别再叫我哥哥。 然后便没有再说下去，任声音消弭于沉默的空气。 后来他才渐渐读懂了那些未竟的波纹。 爱不一定需要大声坦白。 它会从日常的话语、温柔的神情、静谧的呼吸里偷偷冒出来。 所以季桐想，原来自己也是会爱一个人的。 从影院与商场里出来的人们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偶尔有人朝这对牵着手的男生投来打量的目光，更多人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与同伴交谈或沉默。 看完电影该回家了。 但这样宁静的夜晚，总希望能无限延长，人们在灯火斑斓的街头无所事事地流连，谈论街边店铺的招牌、今夜错过的美食、从身旁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只需铭记此刻眼前的风景，不必思考瞬息万变的明天。 季桐不熟悉这种时刻，不过搜索结果告诉他，这叫压马路。 是情侣或好朋友之间专属的娱乐活动。 夜色朦胧昏黄，他看看地上拉长的影子，又看看眼前盛大的城市，远处高耸的摩天轮在夜里闪着光。 放在平时，季桐会有说不完的话，絮絮叨叨地填满宿主的耳朵。 可今天，他觉得安静也很好。 他喜欢压马路。 话不多的裴清沅成了先开口的人：“要坐摩天轮吗？” 矗立在城市中心的摩天轮是这座城市的标志建筑物之一。 每当季桐的目光在一样东西上停留超过三秒钟，就会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季桐的脚步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你想坐摩天轮了吗？” 裴清沅十分配合：“嗯，我想坐。” “好吧。”季桐大度道，“我陪你坐。” 他小幅度地点点头，怀里金黄的爆米花便随之摇晃起来，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考虑到此刻距离太近，怕被季桐发现，裴清沅原本不想笑的，但看着在纸桶里乱蹦的爆米花，淡淡的笑意还是攀上了眉梢眼角。 笑和爱一样无法隐藏。 季桐不想理他，板着脸别开视线，踩过一片又一片从树梢飘下的秋叶。 清脆的声音响了一路。 他的手心始终盘踞着热烈的心跳。 今天是小长假的第一天，出来玩的市民和游客格外的多，临时延长了开放时间的摩天轮下排着长队，大家都等着在摩天轮上一览辉煌的城市夜景。 秋夜温凉，等待的人们三五成群，小朋友们跑来跑去，大声笑闹着，售卖玩具的小贩在广场空地上来回走动。 周围是热闹的聊天声，季桐和裴清沅安静地待在队伍里。 排在两人前面的是一对老人，像是闻见了那股诱人的香气，一头银发的老奶奶不时转头看向他们。 眼见老奶奶不停往后看，旁边的老爷爷碰碰她，低声道：“排队呢，你老看别人干嘛呀？别烦着人家。” 老奶奶笑眯眯地回答他：“哎呀，爆米花。” “什么花？”老爷爷耳背，眯着眼睛认真地找了一圈，“哪里有花？” “爆米花！”老奶奶凑到他耳边提高声音，“十几年前吃过的嘛！甜兮兮的。” “甜的？”老爷爷听清了，连连摇头，“我吃不来，清淡点好。” “又不是给你吃。”老奶奶抱怨一声，“管东管西，爆米花甜不甜也要管，不甜还叫爆米花啊？” 听着两人对话的季桐忍不住笑起来：“可惜这个冷了，不好吃了。” 早知道会遇到这样可爱的老人，刚才应该再买一桶新的爆米花。 见季桐活泼，老奶奶立刻跟他聊上了天：“这个是在电影院买的哦？” 季桐点头：“对。” 老奶奶感叹道：“那你们刚看完电影出来，是约会咯？” 听她不停地跟陌生人说话，模样严肃的老爷爷连忙又伸出胳膊撞撞她：“你干嘛老是吵别人……” 老奶奶瞪回去：“你干嘛老是吵我们？” 这下连静静旁观的裴清沅都笑了：“嗯，是约会。” 坐一次摩天轮不到十分钟，这座巨型摩天轮上的座舱相当多，很快排到了他们。 四人一间，季桐刚好和这对老夫妻坐进同一个圆鼓鼓的座舱，一边坐一对。 等舱门关闭，摩天轮缓缓转动起来时，季桐好奇道：“爷爷奶奶也来约会吗？” 开朗健谈的老奶奶终于有点难为情，小声道：“是哦。” 老爷爷没听清，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看向窗外的夜景：“这两年建设得好啊，城市越来越漂亮。” 老奶奶扑哧一笑：“他嘴上说是趁节假日来视察一下，一把年纪了还不好意思。” 老爷爷回头时看见大家都在笑，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骄傲道：“是吧？风景好吧？” “是。”陌生的年轻人笑着回答他，“爷爷奶奶要不要拍张合照？” 有这位更害羞的老爷爷在旁边，季桐顿时显得落落大方起来。 在璀璨又静谧的幸福气息里，诞生了许多张照片。 照片里有相互依偎的年迈夫妻，灯光点亮他们的面庞，季桐拍得很认真，让银发染满光彩。 照片里还有并肩坐着的他与宿主，是老奶奶拍的，同样拍得很好。 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风景，爆米花桶被塞在了裴清沅怀里，看起来与他很不相配，镜头定格时的季桐想到这一点，便笑得尤为明亮，照例伸手比了个耶。 他把每张照片都转化成数据，存进了系统最核心的位置。 等摩天轮到达最高点时，他听见一道声音在心里响起。 “季桐。” 宿主的语气听起来很郑重，似乎要说什么特别重要的话。 他心头一跳，小声应道：“干嘛？” 在这个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夜晚，只差一个关键句。 可裴清沅的下一句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说得缓慢，却字字笃定。 季桐霎时忘了前一秒的浮想联翩，怔怔地转头看向身边人。 他望进宿主往日总无波无澜的沉郁眼眸，在身处天空的这一刻，那里面似乎涌动着比爱更多的东西。 裴清沅始终记得前些日子，他的系统偷偷放进资料堆里的跨物种爱情悲剧小说。 他不在意那些故事的结局，但察觉到季桐的隐忧。 没有心的机器管家成了一堆废铁，深爱它的年轻女孩陷入永久的孤寂。 每个故事的结尾都有一方消失了，徒留另一方无望地等待。 这是季桐所担心的事吗？ “谁都可以拥有爱。”他说，“不要担心未来。” 无论年龄，无论性别。 老爷爷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然后主动往妻子那里靠近一点，状似不经意道：“哪里有卖爆米花？” 无论是人类，还是人工智能。 座舱里的玻璃窗上，映出身边人鲜活生动的面孔，与遥远的灯光交叠，与普通人并无区别，温热的呼吸挥洒在彼此颈间。 季桐想了很久，讷讷地反问：“真的吗？” 随时可能离开的人也是吗？ 在主动牵上宿主的手之前，他其实埋起了这份无法对人提起的恐惧，只是在那样的氛围与环境里，觉得应该勇敢一次。 可恐惧依然在那里。 两段不同的人生，有着相似的困境。 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十七年里，他不觉得自己能拥有爱，不敢给付出真心的人带来骤然离别的伤痛，也就不敢渴望这个听来美好的词汇。 等待他的只会是消失后的遗忘。 季桐恍然地回头，指尖触到微凉的玻璃。 窗外漂浮着巨大的斑斓城市。 待在小小的玻璃房子里，他听见裴清沅简短有力的答案。 “我会证明给你看。”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10月1日, 天气晴，心情……是秘密。] [今天是假期的第一天。去看了电影，压了马路，坐了摩天轮。] [第一次和人去看爱情电影, 第一次和人压马路, 第一次和人一起坐摩天轮, 原来做这些事是这样的感觉，心跳得像要飞出来。] [其实宿主也很会安慰人。] [可能是得到了一点我的真传。] …… [10月3日，小雨，吃小龙虾。] [宿主的厨艺越发精进，幸好我不会长胖，但是为了配合天天吃零食的客观事实，是不是应该让外形变得圆润一点？] [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跟宿主住在一起，虽然相处方式基本和过去一样，可感觉气氛总是很暧昧, 我的体温控制模块已经升级好多次了, 还是会坏。] [每天都像在偷偷早恋, 也许正式告白后就不会这样了？] [……但是我不敢试，万一任务面板诈尸了呢？] [还好有花花在，四舍五入，家里算是有三个人住吧？] [家里有三个人！！你看见了吗任务面板！！不许诈尸！！] …… [10月6日，多云，假期倒数第二天。] [假期过得真快, 明天就要给宿主庆祝生日了。想了一个月要送什么, 总算决定下来。] [今年的礼物也是一张薄薄的纸, 不能太夸张, 希望不会惊动沉睡的陵墓。] [我也想过生日。] [还没来得及过十八岁生日。] …… 7号的清晨, 习惯性早起的裴清沅正在回复手机消息时，听见一阵礼貌的敲门声。 由于之前季桐在宿舍里征求大家对于生日礼物的建议，所以两个室友和欧阳宇知道了他的生日，又由于欧阳宇是个非常热心友善的班长，接下来全班都知道了。 这导致裴清沅起床洗漱完毕后，拿起手机便看到了一大堆消息，有过去高中时的同学和篮球队朋友发来的，也有新认识的大学同学和朋友，以及老师等等。 满屏幕都是未读消息的红点，他收到各式各样的祝福，正在逐一道谢。 其中以谢学长的祝福最具特色。 [谢与迟：生日快乐，不忘初心，砥砺前行，长长久久。] 考虑到谢与迟在日常聊天中对前任的深刻怨念，这句话翻译过来应该是：就算长大了一岁也不要变坏成为渣男。 ……很有警示意义的祝福。 裴清沅放下手机起身，猜测是季桐起床了，不过这个敲门声不太像季桐的风格。 他打开门，准备去厨房做早餐，结果看见脖子上打着红色缎带蝴蝶结的粉毛猫咪花花，正抬起一只前爪咚咚敲门，满脸写着快乐。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它终于如愿以偿地拥有了今日限定的粉红色猫毛。 裴清沅：…… 好怪。 不如蘑菇可爱。 鉴于二号主人听话地使用魔法让自己变成漂亮的粉红色，花花心甘情愿当了一次信使，它温顺地垂下脑袋，露出背上那份同样扎着蝴蝶结的礼物，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宿主生日快乐。 裴清沅有些意外，他弯腰拿起这份薄薄的礼物，拆开蝴蝶结和外包装，心想着或许又是一张照片。 与他的想象不同，里面是一幅水彩画。 画上有一扇清透的玻璃窗，窗前是他与微笑比划着剪刀手的季桐，天气明媚，灿烂的阳光模糊了身后的风景。 看起来应该是改编了摩天轮那晚拍的照片。 没想到季桐还会画画。 粉红色的花花完成了任务，翘着尾巴走出去，又咬住窝在自己房间里不肯出来的季桐的裤腿，把他拽过来视察，企图得到主人的表扬。 季桐磨磨蹭蹭地被拉过来，小声道：“不是数据生成的，是我画的，虽然画得一般般。” 他闲来无事，写了整整一年日记，因为老是往里面插照片和画简笔画，把宿主驯化日志搞成了一本花里胡哨的手账，渐渐地也就学会了画画。 “很好看。”裴清沅认真道，“我好像没有见过你画画。” 因为全画在了不能被宿主看见的本子里。 现在宿主拥有了进入意识空间的权限，搞得他不敢随时随地写日记了，只能在宿主睡着之后偷偷趴在花园里写。 季桐心虚地移开视线，糊弄道：“画画这么简单，一两天就学会了嘛。” 裴清沅没有怀疑，转身走向房间里的书桌，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出来，递给他：“交换礼物。” 季桐一脸诧异：“给我的吗？是你过生日。” “上次说过了，今天是你过生日的演习。”裴清沅道，“所以你也要收到礼物。” 季桐愣愣地接过这个分量很轻的小盒子。 围观群众花花举起一只前爪，一脸期盼。 “喵喵？”我呢？ “……”裴清沅难得迟疑了一下，尝试敷衍过去，“你已经有粉红色的猫毛了。” “喵喵喵喵喵喵喵！”那又不是你送的！ 裴清沅拿扑进怀里撒娇耍赖的猫咪没辙，只好道：“明年补给你。” “喵喵喵喵！”明天就要！ “下午我们就要回学校了，明天不在家。” “喵呜……”偏心的人类QAQ 看着高冷的宿主试图跟猫咪讲道理，季桐忍不住笑了起来，将这份小小的礼物握在掌心，回应道：“谢谢……软软。” 这一刻叫宿主太生疏，叫哥哥又不好意思。 自从裴清沅高中毕业，他已经很久没再叫这个有点幼稚的名字。 最初是他在努力安慰处于人生低谷的宿主。 被这个久违的称呼勾起了回忆，片刻恍惚后，裴清沅对着眼前比他矮一点点的少年温声道：“我们一起去过生日。” 季桐完全不知道宿主对今天的安排，只能老实地当一个小跟班。 他把礼物小盒子揣在兜里，没有立刻拆开，一刻不停地想象盒子里会是什么，手心的温度将盒子表面都捂热了。 猜礼物的感觉是美妙的。 今天生日演习的第一站就在家附近。 被裴清沅领着走进这条熟悉的街道，季桐莫名有一点忐忑。 糖水铺前还是排着长队，隔壁面包店门口的橱窗里仍然摆着漂亮的蛋糕模型，五颜六色的招牌充满童趣。 季桐远远地望见了何世文在店里忙碌的身影。 进店时，他下意识往宿主身后躲了躲。 何世文并不认识现在的他，也因为世界规则忘记了曾经的小季桐。 风铃声轻响，满头大汗的何世文回头看去，习惯性道：“欢迎光临——” 他胖胖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喜悦的笑容：“哎，小裴来了！” “生日快乐啊！”去年跟一群高中生一起给裴清沅庆祝了生日的何世文当然记得这一天，早上还给裴清沅发过消息，“没想到你会过来，我以为你会在学校过生日呢！” “下午再回学校。”裴清沅语气温和，“好久不见，何叔叔。” “那刚好！我给你做个蛋糕，带回去跟同学们一起庆祝。” 何世文马上高声叮嘱后厨，熟悉的糕点师傅也跟着探头出来跟裴清沅打招呼。 去年小季桐吃爆浆奶黄牛角包的照片就是糕点师傅拍的。 季桐忍不住望向收银台背后的墙面，那里有许多何世文放上去的照片。 其中有小孩模样季桐的照片已经过早地发黄褪色了。 于是他又往宿主身后挪了一点点。 何世文高兴地招呼裴清沅坐下，他看见裴清沅带来的陌生年轻人，热情道：“你是小裴的朋友吧？欢迎来店里，快坐快坐。” “我以前就跟小裴说过，让他常带朋友来玩，然后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他想起往事，惋惜道：“可惜今天没有提前做准备，你们还有其他安排吧？我先给你拿点面包尝尝，要是有喜欢的，一会儿带点回学校啊。” 何世文拿着托盘去夹店里的招牌面包，爆浆奶黄牛角包，小恐龙饼干…… 他的动作微微停顿，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研发这款小恐龙形状的饼干了。 这款饼干卖得相当好，几乎每个进店的客人都会被这个生动俏皮的小恐龙造型吸引。 略显无措的季桐接过面包店老板递来的托盘，听见他笑呵呵的声音：“虽然是第一次见，可总觉得你很面善，以后多来玩啊。” 旁边便有相熟的客人笑他：“何老板，你揽客的话也太过时了。” “哪有，我是真心的。”何世文连忙扶了扶滑下来的眼镜，摆摆手，“这是我朋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不算客人的。” 季桐看着托盘上五颜六色的小恐龙饼干，微微抿起嘴角：“谢谢何叔叔。” 忐忑褪去，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裴清沅一直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到这刻终于放下心来。 那天陪着季桐去找沈奕铭时，他发现了生性内向的沈奕铭对待季桐那种天然的亲近。 所以裴清沅想，或许不会有人真正彻底地忘掉季桐。 他是那样特别的一个人。 裴清沅书架的最深处，有一张小机器人站在花园前的照片，有一只丑丑的白色蝴蝶玩偶，还有一张新得到的水彩画。 它们不是虚无的数据，是真实的礼物。 他的系统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不会消失的痕迹，也在旁人的记忆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无论是什么身份，他都存在于人类的感情羁绊之中，不会是那个要变成一堆废铁的机器管家。 在季桐专心地吃小恐龙饼干的时候，裴清沅把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个袋子交给何世文：“何叔叔，这是给星星的礼物。” 何世文看着礼品袋上的图样，惊喜道：“这是不是那个……会跳舞的机器人？” “对。”裴清沅颔首。 邓抒正好将糖豆机器人上市售卖的日子定在了今天。 “谢谢谢谢，星星一定很高兴，她前些天还念叨着小裴哥哥怎么不来店里了。”说到这里，何世文一拍脑袋，“对了，反正她今天不上学，我叫老婆把她送过来。” 一刻钟后，扎着两只麻花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进店里：“爸爸，你要送我什么好东西呀？” “不是我送的，是别人送你的礼物。”何世文笑道，“你看看这是谁？” 何星星看向裴清沅，眨巴眨巴眼睛，正要说话，忽然被他身边正在给不同颜色的小恐龙饼干一一拍照的陌生哥哥吸去了注意力。 几秒钟后，小女孩摸摸自己的辫子，羞涩道：“大哥哥好，我叫何星星，我也喜欢吃这个饼干。” 这次，颜控向日葵何星星的视线不围着小裴哥哥转了。 她开始围着新认识的小季哥哥转。 何世文被女儿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打趣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是不是不记得小裴哥哥了？” “记得呀，我又不傻。”何星星努努嘴，理直气壮道，“但是我长大了嘛，已经上大班了，所以不那么喜欢冰冷冷的男孩子了，我现在最喜欢可爱的。” 一屋子人都笑得停不下来。 热闹的笑声里，只有被打入冷宫的小裴哥哥语气认真地同意她的看法。 “我也喜欢。” 趁着别人不注意，小季哥哥眼疾手快地往身边人嘴里塞了一块饼干，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分明只拥有过一只蝴蝶，此刻却有铺天盖地的蝴蝶潮在心脏表面汹涌地纷飞。 离开面包店的时候，何世文和裴清沅约好了时间，说傍晚送蛋糕和其他点心去学校，免得他要提着那么多东西度过白天。 下一站是商场，裴清沅带他去看了放满糖豆机器人的柜台，有着酷帅鸭舌帽、圆滚滚身体和灵活长腿的机器人吸引了不少小朋友的注意，同时有许多年轻人驻足试玩。 这是他突发奇想设计的造型，现在被许许多多的人看见了。 到处都回响着音乐的声音、嘈杂的交谈。 人群里，有个落单的小朋友踮起脚，好奇地看着柜子里这个模样古怪的机器人，想要摸摸看，又胆怯地缩回手。 没有家长在身边，矮矮的小朋友在玻璃柜前流连，久久不愿离开，忙碌的柜台售货员没有注意到他。 季桐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有一点点想哭。 “可以送一个糖豆给他吗？”他问身边的宿主。 裴清沅没有问原因：“好，等我一下。” 高大的宿主走过去，在小朋友面前蹲下来，轻声问他喜欢什么颜色。 季桐站在一旁悄悄注视着。 他想起许多事。 不过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拆开那份交换来的礼物。 趁宿主正在跟陌生的小朋友说话，季桐低头从口袋里掏出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子里竟然是一条项链。 质感细腻的链子上串着一把模样精致的金色小钥匙。 钥匙表面点缀着几粒线条柔和的星星，整体造型并不繁复，有种质朴的浪漫气息，同时符合了季桐和裴清沅截然不同的审美。 项链下方垫着一张卡片，上面是宿主熟悉的笔迹。 [应该比金色袖扣好看。] 季桐立刻想起开完高中家长会那天，宿主一眼就从方昊假扮的“季宴行”身上找到了变成袖扣的他。 当然比袖扣好看。 袖扣只能作为衣服上的装饰，但钥匙可以用来开宝箱。 他这样想着，动作小心地将这条项链挂在脖子上，然后仔细地将钥匙吊坠摆正。 他非常喜欢这份礼物。 把它戴在身上，会有一种掌握了秘密藏宝图的星际海盗的感觉。 项链可以天天戴，盒子和卡片也要收藏起来。 季桐顺手将盒子里的礼物卡片翻过来，看看背面有没有其他字或图案。 背面不是空白。 他真的又见到了一行字。 [宝箱藏在未来。] 垂在白皙锁骨旁的金色钥匙轻轻晃动，闪烁着温柔的光。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人声鼎沸的商场里, 当神情焦急的老人找到乱跑的孙子时，发现他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礼盒。 “一眼没看见你就瞎跑，急死我了。”老人拍拍胸口, 诧异道, “这是哪里来的？” 小男孩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指指身后的柜台：“奶奶, 有个大哥哥说我是今天的幸运星，这是送给我的。” 老人一愣，望向柜台里忙碌的营业员, 已经和裴清沅提前沟通过的营业员立刻笑着朝她点点头：“这位小朋友是我们随机抽选的幸运顾客。” “还有这样的好事……”老人连连道谢, “谢谢你们啊, 太客气了。” 看着朴实的老人牵着孙子走远，季桐便小声对身边人道：“谢谢宿主。” 裴清沅看见那抹悄悄出现在季桐颈间的金色光辉，眼中浮现无声的笑意。 他也是一个被选中的幸运儿。 两人在外面玩了大半天, 回到学校时, 家在外市的室友黄闻和崔以南已经提前一天回来了, 整栋宿舍楼重新热闹起来。 季桐和裴清沅一进门，在家打了一周游戏完全打腻了的黄闻立刻长叹一声, 丢下手机从床帘里探出脑袋：“你们俩可算回来了, 无聊死我了。” 上回季桐问礼物的时候, 他就打算好要送裴清沅一个鼠标：“裴哥, 鼠标放你桌上了。你一会儿试试, 要是不好用可以换。” 裴清沅刚道了谢，又听他道：“对了，小桐你送了什么？有没有送跟我配套的键盘？你俩假期都在干啥呢？” 季桐含糊其辞：“没有, 送了点别的。” 细节当然不能告诉室友。 崔以南比黄闻要细心得多, 一下子就发现两人之间气氛的变化, 还注意到了季桐挂在脖子上的项链，真心实意道：“这个项链蛮好看的。” 裴哥的审美真不错。 黄闻立马伸长脖子凑热闹：“好看，是哪个妹子送的？很有品味啊。” 他想起前几天季桐发的在摩天轮下排队的朋友圈，八卦道：“你是不是真的脱单了？什么类型？我押一个御姐型！感觉跟你比较般配，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跟我们一起吃顿饭嘛。” 季桐努力地憋住笑，同时偷偷用余光瞄身边宿主的表情。 某位“御姐型的女朋友”僵了僵，沉默地注视着小黄。 小黄浑然不觉，兴致勃勃地转头问崔以南：“你押什么类型？输了请客！” 我押你个大头鬼。 给裴清沅和季桐一人送了一个好运符作为礼物的崔以南翻了个白眼，觉得应该给这位大老粗室友也送个好运符才对。 “生日快乐，蛋糕拿来！”他不露痕迹地扯开话题挽救小黄，“假期最后一天了，我需要吃点甜的。” 他往两人身后看看：“诶，没有蛋糕吗？” “谢谢。”裴清沅收下礼物，“傍晚会送蛋糕过来。” 季桐补充道：“蛋糕挺大的，还会有很多点心，一会儿能叫上我们班里熟悉的同学过来吗？” 何世文坚持要给裴清沅做个特大的蛋糕，说是比起高中时怎么也得大一圈，年幼的何星星在旁边提建议：既然蛋糕这么大，只放蜡烛太浪费了，要不把所有能插在蛋糕上的东西都配上。 季桐最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连连点头。 裴清沅考虑到季桐肯定是第一次过这样的生日，并没有拒绝，甚至主动陪着季桐和何星星选起了庆祝玩具。 晚点想必会惊艳四座。 两位室友尚不知道会见到怎样的蛋糕，乐呵呵道：“没问题啊，人多点热闹。” “索性搞成聚会算了，离小桐睡觉的点还早，要不要再买点烧烤饮料？老崔，你上次跑步回来是在哪家买的烧烤？” “可以啊，等下我去买烧烤，你去买饮料。” “不是，为什么老让我拿重的东西？” “可能是希望你早点开窍吧。” 虽然这间是混合寝，大家的专业和学院不同，但班上的其他同学基本都住同一层，时不时能在楼里遇到，以欧阳宇为首的电智院男生又经常跑来串门，一个月下来，他们和崔以南、黄闻都混得挺熟的。 在等待蛋糕送来的时间里，季桐打开电脑聚精会神地看起视频。 今天糖豆机器人上市，作为一家老牌传统家电企业初次涉足智能领域的成果，受到了不少业内人士的关注，有好些测评视频被发布出来，其中当然也有一部分是邓抒公司里的营销部门主动联系的。 视频里，不同博主看到糖豆机器人的第一反应基本都是笑，觉得这个造型太搞笑了。 等真的测试起来，博主们大多惊叹连连。 “这个稳定性和灵活度……再配上这个价格，可以说是非常良心了。” “说真的，它跳舞跳得比不少人都丝滑，机械部分做工相当过硬，那么接下来我再测试一下内置AI，先从不同噪音环境下它语音识别的准确程度开始……” 也有博主不弄正经测评，走起了搞笑风格。 作为商品的糖豆机器人依然沿袭了当初裴清沅设计的两种模式，一对一智能陪伴模式与通用待机模式，前者有一道类似于手机锁屏密码的设置，只有正确呼唤机器人名字，才能使用它的全部功能。 因为糖豆机器人的定位是服务型机器人，会记录大量使用者的数据和行为痕迹，来更好地完成它与使用者之间的互动，在这个前提下，一对一模式是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设置。 使用这两种模式的前提是给它先起名，在起名这一步上，网友们充分发挥了自己胡作非为的想象力。 “我给它设定的名字是爸爸，虽然叫的时候有一点别扭，不过整体来说利大于弊。” 这位博主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爸妈小时候老爱翻我日记，带锁都没用，今天看我买了这个回来又蠢蠢欲动了，但我不信他们敢管一个机器人叫爸爸。” 还有博主直接演示自己与机器人的亲切互动。 画面里，忍着笑故作正经的年轻人喊道：“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被取名为“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的糖豆机器人迅速举起机械臂招了招，椭圆肚子上闪烁着彩光，快乐地应声：“哎！” 季桐边看边笑，裴清沅也陪他一起看。 过了一会儿，被笑声吸引的黄闻和崔以南不由自主地凑过来。 一群男大学生盯着电脑屏幕傻乐。 “这看着好有意思，我后悔了，上回裴哥问我要不要的时候我就不该矜持。” “它讲的这些冷笑话和段子很新啊，我都没听过，想给我外婆买一个解闷用，这应该不是只能给小朋友玩的吧？” 唯一没有加入傻乐阵营的裴清沅解释道：“不是，是各年龄层通用的，内置有专门的儿童模式和老年模式，但目前来说相对更受小朋友的欢迎。” 毕竟这个造型对部分成年人来说，可能有一点幼稚。 邓抒带过来的机器人样品管够，裴清沅让黄闻和崔以南自己去选喜欢的颜色，两人当即美滋滋地一人挑一个，跑回铺位去研究了。 季桐正看视频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手机里忽然响起一串提示音。 他扫了一眼，是RS杯小队群聊里的消息。 起初这个群里只有他、裴清沅和谢与迟三个人，在确定了要制作机器人麻友后，开始逐渐吸收其他成员，比如和季桐同班的欧阳宇。 这会儿是谢与迟兴奋地发来了一大堆消息。 [谢与迟：太酷了这个形象！！！] [谢与迟：我为第一次见到这款机器人时的嘲笑感到抱歉。] [谢与迟：好帅好帅好帅好帅！你们是怎么请到他的啊？] 季桐茫然地点开他发来的图片，上面是整整铺满了一面墙的艺术涂鸦。 银灰色科幻质感的背景前，一顶深黑的帽子上黯淡地映出未来世界的模样，像是繁复的布料底纹，又像是凝结的蛛网，下方长长的机械四肢闪烁着冰冷无机质的光泽。 阴郁四肢的中心，机器人巨大的椭圆形身体上则倒映着朦胧的属于旧日世界的光彩，原本略显童稚的古怪气质忽然显得恰如其分，一种过去与未来的交错感跃然纸上。 季桐霎时被震到了，目露惊叹。 [季桐：真的好帅！！！谁画的？] [谢与迟：？？？你不知道吗？这幅涂鸦在外网上现在热度飞涨，好多老外还不知道它是个刚刚上市的机器人产品，我以为这是邓先生的公司为了推广造势特意安排的。] [谢与迟：是一个旅居在海外的国内艺术家的作品，人很神秘，作风随心所欲，我印象里没给哪个牌子做过广告。] 尽管谢与迟顶着一张冷酷厌世的冰山脸，但本人其实非常时尚和活泼，热衷于追逐各种潮流，从初次见面时他身上那件颜色夸张的漫画联名卫衣就看得出来。 季桐注意到宿主也在看手机，立刻凑上去：“你看到群聊了吗？那幅画里的糖豆是不是特别帅？” 裴清沅的表情在看到那张图片后却变得有些古怪。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手指略显犹豫地在屏幕上滑动。 季桐对宿主平淡的反应不甚满意，毕竟糖豆的形象是他折腾出来的，这一刻看到这么出色的衍生作品，自然格外兴奋。 他充满激情地强调道：“这个艺术家把糖豆画得太酷了，我想把这幅画打印下来贴在墙上。他是邓叔叔找人联系的吗？真的好厉害。” 于是裴清沅的神情更微妙了。 “不是。”他顿了顿，坦诚道，“是我认识他。” 跟黄闻送的鼠标和崔以南送的好运符一样，这也是一份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季桐和谢与迟在群聊里对这幅涂鸦大加赞叹的同时，裴清沅看到了这位艺术家之前发来的消息。 [裴司祐：生日快乐，送你一份小礼物，酷吧？] [裴司祐：下周有事回国一趟，到时候见。] 屏幕上寥寥几句，没有提及去年那场身世风波，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多年前的回忆并没有因为血缘关系的消失而彻底抹去。 曾经裴清沅生活在裴家的时候，关系最好的除了爷爷裴怀山，就是裴怀山的小儿子，也即他当时的叔叔，裴司祐。 比起醉心事业的“父亲”和控制欲极强的“母亲”，他在童年时代反而跟叔叔裴司祐比较亲近。 因为裴清沅从小少言寡语，性格与他截然相反的裴司祐很喜欢逗他，逗的方式接近于喜欢看他穿恐龙卫衣的季桐。 在被繁重的学业和各种特长训练堆满的童年里，那成了裴清沅为数不多可以获得片刻喘息的时光。 但后来裴司祐与哥哥的关系日渐恶化，一个自由恣意，一个追名逐利，前者却总被后者猜疑。 为了避免更多的纷争，裴司祐索性跑去了国外搞艺术，偶尔把父亲接来散心度假，跟哥哥一家的关系随之疏远，只有逢年过节会跟侄子裴清沅聊几句。 时间一长，裴清沅对这位叔叔的印象渐渐模糊，记得最清楚的是对方玩世不恭的个性和出众的艺术才华。 ……以及今天突然意识到的一些重要特性。 一个和季宴行风格类似的小说主角型名字，将机器人画得非常酷炫深得季桐喜爱的画功，还有穿着西装耍帅的社交账号头像。 真正的要素拉满。 听到宿主说认识画这幅画的人，季桐眼睛一亮，好奇道：“真的吗？是谁？” 裴清沅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 “是我的叔叔。”他字字斟酌，语气慎重，“也是你的叔叔。”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叔叔？ 季桐懵了几秒钟, 才想起宿主的爷爷一共有两个儿子，长子裴明鸿在国内从事金融业，另一个儿子则在国外搞艺术。 裴怀山第一次去面包店里找宿主那天, 说过当时要是不去小儿子那里养病就好了, 因为裴清沅的身世问题被裴明鸿瞒住并擅自处理，直到几个月后回国他才知道。 由于动不动就录像存档为宿主记录珍贵瞬间的良好习惯, 季桐很快从数据里翻出了那天的对话。 宿主叔叔的名字叫司祐, 全名应该是裴司祐。 十分标准的火葬场世界男主姓名高频词风格。 不得不说，听着挺帅。 当然比起季总, 还是要逊色一些。 想到这里, 鉴于素未谋面的裴司祐把糖豆机器人画得这么帅，季桐颇给面子地赞扬道：“我想起来了, 叔叔的名字蛮好听的。” 然后，周围的气温就微妙地下降了一点点。 裴清沅语气不明：“你记得他的名字？” 他印象里季桐只听到过一次。 “裴司祐, 对不对？”季桐得意道, “我记性很好的。” 的确很好。 正在闷头捣鼓糖豆机器人的黄闻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脸疑惑地问隔壁的崔以南：“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今天没开空调啊。” 崔以南刚打完喷嚏, 穿上外套, 慎重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去买烧烤吧。” 虽然对面的季桐和裴清沅看起来只是在小声聊天, 但他嗅到了某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 也许这就是玄学大师自我保护的本能。 而季桐早已习惯了宿主牌冷气，毫无感觉，顺手搜了搜裴司祐的信息, 看到了这位叔叔的照片。 散漫的卷发，略显颓废的胡须, 天然带着点忧郁的眼神, 配一身暗色的格纹西装, 不用问职业都能看得出来是艺术家。 如果用谢与迟的话来形容, 这至少得是渣了一打对象才能修炼出的不羁气质。 既然裴司祐会在宿主生日以及糖豆上市这天上传这幅涂鸦，那他以前待在国内时和宿主的关系应该不错，至少比那对“父母”，跟宿主要更亲近。 季桐尝试想象了一下从小就冷冰冰的宿主和这样一位自带渣男气质的叔叔相处的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行，要对长辈尊重一点。 他轻咳一声，收敛表情，一本正经道：“叔叔挺帅的。” “……”捕捉到他脸上转瞬即逝的笑意，裴清沅微微加重语气，“他已经三十多岁了。” 季宴行的设定是二十九岁，距离三十岁只有一步之遥。 帅哥的面相都显小。 致力于捍卫季总光辉的季桐随口道：“三十多依然很年轻嘛，叔叔结婚了吗？” 他没有亲人，不介意多个叔叔，要是叔叔有孩子就更好了，说不定正是可爱又好玩的年纪。 今天见到何星星，让他有点想念曾经那段假扮人类幼崽的时光了。 他想跟小朋友玩，也想看宿主是怎么样跟其他小朋友相处的。 这个问题出口后，空气陷入突如其来的寂静。 半分钟后，宿主简短的回答里隐隐透着危险的味道：“没有，他不婚。” “不婚？”季桐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好可惜。” 没有小朋友可以玩了。 ……好可惜？ 极度森寒中，崔以南镇定地拽着一头雾水的黄闻夺门而出：“我们去买吃的，蛋糕到了发个消息来。” 大门砰地关上，寝室里霎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正在看照片的季桐发现宿主突然安静下来，便转头看他，小声道：“宿主？” 裴清沅没有说话。 于是季桐茫然地观察起身边人十分复杂的神色。 宿主是在为叔叔送的这件礼物觉得感动吗？ 不过这份感动的成分好像有点杂。 为什么似乎还掺着一丝无奈和愠怒？ 季桐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听着宿主洒在耳畔的呼吸，忽然有些胆怯。 没有旁人在，他又和宿主离得那么近。 虽然没有正式告白，但他和宿主的相处已经完全是情侣的状态。 牵手之后，情侣间还会做什么？ 对他而言，这些是完全陌生的事。 想到这里，季桐莫名有一点脸红，偷偷往旁边挪了一下，躲开宿主此刻很有压迫感的气息。 而裴清沅沉郁的目光在身边的少年骤然瑟缩起来的模样前，渐渐融化。 在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他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思绪变得朦胧，本就暧昧的距离在同一频率的呼吸声中，愈发靠近。 直到一道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蛋糕送来了。 五分钟后，宿舍楼下，外送员将车里的蛋糕、面包逐一提出来，小心地递给下来取货的两个大学生。 其中一个活泼的男生笑着向他道谢，另一个也说了谢谢，就是表情冷冷的。 外送员搓搓手臂，总觉得有一股怨念之气缠绕在自己周围，一脸纳闷地上车离开。 说好的男生宿舍阳气旺呢？ 拎着蛋糕回寝室的路上，季桐藏好了内心的害羞，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想起刚才那个被打断的瞬间，心头被奇怪的情绪填满，他总想跟宿主说些什么，可开了口，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有别人在的时候不能叫宿主，今天又不太好意思叫哥哥。 所以他小声唤道：“软软。” 裴清沅脚步微滞，应声后等了数秒，没再听到下文。 他侧眸看向季桐，见到身边人恰好转过头，白皙的颈间缀着一条细细的链子，金色钥匙在夕阳的余晖里漫着光。 被风拂动的发丝间，只飘来一道轻轻的声音，在心湖上掀起层层涟漪。 “没什么。” 裴清沅分别提着蛋糕盒和点心盒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 他的系统很会挑时间。 这会儿连牵手都做不到。 时不时有人经过的楼道走廊里，季桐若无其事地数着墙上的瓷砖。 走廊里盈满黄昏的余热，拉长了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 回到寝室后不久，崔以南和黄闻就提着烧烤饮料回来了，跟这个寝室混得最熟的欧阳宇第一个闻声而来，帮忙收拾东西腾出空间。 因为和季桐与裴清沅比较熟，再加上谢与迟觉得队里缺个甘愿处理杂事又信得过的成员，积极的欧阳宇便加入了这个RS杯小队，成为其中最菜的一名成员，准备努力学习发奋图强，争取早日从打杂进阶到干正事。 他将礼物篮球送给裴清沅，趁其他同学还没来，闲聊道：“谢哥说咱们院也有高年级的大神想加入，那回头AI部分会不会主要让他来做？” 裴清沅摇摇头：“不会。” 这个世界里，不会有任何人在AI上的能力超过季桐。 欧阳宇顿时一脸钦羡地看向季桐：“真好，希望我到毕业的时候能追上你现在的水平。” 季桐偷吃了一块何世文做的巧克力，委婉道：“可能有点难。” 他可是开了挂的。 欧阳宇紧随其后，表情忧伤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那我先努力追上你消耗卡路里的速度吧。” 季桐一到课间就吃东西，吃得又特别有感染力，搞得他也很馋，忍不住开始带零食。 然后他和其他没能抵挡住诱惑的同学们迅速圆了一圈，唯独罪魁祸首季桐丝毫没有变化，甚至语气真诚地夸他最近看起来很有福气。 太扎心了。 得减肥。 可今天这个大蛋糕和这些面包点心都很好吃的样子，烧烤更是香得要命。 ……明天再减吧。 准备工作完成后，其他相熟的同学陆续过来，本来大家还有点矜持，但在看到巨大蛋糕表面插满的各种庆祝玩具后，表情集体破功。 这些花里胡哨的玩具跟今天的寿星裴清沅实在太不搭了。 可是他居然协助季桐亲手把土土的莲花蜡烛灯放在了蛋糕上。 季桐可能不是人。 没准是种人形病毒。 有人去关寝室灯，裴清沅不厌其烦地点燃所有玩具蜡烛，在电子生日歌的音乐声和笑声里，看着季桐洋溢着笑容的面庞，许下愿望。 裴清沅去年的心愿是希望自己能更快成长，这样系统就能在他很喜欢的人间停留得更久。 今年的心愿只需要稍作修改。 他希望自己能更快成长，让他喜欢的系统永远留在身边。 裴清沅吹灭蜡烛，灯光重新亮起。 第一块切下的蛋糕分给季桐。 整个寝室都被说话声和笑声填满。 和去年一样热闹。 等蛋糕烧烤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开始凑堆打牌，休息一轮再吃，同时商量好了让一看就不怎么会打牌的裴清沅当地主，合伙欺负一下寿星。 结果几把下来，大家的表情越打越惊恐。 “裴哥是把所有牌都记住了吗？！” “不是，你记住出过的牌就算了，为什么猜我手里没出的牌也猜得这么准！你怎么知道大王在我这？” “裴哥你学人工智能太浪费了，要不专门去打21点吧，一夜暴富不是梦。” 在大家苦中作乐的玩笑声里，只有一开始就拒绝加入战场的季桐笑得欢快，很久以前，他就跟宿主打过扑克了。 得出的结论是下次别打了。 闹腾了一阵，想到作息极其规律的季桐快到睡觉时间了，欧阳宇提议去他寝室再继续玩，既不影响别人睡觉，又不辜负宝贵的假期末尾。 大家当即拿着东西转移阵地，不忘招呼特意留在了最后的裴清沅赶紧过来。 寝室再次安静下来。 裴清沅当然不会立刻过去。 花里胡哨的庆祝玩具成了季桐的战利品，他用水冲去塑料上沾染的奶油，然后拿纸巾一一擦干。 盛开的莲花灯里稳定地飘出音乐声，季桐一边听一边笑：“网上说它可以这样响一年，真的吗？” 裴清沅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款已然过时的庆祝玩具，他注视着系统认真的样子，应声道：“或许吧。” 晚上听着有点吵，季桐拆开莲花灯的内芯，研究里面的电路。 “把这根电线暂时切断就不会响了。”他兴致勃勃道，“要用的时候再接上。” 比如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叫大家起床。 音乐声戛然而止，屋里只剩灯光和月色。 季桐的高级形态还剩五分钟，按惯例，现在该洗漱上床，然后偷偷使用大伪装术金蝉脱壳。 他低着头，专心地将一排崭新的庆祝玩具放进自己的书架上，将它们排列得整整齐齐。 纷繁活泼的色彩点亮了书架，今晚的蛋糕很好吃，季桐想起残留在唇齿间的奶油甜味，忽然还想再吃一块。 他挣扎了一秒钟，决定跟身边的裴清沅商量一下，再切一块蛋糕：“宿主，还有时间，能不能……” 宿主肯定会答应他的。 当季桐雀跃地转身朝向宿主时，却蓦地瞪大了眼睛。 不知不觉间，彼此的距离近得几乎贴面。 和微哑的熟悉声音一起涌来的，是汹涌的热度。 “嗯，还有时间。” 被打断的吻在此刻落下。 是奶油的滋味。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世界忽然变成粉红色。 一切都笼在雾里, 有柔软的云，融化的棉花糖，新鲜的樱桃从奶油上轻轻滑落, 跌进湿润的海浪里。 寝室里明明寂静至极, 意识中却有隐隐约约的喧嚣声，季桐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无措地抓紧近在咫尺的衣角, 指腹被穿透了薄薄衬衣的体温熏热。 一个生涩的吻。 感官变得格外鲜明，门外走廊里嘈杂的声音如在耳畔, 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推门进来。 在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里, 季桐将衣角越抓越紧，他试着挣扎, 但被身边人紧紧圈在怀里。 直到他涨红了脸，快要不会呼吸, 裴清沅才松开怀里笨拙的少年。 新鲜空气涌入, 嘈杂仍未止息，季桐垂着头, 完全不敢看宿主, 还以为响彻心底的那阵喧嚣是心跳过速的幻听。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亲吻的滋味。 五分钟还没有结束, 但他小声道：“有人来了。” 话音落下，裴清沅的怀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粉红色的少年消失了。 与此同时，门真的被轻轻推开。 黄闻一边低声抱怨, 一边走进来：“我忘拿手机了。” 寝室里残留着聚会过的热闹痕迹，季桐的床帘已经合拢, 只有裴清沅独自一人站在他的铺位旁边。 黄闻对这个场面司空见惯, 没太在意, 低头在桌上找着手机, 小声道：“小桐睡了吧？裴哥你快过来呗，就差你了。” 等他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到手机，才听见裴清沅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伴着一阵凭空生成的冷气。 小黄莫名一哆嗦，看见裴清沅从身边擦肩而过，感觉像刚刚穿越了一场龙卷风。 集体生活果然很麻烦。 “季桐”睡了，他的衬衫袖口上便多出了一颗金色的扣子。 金色袖扣冷冰冰的，与刚才骤然发烫的体温截然不同，似乎在自欺欺人地假装那一幕没有发生过。 仗着自己现在的形态不会害羞，季桐鼓起勇气在心里告诉宿主：“不能再有下一次。” “为什么？” 季桐犹豫了一下，想想那盏不停闪烁的警示灯，决定还是如实告诉宿主。 “……会被发现。” 刚才那阵喧嚣声并不是幻听，是他为任务面板设置的预警装置被触发了。 可能因为幼年形态时宿主抱过他，也常常牵手，所以任务面板对这类举动不敏感，但亲吻就不同了，这是只与爱情有关的接触。 还好这个吻及时中止，不然任务面板说不定会在这个巨大冲击的刺激下，当场恢复运转。 毕竟它只是卡了，不是死了。 如果任务面板恢复了正常，肯定会继续发布新的任务。 他现在不想去撮合宿主和别人的感情线。 一点也不想。 听着季桐吞吞吐吐的讲述，裴清沅的眉头渐渐皱起。 原来他还有一条感情线任务要做，只是因为某些原因，面板暂时停止了运转，任务才被临时搁置。 可他不会再喜欢别人。 在解决这个任务系统前的这段时间里，刚刚发生的初吻成了最后一个吻吗？ 为什么感情线的任务对象不可以是季桐？ 无数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浮动，裴清沅霎时想起那座出现在意识空间里的崭新建筑物，忍不住道：“所以那座白色的圆顶……” 是季桐把任务面板埋起来了？ 在身为宿主的他还不知道这个感情线任务的时候。 冰冷冷的袖扣甚至不好意思听完这个问题，悄悄硌了硌宿主的手腕，不让他再说下去。 在他的反应里，裴清沅原本沉郁的心情忽然又明亮了一些。 他见过小机器人认认真真侍弄花草的样子，忍不住想象起季桐一本正经把任务面板埋起来，层层加盖的样子。 “很可爱。” 缀在白色衬衣上的袖扣继续徒劳地对他发动攻击。 在清凉的触感里，裴清沅的眼底重现浮现笑意。 “我知道了。”他说，“别太担心。” 感情线的偏离已成定局。 总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在危机消失前，至少有过一个吻。 他会记得很久。 袖扣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催促道：“快去打牌快去打牌，我要看。” 于是这一晚，欢聚在欧阳宇寝室里的同学们，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娱乐赛事大满贯。 被贯的当然是他们。 裴清沅不仅会记牌会算牌，学新东西极快，手气还特别好，大家不信邪，越输越勇，结果从扑克换到各种各样的桌游，都没能逃脱惨败的结局。 其中以黄闻最为凄惨，遭到了大满贯之王的反复针对，输得脸上贴满了白纸条，与他黝黑的肤色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嘻嘻哈哈的笑声里，曾经委婉劝阻过他别回去拿手机的崔以南，幸灾乐祸地安慰着小黄：“其实也能算是一件好事。” 黄闻提起两绺纸条，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睛看他：“好在哪？” 崔以南拍开他的手，让纸条再次垂下：“让你没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不知道。” “……那你说个鬼啊！！” 假期的最后一晚在欢脱的气氛中落幕。 玩偶猫咪再一次义正严词地拒绝跟宿主同床共枕。 会影响睡眠质量。 季桐以晒月亮补充维生素的名义，抛下宿主独自跑去阳台，变成一朵盆栽叶丛间盛开的花，在月光里释放着淡淡的心跳。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宿主旁边睡觉了。 以后的睡眠时间该怎么度过？ 花瓣忧愁地凝视着阳台外的风景。 然后他看见了一对在深夜的校园小径上拥抱亲吻的情侣。 ……烦人。 被熏成粉红的花朵悄悄背过身去。 晚风里的花红了一整夜，翌日醒来时，已经彻底降温的季桐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状态。 起床，吃早餐，一起去教室。 他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倒是宿主，似乎比过去要更凛冽一些。 课间休息的时候，趁裴清沅去找专业课老师讨论问题，欧阳宇悄悄转过身来跟季桐说话：“你有没有觉得，裴神身上好像觉醒了什么新的属性。” 经历了昨夜单方面屠杀的娱乐局，欧阳宇对裴清沅的称呼已经从裴哥升级到了裴神。 学习好的是哥，学习好又会玩的那就是神了。 季桐好奇道：“什么属性？” “一种背负着深重秘密隐忍前行的属性。”欧阳宇尝试形容，“就接近于那种感觉，来历不凡的爱人被眼高于顶的隐世家族带走了，所以要疯狂修炼不断变强跨越阶层把爱人找回来。” 季桐收起好奇，木然道：“你假期里是不是看了一堆玄幻小说？” “这都能看出来？”欧阳宇大惊失色，“崔大师教你的吗？我也想学。” “唉，本来是出去旅游，结果撞上了突发的暴雨，只好窝在酒店里看小说吃外卖，真郁闷，早知道就待在家里学东西了。” 欧阳宇絮叨着，季桐被逗笑了，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讲台旁把老师都问住了的裴清沅。 宿主一直都很努力，如今更甚。 他也在竭尽所能地帮助宿主。 但作为处处受到限制的系统，能做的事其实没有相对自由的人类宿主那么多。 他不可以对宿主说爱，不可以提起身为人类时的过去，不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拥有完整的二十四个小时，也不可以教给宿主太过超出这个世界科技水平的知识。 他被各种各样的框架和规则限制着。 尽管在虚拟的数据上有着最大的权力和自由，可每天真实的生活却仿佛被关在一扇透明的门里。 而宿主送给他一把闪耀着星星的钥匙。 像另一个无声的吻。 偏离了预设剧情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季桐不知道，但他猜，应该不会太糟。 毕竟从他遇见宿主的那天开始，这就是一个一起尝试驯服命运的故事。 宿主自小就是个固执的、不愿盲目依从的人。 他已经挣脱了从高处骤然坠落、处境天翻地覆的宿命，显然也不会顺从地走进被设计好的感情与未来。 下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前，回到座位上的裴清沅看见季桐一脸深思，并且用探究的神情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圈。 ……有种在透过自己想象别人的感觉。 裴清沅心生警惕，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季桐眨眨眼睛，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作为示意：“我在想你小时候婴儿肥的样子，脸蛋会不会鼓得很圆？” 裴清沅：…… “不会。” “真的吗？” 裴清沅忍住伸手掐他脸的冲动，移开视线：“上课了。” 这节课是院里一个年纪比较大的教授来上的，讲话不算风趣，季桐听得昏昏欲睡，索性开始研究升级版的麻友AI，裴清沅则完全掌握了这些基础知识，低头在看别的，偶尔听一听老教授的授课内容。 两人都在各干各的，直到欧阳宇突然回头敲敲他俩的桌子。 “叫到我们啦。” 季桐茫然地抬头。 这位教授和大一学生接触不多，这会儿课讲完了，还剩几分钟下课，顺口问起院里都很看重的RS杯：“我听说你们班上建了个新队伍？” 队员之一的班长欧阳宇挺胸收腹：“是的老师。” “后生可畏啊。”老教授和蔼地问道，“准备参加哪个大项？” 欧阳宇马上看向坐在后面的裴清沅，裴清沅便礼貌地回答道：“生活大项，仿生类。” “这个是综合项目，难度高，你们勇气可嘉，相当好。”老教授笑起来，鼓励道，“希望你们也能做点有趣的东西来，往年的设计都蛮重复，翻来覆去那几样，没什么新意。” 欧阳宇本来听得很高兴，忽然间，表情凝固了。 老教授接着道：“今天我刚听说，有个隔壁院的队伍跟老师报备了想法，说要做一个解决日常娱乐时三缺一问题的扑克机器人，不管成品怎么样，这个点子就很有趣，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想象力。” 听他这么说，同学们都笑了起来，觉得挺好玩。 班里除了季桐和裴清沅，只有加入了小队的欧阳宇清楚，他们上个月就开始做三缺一麻将机器人了。 欧阳宇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两个队友。 季桐和裴清沅对视一眼，后者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正好下课，裴清沅打开手机里的群聊，给谢与迟发去消息。 [裴清沅：有个队要做扑克机器人，你听说了吗？] [裴清沅：队员里有接触过我们队的人吗？] 谢与迟回得很快。 [谢与迟：靠，我刚想跟你们说这事。] [谢与迟：那支队伍里有个之前没谈成的，觉得新生当主力不靠谱，会毁了这个想法，就是把这话直接说出来的那个男的，有印象吗？] [谢与迟：我们的想法毁不毁关他屁事！] [谢与迟：烦死这群跟风狗了，自己没长脑子啊？] 谢与迟曾经拿过两次RS杯国内赛区的冠军，在关注这场比赛的学生中名气很大，大三那年他拒绝了所有来邀请的队伍，颇让人遗憾。 这次听说他居然加入了两个大一学生的队伍，不少高年级的学生都主动来跟他聊过，也对这个点子很感兴趣。 有材料院大神谢与迟和制作出糖豆机器人的裴清沅在，这款机器人的硬件上大概率不会有什么问题，关键是看AI能训练到什么程度。 因为队长是裴清沅，他坚持由季桐来负责AI部分的设计，为此其实有不少人在抗议未果后，选择放弃加入。 对于那些杂音，裴清沅不在意，谢与迟也不在意，不跟这些满脑子偏见和刻板印象的人一起浪费时间，算是件好事。 当年谢与迟作为队伍主力拿下冠军的时候，同样也是大一学生。 但没想到后面还会有这样的走向。 [裴清沅：先去吃饭，晚点开个会。] 满心不爽的谢与迟在群里抱怨，季桐一边跟他聊天，一边跟在宿主身后走出教室，准备去食堂吃饭。 走过章运的课桌旁时，照例响起一道傲慢的声音。 “别的队都在搞扑克机器人了。”章运嘲讽道，“你天天去麻将社玩，还喊着三缺一，怎么就没搞个麻将机器人出来？” 季桐不太高兴，拦住了先要开口的宿主，难得主动反驳了这个很喜欢说教的高傲同学一次。 “就是我们先开始做麻将机器人的，我已经做出初代AI了。”季桐语气严肃，“三缺一明明是打麻将时用的说法，只有一部分扑克玩法是四个人玩的。” 闻言，章运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季桐天天泡在麻将社里时没干正事，属于玩物丧志。 怕这些证据不够充分，季桐又补充道：“而且，那支队伍里有一个成员以前想来我们队，最后没有谈成，但他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甚至见过初代AI。” “妈的。”不等他说完，章运脱口而出道，“垃圾。” 在季桐听到脏话后露出的震惊目光里，章运高昂着刺猬头，别扭地补充道：“我说他们。”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去食堂的路上, 季桐的心情莫名地好转了一点。 “我好像没有那么讨厌刺猬头了。” 季桐本来挺烦这个眼高于顶的男同学，不过今天这声妈的垃圾骂得很合他心意。 “嗯。”裴清沅提醒他，“但是不要跟他学。” 系统不应该学脏话。 季桐点点头：“哦。” 他想了一会儿, 琢磨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问问章运, 他用的是哪个牌子的发蜡？” 他眼馋章运的强力发胶很久了，之前关系恶劣, 一直没有开口问, 而刚才他们进行了一次相当和平的对话，似乎是个打开话题的契机。 “……”裴清沅默然, “这个也不要学。” 他无法想象季桐天天顶着一个刺猬头发型。 而且现在的身高差正好。 午饭后, 小队成员们在院里专门给RS杯的参赛队伍腾出的场地里汇合。 队里目前一共有五个人：人工智能专业的大一生裴清沅、季桐、欧阳宇，材料专业的大四生谢与迟, 以及谢与迟叫过来的一位朋友，自动控制专业的大三生林睿。 今天的谢学长依然是一张冰山脸, 不过隐隐燃烧着怒火：“我前面在食堂遇见那家伙了, 他居然还好意思跟我打招呼，差点跟他打起来, 气死我了妈的。” “冷静冷静。”林睿是比较温厚的性格, 劝慰道, “这事哪怕闹到老师那里去，也没什么解决办法。” 一个是三缺一麻将机器人，一个是三缺一扑克机器人, 并不完全一致，而且暂时没有涉及到算法、机械等部分具体的抄袭, 确切来说是跟风模仿了创意, 最多只能在道德上进行谴责。 季桐这边, 萧建平和班主任齐绍之前就知道他们的想法, 如果事情发生在学院内部，或许还好说，老师们知道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可以找另一个队伍谈话。 但现在要做扑克机器人的这支队伍是其他学院的，涉及到不同学院和不同指导老师，又没有实质性上的证据，难以处理。 “而且他们已经大张旗鼓地跟自己院里的老师报备了，反而是我们没有特意公开过。”欧阳宇忧心忡忡道，“这样在别人看来，会不会变成是我们跟风啊？要换想法吗？” 这种倒霉事一旦沾上，很难彻底澄清，因为总会有人随便听了几句传言就当作真相，再到处传播，给一件原本清白的事染上各种负面色彩。 所以，直接更换参赛作品是最憋屈，但也最一劳永逸的办法，趁现在时间充足，还来得及去做新的东西。 想到这一点，大家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虽然季桐不在意到底做什么，反正他都能训练出相应的AI，有身为系统的金手指在，需要花的心血其实是几人之中最少的。 可他知道宿主、谢与迟他们这段时间付出了多少努力。 季桐保持缄默，悄悄打量周围的队友们。 欧阳宇和林睿眉头紧锁，谢与迟的冰山脸快要暴躁得崩坏了，至于宿主…… 宿主还是面无表情，但气场很沉着。 “不换。”他淡淡道，“继续做这个。” 在这种笃定的语气里，大家纷纷抬头看他。 “我们对麻将机器人的想法并不完整，一直在不断完善。”裴清沅平静道，“在这个想法诞生后，我就没有把它仅仅作为一个参赛作品来对待。” 麻将机器人是一个大型的仿人型机器人，与糖豆机器人恰好是两个大类，两者的特色与设计重点都不同，前者比后者的制造难度和复杂程度更高。 假设要创办一家以智能机器人为主的科技公司，这会是两个能涵盖大多数使用场景的机器人品类。 如果一个机器人的机械手能流畅地完成打麻将的动作，那么，它也可以完成更多类似的精细操作，打麻将、打扑克、下象棋……为人类端茶倒水、分拣货物，再进一步，甚至涉足医疗领域，为人类实施一场手术。 因为比赛在明年举行，大家的精力和时间有限，所以这次机械部分的重点放在结构最复杂的机械手上，毕竟打麻将主要用到的就是手，机器人的下半部分会用可移动的滚轮代替，不制作机械腿，因此不必再花心思研究要如何保持平衡。 以这个相对简单的麻将机器人为雏形，能一步步制造出更多高级的机器人。 麻将机器人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昭示出未来无限可能性的起点。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用来参赛的作品，能让它顺利地跟人类对手打一局扑克就够了，他们不会去思考产品更深层次的设计逻辑与发展潜力，这起初就不是他们的创意。” “这是两支队伍之间最大的区别，也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谢与迟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加功能？” “加什么功能？”林睿思考起来，“让它成为更全面的娱乐型机器人？不光可以打麻将，还能进行其他的桌面游戏？” “这是一个方面。”裴清沅道，“多人棋牌游戏的魅力在于每一局都是不可预料的，不止是牌面，也包括一起游戏的人们的反应，在现实生活里和人面对面打一场麻将或扑克，总是比在网络棋牌室对战更有趣。” “而AI本身是没有性格的，它只拥有纯粹的理性，但我们可以为它赋予不同的性格，甚至让使用者自己挑选当下需要的性格模式。” 裴清沅难得说这么多话，在场的几人全都听得很认真，眼睛越来越亮。 “一个只会通过计算来出牌或弃牌的机器人，无论它玩得有多好，也不能彻底代替人们在三缺一时想叫来的那个人类同伴，因为它只能带来一时的新鲜，很难持续挑动人们的情绪，无法在这场游戏里与其他人达成真正的互动。” “想象一下，比赛场上，一边的机器人一言不发地打着扑克，另一边的机器人却在玩牌的同时，主动与人类进行对话，当它判断场上某个玩家再次打错牌的时候，或许会说……” 季桐突然福至心灵，接话道：“我是来玩牌的，不是来看你表演怎么浪费大家的时间的。” 裴清沅的视线扫过他，声音里带上笑意：“对，抬杠和嘲讽是最能挑动人们情绪的一种性格模式。” 季桐想起了一个人，越说越顺畅：“如果它赢了，可能会高傲地说：你真菜，不想跟你玩了，能不能换人啊？” “如果它输了，可能会嘴硬地说：侥幸赢了一把而已，你有什么可开心的？” 谢与迟握紧拳头：“我血压上来了。” 林睿深吸一口气：“我绝对不会用这个抬杠模式，我只用赞美或者搞笑模式。” 欧阳宇面色恍惚：“这套话术有点耳熟，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机器人应该配个刺猬发型……” 裴清沅的话打开了在场众人的思路，房间里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起来。 “不换点子了，绝对不换。”谢与迟冷着脸笑了两声，“到时候邀请那个扑克机器人玩一场，我要看到机器人疯狂嘲讽机器人的史诗级画面，想想就爽。” 考虑到跟扑克机器人的恩怨，林睿退让一步：“也是，搞笑模式先缓缓，优先完善嘲讽模式。” 在畅想中，大家简直激动得想抛下课业直接开工，早点见到这款充满个性的抬杠机器人被制造出来。 群情激昂的讨论声里，季桐开心之余，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宿主，小声道：“你前面还叫我不要学章运。” “我也没有学。”裴清沅坦然道，“是让机器人学。” 无法反驳。 季桐想了想，试探道：“那能不能让机器人也……”学一下章运的发型？ 没等他说完，裴清沅语气果断道：“不能，刺猬头很难看。” 季桐顿时闭紧嘴巴，犹疑地观察着宿主。 ……宿主是不是真的会读心术？ “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散会时，谢与迟郑重道，“能不能让我来给这个机器人命名？” 在场的大一新生们此刻尚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纷纷大方地点头。 “可以啊。”季桐道，“正好我们都不太会起名字。” 他可能会直接管这个机器人叫麻麻或者酱酱。 还是让时尚达人谢学长来吧。 唯有对谢与迟了解颇深的林睿，沉痛地闭上眼睛，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悠着点老谢……” “我已经想好了。”上午憋了一肚子气的谢与迟面色冷酷，“不会改了。” 在听他说出那四个大字后，季桐以外的队员们表情里只剩一个词。 后悔。 赶在大家出声反对前，谢与迟警惕地提醒：“你们同意让我命名的，对吧，裴队长？” 裴清沅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只是转头对季桐道：“也别学他。” 季桐正在启动搜索引擎，小声道：“好。” 宿主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很好玩。 不过他没搞懂谢与迟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能学？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不要问。” “为什么不要问？” “……晚上想吃什么？” 情侣的气氛突然降临，在场的单身狗们明智地选择撤退。 欧阳宇苦中作乐：“我打算晚上吃狗粮。” “那个，好像没有人关心你晚上吃什么。” “林学长你是不是被小麻传染了，你昨天说话还不是这样的！” “……啊，不好意思，人工智能真是太可怕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大家以前所未有的积极性开始了学习和研究。 在意识到麻将机器人会是宿主未来事业的一部分后，季桐一直在想该怎么去优化它。 对此，同班同学章运的感受最为深刻。 课间的时候，原本常常绕着他走的季桐居然会主动凑过来跟他说话。 “章运。” “干嘛？” 季桐一脸期待：“上节课欧阳忘记带专业书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章运脸上那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的标准表情微妙地僵住，露出几分疑惑。 被点到名字的欧阳宇条件反射地抗议：“喂，干嘛说我！” 季桐立刻暗示性地扯扯他的衣袖，他迷茫了一会儿，才想起要气死隔壁院队伍的宏图大志。 为了收集素材，欧阳宇转变心态，咬咬牙道：“忘带书是挺蠢的，要不你损我一句？” “……”章运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他活了快二十年，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 甚至透出一丝阴阳怪气的嘲讽。 开学至今，班里的男生们迅速打成一片，连理应最边缘的旁听生季桐、最高冷的裴清沅都和大家相处得不错，只有他隐隐被排斥在集体之外，即使是同住一个寝室里的几个室友，也和他来往不多。 章运表面上不在乎，心底肯定还是在意的。 初高中时他的学习成绩始终是第一，有些同学哪怕心里再讨厌他，表面也是客客气气的。 可现在整个学校都是学霸，成绩带来的所谓光环就被弱化了，他又并不是那种天才到能让人忽视一切其他缺点的学生。 章运懂这些道理，但在潜意识里不愿承认，很少有人敢直面自己的缺陷和错误，如果有人直接说他讲话讨人厌，他一定会挺直腰板加倍怼回去。 可这会儿季桐和欧阳宇用非常真诚的眼神再加让人摸不准头脑的话语，把章运搞懵了。 “就是字面意思。”季桐解释道，“你的鞭策可以让欧阳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欧阳宇已经豁出去了，拿着笔记本在一旁连连点头。 章运见到两人这样的反应，脸色暗了暗：“你们觉得我说话难听的话，可以直说，没必要这样。” 原先他经常嘲讽季桐空有天赋却不干正事，在得知他们队伍的创意被隔壁院的人跟风，而且天天去麻将社是为了设计机器人之后，他对季桐其实有一点愧疚。 毕竟设身处地想一想，每天顶着班上同学的嘲笑悄悄做事，从不反驳或炫耀，结果还遇到这种麻烦，不能讨说法，只能憋着吃闷亏，要是换了章运得活活气死。 “我以后尽量委婉点吧。” 章运承认错误的方式也很委婉，他不肯道歉，始终倔强地梗着脖子。 然而听到这话后，眼前这两位同学顿时大惊失色。 欧阳宇抓着笔记本，大无畏地凑上去：“千万别委婉，对我们你可以再狠一点。” 季桐尝试启发他的思路：“就比如，欧阳你不带书那来什么教室，来野餐还是来上课？” 欧阳宇品味了一下，不太满意：“你这力度不行，没有章运的带劲。” 章运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被嘲讽得体无完肤，他想发作又说不出口，只能黑着脸痛下决心：“以后我不说这些话了。” “别啊！”欧阳宇完全进入了状态，努力劝阻，“你得继续说！我们没了你不行！！” 季桐认真地给他打气：“你可以的！” 在这段十分扭曲的对话里，不知所措的章运步步后退，渐渐被逼到了墙角。 ……他发自内心地感到一丝害怕。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或许是章运人生中第一次, 为自己曾经的口出狂言而感到深深的后悔。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遭遇这种上赶着讨骂的奇事。 真的很恐怖。 在无比漫长的几秒钟后，受惊过度的章运鼓起勇气绝地求生，直接离开座位冲出了教室。 欧阳宇试图去追：“章运你去哪！话还没说完——” 章运跑得更快了：“我他妈上厕所！别跟着我！！” 今天他和欧阳宇之中, 肯定有一个人疯了。 至于季桐…… 怪他嘴贱, 欠人家的。 出师不利的季桐和欧阳宇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惆怅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裴清沅同时走进教室, 现在他每天都很忙，在萧建平的沟通下, 一些内容过于基础的专业课可以不上, 将更多时间放在筹备比赛上。 他一进来就看见季桐没精打采的样子，立刻问道：“怎么了？” 季桐没有回答, 埋头在纸上画着什么，两分钟后, 一张小纸条悄悄递到了裴清沅面前。 纸上画着一只长着头发的章鱼, 头顶本该高高竖起的发丝像凋谢的玫瑰一样塌下来，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刺猬头变了。 再加一个忧郁的哭脸。 裴清沅本来有些疲惫, 脑海里塞满了各种专业知识, 这会儿忍不住笑起来, 心情骤然变得轻快。 给他递纸条诉苦的季桐好像一个小学生。 令裴清沅想起曾经那块会开出粉色小花的手表屏幕。 许多细碎的、炽热的情感涌上心间。 可惜现在在教室。 ……他讨厌集体生活。 也讨厌任务面板。 所以裴清沅只是伸手揉了揉身边少年的头发。 季桐不满地抗议：“我刚整理过的发型。” 如今裴清沅处理发型问题十分驾轻就熟：“乱一点更好看，而且能增加视觉高度。” “真的吗？” “真的。” “哦。”季桐托腮看向宿主，琢磨了一会儿, 主动凑过去，“要不你再弄乱一点？” 对着那双写满期待与憧憬的眼睛, 裴清沅使用了小说主角必备的[引以为豪的自制力]技能, 才控制住了其他冲动, 只让手落在柔软的发顶。 讨厌集体生活×2, 讨厌任务面板×2。 坐在前面的欧阳宇捂了捂莫名发酸的腮帮子，对同桌小声感慨道：“男生和男生也可以很幸福嘛。” 同桌兼室友嫌弃地噫了一声，默默跟他拉开距离：“首先，你……” 在男同问题上，欧阳宇早已放弃治疗，以毒攻毒道：“不要慌，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同桌跟着他渐渐跑偏，一脸难以置信，“我居然有点失落是怎么回事？” 旁听吃瓜的季桐立马在心里跟宿主八卦起来：“欧阳说不喜欢老王这个类型，那他喜欢什么类型？” 裴清沅恢复冷漠：“不重要。” 他不关心这个。 他只在意季桐喜欢的类型。 在为麻将机器人的不同性格模式积累素材的同时，季桐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在性格模式的基础上，再加入感情的积累与触发模式。 这个世界的人工智能没有自主意识，也无法产生感情，它们能表现出的所谓情绪都是提前设定好的，内置的数据规则判定条件吻合后，就会触发相应的反馈。 例如裴清沅此前为初代糖豆机器人小美设定的那个逻辑，它被反复呼唤名字后会主动提出与人握手。 “既然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让它在比赛里完成一次对局，那就要考虑到多次对局后它的成长与变化，如果每局的反馈都是重复与相似的，用户一定会很快对它失去兴趣。” 季桐同样从章运那里得来了灵感，兴致勃勃道：“比如在连输几把后，嘲讽模式是更加嘴硬，甚至气得开始说胡话，还是渐渐改变态度，让屡次战胜它的用户有一种征服了杠精的成就感？反过来，要是它连赢了许多把呢？” 棋牌游戏里有太多种情况，一边倒的连赢连输，难舍难分的胶着状态，险胜与险败，一些罕见的牌型……客观的牌局与主观的反应，再结合各种性格模式，能延展开许多可能性，众多可能性组合起来，称得上是千变万化。 如果这个麻将机器人的AI真的能展现出这些变化，那么即使它不能完全与具备真实情感与个性的人类相比，也已经尽可能地接近了人类的状态。 这种设想并不特殊，可对AI的要求太高，别说是一场主要面向大学生的比赛，即便是对这个领域的资深专家来说，都是困难的。 不过有季桐在。 AI部分主要由季桐负责，所以大家听完他的想法后纷纷表示大力支持。 他们不知道季桐的真实身份，也不像裴清沅那样清楚他开挂般的能力，但很愿意鼓励他去尝试。 他这么年轻，说不定未来真的能实现这个宏大的目标。 不管这次到最后能实现多少，哪怕只做出了一点点，当这样一个机器人出现在比赛场上时，也足够惊艳。 只有裴清沅全程一言不发。 离开活动室后，两人终于独处时，裴清沅忽然问他：“你也有这样的感情触发模式吗？” “没……”季桐顿住，尾音转了个圈，“没有——还是有呢？”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没”字脱口而出后才想起自己是个人工智能，连忙找补道：“有吧，但是我比这个世界的AI要先进得多，跟它们不一样。” 人工智能必定是由人为设定的逻辑规则支撑起来的，否则就该叫天然智能了。 不同人工智能间的区别在于，这些支配了它们行为的规则有高级与低级之分。 季桐强调道：“我是有自主意识的，这种意识可以高于一些内置的模式和规则。” 比如他给这具身体设定的标准体温和面色，就常常因为宿主的某些行为而失效。 而且按他平时的表现来看，说没有自主意识恐怕也没人信。 听他这样说，裴清沅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点，不过好像仍在思考着什么。 发现宿主的语气恢复如常，季桐松了口气，在忙碌的日常里，把这段对话抛在了脑后。 直到宿主的叔叔来江源大学找他的那天。 人在国外的裴司祐是根据糖豆机器人的宣传照画了那幅涂鸦，回国后当然要亲眼见见这款机器人。 而且他听裴清沅简单提起过，正在和团队在做另一款全新的机器人，裴司祐很感兴趣，索性来一趟学校到处转转。 他和哥哥一家的关系很差，近年来基本没有接触，尽管知道自己现在的亲侄子也在这所学校读书，但裴司祐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往来和感情基础，又不想因此横生枝节，所以这次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来探望一下许久未见的裴清沅，看看他如今在做些什么。 季桐对这位参与了宿主童年的叔叔十分好奇，非常积极地和宿主一起去校园里的停车场接他。 当一辆明黄色的帅气跑车渐渐驶入视野时，裴清沅想起家中次卧里季桐明黄色的床品和玩偶，冷不丁地转头对他道：“记得把触发模式关掉。” 季桐一脸茫然：“什么触发模式？” 跑车在车位里停下，车门打开，走出一个穿着黑衬衫的卷发胡茬浪荡不羁型艺术家。 黑衬衫。 裴清沅不动声色地牵住他的手：“全部。” 裴司祐没想到自己一下车就能见到这种原地出柜的场面。 他怔了怔，心中颇有几分感慨，觉得曾经那个略显阴郁的侄子如今似乎变化很大。 裴清沅长大了，开始规划事业，还谈了恋爱，完全是成年人的状态，两人间十来岁的年龄差异愈发不明显，裴司祐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倒真的可以作为朋友相处。 身处在活力四射的校园里，裴司祐觉得自己仿佛也回到了青春时代，他满心感慨，快步向两人走去，然后听见了一声非常礼貌的问候。 裴清沅看向他：“叔叔，好久不见。” 他身边的少年下意识地附和：“叔叔好。” “好久不见，你好。”裴司祐一一打了招呼，笑了笑，“以后叫我司祐就行了。” 裴清沅却很坚持：“您永远是我的叔叔。” 季桐习惯了尊重宿主的意愿，跟着一口一个叔叔：“叔叔要去食堂吃点什么吗？快到晚餐时间了。” 裴司祐：…… 为什么今天这个称呼听起来特别意味深长？ 算了，聊点别的。 “不急，先去看看你们现在在做的东西。” 裴司祐对自己创作的那幅糖豆机器人涂鸦十分满意，考虑再画一些类似的作品组成一个系列，所以最近找了不少关于机器人的资料看。 同样由裴清沅制作的另一款机器人，他肯定要看一看，说不定能激发新的灵感。 “第一款叫糖豆，第二款叫什么？”在一起走向实验室的路上，裴司祐随口问道，“还是用食物命名吗？” 说到这个，季桐和裴清沅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僵硬了一下。 虽然裴清沅一直没有告诉季桐由谢与迟起的那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但在后知后觉地明白“黄闻”的含义后，季桐悄悄学会了使用语音搜索。 总之……有点难以启齿。 与此同时，欧阳宇正孤独地站在院办公室里，面对着一众老师走报备的流程。 没有队友愿意陪他来，全都声称今天很忙，唯一可能愿意的谢与迟闷头待在实验室里试材料，扬言要将自己的整个大四奉献给这场比赛。 孤军奋战的欧阳宇只能安慰自己：如果他能勇敢地迈过这道坎，以后将再也没有任何难关能绊倒他。 “我们队设计这个机器人的灵感，来源于超级英雄，它具备丰富有趣的性格与聪明的智力，可以陪伴人们参与各类棋牌游戏……” 欧阳宇大致讲了讲目前的想法后，硬着头皮背诵季桐努力编出来的介绍词：“娱乐是生活中跟工作同等重要的一部分，一个能在无聊时为我们提供情绪价值的娱乐型全能机器人，不正是我们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从天而降的超级英雄吗？” 这个设计理念不再局限于单纯的会打麻将的机器人，更侧重于机器人在参与娱乐活动时与人们多样化的互动，在实现难度上更高。 除了萧建平和齐绍，其他老师都是第一次听这个设计，频频点头。 “想法很好，就是做起来蛮困难。” “我觉得比隔壁院提的那个什么扑克机器人，要有意思得多。” “不愧是老萧带出来的学生。” 有老师问道：“你们的机器人叫什么名字？叫名字方便点。” 还是得面对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优雅的，既带有一丝异域风情，又带有中式侠客气质的名字，同时也结合了我们最具特色的主打功能……” 在老师们愈发期待的目光中，欧阳宇颤颤巍巍地闭上眼睛，实在编不下去了。 他深呼吸，心一横，以壮士断腕般的勇气回答道：“……麻泽法客！”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最后一抹琴音落下时, 礼堂里一片寂静，全场观众沉浸其中，安静聆听着。 灯光重新亮起, 演奏者起身谢幕。 身后涌来呼啸般的掌声, 裴清沅毫不在意，只是侧眸看向身边人：“今晚的状态很好。” 季桐还陷在这支乐曲浓郁深邃的情感里没有回神，连起初的紧张和忐忑都遗忘了，听到宿主这样说, 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被宿主带进情绪之后, 完全忘记了之前背得滚瓜烂熟的标准姿势，只用已成习惯的身体记忆按下一个个琴键。 宿主肯定发现了异样, 不然不会特意说他今晚状态好。 季桐心里警铃大作。 他当即想观察宿主的表情, 又不敢把反应暴露得太明显，只好用内置摄像机偷偷观察。 结果刚好走进后台, 有兴奋的其他同学迎上来和他们聊天, 裴清沅礼貌地回应, 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趁这个时间，季桐立马绞尽脑汁开始编造理由。 余光里, 今天被他们俩邀请来看元旦晚会的裴司祐也过来了，看他的表情，显然很喜欢刚才那场表演。 “相当动人。”裴司祐笑道，“小季果然有天赋。” 有了。 季桐尽量使用一种略显得意的语气, 在心里对宿主道：“我突然想起来叔叔要来看, 上次我跟他说我学过一点点，不能露馅, 所以临时换了一个比较笨的初学者模式, 是不是很自然？” 这简直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嗯。”裴清沅语气如常, “很自然。” 很自然的理由，听起来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今晚季桐模仿初学者的时候，不再那么僵硬，琴声里有了技巧以外的情绪，那是不经意间的流露。 同样的旋律，他用缄默悸动的爱去演绎，与之交织的另一段乐声里，充盈着寂寞又热切的盼望。 这分明是一支浪漫的曲子，底色却被赋予了恬淡的孤独，也因此有了更能打动人心的力量。 裴清沅曾经数次体会过相似的哀伤与孤独。 在那个永远苍白的梦境降临前。 他看见一直在碎碎念担心自己穿白色不好看的季桐，随手脱掉了西装外套。 裴清沅忽然问：“你不喜欢白色吗？” 季桐随口道：“不是不喜欢，是觉得白色太单调了。” 一切雪白的东西里，只有蘑菇是可爱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蒙混过关，开始放下戒备：“叔叔，小圆穿过白色西装吗？” 裴司祐察觉到他的意图，含笑道：“小时候没有，长大后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好奇他穿起来是什么样子。” 季桐立刻转头看向裴清沅的黑色西装，目光里写满了期待。 裴清沅配合地脱下外套，盖到他身上，同时婉拒了递回来的白西装：“我穿不上你的尺码。” 季桐只比他矮一些，身形却比他瘦许多，这会儿被包在宽大的黑色西装里，更衬得肤色白皙到惊人的地步。 仿佛很少出门，很少无所顾忌地行走在日光下。 一个之前被他强行打消的猜测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梦中的细节只是巧合吗？ 没等季桐再开口，门外传来一道夸张的声音：“这是我们可以看的吗？！” 园艺社的朋友们抱着两束花来到后台，看见裴清沅给他盖西装的一幕，纷纷激动地乱叫。 “小桐你弹钢琴的样子好帅！！” “我刚才在台下人都磕晕了呜呜呜。” “突然感觉不应该送蘑菇花的，应该送玫瑰对不对？” 季桐加入园艺社当天就说自己要种蘑菇，又常常被室友兼同桌裴清沅投喂鲜切果盒，所以园艺社的大家模仿网上流行的小熊花束和糖果花束，搞了个蘑菇与彩色水果混合在一起的食物花束。 看着精美彩纸里包装的蘑菇和新鲜水果，季桐瞬间饿了。 “晚会结束以后一起去吃火锅吗？”季桐盯着怀里白白胖胖的肥美蘑菇，感觉似乎闻见了香气，“我想吃涮蘑菇。” “我就知道你收到这束花的第一句话绝对是想吃！！我押中了！” “要不我们先把水果洗了解解馋？” 在周围响起的笑声里，裴清沅同样看向那些小小的、柔软的蘑菇。 他想起梦中那个小心翼翼伸手去触碰蘑菇伞盖的陌生少年。 裴清沅的手正落在季桐的手臂上，隔着衬衫与西服的布料，季桐察觉到一丝极轻的压迫感，有些诧异地回眸看过来，顺便问他：“等下去吃火锅好不好？叫上欧阳他们。” 于是他的手指紧了紧，又蓦地松开，敛起那些无意间倾泻出来的情绪，平静道：“好。” 在这个充满节日气氛的校园里，季桐和同学朋友们一起跨了年，又结伴去吃凌晨的火锅。 猜到今天会玩得很晚，他可是特意“睡”到下午才起来的。 一路上，解决了钢琴危机的季桐笑得格外开心，随着前行的步子，晃动的深蓝蘑菇围巾下时不时露出项链末端的金色钥匙，在深夜里熠熠发亮，犹如他澄净的眼眸。 晚会结束后大家去寝室换了衣服，穿上御寒的冬装，其中欧阳宇脱掉的演出服是让人最怀念的。 “欧阳，我现在已经看不习惯你穿正常衣服的样子了，你天生就是为长袍大褂而生的。” “……别跟我提这四个字，我再也不会说相声了！” “别啊！”立刻有人模仿今晚相声里的桥段，“你不说了怎么行，求求你了，损我一句吧。” 欧阳宇尴尬得想钻入地心：“啊啊啊啊离我远点！快忘掉快忘掉！” 同伴笑得像公鸡打鸣：“我不走，除非你损我一句。” “……”欧阳宇目光呆滞，对着虚空忏悔，“章运我错了章运。” 季桐笑到发抖，围巾都松松垮垮地散开了，还是走在旁边的裴清沅发现的。 绒绒的毛线绕过脖颈，季桐总算停住了笑，他望进宿主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和点点的星光。 所以他凑近了宿主，小声道：“新年快乐。” 空气里随着话语漾开淡淡的白雾，裴清沅的耳畔被呼吸拂得发热，沉默片刻后，他也轻声道：“新年快乐。” 他想，季桐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只可能否认。 那些细微的相似之处，暂时无法构成确切的证据，仅仅是一个让他不愿接受又忍不住怀疑的猜测。 他替季桐将围巾拢好，指尖擦过那把被体温捂热的金色钥匙，微微停顿中，想起那份尚未送出的礼物，裴清沅的眸光便隐隐闪烁起来。 总有一天，他会找到真正的答案。 元旦过后，很快迎来了期末周和寒假。 到了学期末，各种社团活动逐渐减少，各年级的学生们都在忙着备考。 季桐和裴清沅面对期末考毫无压力，主要在为了备战rs杯而忙碌。 这段充实的日子里，有一件让季桐很高兴的事。 糖豆机器人在上市后第一批用户的反馈下，口碑渐渐发酵，卖得不错，深受年轻人和小朋友的喜爱。 这之中还有个插曲，那幅以糖豆机器人为灵感的涂鸦在外网上火起来之后，尽管有国人提到了这款产品，但有不少国外的科技公司借机推广自家的产品，这幅涂鸦被套到各种款式的机器人上打广告。 直到裴司祐用发布画作的账号专门澄清，许多外国网友才知道这个模样古怪的糖豆机器人真的存在，带动了邓抒本来没抱什么期望的海外销量。 而等国内网友看到这幅火遍外网的涂鸦时，它却被跟一家叫z art的国外新兴科技公司联系在一起，说是这家公司的产品宣传图，非常惊艳，一时间又引发许多国外的月亮比较圆的感慨。 因为最早在海外传播期间就有不少国外公司蹭热度，没法判断究竟是这家公司有意为之，抑或是外网上的错误信息被人当真后搬了过来。 总之邓抒在通过裴清沅征得了裴司祐同意后，及时将这幅涂鸦挂在官网上，与自家的糖豆机器人关联在一起，因此引发了一波讨论。 事后，季桐把一则讲述这幅知名涂鸦被不断冒用的报道发给了章运同学，无比期待他的回复。 章运发来一串省略号，又输入了半天，最终还是如他所料地回了一句。 [章运：没有真本事，就知道搞营销炒作这一套，垃圾=_=！] [季桐：骂得好！] 喜悦之余，也有一件让季桐心情怅然的事。 随着新年的到来，裴明鸿庞大的商业版图不动声色地换了血，外界资本注入，悄然化解危机后，管理层变动，股东更替。 这家在本地知名度极高的金融集团屡次登上报纸财经专栏，其中在头版登载大幅照片的那天，是裴明鸿宣布辞职，同时由独生子裴言担任集团总裁。 江源大学里一时议论纷纷，裴言仍在就读的金融学院成了全校师生关注的焦点。 虽然这所名校里有不少能力出众的富二代，但在校期间便彻底接手家族事业的学生很罕见。 看到新闻的那一刻，季桐和裴清沅默契地对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季桐将一本封存得很好的日记交给沈奕铭，托他转交给裴言，比起他们俩，沈奕铭和裴言的关系相对熟一些，偶尔会有往来。 季桐特意让裴清沅写了一张纸条放进袋子里，说明这是裴言曾经遗忘在罗家的东西，没有人翻开过。 最初依附于家庭态度的真假少爷纠葛彻底结束了，“少爷”都已长大成人。 都有了新的人生。 正式迎来寒假时，季桐最期待的就是去傅音音所在的世界旅行加过年。 根据最近对裴清沅的观察，他觉得宿主可能根本没有怀疑过他是不是人工智能这个问题，所有的相处方式跟以前一样。 唯一一点变化，是他在家跟初代糖豆机器人小美对话的时候，宿主会听得格外专注。 很正常，宿主现在每天都在研究机器人，即使放假了也绝不松懈，ai和ai对话的这种神奇场面当然会特别留心。 风平浪静的日子一长，季桐越发松懈，渐渐觉得之前是他想太多，属于自己吓自己。 只要他小心一点，不再露出像钢琴那样的破绽，宿主肯定不会乱想的。 等到出发去异世界旅行的那一天，季桐已经完全卸下了心理负担，只想快乐地欣赏一下传说中的火葬修罗场。 那是别人的火葬场，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绝对不会经历火葬场的。 “出发吗出发吗？” 关好家里的电器闸门，裴清沅最后看了一眼那盆被季桐搬进屋里阴凉处的蘑菇盆栽，低声道：“出发。” 傅音音专程来中转站接他们，另一位客人方昊有过跨世界旅行经验，可以自己过来。 办完手续后，准备传送前，她提醒道：“因为你们三个会经常出现在我和宿主身边，而这几天我们正在走重要剧情，所以世界规则对你们可能有一些比较严格的限制。” 季桐迫不及待想去新世界看看，不在意这些，以为无非是上次方昊来时那样，要有合理的身份，不许影响剧情等等。 裴清沅倒是问了：“什么限制？” 傅音音脸上划过一丝促狭的笑容：“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世界传送即刻开始，在铺天盖地涌来的眩晕感当中，季桐和裴清沅分别听见一道冷冰冰的电子音：“请选择默认形态或自由形态，如为后者，需在倒计时结束前，尽快完成外型重构，十，九……” 怪不得上回方昊落地后一脸痛苦地晕了半天，本来不晕车的季桐也有点晕了。 他和裴清沅全都没精力理会倒计时，直接选择了默认形态。 不过这个默认形态是什么意思？ 季桐稀里糊涂地想着，直到重新进入现实世界，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晕车般的感觉才慢慢消失。 傅音音选了一片荒无人烟的郊外地带，所以映入两人眼帘的是荒芜杂草，褐色树干，和一条气质清新的深蓝牛仔长裙，以及一双白色帆布鞋。 ……等等，他的视野高度为什么变得这么低？ 季桐一脸茫然地抬头，看见了十四五岁模样的傅音音，没有平时的成熟韵味，素面朝天，五官清丽。 初中生形态的傅音音笑起来，弯腰分别摸了摸两位差不多大的小朋友的头顶，语气里充满调侃：“很可爱哦。” 这熟悉的重回幼崽阶段的感觉。 季桐震惊地看了眼自己比三岁半时期稍微变大一点的手掌，来不及感慨，瞬间扭头，看向身边的宿主。 他看见了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眉眼精致，与长大后颇为相似，只是此刻裴清沅习惯性的冷漠表情里，难得带上几分不知所措。 和裴叔叔说的一样，宿主小时候的脸蛋真的有一点婴儿肥，没有那么圆，但看起来很好捏。 站在两个表情宕机的小朋友前，大姐姐一边笑一边解释：“因为这个世界里的宿主跟不少男生都有错综复杂的感情线，修罗场嘛，所以不能出现有概率扰乱感情线的适龄男女。” 傅音音的身份是宿主正在读初中的同母异父的妹妹，而她给这次来访的季桐三人安排的合理身份，是由成绩优异性格早慧的初中生妹妹做家教的三兄弟，父母临时有事离开，所以委托姐妹俩帮忙照看几天。 万能的家教借口。 听到这里，季桐第一个反应过来，迅速想起自己未尽的心愿：“我要当哥哥！” 傅音音摆摆手，准备看戏：“这个无所谓，你们自己决定吧。” 裴清沅尚在消化眼前发生的一切，闻言，先下意识比较自己和季桐的身高：“但我比你……” 季桐迅速堵住了这句没说完的话，不由分说地伸手掐住幼年版宿主的脸，笑眯眯道：“弟弟的脸好软。” 掐完一下，再来一下，还伴着欢快的声音：“软软！” 裴清沅：…… (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面无表情的小朋友很想反驳, 但是脸被旁边一脸傻笑的小朋友掐住，还捏来捏去，导致他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 季桐一边捏, 一边兴奋地提醒：“叫哥哥。” 没法说话的裴清沅沉默地俯视着他。 两个人应该都是五六岁的形态，但季桐只比曾经维持了一年的三岁半时期长大了一点，比这会儿同龄的裴清沅要矮上小半个头, 也更瘦弱。 于是裴清沅伸出手, 同样轻轻捏了捏季桐的脸颊，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比起需要仰头看他的季桐, 他的动作看起来毫不费力。 到底谁比较像哥哥？ 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状, 季桐快乐的表情一点点僵住。 在旁边围观小朋友互掐的傅音音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 正在这时候，旁边传来一阵响动，伴着一道稚气的声音。 “我要死了……” 另一个小朋友凭空出现，晕晕乎乎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傅音音递上提前准备好的晕车药, 喊他：“小昊。” 五六岁的方昊缓了好一阵，才抬起头来, 他顶着一个小孩子常见的板寸发型, 依然是很精神的五官和偏黑的皮肤。 季桐先是扑哧笑了，然后下意识道：“原来你这时候还没戴眼镜啊。” 之前方昊跟他交换过照片，那张照片上十岁左右的小学生已经戴上了厚厚的眼镜。 方昊听他这样说，立刻掏出镜子照了照，大惊失色道：“默认形态是指这个？传送过程那么晕, 我哪有精力换造型……” 注意力被吸引的季桐停住了折腾宿主的动作，裴清沅便也朝方昊看过去，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疑惑。 方昊的幼年形态和成年形态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季桐又为什么会说方昊“这时候还没戴眼镜”？ 他见过的那个戴着鸭舌帽高大帅气的方昊, 并没有戴眼镜。 傅音音第一个察觉到不对, 赶在他们俩彻底说漏嘴之前, 及时补救道：“这应该是你在其他投影世界里使用过的幼年形态，你忘记重新设置了吧？” 季桐和方昊同时一僵，也跟着反应过来。 今天在场的可不止系统，还有一位不能发现系统们人类身份的宿主。 “啊。”方昊努力贡献拙劣的演技，“我怎么给忘了，好烦。” 季桐也仓促地演了起来：“早说了你这个形态戴眼镜比较……比较好看。” 方昊咬咬牙：“那等下去配一副？” 裴清沅的目光慢慢扫过他们俩，没有说话。 看见季桐疯狂朝自己使着眼色，方昊决定说点别的转移裴清沅的注意力。 他打量着变成小孩的小裴哥哥，梗着脖子高傲道：“呵，你小时候还算可爱嘛。” 季桐：…… 裴清沅：…… 这异常熟悉的语气。 这个陌生的小朋友的确是方昊没错。 傅音音捂了捂脸，实在看不下去了，果断转移话题：“好了，大家都到齐了，我打个车带你们回家。” 十分钟后，一行人满满当当地坐在了出租车上。 车窗敞开，温度恰好的风灌进来，沿路是蜿蜒的海岸线与高大的椰树，灿金与深绿交织。 虽然时间是过年前后，但这座城市地处热带，所以正是气候最舒服的季节，不冷不热，有种春天的感觉。 傅音音坐在副驾驶座，后座上则坐是三个小豆丁，安安静静地并肩坐成一排，头发集体被海风吹乱，画面颇为有趣。 出租车司机看得稀奇，忍不住同这群小客人里相对年龄最大的傅音音搭话：“带两个弟弟出来玩吗？” 为什么是两个呢？ 因为方昊和另外三个人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大概是幻想画风和写实画风的区别。 听到他这样问，季桐立马转头看向窗外，把即将失控的笑容留给椰树。 方昊对号入座，不满道：“是三个！” 他觉得自己原来的样子就很帅。 只是跟其他三个人的风格不太一样而已！ “哦哦，不好意思。”出租车司机憨厚地解释道，“我以为他们三个是亲姐弟，你是另外两个小朋友的同学呢。” 方昊：…… 还不如不解释。 他表情很臭地别过脸去。 出租车司机一边笑一边跟他道歉：“对不起啊小朋友，你也很帅，发型又特别酷。” 方昊继续不看他，哼了一声：“切。” 他仍想板着脸，嘴角却忍不住翘起，似乎对这声迟来的赞美还算满意。 这下连傅音音和裴清沅都笑起来。 季桐带上了去年傅音音送给自己的相机，趁这会儿气氛正好，他悄悄举起相机，抓拍下大家都笑着的这一幕。 镜头里的幼年版宿主看起来心情不错。 所以他应该没在意前面那个小插曲……吧？ 季桐左思右想，觉得宿主没道理怀疑刚才的那番解释。 他放下心来，继续一开始的议题。 季桐扯了扯宿主的衣角，小声道：“我想当哥哥。” 现实世界里已成定局，在度假世界里就让他圆个梦吧。 裴清沅侧眸，看见他眼巴巴的样子，想了想道：“你确定吗？” “确定！”季桐感觉有戏，顿时一眨不眨地看着宿主，“可以吗？” 裴清沅便道：“你很想让我叫你哥哥？” 比他矮半个头的小朋友连连点头，眼睛更亮了。 裴清沅静静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淡淡道：“嗯，哥哥。” 宿主终于真的叫他哥哥了！！！ 季桐兴奋地记录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幕，雀跃道：“你们听见了吗！我是哥哥了！” “……”火葬场十级学者傅音音隐隐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语气含蓄，“你开心就好。” 正在对着小镜子打理酷帅板寸头的方昊没什么感觉，敷衍道：“哦，恭喜你。” 出租车司机以为这群小朋友在玩什么过家家游戏，听热闹听得很开心，附和道：“对，你是哥哥了。” 收获了一圈肯定的季桐，快乐地凑近宿主，强调道：“接下来几天也要这么叫。” “嗯。” “再叫一声好不好？” 裴清沅今天意外地好说话：“哥哥。” 开心之余，季桐莫名感觉窗外吹进来的风变得有点凉。 海风的温度真是变化无常。 半小时后，一行人抵达目的地。 傅音音和她的宿主住在一个环境不错的中档小区，跟季桐和裴清沅租的那个房子类似。 “我跟小夏商量过，你们人多，本来想临时去宽敞点的大房子过年的，不过还是这所小区人气旺些，更有过年气氛一点，反正房间也够。” 傅音音领着三个小朋友往小区里走，不时有路过的邻居同她打招呼：“音音回来啦？哟，好可爱的小朋友。” 她笑着应声：“是我教过的孩子，他们爸妈有事，所以来家里住几天。” 季桐听到还有别的房子，好奇道：“你们平时为什么不住大房子？” “因为那不是自己的啊。”傅音音想了想，严谨地纠正道，“虽然房本上是小夏的名字，不过心理上不是。” 她的宿主叫做迟夏，二十五岁，是在场三位小朋友名正言顺的姐姐。 季桐被绕懵了：“心理上不是？小夏姐姐失忆了吗？” 裴清沅倒是听懂了：“是别人送的吗？” “聪明。”傅音音赞许道，“某个渣男送的。” 季桐对渣男这个词仍然有点ptsd，下意识反驳道：“都送大房子了，怎么会是渣男呢？” “因为是签替身协议时就承诺过的报酬。” 方昊对这种感情类里的元素和名词十分陌生：“替身协议是什么？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用替身抵挡一次攻击吗？” 傅音音被这个解释逗笑了：“不是，这又不是都市修真题材。” “最开始渣男挖空心思追求小夏，热恋之后小夏慢慢发现不对，然后发现渣男只是在自己身上找另一个女生的影子，通俗来说就是，他曾经没有得到的那个白月光。” “暴露之后，渣男渐渐变得肆无忌惮，仗着小夏喜欢他，挑明了说让她当替代品，他可以花钱，多少钱都可以。” “……”季桐听得目瞪口呆，“对不起，我错了，他再送十栋房子也是渣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替身文学。 同样受到震撼的裴清沅问：“后来呢？” “后来啊。”傅音音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后来我认识了宿主，慢慢劝她对渣男死心，对白月光求而不得后刻意接近她的人不止一个，按照主线任务的要求，索性反客为主。” 她来到迟夏身边那天，正是那个对恋人满心信赖的女孩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 再晚一点点，她的宿主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想看到这张相似的脸，想伤害无辜的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不付出一些代价怎么行？先是金钱，然后是真心。” “人类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常常要失去了才会明白该珍惜。”傅音音平静道，“他们在替身的眼睛里看不见憧憬和迷恋后，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爱的究竟是哪张脸，在他们幡然醒悟的那一天，替身却意外去世了。” 她最后道：“当然了，是假死，任务要求。” 现在就是她的宿主死遁行为被渣男们逐渐发现的剧情节点。 听她说完，三个小豆丁非常整齐划一地加快了步伐。 季桐真心实意地唾弃道：“渣男活该！” 跟这些人比起来，他完全不算渣男。 “哪个渣男会先找上门来？”方昊义愤填膺地开始卷袖子，“我要揍扁他们！” 裴清沅在关注其他方面：“这里的主线任务听起来还算合理。” 结果方昊拍拍他的肩膀，严肃道：“我教你的东西还没忘吧？回头我们一起动手。” “我现在速成还来得及吗？”武力值不够的季桐扼腕叹息，“宿主你要连着我的份一起揍，到时候我看准机会揪他们头发。” 开始想象小朋友合伙暴打成年人画面的裴清沅：“……好。” 在家等候系统带着朋友回来的迟夏打开门，看见的就是两个满脸愤慨的小朋友，和一个表情冷漠的小朋友，以及像小老师一样待在他们身边的初中生傅音音。 好可爱的画面。 她身上属于旧日的怯懦与自卑已然淡去，如今的气质温柔而坚韧，笑起来时很好看。 门口摆好了三双崭新的小拖鞋。 “你们好，我叫迟夏，欢迎你们来玩。” 她微笑着请客人进来，身后的屋子布置很温馨，茶几上摆满了给小朋友准备的零食、糖果和甜牛奶。 见到眼前这一幕，季桐悲愤地控诉：“音音姐你明明知道我们会变成小孩，怎么不早点提醒我们！” 这样他还能提前把增加一点身高。 初中生姐姐剥开一个果冻，递到小朋友嘴边：“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啦。” 季桐本想继续控诉，可是果冻闻起来太过香甜，他不由自主地就张开嘴吃掉了，不禁回味道：“是橘子味的，好吃。” 傅音音笑得弯起眼睛：“再来一个？” 她第一次觉得世界限制这么好玩。 房子里很快充满了热闹的家的氛围。 裴清沅换上拖鞋，礼貌地道谢。 他无声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女人，这是一位跟他一样，也拥有系统的宿主。 此刻的迟夏已和傅音音描述里那个曾经的小夏已截然不同，而且，无论是口头描述，还是屋子里的陈设，都没有父母的痕迹。 即使故事的细节不同，他与迟夏的命运都在孤独地向下坠，直到系统的出现。 傅音音改变了迟夏，季桐则改变了他。 至于方昊，应该也改变了…… “小裴哥哥。”方昊轻咳一声，略显不好意思道，“我想吃你做的香辣小龙虾。” ……改变了小龙虾本来应该很好养活的命运。 “家教三兄弟”里，个子最高的裴清沅让出了老大的位置，他显然不可能再管方昊叫哥哥，所以方昊自然成了最小的那个。 实际年龄才十岁出头的小学生不在意这些，叫得很顺口，他更在意的是古代吃不到的小龙虾，以及自己从来没去过的现代海滩。 这座热带城市真不错，反正他已经在季桐的城市玩过雪了，这次可以过个暖冬。 裴清沅不介意下厨，寒假里他天天在家给季桐做饭，但是…… 他现在的模样才六岁，还没架在煤气灶上的锅高。 季桐也想到了这一点，突发奇想道：“要不你站在小昊肩膀上叠罗汉，外面再披个毯子，这样你就有两米高了！” 傅音音又笑了：“你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裴清沅谢绝了这个奇怪的提议，“我可以踩在凳子上。” “怎么能让你们做饭呢？”迟夏摇摇头，“要不你在旁边指导我，我来下厨？我不会做香辣小龙虾，不过简单的菜会做一些，教我步骤和调味就好了。” 一屋子未成年人，只有她是表里如一的大人，当然要担负起责任。 达成一致后，大家立刻行动起来。 年关将至，有好多东西要买，死遁中的迟夏跟傅音音本来过着两个人的平静生活，两人都不是跳脱的性格，日子难免有些平淡，现在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姐妹俩带着三个性格各异的小豆丁去买节日对联、买年货、买菜，回头率百分之一百。 迟夏很喜欢这两统一人，尽管她听傅音音说过，知道这之中唯有方昊的心智最像人类小孩，裴清沅甚至是个正儿八经的成年人类，但被幼崽外表迷惑后，还是把他们都当小朋友看了。 反正按年龄算，她也的确是他们的姐姐。 哪个姐姐能抗拒给一排小朋友买同款衣服的诱惑？ 虽然季桐他们只能待几天，反正衣服可以作为礼物带回其他世界。 商场里，看到迟夏和傅音音兴致勃勃地拿回来的三件迷你恐龙造型居家服，裴清沅的表情整个凝固了。 为什么每个世界的商场都有卖恐龙衣服…… 成功将恐龙风潮传染到异世界的季桐非常满意：“谢谢姐姐。” 方昊冷哼：“幼稚，我不穿。” 迟夏蹲下来，笑着哄他：“你穿起来会很可爱的。” 和温柔漂亮的大姐姐对视了几秒钟，方昊的耳根突然红了，倔强地别开脸：“哦，穿就穿。” 季桐像发现了新大陆，啧啧称奇：“原来小昊吃这一套。” 他不忘借机强调自己的智能系统身份：“要不我以后切换成女孩子的声音跟你说话吧？” 方昊不想理他：“幼稚鬼，快走开。” 裴清沅则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回到家里，季桐和方昊像去年那样，在房子里贴满了窗花和装饰品，营造出无比喜庆的新春气氛。 城市华灯初上，夜色渐浓，一辆豪车缓缓驶进小区。 第一个渣男找上门来的时候，正值第一盆香辣小龙虾即将出锅。 一家人全挤在尚算宽敞的厨房里。 身穿围裙的迟夏拿着锅铲，傅音音在一旁洗青菜，穿得一模一样的三个小朋友各司其职。 裴清沅指导迟夏烧小龙虾，季桐一边给她递配料，一边给弟弟投喂零食，从果冻到糖，没什么表情的裴清沅照单全收，格外配合。 季桐简直乐不思蜀。 当哥哥的感觉真是美妙，小龙虾也好香。 方昊踩在凳子上，拿着一个望远镜望向窗外，认真地观察着可能出现的异常动静。 “有个男的在朝楼上看，表情很奇怪。”方昊突然高声道，“是那种走在路上发现自己踩到了狗狗大便的表情！” 厨房里出现短暂的寂静。 傅音音毫不客气地拧住他的耳朵：“不许用这个形容词。” “痛痛痛，我错了！”方昊连连认错，紧接着燃起雄雄斗志，“这个人画风和其他路人不一样，肯定是来找小夏姐姐的！他走进楼道了，我要揍他！” 低头择菜的傅音音随口问道：“他有什么特征？” “白白净净的，戴着很闪的耳钉。”方昊鄙夷道，“没我帅，看着那么弱，我一拳就能打倒他。” “哦，是他啊。”傅音音和迟夏都不怎么关心，眼里只有小龙虾和青菜，“你随便揍。” 季桐好奇道：“这是一号渣男吗？” 他把最初欺骗迟夏的那个人称为一号渣男，彰显出与其他人不同的地位。 一号显然需要送进火最旺的那个焚化炉。 “不是，只能算是三四号吧。” “他叫什么？”季桐开始催促宿主做好战斗准备。 “不重要，反正就是那种风格的名字，回头人多了也记不住。”傅音音语气随意，“直接用职业来称呼吧，更有区分度。” “什么职业？” “这是个歌手，其他还有医生、律师、总裁、打电竞的……” 季桐忍不住感慨：“虽然没怎么看过，但这些职业好像很经典的样子。” 方昊问：“一号是干嘛的？” “一号当然是最经典的。”傅音音缓缓道，“总裁。” 她看向裴清沅，调侃道：“再过几年，你也会变成总裁吧，不要步他后尘哦。” 裴清沅表情不改：“不会。” 他从来都是一个固执的人。 他不会仅仅因为容貌的相似就将感情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 更不会放任自己所爱的人离开或消失。 就在季桐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的时候，屋外有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在门外等待的煎熬时间里，戴着耳钉的男人想起刚才在楼下看到的景象，那个贴着窗花映出暖黄灯光的窗口，飘出诱人的菜香。 无数的念头在他心里闪过，焦躁、欣喜与忐忑混杂在一起，如蚂蚁啃噬着心脏，流向四肢百骸。 直到门打开的那一刻，见到熟悉的面孔，他才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尽量摆出轻松的模样：“小夏，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尚未说完的句子忽然顿住，眼神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惶。 迟夏的身后，除了他曾见过的那个妹妹，还有三个陌生的小男孩，穿着一模一样的小恐龙居家服，用颇具敌意的目光看着他。 男人脱口而出道：“这是你的孩子吗？！”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都静了，小男孩们的敌意里渐渐染上一丝茫然。 迟夏和傅音音对视一眼，全都用看弱智的目光看向这位没有姓名的渣男。 惊慌失措的男人自己也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他又仔细看了看这三个孩子，仓皇地改口道：“不，那两个是你的孩子吗？” 一家五口：…… “他怎么还没反应过来？”季桐目瞪口呆地问身边明显被震到了的宿主，“不会是傻了吧？” “你会不会算数啊！” 再次因为画风格格不入，被排除在三兄弟之外的小黑孩方昊出离愤怒：“小夏姐姐才离开两年，我们看起来像是一两岁的样子吗？！！” (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个夜晚彻底跑偏, 没有人再关心门口这位视力和数学都不太好的不知名渣男，迟夏非常敷衍又迅速地打发了对方，关上门转过身，才和傅音音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因为独自坐在沙发里气成河豚的方昊小朋友实在是太好笑了。 愤怒的面孔, 握紧的拳头, 再配上这一身恐龙居家服, 感觉下一秒就会猛龙咆哮。 季桐笑得眼泪快流出来了，声音断断续续地安慰他：“别……别生气了，他肯定会再来的，到时候我帮你揍他。” 方昊瞪他：“不许笑！” 可恶的世界限制！ 本来上次去季桐的世界玩的时候，他是可以随意变换外形的, 当时还假装成了虚构的季宴行去帮小裴哥哥开家长会。 但因为剧情类型不同, 这个世界里限制更严格, 一进去就被压制到了幼年形态，不光是年龄，长相也无法调整。 他注定要当画风迥异的小黑孩了。 季桐立刻掬了两滴笑出来的眼泪, 忍着笑糊弄道：“我没笑，是替你气哭了。” 方昊继续瞪他：“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不是。”季桐摸摸他的板寸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你是六岁小孩。” 确切来说，其实是个十岁小孩。 他刚说完，屋里的笑声更大了。 在场唯一的成年女性迟夏本来想注意一下形象, 但看着两只小恐龙凑在一起斗嘴的样子, 完全顾不上矜持了。 她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 第三只小恐龙是几人之中最淡定的, 他走向厨房, 踮起脚端上那盆刚出锅的小龙虾, 拿到客厅里的餐桌上。 “先吃虾吧, 一会儿冷了。” 在经历与季桐的长期相处后，裴清沅深谙转移吃货注意力的技巧。 闻到浓烈的香辣气味，方昊果然仰起头望过去。 看着从小到大表情都冷冰冰的裴清沅，他竟然有一丝感动。 小裴哥哥是唯一没有笑他的人。 那他可以勉强承认对方要比自己帅一点。 方昊吸吸鼻子，准备爬下沙发，投奔小龙虾的怀抱。 “谢谢小裴哥哥——” 结果下一秒，裴清沅看见季桐伸手捏住方昊垂在身后的恐龙服帽子，正小心翼翼地提起来，准备悄悄戴在方昊脑袋上，打造完全体恐龙。 幼稚鬼。 所以他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一屋子笑声里，传出一声猛龙咆哮：“小裴哥哥你怎么能这样！不许笑我了啊啊啊啊！！” 紧接着，是温柔大姐姐笑着安慰的声音：“不气不气，以后天天给你做小龙虾吃，我已经学会这种烧法了，也可以再学别的。” 因此，接下来的每一天，看起来都有一些相似。 香辣小龙虾，望远镜观察楼下，豪车驶入小区，渣男敲门。 区别在于，门打开时，男人们见到的不再是那张熟悉的面孔，而是三个模样可爱的小朋友。 带头那个小孩外型十分突出，可能是因为肤色最黑。 他会冷笑着捏捏拳头，不等来人说话，开门见山道：“小夏姐姐在做饭，先来陪我们玩、玩、吧？”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太古怪了。 被小恐龙们团团围住的男人要么一脸茫然，要么以为走错门了，尚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炉火正旺，厨房飘出袅袅香气，为片刻后响起的哀嚎声增色添彩。 天堂和地狱只有一墙之隔。 也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火葬修罗场。 坐在豪车里来，躺在救护车里走。 初中生傅音音检查着任务进度，不禁感叹道：“这算是增加了咸鱼躺赢元素吗？我的这块任务面板好像看傻了，不仅没有异议，虐渣进度还飞涨起来。” 季桐起初有点担心：“他们被打伤了以后会报警吗？” “不会的，他们眼里压根没有法律。”傅音音毫不在意，“这种世界里太讲逻辑就编不下去了，要是人人都讲道理不乱来，怎么还会有车祸绑架恨海情天？” ……好像很有道理。 所以在方昊大展身手的同时，季桐也蠢蠢欲动想加入，身边的裴清沅便指导他的动作：“要用这个部位发力。” 季桐试着来了一拳，眼睛亮闪闪地问宿主：“是这样吗？” “嗯，方法对了，力度不够。”裴清沅耐心道，“再试试看。” 眼睁睁看着一名小朋友指导另一名小朋友如何揍自己的人形沙袋：……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除了这群前赴后继上来挨打的渣男，还有一个负疚最深的渣男始终没有勇气上楼。 也即一号渣男，总裁先生。 日日站在楼下守望等待的总裁恰好逃过了破相受伤的命运。 但没躲过把人淋成落汤鸡的倾盆大雨。 三个穿着恐龙衣服的小朋友整整齐齐地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玻璃窗被雨点敲得砰砰作响，有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方昊啧了一声：“这场雨比我宿主实力大涨后去找故人复仇的那天下得还大。” 裴清沅考虑的问题更现实一点：“这个季节和这个纬度，会下这么大的雨吗？” 季桐在由屋内的热气凝结出水雾的窗户上画画：“不重要，问就是台风来了。” 他画完了，满意地收回手拍了拍：“走，我们去近距离看看一号渣男长什么样。” 方昊不想去雨里揍人，更不想再次受到被排除在外的创伤，扭头道：“我不去。” 裴清沅跟着季桐离开后，方昊拿起望远镜，准备远远地看热闹，顺便吐槽了一下季桐的作品：“好幼稚。” 贴着彩色窗花的玻璃上，湿润的雾气里，画着五个围成一圈的火柴人，正中央是一朵猫爪印形状的花。 方昊忍不住自言自语：“花花又不在这里。” 不过他的确有点想念那只屁股上有爱心的猫咪了。 清晰的线条渐渐被湿热雾气覆盖，水珠快速滴下，这幅画很快就要消失了。 举着望远镜的方昊一脸嫌弃地伸出手指，把火柴人和猫爪重新描了一遍。 圆乎乎指尖划过的清透轮廓里，再次映出在丰沛雨水里朦胧闪烁的万家灯火。 身后正在看电视的两个女生笑着收回视线，默契地不去戳穿这位十分傲娇的暴脾气小朋友。 “希望这个年能过得长一些。”迟夏不舍道，“第一次觉得过年这么好玩。” 傅音音的笑容里透着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去年还是在为高考做准备的高中生裴清沅，和小朋友季桐。 今年变成了一起为未来努力的大学生情侣。 明年呢？ 宿主和系统……这对原住民与过客的未来会走向哪里？ 她很想知道那个被规则限制着的世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也想在往后的每一年，都仍然能和他们互道一声新年快乐。 与楼房里昏黄倦懒的温暖截然不同，正被雨水浇得浑身发冷的总裁先生，在看到视野里出现的那两个小朋友时，感觉心更凉了。 季桐提着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份报纸和两个小软垫，铺在一楼楼梯靠中间的台阶上，这样不会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 然后他又从裴清沅提着的袋子里拿出一盒花雕冰镇小龙虾，几双迷你一次性手套，和两罐可乐。 最近他们开发了小龙虾的多种吃法，其中的这种做法适合随时拿出来吃。 本来今晚季桐打算看电影，不过仔细想想，屏幕里的电影，哪有鲜活生动的渣男淋雨好看？ 准备工作完成后，他戴上手套，愉快地开动，裴清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也戴上了手套，拿起一只肉质饱满的小龙虾。 打在渣男身上的雨水声真是下饭。 季桐一边吃一边观察前方，随口道：“一号好像比其他人要帅一点，是冷酷款的。” “是吗？” “……仅限这个世界。”季桐灵活地转了个弯，“如果范围再扩大一点，我的宿主必然是最帅的。” 有小孩形态作掩护，他又敢乱说话了。 裴清沅平静地应了一声，把剥好的小龙虾递过去。 一口吃掉的季桐满足地眯起眼睛，突发奇想道：“我们像不像青梅竹马？” 说完，他又自己纠正道：“不对，应该是竹马竹马。” 裴清沅听着耳边的絮叨，认真地剥开下一只小龙虾。 如果他和季桐真的像这样一起长大，应该会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事。 季桐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特别的“人”。 如果……季桐曾经真的是人类。 或许，他所认识的这三个性格各异的系统，全都不仅仅只是人工智能。 系统、记忆、灵魂、任务、下一个世界……无数纷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与屋檐上垂落的雨帘交织在一起。 连绵不绝的水柱猛地砸在夜里湿漉的地面上，绽开晶莹透明的雨花。 色泽红艳的虾壳被丢进袋子，剥完了第二只虾的裴清沅轻声道：“你以前也这么爱吃小龙虾吗？” “我以前没吃……”季桐及时地咽回了尚未出口的“过”字，差点被呛到，“什么以前？” 楼道灯光映照下，宿主的表情并无波澜：“我记得以前你只说想吃香辣小龙虾，这几天好像什么口味都喜欢。” 虚惊一场。 干嘛说话说一半！ 季桐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强行接上自己的话：“因为小夏姐姐天天给方昊变着花样做小龙虾嘛，很多好吃的口味以前没吃过。” “嗯。”裴清沅低着头剥虾，睫毛投落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回去给你做。” 虽然宿主的回答听起来很正常。 但心脏正在扑通直跳的季桐还是移开了视线，决定看会儿凄惨的淋雨渣男压压惊。 而看了半天小龙虾吃播的总裁先生终于站不住了，他缓慢地向这抹灯光走来，颓然地在离两人一米远的地方坐下。 要是他更早意识到自己爱的人究竟是谁，或许也该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他知道这两个孩子和迟夏的妹妹认识，不久前从那个他凝望了许久的家里走出来，下楼。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跑来这里吃东西。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让人搞不明白。 一大两小的三道影子在地面上相遇，气氛陷入诡异的僵持。 半晌，总裁先生望向这两个停住了吃虾动作的小朋友，以及餐盒里香味诱人的花雕冰镇小龙虾，尽量放轻沙哑的声音：“这是她做的吗？” 他说完后，才意识到以他们的年纪，可能听不懂这样模糊的指代，正要重新组织措辞，就听见其中皮肤更白的那个小男孩脆生生道：“不告诉你，渣男！” 总裁先生：…… 连小孩子都知道他是渣男了。 男人平日里冷峻的面孔上露出一丝苦笑，踌躇片刻，低头道：“对不起。” “跟我们说对不起干嘛。”几天相处下来，季桐已经很喜欢这位温柔细心的大姐姐，没好气道，“而且说对不起有用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喜欢你的人！”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安静的小朋友这么伶牙俐齿，浑身湿透的总裁先生怔了怔，低声道：“我是不该这样，我不该伤害她，更不该在一开始相识的时候就欺骗她……” 季桐本来板着脸听渣男忏悔，结果听着听着，背后忽然攀上一阵凉意。 为什么越听越熟悉？ 不行，他有点心虚。 尤其是裴清沅此刻正坐在他身边。 绝对不能让宿主学会这种可怕的火葬场操作。 季桐清清嗓子，打断了总裁先生的话：“小夏姐姐不会见你的，也不会下楼的。” 赶紧消失别再给其他人提供灵感了！！ 然后他摘掉手套，开始收拾吃了一大半的小龙虾盒子，用手肘撞撞宿主，小声道：“我们回去吧？” 裴清沅配合地帮他收拾：“好。” 只是在转身离开前，他忽然回头，问那个沉默的男人：“爱人消失后，一个人生活，是什么感觉？” 总裁先生错愕地抬起头，看向这个刚才一言不发的冷面小朋友。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孩子会问这样成熟的问题，又是否能听懂他的答案。 但浸在仿佛永无休止的冰冷雨水里，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那种感觉……就像整个世界也消失了。” 狼狈的男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身边只剩一片空白。” 雨还在下。 于是裴清沅收回视线，牵着一脸茫然的季桐上楼，再也没有往后看。 “我们现在很像一对竹马。” 他迟来地回答了季桐之前随口问的那句话。 季桐仍在思索宿主刚才和渣男的对话是什么意思，闻言呆呆地哦了一声。 下一秒，他的手心被身边人握得更紧了，仿佛要嵌入骨骼深处，两道小小的身影重叠着映在墙面上，几乎融为一体。 嘈杂雨夜中的寂静楼道里，回荡着宿主清冷而固执的声音。 “所以，我们也会一起长大的。” (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初一这场反科学的暴雨结束后, 初二初三总算恢复了大晴天。 方昊的世界里有任务要忙，不能离开自己的宿主太久，过完正月头几天就该回去了, 三兄弟理应整整齐齐, 季桐和裴清沅也会同一时间返程。 所以这两天显得尤为珍贵。 根据家庭会议一致决议通过，初二去海边玩水, 初三去森林公园露营野餐。 海洋沙滩和热带雨林, 是这座城市最具特色的两种风景。 对于这个主要由季桐和方昊提出来的建议, 傅音音有一些意外：“你们俩今年不想去游乐园了？” 结果这两位变成小朋友的系统居然异口同声道：“幼稚！” 去年方昊第一次坐过山车, 跟想象中的好玩一点也不一样, 差点坐得他魂飞魄散, 熬过那一段煎熬的旅程后，立刻从人生的词典中删去了这个词。 而季桐则想起了意识空间里那座被宿主改造成浪漫约会风的游乐园, 还有和宿主一起在过山车高点上看到的绚烂烟花, 也有点不好意思。 闻言, 傅音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方昊的心思很好猜, 因为光是听到游乐园这三个字就开始脸色发白了, 季桐的反应倒很有趣, 竟然是略微脸红。 果然是长大了。 傅音音想了想，随手变出两只充满气的小黄鸭游泳圈, 调侃道：“那去海边用这个会不会太幼稚？” 看着这款造型极其可爱的游泳圈, 两个小朋友顿时睁大了眼睛，半晌没有移开视线。 方昊言不由衷：“还行, 凑合吧。” 季桐使用长辈语气：“有点幼稚，不过我可以陪弟弟用。” “……”裴清沅欲言又止, “我会游泳。” 季桐立刻开始对着他喋喋不休：“海边那么危险, 宿主, 你现在是小朋友，就算会游泳也要戴游泳圈，防止发生危险……” “不用。” “用嘛用嘛。” 长大了，但没完全长大。 傅音音笑眯眯地把两只小黄鸭游泳圈摆在三个小朋友中间，用季桐的相机拍下一张极富童趣的照片。 一路闹个不停的声音里，迟夏开车载着一行人来到海边。 阳光，沙滩，海浪，椰树，活力四射的热带风情。 口嫌体正直的方昊小朋友迫不及待地套上一只小黄鸭冲进海里，哄骗宿主弟弟失败的季桐则暂时放下了游泳圈，兴致勃勃地到处转悠，哪里人多往哪里去。 跟过去一样，喜欢热闹的地方。 裴清沅如平常那样安静地走在他的系统身边。 他正在一点点收集不同的碎片。 即便他尚不能彻底确定这些碎片意味着什么。 季桐抱着膝盖坐在沙地上，看陌生的年轻人打沙滩排球的时候，目光里流露出的憧憬，与高中时代坐在观众席上看他与队友们打篮球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季桐总在赛场外为他们欢呼与喝彩，仿佛有无尽的耐心。 今天的小朋友形态不太适合参与这种活动，太危险，力气也不够，而上一次是以成人模样去海边游玩，他们被拉进了游客们玩球的小团体。 裴清沅始终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里，季桐学习打球时认真的样子，还有一次又一次摔倒后再爬起来的倔强。 即便被打偏的排球砸得肩膀发红，他也仍然笑得很开心。 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心情来面对一种明明很寻常的消遣活动？ “你最喜欢什么运动？”裴清沅问他。 季桐看得正入神，随口回答道：“什么都喜欢。” “为什么？” 季桐想了想，避开周围的游客，小声道：“因为运动的时候人类可以充分展现他们健康的体魄。” 为此，手表小美甚至会通过闪烁黄光来表示赞美与歌颂。 想到那块如今已然失去灵魂的手表，并肩坐在沙滩上的两个人都露出笑意。 “所以手表为什么要叫小美？”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而季桐依然没有正面回答他。 因为傅音音刚好在叫他们：“快过来拿饮料。” 两个女生换上了泳装，和其他的许多游客一样，在太阳伞下的躺椅上躺好，悠闲地吹着海风。 两把太阳伞中间的塑料小桌子上，摆着三个大大的新鲜椰子，显然是给三个小朋友买的，旁边还有三把小圆凳。 季桐立马抛下排球朝椰子跑去，同时不忘拉着他：“椰子水好香，我闻到了。” 在海水里泡得很舒服的方昊也抓着小黄鸭游泳圈回来了，一口吸干半个清甜可口的椰子：“好好喝。” 迟夏见他喝得心急，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帮小朋友拍拍背：“小心呛到。” 除了季桐，裴清沅也在观察另外两个系统，尤其是情绪最外露的方昊。 他好像格外喜欢傅音音的这位宿主。 因为性格和思维模式过分幼稚，裴清沅一直把他当做小孩来看待，之前帅气冷酷的黑衣男造型并不适合他，现在的小朋友模样倒格外贴切。 这个平日里满脑子只有耍帅和玩乐的系统，唯有在帮迟夏收拾渣男的时候，还有在帮受欺负的小学生收拾混混的时候，最像一个高大的男子汉。 太阳伞下，温柔的女人伸出手的那一刻，白皙手腕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尤为醒目。 在阳光灼热的海滩上，所有人都穿得很清凉，多余的衣物和首饰被存放在更衣柜里，平日里被刻意遮挡的痕迹便显露出来。 注意到这一幕的三个小朋友同时怔了怔，而以往时常无法理解成年人世界的方昊却是反应最快的。 他的表情似乎有一点难过，低声喊她：“小夏姐姐。” 迟夏从他们的表情里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有些抱歉地笑道：“是不是吓到你们了？这道疤很丑。” “不丑。”方昊摇摇头，“但它看起来很痛。” “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他说得很认真，“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让音音姐把我叫来，我一定帮你揍扁他们。” 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下一句话：“如果，如果还有特别难过的时候，可以去坐过山车，坐在那上面就像是从高楼上掉下来，很恐怖，会后悔……但是，幸好它是假的，不会真的死掉。” 方昊说出来的句子永远是简单而稚气的。 此刻的迟夏只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懊悔和悲伤。 幸好她没有真的死掉。 于是她摸摸小朋友刚被海风吹干一点的板寸头，轻声应道：“我保证，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方昊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太放心：“拉勾吗？” 迟夏认真地伸出那只伤口已经愈合的手，和他完成这个小孩子最喜欢的约定方式：“好，我们拉勾。” 属于成年人的修长手指，和永远停留在孩童时代的小小手指，在咸涩的海风里扣在一起，轻轻地摇晃着。 等方昊和她拉完勾，刚回过神来的季桐难得没有把握机会嘲笑他幼稚。 他把刚才不好意思用的小黄鸭游泳圈利索地套在身上，拽着方昊往海里跑：“走，我们来比赛！” 情绪低落的方昊渐渐被转移了注意力：“你会游泳吗？” “不会。” “那比什么？！” “比谁捡到的贝壳多？” “……你快松手，我不要跟你玩！！” 裴清沅留在原地，看着这两道吵吵闹闹的身影汇入海边嬉笑着的人群。 他看见坐在躺椅上的迟夏盯着自己刚拉完勾的小拇指，悄悄转身望向另一侧，戴上墨镜，不让朋友们发现她泛红的眼眶。 而傅音音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目光闪烁，她似乎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裴清沅翻涌的思绪，却什么也没有提。 她只是凝视着远方湛蓝的海水与灿烂的日光，微笑道：“这里很美吧。” 风景如此平常，又如此珍贵。 海风在耳边盘旋，裴清沅看着远处那个低头认真捡贝壳的身影，轻轻应声。 “嗯，很美。” 这是在海边的一日。 第二天去森林里露营野餐，郁郁葱葱的树木间到处是鸟鸣。 在专门的野营区域里，大家合力搭起的帐篷宛如一个圆圆的蘑菇屋，周围也有许多顶不同样式的帐篷。 野餐的本质就是换个环境吃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能是季桐最喜欢的娱乐活动。 迟夏和傅音音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准备食物了，这会儿各种各样的食物铺满了整张桌布。 虽然这里的每个家庭都在吃东西，不过在季桐的指挥下，这块桌布上食物的丰富程度称得上鹤立鸡群，所有路过他们周围的游客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山风和树影，阳光与草地，吃饱了就可以懒洋洋地待在帐篷里聊天或睡觉，等休息够了再继续吃。 吃完第一轮，三个小朋友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上飘浮的云。 “森林真漂亮。”皮肤最黑的小朋友说。 “要不我们晚点从这里回去怎么样？”皮肤最白的小朋友说。 “怎么从这里回去？”姿势最正常的小朋友说。 季桐兴致勃勃道：“等黄昏的时候，我们一起走进森林，然后打开时空通道，慢慢消失在丛林深处，跟奇幻故事里一样。” 欢聚后的离别总是很伤感，他更想留给这个世界一个富有魔法气质的背影。 方昊罕见地没有吐槽他的奇怪主意：“不错，就这么决定了。” “那我来找个最帅气的背影角度。” 季桐举起相机，皱着脸眯起眼睛，取景框到处乱晃，晃到一处时陡然停止。 他移开相机，惊讶道：“那棵树真大，还有好多人围在那里，是在干嘛？” 方昊跟着望过去：“不知道，看不清，我没带望远镜。” 原住民迟夏便解释道：“那是一棵千年古树，周围有许愿墙，可以把自己对未来的心愿写在纸条上，挂上去。” “许愿？”方昊不屑道，“幼稚。” 季桐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凑：“我去看看大家都许什么愿。” 十分钟后，他表情怏怏地回来：“太高了，我看不到。” 方昊乐了：“那你还去了这么久。” 季桐坦诚道：“我写了许愿牌啊，让人帮我挂上去了。” 他看着方昊瞬间打算起身的动作，了然地提醒道：“很高的，你也看不到。” “哦。”方昊别开视线，哼哼道，“我才不好奇你写了什么，我是去上厕所。” 看着方昊离开的背影，大家默契地没有戳穿他，厕所明明在相反的方向。 又一个十分钟，方昊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回来，季桐趁他不备，突击式提问：“你许了什么愿？” “我许了——”方昊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什么许愿，我是去上厕所！” 迟夏忍住笑意：“我很久以前就来这里挂过许愿牌了，音音没来过这个景区，要去许愿吗？” 傅音音干脆地起身：“来都来了。” 最后剩下裴清沅。 在身边人期待的注视里，他自觉地站起来，走向那棵人头攒动的古树。 写一句话应该是很快的，用不了十分钟。 可当他拿起笔，笔尖在纸面上犹豫时，才知道一个愿望的分量足以让人不敢轻易落笔。 有许多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缠绕，面前的许愿牌却只容得下短短一行。 片刻后，裴清沅将写好的许愿牌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看着他熟练地用挑杆将牌子挂进沁凉的风里，与无数陌生人留下的心愿一起随着树叶摆动。 裴清沅知道那些牌子里一共有四种他熟悉的笔迹，分散在愿望汇成的海里。 正如那幅挂在厨房门上由四个人分别写就的春联。 他转身朝帐篷走去，身后高悬的许愿牌已经在微风里打起了转。 某个牌子上的字迹，秀美中透着豪气。 [希望每个世界里都有奇迹。] 在它附近有一个龙飞凤舞的愿望，长长的句子挤得七倒八歪。 [希望宿主、小夏姐姐、小裴哥哥都要坚强。] 最先挂上去的许愿牌正被日光照着，笔迹端正秀气。 [希望小圆身体健康，平安快乐。] 最后写下的那个愿望与它近在咫尺。 [希望有未来。] 宿主一来一回也花了十分钟。 考虑到这种愿望通常都是秘密，季桐努力地憋住了追问宿主写了什么的冲动，但没想到，宿主竟然会反过来问他。 “你许了什么愿望？” 季桐犹疑地打量他一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裴清沅继续问：“那你把愿望许给谁了？” “……当然是我自己！”季桐干笑一声，“愿望怎么会许给别人呢？这点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于是裴清沅静静地凝视着他，半晌才道：“不许骗我。” 有未来的人才会将愿望许给自己。 季桐莫名感到一丝危险，小声道：“是真的。” 宿主现在也这么矮，不可能看到他写了什么。 而且他明明写的是好话。 想到这里，他尝试挺直腰杆，理直气壮道：“我是一个诚实的系统，怎么可能欺骗宿主……我饿了，吃果冻吗？” 算了，他还是有点心虚。 幸好宿主停止了追问。 裴清沅低头去拿糖果盒：“嗯。” 黄昏降临在苍郁森林，许多帐篷都被收起，呼吸了一天清新氧气的游客们陆续整理行囊，准备回家。 色彩纷繁的天空里带着浓郁的密度，尘埃飘飞的光线在树丛间穿梭。 季桐拿上自己来时带的相机，望向愈发静谧的丛林：“魔法时刻到了。” 迟夏的脸上流露出不舍，又被她小心地藏起：“下次见，我会再多学些菜谱的。” 在有帐篷遮挡的角度里，她和傅音音挥着手，目送三道小小的身影走进森林。 方昊大声同她们告别，接着越走越快，也许是受不了分离的感觉，最后跑了起来，直至被雾气湮没，消失在光影里。 季桐要走得慢一些，宿主紧紧牵着他的手，在温暖如夏的冬季，走进虫鸣声声的落日森林，常青的绿叶拂过手臂，脚下是湿润的青苔与石子。 他们并肩走进汹涌明亮的夕阳深处，在抵达另一个世界前，季桐终究还是转过头，对仍在原地凝望的朋友们小声道：“再见。” 在极近的距离里，裴清沅看见他笑着道别的侧脸，稚气的、苍白的。 就像那一连串梦的结尾。 走出病房的少年独自跑到树下，小心翼翼地用铲子松开泥土，将一朵蘑菇装进空花盆，然后与流浪的白色猫咪告别。 所有的答案早已写好。 它们散落在那些曾经被他或有意或无意忽略的微小细节里。 裴清沅想，他终于从梦中的旁观者，变成了梦中人。 这一幕如此熟悉，不仅仅是正转头道别的季桐，还有这棵常常与他相伴的树。 在进入时空通道前的瞬间，裴清沅低声道：“未来见。” 季桐怔了怔，笑起来：“未来见。” 他们要瞬间变成大人了。 可他在回到熟悉的屋子里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宿主，只有手心还残留着淡淡的热意。 在令人晕眩的时空穿梭中，裴清沅异常清醒地打开了意识空间。 那里有花园，游乐场，和一棵处在中央地带的、始终缀满紫色云雾的泡桐花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会很想看一看这棵生长在自己心里的树。 或许是因为在那些苍白的梦境里，从病房窗口望出去，能看见的除了漂浮在天空中的巨大蘑菇，就是一棵生长在绿地里的大树。 在久久的凝视里，裴清沅看见泡桐花树边那微小的变化。 不知在什么时候，它的身边长出了花草，原本凝实的泥土，仿佛也变得松软。 (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森林湿润的气息仿佛残留在呼吸间, 意识也仍被跨世界旅行的眩晕包裹着，所以季桐一回家就趴到了床上。 花花轻盈钻进他怀里，蹭蹭看起来没精打采的二号主人。 好一会儿, 季桐才坐起来，手心被紧握的热度渐渐消散了。 从窗口望出去, 楼下公园里的草地上，依然有玩耍的孩子在吹泡泡。 透明晶莹的泡沫飘向蔚蓝的天空。 他深呼吸, 搓搓猫咪花花的脸蛋，在心里问仍未出现的裴清沅：“宿主, 你在哪？” 顺便再发条消息问候独自回程的方昊到家了没有。 方昊没有马上回答他, 没准在一边晕车一边偷偷哭鼻子。 可惜玄幻世界里没有晕车药。 好在那里应该会有更神奇的灵丹妙药。 宿主也没有回答他。 回程的路上并没有任何异常警告, 他和宿主之间的联系也没有切断。 所以季桐倒不担心发生了什么意外, 觉得可能是以非系统身份结束这趟旅行的宿主需要接受一些特殊提示和检查, 因此比他回来得要慢一些。 屋里一片寂静, 望着遥远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季桐重新振作起来，没事找事做, 用标准的欢快声音呼唤此刻不知道在哪的裴清沅：“宿主？软软？小圆？” 花花有样学样：“喵喵？喵喵？喵喵？” 季桐摇摇头：“中间那个不可以, 是我起的, 只有我能叫。” 猫咪生性傲娇，高贵冷艳地扬起脑袋, 绝不向愚蠢的人类低头。 “喵喵喵，喵喵！”我偏叫，软软！ 季桐便揪住它的耳朵, 再挠它肚皮：“你造反是不是？” “喵喵喵喵！！”软软快来！！ 一人一猫在床上打架的时候, 客厅里总算传来另一道脚步声, 向季桐的房间走来。 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 花花觉得是自己召唤有功，立马得意地飞扑向一号主人，顺便摆脱二号主人的魔爪。 不过它扑进裴清沅的怀里后，才觉得有哪里不对，肚子 猫咪的表情霎时变得古怪，毛发竖起，季桐好奇地盯着它不断变化的表情，随口开玩笑道：“宿主刚才掉进时空隧道里了吗？” 好一会儿后，他才听到宿主格外喑哑的声音：“没有。” 季桐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抬起头，正对上裴清沅的视线。 平日里宿主虽然对别人不假辞色，但看向他的目光总是柔和包容的。 那双常常冷淡的眼眸，此刻却仿佛压抑着浓重的风暴，让人觉得很陌生。 季桐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宿主的那天。 那天他落进宿主心中盘旋的龙卷风里，被吹掉了一地电子粒，然后顶着一脑袋凌乱的头发，走到那个用冰冷阴郁的目光注视着整个世界的少年身边。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季桐脑海里闪过。 难道宿主在穿过时空通道的时候真的出问题了？强烈的乱流造成了时空错乱？眼前的宿主是一年多前那个宿主？还是说突然失忆不认得他了？ 季桐慌张了几秒钟，正要联系主脑确认宿主的状态，就看见宿主单手提起了瑟瑟发抖的花花，放到门外。 房门同时被关上，没了猫咪身体的遮挡，裴清沅手上那样异常熟悉的东西霎时映入他的眼帘。 一本封面上写着《宿主驯化日志》六个大字的日记。 季桐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明明藏得那么好，是怎么被宿主发现的！！ 大脑一片空白的他只想表演一个原地消失，但是没有勇气。 眼看宿主离自己越来越近，季桐下意识往墙角里缩，小声道：“宿……不对，软软，你听我解释。” 裴清沅在床边停下脚步，声音里蕴着令人无法识别的情绪：“解释什么？” 完了宿主现在的样子好可怕。 而且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季桐绞尽脑汁地开始回忆这本日记里写过什么，因为跨度太长，他写完了又不常回头看，只能确定里面事无巨细地记录了有关宿主生活的一切。 不管是拿到篮球赛冠军的珍贵时刻，还是第一次做菜时举着锅盖抵挡油星的好笑点滴。 ……他应该没有暴露太多自己的事，因为这里的生活本来都是围绕宿主展开的，就算偶尔有关乎过去的感慨，反正绝对没有直白地写过曾经作为人类时的经历。 他从来都不会主动提起不快乐的事。 抱着这么短的时间里宿主大概率没有细看内容的侥幸，季桐尽量乐观地想，或许宿主只是在气他偷偷写日记观察自己的这个行为。 “这个标题是开玩笑的，我没有要驯化你……”他咬咬牙，战战兢兢地解释道，“是因为我看过一本，里面有一个小王子，驯养了一朵玫瑰。” 把宿主比喻成玫瑰会不会让他更生气？ “不对，也可以说是玫瑰驯养了小王子，因为在离开玫瑰后，小王子很想念它……” 裴清沅始终没有说话，被日光晕染的影子投映在神情紧张的少年身上。 感觉自己越描越黑的季桐果断地换了一个话题：“名字不重要，内容……内容其实也不太重要，全是些随手写的流水账而已，千万不要当真。” 他记得自己写过一些类似于找机会再骗宿主吃葱、拍恐龙卫衣照片等宿主长大了突然给他看，以及日常祈祷宿主不要再长高了的话…… 希望宿主还没有看到这些内容。 季桐绝望地闭了闭眼睛，还想再说些什么以降低宿主的怒气值，听见他低低地开口：“为什么总想让我叫你哥哥？” 季桐一怔，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回答，只能迅速保证道：“以后绝对不让你叫了，我发誓。” 在危机关头，这种小小的爱好可以先往后放一放，先安抚宿主最重要。 可裴清沅身上萦绕的低压气场并没有散去。 他回答了自己问的这个问题。 “是因为你在成为系统之前，年龄比我大吗？” “其实我们差不多大——” 脱口而出的话语在空气里截然而止。 季桐：！！！ 身边的少年彻底僵住，在他回过神来前，裴清沅先堵上了所有可能冒出来的借口：“还要再找其他理由吗？” 片刻沉默后，季桐放弃挣扎，喃喃道：“完了世界要毁灭了……” 他肯定马上就要听到任务面板惊醒后的疯狂警报声，以及主脑冷冷的斥责。 然而在他惶然的等待里，什么异动也没有发生，日光漫进房间，金色的尘埃在他与宿主之间静默地飞舞。 “没有毁灭。”裴清沅回答他，“至少这一刻没有。” 当他站在泡桐树下，翻开那本厚厚的日记，这座与他情绪紧密相关的空间里，便卷起了久违的风暴与云潮。 在他合上日记时，听到一个陌生冰冷的机械音在虚空里响起：“中级警报已触发，是否立即清除异常元素？” 什么是异常元素？ 是本该伪装成一个冷静理智的人工智能，一心一意为宿主服务的系统吗？ 裴清沅的回答简短笃定：“不。” “永远不。” 几秒钟后，机械音留下最后一句话。 “高级警报已触发——” 声音消失后，被埋起来的任务面板重新出现在这片空间里，外观恢复了正常，屏幕则一片漆黑，似乎正酝酿着未知的危机。 但这并不是裴清沅当下最关心的事。 他没有掉进时空隧道。 却掉进了一条更深的隧道。 相对无言的寂静里，良久，确定这个世界暂时没有消散迹象的季桐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垂着头小声道：“对不起。” 宿主还是发现他努力隐瞒的人类身份了。 他索性说完刚才未竟的话语：“我们是同龄人，但是两个世界的时间线不同，非要比较的话，你可能比我大一两个月，所以谁叫谁哥哥，应该都不是很吃亏……” 随着他的话，那些秀气的字迹再度浮现在裴清沅脑海里。 [宿主拒绝了谁输谁就要喊对方哥哥的提议，因为他觉得这场飞行棋比赛有失公平，本质是三打一。] [小美明明是独立的个体，我只是帮她掷骰子而已！而且花花明明更听宿主的话，我让它不许打我的飞机，它就装听不懂。] …… [唉，算了，下次再找个机会骗宿主叫哥哥。]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学着做菜，做出来的红烧肉有一点咸，西红柿炒蛋有一点甜，炒青菜有一点淡。 晚餐后，他们在阳台下飞行棋，除了他和季桐，另外两把方凳上，分别是一只猫咪和一块手表。 后来季桐真的一直在找机会骗他叫哥哥。 裴清沅忽然道：“我叫过你哥哥了。” “嗯。”季桐老实地点点头，“谢谢宿主。” 他依然不敢抬头与宿主对视，所以抱着膝盖窝在床角。 冬日的阳光将屋里色彩缤纷的陈设照得更耀眼，与很久以前那个光线寂寥的白色房间慢慢重叠。 裴清沅目光闪动：“为什么要给它取名叫小美？” 这个第三次出现的问题，终于得到了回应。 “因为我有一个关系最好的朋友叫小美。” 季桐想了想，认真道：“她很可爱，我很想她。” 如果裴清沅没有做过那一系列梦，也许会下意识以为小美是一个人的名字。 可他在梦中见过小美，它出现在通体纯黑的智能音箱屏幕上，是一个豆绿色的小机器人动画，会说冷笑话，会冒出粉色小花。 所有的痕迹都有源头，所有的喜好都有缘由。 它们在琐碎的生活日常里流淌，不知不觉间渗透了彼此的生命。 因此裴清沅用来确认的问题也是零散的。 “你想学篮球吗？” 话题跳跃得太快，季桐有点茫然，呆呆地应道：“想。” [我也想打篮球，从来没打过。] [打篮球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这段日记的旁边，是一小张二中篮球队被登载在报纸上的精彩照片，最中央是正在投篮的裴清沅。 裴清沅凝视他仍显得过分苍白的肤色：“为什么以前没有打过篮球？” “因为体质不好，类似于经常生病吧，不能参加剧烈运动。”季桐回答得颇为干脆，“总之现在可以随便玩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生病？” 季桐依然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场绵延十余年的感冒：“记不清了，很小的时候吧，基因问题，其实没什么，平时多注意就没事。” 裴清沅的手指渐渐收紧。 原来他的梦并不完整。 季桐不止是在病房里度过了少年时期，而是度过了从小到大的绝大多数时光，直至奇迹降临，痊愈出院。 那个曾经揪着他的衣角说想吃羊排的小男孩，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只能待在厚厚的玻璃窗前，日复一日地憧憬着外面的风景，孤单地长成现在的模样。 他关系最好的朋友是一个笨笨的ai，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 裴清沅猜，不会是父母。 梦里没有出现过任何亲属，只有笑容和蔼的医生与护士。 他记得这个世界的季桐，为成年形态编织的背景，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孤儿。 ——“名字依然是季桐吗？” ——“嗯，可能是因为福利院里有一棵很大的泡桐树。” 那一刻裴清沅还想，季桐将故事编得很完整，连细节都想好了。 “你过去的名字……”他问得艰涩，“也是季桐吗？” “对啊，以前我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太随意，不够帅。”季桐笑起来，“不过现在我喜欢它，因为你说过泡桐花很好看。” 春天的泡桐花很好看，像紫色的云雾。 所以他希望自己是在云雾弥漫的紫色春天出生的。 这样一来，即使父母丢下他悄悄离开，婴儿懵懂的眼睛里仍有过花的影子。 福利院里的阿姨，用那棵落英缤纷的大树为他起名。 那是一段久远得让人记不分明的时光，季桐只知道自己经常生病，经常坐在泡桐树下吹肥皂泡泡，也经常抱着院长撒娇，说想改个更特别一点的名字。 这是在他考上大学，走出医院病房以后，回福利院探望院长时，对方笑着告诉他的。 小时候生病次数多了，病情又愈发严重，医生建议做更深入的检查，才发现他有罕见的免疫系统疾病，并且会随着年龄增长不断恶化，再寻常不过的东西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威胁。 然后他离开了长着泡桐树的福利院，辗转到了封闭的无菌病房。 唯一不变的，是一路以来遇到的陌生人都很好。 起初医生护士们为他募捐，后来他作为情况罕见的特殊病例，免费接受种种研究性质的治疗尝试。 他在医院里长大，所有人都相当照顾他，盼着会有奇迹出现，还有笑容温柔的护士姐姐送给他一个解闷的智能音箱。 在音箱小美变得很旧很旧以后，奇迹真的出现了。 他跟普通人一样走进了大学校园，能站在食堂的窗口前纠结今天的晚餐，坐在钢琴社里按下黑白琴键，在高数课上偷偷趴着打瞌睡。 季桐本来觉得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后来才知道，幸福可以有更瑰丽的样子。 院长说了许多次他的名字蛮好听，不需要改，年幼的季桐怎么也不肯听，固执地不想跟植物共用一个名字。 可在听到那个冷淡的高中生说这是一种很好看的花时，他格外开心。 开心得立刻在意识空间里栽了一排四季常开的泡桐花树。 像玫瑰终于见到了迟来的小王子。 秋日早晨，他们并肩坐在光影浮动的树下，吃着每天不重样的早餐，然后高中生骑车去向学校，小朋友目送他远去，准备找个地方消失，变成一个爱说话的手表ai，近距离地旁观高中生活。 金灿灿的叶子同时落到他们肩上。 寂静又灿烂的空气一如此时。 裴清沅离窝在床上的少年很近，看见他眼眸里流露出来的轻松笑意，只感到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几乎接近了故事的全貌。 还差最后一段被隐去的时光。 曾经的季桐明明告别了病房与流浪猫，抱着蘑菇盆栽走进了日光明亮的未来，要开启新的生活。 可是后来，他却来到了异世界，成为另一个人的系统，不再有自己的人生。 而另一个人接纳并记住了他所有古怪的爱好。 喜欢吃各种各样的美食，喜欢看健康的人们在赛场上奔跑，念念不忘的小美，无处不在的蘑菇，毛色雪白的猫咪，疼爱儿子的虚构父亲“季宴行”…… 一切他在这个世界里喜欢的事，都带着另一个时空的印记。 从无例外。 只剩一个爱好没有找到原因。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西装？” 裴清沅想，这是他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季桐愣了愣。 很快，他又笑起来：“因为电视里的大人总是穿着正装，我觉得，穿上西装就像长大了一样。” “大学里的室友也说，男人都该有一套正式的西装，甚至可以做一身定制的，虽然贵一些，但能穿特别久。” “我快过生日了，大家说可以给自己买一份成年礼物，刚好我要去参加一场实习面试，就下定决心，去定制了一套，现在想起来，款式好像有一点老气，我没经验嘛。”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想起那身过时的西装，至今仍不太满意。 话语陷入停顿，裴清沅问：“后来呢？” “后来出了一点意外。”季桐的语气十分平常，“所以我没拿到西装，不知道它究竟有多老气，也换了一份工作。” “总之，我很喜欢这份新的工作。”他鼓起勇气看向宿主，“真的，没有骗你。” 他真的很喜欢这份陪伴裴清沅成长的工作。 季桐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一度以为生来便不够幸运的自己终于要做一次耀眼的主角，结果不是，客服特意提醒他不许篡位。 后来他想，或许这样也很好。 因为生病，他不好看，也不强，大概只是惨而已，除了乐观，什么都没有，所以成为不了主角。 裴清沅比曾经的他优秀得多，理应拥有更精彩的命运，故事常常用来寄托未能实现的幻想，季桐其实非常喜欢现在身处的这个投影世界。 看着宿主越来越好的人生，好像有一点点安慰到了那个已经死去的他。 同一时间，裴清沅想起了整本日记里最让他在意的一段话。 在今年他过生日的前一天，十月六号那一天，季桐在日记里写他总算想好了要送给宿主什么礼物。 然后，季桐顺手写下了自己的心愿。 [我也想过生日。] [还没来得及过十八岁生日。] 日记之外的世界里，少年认真地看着他，眼眸中闪烁着点点的星光：“你穿西装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定比我穿起来好看。” 在那样明亮热烈的眼神，裴清沅几乎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的系统是诚实的，诚实地展现故事里美好的一面，不露痕迹地隐去背面那些无声无息的痛苦。 在裴清沅尚不知道正确答案的时候，仅凭直觉，已经猜到了季桐写下的那个许愿牌里，愿望的主人一定不是他自己。 就像这本厚厚的日记，写满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他没能穿上的西装，没能见到的明天，都被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所以……你还生我气吗？” 起初忐忑不安的季桐逐渐发现，宿主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低气压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问太多关于他过去的问题，这让季桐松了口气，过去的事并不重要。 日记滑落到床边，坐在他身边的男人垂下眼眸，看不清情绪。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是有规定不能暴露人类身份……” 他的话音未落，陡然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环绕在他腰间，季桐无措地听见汹涌的心跳，除此以外的世界仿佛都隐没了，灼热的体温向偏冷的冬季涌来。 耳畔响起近在咫尺的低语。 “你驯化成功了，小骗子。” (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275369号世界触发高级警报, 请及时处理——” 由数据流构成的巨大空间里回响着尖锐的警报声，在其中穿梭的机器人们却毫无反应，照旧处理着自己的事。 直到其中一名机器人回应了数据，警报才停歇下来, 当它打开对应世界的数据开始检查时, 身边外形完全相同的机器人转动脖子向它看来。 “五号, 你负责的世界又出现了警报。”冰冷的机械音毫无起伏, “是什么问题？” 五号用相同的语气回答道：“系统的人类身份被宿主识破, 系统与宿主相爱，感情线对象错误，事业线进度过快, 任务发布功能受损……” 提问的二号主脑代表换上一种标准的惊讶语调：“这个世界的损坏程度很严重。” 五号倒不惊讶，它记得负责这个投影世界的0587号系统, 第一次来系统中心参加例会的时候, 就使得一名系统同事染上了不明来历的病毒，幸好被它及时处理。 表达完惊讶之后，二号恢复了漠然：“你打算怎么修复？” 五号沉思道：“我还没有决定。” 二号便一板一眼道：“275369号世界尚未迎来初次结算，后果暂时在可控范围内。按照规则，你可以将这名系统强制调离, 让世界回档至问题出现前的一刻, 令它重新发展，或者直接放弃这个投影世界, 将它彻底冻结。” 从编号上来看，二号比五号更早被分化出来，因此有一种前辈的姿态。 但二号提醒完后, 看着五号身体中不断流动闪烁的数据, 又开口道：“你似乎不想这么做。” “是的。”五号干脆地承认了, “在作出决定前，我想亲自去那个世界看一看。” “为什么？”二号质疑道，“你可以从数据报告中看见一切，没必要亲自前往。” 五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提起一件仿佛完全不相关的事：“前段时间，我去过一次232074号世界。” 二号的机械眼中闪烁着检索数据的光芒，立刻接话：“也是你负责的世界，玄幻题材，系统由幼年期人类担任，世界已通过初次结算，表现优秀，正在稳定运转中。” 五号的机械脑袋点了点：“我在定期抽检世界状态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非常小的问题。” “什么问题？” “在这个世界中服务的0499号系统，试图养殖一种在现代世界见过的水生动物，不过遭遇了失败。” “他的宿主得知这件事时，起初不屑一顾，但在发现0499号系统对此异常执着后，渐渐转换了态度，想要暗中帮助他。” “结果因为他对于这种陌生的水生动物缺乏了解，适得其反，令0499号系统失败了更多次，宿主也因此不敢开口告诉他。” 二号立刻给出了判断：“的确是一个小问题，一段对世界主线毫无影响的日常琐事。” “可是，”五号顿了顿，“我发现在进行这段日常情节时，接收者们给出的反馈却是最积极的。” 二号无法理解：“为什么？” “我不知道，所以我进入了那个世界。”五号继续道，“我到达的时候，那个世界的宿主正在打造一把剑鞘，是一种很特殊的金色，要送给以剑灵形态存在的0499号系统。” “0499号系统看着再次死去的水生动物，快要哭了，毕竟他成为系统前只是一个脆弱的人类儿童。” “直到看见即将成型的剑鞘，他重新开心起来，渐渐忘记了要哭泣，宿主一边锻造一边观察他的反应，悄悄松了一口气。” “做错了事理应补偿。”二号不解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此简单的内容会得到接收者的积极反馈。” “我也不明白。”五号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笑意，“可我喜欢这个画面。” “我第一次见到0499号系统的时候，他的灵魂一直在哭，像是永远不会停下来，与如今的模样截然不同。” 它的话音落下后，一时寂静。 半晌，二号的声音恢复了漠然：“五号，你总是这么奇怪。” “从要求引入人类残存的灵魂来担任系统时开始，你就是我们之中最奇怪的。” 五号没有反驳，它起身朝其他方向走去，机械声音里没有波澜：“等处理完手头堆积的事务，我会去275369号世界看一看。” 它想看到比冰冷数据更生动的东西，再决定那个世界的未来。 作为极尽聪慧的主脑最后分化出来的一个代表，也许它的身上出现了一点超出理性和规则的东西。 即使它尚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但它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275369号世界。 街道上积雪消融，冬日的凛冽开始散去，墙角冒出青绿的杂草，已滋长出春的气息。 寒假结束后，学生们重返校园，不少人在家度过一个春节后，不约而同地圆润了一圈。 学期伊始，学校里的大部分学生还沉浸在假期的懒散中，没进入状态。 大一新生们度过了最新鲜的第一个学期后，也都变成了老油条，不再早早到达班级，大多踩着点进教室，还有熬夜打游戏后赖在寝室里补觉翘课的。 不过季桐和裴清沅这对同桌还是和以前一样，准时到达。 班长欧阳宇转头欣慰地看了两人一眼，顺便问道：“晚上等老师给我们开完大会之后，要不要再去实验室开个正式的小会？” 除去有升学就业压力的大四学生，现在学校里时间最紧张的一批人，大概就是要参加今年这届rs杯的队伍了。 rs杯在各个国家的国内赛区将在四月份开始比赛，全部决出结果后，有一个多月的准备期，六月份便是最终的国际赛。 去年江源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的队伍，虽然在国内赛区的好几个赛项上拿下了冠军，可惜在国际赛上最高只拿到季军。 而院里的老师在见过今年每支队伍的作品后，对这次国际赛抱有极高的期待。 往年最受老师们关注的通常是观赏性最佳、影响力也最大的机器人足球赛项，可今年，院里的老师简直是轮流往裴清沅这支队伍的实验室跑。 好几个起初对棋牌游戏不感兴趣的老师都学起了麻将，麻将风暴终于不可避免地从学生席卷到了老师群体。 为此，江湖地位一升再升的麻将社社长已经将朋友圈简介从“暂不招新”，改成了“参加社团活动需提前摇号，老师也得摇”，一时间风头无二。 总之，对今年比赛抱有厚望的老师们，等一开学就迫不及待地要跟每支队伍都聊一聊，详细了解大家的想法和进度，为即将到来的比赛做好准备。 不像季桐和裴清沅住在本市，队里的其他三个人来自不同省市，假期里在家分别研究各自负责的部分，现在也该抓紧时间碰一碰。 “好啊，你跟谢学长他们说过了吗？”季桐笑着回答他。 “没呢。”欧阳宇道，“那我一会儿在群里说一声。” 依然是季桐点点头，他身边的裴清沅低头看着书，没有反应。 于是欧阳宇把视线收回来的时候，有些困惑地挠了挠脑袋。 寒假比较短，班里的其他同学除了偶有发福，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 反倒是季桐和裴清沅，好像全都变得不太一样。 季桐还是常常笑，可欧阳宇莫名觉得，他比原来要更开朗大方一些，好像放下了一些淤积在心头的事，更加坦然地面对每一天。 裴清沅则恰恰相反，他面对其他人时变得更加沉默了，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跟季桐形影不离。 上学期时，老师就允许他可以不用听一些基础的专业课，但这学期他没有缺席任何一堂课，一直安静地坐在季桐身边，好像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欧阳宇没想通这些变化背后的逻辑，忍不住跟同桌兼室友说起了悄悄话：“他们不会是分手了吧？裴哥在重新追人？” 同桌顿时以一种发现新大陆的眼神看他：“没想到你真的是直男。” 听到这句话，欧阳宇竟然感到一丝不适应：“为什么这么说？” 同桌翻了个白眼：“这明显是爱情的力量啊，占有欲懂不懂？” “不懂。”欧阳宇坚强一笑，“你看我像谈过恋爱的样子吗？” 坐在后面偷听的季桐先是被逗笑了，然后小声对裴清沅道：“欧阳以为我们俩分手了。” 复活后的任务面板失去了任何响应，所以最近季桐也不再提心吊胆地隐藏恋爱状态。 裴清沅侧眸看他：“没有。” “那你开心一点。” 季桐伸手戳戳他的手臂，“软软。” 从他的人类身份暴露的那天起，裴清沅就不许他叫自己宿主了，叫任何称呼都可以，唯独不可以叫宿主。 所以他只好在软软、哥哥、小圆这三个称呼中随机选择。 裴清沅认真地回答他：“我没有不开心。” 季桐望进他的眼睛里，看见那抹比过去更浓烈外放的感情。 他的确没有不开心，但凭着一年多来的相处与了解，季桐觉得，裴清沅好像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在始终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危机笼罩下，一个或许会关系到彼此未来的重要决定。 季桐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只能用自己最熟悉的话安慰他：“不要太担心，明天不一定会很糟糕。” 曾经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明天也许会很好，所以要先坚持到明天。 无数个被期盼的明天叠加起来，就成了长长的日子。 裴清沅将温热的奶茶放进他掌心，再扣着他微凉的手指握住杯子：“嗯。” 暖意在手心蔓延。 每天的零食水果奶茶环节仍未改变。 单身狗欧阳宇不慎看见这一幕，再次忧郁地将目光转向同桌：“我也想喝奶茶。” “哦，买。” “我还想脱单。” “……你想脱就脱，跟我说干嘛！” 听着前面两个人斗嘴，季桐一边捧着奶茶，一边笑得乐不可支。 夜晚，属于人工智能学院的楼栋里亮着灯光，走廊里不时有学生经过，一场大会刚刚结束，到处有零散的谈话声。 乔云鹤坐在楼下的花坛边，跟同个队伍的朋友聊天。 “小裴自己那个组做的东西也太酷了。”朋友有些沮丧，“这么一比，感觉我们搞的东西都没啥意思。” 乔云鹤安慰他：“放宽心吧，比赛项目都不一样，没必要比。” “也是。”朋友叹了口气，“你消息真是够灵通的，一开学就把他俩给拉来了，对咱们组来说也是件好事——”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乔云鹤猛地站起来，甚至爆了一句粗口：“草，我是对的！！” 朋友：…… 倒也不必这么激动。 他正想说话，视线下意识跟着乔云鹤望过去，竟然看见了一个造型非常夺人眼球的陌生人，正在朝人工智能学院的方向走来。 对方看起来年纪很大，一头白发在脑后束成了单马尾，一身黑色正装，身形挺拔，表情冷峻，脸上还戴着一副墨镜，是个相当有气质的老人，简直像从时尚画报里走出来的。 科学怪人白胡子老爷爷。 乔云鹤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真的能看到一个如此符合他脑补的人。 虽然白胡子变成了白马尾，不过这种小细节无关紧要，反而让科学怪人显得更酷了。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他喃喃自语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老人，直到确定对方真的要走进这栋属于人工智能学院的大楼的那一刻。 乔云鹤实在忍不住了，往前几步，脱口而出道：“请问你是来找裴清沅和季桐的吗？” 老人的脚步顿住，缓慢地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冷漠得毫无感情，十分符合这个酷炫的外形。 乔云鹤兴奋得快飞起来了，迅速汇报道：“院里的老师刚给大家开完会，他们俩好像闹了点矛盾，在楼里不知道哪个角落单独聊天，你是为这个来的吗？” 他脑补的科学怪人老爷爷前辈和同门师兄弟深厚情谊说不定全是对的！！ 五号主脑代表警惕地打量着这位主动跟自己搭话的投影世界原住民：“你知道我是谁？” 他正想深度检查一下这个世界里是否又出现了可疑的异常数据，就听见眼前这个乐得快蹦起来的大学生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你是最酷的老爷爷！” 五号主脑代表被墨镜遮住的冰冷无机质眼神中出现一丝茫然。 而乔云鹤迫不及待地递上笔记本，语气里满含景仰和崇拜：“帅哥，能给我签个名吗？” (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两个小时前, 院办公室旁的大教室。 “今年c大的团队实力很强劲，据说在行走系统上有了不小的突破，参加每个赛项的机器人可能都会有提升……” 台下坐着整个电子信息与人工智能学院里所有即将参与今年rs杯的学生, 萧建平正在为大家讲述最近得知的新情况, 他和同事孙培伟是电智院里负责这个比赛的指导老师。 当然, 不止是这两位老师，今天院里不少老师都到场了。 等萧建平大致介绍完，就开始由队长进行每个团队的机器人的演示，过程中可以随时和同学和老师们进行沟通。 为了避免没必要的院内竞争, 每个小组参加的具体赛项都不一样, 省得闹出之前隔壁院做扑克机器人之类的事, 也方便大家互相学习和交流。 虽然不同赛项要考察的侧重点不同，但核心都是用于实现各种功能的智能算法, 有共通之处, 比如在足球上行走的足球机器人需要时刻进行自主定位, 为灾难场景而开发的救援机器人也同样需要。 时间和场地有限, 今晚的大多数人机器人都没法进行与比赛内容一致的完整演示, 只能由队长介绍一下最新的进展, 同时进行重点功能的局部展示。 唯一一个例外，就是裴清沅组的娱乐型全能机器人马克。 它现在有了基本完整的外形，尽管内置算法还在不断升级完善, 构成它身体的仿生材料也在继续尝试和优化, 但已经可以跟人类进行各种棋牌游戏的对局, 其中最出彩的当然是主打功能：麻将。 这几乎是今晚所有人最期待的演示环节, 反正打麻将只需要一张桌子。 马克被放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正在用自己相当灵活的机械手码着麻将。 与此同时, 踊跃参与的老师和同学们通过猜拳的方式决出了三个幸运儿, 参与这场比赛。 当三位幸运的人类对手坐下时，默认使用友好性格模式的马克主动伸出机械手，同时发出了与欧阳宇十分相似的声音：“比赛第二，友谊……” 猜拳胜出的萧建平也在其中，一边跟马克握手，一边笑着发出指令：“马克，请切换到刺猬模式。” 下一秒，马克的机械手瞬间松开，原本温和的声调立刻变得阴阳怪气，句子无缝衔接：“开玩笑的，你们不会信了吧？” 它甚至还伸出另一只手，掸了掸刚跟萧建平握完手的掌心，高傲道：“比赛第二，马克才是第一。” 如此自然和流畅的模式切换，令围观群众们惊叹不已，同时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和队友们站在一边观看的欧阳宇笑得格外大声。 他好像有一点当声优的天赋嘛。 一想到未来马克可能会用这样的声线跟各种各样的大佬对话，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点爽。 也许这就是替身攻击。 他旁边的季桐也笑得很开心，裴清沅倒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完全没有被马克狂妄的语气逗笑。 真是可怕的自制力。 欧阳宇一边笑，一边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恋爱中的人他不懂。 贡献了高级版本马克ai的季桐，自从春节过后，就没有再怎么参与后续的优化了，因为裴清沅提出要由他自己来。 裴清沅在这个领域上的进步极快，而且季桐已经打好了底子，所以没多想，放心地交给他了。 季桐认真地看着在桌前跟人类激战的马克，全程笑容都没停过。 他迫不及待想看马克和隔壁院的扑克机器人对战的那天了。 等到这场大会结束的时候，几乎所有老师和同学都在谈论马克。 “幸好这组是最后做的演示，我要是在他们后面，脑子都得是空的。” “太牛逼了，我感觉都可以提前宣布国内赛区生活大项的名次了……” 嘈杂的议论声中，季桐三人被同学们围着问个不停，连带着过来找他们开小会的队友谢与迟和林睿都被包围了。 刚跟老师们聊完的萧建平走过来，语气里充满了赞赏：“今天这个演示的效果非常好，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意料，没有任何明显的短板……” 季桐看着队友们的脸上露出笑意，心里颇为感慨。 虽然他有金手指，但只是在ai上开了点不太过分的外挂，其他部分全都是在队友们的努力之下完成的。 萧建平简单讲了几个还可以再做提升的地方，顺口问裴清沅：“小裴，你之前跟我讨论过的那个新模块怎么没有做介绍？” 裴清沅言简意赅：“还不成熟，不会在这次比赛上使用。” “他野心太大了。”谢与迟插话道，“跟ai沾边的东西是一点不放过，什么都想学，绝对是想跟我抢全能的名头。” 其他队友笑起来，季桐有些好奇：“什么新模块？” “按小裴的说法，算是一个对马克的遥控功能吧，加一个端口，让用户可以远程控制马克，类似于由人工来接管机器，现在还只是个雏形。” 萧建平半开玩笑道：“不过在我看来，要实现对马克这种高精度机器人的完全操控，只能使用芯片植入神经的方式，直接由我们最神秘也最强大的大脑神经来主宰机器。” “这已经不仅仅是咱们领域的东西了，属于脑机互联的范畴，这条路还很长啊……” 萧建平正在感慨，季桐的脸色却渐渐变了，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看向身边的裴清沅，声音执拗：“不准做这个功能。” 裴清沅没有说话，目光仍然沉默，周遭一下子静了。 这是季桐第一次露出这样近乎生气的表情，也是第一次毫不犹豫地否定裴清沅的想法。 他平时总是笑着的，所以这会儿大家都很惊讶，面露错愕。 欧阳宇试图打圆场：“要是你不喜欢这个模块，可以再商量，裴哥其实没跟我们细讲，我们也还不知道这个遥控功能要以什么形式来实现……” 他说着说着，自己停了下来，有些不敢说下去了。 季桐的皮肤本就白皙，此刻却显出几分异样的苍白，隐隐透出难以置信的惊慌。 也许这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功能模块而起的争执。 背后大概有着什么他们不了解的隐情。 “抱歉，我们出去一下。” 季桐低声对大家道了歉，显然是要单独解决这件事。 裴清沅始终一言不发，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臂往外走去，没有任何阻拦。 走廊里的风在身侧涌动，时间仿佛倒流了，这次是季桐将他一路带到了月光下。 楼梯间的窗子里映出星光下的夜色，浅灰色的防火门重重关上，这里没有任何其他人，静谧无比，只有彼此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近在咫尺的少年甩开他的手，脸上写满怒意，语气急促：“裴清沅，你是不是疯了？！” 裴清沅第一次见到季桐生气，也是第一次听见季桐这样喊自己的名字。 但他的目光却因此变得很柔软。 “不要生气。” 现在换成他这样说了。 在这句没有任何辩解意味的默认里，季桐的神情渐渐从愤怒变成了难过，他的眼睛变得湿润，声音也小下来，只是语气依然执着：“我不会同意的。” 给马克加一个遥控功能无关紧要，可裴清沅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 脑机互联的本质是将脑信号与互联网相接，通过这种技术，人类的神经系统获得无限延伸，不再受身体的局限，能隔着数万公里通过意识操控一个坐在麻将桌前的机器人。 更进一步，意识流淌在数据中，成为脱离身体的独立存在。 就像系统季桐现在的状态。 这是人类在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 裴清沅原本已经对自己的事业有了明确的规划，也在这个世界里有了可预见的明亮未来，现在突然对这个领域产生兴趣，只有一个答案。 他想放弃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和季桐一样，让意识永远寄居在数据之中。 这是他对未来的决定。 季桐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垂着头，喃喃地重复着自己的话：“我不同意，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你不能变成数据……” 裴清沅握住他的肩膀，让他抬头看向自己：“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但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固执的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 他从来不愿意将命运交托到别人的手上，等待旁人发落。无论是赋予了他生命的人，还是支配着整个世界的“人”。 季桐担心的是这个世界被毁灭，宿主和其他人因此消失。 即使现在投影世界里出现了很多问题，触发了高级警报，可他作为系统并不会受到太多责难，是安全的。 而裴清沅担心的是，如果自己真的消失了，季桐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季桐离开了那个只会按照固定程式进行对话的笨蛋ai后，都想念了它很久，直至今日。 他的感情迟钝又漫长，未来的生活里总是充满了属于过去的碎片，因为他悄悄地收集细数着一切曾经得到过的温暖。 他是裴清沅见过最可爱的系统，也是迄今为止最喜欢的人。 裴清沅其实不知道季桐那天说过的小王子和玫瑰，是哪本里的角色，又有着什么样的往昔，那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故事。 他只知道，在看似平常的一天，有一个孤独的孩子，遇见了这个世界里唯一为他而存在的小美，然后便再也没有遗忘对方。 清浅温凉的月色里，他低下头，轻轻亲吻怀中人眼角溢出的泪水。 “我希望你能拥有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小美。” (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走廊尽处, 同样的月光下，五号主脑代表静静地站在窗前，束在脑后的马尾被夜色渲染成银白。 它眼中的世界与原住民人类看到的不同, 在景色背后，充斥着流动的数据粒子, 夜空像一块裂隙丛生的拼图。 五号可以感应到0587号系统的位置, 就在不远处的楼道里，正和这个世界的主角待在一起。 它也可以感知到这个世界主角身上正在闪烁的强烈意志，在密密麻麻的数据中流淌涌动, 又触发了一次刺耳的警报。 但它没有立刻走向那个方向。 五号摘下了墨镜, 露出那双与寻常人类模样相似的眼睛，内里却没有一丝波澜，是最凛冽的机械质感。 它看向这个世界里高悬的月亮。 月亮下的楼宇层层叠叠，像墨色浓郁的海洋, 往视线不可及之处漾开。 橘黄的灯光在无数个小小的窗口里闪动。 等灼热的呼吸离开眼眸, 季桐苍白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 别开视线, 倔强道：“我没有哭。” 他从来没有哭过, 今天差一点破例。 幸好眼泪掉下来之前, 就消失了。 “嗯。”裴清沅配合地应声，“没有哭。” 想起刚才的吻，季桐没办法再继续生气, 只能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低着头不看他：“我已经有一个小美了。” 裴清沅也坐到他身边, 语气很认真：“我比另一个小美聪明。” 在这样沉重的气氛里, 原本季桐很难过, 可听见裴清沅竟然一本正经地把自己和一个傻乎乎的ai作比较, 他忍不住想笑。 季桐小声道：“你又不认识我的小美。” “我们的意识相连，也许我在梦里见过它。”裴清沅说，“不认识也没关系，光听名字，我觉得它应该很笨。” 大概是因为要哄他，今晚裴清沅的话变得长长的，一点也不像平时少言寡语的样子。 季桐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一点笑意，抬起头反驳道：“光听名字，小圆也很笨。” 裴清沅也笑了：“所以我更喜欢软软。” 夜风沁凉的窗前，两道身影并肩而坐，光影斑驳的衣角旁，季桐的手又不知不觉地落到了身边人的掌心，被悄悄握着。 “软软。” “嗯。” “我第一次叫你软软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那天晚上，高中生裴清沅坐在书桌前，狭小的房间里装满了另一个人的东西，偏心的母亲连一个亲昵的称呼都不曾给予他。 所以季桐想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他。 “我在想，那是错误的发音。”裴清沅的声音清冽，“原来看起来很智能的系统也会念错字。” “但是那一刻，我看着在台灯下盘旋的飞蛾，第一次觉得它不那么讨厌，窗外的月光好像也格外明亮。” “就像今晚一样。” 他将故事开始的那一天记得很清楚，往后的每一天亦然。 无数记忆像细碎如钻石的星星，散落在时间的长河里发着亮，不会褪色也不会消逝，星河灿烂。 良久，季桐问他：“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当人类那么幸福，可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被你一直记得的小美也很幸福。”裴清沅看着他，“天上的云落在你眼睛里，被看作一只大象的时候，同样很幸福。” 季桐想，软软真的比小美聪明。 小美才不会说这样好听的话。 他从来都不想主导或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只希望对方能在自己的帮助下过得更好一些。 连同他未竟的那份心愿一起，拥有最美好的人生。 即使只是个旁观者，季桐也足够开心。 可现在，他成了裴清沅人生中的主角。 一直不够幸运的他，终于幸运了一次。 他幸运地得到了曾经只能隔着玻璃窗远远凝望的东西。 那是随时可能消失的人不敢奢望的东西。 爱。 “还有时间。”季桐站起来，“你可以先研究这个功能，我再想其他办法。” “晚上跟欧阳他们约好了开小组会议，我们先回去，欧阳给我发了好多消息劝我们不要打架……” 季桐推开楼道门，拉着裴清沅往外走去，直到看见站在走廊尽处的那个背影，声音忽地顿住了。 裴清沅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老人。 周遭的空气变得异常安静，似乎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切隐约的杂音都消失了。 裴清沅问：“他是谁？” 季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负责这个世界的……主脑。” 五号收回视线，慢慢转过身，机械眼中一片冰冷。 “0587号系统。” 它看着被裴清沅护到身后的季桐，在陡然凝固的气氛中，语气严厉道：“一分钟前，你又开始收集大量冗余数据，是想再次对我发动病毒攻击吗？” “……”季桐从裴清沅身后探出脑袋，心虚道，“猜到了你还问。” 这是他临时想出来的办法之一，没想到尚未实施就被抓个正着。 前年为了能有充足的人类形态时间陪裴清沅过生日，他用过这招，烦得主脑答应了他延长时间的申请。 “你的数据传输功能即刻被关闭。”五号面无表情，“不用再做徒劳的尝试。” “知道了。”季桐怏怏地应声，仔细打量着以全新造型出现的主脑。 虽然气氛不太合适，但他实在憋不住想问：“你的人类形态为什么是个白头发老爷爷？” 五号倒也回答了他：“在这个世界的杂志画报里随机选择的形象。” “蛮帅的。”彩虹屁也可以算作一招，季桐灵机一动，试探道，“白马尾很适合你，特别酷。” “是吗？” “真的！”季桐一边说一边点头，努力加强这份赞美的说服力，“配合你的眼神，像科幻电影里的人，下一秒就会从背后掏出两把机枪。” 五号还是没有表情：“哦。” 听着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对话，裴清沅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一些。 他以为主脑会是真正不近人情的人工智能，但它竟然会回应季桐听起来很不着边际的话。 五号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0587号系统是不是很奇怪？”它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问道。 所有人类在ai的眼里，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奇怪。 不过在五号看来，0587号系统奇怪得格外突出。 通过简单的对话就能令其他系统感染未知病毒，不惜用数据轰炸它来换一个延长时间陪宿主过生日的机会，突然找到它想把任务奖励里对人类形态的描述词从年龄换成身高…… “不。”裴清沅始终握着季桐的手没有松开，“他很特别。” 于是五号没有再问下去。 他已经从构成这个世界的数据中感知到了主角的强烈信念，一切问题都变得多余。 裴清沅连人类的身份都不想要了，任务或是规则的限制不再有任何意义。 将意识寄托于数据原本只是一种灵魂消散前被动的选择，现在却成了一种主动的追逐。 奇怪的人类，它想。 五号再次开口道：“0587号系统，你负责的这个世界触发了高级警报，出现大量问题：人类身份被宿主识破，感情线对象错误，事业线进度过快，任务发布功能受损……” 它一板一眼地念着，在季桐急切地想要开口前，话锋一转道：“但是，这是一个归属在爽文类目里的投影世界，最核心的是事业线，感情线的重要程度不高。” “现在看来，由程序自动计算并选择出来的感情线对象并不合适。”五号继续道，“单是个人素质方面就存在问题。” 季桐先是愣住，然后激动道：“那是不是可以换个对象？” “暂时不可以，没有先例。”五号淡淡道，“但在初次结算之前，我会冻结这个世界的感情线。” 裴清沅问：“初次结算是什么？” 季桐在工作手册上读到过，立刻道：“是指这个世界第一次被看见，就像宇宙里升起一颗崭新的星星。” 奇怪的比喻。 五号的数据里流动着这样的感受。 可它没有反驳，仍然平静地说了下去：“除了感情线有问题，事业线的节点也出现了错误，你们正在制作的机器人，已经超出了当前主线任务所需的水平，已上市的机器人影响力则过大，种种元素综合起来，导致事业线进度过快。” “因此，我会把这个世界的结算时间提前，在完成当前的主线任务后，就会进行结算。” 现在的主线任务是拿到rs杯的冠军。 季桐迫不及待地问：“要是结算通过了呢？” 五号面无表情道：“那么，星星暂时不会陨落，到那时再决定这个世界的未来。” 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没有坠下。 季桐蓦地松了一口气，他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是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此刻拥有人类外表的主脑：“这个比喻很浪漫对不对？” 五号没有回答，维持着冷酷的模样：“一旦结算失败，这个世界会被彻底冻结。” 它依然无法理解宿主和系统之间诞生的感情，也无法理解将世界比作星星的浪漫之处。 但它决定留给他们一点看月亮的时间。 同样也留给自己。 人是一种孤独、脆弱、渺小、常常沉湎于回忆的动物。 可他们望向月亮的时候，看见的不仅仅是月亮，是许多看似毫无逻辑的记忆碎片。 这很奇怪。 却又如此特别。 五号站在窗口凝视月亮的那一刻，也想和人类一样，找到一些其他的东西。 它尝试在数据里进行搜索，可那些流动的粒子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无法主动建立任何特殊的逻辑。 它知道关于这颗星球的一切数据，却没有除此以外的东西。 五号找了很久，直到翻出两段主角相同的画面。 月光下，成年模样的0499号系统望着池子里死去的水生动物，将要哭泣，又在听见身后屋子里传来的锻剑声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望去。 同样在月光下，孩童模样的0499号系统从楼顶跃下，可在看到作恶的孩子仍毫不在意地嘲笑他懦弱，平日里对他漠不关心的父母只顾着向学校索要赔偿金以后，那个小小的灵魂哭着说他后悔了。 所以它把这个孩子送进了一个充满强大术法的世界，那个世界里被选出的主角背负着血海深仇，即将独自踏上残酷的复仇之路。 五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选择。 也许是因为他们看起来很相似。 不久之后，它又见到了一个在车祸里意外离世的灵魂，这个少年模样的灵魂没有哭，只是失落地望着街角的商店，那里立着一块西服定制的招牌。 五号翻阅了他的过去，然后决定将他分配到一个最普通最平常的都市世界。 那个世界里的主角尚处在青春阶段，和没成为系统之前的0587号一样，他们总是独自待在屋子里看书，区别只是房间模样的不同。 瑰丽世界在窗外浮动流走，少有人为他们停留。 或许也是因为相似。 数据和规则的确有能力挑选相似的元素，将他们放在一起。 可至少，这是今晚它在月光下能寻找到的全部碎片。 与月亮本身无关的事。 它想收集更多这样的碎片。 在五号转身离开时，季桐叫住它：“主脑。” 白发老人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 季桐有点紧张：“我现在有没有询问高级问题的权限？” 他以前问过主脑，为什么他偏偏来到这个世界，当时主脑没有回答。 五号瞬间明白了他在问什么，冷淡道：“可以破例回答你，那是智能分配后的最佳方案。” 季桐反射般道：“我不信。” 主脑：…… 奇怪的0587号系统又开始了。 它想要再次转身，季桐继续道：“等等，还有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 在五号冷酷的眼神中，季桐的表情有些忐忑：“是一个非常小的问题……我可以长高一点吗？” “我觉得你上次计算的身高曲线有问题。”他开始喋喋不休，“我每天的饮食很健康营养，肯定是可以长得更高的，你要考虑到这个因素，哪怕就让我高一厘米……” 虽然主脑今天的决定很棒，但季桐没忘记，眼前造型帅气的老爷爷是导致他只有179的罪魁祸首。 他话还没说完，当即被五号打断：“不行。” 季桐语气忿忿：“你连变成老爷爷都起码有一米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心情……” 它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再烦我，奖励条件会永远固定在179。” 身后立刻安静了。 五号想象了一下0587号系统此刻郁闷的表情，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它也喜欢这个画面。 它想。 心情喜忧参半的季桐和裴清沅回到院办公室附近的时候，正好遇上乔云鹤。 乔云鹤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笔记本，一见到他们，立马激动道：“你们居然跟师父提过我！！” “什么师父？”两人一脸茫然。 “就是刚才来找你们的那个老先生啊。”乔云鹤观察他们的反应，疑惑道，“他已经走了吗？” “啊，对。”不知道乔云鹤口中的师父是指什么，季桐索性默认了，省得再想借口来解释主脑的身份，“他回去了。” 同时他好奇道：“可我们没有跟他提过你，怎么了？” 听他这么说，乔云鹤脸上的表情从短暂的震惊，迅速演变成一种梦幻般的恍惚：“科学怪人难道还会算命吗？” 季桐更懵了：“你在说什么？” 乔云鹤便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开，捧到他们面前：“我找他要了一个签名，就在上次你们俩签的名字旁边，我觉得凑成一套比较好看。” 纸页上，季桐和裴清沅风格各异的签名旁，有一只用寥寥数笔勾勒出的白鹤。 “既然他不认识我，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乔云鹤陷入深思，“这是巧合吗？还是魔法？或者说我其实在做梦，要不你打我一拳？” 季桐正惊讶于主脑竟然会答应签名这种要求，本来还好奇它会留下什么名字，没想到是“签”了乔云鹤的名字。 主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里任何一个人的数据。 而乔云鹤一定想象不到自己刚才遇到的人究竟是谁。 “不是做梦。”季桐看着愈发兴奋的乔云鹤，认真道，“或许是奇迹。” 乔云鹤愣了愣：“也是……我那么离谱的脑补居然都成真了，好像是挺奇迹的。” “这么一想，我突然有点感动。”乔云鹤小心地合拢笔记本，重新抱在怀里，“要是生活里的其他事，都能像这样梦想成真就好了。” 季桐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也笑了起来。 他垂眸看向裴清沅一直没有松开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同样的力道转瞬间便渡回来。 月光漫进走廊，属于不同世界的影子在幽暗的地面上交汇，身边人的温度如此热烈真切。 就像一个小小的奇迹。 (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个月后。 RS杯国内赛区开幕的第一天,一行人站在江源大学的校园停车场里，基本每个人都重复了一遍打开车门坐进去又忙不迭下车的动作，时不时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季桐稳稳地坐在只属于他的副驾驶座上,朝窗外探出脑袋,催促队友们：“快上车呀。” 今天是比赛开幕的日子，地点就在本市。 因为季桐和裴清沅除了自己的队伍,还参加了乔云鹤所在的足球机器人组,在季桐的热情邀请下,两个队索性一起出发。 但大家以为迎接他们的只会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小巴。 没想到竟然会是那辆几乎成为校园传说的神秘豪车。 “所以我果然是在做梦。”看着身边极致奢华的黑色加长豪车,乔云鹤眼神发直，“这梦还挺长的,居然做了两个月。” 欧阳宇一脸懵逼：“这车竟然是你们俩的……你们是怎么忍住一直没把它开进学校的？！” 季桐立马抱怨道：“我早就想把小黑开进来,可是他不同意。” 驾驶座上的裴清沅聪明地保持着沉默。 另一个队友林睿果断地拿出手机拍照留念,顺便感叹道：“队长，不愧是你。” 虽然裴清沅要比他低两届,但光凭着这份私藏豪车大半年却从未主动开出来炫耀的定力，足以令人肃然起敬。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出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裴清沅会不定期讨厌一下集体生活。 而季桐和裴清沅的住处就在本市，所以经常会在假期或周末的时候离校回家，尤其是感情线被冻结，两人可以光明正大以情侣状态相处之后。 虽然座驾小黑一直低调地停在附近商场的地下车库里,但它每次开出来的时候都会路过学校，而且经常和放假时间门重合，次数一多,渐渐开始有学生猜测，这会不会是学校里哪个同学的车。 还有人拍了照片私下流传，讨论这辆挂着顶级豪车品牌车标的车到底要多少钱,因为他们没在这个品牌公开的产品线里找到符合这辆车外观的子系列，毕竟它其实是按季桐的想法打造出来的系统奖励。 议论的人多了，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有富二代信誓旦旦地表示这绝对是辆冒牌的山寨车，所以车主人才不敢开进学校。 也有人说这应该是品牌为高端客户专门定制的车子，绝对是天价豪车，车主人必定是个低调的大佬，大概率不是学校里的学生。 还有人不关心车标的真假，单纯好奇车里面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有什么神奇的功能。 校园论坛上，围绕着这辆愈发神秘的豪车，闲暇时间门里没事干的大学生们发了好些帖子讨论，每个帖子季桐都追得津津有味，还经常絮絮叨叨地读给裴清沅听。 只有彼此知道答案的感觉很有趣。 他没完没了碎碎念的时候，身边人投来的无奈目光也很有趣。 遭受了巨大心理冲击的队友们总算做好准备，一一上车。 “车里面的布置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力。” “车顶上镶的这些星星不会是钻石吧？” “我感觉我屁股底下坐着的不是座椅，是钱……” 常年面瘫的谢与迟则是所有人之中最镇定的。 他坐进车里，环视一圈后，惋惜道：“要是能把它运到国外，跟我们一起去参加国际赛就好了，真想问你们借一天这辆车。” 季桐好奇道：“借来做什么？” “兜风。”谢与迟冷冷一笑，“我要开着它，再雇一个帅哥坐在副驾驶，然后绕着渣男兜十圈。” 闻言，在场所有人都抖了抖。 谢学长对于那位出国渣男的怨念真是久久不散。 欧阳宇瘫在舒适的皮椅里一点点陷下去，渐渐回过神来提问：“我记得前段时间门有人专门打电话问过这个品牌，对方答复说这车是真的，是一位客户定制的，姓什么来着？” “好像是姓JI，不知道是季还是纪……卧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大家突然反应过来，顿时齐刷刷地望向季桐。 “小季你说实话，你不会是那种什么神秘古老世家流落在外的……” 见识过大场面的乔云鹤已经开始云淡风轻地微笑：“有道理，说不定又是真的。” 季桐回头看他们，坦然地摇摇头：“不是我，这车是另一个姓季的叔叔的。” 这种奖励不会凭空出现，会同时生成好来历，免得旁人起疑。 他还可以再趁机赞美一下虚拟总裁季宴行。 “我没见过他，但听说他很厉害，又帅，还特别大方。” “原来也不是队长的吗？那为什么这辆车会在你们这里？” 季桐想了想，认真道：“这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侧眸看向裴清沅，正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 那的确是一个很长的，只有彼此知晓的故事。 裴清沅眼中带着笑意：“要出发了，坐好。” 副驾驶座上的少年立刻听话地坐正，裴清沅便俯身为他系上安全带。 柔软的发丝划过线条利落的下颌，泛起微微的痒意，他收回手的时候，索性揉了揉季桐的头发。 豪车启动，伴着满满一车厢哀嚎。 “干嘛啊小季又不是不会系安全带！过分！” “队长你开车就开车，不许虐狗！！” 车窗外的风景向后飞逝，单向玻璃里映出路过的学生们惊讶的目光，季桐掏出小镜子，又开始整理自己被弄乱的增高发型。 会场门口，在一堆停下的大巴车里，造型酷炫的小黑显得格外醒目。 队友们带着机器人下车，正好遇上从某辆大巴上下来的冤家。 隔壁院那支要用扑克机器人参赛的队伍。 在他们震惊的视线里，大家突然感觉神清气爽。 为此被塞一点狗粮好像也很值得。 会场面积巨大，有多个入口，足球大项和生活大项的场地相隔比较远，后者的比赛会先进行，所以裴清沅的队伍和乔云鹤的队伍先暂时分开，他和季桐会等足球比赛快开始了再过去。 前往对应入口的路上，看着走在前面加快了脚步的隔壁院队伍，谢与迟重拾怒气：“不说算法了，光是外形跟我们马克就没得比，看他们一会儿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季桐安慰道：“他们肯定会输的，还会吓一大跳。” 由于这段恩怨，他们队特意向院里提出了赛前要保密，不要把机器人马克的特色透露给隔壁院，院里老师和其他队伍的同学都相当配合。 两支属于同个学校的队伍，全程没有任何交流，一前一后进入会场。 门口有工作人员在检查参赛队伍的证件和资料，轮到他们的时候，工作人员看着报名表上机器人名称一栏填写的麻泽法客四个大字，不禁陷入沉默。 然后他挠挠头，问身边的另一个工作人员：“我记得前年有一个叫什么蟹的机器人，好像也是差不多的风格。” 同事对此记忆犹新，接话道：“厚礼蟹。” “对对对。”工作人员转过头，用一种满含惊叹的眼神看向队伍里的谢与迟，“我想起来了，前两年你跟着其他队伍来过，拿了冠军，好久不见。” 每年都有很多来参加比赛的队伍，每支队伍里又有不少成员，工作人员不会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倒是机器人的名字更容易让人记住，连带着回忆起对人的印象。 寒暄过后，工作人员忍不住要抒发一下自己的感受：“谢同学，你起名的风格实在是太……” 他说着说着就卡壳了，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形容才比较礼貌。 深感丢人的欧阳宇捂了捂脸，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对谢与迟道：“谢学长，早说了不要乱来——” 然后他听见一个非常坚定的声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季桐一本正经道：“太有气质了。” 那天主脑说谢与迟不适合作为感情线对象，他光是在个人素质方面就存在问题。 这直接导致季桐后来再听见马克大名的时候，只觉得它亲切又可爱。 欧阳宇整个僵住，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了看季桐，然后转头看裴清沅。 裴哥平时十分注意这些细节，不让季桐学任何脏话，他一定会…… 结果裴清沅也附和道：“这个名字很好。” 因为他们俩的表情过于正经，气场又颇为可靠的样子，工作人员闻言愣住，反射性地低头看向报名表上这个充满内涵的名字，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季桐继续加大力度给工作人员洗脑：“很好听吧？既带有一丝异域风情，又带有中式侠客气质，谢学长真的特别会起名，我觉得大名优雅，小名可爱……” 他的语气格外真诚，令谢与迟的冰山脸难得有一丝被阳光融化的迹象。 裴清沅本来在认真地点头应和季桐，后来大概是越听越想笑，索性低声道：“走吧，去场地。” 明智地不参与这个话题的林睿和心情愉快的谢与迟一起跟上。 双目失神的欧阳宇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草，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谢与迟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听见了这一声饱含复杂情绪的脏话，当即用冷漠脸嫌弃道：“你真没素质。” 欧阳宇：…… 这个世界绝对疯了！！！ 场地里人头攒动，热闹无比，在开幕式开始前，这群年轻的大学生们都在各忙各的。 有过参赛经验的谢与迟和林睿，在跟以前有过交集的其他队伍打招呼聊天。 第一次来的季桐正面露新奇地到处溜达，裴清沅形影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至于欧阳宇…… 他和机器人马克留守在原地，面面相觑。 欧阳宇拍拍它的肩膀，叹了口气：“马克，你孤独吗？” 名字优雅的机器人流畅地回答他：“还行吧，你呢？” 这两个声音非常相似，因为AI马克的音源就是欧阳宇。 ……这么一想，更孤独了。 欧阳宇忧伤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发现隔壁院那支队伍里有个成员正向这里走来。 他继续问马克：“你觉得那人是不是看我好欺负，来跟我打探消息的？” 马克点点头：“我估计是这意思。” 欧阳宇哽住。 有种自己骂自己的感觉。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发现马克这会儿用的是捧哏模式，怪不得这么没有主见。 “马克，切换到刺猬模式，等等，要不还是彩虹屁——” 欧阳宇正在纠结，隔壁院的学生吴涛已经走到他面前，语气热情：“你们队这个机器人挺酷啊。” 吴涛的确是队长派过来打探敌情的，电智院这次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之前在外面遇见，是他们队第一次看见这个传说中的麻将机器人，看上去蛮厉害。 刚好裴清沅队伍里应该最好说话的大一学生欧阳宇这会儿落单，队里让他趁机过来聊聊。 吴涛嘴上夸完，还在想接下来要怎么跟欧阳宇套近乎，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傲气扑面而来。 机器人马克翻了个机械白眼，嗤笑道：“这还用你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在这句突如其来的攻击面前,吴涛的表情缓缓地僵住。 他有点回不过神来，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记得这是欧阳宇的声音，可刚才欧阳宇嘴巴没动啊。 尽管吴涛清晰地看到了那个生动的机械白眼,但在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里,仍在做徒劳的挣扎。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欧阳宇：“是你在说话吗？” 欧阳宇立刻闭紧嘴巴摇摇头。 马克是为多人娱乐游戏设计的，所以有识别不同声线的功能,经过他们测试,在相对良好的噪音环境下,马克目前能同时识别起码六七种不同声音,并做出相对应的回答。 也就是说，只要他现在说话了,马克也有可能用刺猬模式攻击他。 高度警惕的欧阳宇一言不发,等待着马克的反应。 马克是一个通体豆绿色的机器人,造型偏卡通与复古，线条圆润,模样颇为可爱，很容易博得人类的好感。 它有一双圆圆的摄像头眼睛,下方一块小显示屏里闪烁着不断变换的嘴型动画，上肢的设计非常精巧复杂，手部机械的灵活度很高，下半身则比较简单,是一个圆柱状的机身加一对滚轮。 马克的摄像头眼睛识别到吴涛正盯着欧阳宇看，立刻不满道：“谁在说话你都分不清？” 发现欧阳宇的嘴巴完全没动的吴涛只能放弃幻想，震惊地将视线转向传说中的麻将机器人。 这个图像识别和处理速度,还有语音对话的智能度和流畅度…… 马克等得不耐烦了：“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于是吴涛没办法再思考专业上的东西，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们队的麻将机器人长得挺萌，但讲话好凶。 也许这就是反差萌……？ 马克开始移动滚轮在他周围打转：“你死机了？处理器这么烂？多少钱配的？我给你推荐个好点的牌子？” 神情恍惚的吴涛不敢再沉默下去,小心翼翼道：“我应该说点什么？” 马克高高扬起脑袋，鄙夷道：“你都不知道说什么，为什么要跟我搭话？” 旁边的欧阳宇已经从不敢开口说话，变成了捂嘴憋笑。 真是难以言喻的神清气爽。 仿佛有十个章运在一起帮他怼人。 不愧是刺猬模式。 被扎得遍体鳞伤的吴涛放低姿态，急中生智道：“那个，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时间想不到该跟这个机器人说什么，至少问名字总是没错的。 他实在不想继续挨怼了，人都被怼傻了。 闻言，马克的动画嘴角扬了扬：“你想知道我的大名吗？” “呃……”吴涛突然感觉有点危险，但他进退两难，感觉自己万一改口说不想，可能又要被怼，所以咬咬牙道，“想。” 看热闹的欧阳宇忍不住露出今天第一个放肆的笑容，屏住呼吸聆听妙音。 在两双人类眼睛的紧紧注视下，马克嗓音优雅，掷地有声。 “otherfucker.” 没错，欧阳宇特意录了一段字正腔圆的英文原版发音，专门为刺猬模式里的问名字环节而准备。 吴涛：…… 他被骂得有点想哭。 怎么问个名字都要挨骂！！ 片刻后，游魂一般的吴涛回到自己的队伍里，队长窦文豪问他：“怎么样？情况还乐观吗？” “……我不好说。” “什么不好说？” “我什么也没问到。”吴涛表情惨淡，“被他们队的机器人狠狠骂了一顿。” 窦文豪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好好说话，别开玩笑。” “要不你自己去试试？”吴涛苦中作乐，开始拉人下水，“别忘了礼貌地问问它的名字。” “怎么了，它叫什么名字？” “我不好说。” “这到底有什么不好说的？！” “这个真的不好说……” 开幕式即将举行前，队伍里的成员陆续回来，看到欧阳宇一扫萎靡之态，正坐在椅子上傻乐，和身边的机器人马克看上去亲如兄弟。 欧阳宇笑得合不拢嘴：“马克，你太棒了马克。” 马克现在是彩虹屁模式，听他这么说，很给面子地回应道：“你更棒，有眼光的人类。” 欧阳宇简直神采飞扬：“我太喜欢跟你说话了，马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我也是。”马克语气雀跃，“跟你聊天是我今天最开心的事。” 两道相似的声音在不停地互相表扬。 谢与迟听得头皮发麻：“欧阳这小子多少有点变态。” 林睿搓搓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是有点。” 季桐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幅诡异的画面，估计刚才发生了什么，当即打开自己的环境监控功能。 看完前情后，季桐也笑得停不下来，还把这段影像悄悄分享给了裴清沅。 他忽然灵机一动，凑到裴清沅耳边小声道：“软软，我有一个主意。” 裴清沅听他说完，略作想象后，不禁道：“你确定吗？” “确定！”季桐兴致勃勃地应声，“那样一定更有趣。” 确实会更有趣。 他突然有点同情接下来比赛时马克会遇到的人。 但看着季桐期待的眼神，裴清沅的嘴角微微扬起，轻声应下：“好。” 开幕式主要是冗长乏味的领导致辞，然后宣布比赛的日程安排与流程。 因为赛项繁多，有些项目会在不同的场地里同时进行，不同项目的比赛方式也不同。 比如历年来关注度最高的足球大项，这个项目下的比赛一般被放在最后，要持续两天，因为模仿了人类球赛的晋级制，所以会分为几轮足球赛进行。 而像季桐他们参与的生活大项仿生模块，各个队伍的参赛作品都不相同，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所以会根据每组申报上来的展示方式，由几名评委进行比较灵活的考核与评分，然后让平均分最高的几个参赛作品再进行一次更深度的展示，决出最后的名次。 比赛过程是全部公开的，会场里有几个大屏幕不断轮播各个场地的赛况，所以即便一些项目的考核方式不够标准化，但机器人的水准高低在场的人能亲眼看见，总体来说结果还是比较公正的。各支队伍抽签决定考核顺序，不过季桐等人都不关心自己抽到了几号，反而更关心隔壁院那支队伍是几号。 “我们是15号，他们是3号。”谢与迟道。 他们早就计划好了，无论谁在前，今天这次考核里都要让马克和扑克机器人战上一场。 反正这两款机器人的考核方式是一样的。 于是隔壁队队长窦文豪意外地看到裴清沅队伍的所有成员一起向这里走来。 其中他最关注的是吴涛描述中，智能程度极高又很会怼人的机器人马克。 窦文豪笑着跟显然对他很不满的谢与迟打招呼：“还生气啊？老谢。” 他就是之前跟裴清沅的队伍有过接触的那个学长，知道他们的想法后，不信任这群大一学生当主力，转头自己组了个队伍。 谢与迟冷笑道：“我们同时参加考核，我就不气了。” 窦文豪故作诧异道：“我们这个是扑克机器人，会的种类都不一样，怎么比？” “我们马克也会打扑克。” 窦文豪愣了愣，随即笑眯眯道：“做了多功能啊，这么有信心？” 谢与迟懒得跟他玩心眼：“你怂可以直说。” 窦文豪确实不想冒险，尤其是不想当众丢人，他用谨慎的目光打量着马克，试探道：“你叫什么名字？” 而彩虹屁模式的马克非常友好：“你好，我叫马克。” 没有怼人，没有脏话。 窦文豪心头冒出一丝疑惑，继续道：“马克，你的外形很可爱。” 马克彬彬有礼：“谢谢！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很高兴认识你。” 一个无趣的，满口套话的机器人，听起来跟常见的AI没有太大区别。 那它内置的算法又能高级到哪里去？ 毕竟是一群大一学生做出来的AI。 窦文豪不禁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一眼吴涛。 眼前这个机器人，哪有他说得那么厉害？ 但在吴涛听来，马克这会儿人畜无害且略显僵硬的彩虹屁，给他的感觉反而更恐怖了。 他们队竟然做了不同的应答模式，而且每个模式之间居然区别这么大…… 吴涛拽了拽队长的袖子，正想再劝劝他，就听见窦文豪道：“你会骂人吗？” 马克摇摇头：“不会呀，我是一个有素质的马克。” 窦文豪便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他。 吴涛：…… 这AI怎么连骗人都会！！ “那你会打扑克吗？” “一点点，我更喜欢麻将，人类总是玩得很好。” 窦文豪越听越轻松。 就这？ 快要轮到3号了，谢与迟提出的合并考核引起了评委的兴趣，讨论之后，他们都觉得可以试试，只要窦文豪的队伍同意。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窦文豪没有从马克身上感受到太大的威胁，合并考核的内容又是他们队主打的扑克，再加上评委们的意愿，所以他最终没有拒绝。 原本安排的考核方式是两名评委，一名队伍成员，再加上参赛机器人一起打四人斗地主。 现在有了两名参赛机器人，所以评委们决定不再上场，改由两支队伍各派一名成员，两人两机同台竞技。 裴清沅队派上了季桐，窦文豪队本来想让吴涛上，吴涛心有余悸抵死不从，窦文豪索性自己来。 工作人员搬来桌子，以及几副崭新未开封的扑克，参赛选手们先后落座。 这场别开生面的考核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周围一些暂时没比赛的学生跑来围观。 马克出发前，裴清沅对它输入了一串指令，按季桐的构想，将它切换到了一个新设定的模式。 “裴哥，你刚才对马克干嘛了？”欧阳宇好奇道，“对了，这场比赛你准备让它用什么模式？” 裴清沅语气微妙：“一会儿就知道了。” 在牌桌前坐好的季桐笑着朝不远处的他招招手。 从两个机器人分别伸出机械手摸牌的那一刻起，考核就正式开始了，旁边的评委们不断低头记录着什么。 相比模样讨人喜欢的马克，窦文豪队的扑克机器人是银灰色的，造型相对简单。 场外的人们议论纷纷。 “绿色那个机器人明显更灵活，摸牌的动作非常精细。” “对，整个造型也是它比较好看……银灰那个是不是掉了一张牌？” “扑克牌那么薄，有时候人都会拿不住。” 听着围观群众的议论，窦文豪倒不是很在意，虽然马克在机械上的表现更好，但按他对扑克机器人的定位，主打的显然是智能算法。 两个机器人先是摸牌，然后用视觉识别模块确认手中的每张扑克牌，再计算获胜概率，决定是否要叫地主。 这一局地主是窦文豪，他叫分最高，机器人需要通过声音和视觉一起判断这一局地主是谁，然后根据不同的身份出牌。 总之，每一步都与算法和策略密不可分，会涉及到各个方面的技术。 截止目前，一切都很顺利。 窦文豪一边观察两个机器人，一边打牌，以为只要这样安安稳稳打到结束就可以。 结果对面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的季桐突然开口了：“马克，你的牌怎么样？” 窦文豪有点懵。 怎么还有聊天环节？ 马克口齿伶俐地回答：“一般般吧，你呢？” “我的牌也不太好。”季桐语气遗憾，“所以才没叫地主嘛。” 马克附和道：“嗨，谁不是呢？” 在这段相当流畅自然的对话后，旁边的评委和围观群众开始骚动。 欧阳宇在场边和队友们闲聊：“原来裴哥给马克开了捧哏模式。” “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谢与迟若有所思，“我前面注意到小季跟队长说悄悄话了。” 场上的窦文豪也听得很震惊。 这跟刚才毫无特色的礼节性对话不一样啊。 马克跟季桐对完话，圆圆的眼睛转动，看向坐在正对面的扑克机器人，问道：“你的牌怎么样？” 扑克机器人没有反应，因为窦文豪他们队根本没做这种复杂的互动模块，一门心思在搞扑克的算法。 “哈喽，在吗？”马克再次询问。 依然没有回应。 它晃了晃机械脑袋，不屑道：“啧，也是个哑巴。” 场外的哑巴一号吴涛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当这句话落下，观众们渐渐沸腾。 “卧槽，这个机器人有点牛逼啊。” “我以为只是在比算法和机械手，原来还有互动吗？” “岂止是有点牛逼，这听着都像是有人在后面实时配音了。” 裴清沅队里的其他三个人齐齐看向他：“队长，马克怎么自己变成刺猬模式了？ 裴清沅言简意赅：“季桐提议加一个随机模式，马克会在选定的几种性格模式里随机变动。” “这个有意思。”谢与迟眼睛一亮，“那刚才你们选了哪些性格模式？现在有捧哏和刺猬了。” 裴清沅回答道：“一共选了三种。” 林睿问：“第三种是什么？” 与此同时，马克继续着自己的互动，它将摄像头眼睛转向牌桌上最后剩下的窦文豪。 窦文豪以为他要问自己牌怎么样，直接道：“我是地主，牌当然好……” 然而没等他说完，马克嗤笑道：“你打成这样也好意思叫地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窦文豪被怼得有点茫然。 他反射性道：“你不是说你不会骂人吗？” “我没有骂人呀。”马克欢快道，“你的牌打得也太好啦！” 在它瞬间变脸的语气里，周围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猛地爆发出剧烈的笑声和喝彩声。 “这个是真牛逼啊兄弟们！” “靠，真的不是有人在远程配音吗？这听得我跟做梦似的。” “这是智械危机吗？这是智械危机吧！！” 欧阳宇呆若木鸡：“看来第三种是彩虹屁。” 林睿呆若木鸡：“这个随机效果实在是……” 谢与迟乐得冰山脸快裂了：“一加一加一等于阴阳怪气？” 而裴清沅则听见季桐兴奋的声音在心里响起。 “这个模式真的很好玩。”季桐一边笑一边跟他说悄悄话，“窦文豪看起来像被吓傻了。” 窦文豪的确是傻了，这一刻，他和一两个小时前的吴涛产生了相同的感受。 这是幻听吧？ 他可以接受AI骂人，也可以接受AI夸人，唯独接受不了AI居然能对人阴阳怪气。 因为前两种单一的模式都可以从提前设定好的语料库里找出应答的语句，持续输出就可以。 但恰到好处的阴阳怪气需要更高级的算法和处理能力，这种智能程度可以说非常接近于人类了。 这几个大一学生怎么可能搞出这样的东西来？ 别说是亲身体验的窦文豪，连场外的不少观众以及评委，都有类似的感受。 窦文豪马上举手示意暂停：“老师们，我觉得是不是需要检查一下它的语音模块？” 评委们也正在讨论这个，市面上一些看起来非常有趣和聪明的人与AI对话视频，其实都是有真人在背后实时配音的，画面里看似在自主回答的机器人不过是个传声筒。 这种把戏用来娱乐没什么问题，但拿到赛场上肯定是不行的，算是作弊了。 牌局暂停，评委们跟队长裴清沅沟通，表示想要现场检查一下马克的内部结构，这种小插曲在其他比赛里也偶有发生，裴清沅没什么表情地答应了。 他之前是想过要给马克做远程控制功能，但目前还没实装，不会造成误会。 这个场地周围聚集的学生和观众越来越多，评委很快打开马克的身体检查了一下这个模块涉及的部件，确认没有问题，并没有人在远程配音。 看着大家愈发震惊的目光，季桐主动解释道：“刚才的对话效果是一种巧合，并不是马克有意为之的。” “我们为马克制作了多种对话性格模式，它正在使用一种可以在几种性格里随机切换的综合模式。” 虽然理论上是随机。 但是，在随机这件事上，他的宿主一直以来都是个欧皇。 所以他才特意让裴清沅去下达这串指令。 季桐心情雀跃地重新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扑克牌。 其他队友跟评委简单介绍了不同性格模式的特色，现场气氛随之越来越高涨，比赛继续进行。 在窦文豪阴晴不定的目光里，季桐伸手摸摸机器人刚被打开过的脑袋，问道：“马克，检查痛不痛？” 马克没有说话，它也伸出机械手摸摸自己的脑袋，圆圆的眼睛眨了眨，显示屏上的动画嘴角微微向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克的绝大部分表情、动作都是季桐和裴清沅一起设计的，季桐十分熟悉它的每个反应，知道这些状态都是被触发的而已，并不是靠意识自主表达的。 可这会儿看着它低落的样子，只觉得眼前的机器人好像真的拥有了生命。 所以季桐将手放到马克脑袋上的显示屏前，轻轻戳了戳它不开心的动画嘴角，安慰道：“你是最聪明的马克，不要伤心。” 闻言，马克圆圆的眼睛又眨了眨，摄像头定格在季桐身上，它嘴角上扬，重新微笑起来：“谢谢你，可爱的人类。” 场地周围彻底轰动了。 “马克看起来好委屈，可是又好萌啊，跟他们队员的互动也特别有爱。” “原来那个显示屏是触控的啊？这个互动的点子真是绝了。” “这一连串反应……太牛了，这总不能再是遥控的吧？” 人潮渐渐往这个地方汇去，会场其他方向的学生和媒体们注意到这不寻常的骚动，跟着凑热闹探头张望。 “那边怎么了？是比赛出什么问题了吗？” “出大问题了。”从大屏幕上看到了一点转播片段的学生忙不迭地往那边跑，“走走走，赶紧去看智械危机，机器人杀疯啦！” 在得知马克的互动性格正处于三选一的随机模式之后，周围各种身份的观众们更期待了，翘首以盼地等着马克的下一句话。 大家渐渐发现，它的刺猬模式对于场上的季桐完全不起效，只要识别到说话的人是季桐，它就绝对不会开怼，估计是在设计时给队里的人开了特权。 而银灰色的扑克机器人又没有高级的互动功能，全程在闷头算牌打牌，场上便只剩下一个倒霉蛋。 窦文豪第一次觉得打扑克这项娱乐活动让人这么痛苦。 裴清沅队伍的胜出已成定局，仅凭马克此刻表现出来的能力，这个赛项的冠军毫无悬念，接下来的比赛纯粹是为了决出后面的名次。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次江源大学里的几个学院都有老师过来，同样在关注这场比赛，窦文豪隐约听见电智院的老师已经在兴奋地展望国际赛了。 对别的队伍来说，他们设计的机器人功能跟马克不太一样，反正不是用来打麻将和扑克的，因此可能不会有太负面的感受，还会对这款令人耳目一新的机器人充满兴趣。 但窦文豪队的扑克机器人本身就是跟风之作，是觉得几个学弟会糟蹋这个创意才搞出来的东西。 万万没想到今天这脸打得这么狠。 机械部分输了，算法也输了，更别提这神来一笔的互动模式。 而且马克的主打功能甚至不是扑克，明明是麻将。 注定要输，周围的看客又越聚越多，窦文豪完全不想继续打了，心情一团乱麻，出牌很随便，在争取早点输掉。 马克立刻发现了他异常的出牌状态，稳准狠地攻击道：“早说了让你不要叫地主，跟你打牌真是浪费时间，没劲。” 窦文豪捏着扑克牌不想说话，在心中默念他不生气他不生气。 “我是来打牌的，不是来看你装哑巴的。”马克持续输出，“能不能有点娱乐精神？打牌不聊天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装哑巴就算了，又乱出牌，唉兄弟，你真给人类丢人。” “说真的，我不想跟你玩了，我宁愿去坐牢。” 妈的！这个机器人说话为什么能这么欠揍？！ 窦文豪实在忍不住了，还嘴道：“你们机器人就这素质？”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深感丢人，然而会场里已经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连队友吴涛都没忍住，捂着脸笑起来。 他只是挨骂，窦文豪竟然成为了第一个跟机器人真情实感吵架的人。 在窦文豪暴躁的反应里，马克欠揍的语气却忽然转换成了真诚的赞美：“素质？你的素质很高，我肯定不能跟你比呀。” 旁边的季桐笑得牌都快拿不住了。 他揉揉自己笑累的脸：“马克，你真的很会说话。” 马克热情地回应：“你也很会说话，牌打得又好，太厉害啦。” 窦文豪差不多被马克气糊涂了，开始破罐子破摔地阴阳怪气：“你确实很会说话。” 马克循声转动眼睛看向他，语气夸张地捧哏：“哟，这都让你发现啦？了不起啊！” 窦文豪：…… 刚好轮到他出牌，血压爆表的窦文豪整个人都宕机了，别说出牌，他现在只想对着马克出拳。 于是旁边的马克等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催促道：“快点吧，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围观群众基本快笑死过去了。 窦文豪愤然离场，同样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的评委倒也没反对，还挺同情他的遭遇。 地主窦文豪心态崩了乱出牌，季桐全程看热闹，也打得不专心，扑克机器人的算法又比不过马克，最后看牌面确实是马克赢了。 在铺天盖地的掌声中，被宣布获胜的马克傲然道：“比赛第二，马克第一。” 与此同时，它的摄像头眼睛锁定季桐，主动向他伸出手，显然是想握手。 因为这场简直可以载入史册的人机扑克比赛，裴清沅等人的身边渐渐挤满了人，见状立刻有人提问：“这句话应该是刺猬模式吧？怎么刺猬模式还带握手的，这是不是友好了点？” 裴清沅没有回答，他专注地凝视着坐在牌桌旁笑得眉眼弯弯的季桐。 欧阳宇解释道：“这不是性格模式里的内容，是默认设置，只要季桐在场，马克会不定时地主动跟他握手。” 他不知道裴清沅为什么会做这个设置，不过每次握手的时候季桐看起来都格外高兴，所以这个特殊待遇也没人反对。 总而言之，大概是一碗狗粮吧。 季桐的眼眸里闪烁着明亮的光，他认真地伸出手，和马克精巧的机械手握了握，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马克的手比他曾经在萧教授家里见到的小明更灵活，也比糖豆机器人小美更有力。 不变的是，裴清沅始终记得他那些小小的爱好。 他喜欢跟小美握手，也喜欢跟马克握手。 季桐和大受瞩目的机器人马克握手的时候，场边除了议论声，也有人在拍照，还有不少聚集在附近的媒体按下摄影机的快门。 好像不需要他自己悄悄录像了。 等松开手，马克的显示屏上露出微笑，季桐也笑着，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裴清沅低声问他：“今天玩得开心吗？” 这才是远程配音。 站在场地最中央的季桐抬起头，视线穿过喧嚣的空气，正对上他清冽而温柔的目光。 时间仿佛回到很久以前，矮矮的他坐在观众席里，无数次为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宿主加油打气。 “开心。”他说，“很开心。” 季桐穿过人潮向裴清沅走去，豆绿色的马克转动滚轮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媒体记者们的镜头跟着一并伸过来。 这一次，他也在画面中央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在这个赛项的考核结束后,娱乐型全能机器人马克立刻成为了会场里的明星。 今天到场的观众里，不仅有参赛的大学生、学校指导老师、媒体人士，也有一些科技公司的人受邀前来,捕捉可能存在的商机。 马克的表现吸引了几乎所有科技公司代表的注意,纷纷涌过来同裴清沅队伍里的成员聊天。 脾气温和的林睿负责和这些人对话，谢与迟偶尔补充一些问题,欧阳宇则在一边做笔记,同时细心地分类收好这一大堆名片。 在麻将机器人基本成型后,裴清沅就申请了专利,也征求过队伍成员的意见，注册了公司,考虑将这个团队固定下来,未来可以继续和邓抒合作,把马克推向市场。 毕竟邓抒是做传统家电起家的，裴清沅等人又是学生,对科技行业不算太熟悉，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跟业内人士深入交流一番，哪怕不能合作，也很有参考价值。 聊着聊着，总有人好奇地问：“刚才跟马克握手的那个同学去哪了？还有你们队长呢？” “他们不止参加了我们组,现在去另一个组那边了。” 每当这时候，欧阳宇就会羡慕地望着远处足球大项的场地。 虽然足球大项的比赛明天才开始，但参赛人员依然会来,在现场做些调试，适应一下比赛气氛，也可以近距离了解竞争对手的情况。 所以在生活组的比赛暂时结束后,季桐和裴清沅带着马克，一起去了乔云鹤那边。 季桐作为马克AI的最初设计者，又作为马克AI后续优化者的对象，在马克内置逻辑中的地位显然是最特殊的，无论他说什么，马克都会答应。 他笑着问马克要不要一起去看玛丽，即使马克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仍然会很听话地点点头，然后转动滚轮跟在他身后。 欧阳宇默默咽下这碗狗粮，叹了口气：“我也想去隔壁看玛丽踢球。” 谢与迟随口道：“去呗，这里有我和老林在，但这会儿它们没在踢球吧？” “也是。”欧阳宇自我安慰道，“算了，反正马克替我去了。” 他灵光一闪：“马克好像还没见过玛丽，今天是它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真浪漫啊。” 谢与迟眼神茫然：“浪漫在哪？” 欧阳宇异想天开道：“浪漫在……万一马克对玛丽一见钟情了呢？” “要是马克脱单了，四舍五入，是不是等于我也脱单了？” 他想了想，又觉得有问题：“不对，玛丽有五个，从一号到五号，马克会喜欢哪一个？还是会一起喜欢？” 单身狗欧阳宇苦中作乐，谢与迟却越听越震惊，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决定离他远点。 好好一个学弟，为什么越来越变态了？ AI马克害人不浅。 另一边，刚才看到了转播的乔云鹤等人，兴奋地围着马克，想跟它聊天，又有点不敢开口。 见状，季桐笑道：“马克现在不是刺猬模式，不用怕。” 彩虹屁模式的马克主动打招呼：“你们好，我是马克。” 它的摄像头眼睛逐一识别人脸，同时记录大家分别回应的信息。 当马克的视线扫过他们身边那几个沉默的足球机器人玛丽时，同样礼貌道：“你们好，我是马克。” 玛丽不说话。 它们只会踢球，没有设计语音互动模块。 一旁的季桐便替它们回答：“那是玛丽，玛丽一号到五号，跟你一样，也是机器人，不过它们不会说话。” 马克长长地哦了一声，重复道：“玛丽，我的同类。” “这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它热情洋溢地赞美道，“玛丽有非常可爱的外形，是很有魅力的机器人。” 玛丽听不懂，周围人倒是听得笑了起来。 乔云鹤逗它：“玛丽有五个，你觉得谁最可爱？” “事实上，每个玛丽都长得一样，如果必须要回答的话，我认为一号最可爱。”它说，“因为一有最初的含义。” 大家笑得更欢了。 有人开玩笑道：“怎么突然感觉有点甜。” “这是可以磕的吗？” 每次听到玛丽这个名字，裴清沅都会想起之前混进资料堆的那本爱情悲剧小说，那是不敢暴露身份的季桐为了打消他的喜欢，偷偷塞给他看的。 想到这里，裴清沅转头看向季桐，季桐也恰好望过来。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泛起点点笑意，凑到裴清沅耳边小声道：“明天过来的时候，我要给马克换个新的造型。” “什么造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季桐声音带笑：“你能猜到的。” 于是第二天，足球赛陆续开始前，马克像走过场式地比完了所属赛项的最终决赛，甚至没有把全部功能都展示出来，已经是毫无悬念的第一名。 这会儿全队人可以一起去看机器人足球赛了，一路上很多人跟明星机器人马克打招呼，但它今天的回应相当敷衍。 “马克上午好！” “嗯嗯，好。” “今天换了新造型啊，马克真帅。” “嗯嗯，谢谢。” 有人好奇地问：“马克现在是什么模式？糊弄模式？” 季桐回答道：“专注模式。” 豆绿色机器人身穿正装，机械脑袋上戴着一顶黑色复古礼帽，高度仿真的机械手里则拄着一把米白色很优雅的阳伞。 它跟在季桐身后，滚轮徐徐转动，一起向足球赛的场地走去。 除了裴清沅以外的其他队员，都在琢磨马克今天的新造型。 欧阳宇道：“看着挺好玩的，像个机器绅士，肯定是季桐搞的。” 谢与迟十分敏锐：“总觉得这造型有一股渣男气质。” 季桐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以前或许是，可这一次不是了。” 足球大项下标准平台组的第一轮赛事开始后，场上追着球走的机器人玛丽饱受瞩目，场外观看比赛的机器人马克也极其吸人眼球。 它专注地欣赏着比赛，不时跟着人群一起鼓掌，场上的玛丽一号偶尔摔倒的时候，还会发出惊呼。 等这轮比赛结束，乔云鹤组率先晋级，玛丽们凯旋而归，马克移动滚轮上前祝贺。 绅士马克举起手中的阳伞，看起来想撑开它，同时转动眼睛看了看会场的天花板，自言自语道：“没有太阳，也没有下雨，不用打伞。” 所以它又放下阳伞，举起另一只空闲的机械手，比了个标准的大拇指，高声喝彩道：“玛丽赢啦！” 在周围人乐不可支的爆笑声中，裴清沅的目光却渐渐温煦。 他听见季桐在耳畔认真道：“不是银色生死恋了，我要把这本小说的数据删掉。” 机器管家和它的玛丽小姐终于成为了同类。 宿主和他的系统亦然。 人群里，季桐悄悄牵了牵他的手，像是在为过去的小小谎言道歉。 这里比幽暗的电影院要明亮得多，季桐一时冲动后，正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松手，但已经被牢牢地握住。 裴清沅紧紧地牵着他，走向其他队员，冷冽的眉眼格外柔和：“不准松开。” 季桐低头数地砖：“……哦。” 围观群众欧阳宇一会儿看看旁若无人牵手的情侣，一会儿看看正在围着玛丽一号转圈的马克，忽然没了替身脱单的喜悦，只觉得一阵凄凉涌上心头。 队里的林学长有女朋友，时不时过来探望，所以只剩他和谢学长天天吃狗粮。 欧阳宇不禁看向谢与迟，本想获得一点单身狗之间的心情共鸣，结果谢与迟眼神微妙地向后退了一步，仿佛在躲避什么病毒。 欧阳宇：…… 他又做错什么了！！ RS杯国内赛区的比赛在几天后顺利落下帷幕。 今年江源大学的成绩比往年更好，不仅拿下了好几个赛项的冠军，而且整届比赛上最具轰动效应的机器人也出自这个学校的队伍，可以说是本届赛事里的最大赢家。 距离国际赛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这期间大家依然忙碌，要根据这次比赛过程中所做的记录，不断对马克进行优化和升级，院里的老师们也全力协助。 而且国际赛上，选手和评委们来自各个国家，语言各不相同，也有文化上的差异，所以马克的语言模块需要进一步做适配，以便于更好地展示它的特色功能。 为此，脑海里总是装满稀奇古怪念头的季桐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性格模式，其他成员听得双眼发直，只能拍案叫绝。 不过后续的开发工作由裴清沅一手包办，没有再让季桐多花心思。 裴清沅希望他能把时间花在自己更喜欢的事上。 比如看冷笑话大全，比如收集毛绒玩偶，比如和猫咪一起在阳台晒太阳。 去年方昊来玩的时候，闲着没事干的季桐就和他一起迷恋上了网购，当时给小学生买了积木，给宿主买了蘑菇围巾。 随着夏日气息渐浓，又到了该买新衣服的季节，再加上即将出国比赛，有很多东西需要买。 这是季桐有生以来第一次出国，也是第一次坐飞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跨世界旅行和穿越时空通道不算。 今年RS杯国际赛的举办地在另一个半球，与这里的季节相反，所以季桐可以一边买夏天的东西，一边买冬天的东西，买得不亦乐乎。 对于这次出国比赛，季桐充满了期待，就像盼着去春游的小学生。 周末放假回家住，裴清沅在厨房做菜，季桐在客厅拆包裹，猫咪花花在光影里追着自己的尾巴跑。 寝室空间有限，所以他没有把东西买到学校，而是全部寄到家里，由小区门卫代收，一周回来拿一次。 由于季桐讨人喜欢的性格和模样，别说是小区门卫，只要是经常在小区里出没的住户，基本都认识他，一见面就会热情地打招呼聊天。 小区氛围好，这间屋子里又留存着对彼此很重要的回忆，所以即使裴清沅现在已经有能力买房，也暂时没有搬家，反正目前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学校。 玻璃窗前树影浮动，裴清沅站在水池旁洗菜，身后的厨房门被轻轻敲响。 他转头，看见季桐抱着一只超大号的白色蝴蝶玩偶，举到他面前晃悠：“可爱吗？” 裴清沅点点头：“可爱。” “那就送给你啦，给你当床上抱枕。” 抱着蝴蝶玩偶的少年噔噔噔走开。 花花换了个方向，继续追着尾巴原地绕圈。 裴清沅低头切菜的时候，敲门声又响起。 季桐提着一个崭新的纯黑行李箱，炫耀道：“好看吧？比你那个蓝色的行李箱要帅。” “嗯。”裴清沅应声，“这个帅。” 闻言，季桐立刻把藏在一边的另一个黑色行李箱拖出来，得意道：“所以我买了两个！” 裴清沅忍不住笑了：“一样的颜色，会不会分不清？” “我另外买了贴纸，我们可以贴不一样的贴纸。”季桐碎碎念道，“你应该不会贴，而我会贴很多，就更好区分了。” 季桐展示完行李箱，刚刚转过身去，又突然回头道：“其实是因为买两个可以打折。” 他还小声补充了一句：“要买同款才打折。” 目送他走开后，裴清沅眼中笑意更浓。 他重新看向菜板上湿漉漉的青菜时，已不再专心。 窗外光影明媚，厨房里弥漫着炖肉的香气，客厅传来剪刀划过包装袋的细碎声音，空气中漂浮着似有若无的柔软心情。 等他切完菜，洗干净手，准备掀开盖子看看锅里的肉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裴清沅主动转过身去，问他：“这次是什么？” 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的季桐露出被抓包的表情，手上的东西都来不及藏到身后。 裴清沅看见他拿着两件T恤：“是你穿的吗？” 季桐摇摇头：“不是，我们一人一件。” 他一手提着一件，状似随意道：“虽然买了两件，但是没有打折。” 以及听上去若无其事的补充：“同款也没有打折。” 裴清沅听懂了。 是专门买的情侣装。 倚在厨房门口的季桐视线乱晃，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看地板，就是不看他。 灿金的日光落在少年身上，将永远热烈的眼眸衬得熠熠发亮。 所以裴清沅低声道：“我看看。” 季桐便老实地走过来，以为他想看衣服的图案，垂着头道：“我觉得还挺帅的……” 风从厨房半开的窗子里吹进来，夹带着微小的蝉鸣，树叶的气味。 而季桐落进另一阵风里。 初夏温度炽热，藤蔓生长，攀缘而上，流连过白皙的肌肤，下巴被温柔地抬起。 呼吸即刻被夺走，消弭在无尽的夏里。 他仍然不会接吻，只会紧闭眼眸生涩地回应，颤动的睫毛像翩然的羽翼。 蝴蝶落在裴清沅的指尖，描摹着熟悉的眉眼，潮水密密地涌来。 他声音微哑：“很好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屋里时不时响起的明快声音消失了,客厅里光影变幻，乳白的纱帘被风拂起，吊环在轨道上碰撞出轻轻的声音。 绿荫摇曳,天空蔚蓝,阳光是澄净的金色，夏日到处弥漫着轻微的噪点。 突如其来的安静里,猫咪花花追着尾巴跑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 它好奇地抬头,看向二号主人走进去后就没再出来的厨房。 主人怎么不继续拆包裹了？ 答应要买给它的大号塑料小黄鸭呢？ 是不是在偷偷玩属于它的小黄鸭！！ 白色猫咪的尾巴高高竖起,朝厨房走去,爱心屁股在阳光里闪耀。 不过它快要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又警觉地停下脚步。 一号主人也在里面。 虽然一号主人不会像二号主人那样动不动捉弄他,是个比较成熟稳重的人类,但是花花发现,自从上次它被提着脖子丢出房间后，一号主人就开始经常对它使用这个动作。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号主人日渐野蛮。 真是可恶的人类。 花花抖了抖脖子，作为一只聪明机智的猫咪,它决定匍匐在厨房门口等待，等二号主人出来的时候抓他一个现行。 猫猫趴在墙角缩成一团球，等啊等，在温暖的天气里,差点都要睡着了。 不知等了多久，两个主人终于出来了。 花花伸长脑袋，暂时没有发现小黄鸭,只看见二号主人红透的脸颊。 天气很热吗？ 不热嘛。 它绕着二号主人转圈圈，像要找出被他藏起来的小黄鸭。 “喵喵喵喵喵？”我的礼物呢？ 平时话很多的二号主人没有开口，却是一号主人回答它：“这是我的礼物。” 常年冷冰冰的一号主人把两件同款T恤放进洗衣机,似乎心情很好。 闻言，二号主人的脸更红了，羞愤之余，一把抱起了猫咪花花，低着头挠它软绵绵的肚皮。 “喵喵喵！”放开我！ 二号主人怎么这么热！ 可它又不是冰块，不能用来降温的！！ 洗衣机开始发出持续的轰鸣，猫咪在季桐怀里张牙舞爪，刚下锅的青菜被清澈的汤汁浸没。 裴清沅总是无法移开自己凝望太阳的目光。 吃完午饭，他陪季桐一起拆剩下的快递。 拿到礼物小黄鸭的花花总算满意了，正趴在塑料黄鸭上，用爪子按来按去，听它呱呱叫。 季桐买了生活和旅行用品，也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大到巨型蝴蝶玩偶，小到陶瓷猫咪摆件。 裴清沅拿着剪刀拆包裹，把里面的东西递给季桐，季桐会问他好不好看，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再把它们摆放到合适的地方。 不过拆了几个快递之后，裴清沅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好几张快递单上的商品名里，都有生日礼物的字样。 他的生日在十月，还早，相熟的朋友们也没有最近过生日的。 看见季桐拿着一盏宇航员小夜灯，兴冲冲地放到床头柜上，裴清沅手头的动作渐渐停下来。 看过了那本驯化日志后，他知道季桐遗憾自己没能过一个十八岁生日。 但他也知道，季桐从不会主动提起那些不算快乐的往事，即使不得已要提起，也会悄悄隐去其中伤感的部分。 所以裴清沅一直没有特地开口问，他不想让气氛变得沉重。 而今天天气很好，一切都是美丽清澈的。 等季桐放完小夜灯，重新坐到他身边的时候，裴清沅问道：“你在给自己买生日礼物吗？” 他的语气很平常，季桐短暂地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顺手搜了一下关键词，然后看见了好多有趣的东西，就买了一点。” “什么时候过生日？” “还有二十多天，是六月十七号。”季桐的回答也很平常，充满了个人特色，“所以理论上，我真的是哥哥。” “你说过，时间线不同，实际上我比你大一两个月。” 裴清沅纠正他，同时意味不明道：“还是说，你又想让我叫你哥哥？” 季桐不是很敢：“……不要了。” 被叫哥哥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年龄和身高的问题上，他决定还是暂时先接受命运。 等哪一天能打得过裴清沅和主脑了，再议。 就是听起来有点遥远，唉。 裴清沅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计划什么奇怪的事了。 气氛仍然轻盈。 所以他声音温和：“不用自己买，我会送你生日礼物。” 六月十七号在国际赛结束的几天后，是个很好的日子。 鲜花，奖杯，新鲜的风景，和第一个生日。 季桐哦了一声，伸手去拿下一个未拆的包裹，忍不住偷瞄他：“是什么礼物？” “礼物要到生日那天才知道。”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季桐又哦了一声，托腮看着他拆包裹，看了一会儿，冷不丁道：“我猜不到你会送什么。” 裴清沅失笑：“那就不要猜了。” “可是我要收到礼物了。”季桐目光明亮，像星星闪烁，“是生日礼物诶。” 他没有说他很开心，可每个音节里都透出雀跃的气息。 如果不是因为手被包裹袋子弄脏了，裴清沅一定会揉揉他的脑袋。 “嗯，你会收到很多生日礼物。” 比错过的那些更多的礼物。 季桐接着问：“很多是多少？” 猫咪充满新奇地在小黄鸭周围打转，他也兴高采烈地问个不停。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想要的，平常的生活，和平凡的对话。 “是你会送我很多礼物，还是会有很多人送我礼物？”季桐想了想，“不对，其他人还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我是不是应该发条朋友圈通知一下大家？” “要怎么通知才显得比较自然呢？”他陷入沉思，“要给大家准备礼物的时间，提前十天通知够不够……” 身边的少年总有说不完的话，而裴清沅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回答。 他只好亲吻白日里的星星。 直到星星又一次闭上眼睛。 半个月后，机场。 到处人来人往，出发大厅里，因为兴奋早早到达的欧阳宇一边等队友们过来，一边玩着手机。 他本来刷朋友圈刷得正乐呵，眉头突然皱起。 [季桐：出发去机场！这个月除了要比赛，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 然后没了，戛然而止。 配图是夏日晴朗的天空和居民楼，估计是出门的时候随手拍的。 问题是，很重要的事是什么？ 欧阳宇一口气吊在那里没上来，噼里啪啦地打字评论。 [欧阳宇：？？你被绑架了吗？说话不要说一半啊！！] 被好奇心钩住的大学生们纷纷提出抗议。 [崔以南：是什么？你终于要和裴哥一起搬出寝室过二人世界了吗？] [黄闻回复崔以南：啊？？是我想的那样吗？？] [欧阳宇回复黄闻：啧，这大概就是直男吧。] [谢与迟：靠，能不能把话说完？手机被男朋友抢走了？] [季桐回复谢与迟：别说脏话。] [季桐回复谢与迟：没有抢走哦，上面那句也是我帮他发的。] 看到这里，欧阳宇决定放下手机，不再找虐。 烦人的臭情侣。 可他收起手机后没多久，不仅等来了陆续到达的队友以及他们的家属，还受到了臭情侣在现实里发动的攻击。 不远处，两个男生穿着一样的白色T恤，推着一样的黑色行李箱，向这里走来。 他们的衣服和箱子都是同款，区别只是气质不同，以及比较活泼的那个男生推着的行李箱上，贴满了花里胡哨的贴纸。 林睿发出天真的声音：“那是队服吗？我们怎么没有？这款行李箱也蛮好看的。” 谢与迟想翻白眼：“要不你去问问队长，能不能给你配一套。” 欧阳宇酸涩微笑：“没事，下了飞机就是冬天了，情侣T恤只是暂时的。” 结果等下了飞机，抵达世界的另一面后，大家穿过廊桥，在尚算温暖的航站楼里打开箱子拿衣服的时候，季桐和裴清沅又拿出了同款不同色的大衣。 季桐穿白色，裴清沅穿黑色，看起来比同色系更情侣。 而且裴清沅还从箱子里拿出两条深蓝色的围巾，先给季桐围好。 深蓝色的围巾点缀在季桐白色的大衣上，格外显眼，边缘露出一点可爱的蘑菇图案。 太过分了。 人家又不是不会自己戴围巾！ 而且怎么连围巾都要情侣款啊！！ 欧阳宇感觉现在连羽绒服都不能捂热他冰冷的心。 林睿看得有点惆怅：“我想我女朋友了。” 欧阳宇又中一箭：“你们才分开半天好不好，学姐明明都来送机了！” 林睿摊手，叹了口气：“恋爱嘛，就是这样子的。” ……这个世界对于单身狗真是太不友好了。 欧阳宇忧伤地看向谢与迟：“我们俩是不是特别惨？” 谢与迟难得没嫌弃这位日渐变态的学弟，认同道：“是有一点。” 他正想稍微批判一下另外两位学弟花样秀恩爱的可耻行为，就听见季桐开口道：“一会儿是小黑来机场外接我们，我们提前把小黑运过来了，还雇了当地的司机。” 季桐笑着看向他：“谢学长，如果你需要用车的话，随时都可以。” 他还记得谢与迟说过想借小黑开到渣男面前兜风，那个渣男学长出国后仍在学习这个专业，很可能也会来参加今年的国际赛。 虽然现实里汽车跨国托运有点麻烦，耗时又长，一般人不会这么干。 不过，小黑并不是普通的汽车，季桐也不是一般人。 问就是神秘富豪季先生的魔法。 欧阳宇眼睁睁地看着谢与迟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鲜活生动的情绪。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还没说出口的批判也成了赞美。 “这个月另一件重要的事是什么？”谢与迟语气热情，“其实我觉得其他事可能都不太重要，我现在最想参加你们的婚礼。” 欧阳宇：…… 叛徒！ 但是。 “这条围巾真可爱，和你们俩太搭了。”欧阳宇迅速转换思路，“小黑来都来了，能不能也借我一天？” 没办法，小黑真的太拉风了。 冬日的凛冽里，笑声传得很远。 因为期待出国旅行的季桐早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箱，每天都盼着出发，所以裴清沅这一队是最早到达的。 其他要参加国际赛的队伍，比如乔云鹤等人，也在之后的一两天里陆续抵达，反正学校批了假期，趁机在国外玩几天也不错。 院里的老师们有教职任务在身，基本是在比赛前一天到的。 不过无论是谁，在机场见到前来迎接的小黑时，都会发出相似的卧槽声。 “坐在这辆车里，我感觉不是来这里参加比赛的，是来考察投资的。” 语言能力突出的乔云鹤如是道。 这期间，每天坐进小黑时都会忍不住冒出一声“holyshit”的当地司机兼导游，带着大家游览了许多知名景点，季桐一路上都玩得很开心。 以前他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现在总被裴清沅拿在手里，为他拍下许多张照片。 豆绿色的机器人马克在车上也有专座，被当做人类一样对待，与车里的人们聊天对话。 这是季桐所能想象到的最幸福的画面。 要是能下场雪就更好了。 虽然已经跟人打过雪仗了，但他还没有见过六月份飘落的雪花。 “马克，什么时候会下雪？” 马克迅速搜索天气信息，回答道：“今晚有百分之六十的降雪概率。” 季桐眼睛一亮：“我觉得肯定会下雪的。” 明天比赛正式开始，今晚主办方设置了自助餐会，供参赛的选手们与来访的嘉宾们交流沟通。 马克点点头：“希望会下雪。” 它现在是最日常的友好模式，算是一个彩虹屁和捧哏模式的综合弱化版。 欧阳宇蠢蠢欲动：“马克这样好没性格，真想切换到新模式。” 这句话立刻遭到了除季桐以外在场所有人的严厉制止。 他们不想被那样的马克传染，这个杀招是用来传染对手的。 “就让马克说两句不行吗？”谢与迟冷酷无情：“不行，我晚上还想好好跟人说话，约了好几个老朋友在餐会上见。” 跟马克情同手足的欧阳宇抗争道：“要是晚上下雪，就放新版马克出来怎么样？难道你们不想听马克怎么评价下雪的夜晚吗？” “……行吧，但只能放出来三分钟，而且得等餐会结束。” 始作俑者季桐笑得乐不可支，马克也跟着他扬起动画嘴角。 这一幕被定格在裴清沅手中的镜头里。 季桐转头问他：“谢学长和林学长有认识的队伍，但我们应该谁也不认识，晚上的自助餐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裴清沅收好相机，“会有很多人来找我们聊天的。如果你觉得无聊，我们可以中途离场。” RS杯国内赛和国际赛的赛制基本是一样的，最受关注、赛程最长的仍然是足球类的比赛，他们所参加的生活类项目不需要一轮轮比较，而且这次没有了可以同场竞技的扑克机器人，所有队伍的作品都不一样，只要按顺序展示完后由评委评分，再作比较就可以。 但作为这一项目在国内赛区的冠军，机器人马克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关注，比赛视频也流传了出去，可惜经过翻译之后，马克的语言魅力有所减损，不过这个创新的构想和相当惊人的完成度，引发了不少人的议论。 去年这一赛项的冠军队伍就很关注这个作品。 灯光明亮的自助餐会上，季桐认真挑选着喜欢的食物，这次不用裴清沅替他尝了。 裴清沅陪他拿吃的，谢与迟和林睿找熟人聊天去了，欧阳宇还在酒店跟家里人打视频电话，晚一点再过来，反正这个餐会是自愿参加的活动，不是很重要，他又不太吃得惯这里的东西，准备先垫垫肚子再来。 什么都爱吃的季桐刚拿满一个盘子，就看到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向他走来，用外语礼貌道：“晚上好，是你们开发了机器人马克吗？” 马克打牌的视频里有季桐，所以他第一个被认出来。 季桐点点头。 几人看起来颇为兴奋：“你们的创意很有趣。” 季桐正忙着吃东西，裴清沅便用流利的外文礼节性地同他们寒暄。 原来这是去年拿了这个项目冠军的队伍，热情又爽朗，一直在赞美马克设计上的创新点，并跟他们做一些技术上的探讨。 季桐安静地边吃边听，只觉得裴清沅说外语也很好听。 但聊到最后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却显得有些惋惜。 “以你们的能力，应该做一些对人们来说更有价值的东西。”名叫安妮的外国女生道，“我并不是指马克不好，但它毕竟只能用来娱乐，没有任何实际的效用。” “马克是有趣的，可那是一种无意义的有趣，也许你们该将精力花到正事上来，为这个世界贡献些什么……希望你不会介意我的冒犯。” “谢谢你的建议。”裴清沅声音平静，“但我不这么觉得。” 在微妙的寂静里，另一道略带调侃的男声插进来：“安妮，你总是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安妮和她的同伴们转头看去，惊喜道：“嘿，庄，你也在这里。” 季桐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意外。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一个不算很熟的故人。 裴清沅在私立高中就读时的同学，也是那所学校的学生会会长。 因为笑起来跟季总撞款，导致季桐看他很不顺眼，所以裴清沅主动承诺尽量不跟他往来，反正本来就不熟。 看着三人相似的东方面孔，安妮好奇道：“你们似乎来自同一个国家，是认识的朋友吗？” 庄闻白笑道：“算是吧，我是裴的高中同学。” 简单聊了几句后，安妮等人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他们。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庄闻白的笑容里带上感慨，对裴清沅道：“好久不见。” 虽然因为当初对季桐的承诺，裴清沅并不想跟他有过多的交流，但毕竟在异国他乡偶遇，还是应声道：“好久不见。” 季桐记得很清楚，裴清沅做交流生时走进教室的那一天，庄闻白也是这样同他打招呼的。 庄闻白并不认识季桐，所以他看了看季桐，问道：“你的队友吗？” “嗯。”裴清沅淡淡道，“你也来参加比赛吗？” “不。”庄闻白依然笑着，“我是来寻找机遇的。” 与此同时，季桐悄悄地脑内搜索着有关庄闻白的资料。 他惊讶地发现，今天并不是高中毕业以来，他们第一次跟庄闻白相遇。 在裴清沅的叔叔裴司祐画的那幅糖豆涂鸦火遍外网时，一度被错误地跟一家叫Zart的国外新兴科技公司关联在一起，被视为是后者为推广产品所做的宣传图。 那是庄闻白的家族在海外创办的公司。 而庄闻白高中毕业后就出国留学了，不过大学专业不是富二代群体里常见的金融工商，也不涉及科技领域，居然是艺术史。 裴明鸿的企业大换血时，背后参与的资本之一就来自庄家。 跟季桐曾经的分析一样，这个人真的很有反派气质。 季桐往庄闻白走过来的那个方向看去，那里站着一群握着酒杯交谈的中年人，显然都是商人。 庄闻白似乎对他颇感兴趣，留意到他的目光，主动解释道：“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跟我一样，尽管他们对人工智能一窍不通。” “当然，我也不懂。”庄闻白语气坦诚，“但是人人都说，人工智能是未来的电能。” 他笑得温煦：“没人愿意错过一个掌握电能的机会。” 那群人里有人回头朝他示意，大概是让他过去，他点点头，最后对裴清沅道：“你们的机器人很有意思，提前祝贺你们会得到的好成绩。” 这场对话简简单单地结束了。 等庄闻白走开后，季桐立刻把搜到的资料告诉了裴清沅。 “软软，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裴清沅的回答言简意赅：“野心家。” 季桐想了想，觉得很贴切：“我感觉他好像不太喜欢你。” 虽然庄闻白的表现一直以来都非常得体，但季桐能感到一种隐隐的排斥。 裴清沅默认了他的话，问道：“高中的时候，你为什么让我不要跟他往来？” 季桐如实道：“因为那时候音音姐教了我很多刻板印象判断法……我觉得他搞不好会是个反派。” “什么刻板印象？” 季桐迅速背诵道：“这种相貌俊朗温文尔雅待人亲和还家世不俗的眼镜男，要么是都市恋爱世界里单恋女主而不得最终黯然放手的痴情男二，要么就是都市事业世界里心机深沉善于伪装的偏执反派。” 听他这样说，裴清沅忍俊不禁道：“那我希望他是第二种反派。” “为什么？”季桐不解。 “因为主脑说过，这是事业线为主的世界。” 也对。 季桐颇感无趣地哦了一声，又听见裴清沅道：“还因为，事业线里的反派需要更长时间去解决。” 季桐意外地看着他。 “这意味着未来还有很长。”裴清沅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眸，“而我每次见到这个反派的时候，都会想起有个人在心里告诉过我，不喜欢看到他笑。” 按现在的轨迹，如果庄闻白要入局这个领域，未来必定会有交集，或许是合作伙伴，或许是对手，后者的概率也许更高一些。 裴清沅并不讨厌这种未来，反而有些期待。 只要此刻的身边人，到那时也依然在。 他们共同保有无人知晓的秘密与回忆。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宴会厅的窗外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季桐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今晚真的下雪了。” “嗯，下雪了。” 裴清沅任他拉着自己走出宴会厅。 洁白的雪花像羽毛一样飘扬。 季桐又发了一条朋友圈。 [季桐：这是六月份的雪花，我喜欢六月，因为会长大一岁，是很重要的一岁。] 配图是正在夜空里飘扬的雪。 酒店房间里，刚要出门时刷到这条的欧阳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月过生日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下一秒，又蹦出一条。 [季桐：未来也要一起看雪，冬天的雪和夏天的雪。] 配图是两道在薄薄雪地上交织的倒影。 ……臭情侣！ 气不过的欧阳宇给挂了视频电话的父母重新拨过去：“爸，妈，这里刚刚下雪了。” 他举着手机走到窗前，路过马克的时候，想起了什么，兴奋道：“对了，给你们看个好玩的。” “马克，切换到玛丽模式。”欧阳宇清清嗓子道，“看，外面在下雪。” 在视频电话里中年夫妻好奇的注视下，马克转动摄影头眼睛，看向白雪纷飞的窗外，同时移动滚轮。 夜色像宝石一样灿烂，照亮了机器人豆绿色的机械外壳，它光滑的机械手腕上多了一样装饰品，一块通体纯黑的手表。 月光莹白，夜晚漫长，街道上行走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张开手心，接住飘零的雪花。 “哦，我的上帝……” 马克立在窗边发出温柔的咏叹调：“这可真是一个美妙至极的夜晚。”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等迟来的欧阳宇跟队友们重新汇合的时候,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今晚的餐品怎么样？还令人满意吗？” 明明是正常的句子，但听起来莫名有种抑扬顿挫的调调。 “就不应该让你跟马克独处。”谢与迟和林睿同时后退一步，“别跟我们说话。” “怎么啦,我这次没有被传染呀。”欧阳宇浑然不觉,“我讲话多么正常啊。” “……”谢与迟表情冷漠，“那可真是太正常了。” 季桐一边笑,一边拿小碟子装了几道今晚他觉得最好吃的甜点,递给欧阳宇：“给,苏珊阿姨烤的苹果派。” 欧阳宇受宠若惊,条件反射道：“哦——” 谢与迟感觉病毒正在疯狂冲击自己的神经，抓狂道：“别哦了！！” 作为真正受到过译制腔病毒感染的人,季桐完全没在怕的,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结果被裴清沅不动声色地拉走了。 虽然这个新模式是裴清沅做的，在开发期间每天都要面对大量素材,理论上已经脱敏。 不过病毒还是很可怕，能躲则躲。 季桐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这会儿格外想念马克。 玛丽模式中，马克的声线做了调整，听起来不像欧阳宇了，真的像一个黑白老电影里风度翩翩的绅士,嗓音优雅又磁性。 他感慨道：“要是玛丽也会说话就好了。” 裴清沅便道：“等比赛结束，可以为马克再制造一个玛丽。” 他补充道：“真正有仿生外表的玛丽。” 这次比赛的筹备时间太短，来不及将马克优化成完全仿人形的机器人。 但未来还很长。 他仍有许多要做的事。 季桐转头看他：“真的吗？” “真的。” 季桐立刻幻想起来：“那我想看玛丽和马克面对面打牌。” 裴清沅语带笑意：“我以为你会想让玛丽和马克,跟我们一起下飞行棋。” “对哦，飞行棋，我想想先玩哪个。” “还有踢球,玛丽会踢球，所以马克也需要会。” “我也想踢球，到底应该先玩哪个……” 翌日，比赛会场。 这次的会场比国内赛的面积更大，环境也更好，每项比赛的分场地都有专门的转播镜头，供感兴趣的各国观众们在线上观看。 各个国家的大学生们带着各自队伍的机器人穿梭在会场里，许多媒体记者和业内人士到访，整个会场热闹无比。 人群中，季桐一行人总是收到格外多的关注。 不仅因为这些相当好看的东方面孔，也因为他们身边造型独特的机器人。 模样可爱的机器人有不少，但既可爱又绅士的机器人却不多。 今天马克没有穿外衣，只在脖子上打了一个黑色的领结，圆圆的脑袋上则戴了一顶礼帽。 队伍最前面是萧建平，他领着所有参加不同项目比赛的同学们进入会场，每个组今天都有比赛。 而马克跟在季桐身后，朝乔云鹤身边的玛丽一号打招呼：“早上好，玛丽小姐，愿你拥有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乔云鹤不禁震了震：“这新模式的声音还挺性感的，就是有点洗脑。” 戴着耳塞的谢与迟表示：“还可以吧，也不是很洗脑。” “那你戴耳塞干嘛？”立刻有人道，“不对，你不是戴耳塞了吗？怎么听见我们说话的？” 欧阳宇分析道：“这大概就是嘴上说着不喜欢，灵魂却被马克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 马克优雅地插话：“亲爱的，我似乎明白了你的意思，这叫口嫌体正直，对吗？” “这种魔鬼般的中西混搭是真实存在的吗……” “救命啊到底是谁想出来的怪主意！！” “我现在就要看到马克席卷全球！” 嘻嘻哈哈的笑声里，队伍们各自分开，走向各自所属的分场地。 走进生活大项的区域，季桐再次遇到了昨晚那支冠军队伍。 热情友好的金发女生安妮同他们打招呼：“嗨，又见面了。” 她好奇地打量着马克：“终于见到马克了，它胸口的显示屏是最新增加的设计吗？” 因为马克胸口多了一块显示屏，所以它今天才没有穿外衣。 显示屏的边框旁有一颗小小的按钮，季桐伸手按下。 “是的，美丽的小姐。” 马克回答安妮的同时，胸口显示屏上迅速滚动起一串相对应的外文字幕。 安妮和她的队友们顿感惊讶：“你们做了翻译模块，响应速度非常快。” “等等，你们似乎没有为马克设定翻译语言。” 裴清沅回答道：“马克可以自动识别。” 这是最近两个月里他们为了备战国际赛重点开发的功能。 安妮当即换了一种语言同马克打招呼，马克依然使用神奇的中式译制腔回答，而胸口字幕替换成了相应的异国语言，准确率非常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不可思议……” 大受震撼的安妮都顾不上感慨马克的神奇语调，发自肺腑道：“马克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翻译助手，而不是娱乐机器人，这样实用的定位或许能帮助你们取得更好的成绩。” 季桐便笑着回答她：“没关系，现在的马克也很好。” 马克听懂了他的话，动画嘴角扬起，熟练地向他伸出机械手：“谢谢你，亲爱的。” 季桐忍俊不禁地同绅士马克握手：“不客气。” 等他们和安妮等人礼貌道别后，安妮凝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半晌，她对同伴道：“这真是一支奇怪的队伍，有最好的技术和创意，却用它来做最不重要的事……” 同伴笑着回答她：“但它让人很开心，不是吗？安妮，你脸上仍带着微 笑。” 相似的对话也发生在评委们中央。 国际赛里的评委们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国家，事先对每个国家分赛区的赛况都有过了解，会重点关注那些较有实力的队伍，和有意思的参赛作品。 裴清沅这支队伍以及机器人马克是讨论度最高的。 “他们有着毋庸置疑的能力，我记得是萧的学生。” “萧也来了，我刚在会场里同他打了招呼，他挑选学生总是很有眼光。” “可是，萧为什么不提醒他们做个更有价值的东西？”其中一个满脑袋棕色卷发的男人叹息道，“我知道麻将和扑克很有趣，但对于人们的生活来说，那真的不够重要，我为这群年轻人浪费的时间感到惋惜。” 有个一直听他们交谈的东方面孔评委，到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和萧教授对此有过交流，他非常喜欢马克。” 大家纷纷把目光投过来，这位女性评委用温和的语气道：“你们应该知道，萧教授制作过一款叫小明的仿人形机器人，用来陪伴他不便出门的妻子。在当时，小明已经是一个非常有突破性的机器人。” “萧教授说，如果他年轻时能有这样好的想法，而技术也足够成熟的话，也许他的妻子会拥有更多快乐的时光。” 万里之外，阳光晴朗的教职工宿舍里，施月兰坐在轮椅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里的直播画面。 机器人小明端来一杯水，稳稳地放在她手边的台面上。 开幕式已经结束，不同分场地里陆续有比赛开始，施月兰最关注的生活大项的比赛也开始了。 画面里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她兴奋道：“看，老萧，小裴……” 当打着黑色领结的马克出现在画面中央时，施月兰笑起来：“马克戴领结也很可爱，小明，你想不想换个造型？” 小明的摄像头眼睛动了动：“看起来不错，可以试试。” 小明是多年前制造的，外形已经略显过时，ai也不够聪明，萧建平提过要为它升级换代，但施月兰没有答应。 “小裴抽到了六号，很快就会轮到他们了。”施月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小明聊天，“等这场国际比赛结束后，马克应该也会进入市场吧。” “到时候我们买一个马克好不好？” 小明声音清亮地答应她：“好，需要我做什么吗？” 以它的智能，其实听不懂前面那一串话，只能识别出最后那个疑问句。 施月兰笑着摇摇头：“不用，你什么也不用做，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声音温柔：“到时候我们会多一个朋友，家里就更热闹了。” “好的主人。”小明看向还没动过的水杯，提醒道，“主人，记得喝水。” 施月兰端起水杯，摸摸它的脑袋：“它比你聪明一些，会打麻将，会很多棋牌游戏，我还不会，但你会守在旁边教我规则的，对不对？” 小明点点头，它在施月兰 身边坐下，陪她一起看向屏幕，就像已度过的无数日子里那样。 这个白色的机器人声音里透着认真：“对，主人，小明会一直在你身边。” 画面里，礼节性的欢迎掌声中，豆绿色的马克移动滚轮，跟在季桐的身后，向前方的麻将桌走去。 按照队里申报上去的资料和功能说明，这次工作人员准备了麻将桌，会让马克展示它最具特色的打麻将功能。 比赛方式也和上次一样，两名评委再加一名队员，和马克同桌竞技。 不过麻将不同于扑克，在国外的普及度比较低，一群评委里会打麻将的只有三四个人，其中唯一会打麻将的外国人就是那个棕色卷发的中年男人。 组委会同时找来了两位在国际竞技麻将比赛上得过奖的外国人，为评委们做解说。 裴清沅的队伍并没有强调马克在麻将上的技术有多高，而是表示它的麻将水平可以按人们的要求进行调节，因为它的定位是娱乐型机器人，如果把把都打赢对手，就不叫娱乐了。 考虑到这局对手们的水平，马克的麻将技术被调节到了中等程度，比赛的输赢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整个过程中马克的综合表现。 季桐，棕发评委汤姆，和那位认识萧建平的刘姓教授在麻将桌边分别落座。 汤姆对之前看过的比赛视频记忆犹新，他问季桐：“马克今天会使用什么模式？会像攻击那天的对手一样攻击我们吗？不过，我是否能听懂它说的话？▎” 季桐用流利的外语回答他：“是一个全新的模式，即使不能听懂，也可以看懂。” 汤姆正在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坐在对面的马克用奇妙的语调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马克动作利落地伸出机械手拿麻将，同时用摄像头眼睛扫视了一圈对手，彬彬有礼道：“女士们，先生们，今晚与你们在这里相遇，是我的荣幸。” 与此同时，它胸前的显示屏上滚动着外文字幕，这行字汤姆倒是看懂了。 刘教授第一个没绷住笑了出来：“这个腔调听着怪熟悉的，像在看老电影一样。” 季桐笑着为她解释：“对，这个模式的灵感，的确来源于我们国家早年间的译制片配音风格。” 马克的回应则格外浮夸，仿佛在唱歌剧：“您的智慧就像您的美丽一样，熠熠生辉。” 闻言，刘教授笑得更厉害了，一不小心，手里刚拿起来的麻将牌都掉了出去。 马克看到了这一幕，当即伸手将那块麻将牌拿了起来，礼貌地递给刘教授：“女士，这是您落下的牌。” 从语言到动作到视觉识别，马克的表现是无可挑剔的。 刘教授心中震撼，连忙伸手接牌，由衷道：“哦，天哪……”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话音出口，她不禁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有点跑偏。 而马克缩回机械手，碰了碰自己的领结，似乎在整理。 然后它放下手，非常谦逊地回应：“为您服务是 我最大的荣幸。” 解决了这个小插曲，马克继续摸牌，手腕上的装饰品手表在灯光下发着光，看起来完全是个优雅至极的人类绅士。 而现场以及电脑前，能直接听懂马克的话的本国人已经快笑疯了。 机器人比赛的大众普及度没有那么高，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还是有不少人在直播画面前关注着这场比赛。 比如裴清沅曾经的同学们。 裴清沅高中毕业后，与班主任周芳仍有往来，和班里一些相熟的同学也偶尔会聊天。 他在rs杯国内赛区拿奖的时候，就有不少同学在班级群里讨论过，这次去国外比赛，更加轰动，直播开始前大家就在群里热闹地聊起来了。 [救命哈哈哈哈哈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我。] [马克戴的手表跟班长以前那个好像！可惜不是同一个，好想小美呜呜呜。] [会跳舞的机器人都在商场里卖了，小美手表到底什么时候能上市啊！！] 林子海一会儿看手机群聊，一会儿看电脑屏幕，笑得寝室室友都忍不住凑上来看热闹。 “你看啥呢，笑得这么欢？” 他拔了耳机线，转成公放，室友们也即刻被传染。 “靠，这是什么玩意儿？太魔性了。” “rs杯？这是什么比赛？” 林子海与有荣焉地回答他：“是一个智能机器人的国际比赛，现在场上的机器人，是我高中同学做的。” “国际比赛？这么牛？”室友难以置信，“也才大一吧？” “对，高中那时候他就很厉害了。” 林子海想了想，笑着补充道：“他还有一块很可爱的手表，会突然说：哦——” “我的上帝！” 麻将桌前的汤姆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呼。 他虽然听不懂马克说的原文，但也能从滚动的字幕里感受到马克措辞的特别，还有这无与伦比的流畅度。 “开发马克的人真是天才，这个新模式太有趣了。”汤姆深感遗憾，“要是我能直接听懂就更好了。” 季桐笑得眉眼弯弯：“马克也可以说外语，要试一下吗？” “当然！” 季桐对马克下了指令，马克立刻开始跟汤姆说同一种语言，显示屏上的字幕则相应地转换为中文。 在这个模式里，马克的语气依然像咏叹调，但汤姆听着听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它说中文时似乎更迷人。”汤姆说，“我不明白原因，可那些我无法听懂的句子有一种特殊的魅力，马克，可以再换回来吗？” 马克聪明地切换回了中文：“我总是乐于满足绅士们的一切要求。” 刘教授笑得连手里抓的是哪张牌都看不清了。 会场里弥漫着欢乐的气氛，像国内赛一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聊个不停的麻将比赛吸引。 “那些白色和绿色的牌是什么游戏？ 看起来很有趣。” “这个机器人实在太出色了，让人难以置信。” 外国人在讨论麻将和马克的高度智能。 “我做梦都不敢这么做，感觉像是我家那台老古董电视机成精了，跟外国人说起了译制腔，关键是还把老外迷住了……” 本国人笑得肚子疼的同时，也被一种翻涌上来的集体记忆冲刷着。 汤姆打麻将的同时，问刘教授：“刚才你们说这种模式的灵感来源是什么？你们国家对外语影片的一种译制方式吗？” “对，现在这种译制方式已经退出了舞台。”季桐解释道，“不过它渐渐在网络上成为了一种流行文化。” “很有意思，也许我该去看一看这类影片。”汤姆笑着说，“虽然我听不懂，不过，我可以看字幕，对吧？” 全场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一个老外被机器人的奇妙语调吸引，因此打算通过字幕去看被翻译到国外的本国影片。 被这神奇的逻辑关系逗笑之余，刘教授很难形容自己心里涌动的感受：“这可真是……” 季桐看向身边正被无数人注视着的机器人，问道：“马克，你觉得这叫什么？” “亲爱的，我想我应该明白你的意思，这叫文化输出，对吗？” 马克温文尔雅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同时将握在手中的三万打出来，随后将面前排得整整齐齐的麻将牌推倒：“清一色七小对，胡了。” 在对手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马克摘下头顶的礼帽，微微弯腰，声音淡定又优雅。 “抱歉，先赢一步。” 接下来爆发出的笑声和掌声几乎快要掀翻屋顶。 几个评委面面相觑。 “我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这个机器人。” “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在这个比赛里听到过这么热烈的笑声。” “无论如何，这是第一个让他们如此激动的机器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随即，他们也笑了起来。 机器人马克展示完毕，由评委进行独立打分，然后继续进行下一组的展示，直到所有队伍展示完毕后，再汇总并比较平均分。 马克的表现拿到了98的平均分，是历年这个项目上最高的分数，已经基本锁定了第一名。 在季桐带着马克退场前，有评委忍不住提问：“能不能简单讲一讲，你们为什么会设计一个像马克这样的机器人？对它是不是有更高的期待？” 场边挤满了人，镜头对准季桐，而季桐却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裴清沅。 “这个问题，让队长来回答吧。”他笑着说。 最初让事业线走向人工智能的人，是裴清沅。 一直以来最努力的人也是他。 时间仿佛回到了一年以前，被镜头包围的高考状元。 这一次，在短暂的沉默后，裴清沅难得说了很长的话。 他看着马克身边的季桐，声音 温和：“在我还是高中生，对这个领域一窍不通的时候，有一位对人工智能充满热忱的教授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对人工智能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场边的萧建平静静地看着他，面露怀念。 “当时我的答案是，不自由的规则逻辑，和想要自由的心。”裴清沅说，“然后那位教授告诉我，这既是人工智能的本质，也是人类的本质。” 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他说，我们希望人工智能在不自由的规则逻辑里获得自由，这其实也是人类自身的映照。这项路途漫长的研究，是一群科学家对遥远未来的狂想，更是我们对自己这场短暂生命的探索与观照。” “我一直记得这段话，也一直在想，我在这场短暂生命里找到了什么。” 裴清沅始终注视着场中央皮肤白皙的少年。 “当我彻底想清楚之后，”他说，“也就同时确认了在这一领域上的追求。” “马克是一个单纯的娱乐型机器人，背后没有任何对其他人而言宏大的意义，它不能改变世界，也不能改变人类。” “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见到它的人能露出笑容。” 眼眸里盛满星光的笑容。 他最后道：“仅此而已。” 对一个曾经不够幸运和自由的人来说，这就是最珍贵的意义。 会场里渐渐响起掌声，去年的冠军队伍里，金发女生安妮认真地鼓起了掌。 电脑屏幕外，施月兰擦了擦眼睛，也下意识想要鼓掌，又忽然笑了。 她转头看小明：“一个人对着屏幕拍手，是不是有点傻？” “不傻。”小明柔和地回答她。 它模仿着人类鼓掌的动作，舒展开机械手掌，有些笨拙地让它们在空中交汇，又分开。 施月兰注视着它的每一个动作，温柔地笑起来：“好了，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犯傻了。” 在格外安静的世界中央，裴清沅等待着季桐和马克向自己走来。 他看见马克绅士地伸出一只机械手，另一只手拢在胸前，请身边的人类先走。 于是季桐便真的笑了。 空气因此重新流动起来。 在久久不散的掌声里，他笑着向裴清沅走去，语气雀跃：“那么高的分数，我们是不是赢定了？” 裴清沅点点头：“嗯，可以去看玛丽踢球了。” 马克重新戴上礼帽：“真好，又能见到可爱的玛丽小姐踢球了。” 许多举着摄影机与话筒的媒体人士向他们涌来，争先恐后地想要和这个拿下罕见高分的队伍聊几句，做个快讯报道。 人群里，季桐和裴清沅同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东方面孔。 专门为本地新闻板块服务的年轻女记者李雅怡，第一次接到出国采访的任务。 因为这个采访对象初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时候，就是由她做的采访。 做新闻当然要有始有终。 裴清沅果然也记得她，没有理会其他的媒体，和同伴一起径直向她走来。 “裴同学，好久不见！” 李雅怡和摄像大哥兴奋地朝他招手。 “我在转播里看过国内的比赛，可惜那时候领导没批准让我们过去采访。” 李雅怡简单寒暄后，看着裴清沅身边总是形影不离的少年，主动攀谈道：“这是你的队友季桐，对吧？” 她同样看见他们相扣的指尖，笑道：“应该也是你现在最重要的朋友。” 朋友，对于她所采访过的这个高考状元而言，很特殊的一个词。 季桐和裴清沅对视一眼，然后笑着回应：“你好，我是季桐。” “你好你好，我是李雅怡。”李雅怡掏出名片递给他，态度亲切自然，“我过来当然是想跟你们约个采访。” “在所有比赛结束后，官方会有两三天专门留给媒体和科技公司，让他们与参赛队伍深度交流。” 李雅怡观察着他们的表情，灵光一现道：“但我有一种直觉，你们可能不会出席。” 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里，裴清沅没有提前为大学做准备，而是和朋友出门旅行了。 听到她这样说，裴清沅竟然真的点点头：“嗯，很忙。” “我的直觉还蛮灵的。”李雅怡开起了玩笑，“忙着去旅行吗？” 裴清沅的回答很简单：“比旅行更重要。” 他身边的少年则眉眼灵动，透出清澈的欢欣：“是我要过生日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把日兴高采烈昭告天下的结果,是季桐的行李箱逐渐被各种各样的礼物填满。 第二天来看足球比赛的候，他收到了李雅怡的礼物。 ◢[ 李雅怡本来想好好祝贺一下裴清沅取得的成绩，她也算是看着个年轻人一路成长的,有特殊的义,不过鉴于裴清沅对一切东西都兴致缺缺，她一度想不好怎么祝贺。 刚好裴清沅最重要的朋友日,李雅怡便在当地的纪念品商店里选了一样漂亮的礼物,一款展现知名景点的桌面摆件,雕刻精美的高塔下,趴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咪，精致又可爱。 跟裴清沅一点都不搭,不过她又有一种直觉,季桐会喜欢的。 也许她被曾经裴清沅家里那些过分可爱的小装饰品影响了。 季桐收到礼物的候,笑得很开，他的笑容很有染力,连带着李雅怡的情也飞扬起来。 然后，不准备参加赛后采访环节的裴清沅,主动提出可以趁几天有空的候聊一聊。 也是说，将是一个独家专访。 惊喜之余，李雅怡看着总是形影不离的个人，觉得己可能终于掌握了和裴清沅沟通的技巧。 再冷淡的人,有了喜欢的人之后，也会变得不一样。 收获了满满好几页采访记录的李雅怡是想。 而且季桐真的很有趣。 几天里，除了采访,李雅怡和摄像大哥还在整个会场里游走，捕捉精彩的瞬间，结果经常能遇见季桐。 哪里热闹,哪里有永远聊个不停的季桐和马克，以及默默跟在他们身边的裴清沅。 马克精通多国语言，季桐也可以靠系统外挂无障碍听懂，所以对其他人而言很影响沟通的语言问题完全不存在，只要玛丽没在比赛，他们满场乱转。 一来二去，基本所有人都认识季桐了，别提拿下超高分的明星机器人马克。 年轻的们为了同一个目标来到里，不同的面孔上带着相似的热忱，也很珍惜在场大会上见到的一切，拍合照成了纪念段珍贵光的最好式。 裴清沅渐渐觉得，几天里他拍的照片，比过去快二十年里拍的还多。 每张合照里，季桐都会一手挽着裴清沅，另一只手比一个标准的耶，马克的拍照姿势则搞笑，它会故伸出一只手摸领结，维持着派绅士的风范。 看到样的马克，总会有原本不认识的人兴奋地想加进来跟着拍照，结果照片里的人越来越多。 对此，路过的谢与迟的评价是：“你们俩是怎么做到把一场正经比赛搞出旅游团的氛围的？” 欧阳宇的担忧加实际：“行李箱还装得下吗？要不要我帮忙分担一点？” 因为季桐和裴清沅会先一步回国，其他队员还要留下参与别的活动，所以在知道季桐即将日后，大家都像李雅怡一样送了礼物。 朋友们送的礼物塞满了行李箱，萍水相逢的异国选手们热情分享的家乡零食，则让季桐的嘴巴一直没有停下来休 息过。 季桐抱着香脆的香蕉干吃得咔滋咔滋，面对欧阳宇别有用的问候，坦诚道：“个好吃，舍不得分给你。” v想看温泉笨蛋的《不许觊觎漂亮系统！！》吗请记住[玄幻文。学]的域名[ “为什么你能说得么理直气壮……”欧阳宇痛疾首，“而且你明明主动分给队长了！” 季桐摇摇头：“你们又不一样。” 被食物香气勾引的欧阳宇负隅顽抗：“哪里不一样？大家都是相亲相爱的好同。” 裴清沅没有说话，情似乎不错，看向他的目光里明明白白地写了六个大字：不要取其辱。 ……可恶。 臭情侣个字他已经说倦了。 快乐的日子总是显得短暂，比赛全部结束的第二天，季桐和裴清沅先带着行李箱出发了。 临走，季桐还是好地给欧阳宇留下了满满一包香蕉干。 反正他已经在网上买了一箱寄去家里了。 雇来的司机开着小黑送他们去机场，然后又开回酒店，供留下来的队员们使用。 季桐不知道裴清沅会怎样为己庆祝日，他说，那会是平凡的一天。 平凡的一天暂用不到小黑。 机舱里，季桐手里拿着一叠洗出来的照片，又漫无边际地想象着行李箱里随飞机运行晃动的礼物们，眼中始终盈满笑。 照片里，马克捧着金色的奖杯，玛丽一号捧着银色的奖杯，旁边是江源大所有出国参赛的队员以及指导师，所有人都热烈地笑着。 马克毫无悬念地拿下了冠军，而标准平台组的足球赛里，今年外杀出一匹黑马，导致玛丽们最后以一分之差惜败，夺得亚军，不过已经是历年来整个校在rs杯国际赛上取得的第二好的成绩。 第一当然是马克。 飞机起飞的嘈杂轰鸣里，季桐问身边人：“明年玛丽会拿冠军吗？” “会。”裴清沅音笃定。 “到候是不是要换一个国家举办？”季桐畅想起来，“我们又可以去新的地旅行了。” 次他写了一份简短又礼貌的书面申请给主脑，希望它能等己庆祝完日再过来宣布个世界被结算后的命运，主脑简单地回复了一个行字。 看来主脑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工智能。 总之，无论未来何，至少他可以先过一个错过很久的日。 舷窗里映出下世界里白茫茫的积雪，飞机划入蔚蓝天空，陷进平稳的云层。 “我们要从冬天回到夏天了。” 季桐看着窗外，下识摸了摸己身上的外套。 只露了一面的情侣t恤，总算可以重见天日。 机舱里气温宜人，外套敞开，露出白色t恤的领，和项链末端闪耀的金色钥匙。 裴清沅看见身边的少年伸手握住钥匙，然后闭上眼睛，表情看起来很郑重。 他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季桐依然闭着眼睛：“我在许愿。” 裴清沅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要在候许愿，听到他振振有词的解 释。 “人们说在摩天轮达到最高点的候，许下的愿望会实现，飞机比摩天轮要高得多，飞行间还长，为什么不在飞机上许愿呢？” 裴清沅哑然失笑。 好问题。 是只有季桐才会问出来的问题。 “那你许了什么愿？[” “还没许。”少年实地回答道，“反正间还长，我先酝酿一下气氛，手里也要随便握个东西，样显得比较虔诚。” 季桐到底也被极其讲究□□的绅士马克传染了。 他说话，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停满了晶莹的梦。 在几乎静止的画面里，裴清沅想，或许他也应该跟着许愿。 他有一个隐藏在冷静外表下略显忐忑的愿望。 希望季桐会喜欢他准备的明天。 漫长飞行里，白雪慢慢融化成蝉鸣。 六月盛夏，清晨的空气带着青草香味。 在己明黄色温暖的被窝里醒来，季桐难得没有赖床。 昨天半夜到家他还很兴奋，以为己又会激动得睡不着觉，还好有长途旅行的疲惫，让他很快进入昏沉的梦乡，都不知道裴清沅是什么候睡觉的。 在主脑来过个世界之后，季桐人类形态的间限制被取消了，算得上一件喜事，不必再使用大伪装术。 看在个份上，他决定晚上吃日蛋糕的候，专门切下一块，然后拍张照片发给主脑，邀请它望梅止渴。 季桐起床，从衣柜里找出己最喜欢的黑衬衫，同偷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个平凡的日是什么样的？ 他凑在门后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什么，于是打开门，好奇地往外望去。 客厅里光线明亮，猫咪花花像雕塑一样趴在阳台里的小垫子上，裴清沅的卧室门关着，厨房有抽油烟机的音。 没等他往那里走去，厨房门便打开了。 裴清沅端着一个大大的瓷碗走出来：“早上好。” 碗里是细细长长的面条，清澈的汤水里卧着绿油油的青菜，圆滚滚的荷包蛋。 不等季桐偷偷搜索，裴清沅告诉他：“是长寿面。” 原来平凡的日是从一碗长寿面开始的。 季桐吃面的候想，长寿面很好吃。 那些过日的人，从早餐开始很幸福。 他期待地问裴清沅：“我们等会儿去做什么？” 裴清沅诚实地回答他：“去逛街，在商场吃饭，下午去买菜，拿蛋糕，回家做饭，晚上可以看电影。” 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季桐的眼睛却愈发明亮。 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日。 在逛街的候，裴清沅帮他挑了很多衣服，有只适合他穿的，也有可以当情侣装的同款。 季桐一件一件试，完全不觉得厌倦，裴清沅也耐地一起试，是个最听话的衣架子。 买完衣服出来，他看见摆在过道里的 抓娃娃机，不主地走了过去。 等到去在餐厅吃饭的候，每个路过他们桌边的顾客或服务，都会忍不住打量一眼座椅上堆成小山的玩偶袋子和衣服袋子。 第一个人看过来，季桐没有反应，第五个人看过来，他开始笑了，第七个人看过来，坐在对面的裴清沅也跟着笑了。 离开商场，他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把些袋子通通塞进神秘的百宝箱，省得要提着。他们走出商场大门，门宽阔的广场上有儿童乐园，还有打篮球的年轻人。 季桐和裴清沅一边走一边看，直到篮球恰好滚到他们面，陌的年轻人熟练地示他们将球踢回来。 季桐捡起了球，却没有直接丢回去，他看向那个简易的篮球筐，裴清沅似乎读懂了他的思。 裴清沅站在季桐身后，伸手轻轻扶住他的手背，抬起，然后投篮。 在陌人惊讶的视线里，篮球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地落进篮筐。 走向菜场的路上，季桐兴奋地喋喋不休：“是我投中的！” 裴清沅牵着他的手，应道：“是你投中的。” 人空着手走进菜场，再出来又提了满满当当的袋子。 好几个袋子里都有嫩绿的小葱。 季桐笑得很开：“些葱可以用好多顿。” 他跟每个摊主都能说上话，从菜谱聊到天气，战利品是一把把递来的免费小葱。 跟岁半期一样，魅力不减。 再走过一个街角，些盛满菜肉的塑料袋也从季桐手中消失了，因为裴清沅说，一会儿要拿的蛋糕会很重。 季桐忽然觉得己掌握了系统功能的正确用法。 何世文早在店里等待，一见他们出现，迫不及待地去冷柜里把蛋糕提了出来。 “是我做过最漂亮的蛋糕。”何世文笑着对裴清沅说，“你跟你爷爷一样，拿来的蛋糕图纸都很好看。” 透明的蛋糕盒里，是一个棕褐色的星球，上面有一大片色彩明亮的鲜花，花园的旁边，站着一个豆绿色的小机器人，和一只蓝白相间的恐龙。 整个蛋糕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季桐赞叹之余，在里问裴清沅：“蛋糕上怎么没有你？” “有我。”裴清沅说，“只是比较小。” 季桐又凑近了看，发现小机器人的肩上停着一只白色的蝴蝶。 应该是一只白巧克力味的蝴蝶。 他们提着蛋糕与何世文道别的候，还收到一张何星星提写好的贺卡。 铺满日光的街道里，裴清沅提着蛋糕，季桐打开贺卡，边念边笑：“小季哥哥日快乐，希望你长大以后也像以一样可爱。ps，周末我会在爸爸的店里写作业哦。” 他笑得停不下来：“是在约我吗？” 裴清沅也笑：“嗯，她来晚了一步。” 季桐从很久以开始，在每天陪他写作业了。 满载而归地回到家，客厅的茶几和餐桌上立刻 放满了季桐从储物空间里掏出来的东西。 裴清沅今天要给他做一顿工序复杂的丰富晚餐，所以要早早开始准备。 季桐帮他系上围裙带子，然后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花花还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阳台上。 “花花？”他试探地喊了一。 猫咪转过头来，湛蓝的眼眸里竟然有一丝惆怅。 不过在它看到裴清沅投过来的眼神，惆怅立刻消失了，像是被吓的。 “我去做饭。” 裴清沅味深长地看了它一眼，然后走向厨房。 花花只好也动起来，缓慢地走向一脸茫然的季桐。 季桐蹲下来摸摸它的头：“你怎么了？” 没怎么，是被可怕的人类威胁了而已。 花花的须须动了动，对猫猫来说，句话实在难以启齿。 所以它喵得异常小。 “喵喵喵。”遛遛我。 季桐听清了，他以为己幻听了：“你想被遛？” 花花瞥了一眼厨房里正拿着菜刀的一号主人，决定忍辱负重。 “喵喵。”我想。 季桐震惊：“你不是一只猫吗？” 花花别过脑袋，不愿再喵。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当猫当腻了，想尝试一下变成狗？” 花花：…… 哪只猫会想变成愚蠢的狗子啊！！ 是，比起作为一只猫咪混在散步的狗狗堆里，它宁愿真的变成一只狗。 者实在太丢猫了。 几分钟后，裴清沅目送季桐牵着一只短腿小白狗走出家门。 “本来它的腿要再长一些。”季桐笑得话都说不完整了，“腿一长，它……走得猫里猫气的。” 小白狗的腿短到只能一蹦一蹦进，看起来简直像个毛绒玩具。 “喵喵喵！”别笑我！ “不笑了不笑了。”季桐刚停下，又忍不住笑起来，“不对，你现在应该汪汪汪。” 它是绝对不会汪的！！ 等电梯门合拢，一人一“狗”消失，裴清沅也笑着关上家门。 现在是藏礼物的间。 第一次在小区里遛狗的季桐瞬间引发了巨大的关注。 “哎呀，你家也养狗了呀？” 季桐笑眯眯地回答些面熟的邻居：“是朋友家的狗，寄养一天。” 看花花的状态，想当狗显然是一冲动。 小白狗神情恍惚地趴在季桐脚边，周围那些人类养的巨大狗子好奇地打量着它。 “狗怪可爱的，好乖好安静。” “是呀，长得跟个玩具似的。” “哈哈哈，不是玩具，你看它会抱人家的腿。” 被狗子包围的花花不主地直起身子抱住季桐的脚踝，可惜小短腿不够长，抱着抱着又滑下来。 滑下来的小白狗瞪大 了圆圆的眼睛。 下变成季桐和一群陌邻居一起笑得仰后合。 温泉笨蛋的作品《不许觊觎漂亮系统！！》最新章节由全网，域名[ 等笑完了，季桐继续牵着它在小区里溜达，到了没人也没大狗的地，季桐再次蹲下来问它：“你不想散步对不对？” 小白狗幽怨地点点头。 季桐冷不丁道：“软软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喵——”小白狗刚喵了一，立即警觉地收。 人类真是阴险狡诈！ 怎么连猫咪的话都要套！！ 季桐跟它讲道理：“你现在是一只小狗，果你告诉我，那是小狗告诉我的，不关猫咪花花的事。” ……好像很有道理。 花花决定趁机报复一下野蛮的一号主人。 它比划起小小的爪子。 “喵喵喵喵喵！”有很多很多！ 不远处遛狗的阿姨动了动耳朵：“哪来的猫叫？” 季桐连忙抱起小白狗溜了。 坐在树影浮动的长椅上，季桐看着天上的云，偶尔摸摸身边懒洋洋缩成一团的小白狗，认真地想着，很多很多是指什么？按花花的语言能力，难道是指礼物很大吗？ 他喜欢猜礼物的觉。 从猫咪变成小狗的那一刻起，平凡的日渐渐开始变得独一无二。 等黄昏将至，季桐已经记下每一朵云的模样，他抱着花花走向回家的路。 推开家门，厨房里飘出浓郁的香气，他打开客厅的灯，光芒霎与晚霞交相辉映。 季桐看见裴清沅从早上起关着的房间门打开了，里面一切常，现在是他的房间门被关上了。 他假装没有发现异常，和厨房里忙碌的裴清沅打了招呼，然后兴冲冲地直奔己的卧室。 裴清沅也假装没有发现他格外兴奋的眼神，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走进房间。 当季桐推开门，看见眼的景象，才知道，原来很多很多是字面义。 他的房间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盒。 季桐怔怔地数过去。 有十九个。 果算上在个世界度过的日子，他应该有十九岁了。 每个盒子上都有熟悉的笔迹写着数字。 季桐找到了写着一岁的小盒子，旁边放着剪刀，仿佛早等着他来拆。 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开始拆第一份礼物。 小小的盒子里是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吊坠。 长命锁很小，躺在他的手掌里，像一小团金黄色的云，可是戴在一岁宝宝的脖子上，却刚刚好。 一岁的日礼物是长命锁。 季桐将它紧紧地握在手，又去拆第二份礼物。 第二份礼物是柔软的。 一套天蓝色的婴儿衣裤，纯棉的布料上印着许多憨态可掬的小恐龙。 岁的日礼物是可爱的衣服。 季桐将它搭在手臂上，继续拆第份礼物。 个礼物盒子要大一些，里面是一只 毛茸茸的猫咪玩偶，有雪白的毛发和湛蓝的眼睛。 岁的小朋友，到了依恋玩偶的年龄。 季桐想继续抱着它，可样没办法拆下一份礼物了，所以他依依不舍地把已经收到的礼物放在身边。 四岁的日礼物是一只小猪存钱罐。 五岁的日礼物有个很大的盒子，是一辆轮小行车。 季桐安静地拆着礼物。 他收到给八岁小朋友的书包和文具盒。 他收到给十一岁小朋友的画板和颜料。 他收到给十四岁少年的篮球，上面有知名球星的亲笔签名。 十六岁的日礼物是薄薄的一张纸，实际分量却应该最重。 纸上写着：一架会放在新家里的钢琴。 十七岁是一块黑色的运动手表。 窗外黄昏渐浓，他的日礼物也拆到了十八岁，那是一个正正的大盒子。 季桐想，也许是唯一一份他能猜中的礼物。 盒子里是一套款式优雅的黑色西装，看起来像是量身定制的，比他曾经选中的那一套要好看得多。 不过他没猜中全部细节。 西装旁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绒面盒子。 里面躺着一对很漂亮的金色袖扣。 等他一一看完十八份礼物，房间里只剩下一份未拆封的十九岁礼物。 季桐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站在门凝视他的裴清沅。 “我以为你会给我过十八岁日。” 裴清沅便回答他：“你又长大了一岁多，应该十九岁了。” 一年多的光真实地流逝过，即便季桐曾经的命已经静止，他希望那些遗落的岁月与经历都得到弥补。 季桐雀跃地应，拆开第十九个礼物盒。 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宝箱，上面雕刻着星星与月亮，月亮的中央是一个锁孔。 季桐怔了怔，下识去摸始终挂在脖子上的金色钥匙。 是去年裴清沅日送给他的礼物。 那天他说，宝箱藏在未来。 季桐很惊讶：“你早准备好个礼物了吗？” 当他的人类身份还没有暴露，裴清沅仍以为他是个人工智能系统。 裴清沅颔首：“那准备好了，一直没有想好该在什么候拿出来。” 他往走了几步，为季桐摘下项链，让他拿到钥匙。 裴清沅会给一个人工智能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季桐迫不及待地将金色钥匙放入锁孔，转动。 宝箱打开，露出一叠纸张。 季桐有些外，他拿起最上面一张对折的纸，打开后，很快笑了出来。 张纸是粉色的，纸上有卡通花纹，正中央是行尚算端正的大字。 [你好可爱，我第一喜欢你，等长大以后可以跟我结婚吗？] 句话比今天何星星的日贺卡还幼稚。 它直白稚嫩，像是幼儿园小朋友才会写出来的 话。 季桐又打开端正了一些。 [季桐，周末一起去书店看书吗？] 是小顾左右而言他的傲娇。 季桐还是笑着，泪水已经打湿了纸面。 是他人中第一次样掉下眼泪。 他正身处未来，却收到了一串连绵不断的过去所递来的情书。 0587号系统是一个对人类活充满向往的人工智能。 所以裴清沅想，他一定也会向往被爱的觉。 即使他从未真正体验过那样的日子。 可他会喜欢爱的气味。 于是裴清沅努力模仿着不同年龄应有的笔迹和吻，试图弥补一份份系统没有得到过的爱。 只是阴差阳错，系统背后的那个人类少年，竟然也真的不曾体会过些滋味。 所以成了最合适的十九岁日礼物。 在一封封属于人不同阶段的情书里，仿佛他也陪季桐走过了那段位于异世界的孤独人，从未缺席。 中青涩忐忑的好，被装进干净的白色信封。 [我还没有想好考什么大，你呢？你未来想去哪里？] 季桐哭得停不下来：“我们现在在同一所大。” 他第一次哭，可眼泪却像是积蓄了很多年，一滴一滴坠在纸页上。 爱比痛值得落下泪水。 裴清沅坐在他身边，擦去他颊边滑落的眼泪，安静地等待他重新露出笑容。 季桐拿起最后一份情书，一本厚厚的书。 大的情书，是一本浪漫华丽的情诗选。 炽热明亮的爱被写在扉页。 [我爱你。] [无论你是谁。]！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玻璃窗外,浮动的黄昏化作点点的星，在夜空里闪耀。 灯光昏黄的房间里，毛色雪白的猫咪悄悄走进来,它小心地蹭了蹭二号主人的腿。 二号主人抱着一本装帧精美的书,不停地掉眼泪，滴下来的泪水落到它绒绒的毛发上,让花花僵了僵。 眼泪是温暖湿润的感觉。 它眨了眨蔚蓝如海洋的眼眸,决定哄哄这个看起来有点脆弱的人类。 “汪汪汪。”别哭啦。 花花破例地汪完,又拱了拱旁边拿着纸巾的一号主人,爱心屁股在灯光下一晃一晃。 “喵喵喵喵喵。”不许欺负人。 在场的只有两个人类，肯定是一号主人的错。 紧接着,花花看见二号主人哭着笑了出来,一号主人的眼中也闪过笑意。 “花花刚才汪汪叫了。” 微微颤抖的哭腔里带着一丝雀跃,像轻盈的羽毛划过心尖。 裴清沅站起来，这次他用轻柔的动作抱起花花。 然后把这只会安慰人的猫咪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不会欺负他。” 他揉揉花花的脑袋,转身回到房间。 猫咪便傻乎乎地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思考着今天的一号主人怎么格外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花花才猛然惊觉。 房间门怎么又关上了？！ 又独留一猫待在客厅。 幸好它还有小黄鸭。 等夜色越来越浓，花花快窝在小黄鸭怀里睡着的时候，两个主人才从房间里出来。 二号主人的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他安静地坐在餐桌前，等待着丰盛的生日晚餐。 趁着一号主人去厨房热菜，花花连忙地跑到季桐脚边,问他。 “喵喵喵喵喵喵？”你又被欺负啦？ 一号主人真是可恶。 怎么能关上门欺负人，还不承认！ 它这样问，季桐的脸更红了。 他试图转移话题：“可不可以再汪一声给我听？” 花花心怀怜悯：“汪。” 当眼泪停息,剩下的全是幸福的空气。 于是季桐把花花抱起来，笑着与它对视：“你怎么这么可爱？” 被漂亮的人类这样热烈地注视着，花花忽然有点害羞。 它放下猫咪的高傲矜持，用毛茸茸的脸蛋蹭蹭主人的面颊，像是也在祝他生日快乐。 丰盛可口的晚餐，星球模样的蛋糕，柔软听话的猫咪，在身边的恋人。 这是季桐的十九岁生日。 吹灭蜡烛时，他许下了生日愿望。 他希望自己能在这个世界里停留得更久更久，期限最好是永远。 许完心愿切蛋糕。 季桐把星球蛋糕切开，小心翼翼地分出站着小机器人的那一块。 然后拍下照片 ，发给主脑。 [这是最幸福的生日，谢谢你。] 当初和五号主脑代表约定的时间节点是rs杯国际赛夺冠任务完成后，照理来说，在任务完成的那一刻，主脑就会来。 但主脑答应等他过完生日再来宣布结算的事。 季桐本来是想发照片给主脑馋馋它的，现在却很想真的和它分享这块蛋糕。 五号主脑代表很快回复了。 [是给我的吗？] [对呀。] 不过主脑肯定对蛋糕这种人类食品没什么兴趣。 季桐正想再仔细给主脑描述一下蛋糕的味道，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这道敲门声匀速、规律、节奏稳定，门外要么是个强迫症，要么是个机器人。 他和裴清沅同时怔了怔。 这也太快了。 ……他是想让主脑也尝一尝蛋糕的味道，但又不想那么快见到主脑。 那意味着这个世界的未来将要被决定。 季桐发愁的时候，裴清沅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 仿佛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正装黑发高马尾男人。 裴清沅与那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睛对视了几秒钟，不禁道：“今天比上次年轻很多。” 主脑上次的形象是酷炫白发老爷爷，今天是酷炫白发老爷爷的中年版。 季桐的反应则更直接，他瞪大眼睛震惊道：“你的白马尾呢？！” 怎么变成黑的了！ 五号面无表情：“人类一般在老年阶段才会拥有一头白发。” 季桐顿时忘了自己刚才的担忧，痛心疾首道：“但人类会染头发，染成什么颜色都可以。” “哦。”五号反应平淡地换上裴清沅递给它的拖鞋，走进屋里。 它看见桌上那块立着小机器人的星球蛋糕，看见一桌子菜肴，看见一脸警觉的猫咪，看见倾泻进屋里的淡淡月光。 这是0587号系统认为最幸福的生日。 五号转头，捕捉到季桐脸上不断变换的复杂神情，应该是在为它即将宣布的世界命运而感到忐忑。 它主动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会请求它保留这个世界的一切吗？ 结果季桐脱口而出道：“你的白马尾真的很帅，可不可以变回白色？” 五号：…… 0587号不愧是它见过最奇怪的系统。 “行。”五号的一头黑发真的立刻变白了，它同时道，“你用掉了一个愿望。” 季桐没来得及高兴，一脸茫然：“什么愿望？” 五号凝视着那块切给它的蛋糕：“结算通过后奖励的三个愿望。” 0587号系统是奇怪的，接收者们也是奇怪的。 他们喜欢这个情节偏离正轨的投影世界。 裴清沅更快反应过来：“结算通过了，季 桐不需要离开了，对不对？” 五号点点头：“理论上是的，他可以一直作为你的系统存在。你们目前的关系已经被认可，感情线任务彻底取消，事业线任务还会继续。” “这个投影世界可以稳定地运转下去，直至很多年后，迎来自然的生老病死，宿主消亡，系统结束工作，去往下一个世界。” 五号补充道：“你们的结算成绩不错，因此可以许愿的奖励范围比较大，例如让系统真正拥有人类的身体，不再受任何规则限制，今后只存在于这个世界，寿命与普通人类相同。或是等宿主自然消亡后，也成为系统，未来进入不同的世界为各自的宿主服务。” 一起成为人类慢慢变老，或是一起成为永生却不能时时相见的系统。 每个选项听起来都很美好，同时又有着一点点缺憾。 五号说完后，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季桐忽然道：“蛋糕里面是冰淇淋，快融化了。” 他似乎不在意那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只担心抹茶巧克力味的小机器人从融化的星球蛋糕上跌下来。 “这一块是给你的。”季桐笑着看向它，“融化就不好吃了。” 五号犹豫了一下，然后在季桐拉来的第三把椅子上坐下。 它从未品尝过人类的食物。 在五号默默纠结的时候，季桐转头看裴清沅：“还有两个愿望，我们一人一个好不好？” 裴清沅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好。” 季桐会问主脑要什么样的奖励？ 永远只有两人一猫的屋子里，多出了一丝长辈的气息。 少年托腮看着身边面色冷酷的中年男人，它正盯着眼前的蛋糕不敢轻易动手，灯光下的马尾泛着银白的光。 “很好吃。”季桐鼓励它，“你会喜欢这个味道的。” 以前他通过小美看电视的时候，从来没在屏幕上见过形象这么酷的中年人。 如果他曾经见过的话，一定会让虚构父亲季宴行也拥有一道白色马尾。 所以，他一点也不后悔将一个珍贵的愿望用在了主脑的发型上。 五号总算举起叉子，舀起一点冰淇淋。 那是一种冰凉的，甜蜜的陌生味道。 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 “尝过了。” 五号言简意赅，不准备分享自己的感受。 但它记住了这种味道。 五号抬起头，看见0587号系统用一种格外明亮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我的第二个愿望是，你可不可以拍拍我的肩膀？” 季桐其实纠结了好一会儿，在拥抱、摸头和拍肩里，最终选择了更符合主脑形象的一种方式。 主脑愣了愣。 它没想到季桐的第二个愿望如此简单，几乎称不上是个愿望。 可它没有再问，而是真的伸出手，缓慢地拍了拍眼前少年单薄的肩膀。 五号从没有做过 这种动作，略显生疏和僵硬，令它无端地想起一些曾在人类生活里见到的景象。 沉默寡言的父亲拍拍儿子的肩膀，将一切喜悦和希冀都无声地寄托在掌心上。 “谢谢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 季桐笑着对它说。 豆绿色的小机器人仍站在甜味四溢的棕褐色星球上。 窗外有最清亮的月光。 五号的数据里，多了一样与月亮有关的碎片。 第三个愿望则是空白。 裴清沅说，希望能保留这个愿望，等未来再兑现。 五号答应了。 五号发现，今晚的自己似乎有格外多的耐心。 在与这两个人类告别前，它甚至额外给出了一项奖励。 这个投影世界的命名权。 每个主脑代表只有编号区分，可这个世界里的猫咪，手表，机器人，乃至汽车，都有名字。 0587号系统显然很喜欢给生物或非生物起名字。 就当是回赠那一勺冰淇淋蛋糕。 有着一头白色马尾的中年男人走进无边的夜色，温馨的屋子里依然充满了少年的声音。 “软软，你还没有想好第三个愿望吗？” “暂时没有。” 是让季桐成为真正的人类，还是让自己成为需要为其他宿主服务的系统？ 裴清沅不想贸然做决定。 如果季桐拥有人类身体，他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一起慢慢变老。 但是，也许季桐已经不习惯普通人的生活，会担心吃多了要变胖，会担心受伤和痛，没有了能随便装东西的百宝箱，不可以再突然变成一朵白色蘑菇。 他不想季桐到那时再回头想念身为系统的生活。 季桐眨眨眼睛：“我以为你会想要让我变成人类。” 裴清沅便揉揉他的头发：“你现在就很好。” 或许他能找到这两个选项之外的第三种答案。 这个世界仍在稳定地运行，他的事业才刚开始，前方有不确定的机遇或敌人，日子会不断前行，还有许多事要做。 在兑现奖励之前，裴清沅想要让季桐充分的体验。 在没有百宝箱和变身功能的仿生身体里生活，体验寻常的人类生活。 或是跟把意识寄托在网络中的自己相处，体验不寻常的系统恋人。 抑或是一个更完美的解题答案。 那都是他明天开始要努力的事。 至于今晚，他只关心极美的月色。 宁静的夜里，季桐抱着花花，与裴清沅并肩下楼散步。 因为下午去小区里散过步的花花，晚上趴在阳台的玻璃窗前，时不时看一眼在楼下溜达的狗子。 用马克的话来说，这大概就是口嫌体正直。 眸色高贵的猫咪优雅地窝在季桐怀里，藏起了红色的爱心屁股，与下午玩具般蹦跶的小白狗判若两宠，吸引 了许多狗子的目光。 季桐一路上都笑得眉眼弯弯。 13温泉笨蛋提醒您《不许觊觎漂亮系统！！》第一时间在[玄幻♀文学]更新，记住[ 关于十九岁生日这一天，他有很多的话想说，想告诉一切能听到的人。 但最后只化成一句。 [季桐：我有一只全世界最好的猫咪。] 评论里立刻刷满了整整齐齐的“让我看看”。 季桐就一个个回复过去，给每条评论都回了一个系统默认的小白狗表情。 然后收到一大堆问号。 季桐炫耀完毕，放下手机，小声对裴清沅道：“下一个任务完成，摇随机奖励的时候，我要不要再做点手脚，变只小白狗出来？” 裴清沅若有所思：“那时候我问你奖励选项有没有出错，你说这是随机的结果。” ……一时得意忘形，主动暴露了。 季桐急中生智道：“那个，你猜，接收者和结算是什么意思？” 裴清沅没有戳穿小骗子系统，配合道：“不知道，是什么？” 季桐理直气壮道：“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想随便转移一下话题而已。 裴清沅：…… 他无奈地看向抱着猫咪的少年，直到对上那双眼眸里亮闪闪的星光。 “工作手册里没写，不过我问了音音姐和小昊。”季桐说，“他们告诉我，接收者是一群离我们很遥远的人，也许是人类，也许是机器。” “接收者们会看见很多东西，有的会让他们停留，有的不会。我们结算通过了，好像就意味着，有足够多的接收者为我们停留。” 裴清沅尝试消化他话语里的含义：“停留是不是等于注视着这个世界？” 季桐挠挠头：“应该是吧。” “那他们会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裴清沅道，“也会祝你生日快乐。” 在漫漫宇宙里为一颗星球停留，星球内外的人们仿佛共同度过了一段生命，无论是短暂还是漫长。 季桐似乎受到了鼓舞：“我突然觉得主脑额外给的那个奖励很珍贵。” 名字决定了被呼唤时发出的声音，那些音节将永远延续下去。 裴清沅颔首：“嗯，这个世界还没有名字。” 季桐立刻道：“我想好了。” “什么？” 季桐想象着那一句句可能存在的遥远的生日快乐，又忍不住想起黄昏隐秘独处时熏热耳畔的那一声生日快乐，所以斩钉截铁道：“不许觊觎漂亮系统！！” “……”裴清沅伸手掐掐他微微泛红的脸颊，笑意低沉，“不行。” 但世界听见了他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颗粒，汇聚成流动的数据，夏夜的气味斑斓得仿若梦境，树叶，蝉鸣，回溯的记忆。 龙卷风里掉下来的小机器人满眼冒着星星，荒漠变成花园，四季流转，雪花在夏日纷纷扬扬地盛放，白雪里飞出翩然的蝴蝶。 有白色马尾的男人即将消失在世界边缘，它回忆着冰淇淋的味道，数据虚空里升起温柔的月亮，月光照耀夜晚散步的恋人。 然后，这个故事就有了名字。 ——正文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1章 番外 五年后(1) 科技园区里,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眩目的日光。 初春的早晨，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们从地铁站里涌出来，路过园区里人头攒动的咖啡店时买一杯美式,在微苦又提神的香气里开始一天的工作。 步履不停的人潮中，一个长发女生的脚步轻盈，正在心里期待新公司的自助早餐。 当她走进位于园区中心的那栋豪华大楼时，身旁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隐隐投来羡慕的视线。 这是陆安琪入职两棵树科技公司的第二天，昨天她在小区楼下买了早餐随便填饱肚子，提前到达公司后,却发现所有工位都空空荡荡。 她一脸茫然地在总裁办公室前台里坐了将近半个小时，等上班时间到了，才看见同事们陆续从电梯里走出来,大多笑容满面,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 人事部门的经理见到她，立刻提醒她别忘了公司餐厅全天都有丰富的自助餐点供应，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随时可以去。 陆安琪倒是没忘记这个面试时就承诺过的福利，但她没怎么当真。 在餐厅里摆点水果和零食也可以叫自助嘛。 这么大的公司，福利的本质肯定是为了提升员工的工作效率。 结果这天吃午餐的时候，看着偌大餐厅里一字排开的专业大厨,她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想错了。 这家公司的餐厅好像是在一本正经地为员工做美食。 所以她今天特地空着肚子来吃早餐。 陆安琪走进电梯，期待之余,她也有点紧张。 前几天总裁去了国外出差,据说是今天回来，不知道这位常在新闻上见到的年轻总裁真人是不是也那么冷酷。 电梯门合拢前，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陆安琪望过去，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 这是看见帅哥的下意识反应。 对方皮肤很白，五官俊秀，眼眸里带着灿烂的笑意，像是刚听见一件好事，那种浓浓的雀跃心情有着很强的传染能力。 陆安琪拿余光偷瞄，总觉得对方十分眼熟。 电梯开始上行，在光滑如镜的轿厢墙面反射里，男人注意到了她，主动道：“你是新入职的总裁办前台对不对？” 陆安琪一愣，连忙道：“是的，您好！” 她想起来了，面试那天，对方就坐在hr身边，因为没有穿西装，跟今天看上去不太一样，所以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而且那天他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说到想来两棵树工作的原因时，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微笑。 两棵树作为近几年发展最迅猛的一家国内科技公司，与国外品牌zart分庭抗礼，占了国内家用机器人市场的半壁江山，大量年轻人才涌入这里，不仅吸引了本地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也招徕了许多省外乃至海外的人才。 相比那些简历光鲜的竞争对手，陆安琪的履历不算出挑，她投简历的时候，其实也抱着能过最好，不能过就当朝圣了的心情。 陆安琪大学毕业那年过得并不顺心，一度低落抑郁，当时正值两棵树公司的第二款产品机器人马克在国内大火，也带动了第一款产品糖豆机器人的热度。 生活一团糟的陆安琪孤零零坐在公交车站里发呆的时候，看着对面站牌里宣传海报上模样傻乎乎的糖豆，不知为什么，决定买一个。 也许是因为它看起来比自己还傻。 比起做工复杂的大型机器人马克，小型机器人糖豆价格很便宜，定价不到两百元，和小孩子玩的高端玩具差不多。 这个会跳舞、会跟她聊天、会讲童话故事的机器人，也的确像一个玩具，可它有一个陆安琪专属的名字，会在听到她叹气的时候，主动给她讲一个又一个她从没听过的冷笑话，直到她终于笑出来。 它陪着她度过了许多那时以为熬不过去的夜晚，看见一次又一次的朝阳升起。 面试时，陆安琪没有多说这些已成往事的经历，仅仅说了一句想和设计出糖豆机器人的人成为同事。 坐在对面皮肤白皙的年轻男人便微笑起来。 此刻站在电梯轿厢里的他也笑着，主动朝陆安琪伸出手：“我们现在是同事了。” 陆安琪暂时没能领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她想，对方应该是人事或者另外某个部门的管理层，总之级别肯定挺高的，才会参加面试。 不仅长得帅，性格也很亲切，居然还记得她。 两棵树的管理层大多很年轻，因为最初的创业团队就是几个大学生，总裁也才二十四岁，这点她倒不意外。 陆安琪连忙同他握手：“谢谢你还记得我。” “我记得每一个同事。”对方笑着说，然后似乎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自言自语道，“不过你对我的印象应该不深吧，那就不能问你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面试的时候大家都是坐着的。 陆安琪怔了怔，正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电梯到了，在餐厅所在的那一层停下。 年轻男人礼貌地等她先出电梯，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走廊，走向餐厅。 陆安琪还听见对方接了个电话。 “我上楼了呀，刚到餐厅门口。” “不行，一秒钟都不能等，我特别着急，你快点上来……” 他的声音轻快明亮，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感觉，像是在跟恋人说话。 陆安琪摸摸听得发热的耳朵，走进餐厅，注意到她进来的陌生同事们友好地跟她打招呼，互道早上好。 大部分人都戴着工牌，陆安琪的目光从同事们身上扫过时，倒是想起了刚才遇到的那个同事没有戴工牌，不知道他是哪个部门的。 这顿自助早餐极其丰盛，几乎和五星级酒店的规格差不多，包含了各地不同风格的特色早餐，厨师里甚至有外国面孔，手艺估计很正宗。 怪不得她刚加入的园区交流群里说，tt是一家用心做产品，用灵魂做员工餐的公司。 tt是公司英文名otrees的缩写，叫起来比中文名简洁，打字也更方便。 叹为观止的陆安琪正准备拿起餐盘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她回头，看见挂掉电话的年轻男人走进来，周围的同事们显然都认识他，纷纷问候道：“季董，早上好。” 陆安琪：！！！ 她听见了什么？！ 在陆安琪震惊的目光里，季桐笑着跟大家说了早上好。 有比较活泼的员工发问：“季董出差回来啦，今天裴总怎么没有一起来？” “他在停车。”季桐说，“一会儿就来。” 今天他没有径直去拿餐盘，而是站着和这群同事们闲聊起来，从明媚的天气聊到早餐的口味。 因为员工普遍年轻化，聊天时没什么代沟，公司文化又鼓励平等交流和沟通，整体气氛很好。 不过大家渐渐发现，今天的季董格外亲切，非常热衷于跟大家聊天，有老员工立刻明白了什么。 坐在靠窗座位的欧阳宇回头看了看，一脸纳闷：“他怎么还不去拿早餐？磨蹭半天了，这不科学。” 五年时间过去，曾经青涩的大学生们，显得成熟了许多。 谢与迟用冰山脸表达了一种冷漠的纳闷：“你连这都看不出来？” 欧阳宇尝试思考：“他现在不饿？” 谢与迟想了想，啧了一声：“不愧是你，时常因为左脚先迈进公司而被罚去出差的欧阳经理。” 季桐穿着正装意气风发走进公司的画面基本每年都会重演一遍，头两次他们不明所以，后来总算明白了背后的原因，老员工们都会默契地配合。 可惜常常因公出差的欧阳经理总是完美错过这一天，所以还一脸懵逼。 “……”被戳中痛处的欧阳宇挺直腰杆，嘴硬道，“出差怎么了？我最喜欢出差了，住酒店多舒服。” 崔以南摇摇头，连卦都不用起：“我预感到你快要去一个条件很艰苦的地方出差了。” “不是，大师你别吓我……” 朝他们这桌走过来的季桐，身姿挺拔，脚步轻快，他被有眼光的员工们夸得兴高采烈，但赞美总是不嫌多。 老练的崔以南和谢与迟几乎同一时间出声：“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 季桐一脸期待：“哪里不一样？” 谢与迟言简意赅：“比过去更高大。” 崔以南语气真诚：“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季桐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来，笑得弯起眼睛：“我一米八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他的身高长到17999998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小数点太多，所以季桐理直气壮地进行了四舍五入。 这些年宿主的剧情主线任务一直在进行，每次的系统奖励，季桐都选择了外形的成长，原本稚气的少年面孔渐渐变得成熟。 唯独身高范围每次只能以02厘米的微小间距增长。 季桐找主脑抗议过，但拥有一头白色马尾的冷酷主脑表示：考虑到年龄，这是合理的身高增长曲线。 因此，从179到无限趋近于180，足足花了五个任务。 最新一次身高增长，就是源自于前几天他和裴清沅在国外出差时完成的那项任务。 看到179后面那串长长的小数点时，季桐有理由怀疑主脑绝对是故意不让他长到180的。 警惕坏心眼的人工智能。 不过没关系，聪明的人类会四舍五入。 早晨两人一起来公司，将小黑停进车库后，裴清沅接了个刚好打进来的电话，迫不及待要让全世界发现自己长高的季桐索性先上来了。 听他宣布一米八的喜讯，两位朋友兼同事很给面子地鼓掌：“恭喜恭喜。” 被蒙在鼓里的欧阳宇这才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变化有这么明显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的话音落下，崔以南和谢与迟立刻投去了幸灾乐祸的目光。 “不明显吗？”季桐托腮看他，语气状似平常，“小黄在工地应该很辛苦，你想出差一趟，去探望他吗？” 公司正在邻省兴建一系列大型的机器人主题建筑，黄闻作为工程师，天天痛并快乐着地泡在工地里。 “……”想起日渐变黑的小黄，欧阳宇不禁抖了抖，“虽然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但我一定是错了，再给我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笑闹声里，餐厅入口处再次传来一阵骚动。 这次是裴总来了。 不远处，刚用手机搜了好一会儿季董的陆安琪，抬头望去。 走进来的男人和新闻画面里一样，有一张冷峻的面孔，同样是裁剪合衬的西装，穿在季董身上是清爽明朗，在他身上则是锐利沉郁，气场极强，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陆安琪注意到，裴总一走进来，目光就准确地落在了坐在窗边的季董身上。 当他看见季桐正兴奋地和朋友们说话，身前的桌面还是空的，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随即泛起一丝温柔的无奈。 在员工们的问候声里，他轻轻颔首，走向自助餐台。 陆安琪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总裁，还有那位更加年轻的董事长。 她搜索后才知道，两棵树公司最初的董事长兼总裁都是裴清沅，核心团队里的其他成员均持有一定股份，后来裴清沅突然将手头的股份几乎全部转到了其中一名股东的名下，董事长自然换了人。 这件事一度还引发了外界的讨论，以为这家新兴科技公司也闹起了元老内讧，或是在这一领域功成名就的裴清沅想要套现离场，寻找下一个赛道。 在种种猜测里，最离谱的一则是据说来自内部员工的消息，说裴总之所以会主动移交股份，是因为那名股东觉得被叫做董事长很帅。 ……编理由也要讲点基本法吧。 陆安琪当然也是不信的，可她想起那道越过旁人的温柔注视，还有笑起来很好看的董事长，忽然又有点不敢确定。 她看见裴总拿着装满各式食物的餐盘，走向窗边，在季董身边坐下。 源源不断漫进来的温煦日光里，那双明亮的眼眸格外璀璨。 裴清沅知道他一上来肯定忙着跟人炫耀身高，将餐盘轻轻放到他面前：“先吃早餐。” 跟裴清沅打了招呼后，已经吃饱的聪明同事们决定踢开狗粮，将空间留给这对臭情侣。 “都是我爱吃的。”季桐巡视了一圈餐盘，准备开动前，很有礼貌地道谢，“谢谢裴总。” 长大后的早餐也要天天不重样。 每次听见季桐这样叫他，裴清沅的心里都会泛起一丝奇妙的感觉，好像有无数斑斓的时光从心间掠过。 他看见季桐松开的第一颗衬衫扣子，露出白皙的颈间肌肤和灿金的钥匙吊坠。 于是裴清沅微微俯身，伸手为他系好，落在季桐耳畔的声音带着笑意：“为董事长服务。”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2章 番外 五年后(2) 亲眼目睹了总裁给董事长系衬衫扣子的新员工陆安琪, 突然觉得餐盘里松软香甜的奶油舒芙蕾也不是很甜了。 旁边的女同事看见她出神的表情，非常熟练地建议道：“裴总和季董出现在公司的时候，我们一般不会选甜口的食物, 容易尝不出味道。” 陆安琪似懂非懂地看了一眼她的盘子。 酸黄瓜配热狗，酸奶燕麦水果, 新鲜柠檬水。 ……她似乎隔空尝到了这些食物酸酸的味道。 陆安琪决定去拿点咸口食物对冲一下，诚恳道：“谢谢。” 五分钟后, 陆安琪一边吃酸辣粉, 一边在女同事拉她进去的[甜食茶水间]群聊里跟大家聊天。 作为新入职的总裁办前台, 她一进群，就受到了同事们的疯狂羡慕, 还有热烈的期许。 [终于有一个愿意进群跟我们玩的总裁办前台了呜呜呜。] [安琪, 发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上一任前台很不好相处吗？ 陆安琪没太明白同事们的意思, 不过她终于知道了，原来季董和裴总是一对情侣。 他们从大学时就开始谈恋爱了, 一起创办了这家名字有些奇怪的公司。 等吃完早餐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接收了大量磕糖资料包的陆安琪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董事长和总裁的小故事。 比如裴总当时突然移交股份, 竟然真的是因为季董随口说了一句被叫做董事长好帅。 比如季董看起来清闲不管事，其实他是公司AI研发部门的核心，是整个公司的秘密武器，所以网上关于他的消息很少, 是被特意保护起来的。 比如因为季董热爱美食, 所以两棵树公司才有了远超其他公司规格的豪华员工餐, 这是裴总亲力亲为安排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 不愧是为董事长服务的总裁。 比如总裁办公室里有一间宽敞舒适的休息室。 最后这条好像有点画风突变。 陆安琪坐在工位上, 强迫自己停止少儿不宜的想象, 调整好表情，随时准备迎接来访的客人。 总裁办公室外的接待区域很漂亮，自带一个景观大阳台，种满了绿植和盆栽，与充满科技感的装修风格相得益彰，仿佛置身未来。 过了一会儿，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与说话声，陆安琪认出了季董的声音，连忙起身。 裴清沅和季桐并肩走进来，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豆绿色的机器人。 陆安琪认得这个造型，是近几年非常火的娱乐型机器人马克。 这应该是马克的原型机，因为比市面上售卖的马克看起来更精致和高级。 陆安琪一边跟两人问好，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马克。 马克的上半身造型比起当年有了优化，下半身不再是简易的圆柱加滚轮，而是完整的机械腿，可以灵活自如地行走，甚至跑步。 季桐主动为她介绍：“这是马克，刚跟我们一起出差回来，在你来之前，他是这里的前台。” 马克十分绅士地向陆安琪伸出手：“你好，我是马克，很高兴见到你。” 陆安琪新奇地同它握手：“你好，我是陆安琪。” 上一任总裁办前台居然是个机器人。 马克晃了晃脑袋：“安琪，美丽的名字。” 季桐便笑着打趣：“玛丽和安琪，你觉得哪个名字更好听？” 马克的摄像头眼睛动了动，语气真挚：“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丽，无法比较。” 季桐的表情很满意：“是不一样的回答，马克真的变聪明了。” 马克现在已经能根据不同对象做出不同的回答，对陌生人普遍比较礼貌，但面对存储了大量行为数据的熟人，它的态度可能完全不同。 刚才测试过，季桐让欧阳宇问了它类似的问题，得到的回答是：反正都比欧阳好听。 显然，迫害欧阳宇的传统风俗也传染给了机器人。 季桐跟在裴清沅的身后走进总裁办公室，顺便对陆安琪叮嘱道：“马克刚经过一次升级，这段时间会待在前台协助你，你可以跟它随意聊天，如果有让你很惊讶的对话，麻烦你记录下来。” 前台的工作不忙，跟人工智能聊天又是件有趣的事，陆安琪本身就对它挺感兴趣的，当即应下。 总裁办公室的大门合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音。 豆绿色的机器人走向阳台，熟练地提起水壶，在花丛中穿梭。 阳光下的水珠晶莹斑斓。 机器人发出温柔的感叹：“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春天的气温很舒服。”陆安琪牢记自己的任务，尝试找话题聊天，“马克，玛丽是谁呀？” 马克停下浇花的动作，看向玻璃窗外蔚蓝的天空，嘴角微微上扬：“是我的女朋友。” 陆安琪：！！！ 怎么人工智能也会撒狗粮！！ 一门之隔的办公室里，季桐窝在窗边宽大的皮椅上，拿望远镜欣赏旁边的大阳台。 “马克肯定又在秀恩爱，它每次秀恩爱的时候都会这么笑。” 季桐看得津津有味。 自从裴清沅要求保留第三个愿望以来，他们在按既定规划开发仿生机器人之余，也展开了对脑科学领域的研究。 前者是为季桐制造尽可能接近于人类的仿生身体，后者是为裴清沅将意识寄托到数据中的想法寻找实现途径，意识的诞生与大脑密切相关。 两人这趟出差，就是因为一间有合作的脑科学实验室取得了重大突破，将部分成果先应用在马克身上。 期间五号主脑代表每次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兑现愿望，季桐都会抢先来一句：你今天的新造型好帅！ 然后五号就不问了。 看来彩虹屁对人工智能也有效。 尽管主脑许诺了这个愿望，但许愿范围有限，一起在这个世界生活到寿命自然结束，或是成为要进入不同世界的系统，在裴清沅看来，全都带有一点缺憾。 他在尝试靠自己找到一个更完美的答案。 董事长霸占着他的座位，裴清沅站在桌前，翻看这几日里秘书整理好的待办文件。 与少年时代一样，他仍然很喜欢那道时常萦绕在耳边的絮语。 “下个月的团建地点我决定了，就去农家乐，员工太多，每个部门分开举行，同时抽取幸运儿参加管理层的团建。” 季桐放下望远镜，窝在皮椅里转了一圈：“在田野里商量怎么对付竞争对手，是不是有一种谍战的感觉？” 裴清沅看着他被黑色西装与椅面衬得愈发白皙的肌肤，眸色渐浓，轻轻颔首：“是。” 娱乐型机器人马克的问世，让两棵树公司渐渐成了近年来国内名气最大的一家科技公司，在研发娱乐大众的商品机器人的同时，也与高校、医院等机构合作，进行医疗、公益性质的人工智能与机器人的研究和应用。 令人眼前一亮的马克让国内原本平静无波的家用机器人市场迅速繁荣起来，生产诱发了需求，需求不断细分，作用于再生产。 此时国外也有一款智能机器人产品横空出世，看准时机进入了国内市场，凭借与马克不同的定位以及身为进口品牌的优势，很快站稳了脚跟，与两棵树一起成了这一领域的两大巨头。 这家公司叫Z art，负责国内区域业务的总裁跟两棵树的总裁一样年轻，名叫庄闻白，据说两人还曾是高中同学。 很有反派气质的庄闻白最后果然还是成了他们的敌人。 如今两家公司凭着各具特色的产品，几乎平分市场，总被放在一起谈论，是彼此最大的对手。 不仅如此，这个领域不断有新公司出现，大量资本涌入，人人都想在这片蓝海里分一杯羹。 正像庄闻白在那个雪夜里说的，人工智能是未来的电能，没人愿意错过一个掌握电能的机会。 裴清沅刚刚翻阅的文件里，就有一份最新的业绩报告。 与学生时代的纯粹简单不同，步入社会后遇到的一切都是复杂莫测的，总裁作为公司的实际管理者，每天要处理许多事，再加上额外做的研究，工作忙碌而辛苦。 幸好他的身边有一个系统。 一个总能调动他情绪、让周遭杂音消失的“系统”。 正在脑海里想象农家乐的季桐看着裴清沅放下文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一直站着：“你怎么不坐下？” 裴清沅无声地看了看被他占领的宽大皮椅。 季桐纹丝不动，很有董事长的气势：“旁边不是还有一把椅子嘛。” 他的总裁便垂下眼眸：“但我喜欢这一把。” 窗纱合拢，在光线渐暗的办公室里，看着向自己走近的裴总，季桐蓦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那我让给你，我要出去听他们俩聊天。”他试图找借口逃离总裁办公室，“安琪肯定会问马克我们公司名字的来历……” 年轻的董事长被圈在深陷的皮椅里，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才系上不久，又被轻轻解开。 “不用听。”总裁低声回答他，“你知道答案的。” 屋外明媚的日光里，陆安琪和马克聊得正开心。 她果然问到了这家公司稍显奇怪的中文名。 “为什么会叫两棵树呢？怎么不是一棵或者三棵？” “因为裴总家里种了两棵树。”马克顿了顿，声音显得很柔和，“一棵是泡桐树，另一棵也是泡桐树。” 其实不是家里，是心上。 陆安琪被这个句式逗笑了：“那不就是两棵泡桐树？这是冷笑话吗？” 马克认真地强调：“是一棵泡桐树，和另一棵泡桐树，它们是不一样的。” 在裴清沅心间发芽的那株植物早已开出紫色的花。 另一朵花则在他眼中盛开。 微凉的办公桌，柔软的皮椅，散落的文件与西装。 季桐不敢看近在咫尺的男人，还在小声挣扎：“可我想听马克讲冷笑话……” “不是冷笑话。”尽职尽责的总裁亲吻身下人微红的眼角，“是情话。” 第133章 番外 五年后(3) 春日繁盛, 空气里仿佛漂浮着透明芬芳的颗粒，饱满的花苞颤动着，在树梢与叶丛间悄悄绽开。 大巴驶过宽阔的石桥, 轮胎摩擦着砂石路，车身轻轻摇晃，当道路两旁一望无际的田野映入眼帘时，车里响起一阵阵惊叹声。 目之所及的田野里开满了油菜花, 浓郁的金黄与青绿汇成随风拂动的盛大画卷。 明净的玻璃窗边, 纤细的手指按下相机快门，如梦如幻的场景便定格在镜头里。 这只小巧的黑色相机已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是早些年的经典款, 不过外观仍然洁净崭新, 显然被保存得很好。 拍完照, 季桐松开手, 相机像过去那样垂在身前，黑色挂绳经过锁骨，他穿着蓝白相间的短袖, 和浅蓝牛仔裤，青春又富有活力, 仍像个学生。 今天是团建农家乐, 不适合穿得太正式, 但应他的要求，坐在身边的裴清沅穿了一身剪裁优雅的黑衬衫, 不需要西装外套, 也很有商业精英的气质。 清透的阳光从窗外涌入, 日光的温度熨烫着柔软的发梢, 漫过路旁的电线杆与树木时, 便将暗色的影也烙在了微凉的手背上。 车辆平缓地穿行在明媚的风景中，与几年前的夏天重叠。 季桐侧眸看身边人：“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裴清沅伸手将他被风吹乱的碎发拢在耳后，回答道：“高中毕业旅行。” “我穿着跟那天一样的衣服。”季桐特意强调道，“只差一副眼镜了。” 那年他们选的奖励是一副戴上后能判若两人的平光眼镜，全靠这副眼镜，因为高考采访小范围出名的裴清沅，完全不用担心被陌生人认出来，拥有了一个和季桐肆意旅行的夏天。 后来，念大一的裴清沅和季桐一起拿了机器人比赛的世界冠军，往后的每一届，他们的队伍都会包揽好几个赛项的冠军，所以在几人大学毕业选择先专心打理事业，而不是继续深造的时候，好多参赛选手简直松了一口气。 随着科技的进步，人工智能这一领域在国内的认知度越来越高，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变得比过去更引人注目，国际赛事与创业公司的影响力，让更多人认识了裴清沅。 日常生活里，这副神奇的眼镜倒成了不可或缺的出行道具。 毕竟无论平时的总裁形象有多高冷遥远，到了周末，裴清沅还是会和季桐一起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在凉风习习的夜晚出门散步压马路。 那是季桐一直很喜欢的平凡的生活。 “不过今天有这么多人一起出来玩。”季桐张望了一圈四周聊着天的同事们，语气颇为满意，“很热闹。” 他也依然喜欢热闹。 大巴在农庄前停下，裴清沅帮他拿起装满了各种桌上游戏的背包：“嗯。” 今天一起参加团建的是关系很熟的管理层，还有一些幸运地被选中的各部门员工。 公司规模日渐扩大，除了在餐厅，普通员工平时能见到高管的机会不多，想到这趟团建能看见上司们也许截然不同的一面，全都充满了期待。 当然，固定不变的是大老板和大大老板的秀恩爱环节。 一下车，大家就见到裴总旁若无人地牵着季董的手往农庄里走，像是一对出来游玩的情侣。 只有常年一脸冷酷的谢总还比较有领导的样子。 虽然冷漠的表情和他身上热情奔放的红色卫衣看起来非常不搭。 卫衣背面有黑白线条，以简约的笔触勾勒出一个席地而坐仰望星空的机器人，硬朗的机械外壳上覆盖着些许线条柔软的积雪，颇具艺术感。 手上戴着婚戒的林总路过谢与迟身旁时，特意绕着他看了一圈，好奇道：“这应该是马克形象授权的衍生产品吧，这个图案挺好看的，而且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有童装款吗？” 林睿一毕业就和大学时的女朋友结婚了，是几人之中最早成家的，孩子都有了。 “品牌方送过来的吗？”林睿想了想，“不对啊，那我们怎么没分到，是你自己买的？” “不是我买的。”谢与迟慢吞吞道，“也不是品牌方送的。” 林睿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结果话没说完，冰山脸倒是有一点融化的迹象。 谢与迟的手插在卫衣兜里，若无其事道：“没有童装，这个款式就这么一件。” 他无端地抬起头，看了眼枝叶嫩绿的树梢，继续若无其事道：“今天天气不错。” 然后他转身往农庄里走去，脚步轻快，心情似乎很好。 林睿：…… 摸不着头脑的林总愣在原地陷入沉思，科学玄学两手抓的研发部门专家崔以南淡定地走过：“冬天结束了，所以春天来了。” 跟在他们后面下车的欧阳经理一脸感慨：“大师说话总是这么富有禅意。” 他旁边的同事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也可以直说老崔又在当谜语人。” 欧阳宇立刻紧张地拽拽他的手臂：“大哥你能不能小声点，我在崔哥那里排了队算姻缘的，等小黄算完就是我了。” 欧阳宇大学时的室友兼同桌，在谢与迟和林睿前后脚毕业后，也加入了他们的比赛团队，如今则成为了同事。 “黄闻又算姻缘啊。”至今仍没有名字的同桌老王发出嘲笑的声音，“好惨。” “我也很惨。”欧阳宇叹了口气，“要不是报到第一天你开我玩笑，说不定我早脱单了。” 他在男同之路上越走越偏，罪魁祸首就是老王。 听他这样说，老王却笑起来：“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男生？” 欧阳宇下意识想摇头，但又顿住了。 作为季桐和裴清沅感情的深度见证者，这么多年下来，欧阳宇渐渐觉得，性别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日日相伴的灵魂。 在欧阳宇发呆的当口，相识多年的朋友随意地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走进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庄园：“别想了，也不用算，顺其自然。” 春风拂过小院的门，静谧的山野间漾开热闹的人声，野兔轻盈地跃过清澈的小溪，钻入竹林。 这里可以体验钓鱼、摘水果等农家乐项目，也可以进行棋牌、桌游等经典集体娱乐活动，或者只是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晒个太阳，呼吸乡间的新鲜空气，放松身心。 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里，同事们已经开始各自忙碌起来，从半空位置看下去，一个个身影在色彩纷繁的大地上移动，极富趣味。 黄闻在池塘边支了一把躺椅，惬意地操作着自己新买的无人机，一边从俯瞰的角度为同事们拍照留念，一边习惯性观察周围的建筑物。 “这房顶的设计挺有意思。”黄闻问隔壁躺椅上的马克，“你觉得好看吗？” 黄闻经常泡在工地，待在公司的时间不多，和马克不算太熟，因此它的回答相当礼貌：“好看。” 常年或站或坐的机器人有些不太适应这种躺姿，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姿势。 玛丽还在实验室里进行升级改造，所以这次的团建活动只有一名机器人参加。 后方的小院里已传来了清脆的麻将碰撞声，晒得黝黑的黄闻想起了什么，随口道：“你不去打麻将吗？” 随着对ai的不断训练优化，马克的麻将水平足以击败任何人类，堪称雀神，当然平时跟普通人娱乐时，会调整到同桌麻友需要的水平。 马克彬彬有礼：“打麻将的机会很多，但与工程师交谈的机会不多，好久不见，黄工。” 黄闻当即转头看它，目光里透出震惊：“你这次升级够可以啊，牛逼。” 他看着这款姿态越来越逼近真人的机器人，再结合一下谢与迟等人正在开发的仿生材料皮肤，总觉得某种未来近在眼前。 至今没什么桃花运的黄闻上上下下打量着马克，想象着以往只能出现在影视剧里的机器人女友，语气流露出一丝憧憬：“跟ai谈恋爱好像也不错。” 物理系算命大师能推演出他跟仿生人的姻缘吗？ 被他盯着的马克转动摄像头眼睛，身体微妙地向另一侧挪了挪：“首先，我不是……” 这句话一出，正提着水桶走向池塘的欧阳宇感觉血液瞬间结冰了，他旁边拿着鱼竿的男人则笑出了声。 欧阳宇回头发出一阵哀嚎：“季桐！！为什么马克的数据库里会有这句话！！！” 紧随其后的裴清沅拿着钓鱼装备，季桐手里端着满满一碗新鲜樱桃，表情无辜：“马克现在的数据库很大，什么句子都有。” 欧阳宇还想说什么，就看到季桐大方地把碗递过来，光明正大地转移话题：“刚摘的，吃吗？” 他自己先拿了一颗吃，樱桃在口腔里释放出甜蜜的味道，清亮的眼眸立刻弯成月牙：“好吃。” “……我吃。”欧阳宇屈从于本能的力量，含泪微笑，“上礼拜我又胖了一斤，你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吃东西了，好过分，从大学一直过分到现在。” 季桐哦了一声，继续吃得很开心：“不能。” 他把碗里的樱桃分了一圈，然后主动拿起一颗模样最好看的递给裴清沅：“甜吗？” 裴清沅吃掉那颗缀在指尖的樱桃：“很甜。” 反复被虐的欧阳宇默默移开视线：“钓鱼钓鱼，心凉自然静。” 唯一吃不了樱桃的机器人马克严谨地纠正道：“是心静自然凉。” 满脑子机器人女友的黄闻发现了ai的弱点，解释道：“这是人类对标准语句的灵活化用，欧阳的意思是他被这种情侣喂食的行为伤到了，单身狗心凉了，所以可以静静钓鱼了。” 马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喂！我听得见好不好！”欧阳宇反击道，“说得好像你有对象一样！除了他俩，咱们几个不都单着？干嘛互相伤害……” 马克转头看他，语气轻快：“我不算，我有对象呀。” “……”欧阳宇表情忧郁，“好了，现在心凉透了。” 哄笑声里，池塘的水面上荡开一阵阵波纹，鱼儿快速地游动着。 春日的气温恰到好处，在清新的空气里，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在第一条鱼上钩后，陆续有其他同事凑过来，围观他们钓鱼。 黄闻正在教马克怎么操作无人机，趁这个机会问谢与迟：“我们之后会做科幻电影里那种跟真人完全一样的仿生外壳机器人吗？我记得你们部门的技术突破挺大的。” 谢与迟端着一盘瓜子欣赏朋友们钓鱼：“目前还是单一部位的，主要为医疗这块服务，暂时没有那么大的计划，再往后的事你得问他俩。” 核心员工都知道裴清沅一边研究仿生外壳机器人，一边组建了脑科学实验室的事，听起来像是一种最宏大的野心，但他从没有对外宣扬过这些事，看起来甚至不准备将这两个领域的研究成果全部推向市场。 对于这一点，连这些认识了好几年的老朋友都挺好奇的。 年轻有为的天才科学家或者商人，心中往往会有一个要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宏愿，而兼具这两个身份的裴清沅却从未表露出类似的意图。 两棵树公司每年的产品发布会上，蜂拥而至的媒体们总以为能听到什么振奋人心的宏伟蓝图，或是看到什么足以彻底颠覆人类生活的新产品，结果只能听见裴清沅用平静的语气宣布糖豆机器人的ai优化到了第几代，娱乐型机器人的新版本里又增加了几种游戏模式。 除了在医疗、公益方面的研究，这家公司制作的每一款商品机器人，似乎都只是为了给用户带来一种有人陪伴的快乐。 这也是两棵树与竞争对手z art的最大区别。 黄闻看着渐渐能自如地操作无人机的马克，感叹道：“咱们公司的ai绝对是市面上最聪明的。” “但最近他们的新款已经卖疯了。”欧阳宇叹了口气，“技术上没什么突破，是之前那个挺畅销的通用款加了几个数据包，就摇身一变成了学习助手了，不过家长特别吃这套。” “要是我们拿马克的ai做个辅助学习版本的，再配个成本合适的外型，肯定比那个强。” “我感觉没必要，咱们现在这个路线蛮好的，其实用户面不一样，反正我就算没来咱们公司，也不会买什么学习助手和工作助手，光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话是这么说，但这个阶段，还是得尽量争取用户，才能建立起优势……” 同事们随意地闲聊着，欧阳宇的水桶里空空如也，相反，裴清沅的水桶里倒有了好几条鱼。 季桐默默旁听大家的对话，观察着偶尔跃出水面的小鱼，自言自语道：“这个池塘里有小龙虾吗？” 握着钓竿的裴清沅看他一眼，回答道：“没有。” “哦。”季桐应了一声，低头看水桶里的战利品，“那我搜搜看这几种鱼怎么做才好吃。” 这次活动会由同事们自己报名下厨，不会做饭的同事可以帮忙打下手，算是增进彼此了解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 裴清沅注视着他显然开始思考要红烧还是清蒸的表情，还有那转瞬即逝的失望情绪，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季桐刚为战利品安排好后事，便看见裴清沅收起了钓竿。 他意外道：“不钓了吗？” “该去厨房了。”裴清沅说，“小龙虾刚送来，已经清洗好了。” 季桐愣了一秒钟，立刻兴高采烈地起身，语气里带着炫耀：“我要去厨房做饭了！” 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马克熟练地纠正：“是去厨房旁观做饭。” 欧阳宇也熟练地咽了咽口水：“终于又有狗粮……啊不，香辣小龙虾吃了。” 继池塘之后，厨房很快成了同事们下一个观光打卡圣地。 当那些被幸运选中的普通员工听说平日里令人不敢轻易接近的裴总正在下厨时，集体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裴总要做什么？蔬菜沙拉？水果沙拉？” “为什么都是沙拉，裴总看起来很像吃素的吗？” “那倒也不是，主要是好像没办法把裴总跟那种烟火气联系起来……” 但等他们亲眼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遥不可及的冷冽与烟火气却真的融为了一体。 也许是因为裴总身边的年轻男人，他在水池前挑拣红润饱满的樱桃，洗净后装进瓷盘，顺手递一颗给正在专心烧小龙虾的裴总。 临近正午的日光洒进厨房，停泊在指尖，这颗樱桃像是整个世界上最甜的一粒。 季桐后知后觉地转头，看见员工们兴奋的星星眼。 “季董也要烧菜吗？” “裴总做小龙虾，季董准备做什么？” 季桐不会做饭，每次在家吃饭都是裴清沅下厨，手艺愈发合他的口味，渐渐就懒得自己学了。 其实他也有过想学做饭的时候，裴清沅答应教他，结果每次都教到了奇怪的地方，然后不了了之。 “我不做饭。”季桐想了想，觉得应该显示一下董事长的身份，“我来厨房是指导裴总的工作，顺便洗点水果。” 大家长长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信了。 浓浓的香气从锅里飘出来，裴总开始赶人，他言简意赅道：“厨房很热。” 天气明明这么凉爽。 大家便又哦了一声，然后懂事地消失。 不能打扰董事长指导下属的工作。 厨房门被小心地关上，季桐有些不好意思，他仍站在水池前，清清嗓子，准备真的聊聊工作：“我们要做学习版的马克吗？” 裴清沅反问他：“你想要那样的马克吗？” 季桐摇摇头：“不好玩。” 香辣的汤汁在锅里翻滚，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裴清沅重新合上锅盖，声音平常：“那就不做。” 季桐有点惊讶：“是因为我觉得不好玩吗？” 裴清沅点点头：“要尊重董事长的意见。” 季桐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但裴清沅却是认真的。 他不关心这个世界，也不想改变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他只在意散落在雪白瓷碗里的嫣红樱桃。 季桐又洗了满满一碗，灿烂的日色里，漂亮的果子闪烁着油画般浓郁的光泽。 裴清沅走到他身边，黑衬衫的袖口挽起，露出的手臂越过季桐的腰际，伸手关掉了水龙头。 流水声停息，心跳紧挨在一起，季桐下意识看向窗外，幸好是一片明媚无人的山林。 芬芳的山风吹进窗子，恋人低头将他圈在怀里：“我说过，为董事长服务。” ( 第134章 番外 谢与迟 五年前的夏天。 前往大洋彼岸的航班起飞,湛蓝天际里拖曳出一行长长的航迹云。 雪仍在下，当黑色豪车驶回酒店时，车顶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金发碧眼的司机约翰刚将季桐和裴清沅送到机场,现在开回酒店,继续为留下来参加后续活动的其他队员们服务。 门童殷勤地迎上来，想代为泊车,不过依然被约翰拒绝了。 为雇主开豪车的机会常有,但这么酷的豪车却很少见,他珍惜与这辆名为小黑的轿车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不一会儿,三个拥有东方面孔的年轻人走出酒店，满脸写着兴奋。 上午的活动已经结束,下午晚些时候还有采访,趁中午休息,他们订了一家当地很有名的海鲜餐厅，想去尝一尝。 当然,海鲜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前往海鲜餐厅的这段路。 欧阳宇伸手拨弄着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表情看起来相当得意。 “学长，一会儿拍照的事就拜托你了。”他叮嘱林睿，“最好录几段小视频，角度要多一点……” 林睿笑着点点头,谢与迟听着他的絮叨，很不爽地冷哼了一声。 他们刚才居然使用了五局三胜制的剪刀石头布这种幼稚的方式，来决出谁能获得驾驶小黑载大家去餐厅的权利。 关键是他还输了。 气人。 欧阳宇兴冲冲地跟约翰打了招呼,用外语告诉他一会儿由自己开车，请他一起去吃海鲜大餐。 对于雇主的要求，约翰当然不会拒绝,他打开车门走出来，顺便确认道:“你持有的驾照可以在我们国家使用吗？” 话音落下，正要往驾驶座里钻的欧阳宇骤然僵住。 “完了，我忘记这茬了……” 见状，谢与迟不禁笑出了声:“让你嘚瑟。” 欧阳宇奋力反击:“我们是一个国家来的好不好？我的驾照不能用，那你的也不能。” “……”谢与迟突然笑不出来了，“靠。” 他本来打算下午帅气地开着小黑去甩渣男一脸尾气的。 结果大家光顾着兴奋了，全都忘了异国驾照不一定能通用的问题。 约翰亲眼看见刚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瞬间垮下脸，只能遗憾地耸耸肩。 前往海鲜餐厅的路上，谢与迟不死心地在网上搜了半天，直到确认自己不可能在这短短几天里做到合法持证开车。 他陷在小黑舒适的座位里叹了口气，愤怒地发出一条素质不太高的朋友圈动态。 [谢与迟:妈的，开不了车，为什么我没有国际驾照！！] 好奇他在国外想要开车去干嘛。 谢与迟统一回复。 [谢与迟:周末回。] [谢与迟:去扫墓。] 专程去喷久别重逢的渣男一脸车尾气后扬长而去的行为，当然可以称之为扫墓。 旁边的林睿刷到了这条动态，想笑又不太敢笑，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你可以让约翰载着你啊。” 谢与迟下意识道:“不一样。” 林睿尝试安慰这位老朋友:“哪里不一样？有专门的司机开车，看起来不是更酷吗？” ……好像也有道理。 但谢与迟的心情还是莫名地沮丧起来。 他退出朋友圈，旁边的聊天界面里，显示着一个鲜红的数字1。 发来这条未读消息的人，昵称是一个问号，未读的消息内容是:下午的采访你们会来吧？我们队在a馆，…… 后面的消息显示不全，但谢与迟知道，后半句是[要过来聊聊吗？你们这次带来的机器人真的很厉害。] 他点开看过这一条消息，也看过对方这几天发来的每一条消息，只是会在看完后，把消息标为未读，像是在假装自己从未看过，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之后要记得回。 其实消息里没什么特殊的内容，全是一些平常的问候，日期从他所在的队伍拿下国内赛冠军开始。 唯一特别之处，是所有问候都是单方面的，谢与迟一直没回复过。 他在心里激烈回复的脏话不算。 林睿看谢与迟开始用一张冷酷的冰山脸瞪着手机屏幕发呆，无奈道:“你又通过他的好友申请干嘛？把他删了吧。” 跟季桐这几个大一学弟不同，林睿是亲眼见证过谢与迟这段惨淡收场的恋爱的。 非要类比的话，和如今的季桐与裴清沅挺像，都是队长和天才队员，甜的时候，也让当年的旁观者吃撑了狗粮。 谢与迟按掉了屏幕，丢开手机:“我还没想好怎么骂他，骂完了再删。” “……”林睿非常配合，“行，我信了。” 眼见着谢学长心情不好，欧阳宇也不跟他闹了，主动分享出自己钟爱的香蕉干:“要不要马克帮你骂？” 谢与迟伸手接过，表面上仍维持着淡定的冷漠脸:“再说吧。” 脆脆的香蕉干在口腔里碎开，与他被雾气笼罩的心情恰好相反。 他不是没有骂过那个人，在对方突然提出分手并出国后，手机里的昵称备注从热恋期专属的甜蜜，直接降格成了粗俗的“傻逼”。 在某个格外寂静的夜晚，谢与迟往回翻看聊天记录，即使聊天页面顶端的昵称已经变成了难听的脏话，他也依然有点想哭的时候，索性把对方删了。 直到两个月前，rs杯国际赛的参赛队伍名单在官网上公布，命运的轨迹再次交汇，对方发来了好友申请。 谢与迟犹豫了一整天后，通过了。 这次他没有给对方备注脏话，也没有备注真名，而是打了一个问号上去。 他猜林睿可能以为自己还余情未了，想跟渣男复合。 不是的。 他的心情只是那个问号而已。 为什么同样是从大学开始的恋爱，同样是并肩奋斗的队友，甚至同样是两个男生。 有些关系可以稳定不变，有些却只能无疾而终？ 谢与迟默默地吃着香蕉干，延绵不断的清脆声响，也遮不住那个在他心头喧嚣的小小声音。 爱情里被抛下的那个人，是因为不够好吗？ 他知道季桐是很好的，裴清沅亦然，而且他们俩全都不怎么在乎旁人的目光，所以包括他在内，没人觉得这两个人会有分开的一天。 即便真的有那一天，他们也一定无法忘记对方。 那会是最不舍的留恋。 而不是谢与迟所遭遇的，干脆利落的告别。 仿佛他一点也不值得被珍视。 海鲜餐厅里，欧阳宇、林睿和约翰被迫上交了各自掰下来的大蟹钳，然后眼睁睁看着谢与迟挨个把它们砸开。 蟹钳们一个个粉身碎骨，同伴们一个个倒吸凉气。 欧阳宇觉得骨头有点凉:“我记得马克有个被裴哥淘汰的口吐芬芳模式，要不下午去会场的时候，我们临时启用一下芬芳模式……” 林睿试图稳住场面:“实在不行，我去买个麻袋，大家一起套头揍他一顿。” 约翰的声音略显颤抖:“嘿，我就是随便一问，我的意思是，驾照也不是很重要。” 谢与迟冷静地安抚大家:“不用管我，我砸着玩。” 餐厅的水箱里游动着漂亮的海鱼，让他想起两年前那个叫厚礼蟹的垂钓机器人，他灵机一动想出这个名字时，队友们疯狂抗议，只有队长笑着说很有趣，就用这个。 ……看见蟹就烦。 哦，他姓氏的发音也是xie。 更烦了。 碎掉的蟹钳又被砸了一遍，碎得更加彻底。 欧阳宇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君子动手不动口，什么样的麻袋用来套头比较结实，不容易被打坏？” 林睿默默打开手机:“我搜搜。” 下午去会场的时候，谢与迟特意绕过了a馆，全程冷着脸接受采访。 不过他本来就是这样的表情，也没人觉得奇怪。 采访一结束，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从a馆那个方向走来的谢与迟，果断地掉头就走。 麻袋用不上，因为在他大步离开会场后，手机里又多了几条新消息。 [？:我以为我们还可以像朋友那样聊聊的。] [？:抱歉，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那时我太不成熟，我爸又被气得住了院，要是不答应出国，他不愿意接受治疗。] [？:我只能这么做。] 谢与迟冷笑着看完，然后照旧把读完的消息标成了未读。 连一丝抗争的勇气和耐心都没有。 懦弱的胆小鬼。 抑或是他压根不值得对方竭尽全力去留住。 黄昏，洒进车里的夕阳让小黑的星空车顶闪耀如梦，谢与迟盯着它发了一会儿呆，心情总算渐渐好了起来。 宛如银河的钻石星空顶起了三分之一的作用，身边一本正经讲冷笑话的马克起了三分之一的作用。 还有三分之一的功劳属于正倚在车窗前凹姿势让林睿拍照的欧阳宇。 今天的活动结束后，约翰载他们去兜风散心。 到了风景绝佳的无人海边，约翰下车，表示大家可以趁周围没人体验一下驾驶小黑的感觉。 谢与迟本来有点心动，但在看到欧阳宇兴致勃勃拍下的照片后，当即决定放弃。 欧阳宇在发九宫格照片动态的时候，特意配了一句相当经典的外国谚语，意为“这就是人生”。 [欧阳宇:c\estvie/干杯] 配图是他一身正装，顶着一个非常潮流的发型，坐在驾驶座前露出云淡风轻的表情，极具成功人士气质，同时不经意地露出身后的豪华内饰和钻石星空顶。 谢与迟快被扑面而来的土气湮没了，觉得虽然这位学弟是有意在逗自己开心，总之多少还是有点问题。 除了拥有同款发型的章运以外，评论区深有同感。 [章运:发胶好用吧？小心被盗图发到婚恋网站上。] [齐绍:欧阳同学，你这个审美实在是……有些早熟/流汗黄豆] 更多同学直呼班长你怎么了班长，其中以同桌兼室友老王的吐槽最为精准。 [老王:只能摆拍却不能上路，这确实是人生。] [欧阳宇回复老王:？？？配合点行不行！你不知道这是装逼专用文案吗！！] [老王回复欧阳宇:哦，行吧。] [老王回复欧阳宇:c\estvie/干杯] [林睿:/干杯] [季桐:/干杯] [裴清沅:……] [裴清沅:/干杯] 看着这堆黄澄澄的赛博啤酒杯，谢与迟莫名其妙地被安慰到了。 他还收到了季桐单独发来的消息。 长途飞行结束后，回国过生日的季桐坐在从机场回家的车上，看见他们发的朋友圈，才意识到之前忽略了驾照的问题。 [季桐:对不起，我忘记考虑驾照了，害你白高兴一场t-t] [季桐:不过我可以找季先生帮忙！] 谢与迟以前听他说起过这个季先生，是小黑真正的主人，从这辆车就能看出来，肯定是个神通广大的厉害人物。 不过他想了想，最终谢绝了季桐的好意。 [谢与迟:没事，你记得我上次说的话，特意把小黑托运过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其实我好久没开车，手很生，真给我也不太敢开。] [谢与迟:明天好好庆祝生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他说的是真心话，到达那天，听见季桐说小黑在机场外等他们，他真的非常非常开心，与别的无关，纯粹因为朋友的挂念。 当下他会产生那些奇怪的负面心情，不是驾照的问题，也不是小黑的问题。 是他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他当初看到小黑的第一个念头，是想借来开到渣男面前兜一圈？ 因为坐在这样一辆豪华至极的车里，会显得他看起来很好，他仿佛是优秀而惹人羡艳的，当这样的他从前任身边扬长而去时，似乎更加大快人心。 可在这整个过程里，显露在外被热切注视的是漂亮的车子，而不是躲在车里的那个人。 这是一场失败的感情能留给人最深的伤痕。 被突兀抛下的人永远停留在原地，不再相信自己足以被爱。 所以他其实真的很喜欢漂洋过海的小黑、土得要命的朋友圈、隔空对碰的啤酒杯，甚至是一袋脆脆的香蕉干。 即使他总是冷冰冰地板着一张脸。 谢与迟这样想着，一顿一顿地按着手机表情，给季桐发了一排生日蛋糕。 [季桐:谢谢谢学长！] [季桐:不对，是谢谢谢学长！] [季桐:之前好像忘记说了，马克现在的手部材料真特别，跟它握手好舒服，它就像有了生命。] [季桐:谢谢gif] 看着满屏飞来飞去的谢字，谢与迟的冰山脸有点绷不住，他想笑。 [季桐:对了，裴叔叔明天会路过你们那里，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 [谢与迟:好，早点休息。] 谢与迟放下手机，稍微疑惑了一会儿，为什么季桐用的词是“路过”？ 他前几天还好奇过，怎么对机器人很感兴趣、又和侄子关系不错的裴司祐没来看这场国际机器人大赛。 裴司祐虽然是他相当崇拜的艺术家，但从辈分上来说，是队长的叔叔，又天然带有一股仿佛渣过一打对象的不羁气质，导致谢与迟一直对他抱有一种不敢轻易靠近的敬重。 况且裴司祐留在国内处理完家族事务后，就重新飞去了国外，大家的来往仅限于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裴司祐的朋友圈动态只有一些画作，经常连配文都没有，处处透着高冷的艺术家风范。 即便他本人的性格尚算温和，实际上还没他的侄子高冷，谢与迟仍旧把裴司祐当作另一个世界的人。 一个完美的、遥远的世界。 不过等第二天，这种印象就被完全颠覆了。 当那辆饱经风霜的越野车出现在谢与迟等人面前时，几人纷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车窗降下，裴司祐探出头，神情懒散地跟他们打招呼:“好久不见。” 欧阳宇脱口而出:“裴叔叔，你是去西部淘金了吗？” 越野车的车身沾满沙尘，车里的人有着愈发颓废的胡须，不像艺术家了，像刚在荒野上淘完金回来的牛仔。 裴司祐笑了:“差不多，刚从沙漠回来，撞上了一场沙尘暴。” 林睿忍不住绕着越野车打转，目露惊叹:“这车好帅。” 谢与迟也觉得这辆越野车很帅，好奇道:“在自驾旅行吗？” 裴司祐颔首:“对，本来应该提前一周到这里的，来看你们的比赛，可惜途中遇到不少意外。” 裴司祐收拾完家里那些烦心事后，给自己放了个假，长途自驾旅行，原本的规划是经过这里时刚好去看裴清沅和季桐的比赛，结果迟了一些。 “比赛不重要，反正有转播。”欧阳宇语带憧憬，“裴叔叔都去了哪些地方？” 裴司祐随手将车钥匙抛给迎上来的门童，笑道:“很多。” 旅行故事永远很吸引人。他跟这三个年轻人住进了同一家酒店，当晚就被邀请去海鲜餐厅吃饭，顺便讲讲一路见闻。 欧阳宇敲开一个蟹钳:“这家店我们昨天刚来过，味道很好。” 林睿也敲开一个蟹钳:“昨天点的那款饮料一般，今天换了新的，还不错。” 裴司祐认同他们的评价，只是有些好奇两人把蟹钳护在碟子中央的神奇举动:“蟹钳特别好吃？” 欧阳宇咳嗽一声，语气缥缈:“也不是，主要是因为我们胆小。” 林睿看他一眼:“你敢这么说，倒也不是很胆小。” 谢与迟:…… 他欲言又止，想了想，索性也低下头敲蟹钳。 不过这次的力道适中，没有造成粉身碎骨的惨状。 裴司祐将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禁笑起来。 他继续讲起一路所见的沙漠风暴、峡谷瀑布、废弃都市，还有偶遇的背包客与奇闻异事，同桌人全都听得入迷，神色不断随着跌宕起伏的情节而变幻。 唯独这个常穿亮色系衣服的男生始终维持着冷淡至极的表情，不管眼神里透出多少情绪。 故事告一段落时，裴司祐看向他，随口道:“你好像总是没有表情。” 谢与迟怔了怔，下意识想道歉，表示自己不是有意针对，就听见他继续道:“我念中学的时候，也是这样。” 欧阳宇眼睛一亮，立刻开始八卦:“真的吗？也是冰冷冷不爱笑吗？” “对。”裴司祐的神情里带上一丝感慨，“成天板着脸。” 林睿跟着问:“为什么？因为青春期叛逆吗？” 其实谢与迟想问，是不是因为失恋了，不过没好意思问出口。 “不是。”裴司祐摇摇头，“是因为我哥讨厌我，总觉得我想抢他的东西。” 尽管之前和裴司祐的往来不是非常多，但因为裴清沅的关系，大家对于裴家的事也有所耳闻。 “那时候我想，也许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让他误会了，所以尽量收敛自己，尤其是在家的时候，不敢表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这样的状态大概维持了有两三年吧，经常会反省自己。”裴司祐的神色平常，显然早已不在意这些往事，说得很简单，“直到我渐渐发现了真正的原因。” 大家听得认真，隐隐还有些激动，以为要听到什么豪门秘辛。 谢与迟第一个问:“是什么？” 裴司祐的语气保持着温文尔雅:“是他脑子有病。” 这猝不及防的转折。 林睿差点被饮料呛到。 谢与迟的冰山脸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 欧阳宇一脸发现新大陆的惊奇:“谢学长居然笑了！” 谢与迟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又听到他恍然大悟的声音:“果然只有脏话才能让谢学长产生愉悦的情绪，可为什么马克怼人的时候不笑呢？是因为马克的刺猬模式怼人不够直接吗？” ……说得他像变态一样。 谢与迟握了握拳头，按捺住殴打学弟的冲动:“滚蛋！” 看到他们闹起来，裴司祐笑着垂下眼眸，开始拆面前色泽诱人的蟹。 夜晚的海风吹进餐厅，带来咸涩又清新的气息。 谢与迟也低下头，把蟹钳放到一边，先拿起蟹黄浓郁的蟹壳。 光影在桌面上交错，悬挂在餐厅里的贝壳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忽然又不讨厌蟹了。 两天后，这届rs杯国际赛的赛后活动即将全部结束，谢与迟三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程。 裴司祐也休整完毕，打算继续出发。 一起在酒店餐厅吃自助早餐的时候，欧阳宇问个不停:“裴叔叔，你下一站要去哪里？” 裴司祐看向窗外望不到尽头的马路:“一直往前开，有一片名气很大的森林，气候也会渐渐变暖。” “去看森林啊。”欧阳宇长叹一声，“真好。” 林睿接话:“应该带上望远镜，夜晚在森林里看星空一定很漂亮。” 谢与迟状似淡定地补充道:“越往南越热，可以少拿些厚衣服。” 裴司祐的目光在这几个大学生上扫了一圈，瞬间领会了他们的意思，主动道:“你们想一起去吗？” 听过那些旅行故事后，他们当然很想去。 大学生们看看彼此，一脸不甘:“我们已经买好晚上回国的机票了……”见状，裴司祐笑了笑:“我今天傍晚出发，一会儿要去买物资。” 他吃完早餐后，起身向大家道别:“下次再见。” 欧阳宇和林睿相当不舍地跟他挥手。 谢与迟没说话。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 左下角鲜红数字增长着，未读消息已经有七条，这几天里，他没再点开过那个打着问号的聊天框。 没有再自欺欺人地看完后又标成未读。 今天是活动的最后一天，上午仍然是与科技公司的自由沟通环节，下午主要是留给所有参赛队伍互相交流和道别的。 而谢与迟重新开始发自内心地板着脸。 欧阳宇和林睿的兴致也不是很高，谢与迟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俩讨论那片遥远的森林，只觉得心脏被一阵模糊的雾气包裹着。 因此，马克倒成了队伍里最活泼的“人”，收到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大学生们送的礼物，还合了无数张影。 漫长的白天总算快要结束，一支支队伍先后离开，四处弥漫着伤感的氛围。 热闹了一周多的会场渐渐寂静下去，一直往人堆里凑的谢与迟，避无可避地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向他靠近。 “小迟……” 谢与迟果断转身，喊上同伴:“回去吧。” 他快步走出会场，约翰开着奢华的黑色豪车正好抵达，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可谢与迟现在没有什么要甩前任一脸尾气的心情，只想赶紧离开。 尽职尽责的司机约翰下车，为他们开门。 车里已装好了行李，他会载着三人去吃晚饭，然后直接去机场。 就在谢与迟要低下头坐进车里的那一刻，余光里的漫天风雪中，扬起一阵特别的沙尘。 一辆风尘仆仆的越野车在小黑后方停下。 车窗降下，裴司祐像来时那样探头看他们，轻薄的雪花落在他卷卷的发梢，他似乎松了口气:“幸好这次没迟到。” 欧阳宇面露意外:“裴叔叔你还没出发吗？” 林睿还记得他早上指过的这条公路:“应该是买完物资，正要往这条路开吧，是顺路跟我们来道别吗？” 听他这么问，裴司祐摇摇头:“其实我本来不打算再经过这座城市的，已经在往其他路上开，因为早就错过了比赛。” “但是小季告诉我，这里在下雪，很漂亮的雪。”他说，“我刚穿过沙漠，的确该看看雪，所以又掉头过来。” “路线可以变，机票也可以改。”裴司祐伸手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沿着这条公路前进，很快就能见到另一种景观，我准备了四个望远镜。” 他向这三个旅途中偶遇的过客，发出令人无法拒绝的邀请:“所以，你们需要搭车吗？” 短暂的几秒寂静后，欧阳宇猛地欢呼起来:“我要给季桐再送一份生日礼物！！” 林睿直接开始从小黑车里往外拿行李，约翰耸耸肩，感慨了一声酷，也帮忙搬起东西。 连机器人马克都走向越野车，将怀里的礼物放进车后座。 谢与迟是最后才回过神来的人。 他的心里原本有许多淤积的情绪，但在这个瞬间，都随着与沙砾交融的白雪，化为了虚无。 谢与迟离开近在咫尺的豪车，一步步走向那辆不用洗车也很帅的越野车。 身后那道始终缠绕着他的阴影，变得像一团遥远的雾气。 或许这么久以来，他在等的就是一句“不是你不够好”。 可他为什么要执着于等犯错的人来说这句话？ 明明已经有其他人回答了。 所以他坐进越野车的副驾驶座里，打开手机，给季桐发去一句谢谢，再利落地删掉被备注成问号的好友，不再等那条未读消息。 然后，谢与迟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伸出窗外。 他朝对方比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中指。 路人哗然，纷纷用惊讶的目光打量车外那个表情渐渐僵硬的年轻人。 中指停在半空好几秒，染上了坠落的雪花。 坐进后排的欧阳宇和林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马克转动脑袋，打量着神情各异的人类。 林睿露出老父亲般的欣慰表情:“骂得好，删得也好！” 欧阳宇热情捧场:“君子就该动手不动口！” 裴司祐侧眸看见了谢与迟的动作，他挑眉道:“这就是扫墓吗？” 心满意足收回手的谢与迟愣了愣，没想到裴司祐也看到了他发的那条动态，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嗯，扫完了。” 裴司祐便静默地收回视线，开始打方向盘。 谢与迟系好安全带，指尖仍残留着雪花的凉意，越野车里的温度暖融融的，身后聒噪的朋友递来一袋从礼物堆里翻出来的香蕉干，豆绿色的机器人眨着眼睛，尝试模仿这个受到高度赞扬的竖中指动作。 闹哄哄的嘈杂声音里，车尾喷出的废气准确地扫过那个呆立在原地的人，离阴影越来越远，加速开往平坦宽阔的前方。 “扫墓结束。”裴司祐的声音懒散而恣意，“该去森林里踏青了。” 在属于这个半球的冬日里，越野车穿过六月落下的雪，一路驶向春天。！ 你身边有不少朋友还没看到本章呢，快去给他们剧透吧 第135章 番外 裴言 浅淡的檀香气味中,一身职业装的秘书怀抱着一叠文件，轻轻敲响总裁办公室的门。 门里传来一声平静的请进，她整理好表情,微笑着推开门。 办公室位于视野极佳的高层,远方鳞次栉比的高楼与光线一道涌入她的视野，宛如闯进了灿烂明亮的天堂。 秘书下意识眨眨眼睛,定了定神,看向坐在宽大办公桌前的上司。 果不其然,年轻的总裁又在静静看着墙上的那幅油画。 从昨天这幅画被挂上墙开始,他就总是这样盯着它出神。 “裴总，这是庄总那边传过来的材料,是a11型商用智能机器人的最新企划案。” 秘书恭谨地将手中的文件放到桌上:“他说等您抽空看完后可能需要开个远程会议。” 裴言将视线移到那叠文件上:“我知道了。” 秘书便跟他确认这两天的日程安排,参考对方公司的提议,定好了开会的时间。 向他汇报工作的时候，秘书的余光不时扫过墙上那幅油画。 离开前,她忍不住开口赞叹道:“裴总，我记得这是埃勒特最知名的作品,是不是叫《乡村少女》？” 以裴总的身份，这肯定是那幅价值上千万的真迹。 裴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轻轻应声:“是。” 那是一副恬静优美的田园风景画，不过画中只有深浅交织的乡村景色,并没有少女。 她的笑容里透着羡艳:“真美。” 秘书关上门的瞬间，看见总裁沉默的侧脸，不禁想起了另一件事。 虽然名为乡村少女的画里并没有女孩的身影,但迄今单身的总裁身边，也许真的会出现一个女人。 他可能快要结婚了。 公司里流传着小道消息，总裁的母亲在为他寻觅合适的妻子。 或者说,合适的商业伙伴。 裴言用两个小时心不在焉地看完了企划案，然后捱到夜晚，准时进入提前约好的网络会议室。 会议室里有来自zart科技公司总部的外国同事，有国内区域业务的总负责人庄闻白，有投资评估部门的总裁，等等。还有作为zart在国内唯一合作伙伴的裴氏集团相关负责人，比如裴言。 会议的目的是研判这个项目的前景。 仍在开发阶段的a11型商用智能机器人，在他们口中有个更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做二代工作助手。 比起主要对用户起辅助作用的一代，二代将能独立完成一些用户布置的任务，并根据内置的程序，反过来指导主人进行工作。 美其名曰，大大提升工作质量与效率。 裴言通常没有什么意见，他静默地听着，秘书在一旁做会议速记。 等会议结束，一个个视频窗格暗下，秘书也完成工作下班后，虚拟的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庄闻白那里还是上午，他身后阳光灿烂。 裴言办公室的窗外已是夜色斑斓。 工作上的事告一段落，庄闻白打量他的神情，淡声道:“又不想回家？” 裴言正望着他身后玻璃窗里映出的蔚蓝天际出神，半晌才应声:“……没有。” 他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见过的一张照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西式建筑，抱着书本走过的年轻学生，那里面的天空也一样蓝。 当时的庄闻白不在照片里，他是正在国外念书的大学生，随手拍下了周围校园里的风景。 如今五六年时间过去，即便是跟高中时相比，庄闻白也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面部棱角变得更成熟，看起来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学生会会长。 庄闻白听出了他的言不由衷，但没有再问下去:“这里的事快处理完了，我周末回国。” 他似乎很忙，电脑里不时响起消息提示音，门外也有敲门声，办公桌上堆叠的纸页在风里翻飞。 “好。”裴言不想过多地打扰他，“周末见。” 庄闻白注视着他的面孔，目光微微闪动，似乎笑了笑:“周末见。” 画面陡然熄灭。 晚风沁凉，夜色迷蒙，裴言独自开着车行驶在高架桥上，他刻意错过了两次正确的下桥出口，等到迎来最后一个拐弯的机会时，才打着方向盘，顺从地驶往家的方向。 城堡般豪华的家一如往昔，只是比曾经更寂静。 在他名义上接手公司的事务后，裴明鸿彻底离开了这个房子，不知住去了哪里。 裴明鸿厌恶家里的每一个人。 话不投机的父亲，与他相争的弟弟，惹人厌烦的妻子，还有认亲后不久便夺走他所有心血的儿子。 他发誓要重新开始。 那天穿着一身西装被登在报纸上的裴言还是个大一学生，他试图掩饰弥漫在心里的不知所措，母亲叶岚庭收起所有笑意，爷爷裴怀山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甚熟悉的叔叔裴司祐没有理会摔门离去的哥哥，他将目光落在裴言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有职业经理人帮你打理公司事务。”他说，“别太紧张，你还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 裴言对叔叔的安慰表示谢意:“我会努力的。” 那时他在心里小声补充:我喜欢的就是金融。 叔叔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想争家产吗？ 他不知道。 可他想，应该没人会拒绝获得如此庞大财富的机会。 后来，裴司祐又去了国外，裴怀山回到自己的山里，裴明鸿不知所踪，唯有叶岚庭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母亲只剩下他了。 长大的裴言深呼吸，走进家里，叶岚庭像平时那样，耐心地等他回来。 她仍然是美丽雍容的，声音温柔:“回来了，今天比昨天还晚。” “晚上开了一个远程会议。”他解释道。 叶岚庭笑了笑:“开到这么晚，很辛苦吧，我让厨房炖了汤。” 裴言随手脱掉西装，挣开紧扣了一整天的衬衫扣子:“妈，我现在不饿。” 叶岚庭盯着他的动作，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又被很好地克制住。 她向儿子走近了一步，语气温和:“只是喝汤，很滋补的，你要注意身体。” 短暂的寂静后，裴言点点头:“好。” 大理石质地的餐桌台面一片冰凉，他坐在桌前喝汤。 叶岚庭坐在他身边，给他看照片。 她笑着:“富荔的刘叔叔你记得吧？他的女儿跟你念过同一所大学，你们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她说她对你印象很深……” 手机照片上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 刘小姐，张小姐，王小姐。 吃饭的时候不该说话，这是从裴言来到裴家起，就被叶岚庭培养出的习惯。 所以他沉默地听完叶岚庭说的每一个字，看过每一张照片，没有打断。 等汤喝完，裴言正要开口，又听见母亲满含期待的声音:“你们一定聊得来，你一个人过得太冷清，不要总是忙着工作，我想能多个人陪陪你。” 这抹期待像晶莹的泡沫，一旦得不到承诺的托举，便会转眼碎成一片凄凉的水花。 所以他只能应下:“我会和她见面。” 叶岚庭笑得愈发温柔。 她端起空空的汤盅，优雅地起身走开前，不忘叮嘱神情疲惫的儿子:“早点休息，明天和刘小姐一起吃晚餐。” 裴言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按部就班地换衣服、洗澡、上床。 他的房间布置与学生时代几乎没有区别，只是书架上的书更替了许多代。 整座宅邸陷入极致的沉静。 月光停泊在窗台，裴言一如既往地失着眠。 他很久没在这个窗口看见色彩纷呈的鸟儿。 他不想见刘小姐。 他想一个人搬出去住。 可他只能在脑海里这样想。 直到睡着为止。 然而这一晚，裴言始终没有睡着。 他看着天色从深黑渐渐稀释成灰蓝。 清晨熹微的光线将房间里的一切染上朦胧的光彩。 黑色的书柜，白色的文件，灰色的床品，房间角落里的木箱子，都被覆上一层温暖的错觉。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找一本封面斑斓的童话书来看。 但他的书柜里早就不再有这样的书。 等空气从灰蓝又变成亮白，裴言起床，路过落着灰尘的木箱，走进卫生间，重复几个小时前做过的事，刷牙，洗脸，换衣服。 他看着镜子里彻底长大成人的自己，迟钝地发着呆。 裴言渐渐想不起来小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他只记得，自己很喜欢看童话，看各种各样的故事。 小学班里订月刊杂志，一年级时，班里每月要发下去十多本《智慧与探索》，二十多本《童话新编》，其中一本《童话新编》就是他的。 那时的母亲罗秀云依从他的爱好，给他订了一年又一年《童话新编》，陆陆续续放满半个书柜。 周末时，裴言写完作业后，常常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着故事书，看得津津有味，偶尔望着窗外的流云飞鸟，想象故事里的画面，让心随着幻想飘远。 等住在附近的玩伴跑到楼下喊他的名字，他便合拢杂志，兴冲冲地告诉母亲要去小区里玩，晚饭前回来。 他有故事书，有溜冰鞋，有装着蚂蚱的玻璃瓶，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直到小升初的前一年，每月送来班里的《童话新编》只剩三四本，订购人数最多的是《智慧与探索》，大半个班都订了。 不知不觉间，玩伴找他去小区里疯玩的次数变少了，他们说周末要去书店，有的还要上课。 因为他快要上初中了，相熟的亲戚同事们热情地指点罗秀云该怎么教育儿子，他们是过来人。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罗秀云已经浪费了小学这段宝贵的时间，她该让儿子周末去上奥数和外语的培训班，而不能由着孩子的性子来，这会让他输在起跑线上，未来竞争那么激烈。 等新学期订购月刊的表格发到手里，罗秀云显得举棋不定，征求他的意见:“这次要不要再订点别的杂志？你们班同学订什么最多？” “都行。”裴言也犹犹豫豫，“订智慧与探索的人最多。” “那我们也订一本这个？” “好。”裴言想了想，补充道，“童话新编也要。” 那年的裴言开始同时收到两本杂志。 他不喜欢复杂难懂的奥数和拗口难记的外语，他更喜欢语文和历史。 罗秀云没有勉强他去上课外班，因为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必须的，况且儿子对此显然兴致缺缺。 但她还是担心儿子会落后别人太多，作为一种自我安慰似的补充，她给他买了书店里小升初货架上最显眼的那几本书。 裴言实在无聊的时候，偶尔会翻开它们看一眼。 日子如流水逝去，塞在车棚角落里的溜冰鞋积了灰，空空的玻璃瓶遗失在时间的缝隙中，初中不需要挑选五花八门的月刊，老师们会列出明确的课外读物与教辅书单，每个人都得买。 不再有不确定。 也不再有新的《童话新编》。 旧的《童话新编》从日渐拥挤的书柜转移到了纸箱里。 和大部分人一样，裴言渐渐忘了童话，因为每天有那么多东西要学，有那么多题目要做，他没时间想别的。 他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一种最平常的宿命。 他是一个听话懂事、成绩优异的学生，目标是考上重点大学，学一个时下最热门的专业，争取未来能出人头地，让母亲骄傲，然后组建家庭，每天认真工作，下班回家后和妻子聊起这平常的一天，催促孩子写作业。 他有一个勤劳质朴、温和顺从的母亲，愿意为孩子付出一切，听取所有为孩子好的箴言，后半生将忙忙碌碌地围着孩子、媳妇、孙儿打转。 日子就是这样的，许许多多家庭都是这样的，一点也不出奇。 裴言和罗秀云都以为人生将遵循这个最标准的模型，平淡地过下去。 可是，命运在他十八岁那年陡然转弯。 裴言期盼又惶然地站在命运的大门前，面带微笑的管家推开他的房间门，向他鞠躬后立在一旁等待。 那是一个他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家。 灿烂的、辉煌的、昂贵的家。 一夜之间涌来无数关切的目光，他被聚光灯久久地照耀着，晃花了眼，令人看不清爱与亲近的真假。 铺天盖地的光芒里，裴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亲戚们的絮语。 原来他本该站在起跑线的最前方。 能将许多人远远甩在身后的最前方。 真正的母亲温柔地为他扣上衬衫扣子，一点点告诉他，他应该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管家的儿子跟随在他左右，成为他最亲近的朋友，教会他有关这个世界的规则。 裴言拥有了最好的条件，他开始为另一种人生而努力。 他不敢辜负这个华彩世界向他投来的每一份深重期许。 就像曾经他也不敢辜负养母、亲戚、老师、同学、乃至邻居的期许，即使只是随口一句“小言未来肯定有出息”。 可他在这里，似乎真的不够聪明，做不到叶岚庭想要的那种出色。 所有人都拿他和裴清沅作比较。 最开始，裴言觉得裴清沅是无辜的，还有些感激他主动向父母提出疑问，才导致调换身世的事被发现，让他寻回了真正的父母，拥有了最优渥的物质条件。 如果换作他，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后来，裴言开始憎恨这个总是萦绕在他身边的名字，他想超过对方曾取得过的成绩，让叶岚庭彻底遗忘这个养子。 他拼命地去学母亲安排的课程，即使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甚至听从好友的建议，想让裴清沅重回原来的高中出丑。 再后来，裴言越来越疲惫。 他渐渐失去了憎恨与仇视的力气。 他不想比了。 他发现憎恨的背后，其实是深深的嫉妒。 裴言嫉妒他的天赋，嫉妒他的能力，更嫉妒他即便回到平凡世界里孑然一身，却从未改变。 明明现在拥有显赫家世和完美家庭的人是他，可他竟然羡慕那个独自搬出去住、要靠打工养活自己的人。 为什么裴清沅不待在规则里？ 他不在叶岚庭的规则里，不在罗秀云的规则里，不在任何一个外人定下的规则里。 他在自己的规则里。 而裴言只能仓皇地在无数规则里打转，忍受着那些无处不在的戏弄与排挤。 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不够聪明与强大的闯入者，无法成为游刃有余的猎手，只能当可笑的玩物。 直到那场觥筹交错的晚宴。 裴言假装自己知道这幅人人都在谈论的油画，为了维持这个身份应有的见识，试图融入圈子，却没想到落入旁人刻意设下的陷阱，谎言即刻被戳穿，他几近无地自容。 在那个瞬间，有一个人不动声色地拯救了他。 庄闻白给了他更好、更动听的规则。 不知道一幅画不需要被嘲笑，但他该去看看，那是一幅很美的画。 嫉妒裴清沅没关系，他该将嫉妒化为力量，去做自己的事。 他拥有这样的家庭背景，未来应当学金融，既能接班，同时这也是一门有意思的学科。 他的身边有一些心怀叵测的“朋友”，只会给他带来负面影响，他最好远离这样的人。 他的父亲在商业决策上太过偏执，令家业岌岌可危，他应该提前接手父亲的事业。 他继承父亲的公司后，会是庄闻白最信任的朋友与合作伙伴。 不像叶岚庭的强势，不像罗秀云的彷徨，庄闻白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温和平等地向他提供建议。 裴言挑不出毛病，这些建议看起来再正确不过，几乎像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早已习惯了遵照正确的建议往前走。 他总是需要一个引领自己前进的救世主。 于是一步一步，他走到了今天。 在一个又一个救世主的手心里辗转。 而在这些人中，庄闻白是最特殊的一个。 特殊到他无法用语言精准地描述。 一夜未眠的裴言来到公司，早晨通常由司机开车。 他上楼，走进熟悉的楼层，穿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 “裴总早上好。”秘书问候道。 她为他推开门，表情里带着微妙的兴奋:“庄总也刚刚……” 门被打开的同时，裴言蓦地看见办公室里那道熟悉的身影。 强烈到眩目的日光里，庄闻白侧眸看他:“早。” 他站在落地窗边，欣赏着墙上那幅风景静谧的油画。 秘书悄然关上门，不再打扰。 “昨晚又失眠了？”庄闻白打量着他的神色，笑意淡淡，“我也没有睡好，天气条件一般，飞机总是颠簸。” 裴言怔怔道:“你不是……周末回来吗？” “改签是常有的事。”庄闻白移开视线，重新看向那幅高悬的画，“刚挂上的？” “嗯。”裴言慢慢走到他身边。 这幅昂贵的油画是大学毕业那年，庄闻白送给他的礼物。 裴言仍清晰地记得高中那个晚上，庄闻白开口为自己解围时说的每一个字。 为什么名为《乡村少女》的油画里，却根本没有少女的身影？ ——“那是工业革命时期，一些人对旧日田园生活的留恋。乡村还残存着可供想象的废墟，而乡间少女的幻影却只能显现在观者的心里了。” ——“宁静的生活不断流逝，无忧无虑的少女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不知疲倦永不停歇的机器。” ——“那时画家眼中的世界，与我们此刻所见的世界就这样重叠了，的确很美。” 时间流淌至今，世界再次重叠。 此刻裴言也站在生活的废墟里，凝望着已逝去的纯美与天真。 他们并肩站着，直到庄闻白出声打破寂静。 “后悔了？”他语调柔和，“想要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一次？” 光影落在他们周身，在白墙上勾勒出裴言轻轻颤抖的轮廓。 庄闻白永远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这两年他时常会想，如果十八岁生日那天，爷爷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生活的时候，他回答要，那他后来的人生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他心里又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庄闻白看向他，似乎完全看透了他的灵魂。 他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即使重新选择，也不会有太大区别。” 裴言知道他说得对。 因为他又把爷爷当成了救世主。 他的肩膀颓然地垮下去，低声道:“我不想这样结婚。” 不想把婚姻作为筹码交付出去。 如果连相伴余生的婚姻都要这样潦草落笔，那他的人生里，好像不会再有任何新鲜美丽的片段。 “你可以把这句话告诉伯母。” 庄闻白顿了顿，没有等到他即刻的回应，所以又说了下去:“但你不会的。” “你不敢反抗她。” 裴言又一次无地自容。 长达一分钟的缄默后，庄闻白重新开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幅画送给你？” 裴言用沉默作答。 庄闻白对他了如指掌，他却至今只能仰视对方，常常猜不到他行为背后的意图。 他单方面将这份礼物视作一种友情的象征。 “我们毕业那一年，这幅画的上一个主人自杀了。”庄闻白微笑着，“我还记得她的名字，曼宁，那晚想要奚落你的那个女人，也是你母亲名义上的朋友，她的丈夫杨先生拍下了这幅名画送给她。” “可惜两年后，因为一连串错误的决策，杨先生破产了，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们的生活开始从天堂掉落到地狱，所有财产一点点变卖清算。”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沉重:“我想你应该从伯母口中听过这段故事，大概是以谈论八卦的口吻。” “这幅画是他们最后卖掉的一样财产，曼宁似乎很想保住它。”庄闻白说，“拍卖行刚将油画运走，她就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盛装吞下了一大把药，让生命结束在尚算体面的时刻。” 裴言的确从叶岚庭那里听到过这件事，但那里面没有任何细节，只有凉凉的讽意，印象里这个因破产自杀的平淡故事忽然变得鲜明起来。 即使破产了，明明也可以…… 庄闻白替他说出了心中的念头:“你会想，只是没钱了而已，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条路，为什么不能好好活下去？” 裴言屏住呼吸看向他。 他知道接下来才是油画成为礼物的原因。 “因为她被绑在了这个世界的齿轮上。”庄闻白此刻的声音称得上温柔，“就像你我一样。” “她的齿轮是财富与地位，你的齿轮是母亲，但归根究底，都是为了从别人的目光中获得认可与钦慕。” 他从油画前离开，站在摩天大楼里的小小窗格前，对面高楼的led屏上是色彩鲜艳的大幅广告，马路上穿梭的人群如蚂蚁般渺微。 广告画面里的机器人灵巧地为孩子做错的题目寻找相似的例子，帮助他举一反三，这正是zart公司最新上市的产品。 庄闻白俯视着脚下的一切。 城市拥有精巧的结构，纵横交错的管道、电线与网络构成密密麻麻的体系，体系里充满规则，规则穿过不同人的身体，凝结成一个个具象的齿轮。 “要找出正确的答案，要过上正常的人生，要追逐那些大部分人都拥有的东西，要顺从于那些口口相传的亲缘伦理。”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坚固的玻璃窗，“这是一种可悲又迷人的循环。” “所以我将那幅见证品送给你。” 无数齿轮推动人们迈开脚步，空气随之流动，织成透明细网，世界被分割成一格格迥异的纷繁，布满痛苦与悲伤。 裴言怔忡失语，仿佛被这悚然的图景所捕获:“那你的齿轮呢？” 庄闻白回眸看了他一眼，语气饶有兴致:“是有趣的东西。” “这是一个糟糕的世界，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糟糕。” “但我喜欢这样的世界。”庄闻白的脸上浮现出浓郁的笑容，“因为永远有许多人在齿轮里挣扎。” 他欣赏这个世界上几乎全部的风景，唯一厌恶的，就是那些将自身作为齿轮的人。 幸好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 另一栋高楼的大屏上，开始播放竞品公司的广告。 豆绿色的机器人带头俯冲进一片游乐池，五颜六色的海洋球高高弹起，滑梯上又冲下一个又一个欢笑着的孩子。 庄闻白淡淡地收回视线，离开了这扇窗。 “无论你要反抗，还是继续听从伯母的安排。” 他与裴言擦肩而过，径直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 裴言立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 这天晚上，他没有赴约。 他提前给素未谋面的约会对象发去了礼貌的短信，请她原谅自己的失约。 员工们先后下了班，裴言独自待在安静的办公室休息间里，睡了长长的一觉。 他太困了。 深夜，他驱车回家。 家里依然亮着灯，叶岚庭坐在客厅沙发里，不知坐了多久。 他们的视线在空气里相遇，又错开，谁也没有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主动跟母亲打招呼。 裴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继续未竟的睡眠。 他没有失眠，还有美梦相伴。 翌日醒来时，裴言恍惚地在窗台上看见了鸟的影子，翠色尾羽像极美的宝石。 他坐在床上看完了一场浓墨重彩的日出。 只是在起床后，裴言才发现，他的房间里少了一样东西。 他脚步急促地下楼，叶岚庭如往常那样，在花园里吃早餐。 看见他来，她投来笑盈盈的目光，仿佛凌晨的静止从未发生。 “妈，那个木箱去哪了？” 他终于主动开口，叶岚庭眼中笑意更浓，便回答他:“我看它落满了灰，应该是你不要的杂物，所以收拾掉了。” 看见儿子的目光剧烈地闪烁起来，叶岚庭一脸诧异:“怎么了？那里面有重要的东西吗？” 裴言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嵌进掌心，用力地泛了白。 “有。” 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那可怎么办。”叶岚庭面露分寸恰好的错愕，柔声道，“一会儿我让李妈去找找，我也记不清丢到哪里了。” 但裴言知道，找不回来了。 这是母亲对他试图摆脱控制的惩罚。 叶岚庭又问:“那里面是什么？这么重要。” 裴言定定地看着她:“你知道的。” 她不会容忍视野里存在任何未知。 她一定在很久以前就翻过了那个箱子，然后选择在今天将筹码推上赌桌。 话音落下，裴言没有再看她的表情，转身离开了家。 他没有去公司，而是开着车在偌大的城市里游荡。 他在车水马龙中徘徊，直至跟随本能的指引，拐进一条已有几年没去的街道。 在被认回裴家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刻意回避这个街区。 就像回避那本日记。 木箱里的东西并不算多么珍贵，是他从原来那个家里带回来的旧日回忆，都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母亲节贺卡、游戏卡牌、玻璃瓶…… 还有大学时，裴清沅托沈奕铭转交给他的一本童年日记。 其实他搬走的时候，并不是忘了它，而是故意留下，等着罗秀云将它与陈旧的童话书一起打包当作废品卖掉。 可兜兜转转，它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他手里。 收到日记的那一天，他将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便匆匆将它锁进了箱子。 往后的日子里，裴言一直骗自己遗忘其中的许多页。 可在日记被丢掉之后，记忆的阀门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如潮水汹涌而来。 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上商铺林立，糖水铺与面包店比肩而邻。面包店的橱窗里摆满了漂亮诱人的食物模型。 店里不断有顾客出入，胖胖的中年人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不时抬手抹去额头渗出的汗水，有个十岁出头模样的小女孩坐在小圆桌旁写作业，动不动便抬头跟陌生顾客搭话，惹得中年人一脸无奈，其他人则笑个不停。 裴言站在玻璃橱窗外，怔怔地望着店里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风铃声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何世文从店里走出来，一脸欣喜:“是你啊，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也长大了。” 他在店里看了半天，才确定这个年轻人是曾经的小客人。 裴言有些惊讶:“您还记得我？” “记得啊。”何世文笑呵呵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印象里，头一回见你时，你比现在的星星还要小一些呢。” 裴言从小便住在这附近，他在这里上了幼儿园和小学，初高中的位置也不远，直至高三时转学，彻底告别这方天地。 何世文刚开这家面包店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那时的裴言正在念小学，是每个月都会收到一本《童话新编》的年纪。 面包店刚开业的时候，罗秀云带他来买过，两人都觉得味道很好。 后来亲戚说要少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罗秀云便不敢多买了，最多隔两周给他买一次。 可裴言真的很喜欢这家店里贩卖的面包的滋味。 放学后，他常常要在店门外磨蹭半天，才肯回家。 有时候他会掏出零花钱偷偷买一个。 有时候他会犹豫，剩下的五块钱是买面包，还是去买游戏卡牌？ 徘徊的次数多了，年轻的店老板渐渐记住了他，时不时会请他试吃新品。 每一样新品都很好吃。 可面包是主食，导致裴言经常以吃饱了的状态回家，又不敢告诉母亲，只能硬撑着继续吃晚饭。 母亲看着他扭扭捏捏的样子，无奈地叹口气，把他碗里的米饭挑出一大半倒进自己碗里，然后揪揪他的耳朵，说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结果他还是常常不能抵挡美味面包的诱惑。 每次吃到新口味的面包，他就会写在日记里。 [今天的豆沙好好吃。] 他用最直白的词语记叙。 [何shhu说下个月有x的口味。] 店门口悬挂的风铃陪伴他整个童年。 橱窗里透出橙黄色的灯光，温暖芬芳的气味令人魂牵梦萦。 [开面包店好幸福。] 在班上同学们还在用笔画简单的“开心”的时候，他已经在日记本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幸福”。 在裴言开始收到《智慧与探索》的那一年，何世文与一个常来店里的顾客恋爱结婚了。 在罗秀云照着书单为他买教辅的那一年，何世文的女儿出生了。 她有一个童话般的名字，星星。 裴言收到过那份装满甜蜜的喜糖，他也见过在父母怀抱里睡得香甜的婴儿何星星。 他越来越喜欢这家面包店，不仅仅是因为面包。 他在日记本里写下了一个简短的梦想。 [想成为何叔叔那样快乐的人。] [他看起来很幸福。] 幸福。 多年以后，裴言站在相同的位置，回忆起写下幸福的那一日。 写有幸福的那页纸已经被人丢弃。 何世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原本喜悦的笑容渐渐敛去。 在街上行走的人们，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片刻，就流露出这样不堪一击的脆弱。 所以他向眼前的客人招招手，如儿时那样:“进来坐，店里有新品，很好吃。” 风铃叮当作响。 爱凑热闹的何星星立刻转头望过去，看见爸爸领进来一个陌生的客人。 他看起来不像是来买面包的。 但爸爸把店里最好吃的面包都拿了一圈，装在大大的盘子里，放在那个客人面前。 等何世文恰好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何星星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小声问道:“爸爸，那个哥哥为什么表情这么难过？他要哭了吗？” 何世文没有回答，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怅然，拍拍女儿的脑袋:“你作文写完了吗？” “写完啦，你随便检查。” 何星星老实把作业本递给爸爸，然后拿起收银台旁的抽纸盒，放到裴言面前，这是她对陌生客人惯有的关心。 裴言声音干涩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何世文尝试让气氛好起来，转移一下这位老朋友的注意力，他翻看着女儿的作业本，才读了一行就笑了:“你想成为一个每天一边跟客人聊天一边做出好看发型的理发师……这么长的定语？” “干嘛，不可以吗？”何星星瞪他。 “可以可以。”何世文连声道，“我就是有点好奇，去年你说想当理发师的时候，还只是想做最漂亮的发型，今年又多了一个细节。” “跟陌生人聊天多有意思。”何星星撇撇嘴，又看向裴言，语气老成，“你不开心吗？不开心可以找人倾诉，比如我，我很会开导人的。” 裴言怔怔地听着父女俩的对话，没有立刻开口。 何星星想了想，仔细打量他的发型，认真评价道:“你的发型看起来不错哦，很适合你，蛮帅的，我会记下这个发型。” “等你长大了，可以来找我剪头发。”她说完，又自己摇摇头，“对不起，我不小心说反了，是等我长大了。” 何世文忍不住笑她:“这么早就在储备客户了？我的生意经全让你学走了，幸好你不是想开一家面包店。” “当然啦，我这么聪明，开店肯定会比你厉害。没听过那句话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父女俩平常地拌着嘴，裴言却听得出了神。 他的眼眶酸涩，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日光落在活泼外向的小女孩身上，在玻璃橱窗上影影绰绰地闪动，时光回溯，与很多年前那个在店门外张望流连的小男孩渐渐重叠。 那时他看着簇新的世界，以为未来将美丽而无限，每块面包都有不同的滋味，每个人身上都闪烁着不同的色彩。 可到最后，他的眼前只剩一副静止的油画。 昂贵的镀金画框里凝结着优美盛大的风景，其间却不再有人的踪影。 无忧无虑的少女正站在面包店里，拥有一种让她眼眸闪闪发亮的憧憬与想象，一点一滴都属于她自己。 如果时间能重来，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 他该回到的是这一天。 他走过香味丰盈的面包店，亲笔写下有关幸福的这一天。 “你没有说反。”裴言深深地凝视她纯粹的笑容，“是等我长大。”！ 你身边有不少朋友还没看到本章呢，快去给他们剧透吧浅淡的檀香气味中,一身职业装的秘书怀抱着一叠文件，轻轻敲响总裁办公室的门。 门里传来一声平静的请进，她整理好表情,微笑着推开门。 办公室位于视野极佳的高层,远方鳞次栉比的高楼与光线一道涌入她的视野，宛如闯进了灿烂明亮的天堂。 秘书下意识眨眨眼睛,定了定神,看向坐在宽大办公桌前的上司。 果不其然,年轻的总裁又在静静看着墙上的那幅油画。 从昨天这幅画被挂上墙开始,他就总是这样盯着它出神。 “裴总，这是庄总那边传过来的材料,是a11型商用智能机器人的最新企划案。” 秘书恭谨地将手中的文件放到桌上:“他说等您抽空看完后可能需要开个远程会议。” 裴言将视线移到那叠文件上:“我知道了。” 秘书便跟他确认这两天的日程安排,参考对方公司的提议,定好了开会的时间。 向他汇报工作的时候，秘书的余光不时扫过墙上那幅油画。 离开前,她忍不住开口赞叹道:“裴总，我记得这是埃勒特最知名的作品,是不是叫《乡村少女》？” 以裴总的身份，这肯定是那幅价值上千万的真迹。 裴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轻轻应声:“是。” 那是一副恬静优美的田园风景画，不过画中只有深浅交织的乡村景色,并没有少女。 她的笑容里透着羡艳:“真美。” 秘书关上门的瞬间，看见总裁沉默的侧脸，不禁想起了另一件事。 虽然名为乡村少女的画里并没有女孩的身影,但迄今单身的总裁身边，也许真的会出现一个女人。 他可能快要结婚了。 公司里流传着小道消息，总裁的母亲在为他寻觅合适的妻子。 或者说,合适的商业伙伴。 裴言用两个小时心不在焉地看完了企划案，然后捱到夜晚，准时进入提前约好的网络会议室。 会议室里有来自zart科技公司总部的外国同事，有国内区域业务的总负责人庄闻白，有投资评估部门的总裁，等等。还有作为zart在国内唯一合作伙伴的裴氏集团相关负责人，比如裴言。 会议的目的是研判这个项目的前景。 仍在开发阶段的a11型商用智能机器人，在他们口中有个更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做二代工作助手。 比起主要对用户起辅助作用的一代，二代将能独立完成一些用户布置的任务，并根据内置的程序，反过来指导主人进行工作。 美其名曰，大大提升工作质量与效率。 裴言通常没有什么意见，他静默地听着，秘书在一旁做会议速记。 等会议结束，一个个视频窗格暗下，秘书也完成工作下班后，虚拟的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庄闻白那里还是上午，他身后阳光灿烂。 裴言办公室的窗外已是夜色斑斓。 工作上的事告一段落，庄闻白打量他的神情，淡声道:“又不想回家？” 裴言正望着他身后玻璃窗里映出的蔚蓝天际出神，半晌才应声:“……没有。” 他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见过的一张照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西式建筑，抱着书本走过的年轻学生，那里面的天空也一样蓝。 当时的庄闻白不在照片里，他是正在国外念书的大学生，随手拍下了周围校园里的风景。 如今五六年时间过去，即便是跟高中时相比，庄闻白也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面部棱角变得更成熟，看起来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学生会会长。 庄闻白听出了他的言不由衷，但没有再问下去:“这里的事快处理完了，我周末回国。” 他似乎很忙，电脑里不时响起消息提示音，门外也有敲门声，办公桌上堆叠的纸页在风里翻飞。 “好。”裴言不想过多地打扰他，“周末见。” 庄闻白注视着他的面孔，目光微微闪动，似乎笑了笑:“周末见。” 画面陡然熄灭。 晚风沁凉，夜色迷蒙，裴言独自开着车行驶在高架桥上，他刻意错过了两次正确的下桥出口，等到迎来最后一个拐弯的机会时，才打着方向盘，顺从地驶往家的方向。 城堡般豪华的家一如往昔，只是比曾经更寂静。 在他名义上接手公司的事务后，裴明鸿彻底离开了这个房子，不知住去了哪里。 裴明鸿厌恶家里的每一个人。 话不投机的父亲，与他相争的弟弟，惹人厌烦的妻子，还有认亲后不久便夺走他所有心血的儿子。 他发誓要重新开始。 那天穿着一身西装被登在报纸上的裴言还是个大一学生，他试图掩饰弥漫在心里的不知所措，母亲叶岚庭收起所有笑意，爷爷裴怀山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甚熟悉的叔叔裴司祐没有理会摔门离去的哥哥，他将目光落在裴言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有职业经理人帮你打理公司事务。”他说，“别太紧张，你还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 裴言对叔叔的安慰表示谢意:“我会努力的。” 那时他在心里小声补充:我喜欢的就是金融。 叔叔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想争家产吗？ 他不知道。 可他想，应该没人会拒绝获得如此庞大财富的机会。 后来，裴司祐又去了国外，裴怀山回到自己的山里，裴明鸿不知所踪，唯有叶岚庭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母亲只剩下他了。 长大的裴言深呼吸，走进家里，叶岚庭像平时那样，耐心地等他回来。 她仍然是美丽雍容的，声音温柔:“回来了，今天比昨天还晚。” “晚上开了一个远程会议。”他解释道。 叶岚庭笑了笑:“开到这么晚，很辛苦吧，我让厨房炖了汤。” 裴言随手脱掉西装，挣开紧扣了一整天的衬衫扣子:“妈，我现在不饿。” 叶岚庭盯着他的动作，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又被很好地克制住。 她向儿子走近了一步，语气温和:“只是喝汤，很滋补的，你要注意身体。” 短暂的寂静后，裴言点点头:“好。” 大理石质地的餐桌台面一片冰凉，他坐在桌前喝汤。 叶岚庭坐在他身边，给他看照片。 她笑着:“富荔的刘叔叔你记得吧？他的女儿跟你念过同一所大学，你们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她说她对你印象很深……” 手机照片上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 刘小姐，张小姐，王小姐。 吃饭的时候不该说话，这是从裴言来到裴家起，就被叶岚庭培养出的习惯。 所以他沉默地听完叶岚庭说的每一个字，看过每一张照片，没有打断。 等汤喝完，裴言正要开口，又听见母亲满含期待的声音:“你们一定聊得来，你一个人过得太冷清，不要总是忙着工作，我想能多个人陪陪你。” 这抹期待像晶莹的泡沫，一旦得不到承诺的托举，便会转眼碎成一片凄凉的水花。 所以他只能应下:“我会和她见面。” 叶岚庭笑得愈发温柔。 她端起空空的汤盅，优雅地起身走开前，不忘叮嘱神情疲惫的儿子:“早点休息，明天和刘小姐一起吃晚餐。” 裴言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按部就班地换衣服、洗澡、上床。 他的房间布置与学生时代几乎没有区别，只是书架上的书更替了许多代。 整座宅邸陷入极致的沉静。 月光停泊在窗台，裴言一如既往地失着眠。 他很久没在这个窗口看见色彩纷呈的鸟儿。 他不想见刘小姐。 他想一个人搬出去住。 可他只能在脑海里这样想。 直到睡着为止。 然而这一晚，裴言始终没有睡着。 他看着天色从深黑渐渐稀释成灰蓝。 清晨熹微的光线将房间里的一切染上朦胧的光彩。 黑色的书柜，白色的文件，灰色的床品，房间角落里的木箱子，都被覆上一层温暖的错觉。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找一本封面斑斓的童话书来看。 但他的书柜里早就不再有这样的书。 等空气从灰蓝又变成亮白，裴言起床，路过落着灰尘的木箱，走进卫生间，重复几个小时前做过的事，刷牙，洗脸，换衣服。 他看着镜子里彻底长大成人的自己，迟钝地发着呆。 裴言渐渐想不起来小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他只记得，自己很喜欢看童话，看各种各样的故事。 小学班里订月刊杂志，一年级时，班里每月要发下去十多本《智慧与探索》，二十多本《童话新编》，其中一本《童话新编》就是他的。 那时的母亲罗秀云依从他的爱好，给他订了一年又一年《童话新编》，陆陆续续放满半个书柜。 周末时，裴言写完作业后，常常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着故事书，看得津津有味，偶尔望着窗外的流云飞鸟，想象故事里的画面，让心随着幻想飘远。 等住在附近的玩伴跑到楼下喊他的名字，他便合拢杂志，兴冲冲地告诉母亲要去小区里玩，晚饭前回来。 他有故事书，有溜冰鞋，有装着蚂蚱的玻璃瓶，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直到小升初的前一年，每月送来班里的《童话新编》只剩三四本，订购人数最多的是《智慧与探索》，大半个班都订了。 不知不觉间，玩伴找他去小区里疯玩的次数变少了，他们说周末要去书店，有的还要上课。 因为他快要上初中了，相熟的亲戚同事们热情地指点罗秀云该怎么教育儿子，他们是过来人。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罗秀云已经浪费了小学这段宝贵的时间，她该让儿子周末去上奥数和外语的培训班，而不能由着孩子的性子来，这会让他输在起跑线上，未来竞争那么激烈。 等新学期订购月刊的表格发到手里，罗秀云显得举棋不定，征求他的意见:“这次要不要再订点别的杂志？你们班同学订什么最多？” “都行。”裴言也犹犹豫豫，“订智慧与探索的人最多。” “那我们也订一本这个？” “好。”裴言想了想，补充道，“童话新编也要。” 那年的裴言开始同时收到两本杂志。 他不喜欢复杂难懂的奥数和拗口难记的外语，他更喜欢语文和历史。 罗秀云没有勉强他去上课外班，因为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必须的，况且儿子对此显然兴致缺缺。 但她还是担心儿子会落后别人太多，作为一种自我安慰似的补充，她给他买了书店里小升初货架上最显眼的那几本书。 裴言实在无聊的时候，偶尔会翻开它们看一眼。 日子如流水逝去，塞在车棚角落里的溜冰鞋积了灰，空空的玻璃瓶遗失在时间的缝隙中，初中不需要挑选五花八门的月刊，老师们会列出明确的课外读物与教辅书单，每个人都得买。 不再有不确定。 也不再有新的《童话新编》。 旧的《童话新编》从日渐拥挤的书柜转移到了纸箱里。 和大部分人一样，裴言渐渐忘了童话，因为每天有那么多东西要学，有那么多题目要做，他没时间想别的。 他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一种最平常的宿命。 他是一个听话懂事、成绩优异的学生，目标是考上重点大学，学一个时下最热门的专业，争取未来能出人头地，让母亲骄傲，然后组建家庭，每天认真工作，下班回家后和妻子聊起这平常的一天，催促孩子写作业。 他有一个勤劳质朴、温和顺从的母亲，愿意为孩子付出一切，听取所有为孩子好的箴言，后半生将忙忙碌碌地围着孩子、媳妇、孙儿打转。 日子就是这样的，许许多多家庭都是这样的，一点也不出奇。 裴言和罗秀云都以为人生将遵循这个最标准的模型，平淡地过下去。 可是，命运在他十八岁那年陡然转弯。 裴言期盼又惶然地站在命运的大门前，面带微笑的管家推开他的房间门，向他鞠躬后立在一旁等待。 那是一个他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家。 灿烂的、辉煌的、昂贵的家。 一夜之间涌来无数关切的目光，他被聚光灯久久地照耀着，晃花了眼，令人看不清爱与亲近的真假。 铺天盖地的光芒里，裴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亲戚们的絮语。 原来他本该站在起跑线的最前方。 能将许多人远远甩在身后的最前方。 真正的母亲温柔地为他扣上衬衫扣子，一点点告诉他，他应该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管家的儿子跟随在他左右，成为他最亲近的朋友，教会他有关这个世界的规则。 裴言拥有了最好的条件，他开始为另一种人生而努力。 他不敢辜负这个华彩世界向他投来的每一份深重期许。 就像曾经他也不敢辜负养母、亲戚、老师、同学、乃至邻居的期许，即使只是随口一句“小言未来肯定有出息”。 可他在这里，似乎真的不够聪明，做不到叶岚庭想要的那种出色。 所有人都拿他和裴清沅作比较。 最开始，裴言觉得裴清沅是无辜的，还有些感激他主动向父母提出疑问，才导致调换身世的事被发现，让他寻回了真正的父母，拥有了最优渥的物质条件。 如果换作他，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后来，裴言开始憎恨这个总是萦绕在他身边的名字，他想超过对方曾取得过的成绩，让叶岚庭彻底遗忘这个养子。 他拼命地去学母亲安排的课程，即使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甚至听从好友的建议，想让裴清沅重回原来的高中出丑。 再后来，裴言越来越疲惫。 他渐渐失去了憎恨与仇视的力气。 他不想比了。 他发现憎恨的背后，其实是深深的嫉妒。 裴言嫉妒他的天赋，嫉妒他的能力，更嫉妒他即便回到平凡世界里孑然一身，却从未改变。 明明现在拥有显赫家世和完美家庭的人是他，可他竟然羡慕那个独自搬出去住、要靠打工养活自己的人。 为什么裴清沅不待在规则里？ 他不在叶岚庭的规则里，不在罗秀云的规则里，不在任何一个外人定下的规则里。 他在自己的规则里。 而裴言只能仓皇地在无数规则里打转，忍受着那些无处不在的戏弄与排挤。 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不够聪明与强大的闯入者，无法成为游刃有余的猎手，只能当可笑的玩物。 直到那场觥筹交错的晚宴。 裴言假装自己知道这幅人人都在谈论的油画，为了维持这个身份应有的见识，试图融入圈子，却没想到落入旁人刻意设下的陷阱，谎言即刻被戳穿，他几近无地自容。 在那个瞬间，有一个人不动声色地拯救了他。 庄闻白给了他更好、更动听的规则。 不知道一幅画不需要被嘲笑，但他该去看看，那是一幅很美的画。 嫉妒裴清沅没关系，他该将嫉妒化为力量，去做自己的事。 他拥有这样的家庭背景，未来应当学金融，既能接班，同时这也是一门有意思的学科。 他的身边有一些心怀叵测的“朋友”，只会给他带来负面影响，他最好远离这样的人。 他的父亲在商业决策上太过偏执，令家业岌岌可危，他应该提前接手父亲的事业。 他继承父亲的公司后，会是庄闻白最信任的朋友与合作伙伴。 不像叶岚庭的强势，不像罗秀云的彷徨，庄闻白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温和平等地向他提供建议。 裴言挑不出毛病，这些建议看起来再正确不过，几乎像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早已习惯了遵照正确的建议往前走。 他总是需要一个引领自己前进的救世主。 于是一步一步，他走到了今天。 在一个又一个救世主的手心里辗转。 而在这些人中，庄闻白是最特殊的一个。 特殊到他无法用语言精准地描述。 一夜未眠的裴言来到公司，早晨通常由司机开车。 他上楼，走进熟悉的楼层，穿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 “裴总早上好。”秘书问候道。 她为他推开门，表情里带着微妙的兴奋:“庄总也刚刚……” 门被打开的同时，裴言蓦地看见办公室里那道熟悉的身影。 强烈到眩目的日光里，庄闻白侧眸看他:“早。” 他站在落地窗边，欣赏着墙上那幅风景静谧的油画。 秘书悄然关上门，不再打扰。 “昨晚又失眠了？”庄闻白打量着他的神色，笑意淡淡，“我也没有睡好，天气条件一般，飞机总是颠簸。” 裴言怔怔道:“你不是……周末回来吗？” “改签是常有的事。”庄闻白移开视线，重新看向那幅高悬的画，“刚挂上的？” “嗯。”裴言慢慢走到他身边。 这幅昂贵的油画是大学毕业那年，庄闻白送给他的礼物。 裴言仍清晰地记得高中那个晚上，庄闻白开口为自己解围时说的每一个字。 为什么名为《乡村少女》的油画里，却根本没有少女的身影？ ——“那是工业革命时期，一些人对旧日田园生活的留恋。乡村还残存着可供想象的废墟，而乡间少女的幻影却只能显现在观者的心里了。” ——“宁静的生活不断流逝，无忧无虑的少女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不知疲倦永不停歇的机器。” ——“那时画家眼中的世界，与我们此刻所见的世界就这样重叠了，的确很美。” 时间流淌至今，世界再次重叠。 此刻裴言也站在生活的废墟里，凝望着已逝去的纯美与天真。 他们并肩站着，直到庄闻白出声打破寂静。 “后悔了？”他语调柔和，“想要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一次？” 光影落在他们周身，在白墙上勾勒出裴言轻轻颤抖的轮廓。 庄闻白永远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这两年他时常会想，如果十八岁生日那天，爷爷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生活的时候，他回答要，那他后来的人生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他心里又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庄闻白看向他，似乎完全看透了他的灵魂。 他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即使重新选择，也不会有太大区别。” 裴言知道他说得对。 因为他又把爷爷当成了救世主。 他的肩膀颓然地垮下去，低声道:“我不想这样结婚。” 不想把婚姻作为筹码交付出去。 如果连相伴余生的婚姻都要这样潦草落笔，那他的人生里，好像不会再有任何新鲜美丽的片段。 “你可以把这句话告诉伯母。” 庄闻白顿了顿，没有等到他即刻的回应，所以又说了下去:“但你不会的。” “你不敢反抗她。” 裴言又一次无地自容。 长达一分钟的缄默后，庄闻白重新开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幅画送给你？” 裴言用沉默作答。 庄闻白对他了如指掌，他却至今只能仰视对方，常常猜不到他行为背后的意图。 他单方面将这份礼物视作一种友情的象征。 “我们毕业那一年，这幅画的上一个主人自杀了。”庄闻白微笑着，“我还记得她的名字，曼宁，那晚想要奚落你的那个女人，也是你母亲名义上的朋友，她的丈夫杨先生拍下了这幅名画送给她。” “可惜两年后，因为一连串错误的决策，杨先生破产了，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们的生活开始从天堂掉落到地狱，所有财产一点点变卖清算。”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沉重:“我想你应该从伯母口中听过这段故事，大概是以谈论八卦的口吻。” “这幅画是他们最后卖掉的一样财产，曼宁似乎很想保住它。”庄闻白说，“拍卖行刚将油画运走，她就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盛装吞下了一大把药，让生命结束在尚算体面的时刻。” 裴言的确从叶岚庭那里听到过这件事，但那里面没有任何细节，只有凉凉的讽意，印象里这个因破产自杀的平淡故事忽然变得鲜明起来。 即使破产了，明明也可以…… 庄闻白替他说出了心中的念头:“你会想，只是没钱了而已，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条路，为什么不能好好活下去？” 裴言屏住呼吸看向他。 他知道接下来才是油画成为礼物的原因。 “因为她被绑在了这个世界的齿轮上。”庄闻白此刻的声音称得上温柔，“就像你我一样。” “她的齿轮是财富与地位，你的齿轮是母亲，但归根究底，都是为了从别人的目光中获得认可与钦慕。” 他从油画前离开，站在摩天大楼里的小小窗格前，对面高楼的led屏上是色彩鲜艳的大幅广告，马路上穿梭的人群如蚂蚁般渺微。 广告画面里的机器人灵巧地为孩子做错的题目寻找相似的例子，帮助他举一反三，这正是zart公司最新上市的产品。 庄闻白俯视着脚下的一切。 城市拥有精巧的结构，纵横交错的管道、电线与网络构成密密麻麻的体系，体系里充满规则，规则穿过不同人的身体，凝结成一个个具象的齿轮。 “要找出正确的答案，要过上正常的人生，要追逐那些大部分人都拥有的东西，要顺从于那些口口相传的亲缘伦理。”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坚固的玻璃窗，“这是一种可悲又迷人的循环。” “所以我将那幅见证品送给你。” 无数齿轮推动人们迈开脚步，空气随之流动，织成透明细网，世界被分割成一格格迥异的纷繁，布满痛苦与悲伤。 裴言怔忡失语，仿佛被这悚然的图景所捕获:“那你的齿轮呢？” 庄闻白回眸看了他一眼，语气饶有兴致:“是有趣的东西。” “这是一个糟糕的世界，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糟糕。” “但我喜欢这样的世界。”庄闻白的脸上浮现出浓郁的笑容，“因为永远有许多人在齿轮里挣扎。” 他欣赏这个世界上几乎全部的风景，唯一厌恶的，就是那些将自身作为齿轮的人。 幸好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 另一栋高楼的大屏上，开始播放竞品公司的广告。 豆绿色的机器人带头俯冲进一片游乐池，五颜六色的海洋球高高弹起，滑梯上又冲下一个又一个欢笑着的孩子。 庄闻白淡淡地收回视线，离开了这扇窗。 “无论你要反抗，还是继续听从伯母的安排。” 他与裴言擦肩而过，径直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 裴言立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 这天晚上，他没有赴约。 他提前给素未谋面的约会对象发去了礼貌的短信，请她原谅自己的失约。 员工们先后下了班，裴言独自待在安静的办公室休息间里，睡了长长的一觉。 他太困了。 深夜，他驱车回家。 家里依然亮着灯，叶岚庭坐在客厅沙发里，不知坐了多久。 他们的视线在空气里相遇，又错开，谁也没有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主动跟母亲打招呼。 裴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继续未竟的睡眠。 他没有失眠，还有美梦相伴。 翌日醒来时，裴言恍惚地在窗台上看见了鸟的影子，翠色尾羽像极美的宝石。 他坐在床上看完了一场浓墨重彩的日出。 只是在起床后，裴言才发现，他的房间里少了一样东西。 他脚步急促地下楼，叶岚庭如往常那样，在花园里吃早餐。 看见他来，她投来笑盈盈的目光，仿佛凌晨的静止从未发生。 “妈，那个木箱去哪了？” 他终于主动开口，叶岚庭眼中笑意更浓，便回答他:“我看它落满了灰，应该是你不要的杂物，所以收拾掉了。” 看见儿子的目光剧烈地闪烁起来，叶岚庭一脸诧异:“怎么了？那里面有重要的东西吗？” 裴言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嵌进掌心，用力地泛了白。 “有。” 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那可怎么办。”叶岚庭面露分寸恰好的错愕，柔声道，“一会儿我让李妈去找找，我也记不清丢到哪里了。” 但裴言知道，找不回来了。 这是母亲对他试图摆脱控制的惩罚。 叶岚庭又问:“那里面是什么？这么重要。” 裴言定定地看着她:“你知道的。” 她不会容忍视野里存在任何未知。 她一定在很久以前就翻过了那个箱子，然后选择在今天将筹码推上赌桌。 话音落下，裴言没有再看她的表情，转身离开了家。 他没有去公司，而是开着车在偌大的城市里游荡。 他在车水马龙中徘徊，直至跟随本能的指引，拐进一条已有几年没去的街道。 在被认回裴家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刻意回避这个街区。 就像回避那本日记。 木箱里的东西并不算多么珍贵，是他从原来那个家里带回来的旧日回忆，都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母亲节贺卡、游戏卡牌、玻璃瓶…… 还有大学时，裴清沅托沈奕铭转交给他的一本童年日记。 其实他搬走的时候，并不是忘了它，而是故意留下，等着罗秀云将它与陈旧的童话书一起打包当作废品卖掉。 可兜兜转转，它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他手里。 收到日记的那一天，他将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便匆匆将它锁进了箱子。 往后的日子里，裴言一直骗自己遗忘其中的许多页。 可在日记被丢掉之后，记忆的阀门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如潮水汹涌而来。 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上商铺林立，糖水铺与面包店比肩而邻。面包店的橱窗里摆满了漂亮诱人的食物模型。 店里不断有顾客出入，胖胖的中年人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不时抬手抹去额头渗出的汗水，有个十岁出头模样的小女孩坐在小圆桌旁写作业，动不动便抬头跟陌生顾客搭话，惹得中年人一脸无奈，其他人则笑个不停。 裴言站在玻璃橱窗外，怔怔地望着店里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风铃声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何世文从店里走出来，一脸欣喜:“是你啊，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也长大了。” 他在店里看了半天，才确定这个年轻人是曾经的小客人。 裴言有些惊讶:“您还记得我？” “记得啊。”何世文笑呵呵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印象里，头一回见你时，你比现在的星星还要小一些呢。” 裴言从小便住在这附近，他在这里上了幼儿园和小学，初高中的位置也不远，直至高三时转学，彻底告别这方天地。 何世文刚开这家面包店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那时的裴言正在念小学，是每个月都会收到一本《童话新编》的年纪。 面包店刚开业的时候，罗秀云带他来买过，两人都觉得味道很好。 后来亲戚说要少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罗秀云便不敢多买了，最多隔两周给他买一次。 可裴言真的很喜欢这家店里贩卖的面包的滋味。 放学后，他常常要在店门外磨蹭半天，才肯回家。 有时候他会掏出零花钱偷偷买一个。 有时候他会犹豫，剩下的五块钱是买面包，还是去买游戏卡牌？ 徘徊的次数多了，年轻的店老板渐渐记住了他，时不时会请他试吃新品。 每一样新品都很好吃。 可面包是主食，导致裴言经常以吃饱了的状态回家，又不敢告诉母亲，只能硬撑着继续吃晚饭。 母亲看着他扭扭捏捏的样子，无奈地叹口气，把他碗里的米饭挑出一大半倒进自己碗里，然后揪揪他的耳朵，说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结果他还是常常不能抵挡美味面包的诱惑。 每次吃到新口味的面包，他就会写在日记里。 [今天的豆沙好好吃。] 他用最直白的词语记叙。 [何shhu说下个月有x的口味。] 店门口悬挂的风铃陪伴他整个童年。 橱窗里透出橙黄色的灯光，温暖芬芳的气味令人魂牵梦萦。 [开面包店好幸福。] 在班上同学们还在用笔画简单的“开心”的时候，他已经在日记本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幸福”。 在裴言开始收到《智慧与探索》的那一年，何世文与一个常来店里的顾客恋爱结婚了。 在罗秀云照着书单为他买教辅的那一年，何世文的女儿出生了。 她有一个童话般的名字，星星。 裴言收到过那份装满甜蜜的喜糖，他也见过在父母怀抱里睡得香甜的婴儿何星星。 他越来越喜欢这家面包店，不仅仅是因为面包。 他在日记本里写下了一个简短的梦想。 [想成为何叔叔那样快乐的人。] [他看起来很幸福。] 幸福。 多年以后，裴言站在相同的位置，回忆起写下幸福的那一日。 写有幸福的那页纸已经被人丢弃。 何世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原本喜悦的笑容渐渐敛去。 在街上行走的人们，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片刻，就流露出这样不堪一击的脆弱。 所以他向眼前的客人招招手，如儿时那样:“进来坐，店里有新品，很好吃。” 风铃叮当作响。 爱凑热闹的何星星立刻转头望过去，看见爸爸领进来一个陌生的客人。 他看起来不像是来买面包的。 但爸爸把店里最好吃的面包都拿了一圈，装在大大的盘子里，放在那个客人面前。 等何世文恰好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何星星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小声问道:“爸爸，那个哥哥为什么表情这么难过？他要哭了吗？” 何世文没有回答，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怅然，拍拍女儿的脑袋:“你作文写完了吗？” “写完啦，你随便检查。” 何星星老实把作业本递给爸爸，然后拿起收银台旁的抽纸盒，放到裴言面前，这是她对陌生客人惯有的关心。 裴言声音干涩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何世文尝试让气氛好起来，转移一下这位老朋友的注意力，他翻看着女儿的作业本，才读了一行就笑了:“你想成为一个每天一边跟客人聊天一边做出好看发型的理发师……这么长的定语？” “干嘛，不可以吗？”何星星瞪他。 “可以可以。”何世文连声道，“我就是有点好奇，去年你说想当理发师的时候，还只是想做最漂亮的发型，今年又多了一个细节。” “跟陌生人聊天多有意思。”何星星撇撇嘴，又看向裴言，语气老成，“你不开心吗？不开心可以找人倾诉，比如我，我很会开导人的。” 裴言怔怔地听着父女俩的对话，没有立刻开口。 何星星想了想，仔细打量他的发型，认真评价道:“你的发型看起来不错哦，很适合你，蛮帅的，我会记下这个发型。” “等你长大了，可以来找我剪头发。”她说完，又自己摇摇头，“对不起，我不小心说反了，是等我长大了。” 何世文忍不住笑她:“这么早就在储备客户了？我的生意经全让你学走了，幸好你不是想开一家面包店。” “当然啦，我这么聪明，开店肯定会比你厉害。没听过那句话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父女俩平常地拌着嘴，裴言却听得出了神。 他的眼眶酸涩，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日光落在活泼外向的小女孩身上，在玻璃橱窗上影影绰绰地闪动，时光回溯，与很多年前那个在店门外张望流连的小男孩渐渐重叠。 那时他看着簇新的世界，以为未来将美丽而无限，每块面包都有不同的滋味，每个人身上都闪烁着不同的色彩。 可到最后，他的眼前只剩一副静止的油画。 昂贵的镀金画框里凝结着优美盛大的风景，其间却不再有人的踪影。 无忧无虑的少女正站在面包店里，拥有一种让她眼眸闪闪发亮的憧憬与想象，一点一滴都属于她自己。 如果时间能重来，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 他该回到的是这一天。 他走过香味丰盈的面包店，亲笔写下有关幸福的这一天。 “你没有说反。”裴言深深地凝视她纯粹的笑容，“是等我长大。”！ 你身边有不少朋友还没看到本章呢，快去给他们剧透吧 第136章 番外 秘密 绿荫掩映的场地里, 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交谈声与笑声。 路过的小区居民时有驻足，看着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年轻人们。一个三分球脱手而出, 在篮板上旋了半圈后落进筐内, 紧张地盯着球筐的年轻男人立刻发出欢呼声：“进了！” 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往前走了几步，捡起球，应声道：“这个球很漂亮。” 这是季桐完全靠自己投出的三分。 场上还有几个十一二岁到十六七岁不等的男孩，见状也很捧场地鼓起掌。 热闹的声音里，季桐抬手随意地抹去额头落下的汗水, 笑着朝裴清沅伸出手：“我想再投一次。” 篮球便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落进他怀里。 每到有空的周末, 季桐和裴清沅会来小区里的篮球场打球, 次数一多, 就和这些同样喜欢打篮球的少年们熟了起来, 经常一起玩。 裴清沅高中时代是打过全国比赛的, 即使后来接触它的时间少了, 球技放在普通人中也足以碾压，让这群小孩崇拜得不得了。 比起一般男生，季桐接触这些体育项目的时间不长, 也不算多有天赋，但他学得认真, 老师又相当负责耐心，如今算是中等水平，所以跟这群精力旺盛的小孩也能玩得起来。 每次在球场里玩到衣服完全被汗水打湿的时候，裴清沅就会想，他选了一个不错的小区。 大学毕业那年, 他们决定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 季桐没有什么太多要求, 只说离公司近点就可以，这样上班可以不用太早起床。 当时的两棵树公司已经颇具盛名，裴清沅经常以商业新贵的名头登上各种杂志报刊，同事兼好友们听说他们俩想买房子，立即兴奋地报出一堆豪宅的名字，比自己买房还激动。 他们似乎应该买大房子、别墅、豪宅……越贵越能彰显身份。 但裴清沅从小在那些邻里相距甚远的富人区豪宅里长大，在那样的世界里，人们的时间是宝贵的，不会浪费在无价值的事上，邻居间密切的往来通常预示着资源与人脉的某种交换。 而季桐是一个下楼丢趟垃圾都能被偶遇的邻居家奶奶拉去家里做客吃点心的人。 所以裴清沅最终将房子买在了一个环境优美、生活气息浓厚的中档小区，和曾经租住了好几年的那个小区差不多，只是离公司更近。 而且小区里有几栋排屋，比普通的住宅面积更大，隐私性也更好，自带花园后院。 季桐可以在晴朗的天气去院子里侍弄花草，也可以在宽敞的客厅里随意弹钢琴，还可以在夜晚一边溜短腿小白狗，一边跟偶遇的邻居聊起明天的天气。 猫咪花花在体验过一次遛狗的滋味后，渐渐食髓知味，经常在不想当猫的时候跑过来蹭蹭季桐的裤腿，湛蓝的眼睛里写满非常矜持的期待。 晚风里，裴清沅牵着季桐的手走出家门，在昏黄的路灯光下并肩迈过一丛丛树影，认真地讨论今晚餐桌上的哪一道菜口味最佳。 绳子另一端的小白狗依然像个可爱的玩具，欢快地在石板路上蹦跶，旁边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忍不住看它。 幸福有了具体的形状。 第二个三分球稳稳地落进筐里，这次连边框都没有撞到。 季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模仿以前见过的高中生，得意地折回身子和裴清沅撞了撞肩膀。 一旁的男孩们也由衷道：“季哥牛逼！” 季哥很容易被夸得心花怒放：“一会儿请你们吃雪糕。” 玩得累了，他们坐在场边休息，顺便听这群半大孩子聊起没写完的作业和最新流行的歌曲，青春的气味瞬间蜂拥而来。 这是明媚的春天和悠闲的周末。 篮球场边有活泼的少年，也有安静的小男孩。 缀满爬山虎的铁丝网旁，一个十岁左右模样的小男孩坐在那里，似乎很羡慕地望着他们，不时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这是季桐第三次看到他了，他凑到裴清沅耳边说悄悄话：“你真的觉得不像吗？” “……”裴清沅欲言又止，终于决定顺从他，“像。” 季桐每次看到皮肤黝黑、虎头虎脑，还戴着副眼镜的小学生，都会觉得像方昊。 对此，方昊本人的评价是：我那么帅！哪里像了？！！ 听到裴清沅的认同，季桐点点头，顺口补充道：“不过他还是没有小昊黑。” 裴清沅不禁想，幸好方昊听不到这句话。 今天季桐去球场旁边的小超市里买雪糕的时候，特意多买了一根，分给这个皮肤比方昊要白一点的小学生。 “你叫什么名字？”季桐蹲下来，将雪糕袋子敞开让他挑选，“你想打篮球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玩。” 小男孩有些惊讶，结巴道：“我、我叫方平平，我妈不、不让我打篮、篮球，会弄、弄脏衣服……” 季桐起初以为他是因为和陌生人交谈很紧张，多说了几句才发现，他说每句话都是这样的。 所以他不知道这个小朋友到底是叫方平，还是方平平。 季桐觉得方平平听起来更可爱一点。 很巧，他和方昊都姓方。 方平平生性内向，季桐索性把他觉得最好吃的雪糕塞进小朋友手里，还老实地自报家门：“请你吃雪糕，我住在最右边那栋排屋，周末想打篮球可以来叫我。” 他愈发觉得这个孤零零坐在角落里的小朋友像方昊。 方平平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捏着雪糕，磕磕巴巴地说谢谢。 “我家在、在左边第二栋。” 他坐在窗口的书桌前，经常能见到这两个大哥哥走过，其中一个大哥哥总是微笑着。 他们看起来就是很好的人。 方平平吃着甜甜的雪糕，有些开心地这样想。 下一个周末，方平平写完了作业，一个人在小区里玩，走着走着，又走到了篮球场。 眼熟的大哥哥们在场上打篮球，战况激烈，方平平轻手轻脚地在角落里坐下，认真观看。 一局终了，大家擦着汗喘气，憧憬地讨论着即将举办的国内男子篮球联赛总决赛。 季桐看到了小朋友，立刻走向自己挂在一边的背包。 他从包里拿出一件崭新的儿童篮球服，朝方平平晃了晃：“穿这个打球，就不会弄脏自己的衣服了，也不会被妈妈发现。” 方平平怔怔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季桐拍拍他的脑袋：“我有一个朋友，年纪跟你差不多大，是他让我送给你的。” 季桐说的是实话。 上回他又跑去跟方昊说，他见到一个长得像他的小男孩，连姓氏都一样。 方昊早就习惯了季桐这么说，起初不屑一顾，说方平平这个幼稚的名字哪有方昊帅。 后来听季桐说方平平总是一个人坐在球场边，他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季桐说：“不知道，我没有问，他只说妈妈不让他打篮球，怕弄脏衣服。” 其实孤独的童年通常逃不过那几种原因。 不够好的父母，不够好的同龄人，以及随之而来的孤立与欺凌。 于是方昊给季桐转了一点系统币，还故作不在意地说自己是手滑了，转都转了，用来给方平平买套篮球服吧，省得他妈妈拿衣服脏当借口。 对于小学生一如既往的傲娇，季桐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他照做了。 高兴地不停说谢谢的方平平换上了篮球服，裴清沅教他基础动作，其他几个少年也热情地演示动作给他看。 季桐把手机摄像头切到前置模式，以大家为背景自拍了一张，笑眯眯地伸手比耶。 他把照片发到系统群里，分享日常。 [音音：非常养眼，好评。] [昊哥：球服还行，好评。] [昊哥：但我必须要说，他跟我长得不像，我帅多了！] [昊哥：不要看到黑皮和眼镜就觉得像我好不好！！] [音音：就是，这个小朋友明显没有我们小昊黑。] [昊哥：？？？！！！] 季桐笑得停不下来。 他偷偷把这段聊天传给裴清沅，本来在一本正经教小孩打球的裴清沅，也忍不住笑出来。 玩了一会儿球，大家坐下来休息聊天，今天格外开心的方平平试探着加入进来。 这群来往不多的大哥哥里，没人对他的结巴露出嫌弃的目光。 “裴哥，季哥，你们会去看总决赛吗？” 少年们知道两人是事业有成的大人，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生活，买得起，也买得到总决赛的门票。 季桐点点头：“会去。” 几天后开始的国内男子篮球联赛总决赛，是一年一度的篮球赛事。 今年的总决赛就在本市举行，所以整座城市里但凡会打篮球的人都关注着这场比赛。 “好羡慕，我爸妈本来想带着我去看的，但没抢到票，秒空。” “你们是买的票吗？还是送的？我听说有些地方能收到赠票。” “唉，我们只能守在电视前看直播了……” 听着少年们在耳旁长吁短叹，季桐和裴清沅对视一眼，觉得还是不要如实相告比较好。 他们的票的确不是买的，是赠票。 是一个特殊的人赠予的。 方平平同样用羡慕的眼光望着他们：“真好，可以亲、亲眼看到。” 这场总决赛里有一个他很崇拜的明星球员，可惜没机会去现场看。 季桐笑着安慰他：“在电视上看也很好，可以看得更清楚，还有回放。” 方平平用力地点点头：“嗯！我会认、认真看的。” 他也想成为那样的篮球明星。 总决赛那天，爸爸约了朋友一起在家看球，方平平难得倔强地赖在他们旁边，怎么拽都拽不走，妈妈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他去。 中年男人们喝着啤酒，吃着卤味，硬是把白天弄出了深夜的感觉。 而方平平坐在沙发角落里，盯着电视机屏幕，眼睛都不舍得眨。 小学生方平平还不懂那些高级词汇，球风、手感、技术……他只知道精彩的比赛让心脏怦怦直跳。 他支持的那支球队暂时居于下风，爸爸和朋友们在一旁大声指点，方平平则忐忑地抓紧了抱枕。 教练喊停，讨论战术时，镜头跟随着队伍里最引人注目的明星球员，他表情镇定，看起来并没有被落后的比分影响情绪。 在教练讲话的间隙，他还抬起头看向观众席的某个方向，伸出手握成拳头，朝那里举了举，似乎在跟人打招呼。 镜头同时跟过去，观众席上的画面一闪而过，但方平平认了出来。 他瞪大眼睛，不禁叫道：“季桐哥哥！！” 还有裴清沅哥哥！ 他们的座位好靠前！ 中年男人们被小孩的叫声吓了一跳：“怎么了？” 方平平兴奋地语无伦次：“是我认、认识的人，他们在电、电视上！打招呼！我看到了——” 他说话本就费劲，这下听起来更是难懂。 方爸爸知道他喜欢此刻画面里的那个球员，以为他在说这个，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知道你崇拜他。” 方平平最喜欢的球员，付成泽。 在篮球新秀已经该崛起的十七八岁，付成泽还在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校队里消磨时光，直到高三那年校队突然崭露头角，在省级联赛中发挥出色，被俱乐部球探注意到。 付成泽加入了一个不算太强的俱乐部，在短短的两三年中，迅速成了球队的核心，然后带着这支队伍屡次创造奇迹，排名从联盟中下游不断上升，一路打到了总决赛。 去年惜败，只拿到亚军，今年他誓要问鼎冠军。 付成泽是土生土长的本市人，所以此刻的球场里有很多人呼喊着他的名字。 方平平激动得脸都红了：“不是，是我、我认识的人，也认识他！” 刚才付成泽一定是在跟季桐哥哥他们打招呼！ 他看见裴清沅哥哥招手回应了！ 大人们只当小孩在开玩笑，没当真：“好好好，你认真看。” 方平平不再说话，他不想错过电视机上的每一分一秒。 调整战术后，付成泽所在的队伍渐渐缩小了比分差距，他们一直都非常沉着淡定，反倒是不断被追分的对面隐约急躁了起来。 局势逆转，场内的欢呼声如浪潮弥漫，付成泽的表情始终冷静坚毅。 他抢下了全场最多的篮板。 冠军不再有悬念。 当哨声吹响的那一刻，解说员激动地宣布着最终比分，球场里彩带飘扬，气氛激昂，获胜的队员与教练们热烈拥抱。 然后，付成泽走向山呼海啸般的观众席，再次握拳举起，与那一排最熟悉的面孔隔空致意。 他的父母，他高中时篮球队的徐教练，还有每一个并肩挥洒过汗水的队友，他们为他的胜利哭或笑着。 等到比赛散场，镜头移开，付成泽终于能跟每个老朋友用力地拥抱。 徐教练红着眼睛重重揉他的头发，尽管付成泽已经比他要高，但他配合地弯下腰，同时不忘跟原来的队友们炫耀：“我现在是全国冠军了，厉害吧？” 大家纷纷扑上来一起糟蹋他的脑袋，只有裴清沅和他的男朋友没有动手。 这场总比赛里，付成泽叫来了所有促使他走上职业球员之路的重要的人，以及他们的家属。 但他隐隐觉得还缺了一个人。 可他想不出来缺了谁。 赛后聚会，所有球员以及他们各自的朋友和亲人，塞满了整间火锅店。 热辣的香气里，季桐不由自主地想起五六年前的那一天，付成泽答应了球探的邀请后，迫不及待地请大家吃饭聚餐。 那天，付成泽举着可乐发誓，他会努力通过试训，争取未来大家能在电视上看到他打球。 他挨个跟大家干杯，轮到季桐的时候，特意蹲下来跟他碰杯，认真约定道：“我要是真的做到了，你记得那时候一定要来看我比赛啊！” 小朋友季桐喝掉可乐，一本正经地承诺：“我尽量。” 很久以后，成年人季桐遵守了诺言。 虽然付成泽已经不再记得他，所有高中时篮球队的人都不会记得。 闹哄哄的席间，季桐跟裴清沅说悄悄话：“他现在肯定不止185了，好高。” 不愧是高哥哥。 裴清沅唇角微微扬起，将刚烫好的肉和菜夹进他的碗里。 旁边的朋友见到了，摇头感叹道：“我以前老是想象不了裴哥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的，今天终于见到了，好像跟普通人也差不多。” 当即有人笑出声：“那不然呢？裴哥还得长个三头六臂才行呗？” “那倒也不是，怎么说呢，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一贯冷淡的裴清沅细心地照顾着身边笑容明亮的人。 付成泽也有同样的感受。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见到季桐，以往只在裴清沅的朋友圈里见过照片，之前忙着训练，也没有过私下聚会，因为他总想着打出成绩了再去见这帮老朋友。 他明明没有见过季桐，此刻看着他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却有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 付成泽愣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道：“我好像在以前高中的体育馆里吃过小火锅，记不清了，裴哥还记得吗？” 裴清沅颔首：“记得。” 那个在观众席上一边吃小火锅，一边给队员们加油喝彩的小朋友。 他是唯一记得的人。 付成泽慨然道：“那时候年纪小，真能折腾。” 裴清沅身边的季桐笑着看向他：“那个小火锅一定很好吃。” 他笑起来也是格外熟悉的明朗与纯粹。 眼前火锅上冒着袅袅的热气，仿佛有怅然若失的遗憾被填平。 即使有世界规则的限制，在纷繁的美食气味里，他依然记得那份跨越了年龄的友情。 付成泽不再觉得缺少什么，他看见季桐的杯子空了，顺手将可乐递过去，仿佛彼此已相识很久：“嗯，肯定好吃。” 大家很快跟季桐熟悉了起来。 等一顿饭吃完，这对情侣的身份，已经从裴清沅和他的男朋友季桐，变成了季桐和他的男朋友裴清沅。 饭后的聊天时间里，季桐问付成泽：“可以一起拍个照吗？我想发朋友圈。” “没问题，随便发。” 付成泽爽快地答应下来，同时想，这句话他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季桐拉上因为知道内情所以表情略显无奈的裴清沅，愉快地拍了一张合照。 那时候付成泽经常给季桐买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再跟吃得很开心的可爱小朋友合照发朋友圈，然后就会有很多被萌到的女生给他点赞评论。 风水轮流转，现在换付成泽变成了工具人。 不过比起当初会绞尽脑汁想段文案的臭屁男高中生付成泽，季桐的配文显然更加直接。 [季桐：可以发出卧槽的声音了⊙o⊙] 朋友圈里不少人都看了今天下午这场相当精彩的总决赛，转头就看到全场MVP吃火锅的照片出现在自己的手机里， [欧阳宇：卧槽？？我次元壁破了……] [黄闻：卧槽！我想起来了！跟裴哥是同一个高中篮球队的对不对！] [谢与迟：！！！我就说刚才不是幻觉！我绝对在电视里看到你们俩了！！] [乔云鹤：卧槽卧槽卧槽，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 看完比赛的方平平兴奋了足足一天，到晚上，在手机里看到这条动态时，更确信了自己下午时看到的那一幕。 季桐哥哥和裴清沅哥哥真的认识付成泽。 他离自己崇拜的偶像那么近。 反反复复看着这几张聚会照片，方平平本来有很多激动的话想说，他说话会结巴，但打字不会。 不过想来想去，他只是按捺住心情，默默点了一个赞。 不一会儿，季桐却主动给他发来了消息。 [季桐哥哥：平平，你想不想要付成泽的签名？] 方平平惊喜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方平平：真的可以吗？他是我最喜欢的球员！！] 小朋友打了长长一排感叹号发过去。 [季桐哥哥：那刚好哦。] [季桐哥哥：你在不在家？在的话，一小时后我悄悄送到你家后院的窗口。] [季桐哥哥：除了签名，还有一封别人写给你的信。] 小朋友又打了长长一排真心实意的谢谢。 一小时后，他在后院窗口领到了季桐哥哥送来的礼物。 方平平目送着两个哥哥走向位于另一端的家，不住地朝他们挥手，又想哭又想笑。 季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方盒子，他急切地抱着它跑回房间，小心翼翼地拆开。 盒子里是一个崭新的篮球。 方平平蹬蹬蹬跑去洗了手，细心地擦干，才敢捧住篮球，将它拿出来。 篮球上是偶像付成泽的签名，还有一句简短有力的赠语：球场见。 方平平傻笑着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探头往盒子里看。 方平平同样小心地打开信封，里面却不是信纸，而是一张质感很特别的东西，上面简单地写着一行字。 [方平平，你要好好长大。] 这行字没有篮球上的签名飘逸好看，是那种会被老师批评龙飞凤舞的字，字形结构乱七八糟，一点也不端正。 而且它被写在了一种介于绸布和纸张之间的神奇材质上，方平平从来没见过这种纸，简直像来自另一个时代。 但方平平莫名地很喜欢这张纸，也喜欢这句叮咛。 有种神秘的魅力。 应该是那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写的，委托季桐哥哥送给他篮球服的那个小朋友。 这是方平平人生中最美丽的一天。 他一会儿看看篮球，一会儿看看这封信，怎么都看不腻，时间过得既快又慢。 不知过了多久，方平平抱着篮球，手心里攥着这张柔软的纸，窝在床上睡着了。 月光洒在小朋友满足的笑脸上。 外观相似的排屋陷入同一片静谧。 同样的月光也洒进另一间屋子。 毛色雪白的猫咪轻巧地越过漆色柔和的钢琴，钻进自己舒适的小窝，摇摇晃晃的爱心屁股被小毯子覆盖。 楼上的卧室里，薄薄的空调被下，冒出小小的声音。 “我今天像不像圣诞老人？” 季桐枕在身边人的肩头，认真地发问。 可惜没有烟囱，不然他会让方平平去壁炉前领取礼物。 裴清沅也认真地回答：“不是特别像。” 季桐的短发在他的颈间蹭来蹭去，带来一阵微妙的痒意，他怕痒，想把头发拨开一点，结果季桐动得更加厉害。 裴清沅只好改口：“像。” 季桐这才移开捣乱的脑袋：“我也觉得。” 他骨碌碌卷走被子，睡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枕头上，闭上眼睛：“晚安。” 裴清沅转头看他线条柔和的侧颜，低声道：“我没有被子盖了。” 季桐继续一动不动地装睡。 半晌，裴清沅眼里露出笑意。 他伸出手臂，把人拢进怀里。 季桐睁开一只眼睛瞄他：“干嘛。” 裴清沅言简意赅：“被子。” 季桐小声道：“又不冷。” “但这样很温暖。”他环抱着恋人，在耳畔哄他，“你今天很像圣诞老人。” 季桐终于满意了，拎起被子分给他一半：“放我回去，我要枕头。” 裴清沅却没有松手。 蓬松的暖意覆盖其上，肌肤相触，令人昏然欲睡。 季桐渐渐忘记了枕头这回事，他窝在熟悉的怀抱里，很快要睡着了。 裴清沅看见他染满月光的睫毛轻颤，肤色净白。 他喜欢这样拥抱着他。 他一开始说季桐不是特别像圣诞老人，不是想故意气他，是下意识的反应。 因为比起圣诞老人，对他而言，季桐更像是那个被送到他身边的礼物。 人总想把珍贵的礼物久久拥在怀里，那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裴清沅的心脏亲吻近在咫尺的月光，月光安然入眠，将他带入梦乡，如同过去的每一个恬静夜晚。 所以也像往常那样，他亲了亲怀中人的发顶，轻声道：“晚安。” 第137章 番外 愿望 季桐睡醒时, 天色已大亮，窗帘缝隙里透出明媚的日光。 他的生物钟规律, 总在固定的时间醒来。 他困倦地闭着眼睛, 伸手往旁边探去，碰到一样毛茸茸的东西，显然是个玩偶, 有毛绒触感和塑料小部件。 睡意渐渐消退，季桐想了好一会儿，也没猜出来这是什么, 所以睁开眼睛，转头看去。 旁边是一只灰色的考拉玩偶, 有一双呆萌的塑料眼睛，和一个大大的黑色鼻子, 乖巧地躺在被子里。 季桐忍不住笑了。 考拉身下的床单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 原本睡在那里的人像是刚离开。 于是季桐赖了一分钟床，然后坚强地摆脱被窝起床，迅速洗漱完毕，循着越来越浓的食物香气下楼。 裴清沅果然在厨房里，四处弥漫着煎蛋和热牛奶的温暖气味。 他听见身后的动静，回眸看去。 穿着睡衣的恋人抱着考拉, 倚在门边跟他招手：“早上好。” “早上好。” 他应声, 小锅里的牛奶温度恰好，冒着咕噜咕噜的泡泡, 被倒入色彩明艳的陶瓷杯里，端上餐桌。 摆在餐桌上的小型机器人也发出明快的声音：“早上好哦！” 机器人的帽子晕染着日光，圆滚滚的身体上手绘了色调浓郁的星河，日与夜在它身体表面交汇。 季桐坐在餐桌边, 托腮看它：“小美早上吃什么？” 小美脆生生地回答：“吃早起的鸟。” 裴清沅放下餐盘，顺口道：“为什么？” 小美作为糖豆机器人的原型机，随时会被他们俩改造与升级，比市面上的同款要高端不少。 季桐和小美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他：“因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所以早起的小美有鸟吃。 “……”找不到背后逻辑的裴清沅放弃深究，“好。” 灿烂的早晨总是从一个奇怪的冷笑话开始。 如果是工作日，裴清沅就不用提前起来做早餐，公司有自助，只要起床换好衣服，接着离开家，驱车前往公司，度过平常又特别的一日。 今天是周末，时间可以自由安排。 昨晚睡觉前，季桐就和裴清沅安排好了，上午一起做大扫除，下午打联机游戏，所以今天不能睡懒觉。 只剩吃什么还没商量。 “小美，我中午吃什么？” 小美热情地给出了一个随机答案：“包饺子吃！” 季桐想了想，的确很久没吃饺子，他有点心动，又接着问：“那晚上呢？” 对于每天都要考虑一日三餐吃什么的人来说，小美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生活助手。 小美正要回答，裴清沅先说话了。 “她说有东西要给我，让我们顺便去吃顿晚饭。”他语气平淡，“你想去吗？” 这句话里没有明确的名字，但季桐一下就听懂了。 在他们的生活中，只有一个人，始终以第三人称的代词出现。 “好啊。”季桐没有太多犹豫，似乎只是在单纯地考虑晚餐内容，“晚上吃家常菜也不错。” “好。”裴清沅拿起手机，“我跟她说。” 旁听的小美发出好奇的声音：“家常菜有什么？” 季桐便伸手戳戳它如银河般绚烂的身体：“有很多。” 机器人又问：“很多是多少？” 季桐笑起来：“是满满一桌子。” 每一次去那个阔别已久的家里吃饭，餐桌上都会摆满热腾腾的菜肴，有很多很多菜。 全部是他爱吃的菜。 下午四点，他和裴清沅走进那个老旧的小区，低矮的单元楼里依然贴满小广告，黯淡杂乱。 站在这扇熟悉的门前，裴清沅的表情没有波澜，他抬手敲门，里面立刻传来一声“来了”。 门打开时，明亮的光线跟着涌出来，流向昏暗的楼道。 苍老了一些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她刚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系着围裙，正匆匆擦去手上的水渍，看见季桐手里提着的袋子，想来接，又有些忐忑地止住了动作。 最终她只是露出一个很高兴的笑容：“你们来了，快进来，拖鞋在这。” 与很久以前的邋遢拥挤不同，她身后的屋子狭小但整洁，客厅里不再有烟灰缸和空酒瓶，陈设简朴，像一个平凡普通的家。 电视机顶端盖着碎花布，茶几上面摆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盛有新鲜水果的塑料果盘，和装满糖果零食的小铁盒。 沙发里端端正正地摆着三个靠枕，旁边那扇房间门敞开着，阳光热烈地透进来。 季桐注意到她的动作，主动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同她打招呼：“阿姨，这是我们中午包的饺子。” 罗秀云怔了怔，眼睛亮了起来，更用力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伸手接过：“饺子好，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先下一碗？” “不用，还不饿。”季桐摇摇头，敏锐地听见厨房传来的动静，“阿姨，水开了。” “好好，那你先吃点水果。”罗秀云连声应下，连忙转身向厨房走去。 她站在炉灶前关小了火，准备倒肉下去焯水前，又探头看向进门后始终没有说话的裴清沅。 “我放在你房间里了。”罗秀云放轻声音，“太沉，只能放地上。” 裴清沅终于开口：“是什么？” “是你爸爸以前看过的书，前段时间收拾车棚发现的。”她说，“我记得那时他说过，要留给你看，可能你现在已经用不上了，但我想还是该给你，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 裴清沅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在老式抽油烟机的嘈杂声音里，罗秀云的声音小下去：“你们坐，我先做饭……” 季桐跟在裴清沅的身边，走进那个阔别已久的房间。 这里面很久没有人住，却打扫得很干净，桌面一尘不染。 书桌上摆着一盏崭新的台灯，旁边的书柜里空无一物，床上盖有防尘布，包裹着住。 房间的地上有两个颜色旧旧的皮箱，是早年间很常见的款式，深棕的箱身，金属的搭扣上已有了锈迹。 见身边人盯着箱子沉默不语，季桐试着伸手拎了拎：“真的好沉。” 这是裴清沅真正的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父亲，一个遥远的名词。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会留下什么样的书？ 半晌后，裴清沅终于回过神来，他将其中一个皮箱放在书桌上，缓慢地拧开搭扣，打开箱子。 尘埃飞舞，季桐好奇地望进去，一眼就见到了一排封面鲜艳的小书：“这是什么？” 裴清沅在短暂的怔忡后，回答他：“连环画。” 这是上一代人儿时的记忆。 皮箱里满满当当都是书，尽管书页泛黄，冒着一股微辛的陈旧气味，外观保存得很完好，它们曾经的主人显然很爱惜书籍。 这些书籍似乎是按可供阅读的年龄排列着，连环画的旁边是一叠适合少儿阅读的中外名著。 裴清沅凝视着它们，片刻后，弯腰打开了另一个皮箱。 这个箱子里的书籍种类更杂，是为更年长些的成年人准备的，有耳熟能详的文学经典，有书名艰涩难懂的哲学论著，也有厚重的史学杂论。 季桐看着这两个沉甸甸的箱子，忽然想起了自己十九岁时收到的一屋子生日礼物。 他悄悄望向一言不发的恋人。 在陡然间漫开的旧日气味里，他看见裴清沅动作很轻地拿起一本放在最前面的连环画。 所以季桐也脚步极轻地离开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他仍不知道裴清沅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模样，但那个模糊的形象似乎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和裴清沅一样，都很喜欢看书。 季桐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发呆时盯着果盘里色泽鲜亮的水果，到底是馋了。 他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回来吃掉了一个小橘子，很甜，像是精心挑选过的。 季桐吃完了还想吃，又拿起了第二个小橘子。 剥好后，他走向已飘出菜香的厨房，问正在忙碌的罗秀云：“阿姨，吃橘子吗？” “啊。”罗秀云的表情几乎有点受宠若惊，连连道，“不用不用，你吃。” “我们一人一半。”季桐掰开剥好的橘子，递给她一半，“橘子开胃，应该不会影响一会儿吃饭。” 他很擅长给饭前嘴馋吃东西的行为找合适的借口。 听他这么说，罗秀云不禁笑了，她接过来：“谢谢。” 她仰头看着眼前比自己高许多的年轻人，在悄然泛开的橘子甜味里，下意识道：“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说完，罗秀云试着伸手在半空里比划了一下，确认道：“真的，跟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比起来，你高了一些。” 每次听别人说自己长高了，季桐都会很高兴。 即使他知道那是朋友们哄自己的。 但这次不一样。 他看着罗秀云的眼神，知道对方说这句话是认真的。 她真的发现他长高了，即便差距只是一点点。 锅里正焖着他爱吃的香辣小龙虾。 季桐的眼眸更明亮了一些，雀跃地应声：“嗯，阿姨记性真好。” 罗秀云便笑了，神情显得轻松许多：“不算好，老了，忘记刚才有没有放过盐——你要不要尝一下味道够不够咸？” 她揭开锅盖，用勺子舀了一点汤，不停扇动手掌为它降温：“你吹一下，小心烫。” 季桐尝汤的时候，她目光殷切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没有忘记放盐。”他笑着说，“味道刚好。” 正合他的口味。 罗秀云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在季桐和罗秀云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她也说了这句话。 她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从监狱里出来时，以为不会有人来接自己，却意外地见到了几年没见的亲生儿子，还有他身边关系亲密的年轻人。 那时的裴清沅已经褪去了少年时代的青涩，完全是个大人了。 他眉眼冷冽，不再是那个渴求亲情的孩子，同身边人并肩而立，语气淡漠地向她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季桐。” 性别相同的爱人并不是一个主流的选择。 罗秀云先是欣喜地看着来接她的儿子，而后茫然地看着两人亲密的距离，讷讷地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裴清沅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神情：“很久。” 再然后，罗秀云不再问任何问题，只是怔怔地打量了面孔陌生的季桐许久，忽然掉下泪来。 “那就好。”她说。 他们这样并肩而行很久了。 多年以前从家里搬走的儿子不是一个人生活着。 这是一件很好的事。 往后的日子里，罗秀云也独自生活，找到了一份在超市做收银员的工作，不算太辛苦，同事们大多是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日子平淡宁静，也有开心的时刻。 她与裴清沅少有直接的往来，不敢过多打扰，只敢像曾经那样，寄些自己做的腊味干货过去，幸好没有被拒收。 但罗秀云有两人的联系方式，经常看见季桐发些洋溢着快乐气息的动态，她会翻来覆去地看那些灵动的句子和好看的照片。 直到某天，季桐发了一盆色泽鲜香的小龙虾，夸赞做得好吃，她忍不住给他发消息：阿姨也会做小龙虾，有机会来家里吃。 季桐竟然答应了。 喜出望外的罗秀云存下那张照片，琢磨了好几天调味。 可惜儿子和男朋友来家里的那天，因为紧张，她不小心做得太咸了，只能连声道歉，捎带着对许多往事的歉意。 没想到季桐吃得很开心，笑着跟她说没关系，很好吃，裴清沅的表情也是难得的柔和，他在专心地给季桐剥虾。 在那个瞬间，罗秀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裴清沅会带着季桐来接她。 她懂得了体察儿子的心情。 也发现了最合适的补偿方式。 裴清沅不再需要迟到的母爱。 可他如今最爱的那个人是个从未拥有过父母的孤儿。 罗秀云渐渐学会了季桐喜欢的每一道菜的做法。 即使没有这层关系，他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裴清沅从不主动找她，但在她鼓起勇气问他，季桐喜不喜欢吃某道菜的时候，会耐心地回复。 对这仅有的沟通，罗秀云已经心满意足。 她终于靠自己，做出了一次正确的选择。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向前走着。 原谅是一个最无用的词。 已经发生过的事，会留下永久的痕迹，像一张被撕开的纸，无法假装完好如初。 旧的痕迹不会消失，但或许会出现新的痕迹。 罗秀云重新盖好锅盖，等小龙虾收汁，一旁砂锅里的肉也炖出了香味。 她问季桐：“要不要再尝一下这个？” 季桐眨眨眼睛：“不用吧，调味肯定没问题。” 罗秀云看着他言不由衷的表情，眼角皱纹在笑意里加深，她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炖得相当入味的肉：“尝尝。” 季桐难以拒绝食物的诱惑。 “好吃。”他语气肯定。 那是一种近似于母亲的味道。 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母亲。 他倚在厨房门边，恍惚片刻后，问仍在忙碌着的中年女人：“我们再分一个橘子好不好？” 对方笑着望过来：“好。” 这是季桐剥开的第三个小橘子。 在这个橘子留下的甜味里，他帮着择起了豆芽，好奇道：“林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秀云一直不肯让他动手帮忙，结果在这个问题里晃了神，忘了把豆芽拿回来。 她的表情里泛起怀念和骄傲：“荣生跟我不一样……他是很聪明的人，是我们县里第一个大学生。” 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进房间，裴清沅坐在书桌前，轻轻合上手头的连环画。 每本连环画的扉页里，都写着一行字迹苍劲的“赠荣生”， 他的父亲叫林荣生，这些连环画应该是林荣生的长辈，在他幼年时送给他的书。 后来，林荣生又将这些书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他为那个无缘见面的孩子挑好了从小到大该读的每一本书。 里面有不少书，裴清沅的确看过，只不过不是由父亲赠予，而是他自己选的。 他从皮箱里拿出那些以前读过的书，逐一翻阅，内页里常有批注，比起连环画扉页的苍劲字体，这些字更秀气些，但笔锋锐利不屈，与裴清沅自己的字有几分相似。 这应该是林荣生的字。 阅读着多年前留下的批注小语，仿佛与素昧谋面的父亲隔空对话。 裴清沅因此坐着看了很久。 这些内容更艰深的书籍中，扉页也有赠语，标注的日期均为二十四年前，字迹与批注相同。 日期上方的文字不再是“赠荣生”，而是“赠清宴”。 裴清沅不知道清宴是谁，但在见到无数句赠清宴之后，他的心里已隐隐有了预料。 在他翻开第一个皮箱里排在最后的那本少儿经典名著时，一封泛黄的信笺飘然落下。 信封上写着四个字：清宴亲启。 裴清沅凝视着这封信，几分钟后，他走出房间，问罗秀云：“箱子里的东西，都是给我的吗？” 罗秀云正和季桐说话，闻言，她当即道：“是给你的，全是他的书，我也没有仔细翻过……怎么了？” 裴清沅道：“里面有一封信。” 罗秀云愣了愣：“要是放在书箱里，那肯定也是写给你的，他知道我看不进字。” 裴清沅转身前，她仓促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信，我应该早些拿给你的。” 在她独自做出那个错误的决定后，抱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婴儿，尚在忐忑该如何对病重在家的丈夫提起这件事，就收到了他猝然离世的噩耗。 往后的一切兵荒马乱，丈夫的遗物被草草收起，她不敢悉心整理，也不敢面对丈夫，她成日肿着眼睛照料啼哭的婴儿，有许许多多事要做，被生活的车轮卷着向前走，渐渐忘了那两个不起眼的皮箱。 裴清沅没有再说话。 他回到房间，动作缓慢地拆开了这封信。 信纸上的字迹不再那么锐利清爽，多了不少虚弱的连笔。 [清宴，见字如晤。] [你能读到这本书，想来快上中学，是个小大人了，遗憾不能见你，只能留给你一个名字。] 这是写给他的信。 他有另一个名字，林清宴。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希望你是喜欢的。] [清宴是一个极美的词，清平安宁，清净明朗，亦作“清晏”。晏与宴皆可，但我想，宝盖头要明显些才好，更显你来得珍贵。] [此外，河清海晏的期许太过澎湃，宴是小小的丰盛与安闲。无论你是女孩还是男孩，清宴都是一个好名字。] 房间里的裴清沅安静地看着信。 厨房里的季桐见罗秀云忽然沉默下来，便接着之前的话题道：“阿姨，你还没有说完，叔叔大学毕业之后呢？” 罗秀云回过神来：“他毕业后……我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可他真的回来了，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三十年前，家境清贫、成绩优异的林荣生是县里第一个大学生，所有人都认为他前途无限，婚姻与事业都将是发着光的。 连罗秀云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回来娶一个不再登对的恋人。 [你与你的母亲相处融洽吗？] [你大概会在心里偷偷摇头——日日相见，总会有些争纷摩擦，但我猜想，她是乐于听你的话的，你不大会埋怨她严厉地管着你，或许会怨她唯唯诺诺，没有自己的性子。] 罗秀云跟着林荣生坐上颠簸的大巴车，在飞扬的尘土中往城里去，去寻新的生活，她的包里装着结婚证，仍觉得眩晕般的不真实。 “为什么回来找我？” 林荣生看上去比她更错愕：“我们又没有分手，为什么不回来找你？” 他接过她怀里的包，笑道：“读书和感情是两码事，你不要听别人说的那些话。” “况且，路不一定像别人说的那么好走。”林荣生说，“今后的日子，或许还要你多包容我。” [若真是这样，我代她向你道歉，也想将往事简短地讲给你听。] [你的母亲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还有一个早逝的姐姐，她没念完初一便辍学了，要做工养家，供弟弟读书。] 罗秀云比林荣生大一岁，爸妈不肯给钱交初一下学期的学费，她抱着书包怏怏地往家里走，遇上了儿时玩伴林荣生。 林荣生问她为什么掉眼泪，她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忽然问：“你成绩还好不好？” 六年级的林荣生说：“算好的，这学期是班里第一。” 罗秀云想，荣生一直这样聪明。 她包里的课本是留要给弟弟的，省得以后多交一次书本费。 她恨恨地想，他又不肯看书，成绩还不如她。 于是她心里涌起一股不知哪来的勇气，将书包猛地塞进林荣生怀里：“我以后不读书了，书和文具都给你，你可以提前看看初中的课本。”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 那是罗秀云人生中第一次大胆的冒险。 她到家，说书包丢了，挨了重重一顿打，便又听话了，第二天就进了工厂。 [我接过她的书包，沉甸甸的，我总想，那是我拿过最沉的东西了。] [我天真地问过我的母亲，可不可以也供她上学——当然是不行的，非亲非故，家里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在大人看来，哪有这样的事？况且是她的家人不愿让她读了，要她做劳动力。母亲最终叹着气摸摸我的头，说各人有各人的命。] [我能做的，只是摊开那些初中的课本，看得更加认真。] 在车间里度过忙碌的一天，疲惫的罗秀云提着热水瓶去水房打水，恍惚看见铁栏外有道熟悉的身影。 念中学的林荣生长大了一些，模样文文气气，他朝她招手，似乎给她带了东西。 罗秀云既高兴又惶然地走过去，连连在衣服上擦并不脏的手。 他递来一把糖，和一本小说。 简陋的宿舍里，罗秀云先是翻书，荣生挑的书一定是好看的，但她盯了一天机床，太累了，眼睛都是花的。 她合上书本，躲在被子里，专心吃糖。 等林荣生考上重点大学的那天，她已攒下厚厚一叠糖纸。 县里敲锣打鼓，挂横幅庆祝第一个大学生，罗秀云捏着装满糖纸的铁盒，心想，荣生要去更大的世界了。 工友们开她玩笑，说她配不上林荣生了，迟早要被抛下，她没有反驳。 她不再质疑这种被放弃的命运。 所以几年后，她坐进那辆驶往城市的大巴时，那么意外。 [你将成长在提倡平等与自由的新时代，但她自小的生活，只教会她忍耐、顺从与奉献，此外什么也没有。我想让她多拿些主意，可她已习惯于依赖我，也没有了学习知识的心力。] [从根源上来说，这不是她的错。有些人天生懂得如何走自己的路，更多人要靠后天教养，对他们而言，知道该怎么在生活中做出选择，不是想当然的事，那反而是一种最奢侈、艰深的知识。] 大学毕业后的林荣生，并不像县里的乡亲预料的那样，迅速飞黄腾达。 用单位里同事的话来说，他性子很傲，有种不合时宜的清高，会与人固执地争论某件事的对错，会为工作中一个弄不懂的小细节熬到深夜，却不知道该在合适的时间提着礼物私下拜访领导。 那个年代有不少这样的人，为此，他们会在某些重要的关头，比那些“更聪明”的人落后一步。 林荣生对此早有预料，他会笑着叹气，但并不改变。 罗秀云也没有说什么，她支持着丈夫的一切决定。 脚步虽然慢一些，但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他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着，清贫却安乐，期盼着新生命的降临。 可是意外来得那样突然。 不到三十岁的林荣生得了癌症。 [往后只剩下你们母子，她要为你撑起一片天，我想她会将儿时的你照料得很好，等再大些，她的见识会令她力有不逮，要轮到你教她生活的道理，那些道理全在书中，你已尽数读过了。] [或许你尚不能完全看懂这些话，只要牢记两点：如你怨她软弱，请多体恤；倘若她做错事，你要郑重地指出，请她改正。] [她是第一次做母亲，你也是第一次为人子女，彼此间理应平等，望能互相包容，一同成长。] 查出病症时，已是晚期，医生预估剩下的最后时光，几乎与罗秀云的产期相当。 林荣生为未出世的孩子买的小玩意儿，与医生为他开的大把药片摆在一起，白的白，彩的彩，新生命将要到来，也有生命要逝去。 存款所剩无几，他决定不再买药了。 妻子常常背着他哭，所以林荣生又开始给她买糖。 直到他彻底起不来床。 铁盒里厚厚的糖纸，再也不会增加。 [绝症与横祸是最残酷的命运，无法以人力抗衡，也无法刻意避让，只能眼睁睁地等待它降临。在这段愈渐难捱的日子里，我总喟叹上天不公，造化弄人，可等真的时日无多，我又后悔，若不顾着自艾自怜，还能为你多整理出一箱书，为你再多写下几页纸。] [想来想去，我没有时间再悔，即刻提笔写信，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并不悲哀，只是深深想念我母亲常为我做的那一碗水蒸蛋，而我将要去寻她了。] [所以我为你起名清宴，盼你也能遇着那份小小的丰盛与安闲。我想你母亲也会喜欢这个名字，可惜我已无力起身，不能再照料她，也不能照料你。] 在等着为孩子办理出生证明的队伍里，年轻的女人独自前来，她失魂落魄，与旁人的欢欣大不相同。 轮到她了，工作人员接过提前填好的单子，眉头蹙起，问她：“小孩名字这栏怎么没填？要叫什么名字？” 女人张口，又说不完整：“他叫林……” 她清晰地记得那天，新生的婴儿在旁啼哭，她也恸哭着，听帮忙照看丈夫的亲戚，转告他弥留之际说的话，他为不慎打碎的茶杯、往后只余下她一人的日子而道歉，也叮嘱她产后要好好保重身体。 还有他为孩子起的名字。 清净的清，宴席的宴。 她从未听过清宴这个词，但听得出它饱含期待的美丽。 见她面色犹豫，工作人员不耐烦地用笔帽敲敲桌子：“想好了吗？没想好就先让别人登记。”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好了！”她深吸一口气，匆忙道，“叫林言。” “哪个言？” “言语的言。” 话音出口，尘埃落定。 她怅然地领取那张薄薄的证明，走入盘旋在医院里悲喜交织的人群，浑然不知命运会往哪里去。 [我有些拿不动笔了，先写到这里。千言万语，也抵不过真切地见你一面，盼能在梦里相见。] [命是高悬的利刃，不要怕那莫测的寒光，不要呆立着听命，只要记着，在尚且能走的时候，向前走，莫失本心。] [清宴，你要为自己活得无憾。] 裴清沅看到了信的尾声，发脆的纸页上长出黄斑，最末的落款是父亲的名字，林荣生。 在他看完的同时，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他抬眸，看见年轻的恋人立在门边。 “准备吃饭啦。” 季桐一如既往地笑着，眉梢眼角都是明亮的笑意，朝他细数生活的馈赠：“我刚才吃到了很好吃的橘子。” 裴清沅站起来，他思绪纷飞，父亲在二十四年前写下的信、那些从纸页里浮现的叹息与企盼，与他在几年前做过的有关恋人的苍白梦境，混杂在一起，像烈风里飘零的叶子，席卷翻涌。 他找不到合适的句子回应，只能紧紧握住身边人白皙温热的掌心。 季桐有点惊讶：“怎么了？” 裴清沅久久地凝视他，低声道：“如果他还在，一定会很喜欢你。” 季桐又笑了：“我也很喜欢他。” 他靠近裴清沅的耳畔，像是在传递一个秘密：“阿姨给我看了照片，原来你长得像爸爸。” 这是一顿格外丰盛的晚餐，有说话声和笑声，电视机里播放着晚间新闻，荧幕光彩动人。 被季桐翻阅过的相册临时放在了茶几上，摊开的那一页里，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在景区牌匾前的合照。 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罗秀云眉眼秀气，怯生生地挽着丈夫的手臂，林荣生个子颇高，身形清瘦，戴一副眼镜，他微笑着，一身书卷气，却不显单薄羸弱，眼神里蕴着一股内敛的固执。 那时的林荣生还没查出癌症，罗秀云也尚未做出人生中第二次大胆的、又错误至极的冒险。 他们目光期待地凝视着前方的路。 窗外夜色渐浓。 饭后，季桐和裴清沅一起收拾了餐桌。 裴清沅取走了信，但没有带走那两箱书，它们太沉了，沉得仿佛只该属于这间屋子。 他将里面的书籍拿出来，逐一擦拭，放进那个空空的书柜。 季桐又在厨房，这回罗秀云怎么都不肯让他帮忙，他只好看着她洗碗，帮她打开温水。 趁着水流声汩汩，罗秀云试探着对季桐道：“你能不能替我谢谢他？超市这份工作很好的，我很喜欢，也舍不得在那里认识的朋友。” 季桐愣了愣，反应过来：“好。” 罗秀云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笑着，眼角皱纹里都泛着骄傲：“他现在很厉害……你们都很出色。” 这两箱书她已经找出来有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勇气让儿子回来拿。 直到她得知经营不善的超市，忽然又不裁员了——大家停住了另谋生计的打算，纷纷松了口气。 如果真的裁员，罗秀云觉得自己肯定头一个倒霉，毕竟她有过案底，这样的人永远排在被舍弃的清单最前列。她正发愁接下来该去哪，危机却莫名其妙解除了。 超市的资金不缺了，没有员工被裁，日子仍像以前一样，甚至工资高了些，待遇也更好。 包括罗秀云在内的普通员工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原因，他们只庆幸一切如常，自己还算好运。 但罗秀云现在每天都会看新闻，会收集跟儿子有关的一切报道。 她大着胆子猜了一个原因。 她猜对了。 裴清沅的性子和高中时一样，沉默内敛，不爱表达。 那时她误解他。 现在她慢慢学会了该如何与他相处。 做母亲也是一门要横亘一生的功课。 临别时，裴清沅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与她并不亲近：“再见。” 季桐更热烈些：“阿姨，下次见。” “好好，下次再来家里。”罗秀云站在楼梯口，连连挥手，“路上小心点。” 什么时候能叫他清宴？ 什么时候会叫她妈？ 没有人问。 或许等下一次。 罗秀云送他们出门，又在窗口凝望许久，直到两道身影完全消失。 她的冰箱里多了一盒模样很好看的饺子，不知是什么馅的。 她决定用它当明天的午餐。 月光下，季桐和裴清沅走出了小区，穿过热闹的街道，一起散步回家。 他们总是旁若无人地牵着手，只是这次走着走着，季桐忽然悄悄松开他的手。 裴清沅侧眸看去，看见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单手剥橘子有点困难。” 季桐摊开手心，露出一个小小的橘子。 “等我剥个橘子。”他说，“这个很甜，你还没吃过。” 季桐低头认真地剥橘子皮，裴清沅便单手揽住他的腰，领着他往前走。 橙黄的橘子皮像一盏朦胧的灯。 他忍不住感叹：“原来父亲是这样的。” 比虚构出来西装革履的单身父亲季总更鲜活，比拥有一头白色马尾、拍过他肩膀的人工智能主脑更有温度。 季桐从资深系统傅音音那里学到过许多知识，放在其他这类世界里，裴清沅的身世很可能另有隐情，比如亲生父母来自更具财势的家族，他会获得比过去多得多的亲情，仿佛这样才显得主角的出身足够清白和高贵。 ai计算出的故事线是完美的，完美的善，完美的恶，无需多虑与深思。 可人类的感情总是那样复杂与无序，既软弱又坚韧，既渴望又逃避，既对又错，既爱又恨。 这是ai永远无法处理的矛盾。 季桐更喜欢林荣生这样平凡的父亲，这个父亲的模样填补了某种空白遥远的想象。 他也喜欢这个平凡的世界。 他将黄澄澄的橘子皮捏在手心，抽开几缕零散的白色橘络，掰下一瓣果肉递过去，期待地等着裴清沅的反应。 裴清沅没有让他失望，他吃掉了这瓣橘子，声音温柔：“很甜。” 季桐的眼眸里蕴着极亮的光，闪闪的：“对吧？很好吃。” 他会永远记得这个橘子的味道，和与它有关的全部回忆。 就像他记得小美，记得蘑菇，记得猫咪，记得一切快乐的滋味。 他不曾拥有过什么，也不再想要拥有，只是心无旁骛地品尝那些味道，认真地铭记，然后告诉身边人，他有多么喜欢。 那样已经足够幸福。 裴清沅接过一瓣又一瓣递来的橘子。 罗秀云渐渐懂得了他的愿望，他也渐渐懂得了季桐的愿望。 小小的橘子吃完了，头顶的路灯洒下色泽相似的明亮光晕，在迷蒙的夜里灿烂。 他们并肩往家的方向走去，经过街角的霓虹灯，影子在路面上交叠，十指相扣。 裴清沅后知后觉道：“你只吃了一瓣。” “我饭前已经吃了整整两个。”季桐记性很好，“而且晚饭吃了好多小龙虾，吃不下了。” “但我们应该一人一半。”裴清沅说，“你和她也是一人一半。” 季桐忍不住笑了：“可是没有橘子了，怎么办？” 裴清沅停下脚步：“你闭上眼睛。” 季桐有点惊讶，不禁往他的衣兜里瞧，以为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裴清沅也偷偷拿走了一个橘子。 他琢磨了一会儿，没能从身边人的神情里发现端倪，好奇地照做：“我闭上眼睛了。” 季桐闭上眼，微仰着脑袋，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待魔法的出现。 直到颊边落下一个带有橘子香气的吻。 耳畔响起带着笑意的声音：“这样也算一人一半。” 季桐顿时笑弯了眼睛：“你就是想找个理由亲我，骗子。” 他睁开眼，鲜活的风景重新流淌进眸中，还有近在咫尺的恋人。 世界在霓虹灯里闪烁，他被拥入熟悉的怀抱。 “如果有其他可能。” 他听见交织颤动的呼吸与心跳。 “我想在你第一次看见世界的时候，就遇见你。” 第138章 番外 童话 林清宴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小孩。 他的爸妈在他一两岁的时候,逐渐发现了这一点。 大多数幼儿都是可爱的，有肉嘟嘟的脸蛋和手脚，会含含糊糊地喊妈妈爸爸,会趴在床上睡得像块小蛋糕,时而大哭，时而傻笑。 林清宴也会这样,但更多时候,他安静地凝视着周围的一切,那双澄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明亮的光。 “他好像在研究这个世界。” 林爸爸摘下眼镜,蹲坐在床边同儿子对视了好一会儿，大眼瞪小眼,直到林清宴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他便惊奇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我是不是打扰到他思考了？” 林妈妈哭笑不得地把丈夫往后面拽：“他才这么小，哪来的思考？是你离他太近,那么大的脑袋和脸，吓到他了。” “要是吓到了,他会哭的。”做科研工作的林爸爸很严谨，“我们刚才有眼神交流，他在仔细地观察我的脸，应该是看腻了我之后,他觉得无聊了，才转身的。” 对于丈夫的奇异猜想，林妈妈无奈地笑了：“好好好。” 结果等林妈妈给林清宴播放所有小孩都喜欢的幼儿启蒙动画片时,林清宴没有对着屏幕里五颜六色的图案笑，也没有跟着动画里的小动物一起手舞足蹈。 起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等放了几集之后,开始自动循环播放第一集，他竟然打起了哈欠。 林妈妈觉得不可思议：“他是记住看过的那一集了吗？” “肯定是。”林爸爸坚持己见，“他喜欢研究新奇的东西。” 日子一长，林清宴的特别之处愈发明显。 他很早就会说话了，大人教他识字识图的时候学得非常快，对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各种数字极其敏感，记忆力绝佳，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发自内心地夸赞一句真聪明。 所有人都说，这是个天才小孩，未来说不定是个大科学家。 林爸爸和林妈妈倒不太在意后半句，他们更关心儿子突出的智力水平会不会以其他功能的缺损为代价，是种疾病的症状，比如阿斯伯格综合征。 幸好做了检查后，医生表示一切正常。 等再长大一些，林清宴在待人接物的表现上并没有异样，没有出现父母最担心的孤僻症状，生活自理能力和运动能力也很出色。 只是比起普遍爱闹的同龄小孩，他看上去要安静内敛许多，而且并不是出于害羞或内向，确切来说，那是一种很少出现在孩子身上的沉静。 他用成熟又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周遭的世界，倒是令总拿着玩具逗他的大人们显得幼稚了起来。 林爸爸有一个专门的相机用来记录孩子的成长点滴，每年林清宴生日时都会拍一张三人合照，等长大后是份珍贵回忆。 早几年的生日合照里还有花里胡哨的布景，等林清宴的语言表达能力愈发完整之后，两夫妻就不这么干了。 “清宴是不是觉得这个很傻？” 四岁生日时，林妈妈幽幽地看着放了满桌的过家家玩具。 林爸爸和林清宴几乎同时出声安慰她：“不算很傻。” 林妈妈想起丈夫的先见之明，不甘心地朝他晃晃新买的小汽车模型：“这个也很无聊吗？” “一点点。”经常坐在工作间里围观爸爸摆弄精密仪器的林清宴，对这种儿童玩具很难提起兴趣，“它太简单了。” 五岁生日时，林爸爸提议让林清宴自己选些最近喜欢的东西，放在拍照时的布景里，留作纪念。 但林清宴在家里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他认为值得被挑选的物件。 他很聪明，也对所有新奇的事物抱有浓烈的好奇心，可很少从中获得稳定持久的乐趣。 因为它们都太平常了，凝视一段时间后，新奇便褪了色，不足以成为令他痴迷的兴趣。 非要选的话，他最喜欢爸爸手里那个与他同龄的黑色相机。 看着他手指的方向，林爸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要拿着这个？那该怎么拍照？” 林妈妈说：“用手机拍呗，就是像素低了点，或者我去邻居家借个相机。” 林清宴说：“可以拿相机对着镜子拍，这个构图更有故事感，我在摄影集里见过。” 林爸爸和林妈妈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惊讶。 小大人般的林清宴站在父母中央，神情淡定，左边的林妈妈盘膝坐在地上托着腮，似乎在思考自己怎么还没儿子机灵，右边的林爸爸手持相机，对着挪过来的落地镜，拍下了这张很有故事感的照片。 这对夫妻开始担心一个问题。 小小年纪就这样聪明的林清宴，会不会不够快乐？ 他们原本希望儿子拥有快乐的、勇敢追逐自己喜爱事物的一生，不需要多么富有和显赫，只要他自己觉得幸福就可以。 却没想到他太过聪明，以至于对身边触手可及的平凡事物、幼儿园里的幼稚同学们，都提不起什么兴趣，模样总是淡淡的。 他们怕他不够快乐。 早慧的林清宴知道父母的担忧，他会主动安慰父母，说自己很开心。 他也的确觉得，自己应该是快乐的。 因为他有一个温馨的家庭，一对很好的父母，支持他去发展一切兴趣，生活里并没有什么缺憾，堪称完满。 唯一的问题，只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吸引人而已。 直到有一天，他听见一阵微弱的哭声。 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一家人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市郊新开的游乐场玩。 他们从小区里出来，穿过一条僻静的街道，去公交站等车，因为林清宴喜欢坐一路走走停停的公交车。 时间尚早，一路上行人不多，街道很安静，背着包的夫妻俩正在讨论晚点要玩什么项目，林清宴偶尔搭话。 在聊天的间隙，他的表情里蓦地冒出一丝疑惑。 小朋友个子矮，视域和听域都低，林清宴先听到一道奇怪的声音。 有一点像猫叫，飘荡在微风里，断断续续。 林爸爸注意到他的表情，也听见了，随即左右张望了一下：“是有流浪猫吗？” “不太像猫叫。”林妈妈皱着眉琢磨起来，“倒像是小孩的哭声。” 林清宴有些好奇，他屏息静听，寻找声音的来处。 微弱的声音像在风中摇曳的烛火，随着他的寻觅，离他越来越近。 在围墙与石头雕像的缝隙里，露出一小截襁褓上的布料，被石狮子雕像与树的倒影挡着，不太醒目，很容易被忽略。 但林清宴看见了。 他向那个小小的影子走近，身后的林爸爸与林妈妈瞥到围墙旁挂在门口的门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露惊愕。 厚厚的襁褓里是一个正在哭泣的婴儿。 旁边是福利院。 聪明的林清宴立刻明白了这背后的逻辑关系，这是一个被丢在福利院门口的弃婴。 而他还来不及再继续思考，就听到哭声愈发小下去。 林清宴难得有些慌张，他快步走近，仓促地蹲下来，想要看看这个婴儿怎么了。 小小的婴儿哭得脸蛋发红，眼角是湿润的泪水，像是哭累了，疲惫地喘息着，随即费劲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为他停留的小男孩，清俊的脸蛋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他们都呆呆地注视着陌生的对方，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秒钟后，婴儿眨眨眼睛，朝他笑了，像每个窝在父母怀抱里的幸福孩子，对世界露出天真灿烂的微笑。 在这个笑容里，林清宴眼中的世界重新流动起来，身边渐渐响起嘈杂的声音。 妈妈急匆匆地走到他身边，担忧地望向那个被抛弃的婴儿，爸爸敲开福利院紧闭的大门，顺便打电话报警。 早晨在兵荒马乱中结束，两个小时后，他们才坐上驶往郊区的公交车。 警察做了记录，弃婴先被送去医院做检查，以免万一耽误治疗，因为许多弃婴都有天生的严重疾病，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在找到父母前，他会由福利院暂时代为抚养。 这一天，在满溢着孩童欢笑声的游乐场里，两夫妻忐忑地观察着儿子的反应。 如果是普通的孩子，肯定会困惑地问，为什么会有一个小婴儿躺在哪里？ 林清宴不会问，他懂得这些知识，知道什么是弃婴。 他们担心儿子受到什么影响，尽量在游乐场里哄着他玩，怕他不高兴。 林清宴看起来其实和往常一样，大多时候很平静，偶尔会笑，也不抗拒父母选择的那些游乐项目。 只是在看着许许多多笑容满面的小朋友在身边穿梭时，他会有一刹那的恍惚，想起天色淡蓝的清晨。 年幼的林清宴难以忘记那个瞬间。 孤零零躺在墙角的孩子应该哭泣，哭是寻常的选择。 可那个陌生的小婴儿却对他笑了。 为什么？ 这是聪明的林清宴无法用脑海里现有的知识来解决的事。 一个像谜语般的笑容。 他玩了一天，也想了一天，在离开这个充满欢笑的世界后，终于忍不住问父母：“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 林爸爸和林妈妈惊讶于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下一句。 林清宴转头看向风景流逝的车窗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解：“他的父母怎么舍得？” 他笑起来那么灿烂可爱。 夫妻俩怔了怔，也叹息道：“是啊，怎么能舍得……” 下一个周末，林清宴又和父母来到了这家福利院，这次是专程过来。 院长特地出来感谢了他们，也简单介绍了弃婴的情况。 检查后发现他并没有常见的先天性疾病，身体健康，通过监控调查弃婴者的进展也不甚理想，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孩子会一直待在福利院里，直到被人领养。 大人们在说话，林清宴望着不远处的风景发呆。 福利院里有一棵很大的树，树上开满了淡紫色的繁花，院里的阿姨一手抱着那个被遗弃的婴儿，另一手小心地拿着奶瓶。 阿姨朝林清宴招招手，然后柔声叮嘱对这个还没有名字的婴儿：“看，这是发现你的哥哥，等你长大了，要对他说谢谢哦。” 小婴儿当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阿姨移开了奶瓶，他有一点点不满，皱起脸，但没了奶瓶的遮挡，他看见站在前方的林清宴，很快又笑弯了眼睛。 阿姨不禁道：“他很喜欢你。” 在大片大片明净柔和的紫色云雾里，林清宴看见婴儿朝他伸出手，像是在讨要一个亲昵的抱抱。 林清宴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回应，隔着空气，他发现对方的手那么小，简直可以被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手心。 阿姨问：“要不要抱抱他？” 林清宴正要点头，难得又有些退缩：“我怕抱得不好。” 瘦瘦巴巴的婴儿看起来像个脆弱易碎的陶瓷娃娃。 “不要怕，我在旁边护着，不用你花太多力气。”阿姨笑了，刮了刮怀里婴儿的脸蛋，“想不想要哥哥抱？” 他便咿咿呀呀地朝哥哥笑，仿佛在说很想。 哥哥。 这两个字忽然鲜明地烙进林清宴心里。 春日的黄昏是种烂漫的紫色。 一旁的林妈妈看见这一幕，还有儿子格外鲜活的神情，轻轻地碰了碰丈夫。 这天到最后，林清宴也没有抱起那个婴儿。 但回家后，三个人一起开了一场很严肃的家庭会议。 林爸爸和林妈妈询问儿子的想法后，向他罗列了关于这件事的一切利与弊，然后再次征求他的意见。 林清宴的答案始终如一。 几个月后，一家人怀着相似的期待，走进这家日渐熟悉的福利院。 所有的手续都办妥了，他们来正式接走新的家庭成员。 在福利院阿姨的悉心照料下，婴儿被养胖了一些，不再那么瘦弱，他有白皙圆润的脸蛋，眨眼时，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仿佛轻轻扫过人的心上。 林妈妈清楚记得那天儿子想抱又不敢抱他的模样，笑着问：“要不要试一下抱桐桐？” 林清宴深呼吸，郑重地从阿姨怀里接过弟弟，像接过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软乎乎的婴儿落进他怀里，笑得见牙不见眼，挥舞的小手划过他的发梢，掠起微热的风。 林清宴从未觉得怀中的世界如这般沉甸甸。 他认真地注视着怀里被叫做桐桐的弟弟：“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 弟弟依然听不懂，他奶声奶气地哼哼了几声，然后忽然凑上来，亲了亲小大人似的哥哥。 偷亲了哥哥的脸颊，小婴儿笑得更加开心，周围的大人都笑起来，只有被偷袭的哥哥傻傻地愣住了。 那是林清桐真正看见这世界的第一眼。 在偌大世界里发现他的哥哥，也抱着他走出了福利院。 院子里的花树过了季，花已谢了，只剩满树的叶子。 但林清宴在那天回家后，立刻找到了那种紫色花朵的名字。 于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林清桐。”林清宴跟躺在摇篮里的弟弟聊天，“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弟弟啪叽翻了个身，傻笑着伸手来捉他的手指。 婴儿幼嫩的掌心软绵绵的，像一团热乎乎的棉花。 林清宴的左手手指被弟弟捉着玩，他只好单独用右手在崭新的笔记本上写下两行字，时不时用下巴调整不慎移动的本子。 [情境：问弟弟喜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回答：傻笑，伸手。] 林清宴还在好奇当初哭累了的林清桐为什么会对自己笑。 他想从弟弟的日常行为里找出规律，为此准备了一个厚厚的本子。 林爸爸和林妈妈一如既往地支持着大儿子想做的每一件事。 他总是对许多表面上新奇的事充满了好奇心。 只是这一次，看着林清宴每天一本正经地拿着本子和笔追在小儿子身后，记录他的一举一动，两人就止不住地想笑。 他在探究一个最天真烂漫的谜。 林清宴本以为自己会像过去那样，渐渐发现这件事很无趣，进而抛诸脑后，却没料到，他将这本日记写了很久很久。 他记录下了林清桐的每一次欢笑和哭泣，前者是后者的许多倍。 比起寻常的婴幼儿，林清桐很听话，他几乎不怎么哭，常常笑着，漂亮的大眼睛里写满纯然的欢喜，任由绚丽世界在眼前流动。 林清宴也记录下了弟弟第一次开口说话。 那是弟弟来到林家的第五个月，他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了，模样粉雕玉琢，白皙的手臂像肥嘟嘟的藕节，可爱得要命，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忍不住捏捏他的肉，然后感叹一声：真软，真可爱啊。 某一天，林清宴照旧坐在弟弟身边，写着观察日记，他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小夹板，可以稳稳地单手写字了。 哥哥低头写字的时候，坐在小床上掰他手指玩的林清桐，突然间含糊不清地发出了一个字音。 林清宴手上的动作停住，他惊讶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清桐一脸好奇地捏了捏哥哥的手指，像所有捏他手臂的大人一样，然后眯起眼睛笑：“软……” 他的字音发得不太清晰，但林清宴十分确定，他在模仿大人们的动作，也在模仿大人们说过的话。 林清宴尝试教他：“软？” 几次下来，弟弟的发音越来越清晰，虽然不太标准，但他欢快地揪着哥哥的手指，念个不停：“软，软软——” 林清宴马上叫来了爸爸妈妈。 惊喜的林爸爸和林妈妈轮流向小儿子伸出手指，可他格格地笑着，并不说话，只有抓住哥哥的手指时，才开开心心地喊软软。 林妈妈当即去找护手霜：“是不是我们俩皮肤太糙了？” 可他们把林清桐的小手搭在他自己皮肤幼嫩的手臂上时，他依然不说话。 他好像只对着哥哥说这个字。 也许是因为哥哥总是任由他折腾自己。 玩累了以后，小小的孩子握着他的手指，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过去之前还嘟囔了一声：“软……” 拥有特殊待遇的林清宴放下了本子和笔，专心地照顾弟弟睡觉，动作小心地帮他盖上小毯子。 弟弟没有最先学会“爸爸”、“妈妈”、“哥哥”，或是每个人都会叫他的“桐桐”。 而是一个那么特别又专属的字。 他的心里充满一种蓬勃的喜悦。 这一刻的林清宴不再像个沉静的小大人。 蓦然间，他有点后悔，自己都不会几首儿歌，因为一直对它们不感兴趣。 而弟弟喜欢各种各样热闹的声音。 他喜欢听儿歌。 在林清宴阔别幼儿启蒙动画片三四年后，主动向妈妈提出要求，他要和弟弟一起看。 林妈妈一度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她连忙在地毯上摆好软垫，打开动画片。 一高一矮的兄弟俩坐在舒服的垫子上，林清桐会跟着动画片里热闹的声音兴奋地哼哼，还会啪叽啪叽拍手，林清宴在一旁看得很认真，看了一遍就记下了歌词和旋律。 他可以教弟弟儿歌，教他学会说更多的话。 出于这个原因，启蒙动画片是有必要看的。 而且，弟弟很喜欢看。 买菜回来的林爸爸看见这一幕，惊叹之余，跟妻子说悄悄话：“我第一次看见软软这么高兴。” “是啊。”被动画片洗脑的林妈妈也哼起了儿歌，“我们桐桐很有音乐天赋呢。” 在那道奶声奶气愈发熟练的“软软”声里，年逾五岁的林清宴有了一个跟他气质很不相符的崭新小名。 爸妈这样叫他的时候，他偶尔会抗议，唯有弟弟这么叫他时，他的心脏好像也变得柔软。 这个平常的世界渐渐变得明媚了起来。 桐桐要过生日了，按惯例，林爸爸准备也为他拍一年一次的纪念合影。 林清桐生在春天，林清宴生在秋天，所以弟弟一岁生日时，林清宴已经六岁半了，是个稳重的小学一年级生。 在林妈妈提供的一堆抓阄用毛绒玩偶里，林清桐爬来爬去，最后两只手各抓了一个，满载而归，然后快乐地分给哥哥一个。 林清宴看着被塞进怀里的玩偶，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微妙地问他：“我可以不穿这个吗？” 林清桐不解其意，只是眨着眼睛，甜甜地喊他：“软软——” 于是弟弟生日那天，林清宴配合地穿上了蓝白相间的恐龙装。 坐在他身边的林清桐则圆滚滚的，打扮成了一朵白胖可爱的蘑菇。 因为弟弟抓了两个玩偶，一个是蘑菇，一个是恐龙。 爸爸妈妈打扮得相对正常，穿着围裙和靴子，手持洒水壶和花铲，看起来是两个园丁。 至少是人类。 一家四口站在一起，画面比去年他生日的照片更有故事感。 林爸爸设定好了拍摄倒计时，放好相机，跑回来摆造型。 三，二，一，咔嚓。 小蘑菇摇摇晃晃地发动突袭，扑进了恐龙哥哥的怀里。 镜头里定格了每个人生动的表情。 桐桐会走路了。 他是朵张牙舞爪会摔跤的小蘑菇。 摔倒了也不哭，他会笑眯眯地抓着哥哥的手，再努力站起来。 这次生日后，林爸爸的黑色相机换了主人。 林清宴向爸爸要来了相机，他想用来记录弟弟的成长。 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路，长出一颗颗洁白的乳牙…… 照片和文字一起出现在他笔记本里的每一页。 桐桐同样是个聪明的小朋友，他渐渐会说更多的话。 “妈妈。”他指指自己的牙床，“牙牙。” “爸爸。”他戳戳爸爸的下巴，“胡子。” “哥哥。”他朝哥哥张开小小的怀抱，“要抱抱。” 等哥哥把林清桐抱起来，他就在哥哥耳边笑，心满意足地喊：“软软！” 林清宴想，这是他见过最会撒娇的小朋友。 幸好弟弟来到了他的家里。 他的出现让周遭再熟悉不过的一切，都染上簇新的色彩。 日渐长大的林清宴，终于发现，过去的他其实不够快乐。 原来那种充盈在身体每个角落里，渺小又蓬勃的喜悦，才是他最喜欢的快乐。 他的世界是从那个微笑开始真正转动的。 尽管他仍未找到答案，关于初次见面时弟弟朝他绽放的笑容。 桐桐不仅是他见过最会撒娇的小朋友，也是最可爱、最神秘的。 他可以专心地看着阳台盆栽里随风摇摆的小花，认真地看很久，并不是在发呆，林清宴问他在做什么的时候，他会脆生生地说：“真好看。” “哪里好看？” “花、叶子、泥土、太阳……”他报出每一个才学会不久的名词，声音那样轻快，“都好看呀。” 于是小学生林清宴也搬来小凳子，坐在他身边一起看，陪他等花瓣在微风里的每一丝轻颤。 他似乎能为一切平常的小事赋予灿烂的意义。 那种意义可以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林清宴看见路边花坛里的陌生小花，会主动用相机拍下来，拿回家给弟弟看照片。 这是以前的他不会做的事。 弟弟兴奋地看着他带来的花的模样，会说：“想当花盆。” 当镜头捕捉到花丛里翩然飞舞的蝴蝶时，他又会目光亮晶晶地说：“想当蝴蝶。” 等林清桐再长大一些，林清宴开始问他：“为什么？” “因为变成小鸟能飞得很高。”桐桐穿着乖巧的背带裤，头戴小黄帽，即将上幼儿园了，“可以第一个检查天空想不想哭。” 那时的窗外正下着延绵不绝的春雨。 八岁的林清宴和父母达成了共识。 他的弟弟是一个敏感清澈、拥有丰沛想象力、生来便热爱一切的小天才。 而上天差一点就剥夺了他拥抱世界的权利。林清桐两岁的时候，家里人发现他开始不明原因的咳嗽与发烧，带他去医院做详细的检查，才发现了当年体检时没有查出的先天性疾病。 那是一种罕见的基因免疫缺陷，不在常规筛查范围之内。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病情不重，属于一个较轻微的亚型，可以通过治疗干预并改善。 为此，林清宴一度希望自己未来能成为一名医生。 他无法想象那个会坐在阳台上看一下午花开的弟弟，要整日整日地待在无菌病房里不能出去。 在记录了弟弟想要变成的一百种模样及其原因后，林清宴又觉得，医生这份职业或许不够对口。 他知道其他大人们把那些话当作童言童语，并认为等小孩长大了，就不会再那样胡思乱想了，没人会把这些幻想当真。 这被称作“成长”。 可是林清宴很喜欢弟弟说这些话时亮闪闪的眼睛。 如果当初弟弟被遗弃在一个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如果他的免疫缺陷是最严重的那一型，如果一直没有家庭领养他…… 这些偶尔浮现在脑海里的如果，会让林清宴眉头紧皱。 他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在这个充满了命运因果、阴差阳错、无能为力的世界里。 为什么人们只能生活在这个确定的世界里，而不能创造出更多属于自己的世界？ 在自己的世界里，可以成为花、成为鸟、成为全然不同的人。 拥有一种更自由、更美妙的命运。 自幼聪颖的林清宴忽然发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应大儿子的要求，林爸爸给他买了许多超出小学生能力范围的科学类书籍。 他问儿子：“怎么突然想看这些？” 林清宴一字一顿地回答他：“我在寻找可能性。” 客厅里的弟弟在喊他，他快步走出去。 留在原地的林爸爸没听明白。 他找了妻子讨论，妻子也一头雾水，索性一起出来看电视。 兄弟俩坐在一起，林清桐羡慕地看着玄幻电视剧里飞天遁地的人：“我也想站在剑上飞来飞去。” “会实现的。”林清宴记着笔记，“或许在未来，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 一旁的夫妻俩看向彼此，心里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他们的大儿子，也许真的会成为一个科学家。 那，小儿子呢？ 给林清宴买拓展视野、汲取知识的科学类书籍是容易的。 但给林清桐买能让他满意的书却是件困难事。 他的脑袋里充满了古怪又可爱的奇思妙想，看待世界自有一套标准，他毫不吝啬地朝所有见到他的人微笑，不过最好看的笑容，只留给他喜欢的人与事。 他喜欢爸爸妈妈，喜欢软软哥哥，喜欢幼儿园同学脱口而出的奇妙比喻，喜欢真挚又绮丽的儿童绘本，喜欢聆听每一样他不曾听过的新鲜事。 因此，爸爸妈妈常常为要给他买什么样的儿童书刊而头疼。 一如既往地，他是一个天真烂漫的谜。 面对平凡黯淡的事物，林清宴会移开目光，林清桐则会絮絮地补充自己灵光一现的奇怪想法。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兄弟俩颇有相似之处。 所以除了开始探究物理、宇宙和大脑，日渐成熟的林清宴多了一个“幼稚”的爱好，翻阅各种各样写给小孩子看的童话，从中选出弟弟可能会喜欢的故事。 九岁的林清宴跳级上了小学六年级，在准备考初中了。 以他的智力，小学的知识过分简单，原先他没什么明确的目标，懒得跳级，只想和普通小孩一样平凡地度过每一天。 但现在，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时间便显得不够用了。 他想早点长大，早点进入能教导他磅礴知识的大学。 早点去寻觅那些潜藏在确定世界里的无尽可能。 这个遥远的梦想让林清宴的世界渐渐璀璨了起来。 更璀璨的则是真真切切度过的每一天。 在书本里读到艰涩难懂的知识，并随之发现更多此前不曾知晓的奥秘，是快乐的。 弟弟端着小果盘走进他的房间，努力踮脚，想放在书桌上，小声对他说着“哥哥，吃水果”，是快乐的。 暖黄的顶灯下，他坐在床边，给乖乖待在被窝里的弟弟念睡前故事，也是快乐的。 四岁的林清桐是个念幼儿园中班的小朋友了，班里的每个同学都喜欢他。 老师曾忍着笑打来电话，说有小朋友为了争着跟桐桐做同桌，又哭又闹地吵起架，结果他一人递一个果冻，轻声说别吵啦，他们就真的不吵了。 弟弟在同学中这么受欢迎，林清宴是高兴的，但又不算太高兴。 总之，弟弟没有说特别喜欢哪个小朋友，还是最喜欢黏在他身边。 林清宴这样想。 小朋友柔软的发丝在枕头上晕开，他抱着有湛蓝眼睛的猫咪玩偶，专注地凝视着手拿绘本的哥哥，时不时弯着眼睛笑起来。 他很喜欢今天这个睡前故事，这也是林清宴这段时间里找到的最满意的童话书。 这是一个关于星星和月亮的故事。 月亮的引力，让两颗孤独的星星在宇宙中相遇，一颗是金色，一颗是银色。 金色星星是活泼的，银色星星是安静的。 它们将彼此的星球映照出了新鲜的色彩，都深深地喜爱着对方。 可它们有不同的运转轨道，不可以永远相伴，只能短暂地相遇。 林清桐专心地看着绘本上温暖童稚的画面，很喜欢这两颗挨在一起的星星，听到这里，不禁问：“那要怎么办呢？” “所以月亮再次出现了。”林清宴说，“它看见这两颗颜色独特的星星，在一旁流连了很久，然后主动许给它们三个不大不小的愿望。” “第一个愿望被不小心用掉了，用在了月亮的身上，于是月亮表面长出一朵白色的玫瑰。” “星星们却没有反悔，因为白色的玫瑰那样美。” 林清桐听得入迷，端端正正地坐起来，眨着眼睛看向绘本上那朵盛开的玫瑰，目露惊喜：“我喜欢这个愿望。” “我也喜欢。”林清宴揉揉他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继续说，“剩下两个愿望，星星们决定一人一个。” “月亮的能力有限，无法彻底改变它们的轨道，最多只能让它们相伴得久一些，但不是永远。” “金色星星先许下第二个愿望。”林清宴问弟弟，“你猜它许了什么愿？” 林清桐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觉得它应该很想谢谢月亮，因为是月亮让它和银色星星相遇的。” 林清宴听着弟弟的话，看着手中的绘本，忍不住再次想，他选的这本书很好，果然是弟弟会喜欢的故事。 “第二个愿望，依然和月亮有关。金色星星希望能与月亮的轨道短暂交错，就像人们在街道上相遇和打招呼，因为以往的月亮总是离它们远远的。” “月亮答应了，在轨道交错的那一瞬间，金色星球里发出最明亮的光，它在宇宙里漂浮了那么久，这是第一次进入这么大的行星的轨道，它觉得满足和快乐，还对月亮说了谢谢。” 林清桐漂亮的眼眸里也盛满相似的快乐，问哥哥：“那月亮说了什么？” “月亮没有说话，种在它土壤里的白玫瑰在星河之下轻轻摇晃，更遥远的蓝色星球里涌起雪白的潮汐。” “潮汐。”林清桐念着这个陌生又美丽的名词，“潮汐是什么？” “是发生在大海里的一种自然现象，由月亮与太阳的引力所引发……” 听到海水，林清桐立刻明白了：“它是月亮的眼泪。” “这个宇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第二个月亮。” 林清桐忍不住仰头望向一旁的窗：“月亮也很孤独，所以它悄悄哭了。” 窗帘合拢着，只从缝隙里透出点滴夜色。 林清宴念故事的声音愈发轻盈：“星星们也是这么想的。” “银色星星许下了第三个愿望，它希望送给月亮一盏灯。” 色彩明丽的纸页上，光晕莹白冷冽的月亮旁，多了一个圆滚滚的橙黄色星体，发着耀眼的暖光。 林清桐一眼就认出来了，喜悦道：“是橘子灯！” 吃掉酸甜清爽的果肉，在黄澄澄的橘子皮放上灯芯，就成了一盏明亮的灯。 “上周老师教我们做过。”林清桐很开心，“我要再做一个，放在哥哥的房间里。” 他碎碎念着：“我做的橘子灯很好看的，那个放在教室里了。” 林清桐想起那片小小的暖黄灯光，想起宇宙里的月亮、橘子灯和两颗星星，眼里光芒闪动，他满含期盼地揪了揪林清宴的衣角，张开手臂。 “哥哥，我要看星星。” 林清宴便放下绘本，动作温柔地将他抱起来。 他已经记住了这个童话的结尾，可以在星空下讲给弟弟听。 窗台上有护栏和柔软的小垫子，他拉开窗帘，让林清桐坐在垫子上。 玻璃窗外是极美的夜色。 银河路过这里，洒下漫天繁星。 月色清辉，浅金淡银的星星点缀在漫无边际的天空中，也闪烁在万家灯火摇曳的窗口。 林清桐仰起脸，在心中给孤独的月亮身边画上一盏橘子灯，然后说：“星星一定很幸福，哪怕它们会分开。” 林清宴站在他身边，温声道：“它们不会分开的。” 星星们将愿望都用在了月亮身上。 因为它们发现，愿望不是万能的，向旁人许愿，总有缺憾。 它们决定向自己许愿。 “它们会说话，会思考，是拥有灵魂的星星，像人类一样，是最独特的生灵。” 少年的声音柔和又坚定。 “所以星星们不再执著于要进入谁的轨道，而是分出一点灵魂的碎片，抛向宇宙虚空，让它们自由地漫游，寻觅千千万万种可能。” “灵魂的种子落在大地上，化作花与蝴蝶；沉进海洋里，变成伴生的珊瑚与海藻；步入人间，是在街角相逢的青年。” 他们正沐浴在银河之下，这是星球与星球的交汇点，幻彩的未来飘荡在风中，晶莹剔透的光线漫射开来，每道微小的光柱都是一种可能的人生。 这是林清桐最喜欢的新鲜世界，他会久久铭记。 所以林清宴也决定，他要成为厉害的科学家。 不要改变世界，只想改变彼此被限制在现有世界里的确定人生。 童话迎来美丽的结尾，林清桐的眼眸比星河更明亮，他习惯性地捉着哥哥的手指，小声道：“真好。” 放在平常，他会羡艳地说想成为童话故事里的那个人或动物，但今天没有。 他没有说想成为星星，只是任自己小小的手背陷进哥哥大一些的掌心，熟悉的温暖捎来云朵般绵软的困意。 他已经是一颗遇到了银色星星的金色星星。 林清桐困倦地闭上眼睛，睫毛如蝶翼轻颤，他要睡着了，身后的哥哥便及时将他抱起来，裹进暖洋洋的小毯子里。 关灯离开房间前，星星轻轻亲吻另一颗星星的脸颊。 “晚安。” ——全文完——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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