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侯府主母(重生)》 夫妻(往事) 金都立夏刚至,夜里不仅蝉鸣呱噪,更是闷热难耐。 好在,时而有凉风掠过湖面,吹得湖面波光粼粼,再狭着窗牗外的花株暗香拂入室内。 凉风一入,掀起榻闱薄纱,榻上春色美景乍现。 夏日寝衣轻薄丝滑,榻上的美人侧身而躺,颈项雪白,香肩圆润,腰窝深陷,衬托得曲线丰腴婀娜。 翁璟妩正酣睡之际,忽觉背后热得厉害,正挪着身子要离热源远一些,却猝然被一条铁臂扯了过去。 翁璟妩起初有些茫然,开始挣扎之际,耳边传来低低沉沉的一声“是我”。 她一瞬清醒,再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熟悉气息,便知是那在军营中住了半个月的谢玦回来了。 虽然今日不大想行夫妻之事,但由于多年来的习惯,便也就柔柔的顺从了他。 夜里闷热,汗水淋漓,床头要水的铃铛响了三回。 翁璟妩像是被烈日暴晒了一日的小花一样,清理后蔫儿吧唧的躺在床上,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因与谢玦同寝一榻,便是再累再困,翁璟妩也总能在他起床时一同醒了。 她睁开双目,转头往床外看去,看了了帐闱外更衣的谢玦,又看了眼窗户外边的天色。 天色依旧是黑沉沉的,估摸还不到卯时。 收回目光,望回那抬着臂套入袖中的谢玦。 谢玦因常年习武,所以肩宽背挺,身形颀长精壮。而那抬起的臂膀,肌肉更是结实匀称,不仅手臂,便是双腿也修长结实,目光稍抬,望向他那俊美中带着凛冽气息的脸。 谢玦嘴唇平抿,神色漠然,沉稳威严的姿态俨然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夜半之时行过欢.愉之事。 谢玦虽生得俊美,但因十岁便随着父亲出入军营历练,如今二十四的年纪却沉稳内敛。更因上过战场,所以一身凌厉,面如冰霜,让人不寒而栗。 便是与他成婚三年有余了,有时翁璟妩也会惧他。 但初初见他的第一眼,她却是不怕的。 那时她看到的只有他那俊美的脸和不凡的气度,而这二者也是当年她一眼倾心于他的原因。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自己也不知当年一见倾心的感情,在被沉闷日子消磨了三年后的现在成了什么样的了。 收回心思,复而看回一脸淡漠的谢玦。 这人每回从军营回来都这副模样,在榻上明明就像能烧毁一切的火,可穿上衣服下了榻后,却又冷冰冰的。 好在与他成婚已经有三四年了,虽说不全习惯,但已经不会再被他这冷沉的性子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谢玦望了过去,翁璟妩顿时垂下视线,问:“夫君会在府中待上几日?” 早间还未饮水,声音略微沙哑 听到他连一宿都不留,翁璟妩沉默了一会,但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榻,把那架子上的官服取来。 官服穿到身上,翁璟妩柔静地垂首整理他腰间的系带。 许是她昨日沐发用了花油,故而有淡淡幽香拂入鼻息之间。 谢玦嗅到这馥郁幽香,便垂下黑眸望向她。 夏日寑衣轻薄,薄纱似一层氤氲薄雾,薄雾之下是透红的凝脂,时隐时现。略一低头,衣衿松散,入目的是细腻凝脂雪肤上的点点红痕。 喉结耸动,静默了一瞬后抬起头,直视前方,平静道:“过两日会有一对母子入侯府小住一段时日,你让人收拾个院子出来。” 翁璟妩闻言,只当是战损将士的家中老母,也就没有过多的询问。 但想了想,还是不免疑惑,问:“为何不在外头给他们安排一个院子?” 谢玦道:“他们母子在外惹上了麻烦,侯府能庇护他们,等解决麻烦,他们自会离去。” 翁璟妩没有多想,便也就应了下来。 送走了上朝的谢玦,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翁璟妩心底空落落的。 成婚这几年,谢玦住在侯府中的日子少之又少,她明明是个有丈夫的人,却像在守活寡似的。 虽她像守活寡,但并不是说谢玦性.事冷淡,反之颇为重.欲。 一个月里头虽只在侯府待几日,但在那几日也会换着不同的法子来折腾她。 比起初成婚,房事少之又少的那大半年,后来也不知他怎的就变得重/欲了起来。 他这么重欲,在军营里边真的能忍得住? 翁璟妩怕他在外招惹上了什么不干净,所以派人旁敲侧击过那些小将士,他们都是一样的口径。 在军营中,侯爷日日操练将士,几乎废寝忘食,压根没有空闲时间惦记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翁璟妩知道后也就宽心了。 但日子长久,谢玦冷淡的性子从未变过。夫妻间除却床笫之间那些事情,床下却未有过半点的温情,这让她逐渐生出了无力感。 虽然不去想,但心里也明白他对自己没有半点感情,只是因为恩情与承诺才会娶她。 翁璟妩之所以会认识谢玦,缘由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她的父亲在水上救了一个受伤昏迷的年轻男子,而这个男子便是现在的谢玦。 那时不知谢玦的身份,翁父也惊叹他的出众的样貌与不凡气度,心里也明白他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但奈何谢玦那段时日失忆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翁父也就暂时把他留了下来,后来见他会识文断字,还会拳脚功夫,就留下他暂为县衙的捕快。 翁父是边陲小县的一个小知县,为官清廉,为人正直,可这辈子做过最不正直的事情便是以恩要挟谢玦娶了自己的女儿。 翁璟妩为知县之女,因在云县从未见过如此出众的男子,第一次见谢玦之时,便有了少女情丝。 偶尔与谢玦见面,情丝越缠越长,最终倾心难以抽离。 翁璟妩母亲柳大娘子看破了女儿的心思,便让丈夫去探了谢玦的口风,探他可愿娶他们的女儿,为翁家婿。 翁璟妩知晓自己被拒后,郁郁寡欢。柳大娘子不愿见女儿如此,便带着她去寺庙上香,顺道散散心。 可谁曾想竟会在上香的时候遇上了知府,那知府三十好几的年纪,正妻死了多年虽未续娶,但家中也有好几房的小妾。 不过是一眼,便相中了年轻貌美的翁璟妩,派人来打探消息,问是哪家的闺女。 柳大娘子早知他是知府,生怕他对自己的女儿动了心思,便谎称女儿早已定亲了。 可谁曾想这事竟还没完。没过几日知府就以巡查为由来了县衙,询问翁家姑娘许的是哪家公子。 翁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如珠如宝捧在手心上,怎可能会把她嫁去给老男人做续弦,但也不忍女儿随便嫁了个不喜的男子。 情急之下,也就想到了谢玦。 辗转一夜后,终还是以恩要挟他同意了这门婚事。 那时翁璟妩不知道这事,只当是谢玦对自己也有些感情的,所以才会同意了这门亲事。 成婚后不久,她不经意从母亲那处知道了他并非自愿娶自己的事实, 许是她心里愧疚,所以自那时候起,她在他的面前便小心翼翼了起来。 可若是那时便知道谢玦不仅很快就会恢复记忆,而且还是侯爷的身份,她决然不会煞费苦心地维持这段婚事,而是会与他和离。 成婚不过三个月,谢玦便恢复了记忆。 虽恢复了记忆,却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先写了信到金都。 等翁父翁母,还有翁璟妩反应过来的时候,永宁侯府的百人行伍已经到了县衙外。 那时他们方知谢玦的身份竟是永宁侯。太后是他姨祖母,皇帝是他表叔,这身份无比尊荣。 翁璟妩后悔没有在知道父亲以恩要挟他娶她的时候,就断了这么婚事。 如今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下子,那谢玦已成了他们高攀不起的贵胄。 翁父不过是个掌管着小县城的知县。身为穷乡僻壤的知县,哪里见过什么侯爷,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知府。 翁父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女婿是永宁侯而沾沾自喜,更没有因为能傍上皇亲国戚而觉得自己将会飞黄腾达,反倒忧心忡忡。 他生怕谢玦不记相救之恩,只记得他挟恩要挟,从而报复他们这一家,又或许抛弃自己的宝贝女儿。 翁璟妩在知道夫君的身份后,便沉默了一日,晚间谢玦依旧回了房,她背对着他一句话也没有。 一夜未眠,早间在他起来的时候,翁璟妩声音沙哑的道:“我们还是算了吧,和离了罢。” 须臾之后,才传来谢玦那一如既往平淡的语调:“我朝律法,无故不得休妻,再者岳父与我有恩,更和离不得。” 话到最后,他又道:“你放心,成婚前应过岳父说不纳妾的承诺也依旧作数。” 不和离,只是因无故不得休妻,且要还恩。这话说得明白,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从成亲到现在仅仅两个月,她自认是相处时间短,感情要慢慢处出来的,所以心头还抱着些许期待,随他入了金都。 可到底还是她把未来想得太美好了。 谢玦三年如一日,性子都未曾变过,她也未曾体会到自己是被丈夫爱护着的。 不仅如此,还有就是这金都这侯府的日子,过得让人憋屈。 天子脚下,无论富人贵人,亦或者是一贫如洗的穷人,对小地方来的人都有一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从踏入侯府的那一刻起,她也就成了旁人口中从边陲小城来的,不知礼数,不知规矩的粗野女子。 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年,这种歧视与鄙夷依旧存在着。 她在这侯府过得着实沉闷。 更别说那谢玦的祖母,侯府的老太太日日给她脸色瞧,怨她生不出孩子且还不让孙子纳妾。 可谢玦不纳妾,是因他守诺、成婚时他在父亲面前立过不纳妾的誓言,至今他也未有毁诺的打算。 再说子嗣这一块,她入府时便已有了身孕,但因那时初来金都,身体的不适只归于水土不服,再者老太太要给她立规矩,所以安排了两个老婆子来教导她各种礼仪。 哪怕她身子不适,那两个婆子也依旧是满嘴阴阳怪气的话。她那时年纪轻,皮子薄,且不想被人看低,便强忍着身子的不适也要去学规矩礼仪。 可五六日下来,孩子愣是被折腾得没了。 老太太愧疚过一段时日,但多年抱不上重孙,便又开始折腾了。 老太太也不想想孙子一年到头有多少日是待在侯府的,不怪孙儿便罢了,倒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翁璟妩的身上。 似梦(却不是梦) 听到谢玦所说的那对母子已经到了侯府,翁璟妩便差人把他们领进府中。 原本以为是一个老母亲,可看到的却是一个年轻貌美,眉宇间有着几分英气的美妇。 那美妇约莫二十来岁,手上还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娃。 美妇松开儿子的手,朝着翁璟妩行礼:“民妇英娘见过大娘子。” 听到那声“英娘”时,翁璟妩脑袋轰隆的一声响。 她早年间曾听谢玦的堂妹,也就是谢三姑娘一时口快挤兑她——你这样的出身,连那英娘都还不如,要不是你父亲救了我哥哥,这侯府大娘子的位置哪轮得到你来做? 而这个英娘,便也成为了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心头的一根刺,毕竟她与谢玦的婚事也确实不太光明。 回过神来,她瞧着眼前的美妇,心里极为不确定这英娘是否与三堂妹口中的英娘是同一个人? 人已经入府,再赶出去却是不厚道。 时下只能等谢玦回来的时候,才可询问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还未等谢玦回来,这府里便就有各种传言传了出来,她也因此知道了这英娘是何许人也。 原来英娘是老侯爷部下之女,能文能武,是与谢玦一块长大的。 那部下因一次交战,落得个半身不遂,也就有了寻死的心思。在死前,央求着老侯爷念在他跟随了多年的情分上,让自己的女儿为世子的贵妾。 老侯爷应允了,可没过多久,老侯爷与妻子意外身亡,谢玦便成了这侯府的侯爷,但不知为何并未把英娘纳入府中。 再后来,这英娘也不知怎的就忽然没了消息。 如今这英娘回来了,府中谣言四起,都说她那孩子就是侯爷的。 侯爷此番把他们母子接回来,就是想给他们一个名分。 听到这些谣言的时候,翁璟妩心底憋屈烦闷,可却无处吐苦水。 要说谢玦与这英娘真的什么猫腻都没有,那又为何要把母子二人接进府中? 就算是念情分,在这金都城随便给他们母子俩寻一处宅子不就好了? 若真是有什么麻烦,那想别的法子解决不就成了? 可为何偏偏要把人接到府中,对她的解释也就只有那短短的一句——他们母子有麻烦,侯府能庇护他们。 心头憋闷的等谢玦回府给她个解释。 七八日过后,谢玦才回来。 给他宽衣间,翁璟妩斟酌了一下,开口询问:“前些日子进府的英娘,可是差些成为了夫君的贵妾?” 谢玦狭长的眸子微眯,低头看了眼身前的妻子:“你如此一问,是何意?” 听出他话语间的不悦,翁璟妩低声道:“就是听府中下人提起此事,难耐好奇。” 谢玦收回目光,淡漠的道:“不过陈年旧事,提这做什么。” 沉默了一瞬,她抬眼看向他,神色认真:“那夫君此时接英娘回府,可是想抬为贵妾?” 谢玦眉头一蹙,已明显不悦:“我说过,他们母子惹上麻烦,侯府能庇护他们。” 翁璟妩还想追问,他却说:“我近来公事繁忙,皇上派我去南边剿匪,好生待他们母子,待我回来再给他们安排其他去处。” 谢玦都这么说了,显然不想她过多追问。 若是真的没关系,那他的所为,便是说明他对这英娘有所亏欠,所以才会不顾别人的猜疑也要把那母子接到府中。 若是他能解释合理,她也许会接受,可他这算是哪门子的解释?! 胸口这口闷气憋了七八日,焦躁了这么些天,等来的是这些话,所以一时脱口而出:“我绝不与旁的女子侍一夫,若是夫君要纳妾,那便先与我和离。” 因父母恩爱没有旁人插足,所以在翁璟妩看来,谢玦可以对她没有感情,但却不能与别的女子有染,二女侍一夫,她尤为反感。 话一出,正要转身离去的谢玦却转回了身,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盯着她。 大概是因多年温顺的妻子,忽然有了脾气,让他有些诧异。 但仅片刻的诧异后,谢玦道:“我与你父亲承诺过不纳妾,自然会信守承诺。” 纵使他这么说,翁璟妩的心里头始终还是憋着一口气。 接下来这些天,那些传言越演越烈,可那英娘却是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只与儿子待在小院中,连院门都不曾踏出一步。 老太太也听到了府中的传言,虽望曾孙心切,但还是谨慎的派人去调查。 至于调查的结果如何,翁璟妩无从得知。 毕竟她让人去调查,却没有调查回任何消息,就好似所有的痕迹都被摸去了一样。 纵使谢玦没有发话,可这金都贵胄的圈子都已经在笑话她这个侯府主母不过空有其名,连丈夫接回来的野女人都不敢赶出府去。 这段时日来的怨气,再加上这几年下来的积郁,她快憋不下去了。 丈夫没有柔情便罢了,还要受他人冷眼看笑话,这侯府大娘子还有什么能让她留恋的? 晚间芙蓉暖帐中,他伏身下来之际,翁璟妩第一回不是因来月事而拒绝了他的索欢。 她推开谢玦,转身背对他,闷声道:“那英娘母子一日不离府,夫君便莫要碰我。” 谢玦压下燥火,望向背对自己的妻子,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我与英娘母子毫无关系,具体原因,待我出征回来再与你细说。” 闻言,翁璟妩转回身看向他,不怎么相信:“当真毫无关系?” 她转念一想,自己家世甚微,无强大的娘家依仗,若是谢玦真与那英娘在他们成婚前有过什么,那也不用看她脸色刻意隐瞒。 但为了让自己宽心,她再次追问:“那孩子也真与夫君毫无关系?” 谢玦已有不耐,直接把人拉到身下,堵住了她的嘴。 翁璟妩送走了谢玦后,哪怕他昨晚明确的说与英娘母子毫无关系,可想起那对母子尚在府中,她依旧觉得糟心。 若是谢玦回来后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不送走这对母子,她再留下来也没意思了。 可一个月后,等到的却不是谢玦,而是一封战亡书。 死在了一场所有人都以为会赢,但却输了的仗上。 翁璟妩还未来得及伤心,那英娘却是带着儿子出现在了谢玦的灵堂上,一开口便是让自己的儿子给他父亲跪下。 一句话,掀起了千涛骇浪。 英娘跪在翁璟妩的身前,红着眼道:“侯爷不忍大娘子伤心,所以未曾告诉大娘子关于金哥儿的身世,如今侯爷不在了,妾身实在不忍金哥儿连一声父亲都不能喊,所以才会带着金哥儿来见侯爷最后一面,还请大娘子见谅。” 见谅,这见的是哪门子的谅?! 翁璟妩看向那黑不溜秋,没有半点像谢玦的孩子,神情木然,哑声道:“死无对证,仅凭这一面之词,你说是就是?” 翁璟妩虽质疑,可旁人却已经怀疑上了那孩子的身世。 ——若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会接回侯府? 英娘跪着不起,抹着泪哽咽道:“若非侯爷的孩子,侯爷为何要把我们母子二人接回侯府?” “侯爷说过,等他剿匪回来后,便会让金哥儿认祖归宗,纳我为贵妾的,可谁曾想侯爷这一去,却再也回不来了……” 话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翁璟妩沉默,许久不语。 英娘见她不为所动,继而道:“大娘子你便行行好,我不入府没关系,但金哥儿是侯爷唯一的香火,若是大娘子不认他,侯爷的香火便断了。” 一顶大帽子便这般扣在了翁璟妩的头上,英娘的这话就好似在说她生不出,却容不下旁人生的,心胸狭隘。 翁璟妩无动于衷,转头看向谢玦的牌位,看着永宁侯谢玦之位这一竖字,觉得有些可悲又可笑。 ——明明出发前便能说清楚的事情,为什么偏要拖到等你回来再说? ——为什么要在我心底放上一颗疙瘩,却又不活着回来让我释然? 望着谢玦的牌位,翁璟妩暗暗呼了一息,继而幽幽的道:“侯爷重诺,在与我成亲前便已经立誓,此生绝不纳妾,再有白纸黑字承诺,这事你可知?” 说罢,转身望向有一瞬愣怔的英娘,再道:“你说侯爷要认你儿子,这话或许能让旁人相信,可你说侯爷承诺要纳你为贵妾,我是不信的。” “侯爷阵亡,爵位空缺,你毫无证据便说这孩子是侯爷的,我若是认了,这爵位便有可能落到你儿子头上。孩子若是侯爷的便也就罢,若不是侯爷的却袭了爵,那便是乱了谢家多代血脉。” 翁璟妩不再与她多言,指着大门:“侯爷善待你们母子,不是让你们母子二人来抹黑他的,现在立刻给我从侯府出去。” 翁璟妩命人让人将他们母子赶了出去,任凭他们母子哭喊也充耳不闻。 更是对他人阴阳怪气的话语屏除在耳外。 英娘被赶出侯府后,甚至闹到了京兆尹那处去,翁璟妩也依旧无动于衷。 而老夫人在听到孙儿阵亡的时候,便已经倒下,神志也不清,更是无人敢去说英娘母子的事情。 老太太没熬过孙子离去的这个冬天,也跟着去了。 侯府重担顿时全落在了翁璟妩的身上。 数年之后,由皇帝做主,把谢家二房刚出生的孩子过继到了翁璟妩的名下。 过继的前一晚,翁璟妩正欲就寝前,听到婢女说英娘又带着儿子去了府衙,状告侯府大娘子善妒,不认亡夫留下的唯一血脉。 这几年,英娘依旧不安生,时不时闹腾一下,让金都城知道那永宁侯府的大娘子是如何一个妒妇。 这金都城的贵眷们也不会因英娘消失而不再理论她,在她们的眼中,她依旧是那个边陲小城来的女子,上不了台面。 哪怕她们面上敬她,暗地里却是说尽闲话。 所以一直以来,翁璟妩对英娘并未多做理会。 可今晚却陡生烦躁,所以辗转难眠后,起身点了更灯,提着出了屋子。 推开祠堂的门,入了其中,把更灯放下,行至谢玦牌位前给他上了一炷香。 看着谢玦的牌位,静站了许久后才开口:“等过继的孩子到了束发的年纪后,我也不留恋侯府主母的位置,会请陛下收回诰命,离开侯府,从此与你们谢家再无关系。” 她不喜待在侯府,哪怕现在是侯府娘子,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在这个地方有很多不美好的记忆,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丈夫,再到英娘这个疙瘩,也随着谢玦阵亡而一辈子埋在了心底。 上了最后一支香,翁璟妩正想转身离开了祠堂,可紧闭的房门却不知从何吹入了冷风,把祠堂内的白烛吹得忽暗忽明。 翁璟妩心下一颤,看向谢玦的牌位,坚持道:“我为你守寡五年,也够了。” 说罢,也不再久留,提起更灯匆匆离去。 * 今日过继,府中摆了二十桌宴席,所以翁璟妩需得早早醒来梳洗。 她半睡半醒间只觉得腰酸腿疼得厉害,小腹也隐隐泛疼,她狐疑间,耳边忽然传来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我今日要入营,需待一个月。” 是谢玦的声音……? 愣了一瞬,她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帘,入眼的是满室昏黄烛光。 她转头往床外望去,床榻边沿影影绰绰的坐了一个身形伟岸,身着里衣,正在穿着鞋子的男人。 男人肩膀宽阔,背影精壮,让她倍感熟悉。 翁璟妩只有过谢玦一个男人,不过是片刻便认出来了这男人到底是谁。 五年了,他从未入过她的梦。 必然是给他上香的时候,他听到她说不再帮他打理侯府了,所以才入的梦! 成婚那几年性子冷冰冰的便罢了,还在死前给她留下了那么个堵心的烂摊子,他竟还有脸入她的梦? 数年来甚少动怒了,几乎心如止水了,可在这一瞬却是有怒意在心底滋生。 成婚后她几乎从未与他争吵过,诸事皆顺着他,如今难能他入梦,正好借这个机会疏通她心底那口憋闷了八年的气! 就在梦里的谢玦要起身之际,她蓦然坐了起来,隔着薄纱拉住他的手臂。 谢玦一愣,转回头,眉头浅蹙的隔着薄纱望去,只见妻子在缓缓的向自己靠近。 四目相对,那张久违的脸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翁璟妩有那么一瞬的愣怔。 但不过两息,回过神来,靠近了他的身后,双手拨开帐闱,继而双手撑到了他的肩上,腰身一挺,高于他的头顶。 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在他欲转身之际,她轻声一喝:“别动。” 谢玦眉头浅浅一皱,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感觉到妻子缓缓伏下脑袋,温软的唇瓣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落在了他肩上。 谢玦身体随之一僵。 下一瞬,那温软唇瓣一张,一口皓齿忽然发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那力道似要从他肩上咬下一块肉一般。 谢玦:……? 刁奴(怪异) 谢玦常年习武,身体上的每一处肌肉都健硕结实,寻常棍棒都难以伤及他,更遑论只是翁璟妩那口秀气的牙。 翁璟妩用尽全力,一口牙咬得又酸又麻才堪堪咬破皮肉。 谢玦眉头紧蹙,眸色渐深,沉声问:“咬够了?” 妻子性子温顺,性子好,便是在房.事上边都是柔柔弱弱的,忽然发狠一咬,甚是怪异。 但因要去骁骑营上任,无暇去琢磨她的心思。 翁璟妩咬不动了,怔怔地离开了他的肩膀,盯着湿濡且有丝丝血丝晕染开的薄衫一角,有些茫然。 目光一移,与那已经死了好几年,尸骨寒透得不能再寒透的丈夫对上了目光,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吗?” 谢玦从床沿站起,面向妻子,皱眉问:“你这忽然怎了?” 翁璟妩没有理会他,只觉得奇怪,她暗暗地掐了掐自己的腿,轻“嘶”了一声。 怔怔然地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望向那张几乎快要忘记了的脸。 谢玦的俊颜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好似停留在了他战亡的那一年。 不,好似比他战死那会还要年轻些,和她初识他的那一年,二十一岁时一模一样。 翁璟妩反常的动作与苍白的脸色透着不对劲,谢玦微微蹙眉,沉默了几息后开了口:“若是不舒服,便请个大夫过府瞧瞧,规矩礼仪过些时候再学。” 翁璟妩看着他那张风华正茂的俊脸,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猝然抽了一口冷气。 她想起昨晚在祠堂中,门窗紧闭却有凉风吹得白烛忽暗忽明的场景时,脖颈处的细绒毛发瞬息僵直,眼神瞳孔放大,脸色泛白,脑子也逐渐空白,只傻愣愣地望着前边的“鬼夫”,心颤胆寒得那一声“有鬼”也梗在了喉间喊不出来。 翁璟妩脸色越发不对,谢玦蹙眉琢磨了一息,转而朝门外唤了一声:“明月。” 听到这一声“明月”,翁璟妩一怔。 明月是从小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婢女,从云县追随到金都,一直陪伴左右,直到两年前她出嫁。 可这个时候,明月正准备生产,不应在府中的才是呀? 翁璟妩神色呆滞地望过去,本该准备生孩子的明月,却是身盈步轻地走进了屋中,停在雕花月屏后朝着二人行礼:“侯爷,娘子。” 翁璟妩的视线从明月那平坦的小腹上往上移,落在了那张似年轻了七八岁年纪的脸。 她迷糊了。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好似在梦中,又好似在梦外。 谢玦转头看了眼脸色茫然的妻子,旨意在身,到底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问她为何要咬自己。 他转而吩咐婢女:“等天亮了,便去给娘子请个大夫。” 吩咐完了之后,遂转身去耳房换上入营要穿的薄甲。 明月行到了床边,担忧地问自家主子:“娘子,你这是怎了?” 翁璟妩茫然的看向明月,盯着她的脸左瞧右瞧,希望能看出点什么,但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半晌后,她呐呐的道:“给我倒一杯茶水。” 她需得喝口茶压压惊。 翁璟妩的视线从明月的背影移开,环视了一圈这熟悉又陌生的屋子。 自谢玦离世后,她便从这间屋子搬了出去,很少回来。 她实在搞不清楚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犹如身陷云端,脚踩不到地,轻飘飘的,如梦如幻,所看到的都不像是真实的,但触及到的却又好像是真的。 明月去而复返,把茶水递给了似失魂的主子。 等翁璟妩饮了一口凉水,但心神依旧没缓过来。 不多时,谢玦已经换上了骁骑军的薄甲从耳房缓步走出。 抬眼望去,一身银色薄甲的谢玦立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挺拔英伟。 可哪怕再英俊伟岸,也改变不了他死了好些年头的事实。 谢玦目光审视了一眼翁璟妩的脸色,沉吟一瞬,才道:“今日是上任之日,不得耽搁,过几日我看是否能回来。” 继而转头吩咐明月:“好生照顾娘子。” 说罢,便离开了屋子。 谢玦一走,压迫感没了,明月暗呼了一口气,忙走上前询问不对劲的主子:“娘子,你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娘子你说句话,可别吓奴婢呀。”明月的语气中满是担忧。 耳边尽是明月的声音,让本就混乱的脑子更乱了。 翁璟妩看向明月,眼神有几分木然空洞:“你先出去,有事我会喊你。” “娘子……”明月见主子如此神色,几番欲言又止。 “让我静静可好?” 见主子再次赶自己出去,明月只好欠身退出了屋子。 房门关上那一瞬,翁璟妩似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一般,软了身子,虚脱的躺了下来,眼神空洞的望着床顶。 她为谢玦守寡五年,操持了五年侯府,期间并未养小倌,更是没有什么相好,她不过是在他的牌位前说要离开侯府,他便计较得现身来这么吓唬她? 翁璟妩抬起手,手背遮掩双目。 或许在睡醒后,一切又会恢复原样。 可脑子里皆是谢玦,根本毫无困意。 五年来,她若说没有想过他,是在骗别人也是在骗自己。 可每每想起他,便又会想起他给自己留下的那个疙瘩,怨念也会伴随左右。久而久之,她会避免去想起谢玦,也刻意去忘记他的容貌。 可今日再见,惊吓过后,朦胧的记忆也随着那张越发清晰的脸而在脑海中浮现。 她第一次见谢玦时的场景。 她与他成婚时的场景。 她与他在床帏间云雨的场景。 脑海之中记忆交杂浮现,让她头疼。 而头疼小腹又隐隐作痛,不是很痛,而是像来月事时一阵一阵的疼。 可她这几年调理得很好,月事来时已多年未疼过了,这忽然又是怎了? 脑海混乱,小腹一抽一抽的疼,她只能调整吐息,让自己放空思绪,好陷入梦中来躲避方才所见的荒唐。 * 翁璟妩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隐约听到一道让她下意识厌恶的声音之时,她悠悠转醒。 “这才学几日规矩,娘子便如此懒散了,往后如何能打理得好这侯府?” 而后是明月反驳的声音:“娘子身体不适,侯爷在离去前也吩咐去请大夫。杨妈妈你若再如此编排我们娘子,我便去侯爷面前告一状。” 婆子一笑:“我是老夫人遣来的,你小小一个丫头什么身份,也敢来职责老身,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边去了不成?” 说罢,丝毫不在意明月脸上的怒意,又道:“身体不适?可这前几日还好好,怎就忽然身体不适了?” 话一顿,看向门口,音量大了些:“若是娘子嫌弃老妇教得苛刻,大可去与老夫人说一声,把我换了作罢。” 杨婆子在拿老太太名头装腔作势。而且话里话外都在说娘子在装病,气得明月想直接上前掌掴她两巴掌,可奈何这婆子有老太太撑腰,没人敢动她。 翁璟妩脸色沉沉。 这熟悉的声音与熟悉的话皆在耳边环绕。 这些话像是八年前,她入府才半个月时,在那教习规矩礼仪的杨婆子口中听到过的。 杨婆子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因过分教导,导致她劳累过度小产。 因此老太太迁怒了杨婆子与另外一个婆子,二人皆被打了二十棍子后,就被扔到了乡下宅子去自生自灭了。 翁璟妩望了眼窗棂,外头阳光正盛,屋内的光线也随着天色而明亮了起来。 天亮了,可她依旧还是在与谢玦同住过的寝室中,一切都好似没有恢复。 她掀开薄衾下了床,赤足踩到了地上,一步一步的走向铜镜前,摸上了自己的脸。 铜镜中,自己的样貌没有什么改变,但却少了几分二十余岁妇人该有的韵味,多了几分年轻小媳妇的青涩。 愣怔间,又听到屋外传来杨婆子朝屋子里头高喊的声音。 “娘子,你若是真觉得老妇教得不好,老妇现在就与老夫人说去,让老夫人给娘子再重新安排个婆子。” 翁璟妩朝紧闭的房门望去,眉头紧蹙。 若说那英娘让她膈应,那么外边这个一口一个老夫人来压她的杨婆子,她的膈应也不比英娘少。 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做了八年的侯府娘子,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初入府时,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小媳妇了,而是能处变不惊的侯府主母。 思索了一息,转身坐回床榻之上,朝着房门口开了口:“明月,让杨妈妈进来。” 声音温柔,一听便知是个性子极好的女子。 屋外的杨婆子听到这声音,抬着下巴斜睨了眼明月,轻嗤了一声。 明月看不惯这婆子,可奈何娘子在侯府势单力薄,还得看老太太的脸色,而这杨婆子又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她,也就只能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明月不情不愿的把房门推开。 杨婆子步入屋中,走到月屏外,只垂眸,但却抬着头朝着内间的翁璟妩行礼:“老妇见过娘子。” 见到杨婆子一如八年前那般,没有丝毫变化,翁璟妩便开始怀疑起自己现在的情况。 但也知时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便也就敛去杂思,望向前边不怎么尊敬自己的婆子。 杨婆子行了礼,便径自抬起双眼,但视线在对上翁璟妩的目光之际,略一诧异。 是错觉吗,怎觉得这大娘子的眼神变了? 那眼神淡然而沉稳,似乎没有了往日的怯懦。 “方才听杨妈妈在外边说的话,怎么,觉得我是在装病?” 翁璟妩问话的时候,脸上浮现浅浅笑意,可这笑意之下却似挟着隐隐的压迫感。 杨婆子愣了一瞬,连忙回神,暗恼定是自己昨晚吃酒吃糊涂了,以至于现在还没醒酒,不然她怎觉得这娘子的气质有些不一样了? 昨日还是担忧出错,处处小心翼翼的小妇人,今日却落落大方,怎么可能? 她定是酒还未醒才会有这种错觉。 想到这,杨婆子又恢复往日盛气的模样,话里有话:“老妇可没有这么说,但身子是娘子自己的,是不是病了,只有娘子最清楚。可即便是只有少许不舒服,这规矩礼仪也不能落下,不然往后娘子怎么当得好这侯府的主母?” 闻言,翁璟妩一笑,随而看向杨婆子带来的小婢女,还有一旁面色不悦的明月。 收回目光,看回杨婆子:“也罢,杨妈妈既然执意让我去学礼仪,我便是再难受,也得起来了。” 说着便从床上下来。 明月忙上前扶住她,劝道:“娘子你莫要逞强,侯爷说过了规矩礼仪可以先放一放的。”说着,转头看向杨婆子,怒斥道:“娘子是主子,你是奴才,身为奴才却如此咄咄逼人,要是娘子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你担得起吗?” 惯会琢磨侯府老太太心思的杨婆子,可一点都不怕这小丫头的威胁,笑道:“老妇不过是奉老夫人的意思认真教导娘子学习规矩礼仪,怎算是咄咄逼人了?难不成娘子觉得老夫人的安排有问题,老妇不配教导娘子?” 明月还欲说什么,翁璟妩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问她:“大夫什么时候到?” 明月收回目光,回道:“两刻前繁星已经出府去请了,估摸着再过两刻便能回来。” 翁璟妩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杨婆子:“在大夫来前,我便先去学两刻,杨妈妈你看如何?” 杨婆子见堂堂的侯府娘子都得看她的眼色行事,垂下眼帘,眼底有得意,也有鄙夷。 果然是从边陲小城来的,这般没气性,往后估计也上不了什么大台面,难怪老夫人看不顺眼。 做戏(主仆默契) 梳妆台前,翁璟妩双目失神,心下思绪万千。 因守寡那几年孤寂,免得让自己胡思乱想,便也就寻了许多事情来做,也学了很多东西。 学了琴棋书画,点茶,也看了很多从未涉及过的话本。 有鱼仙为报恩,夜半化作娇娘来寻郎君。 亦有老妇山中拾柴,误入一洞,再出来已是双十年华,而周遭一切人与物都好似倒退了数十年。 已死之人死而复生,已娶妻生子之人,却毫无存在的痕迹。 她或是如那老妇一般,回到谢玦未亡之时? 意识他可能还是活生生的,她心里隐隐有喜悦涌上,但不过片刻又趋于平静的想到了别的事。 杨婆子还未被打板子,也还未被发落到乡下院子自生自灭,依旧盛气凌人的刁难,这个时候…… 翁璟妩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睫一颤的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 不禁抬起手,指尖颠颠巍巍地放到了小腹之上。 明月给主子梳妆,心里满是对那杨婆子的嫌恶,也没有注意到主子的动作。 想了又想,明月忽然有了主意,低声道:“娘子,若不然你装晕吓唬吓唬那杨婆子,免得她总是拿老夫人来压娘子。” 翁璟妩从怪诞离奇的思绪中抽离,回神看向铜镜中的明月,忽然柔柔的一笑:“好呀。” 明月惊得微张嘴巴“啊”了一声。她只是说说,完全没有想过自入了侯府后便变得小心谨慎,且万事以和为安的主子会应好。 惊诧间,翁璟妩看了眼自己的素雅的妆容,抚了抚自己的发鬓,遂起了身:“得出去了,不然这两刻便过去了,再晕也无用了。” 不管自己现在是否如那老妇一般遇上了怪诞离奇的境遇,还是深陷幻境中。杨婆子的事,她可没打算就这么过了。 在失去了孩子后,她那一整年都没有走出来,每每梦中都会出现一个看不清楚脸的孩子在喊她娘亲,所以梦外,泪水湿透了一个又一个软枕。 翁璟妩小腹有些许不适,但还是朝屋外走去。 那时候,小产的事情是在谢玦入了军营的数日之后,但在那两日,她身子早有不适了。 她年纪尚小,刚为人妇不久,所有事情都是懵懵懂懂的,她不知自己已有孕,只以为是水土不服,导致月事迟迟未至,丝毫没有往怀孕那方面去想。 那时杨婆子教习礼仪,李婆子教习规矩,二人或有老太太授意,又或是对这小地方出身的主母轻视,所以得寸进尺,过度教习,让她疲劳过度,从而小产。 她怕惹老太太不喜,怕惹谢玦不喜,从而针对父母,但现在,她已不在意他们喜或不喜。 她现在身体已经有所不适,避免在安胎养胎期间,杨婆子和那李婆子往后还继续给她使绊子,只能及早把她们赶出府去。 从屋中出来,只见院中阳光明媚,树影婆娑,点点星光透过疏密错落的树叶落在了青石砖之上。 目之所及,嗅觉,听觉都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回过神来,她目光停留在了院中那一棵早已在谢玦战死那年枯死,现在却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银杏树上。 收回目光,携着明月出了院子,到了隔壁院子。 杨婆子脸上带着让人不喜的笑意候在了院中。 她们不在褚玉苑教习,却让她来这隔壁的院子,显然是不想让谢玦知道她们都是怎么教习的。 十七岁年纪的她太傻,受的所有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娘子既然来了,那便开始吧。”想了想,又说:“也不知娘子这几日都学得怎么样了,不若把先前学过的都演示一遍,如何?” 换做以前,南北两地礼仪不同,且所有礼仪都只是学了一遍,更是在身子不适的情况之下,翁璟妩必然会出错。 但这些事情,与现在的她而言,就似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礼仪中简单些的便是见何人,行何种礼,如何受礼。再有见何人,说何种话。 除却这些之外,另外还有笑,坐,行,言,食等方式。 明月说大概还有小半个时辰大夫便能来道,除却梳妆花费的时间,已没有多长的时间了。 但都过去了八年,翁璟妩早已不记得当年都学过些什么,即便如此,她还是轻声应了一声“好”。 随即从最简单的长辈拜礼开始。上前一步,双手平放前方,才一拜,便被喊了停。 “娘子这礼行得有些不对,应该这样才对。”说着,杨婆子做了一遍示范,然后道:“为了让娘子记忆深刻些,把这礼重复十遍。” 明月闻言,给气笑了:“娘子方才的礼一点都没有错,甚至比杨妈妈做的还好,杨妈妈鸡蛋里挑刺,明显是故意刁难我们娘子!” 杨婆子面色一沉:“娘子身边的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且也没正经学过什么礼仪,她哪里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她如此指责老妇,老妇心里不舒坦。” 翁璟妩略一琢磨,十遍下来,倒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时机也正好。 她看向明月,吩咐:“你去厨房看看甜汤炖好了没有,做好了便盛一碗过来给杨妈妈消暑。” 明月愣了愣,脸上略显疑惑之色,正想问厨房何时熬了甜汤,但看到背对着杨婆子给她使眼色的娘子,顿时反应了过来。 杨婆子见这将来把家的主母都如此讨好自个,嘴角的笑几乎遮不住。 “去吧。”翁璟妩催她,微微一笑。 明月感觉到主子有些不一样,好似从容沉稳了些。 明月福了福身子,继而转身出院子。 一出院子,便立即让小婢女到前院盯一会,若是大夫来了,便立即来报。 不过是半刻,小婢女步履匆匆地回来,道是大夫已经到前头了。 明月过来的时候,恰好杨婆子正为难翁璟妩再次多练十遍。 翁璟妩时不时注意着院门,待看到明月走进院中朝着自己点头的动作,心下有了数。 翁璟妩忽然捂住了自己小腹,面色痛苦的看向杨婆子:“我这腹中有些不适,我歇一会再练。” 看到明月没有端什么甜汤过来,杨婆子皱了皱眉,道:“从开始到现在都还未过一刻,且仅仅只是个长辈礼,娘子也做不好。只是有些许的不舒服便要歇息,老夫人若是过问娘子的进度,老奴该如何答话?” 明月连忙上前扶住了主子,望向杨婆子,怒斥:“娘子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你也担不起!” 杨婆子心说不过就是学礼仪,且都没一个时辰,矫情什么呀? 再看那翁璟妩脸色依旧红润,没有半点病态,俨然就是装病,想到这,便板起了脸,道:“娘子便是要歇,也行,先把这十遍练了。” 翁璟妩推开了明月:“那我便再练十遍。” 说着,才抬起手,身体一晃,还未等杨婆子反应过来,翁璟妩便倒了下去。 早有准备的明月,眼疾手快的把主子给扶住了,心知主子是演的,但也还是露出惊吓的神色:“娘子,娘子你怎了?!” “快来人呀,娘子昏迷了!” 杨婆子先是一惊。但到底也是个人精,片刻后便琢磨出了不对劲,这要晕过去,明月也接得太及时了些吧? 恐怕这主仆二人早就已通合一气来算计她了。没想到这乡下小城来的娘子也不是善茬,还会耍上小聪明了,她吃的盐都比她吃的米多,怎会让她们得逞。 杨婆子上前,道:“娘子许是中暑了,我来给娘子摁一下人中便醒了。” 明月力气大,一手扶着主子,一手怒推杨婆子:“娘子要是出事,侯爷定然饶不过你!” 杨婆子还要说什么,院门外忽然传来婢女繁星的声音:“娘子,大夫来了……娘子这是怎了?!” 繁星不知翁璟妩与明月的主意,惊呼了一声,惊慌失措的从月门外跑了进来。 明月不搭理杨婆子,急急的与繁星道:“快与我把娘子扶回褚玉苑中。” 看着两个婢女把翁璟妩扶出了院子,杨婆子略一琢磨,心道她可不能坐以待毙,随即连忙赶去老夫人那处。 * 老太太的院子很是僻静,院中还飘着淡淡的佛香。 每日老太太都会在观音像前诵经,谁也不能打扰。 杨婆子在外等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后,听到屋中传出一声老妇人的声音“进来吧。” 杨婆子从门外推门进来,入了屋子,便见年纪约莫六十,发髻花白,面相和善的老夫人在佛龛前上了三炷香,抬了抬手。 杨婆子会意,立即上前伸手半搀着老夫人。 老太太坐到了一旁的榻上,手中捻着佛串,语气淡淡的问:“那翁氏怎了?” 杨婆子退到几步之外,低头应道:“今日娘子假意说身体不适,不愿与老奴学礼仪。老奴训了几句才不情不愿的从床上下来,可不料才学不到一刻,娘子便说不舒服,随后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老太太闻言,捻着佛串主子的手一顿,眉头微皱,又听杨婆子说:“老奴原本也以为娘子是真的晕了过去,可这娘子晕过去的时候,婢女接得极快,好似提前知道娘子会晕似乎的。” “你说,翁氏装晕?”老太太的眉心更皱了,面上露出了不喜之色。 杨婆子点头道:“怕是吃不得苦,才学了几日规矩礼仪便受不了了,才会用这小伎俩来逃避。” 杨婆子底下教过的婢女没有一百都有几十个了,装晕的伎俩她一眼就能看穿。所以很确定的点了头:“老奴肯定。” 老太太本就对这小县令之女出身的孙媳不喜,听到杨婆子的话后,脸色一沉,朝着门外的婢女吩咐道:“喜鹊,你去褚玉苑,传我的话,让娘子醒了便来我这院子。” 但不一会,喜鹊去而复返,老太太皱着眉头望着她:“怎还没去?” 喜鹊应道:“娘子身边的婢女明月求见。” 老太太一声嗤笑:“我倒要瞧瞧这主仆二人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说罢,道:“让她进来。” 看见明月是哭着进来的,老太太与杨婆子都愣了愣。 明月在老太太面前扑通的跪了下来,哭道:“奴婢求老夫人为娘子做主。” 老夫人见这小丫头哭得不似作假,默了一瞬,看了眼杨婆子。 察觉到老夫人瞧自己的眼神中有怀疑,杨婆子暗暗摇头,似乎要老夫人莫要被这丫头给骗了。 老夫人收回目光,看向明月,冷声道:“做什么主?这侯府难道还有人敢欺负了她不成?” 明月知道老夫人打心眼里瞧不上自家娘子,可时下她便是瞧不上,也不会再放任杨婆子李婆子两个刁奴来为难娘子。 想到娘子进府半个月就被磋磨得差些小产,明月的哭声是真真的,委屈也是真真的。 明月絮絮道:“今早娘子便觉得不舒服,可杨妈妈说娘子装病,娘子也是咽不下这口气便硬扛着下了榻。” 抹了泪又继续道:“在与杨妈妈学礼仪的时候,娘子已经扛不住了,想要休息。可杨妈妈又说是奉老夫人的意思来教娘子礼仪,话里话外都说若是娘子这点苦都吃不得,只怕老夫人会不高兴,还一直让娘子重复压根就没有出错的礼仪。” 杨婆子是受过老太太的意,让翁氏吃些苦的,所以一点也不慌,骂道:“你这小婢倒是会冤枉人,白的都被你唱成黑的了,我这是为了娘子好才会认认真真地教习,你却是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明月蓦地抬头,愤怒地瞪向杨婆子,情绪激动的骂道:“你这腌臜婆子,嘴上说是为娘子好,可娘子却和那李婆子害得险些小产了!” 杨婆子也怒了,骂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怎么叫做我险些……” 似乎反应过来了明月说的话,话语骤然一顿,瞳孔猛地一缩。 一声清脆的“啪哒”声在屋中响起,是老夫人手中佛串落地的声音。 明月抹着泪哭诉道:“娘子昨夜便见了红,还当是葵水来了。早间不舒服,侯爷也让娘子休息,可这婆子倒好!” 她怒指杨婆子:“口口声声说是老夫人安排的,非得阴阳怪气的挤兑娘子,眼里更是半分尊敬都没有,好似她才是主子,我们娘子要看她脸色做事似的!” 杨婆子慌了,连忙朝着老太太跪了下来,声音颤抖的辩解道:“老、老夫人,老奴实在不知娘子已有身孕呀,而、而且今日礼仪都还学不到一……” “闭嘴!”老夫人忽然冷喝了一声,蓦然从位上站起,面色凝重的略过地上的两人,朝着屋外走了出去。 算计(回去) 翁璟妩坐在榻上轻抚着小腹,眼眶湿润,眼尾泛红。 见红一事,是翁璟妩让明月骗大夫的。 大夫听闻此事,再号了脉,说她已有小产的迹象,需得好好休养,莫要劳累也莫要多想。 前五日得卧榻安胎,若是脉象趋于平稳才可下榻走动。 翁璟妩记得见红的时候虽然也是今日,但却是在晚上。 谢玦还在府中的时候,那两个婆子有所收敛。 可他去了军营,需得一个月后才能回来,府中没了靠山的她,便势单力薄,府中下人又有几个是真真瞧得上她的? 以老太太与太后的姊妹关系,大可从宫中请来一个有些身份的教习嬷嬷来教习,但却只让自己的陪嫁婆子来教她,如今想来,不过是在她面前立下威严。 以此事来告诉她,哪怕她父亲对侯爷有救命之恩,但在她们一家挟恩要了这门亲事后,恩情便抵了,别再妄想飞上了枝头就真变凤凰了。既入了侯府后,那她就是谢家的儿媳,必须得守谢家的规矩。 正因这下马威,不说其他下人是如何看待她这个主母的,只说那两个婆子,对她没有半分的尊重。 谢玦离府,再有老太太的授意,这两个婆子也就越发的过分了。 上午礼仪站了两个时辰,也就只歇了半刻。 下午学规矩,亦是站着背下家规与女子二书,《女诫》《女论语》, 一整日几乎站了四个时辰,身心交瘁,晚间便见了红。 她只以为是月事来了,早早便歇下了,第二日一如既往去学礼仪规矩。 几日强撑下来,便也就小产了。 思索之间,繁星急急从外进了屋中,提醒道:“娘子,老夫人往咱们院子来了。” 翁璟妩回过神,沉吟了一息,与她道:“便说我醒了,但又哭着睡了过去。” 繁星兴奋的“诶”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可又露出担忧:“娘子,你的身体真的没事了吗?” 翁璟妩是个温柔的人。对上从小一块长大,且忠心自己的繁星,浅浅一笑:“我无碍,都说了方才见红的事是骗大夫的。” 翁璟妩确实动了胎气是不假,但尚未见红,也就没有大夫说的那般严重,而且她也感觉得到腹痛已经减缓,甚至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 繁星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在隔壁院子见到娘子昏迷的时候,差些把她给吓得个半死。 在大夫给娘子诊脉的时候,繁星哭得稀里哗啦地,明月不忍,便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说了娘子是假晕,她才缓住。 但在听到娘子有孕,动了胎气的时候,又没忍住藏到角落里边抹泪。 许是哭多了,繁星双眼又红又肿的。 在繁星出去前,翁璟妩温声嘱咐她:“晚间去煮两个鸡蛋敷一敷,明日就不会肿了。” 繁星摸了摸自己的双眼,憨憨一笑,“诶”了一声后就转身出了屋子。 明月繁星都是自小跟在华音身边伺候的。 明月聪明机灵,繁星憨厚,二人在谢玦离去的那些岁月里都一直常伴她左右。 后来满了二十后,翁璟妩各给她们寻了一门亲事外嫁,又另娉她们做侯府的管事姑姑。 她一梦回到今朝前,是二十五岁的年纪,算来,她现在才十七岁。 思索间,应是老太太来了,所以外边传来了繁星细碎哽咽的声音,说娘子哭过后便睡下了。 老太太杵着拐杖站在屋外,往正屋的房门瞧了眼,随而看向在院中等候的大夫,给了喜鹊一个眼神。 喜鹊会意,随而去把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走来,老太太面露急切之色:“孩子如何了?” 听到这老太太先问的是那孩子,却丝毫没有问那孕妇如何,大夫不禁心底感慨高门凉薄。 老大夫如实道:“禀告老夫人,娘子不仅疲劳过度,又加上忧思多虑,今日见了血,若是再不调理好身子,疏解思虑,恐怕这孩子难以保住。” 听到大夫的话,老太太拄着拐杖的手不禁收紧力道,思绪乱了一瞬,很快便镇定下来,吩咐繁星:“去取诊金给大夫,再送大夫出府。” 大夫离去后,老夫人再而看了眼那孙儿媳的屋子,沉默了一瞬,看向明月:“好生伺候你们娘子,若有何物缺了,便去库房取。” 明月不应,只抹着泪又跪了下来,哭哭啼啼的道:“还请老夫人给娘子讨回个公道,那杨婆子和李婆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呀。” 想到那杨婆子差些折腾的曾孙都没了,老夫人面色沉了沉,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从褚玉苑离去。 见老太太走了,明月的哭声倏然一止,冷静地抹了抹泪,站了起来,转身往主子的屋子而去。 老太太从褚玉苑离开后,便吩咐人去宫里请一个太医到府上来。 老太太虽不喜孙媳,可她那腹中的孩子到底是侯府的子嗣,她的曾孙,如何能让她不在意? 脸色沉沉的回了院子,再而让人把杨婆子和李婆子唤到了厅中。 方才杨婆子被留在屋中时,心都凉了半截,再三思索后非常确定那翁氏是装晕。 但随后转念一想,如果是早已知晓自己有了身孕却不说,故意在练习礼仪时装晕。且还故意让她瞧出假晕的端倪,让她来夫人这里告了状之后,再吩咐明月丫头跑到老太提面前告状说她这个婆子险些害得娘子小产…… 杨婆子想起第一回见这翁氏的时候,温温柔柔的像个温顺的小羊一样,半个月下来就没见过她和谁急眼过。 如果这温顺只是假象,那么这芯子肯定就是黑的了! 这城府心计该有多深呀! 两个婆子胆颤心惊的入了厅中,朝着老太太跪了下来。 老太太端起茶水浅饮了几口,复而看向她们二人,缓声开了口:“我让你们让翁氏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给她些苦头吃,可你们倒好,差些把我这曾孙都折腾没了。” 话到最后,老太太轻轻一笑,笑得两个婆子背脊一寒,冷汗也从额心冒出,两人连忙磕头,不约而同地求饶:“老奴们知错了,求老夫人饶了老奴们。” “明日你们到褚玉苑去,若是娘子能原谅你们,便罚你们一年月例作罢,但若是娘子不依,那乡下庄子随你们选一个。” * 骁骑军的将士□□练了一日,大汗淋漓,疲惫得犹如死狗。 谢玦正欲回帐中,忽有一手拍在了他的肩上,然后搂着他的肩头。 他面色淡淡的转头望去,搂住自己肩头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英俊青年。青年眉眼间皆是笑意,与他的冷硬形成鲜明的反差。 “谢侯爷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今日这场操练,把这一溜的小子吓得都不敢因你年纪轻而再小看你。” 谢玦把他的手拨开,面色冷淡进帐中,问:“洛小郡王这回又是因何事被扔到军营来了?” 洛筠,新安郡王府的小郡王,与谢玦算是一块长大的。 洛筠随着他入了帐中,嘟囔道:“还不是我那父亲,说你年纪轻轻就掌管着骁骑军,让我也来学习学习。” “但我见你似乎与军中将士倒是相熟,不像是今日才进的营。” 洛筠:“新兵入营,容易被挤兑,我不过是提前做了功课罢了。” 说话间,有两个小兵抬了两桶凉水进来,随后退了出去。 谢玦把薄甲脱下,再把被汗水湿透了几回,又被烈日烘干了几回的上身戎服脱下。 一身精壮肌理,腹上块垒匀称紧实,手臂肌理更是健壮,洛筠看了眼,暗暗垂涎,心里琢磨着自己在这军营待上一个月,也不知能不能也练出这么一副好身材。 明明在小时候玩得好的贵族子弟们都已约定好了做纨绔子弟的,结果这人却是成了他们这一辈中最有出息的。 每次被家中老父训斥,都被拿来做比较。 谢玦转头看向洛筠,驱赶道:“我要沐浴了,你怎还不走?” 洛筠一耸肩,正要走,但似忽然见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陡然瞪大了双眼,几步上前,停在了谢玦的面前,惊诧地看向他肩头上的牙印。 几息后,忽然“啧”了一声,揶揄道:“这是女子的牙印吧?入营前还玩这么野,是哪家……” 话语忽然一顿,忽然反应过来谢玦似乎已经成婚了,半个月前带了个小媳妇回金都,虽不见其人,但也都听说了。 谢玦从不乱来,连个晓事丫头没有,这口牙印还能是谁咬的? 这不显而易见么! 洛筠立马把余下的话都咽了下去,也立即断了自己胡思乱想的,他可不敢冒犯嫂子。 他退后了几步,对谢玦道:“你洗,你洗,我先出去。” 因洛筠的提醒,谢玦才想起肩头上的牙印。 在人离去后,侧下目光看向肩头上的牙印,目光受阻,只看到牙印的一小角。抬起手臂,指腹落在了牙印上。 虽皮糙肉厚,但许是咬得狠,所以指腹之下的牙印依旧是凹凸不整。 眉头急蹙,唇角紧抿,眸中更是露出思索之色。 他何时得罪了她,以至于让她下这么重的口? 思及今日她那病容,再想起回金都时答应过岳父会好生照顾妻子的话,思索半晌后,还是决定明日回侯府一趟。 亡夫(久别相见) 府中老妇领着太医到了褚玉苑,明月入屋禀告。 一入屋中,明月脸上就露出慌乱之色,压低了声音询问坐在床上的主子:“娘子如何是好,老太太让人从宫里请了太医,现在已经在院子外了。” 翁璟妩一派淡定的道:“莫要担忧,我有应对的法子,你只管把人请进来。” 明月虽担忧,但还是把床幔放下,随后转身出屋子去把太医请了进来。 太医入了屋中,把脉枕放置床外的高杌凳上,随而朝着帐幔后的女子道:“娘子,请把手放置枕上。” 片刻后,一小截莹白细腻的手臂从帐幔中探出,放到了脉枕上,声音温和有礼:“便劳烦太医了。” 太医搭脉片刻,问:“娘子感觉如何?” 翁璟妩道:“昨夜见红腹痛并未太在意,但今日起来时腹痛更甚,且晕乎乎的,站了不久就昏了过去,睡了半日,腹痛也消减了许多。” 一旁的明月小声回道:“娘子最近为了学规矩礼仪,几乎废寝忘食。” 太医从话中听出了疲累过度的意思,接着又问:“那近日娘子就寝与进食情况又如何?” 明月答:“娘子晚间复习一日所学,常常等到晚归的侯爷回来才歇,再有进食……许是整日想着如何把这些规矩礼仪学好来,所以这些天都没有什么胃口。” 闻言,太医心里有了数,收了手,道:“我给娘子开两幅安胎药,娘子这几日莫要下榻,先好生休息几日,之后我再来给娘子复诊。” 翁璟妩道了声谢,让明月把太医送了出去。 候在屋中的喜鹊也随之出去,领着太医去老太太那处回话。 翁璟妩把袖子拨下,躺了下来,望着浅色的帐幔失神。 几乎一日过去了,她依旧还是身在在八年前。 她应是魂魄回到了八年前。虽不知是怎么回来的,可对这事,她喜大于惊。 她对谢玦有怨,可倒也不至于怨到他去死,他若是能继续活下去也是好的。 再者,自失去了孩子后,她三年无孕,在孩子一事上略为执着。再有五年守寡,形单影只,好不孤单,若是有个孩子陪着她,她也不至于在这侯府熬不下去。 重来一回,她必然要保住这腹中的孩子,不能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精神紧绷了一整日,听了太医与大夫说孩子可保下的话,精神也得以舒缓。 * 第二日,用了早膳后,明月从屋外进来,禀告:“娘子,那两个腌臜婆子过来了,说是来赔罪的。” 翁璟妩拿了书在软塌上看,听到明月话,转头往菱花形的窗棂望去。虽是才是早间,但八月的阳光在这个时辰已然热烈,人在这样的日头下边站一会都会觉得闷热。 收回目光,看向明月:“让他们等着,等到这太阳落山,我便见她们。” 明月回神,回道:“奴婢以为娘子不会太计较的。” 主子性子温和,很少与人计较,所以有些惊讶。 翁璟妩问她:“可觉得我做得过分了?” 明月连连摇头:“娘子一点都不过分,再者本来就是那两个婆子逾越了。再说了,娘子如此立威了,也省得这侯府里的人以为咱们是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 昨日娘子装晕后,明月总觉得杨婆子已经看出破绽了。 忧心的扶着娘子回到房中后。娘子除了嘱咐她骗大夫说见红的事情,还有便是等老太太焚香诵经出来,杨婆子先恶人告状后再去哭诉。 起先明月不解,可等大夫说娘子有孕的时候,明月才明白娘子为什么要等杨婆子先恶人告了状后再去哭诉了。 若是那杨婆子在老太太的面前说娘子是装晕陷害的她。届时那么再去哭诉娘子险些小产的事情,老太太对那有些情分的老仆妇,与亲曾孙一对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明月从屋中出来,看向院中惴惴不安的两个婆子。 想到娘子明白了与侯府这些恶人以和为贵是行不通的,终于要惩治他们了,心底说不出的松快。 “娘子说了,她会见你们的。”明月道。 闻言,那两个婆子暗暗呼了一口气,但随即又听到明月说:“等到这太阳落山的时候,娘子便见你们。” 两人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杨婆子看着落到地上的灼热日头,惊吓道:“我们二人的岁数加起来都过百了,若是在这样的日头下边站上一日,那半条命都快没了,娘子这不是让我们两个老婆子死么!” 明月冷笑了一声:“就几个时辰就看把你们急的,娘子学规矩礼仪的时候可都站了好几日了,你们还比娘子娇贵了不成?” 随即板起了脸,又道:“你们什么身份,没了半条命又怎么样?娘子腹中的小主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是你们那两条贱命也都赔不起!” 二人哪里受过十六七岁小丫头的气,心里不安之余又生出几分薄怒,但想到老太太的话,终究也是敢怒不敢言,暗暗想着等差不多时候就装晕,明日再来便是。 明月似乎知道她们心里头那点弯弯绕绕,径直道:“对了,若是你们扛不到太阳落山晕了过去,可别怪娘子日后不再见你们。” 二人暗恨咬牙,只能强忍着在太阳底下站到太阳下山。 翁璟妩立在窗前看了眼两个婆子,脸上表情浅淡,没有什么喜悦。 这两个人仗着老太太撑腰,变本加厉的折腾她,倒也不冤枉。 府中下人对她这个主母多有轻视,她从云县带来的那几个下人受尽排挤,也吃了好些苦。 既然重来一回,自然不会再让他们受气。 如此,借着这两个婆子来杀鸡儆猴,倒也正好。 收回目光,再转身缓步回到榻上把余下的半本书看完。 老太太听到孙媳让两个婆子在日头下站到太阳下山,眉头微扬。 在她跟前一样也伺候了几十年的宋婆子不忍,便道:“杨婆子李婆子纵使有错,可在这日头下站一整日,估计命都要没了。” 老太太看了眼门外毒辣的日头,面色淡淡的道:“我让她们给翁氏点脸色瞧,但她们实在太过了。到底是主子,哪轮到她们在我面前说谎诬陷翁氏,让她们受些罪才乖觉。” 说到这,一笑:“但翁氏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她为了讨好我,理应把这件事揭过的才是,但似乎完全不看我的脸色。罚了二人,虽得罪了我,但也震慑了其他下人,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愚笨。” 宋婆子从老夫人话里听出了不会计较这事的意思,也不敢再说情。 宋婆子感觉到了比起温顺和气的孙媳,老夫人似乎对这手段狠了起来的孙媳更顺眼了一些。 * 翁璟妩下午小憩半个时辰,醒来时小食了些炖品,日头也渐渐西移。 原本荫凉之处,也随着日头移动,烈晒不已。 外头两个婆子被晒得皮肤通红,嘴皮子也因久未饮水而干裂,豆大的汗珠从被晒红的额头上滑落,两人摇摇欲坠几乎晕厥。 终于熬到了黄昏,两个婆子双腿都在颤颤发抖,口舌更似被火烧过了一般。 明月站在廊下与她们道:“娘子心善,让你们饮一杯茶水再进来。” 听到这话,两个婆子差些吐了一口血。让她们在这毒辣的烈日之下站了好几个时辰,还叫心善?! 可口舌像是被火烘烤过一般,听到有水,双腿颤颤巍巍地往明月那处走去。 明月朝着小婢女看了眼,小婢女给她们各自递过去一杯茶水。 茶水到了手上,慌忙抢过,一口灌下却依旧未解渴,急道:“再来一杯!” 明月轻嗤了一声:“娘子让你们进来。” 然后转身入了屋子,二人看了眼空了的杯子,再举起来往下倒,张开了嘴巴去接那么一两滴水。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才不舍的入了屋中。 见着翁璟妩娴静地倚坐在榻上,看着手中的书,再悠悠的转着手中的小团扇,好不惬意,哪里有半点动了胎气的样子?! 可太医都说动了胎气,若是她们再到老太太那处说翁氏是装的,恐怕老太太的怒气是她们无法承受的。 明月提醒:“娘子,两个婆子已经进来了。” 翁璟妩放下书卷,慢条斯理的抬起视线往二人望去。 杨婆子看到翁氏那副惬意从容的模样,才惊觉昨日早间觉得翁氏不同了,并不是错觉,而是真的不一样了。 先前刚入侯府的那种小心谨慎已不见,如今尽淡然从容。 不过是过去了半个月罢了,怎就改变这么大,难不成先前是真的在演戏? 两个婆子相继低下头,李婆子哑声道:“先前对娘子多有得罪,还请娘子莫要太与老妇们见谅。” 翁璟妩目光从李婆子移到了杨婆子的身上。 杨婆子咽了咽唾沫,声音更加的干哑:“老妇对娘子不敬,还请娘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对老妇从轻发落。” 翁璟妩闻言,淡淡一笑,然后重复了“从轻发落”四个字后,才悠悠的道:“我倒是不想与你们太过计较,所以我不想再在侯府见到你们。” 二人闻言,愣了愣,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想把他们赶出侯府么!? 能在权贵府中当管事婆子,可是天大的好差事,祖孙三代都不用愁!若是被下放到乡下的庄子,毫无油水可捞,还得像那乡野村妇一般做活,这简直云泥之别呀! 两个婆子连忙跪了下来,纷纷开始哭诉。 “老妇都五十好几了,儿孙也不孝,若是离开了侯府,去了那乡下,往后可怎么过活呀。” “老妇忠心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这教导礼仪一事,老妇也是尽责而已,可却不知娘子身体虚弱,又有了身孕,纵使有错,可也不至于被赶出侯府呀!” 杨婆子不甘心,又道:“再说小主子也已保住了,娘子何须把老妇们往死路上逼呀!” 两人的哭嚎声中,忽然有一道冷冽低沉的声音横插了进来:“发生了何事?” 声音自屋外传来,刹那间所有人都噤了声,不禁地循着声音往了过去。 不知何时,永宁侯谢玦负手凝立在了门口,严肃威严的扫了一眼屋中的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翁璟妩的身上。 昨日翁璟妩见到谢玦之时,先是以为是在做梦,后以为是见鬼,所以没有认认真真的看他一眼。 而现在在她清醒之时,与死去多年的谢玦相见,不禁有些失神的望着才二十二年岁的他。 一身云峰色长袍的常服,身形虽挺拔高硕,但剑眉星目,俊美无俦。 即便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可那沉稳且凌厉的气势,让人不敢多瞧那俊颜一眼。 于翁璟妩而言,她已有五年没有见过他了,但她至今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他面上皆是欲/色,与现在肃严正经的模样截然不同。 而在那云峰色的衣袍之下,铜色的背脊之上,不知被她的指尖抓了多少道的红痕。 第七章(孩子是回来前有的...) 翁璟妩望着门外的谢玦,刹那失神间,好的与不好的记忆都一同涌了上来。 可好的回忆少之又少,他们成婚后在云县只待了短短的三个月。后边与他回了金都,不足半个月,谢玦便入了骁骑军,每个月也就回来一两回,每次见面皆是匆匆,连话都不曾说几句。 她若不说话,以谢玦沉闷的性子更是不会多说一句话,久而久之,成婚三年里,他们唯榻上越发契合,榻下总是无话可说。 日子久了,心头渐寒。 而让她彻底心寒的是他战死前做的那一件事。 英娘的手段卑劣,她十句话里边有九句是假话,这金都城的贵眷不是不明白,不过就是想看她的笑话罢了。 翁璟妩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而且她在意的从不是英娘那些话。 她在意的是,他没有与她说清楚,没有商议过便把曾差些成为他贵妾的妇人接回了府中。 她在意的也是谢玦的态度,只有不重要的人,才会觉得解释也不重要。 而她,在他心底便是不重要的那一个。 万千思绪瞬息被杨婆子李婆子惊喊的一声“侯爷”给拉了回来,目光略移,便见原本跪着的两个婆子都瘫软在了地上。 翁璟妩避免直觉敏锐的谢玦瞧出她有所改变的端倪,便低垂下了目光,避开他的目光,从软榻上站起,轻唤了声:“夫君。” 谢玦点了点头,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入了屋中,在软榻的另一头坐下,左手搭在了茶几上,淡淡目光落在两个婆子的身上。 漠声问:“我离开了两日,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婆子被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明月却是个机灵的,扑通的一声就跪了下来,眼泪说来就来,快得两个婆子咂舌。 明月虽然抹着泪,但咬字却非常的清晰:“这两个恶仆妇险些让娘子小产了,求侯爷给娘子做主呀。” 谢玦微一蹙眉,似乎在思索她这话里的意思。两息过后似乎反应了过来明月话中的意思,狭长的黑眸略一睁,转头看向身旁的妻子:“有喜了?” 翁璟妩轻点了点头,低声回了声“嗯”。 上一辈子小产的时候,老太太不让人去告诉谢玦,免得他在军中分心,等翁璟妩坐了小月子后他才回来的。 那一晚,他知道了她小产,彼此沉默了一宿。 害得她小产的两个婆子,老太太或是怕孙子怪到自己头上,所以早早便打发了。 所以等谢玦回来的时候,好似一切风浪都已经走了,也不再需要他做什么了。 他在府中待了数日,只对她说了一句“往后还会有孩子的”话后,也就回了军营。 那段时日,是翁璟妩自己从阴霾中走出来的。 现今孩子保住了,谢玦的心情到底是喜还是平静,她对此没有丝毫的好奇。 杨婆子已经回神,颤颤巍巍的狡辩:“老妇实在不知娘子有了身孕,想着娘子能早些把礼仪都学了,所、所以在教习礼仪的事上才会苛刻了些,还请侯爷明鉴呀!” 谢玦闻言,不知在想些什么,指尖在茶几上轻点了两下。 杨婆子偷瞧了一眼,侯爷面无表情,但也让人胆颤心惊。 明月哭骂道:“你们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只是苛刻吗?!昨日早间侯爷离去的时候便说过规矩礼仪晚些时候再学也成的,可杨婆子倒好,话里话外拿老夫人来压娘子,还暗讽娘子装病贪懒,这一个院子的下人都听着呢,你敢与一院子的人当面对质吗!” 说到这,明月面向侯爷,垂眸抹泪:“侯爷,咱们娘子在云县的时候从未受过委屈。可自随着侯爷入了侯府后,一个个都暗地里瞧不起娘子,午间侯爷不在府中用膳时,他们都是糊弄的送些过来,娘子为了不让侯爷为难,把一切委屈都咽了下去。” 谢玦继而望向性子素来温柔娴静的妻子,她低垂着脑袋,静静的站着,抿唇不语。 瞧了片刻,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两个婆子,声色并厉:“杨婆子,李婆子,可有此事?!” 两个婆子身子一抖,哆哆嗦嗦的道:“老夫人吩咐老妇二人尽心教导娘子,不能出半点差错,老妇们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呀。” 沉默了半晌,面无表情的谢玦才缓缓开口:“祖母说过,只是让你们从旁指点,等阿妩有了些基础再从宫中请教习嬷嬷,你们真当自己是教习嬷嬷不成?” 两个婆子的脸色蓦然从红转白,连连磕头:“老妇知错了,求侯爷念在老妇伺候老夫人多年的份上,饶过老妇这一回吧!” 谢玦是个冷硬的人,十八岁父母双亡后袭了爵位,以一人之力扛起了整个侯府,故而眼里揉不得沙子。 没有半点动摇,冷漠的开了口:“每人仗责三十,若活着便下放庄子。” 翁璟妩诧异的看了眼谢玦,倒不想他比上辈子的老太太罚得还重。 两个婆子年事已高,今日又站了一整日,被晒了大半日,在听到这话后,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谢玦皱眉,嫌恶的吩咐门口处站着的婢女:“拉出去。” 两个婢女胆颤心惊的走入了屋中费力的把两个婆子拖出去。 翁璟妩看了眼那两个被吓得没了半条命的婆子,再而摸了摸小腹,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开了口:“她们年事已高,三十棍棒下去,恐怕也没命了。而且孩子保住了,侯爷便莫要造下杀孽,打她们十板子,下放庄子便好。” 十板子,不至于让她们丢了性命,但也不会好过。 谢玦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改了口:“各打十板子,下放庄子。” 人被拖了出去,明月也不再逗留,起了身,欠身便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二人,以前翁璟妩便不知如何与谢玦相处,现在五年不见,一时不知怎么应对。 她琢磨了片刻,决定还是暂时保持她十七年岁时那般小心谨慎与温柔体贴。 打定了注意后,翁璟妩故作担忧道:“夫君如此惩罚那两个婆子,祖母那边如何交代?” 谢玦漠声道:“祖母那边我来处理。”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你好生养胎便是。” 他们成婚不过数月,但成婚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圆房,而是等到谢玦恢复记忆后才圆了房。 细数的话,同房次数也就一只手的数量。从回府至今半个多月,府里与朝中多有事务,翁璟妩又日日疲劳,哪怕谢玦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也没有行房。 那么这孩子应是在云县最后一回行房的时候有的,那次准备回京,岳父拉着他饮了许久酒,他饮了五分醉便回了房中。 房门一打开,她正在换衣,肌肤似牛乳般雪白润滑,因受惊得身子一颤,丰腴雪白的饱满之处也随着抖动。 白得发亮闪了谢玦的眼,也晃得他眼花缭乱。 酒劲上头,似有野兽出笼一般,谢玦关上了房门,大步迈去,把急忙穿上衣衫的人扛到了榻上肆意妄为。 翁璟妩这厢话题不过两句话就说完了,再而思索了一下,随而又道:“夫君定然还未用膳,我去让明月他们准备晚膳。” “坐下。”谢玦已然回神,声音因惯来低沉,所以让人很难揣测得出他此刻的心情。 坐下便坐下,翁璟妩还真的坐了下来,也懒得去给他传膳。 谢玦站了起来,道:“我去一趟祖母的院子,你不用等我。” 翁璟妩抬起头,望向他离去的背影。 原本极怨他的,但现在再见到他,好似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在给他上香的那晚,她原有回云县的打算。但时下回到了八年前,很多事情都还未发生,而且有了孩子,她也难以与他和离回云县,既然如此,他活着也挺好的。 起码她不需要四面楚歌,孩子将来也有依仗。 * 老太太听闻孙子回来了,先是一愣,又听到宋婆子说了那两个婆子的下场,顿时皱起眉头。 “可是那翁氏派人去把这事告诉了侯爷?” 宋婆子摇头:“昨日派了人去褚玉苑盯着,并未见到有人出府,想必侯爷是临时起意回来的。” 老太太愁眉不展的叹了一口气:“怎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话音才落,喜鹊急急来禀:“老夫人,侯爷过来了。” 闻言,老太太心绪不禁紧绷了起来。 她这个孙儿自小就沉默寡言,旁人还在祖母祖父怀中撒娇撒泼的年纪,他便沉稳得似个小大人一般,而且还刚正不阿,眼里不容半点沙子。 他刚从云县回来的时候,让他与翁氏和离,再说以钱财与给一份好差事她父亲以此来报答,结果却被他声色俱厉的给拒绝了,话里意思是说她这个做祖母的逼孙子做背信弃义的鼠辈。 她这孙子是绝不会与翁氏这个出身低微的小官之女和离的。 如今他知晓了那两个婆子磋磨翁氏有她纵容的原因在,肯定得过来寻她。 老太太心里头对这个惯来冷脸的孙子,既疼爱又是忌惮,想了想,忙道:“就与侯爷说我被那两个婆子气着昨晚一宿没睡,现在已经睡下了。” 再说谢玦听到祖母已经睡下,沉默了片刻后,还是不顾喜鹊的阻拦,径自走到了祖母的屋外。 在房门外,谢玦开了口:“既然祖母说已经睡下,那孙儿便不进去了,话就在外边说。” “我的性命是岳父所救,我也应允过岳父会照顾好阿妩,所以还请祖母莫要再为难阿妩。” 一提起那翁父,老太太便有气,实在忍不住便让宋婆子去开了门。 门一开,老太太看着立在门外的孙子,把憋了许久的话骂了出来:“他救了你的命,老身感激他,可他凭什么毁了你一辈子?你本该配更好的良配,不说是那金枝玉叶,好歹也是权贵之女,她们知书达理,大方得体,等你祖母百年之后,也能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不需你担忧,你也只管在外建功立业,可那翁氏呢?” “除了那副皮囊,还能有什么?!” 谢玦听闻祖母的话,眉头微皱:“孙儿不会背信弃义的,阿妩为侯府的主母,这事是不会变的,还请祖母莫要再提其他。” 老太太看到帮妻子不帮她的孙子,怒从心起,直接道:“走走走,别在我眼前晃悠,看得我心烦!” 宋婆子端来了茶水,劝道:“总归侯爷平安回来了,不比什么都好?” 老太太端起茶水一口饮尽,气道:“老身就是这口气不顺!” 小半年前,谢玦去幽州调查节度使贪污一事,在回来的途中遭遇大批刺客从水上刺杀,然后下落不明。 大儿子大儿媳也是在水上遇的难,在知道孙儿也有可能在水上遇难后,老太太一倒下就差些起不来了。 原想着也觉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可想到那小地方的县令挟恩要挟她孙儿娶了他的女儿,她心里头那口气就越想越不顺。 第八章(惊吓) 夜幕降临,谢玦尚未回来,翁璟妩还琢磨着他那般闷的性子,也不该会裴老太太谈这么久的心。 果不其然,明月从外端了安胎汤药进屋,便把繁星从外边听来的事小声说了出来。 “方才繁星经过前院的时候,听到老夫人院子里的小丫头议论,说侯爷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也不知说了什么惹老夫人生了气,老夫人对侯爷连说了好几个滚字。” 翁璟妩慢条斯理地梳着披散下来的长发,轻“嗯”了一声,没太在意。 明月把托盘放到了桌上,再把汤药端到了梳妆台前,诧异道:“娘子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翁璟妩放下了牙梳,接过她手中的汤药,淡淡道:“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许是谢玦自小出入军营,所以养成了他不仅严于律己,还刚正不阿的性子。 老太太有错,不见得他还能哄着供着。 只是按照上辈子的经验来瞧,谢玦若是惹老太太不高兴了,等他离府后,老太太转头便把气撒在她的身上。 以前皮子薄,挨了训便想不开,在这金都城也没个能谈心的人,憋得苦闷。后来年岁增长,在谢玦与老太太相继离世后,她便也就看开了。 若是再经历一遍老太太的训斥,她心下应是毫无波动。 低头看了眼褐色的安胎药,也不再多想,端起吹了热气后才小口来饮。 天气闷热,汤药热烫,一碗药汤下腹,便更热了,背脊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去耳房擦了身子出来,谢玦便已经在屋中了,他腰身挺直地坐在软塌上,在翻阅她随意放在榻上的书。 谢玦显然刚刚冲浴过了,换了一身玄色寑衣,发根微微淌水,衣襟略松,结实流畅的胸膛微露。 虽然对他的情意早已被消磨得没了,但不可否认,谢玦的确有一副好皮囊,再加上那一身凛然正气,确实能让人移不开眼。 云县是穷乡僻壤之地,难出风流才子,所以从未有过如他这般出色的男子,她会倾心倒也不奇怪。 谢玦目光自书上抬起目光,往她望来之际,视线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眼神略一愣。 片息后,他眸色微敛,对上她的目光,问:“身体如何了?” 翁璟妩从往事中回神,微微垂眸,并未注意到他方才那一瞬的视线,只柔声回道:“好了许多,但大夫说尽量卧榻休息,如此,我便上榻休息了,夫君也早些安置吧。” 说着盈盈一福身,从他身旁缓步走过,往床榻而去。 虽然并未看谢玦,但总觉得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翁璟妩心弦微一紧,心疑他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她这般奇遇决然不能让旁人知晓,若是知晓了,恐会被当做魍魉魑魅给一把火烧了。 忐忑的回了床榻之上,把帐幔放了下来,轻声道:“那我便先歇着了。” 谢玦阖上书卷,望向帐幔后背对着他的身影,狭眸微眯。 走路之际,纤细腰身款款而摇,便是臀亦随着轻摇,好似多了一丝风情…… 谢玦眉头一蹙,瞬息收敛了那些莫名心思,随而也起身走到榻上,撩开帐幔,和衣躺下。 二人中间便是隔了约莫一个人的距离,翁璟妩也感觉到了从谢玦那处传来的热浪气息。 但因身后的人对她来说已经死去多年了,所以哪怕再热浪的气息,她都觉得背脊发凉,有些瘆人。 静谧了许久后,身后传来低沉浑厚的嗓音:“昨日早间,为何忽然咬我?”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早知他会问起,也找好了说辞。 谢玦微一蹙眉:“把我梦成了什么?” 翁璟妩想了想,道:“我梦到夫君成了吃人的猛兽,吓得我人都懵了,也就一时没分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做梦,想着夫君也咬我好几口,我也不能吃了亏。” 早知不是梦,她应该多咬几口才好。 英娘的事情现在又不能询问,谁知几年后的他到底是什么理由把人接回府中的,现在问也只是让他陡生疑虑而已。 这个疙瘩不仅伴随了她上辈子,也跟着回来了。 只能等把孩子生下后,再暗中派人去调查一番。 他既然空有一张嘴,那她便自己查去。 谢玦闻言,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像吃人的猛兽? 但总归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片刻后,他说了旁的:“你今日的寑衣……” 背对他的翁璟妩微微颦眉,她的寑衣怎样了? 不解的低头瞧向自己的寑衣之时,才发现自己的寑衣未拢好,衣襟半开,红梅色的小衣也露了一片。 翁璟妩独自生活了五年,再者与他那几年夫妻,他每回从军中回来,房事没有节制,她也早就不似初为人妇时那般羞涩了。 正欲拢衣襟,但拢到一半却又觉得没必要。 他还活着的时候,天气热了也是径自把衣服都脱了,光着膀子来睡。而且他也就成婚那半年正经些,连行/房时也没有那么多的花样,就一种而已。可后来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许许多多的花样,每回回来都是不同的。 他也不见得是真的正经,又何必要求她在屋内端庄? 再说了,她现在有孕,又不必担心要与他行/房,天气闷热得紧,她何须为了他一句话而把衣服裹得紧紧的? 随意敷衍地拉了拉衣襟,而后问:“夫君何时回军营?” 谢玦新官上任,还未到休沐的日子,明日一早便要赶会营中。 想到只需要与他睡一宿,翁璟妩便暗暗呼了一口气。 谢玦不是多话的人,没有话题可说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翁璟妩才堪堪有了睡意,可这时身后的谢玦又问:“先前为何不与我说杨婆子和李婆子故意为难你的事情?” 翁璟妩暗自纳闷,回想上辈子他也有这么多的话? 回忆了两息,印象中是没有的。 打了个哈欠,她心有不耐,但也回道:“夫君方回侯府,公务繁忙,不敢扰了夫君。” “往后,有事直说。”他淡淡道。 翁璟妩“嗯”了一声,倒是没太在意。 他一个月里头也就在侯府待几日,与他说了又有什么用? “我困了,夫君若是无事,我便歇了。” “嗯。” 翁璟妩闭上双眼,暗暗呼了一口气。 夜色渐深,月光皎皎。 谢玦虽闭着双目,但并未入眠,隐约感觉得到身边的人似乎睡得不安稳,在睡梦中忽然叹息了几声,然后翻了身,朝他而侧躺。 谢玦睁开了双目,待转头望向身侧之人之际,眸色蓦然一暗。 衣衿大敞开,红梅色小衣略皱,落入眼中的则是一大片莹白的肌肤,,本就丰腴高耸之处因她侧躺的睡姿挤出深深沟壑,视觉极为冲击。 谢玦喉间一滚,只两眼就收回目光,复而转身背对她。 对今日的妻子,谢玦生出了些不一样的错觉。 明明初为妇人,就今晚,谢玦却好似从她的身上品出了一丝莫名的风情韵味。 大抵真的是错觉。 或是天气炎热,又或是禁/欲许久,想起冲击强烈的画面,故而燥热不已,许久未能入眠。 谢玦起了身,出了屋子,到后院澡间冲了个冷水澡。 梦境中,是一片弥漫着浓雾的林子,夜黑无月,鸦声诡异。她提着更灯在林子之中忐忑走动,因她走来,树杈之上的鸦影顿时四散。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走了许久,走到了一处坟地。 她不知从何处来的胆子,竟缓步走到了墓碑之前,提着更灯往墓碑递去。 墓碑上了有了亮光,永宁侯谢玦之位这几个大字落入眼中,瞳孔骤然一缩。 阴风掠过,背脊一寒,她似乎感觉到了暗处有人在盯着自己,她背脊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是谁,谁在盯着她?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像是近在咫尺的喊她。 翁璟妩僵着身子转身,只见迷雾重重的阴森林子中站了一个人影。 心下顿生出一股寒意,她颤颤的问:“你是谁?” 那人没有说话,忽然一股阴风卷起枯枝残叶迷了她的眼,等她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人。 忽然身后又传来一声“阿妩。” 她蓦然转身,只见谢玦的坟头冒着青光,一股浓烟从坟中弥漫起,一个人影也出现在了墓碑之后。 在青光之下,她看见了一张青白相间的脸,谢玦的脸! 惊惧之间,翁璟妩蓦然从梦中惊醒,可一睁眼,光影交错间看到的依旧是梦中那张脸,恐骇的惊叫声瞬息从喉间喊了出来。 “啊!” 声音不大,却在这静谧的夜中格外的清晰。 惊叫声自主屋那边传了出来,褚玉苑的下人蓦然惊醒,匆匆穿衣点灯出屋查看情况。 刚冲浴回来的谢玦似乎见妻子做了噩梦,便打算唤醒她。 可谁成想一睁开眼,便似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双眼惊瞪,更是被吓得冷汗涔涔,汗水浸湿了鬓角的碎发。 谢玦愣了一瞬,脸色蓦然一沉,素来沉稳的嗓音多了几分急意:“阿妩,是我!” 翁璟妩抱着被衾,瞪大双眸恐惧地看着面前的人,那一瞬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只记得他死了。 只记得是她亲手给他擦洗的遗体,亲手给他做了衣衾,再亲手给他换上。 甚至亲眼看着他下葬的,可为何…… 这时屋外传来明月的声音:“娘子怎么了?!” 翁璟妩听到明月的声音,意识倏然从上辈子中抽离,思绪回笼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梦魇了。 可约莫是那一瞬间惊吓过度,导致小腹骤然绞痛。 翁璟妩蓦然捂住了小腹,脸色苍白地望着谢玦,嘴唇颤抖:“我腹痛,孩、孩子……” 谢玦只一瞬便明白她是动了胎气,眸色一敛,蓦然朝着门外喊道:“速速去请大夫!” 第九章(适应的过程...) 褚玉苑闹出了动静,免不得惊动了老太太和二房的人。 老太太上了年纪,很是浅眠,院中有人起身走动去查看时她便醒了。 老太太唤了守夜的婢女去瞧瞧发生什么事了,不一会婢女回报说也不知怎的,娘子忽然夜半动了胎气,褚玉苑的人正急着去寻大夫。 老太太一惊,立即从床上起来,穿戴了衣裳就急急往褚玉苑赶去。 二房也过去了好些人,有瞧热闹的,有真心担忧的,也有被拖着过去的。 且说李婆子和杨婆子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也是府中的管事婆子,而昨日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二房的人也是听说了的,但碍于谁也不想淌这浑水,所以谁都没有凑近。 今晚出这动静,要是再不去倒也说不过去了。 褚玉苑主屋前的抄手回廊廊下站满了人,都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宋婆子忙把从廊下端着温水而来的明月拦了下来。 明月急得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约莫一刻前忽然听到娘子忽然惊叫了一声,像是被什么吓着了一般。” 说罢,她忙掠过宋婆子,把水端入屋中。 房门半开,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屋中瞧去,但什么都没瞧着。 宋婆子退回到了老太太的身后,道:“老夫人莫要太担心,小主子定然能保住的。” 老太太却依旧满面愁容,大儿子这父子,祖孙三代怎就这般多灾多难? 二房的谢二婶也收回目光,看向老太太,也是温声安慰:“是呀,母亲莫要担心,侄媳与腹中孩子定可逢凶化吉的。” 老太太也没有瞧她,只眉头紧皱的望着房门。 屋内,谢玦眉头久久未能舒展,望着明月给妻子擦去身上的汗水,他沉声吩咐:“给娘子换一身衣裳。” 翁璟妩身上的衣裳早被津津汗水浸透,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究竟梦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才会让她吓成这般? 谢玦揣测莫不是又梦到了他是那吃人的猛兽,把她啃食了,所以在一睁眼看到他的时候,便受了这么大的惊吓? 明月给主子擦了脸,听到侯爷这么说,忙去取干爽的衣服。 谢玦在床沿坐了下来,宽厚的手落在她的衣襟之上,顺着圆润的两边肩头利落剥开,雪白凝肤似可掐出牛乳一般。 翁璟妩腹痛难忍,且心系腹中的孩子,谢玦做什么,她都无暇在意。 衣衫全数剥下,明月去而复返,谢玦给她让了位置。 院外许久无话,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下人才匆匆领着大夫回来。 大夫入了屋中查看情况,随后施了针,约莫一刻后,翁璟妩才慢慢地平缓了过来。 谢玦与大夫从屋中出来,老太太忙走上前询问:“如何?” 大夫略一行礼,而后面容严肃:“贵人腹中孩子不足两个月,月份尚小,胎还未坐稳,最忌疲劳与情绪波动大,但娘子这两样都占了,方才已经施了针,算是没有大碍了,但……” 大夫顿了顿,才继续道:“但若再来一两回,恐不用在下言明了。” 谢玦静默片刻,转头往房门瞧了眼,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一双黑眸格外深沉。 老太太暗暗松了一口,孩子总算是保住了,心头大石也落了下来。 再看向孙儿,也没了脾气,只劝道:“你明日还要回营里,先去东厢的屋子休息罢,翁氏哪里让下人多盯着便好了。” 谢玦点了点头,送走祖母和二房的人,便也就回了房中。 翁璟妩已经缓了过来,躺在床上暗暗吐纳呼息。 听到房门打开阖上的声音,没有察觉到半点脚步声,便知是谢玦回来了。 明明已不是十几岁的年纪了,还经历侯府变移,更是与二房的人斗智斗勇了多年,她怎就被一个噩梦给吓到了? 可仔细想想,她亲眼看到了谢玦那浑身斑驳伤痕的尸体,又亲眼看着他入土,可梦到他从坟墓中爬了出来,梦醒时又看到他的脸,哪能不受惊吓? 便是那些胆大的壮汉,在梦见自己死去多年的妻子变了鬼回来寻自己,梦醒后还真的见着自己死而复生的妻子,估摸着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重回了八年前这一事,她很坦然的接受了。只是就谢玦还活着的事情,还得在缓缓。 时下要么避免与他相处,要么就是习惯他的存在。 谢玦几乎都待在军营,她如何能习惯他的存在? 再说她与谢玦是夫妻,总会有独自相处的时候。 阴影落下,有一半薄影投到了翁璟妩的身上,她抬眼望去,因他背光,看不大清楚他的脸色。 但总归还是那种冰块脸,没什么可瞧的。 “大夫怎么说?”她问。 现在腹痛虽已缓,心底也大约有了数,但还是问了好心安。 “大夫说已无大碍。”谢玦眉心蹙了蹙,开口询问:“方才吓成那样,梦中我又成了吃人的猛兽?” 听闻他说猛兽,翁璟妩眼神微茫了一息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前说过的话,这借口颇为好用,现在倒也不用再寻其他借口。 她看了他那明暗交错间的脸一眼,微微点头:“有些可怕。” 坟头冒烟,他自墓中爬出,如何能不怕? 谢玦沉默了一瞬,道:“夜深了,睡吧。” 见他似乎不打算睡床,但又不像要出门,她疑惑的问:“夫君要去哪?” 说罢,转了身朝着外间走去。 转过头,目光循着谢玦的背影而去,里间与外间隔了一屏月洞雕花门,隐约从雕花空隙见看见他把枕头放在了榻上,径直躺下。 长榻过短,他又长得高,平躺在榻上,双膝只能曲起。 翁璟妩收回目光,不再去想其他,敛神吐息入梦。 * 天色尚未亮,翁璟妩半睡半醒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双眼半睁往外望去,隔着轻纱望去,昏黄烛火之下,谢玦已经换好了玄色长袍,腰间束皮革腰带,脚踩黑靴。 翁璟妩只瞧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闭上双眼翻身继续睡。 若是以前,她见了或会起来给他更衣梳洗,但现在莫说得需卧榻安胎了,便是不需要,她也不会在这天还没亮的五更天起来。 床上有动静,谢玦抬头望去,见她似乎没醒,便也就没喊,衣衫整毕后径自出了屋子。 听到了房门阖上声音,翁璟妩便也就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 时至隅中,翁璟妩才醒来。 在床榻上梳洗后,明月也搬来了一张小桌,让翁璟妩在榻上用早膳。 昨日惊险后,隐隐见红,翁璟妩越发小心谨慎了起来,故而按照大夫嘱咐在榻上卧够五日。 谢玦年纪轻轻便成了这骁骑军的将领,且刚上任,有诸多人等着他出错,再有军务繁忙,自然不能频繁回来。 如此,她暂可缓一口,在他下次回来之际,及早适应他是活人一事。 用完了早膳,繁星端了东西进屋,与翁璟妩道二房婶婶送了些补品过来。 听到二房婶婶这几个字的时候,擦拭嘴角的动作略一顿,抬起浅淡眼眸朝着外间屏门处站着的繁星望去。 繁星手上捧着托盘,托盘上叠了几个锦盒。 看着锦盒,翁璟妩也想象得出来那崔文锦是如何娴静和善的让人送补品过来。 出府之际,最有善意的便是这二房婶婶,她也曾以为这二婶是个好相与的人。 可如此好相与的人,一双女儿为何独对她这个嫂嫂没有半分尊敬,更是时而出言不逊? 后来谢玦战死,那二婶的真面目便露了出来。 谢玦尸骨还未寒,她便说大房既然已经断了香火,那理应由她丈夫来袭爵。 她更是暗中接济了英娘母子。此举自然不是出自好心,而是怂恿英娘把她告上府衙。 崔文锦自是知道那孩子不是谢玦的,所以才敢如此。若孩子真是谢玦的,估摸着早就没命了。 谢玦遇险在云县时,侯府似乎认为他已死了,谢二叔已经上书袭爵一事,可却不曾想就要定下之时,谢玦的书信便到了金都。 离侯府主母不过一步之遥,却失之交臂,如此,那崔文锦怎会甘心? 崔文锦送来的东西,她万万是不敢用的。 翁璟妩回神,把帕子递给了明月,吩咐:“放入库房中,往后我吃穿用的,其他人送来的一律不用,便是用了,在用前也得……”看向明月:“你来把关。” 明月惊道:“娘子的意思是,会有人在吃穿用度上动手脚?” 繁星也道:“可那崔大娘子面善,自娘子进府以来便一直和善有加,总该不会也想害娘子吧?” 翁璟妩暼了她一眼,轻悠悠的道:“人心隔了肚皮,你只见一张会千变万化的脸,你看她面善,可又怎知她心是红是黑,嗯?” 繁星被问得一愣,脑海中浮现崔大娘子的那一张温善笑脸,可子啊听到娘子的话,一时竟也分不清是真善还是伪善。 翁璟妩没有与她细说崔文锦的伪善面目,只补充道:“这些高门中人,多有两幅心肠,所以你们莫要轻信任何人。” 明月繁星欠了欠身,自屋中退了出去。 出了屋外,繁星狐疑道:“总觉得咱们娘子有些不一样了。” 明月瞧了她一眼,随后道:“娘子还是咱们那个娘子,但已经不是刚入府时小心谨慎,处处隐忍的娘子了。” 繁星赞同的拖长“嗯”了一声,然后似想到了什么,说:“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娘子现在卧榻休养,但不知怎的,我竟从娘子身上看出了当家主母那种雍容不迫的气势。” 明月朝她轻笑了一声:“别说有的没的,这几日可得好生伺候娘子了。” 二人说了些话后,在廊下往不同的反向而去,明月脚步顿了顿,转身往主屋瞧了眼。 自随着主子入侯府一直悬着的大石头也终落了地。 主子本就势微,有了当家主母的派头才好呀,让旁人不敢再小瞧他们主子。 第十章(不一样的风情...) 永宁侯府这几日对待这新主母的风向有所转变。 原因无他,一是因杨婆子李婆子被打了十板子后,又被下放庄子自生自灭的事。二则是因主母有了身孕,母凭子贵,不敢再有怠慢。 负责褚玉苑吃食的厨娘,在入了夜后便偷摸去了二房的院落,世安苑。 在院子外见着了世安苑的管事婆子,也就是谢家二婶身边的婆子,厨娘忙低唤了几声。 管事婆子看到褚玉苑的厨娘,面色略惊,让其他小丫头先进院子后,她才朝着厨娘走去。 二人去了僻静的地方后,管事婆子有所不悦:“不是说过不要来世安苑找我的吗,若有事,我自会去寻你的。” 厨娘不由分说,直接掏出了个钱袋子塞给了管事婆子。 厨娘压低声音道:“最近风头紧,谁都不敢在暗地里为难大娘子了,我也不能再在吃食上边敷衍了事了,更是不能从大娘子的吃食克扣银子。” 厨娘又道:“这几日大娘子得了势,也不让我再经手吃食了,而是让那明月繁星亲手来做,我若是再冒头,老夫人身边的杨婆子和李婆子便是我的下场。” 管事婆子心里有了数,笑了笑:“无事,还是稳妥些为好。” 管事婆子看了眼手中的钱袋子,面色沉了下去,随即回了世安苑。 快步行至自家主子的屋外,轻敲了敲门:“娘子可歇了,奴婢有话要说。” 崔文锦听出了婆子话里有话,看了眼正在逗鸟的丈夫,随即起了身:“许是账房有什么事情,我去去就回。” 谢二叔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她:“话说侄媳这胎不稳,这执掌后宅中聩的事,是不是还得你来?” 先前后宅除却老太太外,位份最大的便是崔文锦,老太太操劳不得,这掌家之事便就暂时落到了她的手上。 崔文锦轻声道:“待侄媳生了孩子后,自是要把这管家之职交还到侄媳手上的。” 谢二叔点了点头,然后用竹片沾了鸟食喂着笼中那色彩鲜艳的八哥。 崔文锦见丈夫那玩物丧志的模样,心底憋着一口气。 收回目光,眼不见为净的出了屋子。 才出屋子,温善的脸色也随之沉了下去。 主仆二人到了院中凉亭,管事婆子把方才褚玉苑厨娘的事情与主子说了。 “原打算逼得翁氏因吃食或是小事闹起来,好让老夫人觉得她小家子气。可这过了半个多月,翁氏受了委屈也依旧不声不响的,现在又借着杨婆子和李婆子的事情开始整顿褚玉苑,恐怕过不了多久,咱们的人都会被换了。” 崔文锦蹙眉沉思片刻后,吩咐:“对付翁氏的事情都先停下,且静观其变再说。” * 褚玉苑的主屋内隐隐传出算盘声,从院前经过的小婢都忍不住往微敞的窗户看了眼,但什么都没看到。 屋内,明月繁星二人迟涩的拨弄着算盘,对着账册。 明月还好一些,繁星没有那么聪慧,一张脸都皱得厉害。 翁璟妩在床榻上腰垫软枕,轻转着手中的团扇,望着她们二人拨弄算盘苦大仇深的模样,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意,她一派闲适。 许久之后,明月才阖上了账本,与繁星走到了床榻之外。 明月的脸色不大好,把账本递给了主子,愤忿道:“那洛厨娘也太贪心了些,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她竟吃了这么多的回扣!” 账册是繁星趁着褚玉苑管事婆子没留意时,给摸回来的。 明月怒道:“娘子白日午膳都是一素一荤,荤菜无外乎是鸡鸭鱼肉伴着素菜来做,可这账册记着的都是半只鸡半只鸭,半斤肉,还是两荤一素一汤的量,这一顿午膳记的是二钱银子,可送到去娘子这里的饭菜,连半钱银子不用!” 繁星道:“娘子,我们要不把这事告到老太太哪去?” 翁璟妩面色淡淡,道:“不过是个下人,便闹到老太太哪里去,还不给人看了笑话?” 想了想,看向明月:“你暗中取十两银子给那厨娘,让她自行请辞,若不然你就威胁她说把这事扯到明面上说。” 明月愣了一下:“可这明摆着就是那厨娘贪了银子,为何还要给她银子。” 翁璟妩一笑,丝毫不在意道:“现在重要的可不是如何惩治那厨娘,重要的是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的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人调走。” 说罢,阖上了账本,递给繁星:“把账册放回去。” 繁星接回了账册,问:“我和明月之后不会还要摆弄这账本吧?” 薄薄的一个账册,不过是半个月的记录便让她们二人绞尽脑汁的算了一个多时辰,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翁璟妩点头:“你们两人每日都来我这房中学一学这些算账打理的本事,我会把从娘亲那处学来的都教给你们,往后总是会有用到的地方的。” 翁璟妩上辈子打理了整个侯府,这些本事早已熟练。 便是再熟练,但也不能太过招摇,只能说是从母亲那里学的,而且现在还得藏私,只露两手便罢,省得旁人起疑。 明月似乎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眼神倏然一亮:“奴婢明白了!” 明月聪慧,领悟能力强,倒是繁星还是憨憨的不明所以。 不过片刻,兴奋了半会的明月又开始欲言又止。 翁璟妩让繁星把账册送回去,留下她,问:“可有什么顾虑?” 明月踌躇了一下才道:“从云县带来的那百两银子,现在也就只有七十多两了,真要给那厨娘十两银子?” 上辈子后来那几年银子花使方面也没有太过在意,反倒忘了她刚入侯府时的拮据。 父亲是清官,这一回她随谢玦上金都,父亲母亲担忧她在那千里之外的金都没有银钱傍身,几乎把积蓄都给了她。 想起双亲,翁璟妩暗暗叹了一口气,等她这胎稳了,再写信回给双亲。 思绪回到银钱上面,她想起了谢玦。 数日不见他,翁璟妩忽然有些盼着他回来了。 她记得上辈子入侯府后的几个月,她手中已无甚银钱,只能靠着崔文锦指缝中漏些月例来度日,但下人的赏银着实拿不出来,便也就让明月把一些首饰拿去当了。 后来她也就长戴那几件首饰,或许太过寒酸,连谢玦都瞧出来,所以也就给了她一个钱匣子。 翁璟妩隐约记得那匣子中有银子与地契,杂七杂八加起来,好像也有近千两。 也不知谢玦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一回来,她手头就不用这般紧了。 总归是打理他的院子,花他的银子也是应当的。 “给吧。再者你顺道去二婶那处要几丈软缎,就说天气闷热,我日日卧榻捂了痱子,想要软缎做几身寑衣。” 明月一愣:“奴婢听说那软缎最便宜的也要一两银子一尺,若是要几丈,那崔大娘子肯给吗?” 翁璟妩一哂:“会给的。” 崔文锦最会伪善,假装大度,她现在可是这府里的金疙瘩,怎会不给。 时光倒流,她一朝回到了八年前,虽然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可不表示她会再吃一遍曾经吃过的苦。 吃穿用度,她能用好的,便不会委屈了自个。 * 谢玦在军中待了已近十日,午间用饭,他询问伴随了自己多年的石校尉:“我这几日何时有假?” 石校尉闻言,先是一惊,暗道这一天十二个时辰,巴不得十个时辰都在练兵的侯爷,怎就忽然问起了休沐一事?! 琢磨了一会,回道:“好似每十日都能休沐两日,且等三个月后,侯爷也不需时时刻刻都待在军中。” 话到最后,石校尉试探地问:“侯爷可是要回府?” 多日前石校尉随着侯爷回府,那日府中发生的事情也略有耳闻,隐约听到下人说大娘子有喜,也不知真假。 若是大娘子真的有喜了,侯爷归心似箭好似也就说得通了。 谢玦淡淡的“嗯”了一声,令道:“明日我休沐两日,若有军务,等我回来再出来。” “是。”石校尉应。 翌日,谢玦回到了侯府,他并未提前差人回来说自己要回来。 明月见着了本该到月底才能回来侯爷,顿时一喜,这几日娘子总是喃喃自语说怎么还不回来。 虽没有明确的说是谁,可谁都知道娘子念的是侯爷。 如今侯爷回来了,娘子可不就高兴了!? 未等谢玦询问,明月便殷勤道:“娘子现在屋中。” 想了想,又道:“这些天娘子一直都在念叨侯爷。” 谢玦神色浅淡的点了头,缓步朝主屋而去。 房门打开,只见软榻上的人侧倚而卧,姿态慵懒得好似没有骨头一般。 那一头鸦髻松散,丝滑绸缎紧贴着身子,领口微掀,雪腻软肉微露,姿态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妩媚,丝毫不似往日端庄斯文的新妇,倒像那有着韵味风情的成熟/妇人。 数日之前,在她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情,确实不是错觉。 侧倚在软榻上看书的翁璟妩以为是明月去而复返,莹白指尖翻了页,头也不抬,吩咐:“给我倒杯水过来。” 片刻后,一杯温水便递到了她的眼前。 她抬眼去接,却看到握着杯盏的是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薄茧微露在指侧的大手。 眼波微动,顺着大手缓缓往上望去,便与谢玦那双黑沉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这眼神很熟悉,有那么一瞬,翁璟妩还以为是那与她已经做了三年的谢玦回来了。 若不是那个谢玦,又怎会用这种带着欲/色的目光瞧她? 毕竟,这个时候的谢玦不仅没有什么床笫经验,更是连房/事都还没那么热衷。 双方静默了几息,谢玦开了口:“不是要喝水?” 格外沉厚的嗓音似掺着丝丝喑哑。 十一章(改变) 谢玦虽是贵胄,但因是武职,又从小出入军营,虽然有一张俊颜,但却不似金都其他贵胄子弟那般细皮嫩肉,肤色白皙,而是偏麦色,也更为英挺,硬朗。 但原本偏麦色的肤色,在入了军中十日后,又黑了一个度,肤色已偏铜色。 第三回见面,翁璟妩才有了些他是活人的真实感。 浑厚低沉中带着丝丝哑的嗓音宛如流水落入耳中,翁璟妩蓦然回神。 压下心底那丝丝惊愕,目光从他脸上收了回来。 放下书籍,把双腿移出软塌外后坐直身,道了声“多谢夫君”才接过温水。 粉唇抵住了茶盏,垂眸浅抿间,心下暗暗琢磨着方才谢玦的那眼神。 莫不是在营中听到了什么,或是学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如上辈子那般有所改变。 只是,她隐约记得是进了军中有一段时日后才会逐渐重/欲了,可现在连半个月都还没到呢…… 翁璟妩饮了水,把杯盏放置到榻上小桌,抬眼看向挺拔俊立,衣冠整齐的谢玦。 倒是衬托的她太懒散了,故而理了一下新做的软缎寑衣,取过小桌上的团扇,柔声解释:“我不知夫君回来,且这几日在屋中久待,天气又炎热,故在室内穿着寑衣。” 她的颈项白皙纤细,谢玦两眼扫过,收回目光,点头道:“我休沐两日,便回了。” 说罢,行至另一头软塌,坐了下来:“身体可好些了?” 听到他这忽然关心自己,翁璟妩有些意外。 但转念一想自己腹中的也是他永宁侯府的嫡出,他有所关心也是理所应当。 略一琢磨,回道:“大夫来瞧过了,说是这胎的脉象已然稳健,等头三个月过去了,便也就坐稳了。” 谢玦眉目沉定,点了头,又问:“可还会梦魇?” 回到军中这些天,谢玦还是免不得想起妻子被梦魇一事。 第一回梦中醒来似撞了邪一般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如今尚有些许印记消不去了。 再有第二回,她梦中惊吓,被他吓得动了胎气,险些小产。 练兵之余有些许空闲,也不禁琢磨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在她的梦中成了吃人的猛兽? 因不解,所以在休沐回来后,开口问的第二个问题便是这件事。 翁璟妩轻摇头:“没有再做那样的梦了。” 十日光景,她日日念着谢玦,一是想着上辈子的钱匣子;二是让自己快些适应谢玦还是个活人的事实。 多日下来,效果显著,倒也没有再做过他从坟中,或是棺中爬出的可怖噩梦了。 “为何一而再地梦到我是吃人的猛兽?”他又问。 翁璟妩暗暗捏了捏手中的扇柄,心有不耐。 上辈子也不见他有这么多的问题,不过是倒退了几岁,他怎就要刨根问底了? 抿了抿唇,随而垂脸,轻声道:“自知夫君是侯爷后,便总想起父亲当初以恩胁迫夫君娶我一事,床榻辗转间,忧心夫君会迁怒父亲与我。” 翁璟妩声音轻细,话语与语气中的担忧尽显。 年少时总担忧这担忧那的,到了后来,谢玦也没动父亲。 她这也才明白了过来。谢玦这人虽非好丈夫,可却是正直得很,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算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自己确实是这样的心思,也算不得说谎。 谢玦闻言,唇渐渐抿紧,眉间紧蹙。 从回金都那时他便与她说了岳父是他恩人,不会因亲事反目成仇,她怎还如此惦记,多疑? 身侧有冷息传来,翁璟妩隐约感觉到了谢玦似乎不快。 暗道钱匣子还没到手,可不能让他只待一个白日就带着不悦回到军中去了。 思绪飞转,须臾后,她又道:“现在仔细想来,应是有了身子后,也没个说话的人,便爱胡思乱想了。” 听了她的解释,虽不知真假,但谢玦眉间总算稍霁。 须臾后,老太太听闻孙子回来,便遣了人过来唤他过去。 祖孙二人多日前虽有不愉快,但到底是亲的,哪有什么隔夜仇。 从城外军营回到府中,便是快马加鞭也约莫一个时辰,土飞尘扬,且日头正盛,衣衫难免不洁。 谢玦起了身,径自去柜中取了一身交领玄青色的长袍。 翁璟妩站起,问:“可要替夫君更衣?” 放下衣物,解下腰扣的动作倏然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朝着外间的门看了一眼,眼神多了几分思索。 若平时,她若要替他更衣,直接上手,何须过问? 今日她倒有些奇怪。 见谢玦入了耳房,翁璟妩也想起了老太太。 刚入府时,她晨昏定省的去请安,老太太看见她便心烦,便也就不用她去了。 现在想来,虽然省事,但也有不好。 有那么个表里不一的崔文锦在老太太身旁煽风点火,只怕她还要受老老太太的气。 既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翁璟妩可不想再受那样子的窝囊气。 想了想,唤了明月繁星进来给自己梳妆。 谢玦自屋中出来,见她在梳妆,也没有过问她要作甚,只道:“我在府中住两日,后日早上再回军中。” 明月正在给翁璟妩描眉,也不便转头看他:“那我吩咐厨房午间多做些饭菜。”也好顺道解决一下厨娘空缺的事情。 谢玦“嗯”了一声,望了眼她坐在梳妆台前的侧影后才转身出了屋子。 见人走了,翁璟妩才挑选要戴的首饰耳坠。 她的珠钗首饰都偏素,唯有刚进府时长辈随意送了一套色泽亮丽,款式也得当的头面。 翁璟妩指了指从未佩戴过的头面:“就戴着这一套,配刚做好的衣衫刚好。” 明月去了世安苑,说了主子要布的事,崔文锦自然是给了,但给的却是艳丽的颜色。 明着说侄媳需要穿些鲜艳的衣裳,暗着却是知晓她不喜才给的。 翁璟妩喜好早就变了,崔文锦这小手段倒合她的心意。 梳妆后,换上了一身新做的杏黄色的花锦襦裙,臂挽蟹青色的轻纱,稍整发髻,微抿胭脂。 从高凳站起,已是容光焕发,明艳动人。 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打扮的明月繁星都不禁愣了愣。 明月惊叹道:“娘子如此打扮,与金都贵女毫无差别,或比那些贵女还要艳丽。” 繁星连连点头:“娘子这样打扮实在是太美了。” 转而又说:“但即便是没有这么打扮,以前在云县的时候,娘子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奴婢还记得县衙的门槛都几乎被几个县的红娘给踏平了呢。” 明月敲打了她一记:“娘子已经成亲了,你还说这些做甚?” 翁璟妩浅浅一哂,望着镜中的自个,心绪平淡。 上一辈子刚入府时没有人提点,穿着打扮皆过于朴素,也就被人议论。 被人说得多了,翁璟妩在穿着打扮上面也逐渐下了功夫。 可后来穿着打扮是变了,但那些人对她的看法依旧没有变。 她后来才明白,这些人看不惯的压根不是她的穿衣打扮,而是她这个人,就是她的一根发丝她们都能说出得个不好来。 再之后的精心打扮,是为了取悦自己,而不是在意旁人的看法。 抚了抚发鬓,轻声道:“莫要贫嘴了,偷闲了这么多日,也该去和祖母请安了。” 屋外碧空晴朗,阳光明灿,很好的天气。 是呀,既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不能浪费了这大好时光去受窝囊气了。 * 崔文锦知晓侄子回来了,听人说他但并未第一时间去给老太太请安,而是先回了褚玉苑。 琢磨了一下,她便先侄子一步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她与老太太提了一嘴侄子回来了,老太太便差人去唤。 孙子来后,老太太嘘寒问暖了一番,显然已经忘却了多日前的不快。 眼见祖孙二人氛围融洽,崔文锦似说笑道:“玦哥儿这有七八日没回来了,一回来倒是急急去看了阿妩,偏要祖母去请才过来,可别是有了媳妇忘了祖母呀。” 崔文锦似在说笑,却说进了老太太的心头上,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 谢玦虽然神色依旧,但余光还是淡淡的暼了眼二婶。 这时,厅前忽然传进一道轻柔婉约的声音:“婶婶说笑了,天气炎热,夫君风尘仆仆地赶着回来,又是尘又是汗的,自是要回屋换了衣衫,待衣冠整洁了才能来给祖母请安。” 闻声,皆往厅门望去。 一摸杏黄身影款款入了厅中,待看到翁璟妩不同以往的打扮,众人皆一愣。 谢玦抬眸望去,见到妻子的装扮,目光略一顿。 他知她貌美,却不知如此娇丽明艳。 翁璟妩朝着老太太一礼,面带浅浅笑意:“夫君见祖母差人来唤,偏不等我,便急急赶来给祖母请安了,怎么能说是有了媳妇而忘了祖母呢?” 说罢,看向崔文锦:“婶婶虽然是说笑的,但这话让人听着不大舒服。”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少了拘谨,多了几分落落大方。 十二章(维护) “婶婶虽然是说笑的,但这话让人听着不大舒服。” 翁璟妩看向崔文锦,目光噙着淡淡的笑意。 崔文锦约莫三十三、四的年纪,姿态端庄,却也貌美如二十来岁的妇人,育有一儿二女,儿女皆未婚。 谢玦望向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的妻子,眉梢微动,忽感一丝陌生。 崔文锦却也不慌,应付自如的轻捂了嘴:“瞧我这张嘴,还真不会说话,我也是无心说笑的,阿妩莫要往心里去。” 翁璟妩浅浅一笑,温声道:“我知婶婶是说笑的,可我怕祖母误会。” 说着,收回目光,轻怯的望向老太太:“孙媳许久未曾向祖母请安,还望祖母莫要怪罪。” 这时,崔文锦身后的二房小姑娘,约莫八岁的谢菀昕却是轻嗤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惯会假惺惺的,要真有心请安,怎可能半个月都没来。” 厅中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这话。 不大过分,可也不中听,还落了翁璟妩的脸面。 偏生还是事实,还让人不好回驳她。 崔文锦忙训斥道:“菀昕,那是你嫂嫂,别乱说话。” 翁璟妩看了眼母女二人,心下冷哂。 上辈子就是如此,那崔文锦自己端着,但却让自己的一双女儿来挤兑她。 翁璟妩也不闹,佯装听不见,只温顺的站着。 老太太原本听到儿媳的话,便不大高兴了。虽然听了翁氏所言后,不高兴的情绪被冲淡,但时下又闻孙女所言,脸色没了笑意。 “大夫说了你不能久站。”这时谢玦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老太太这时忽然想起她险些小产的事情,便道:“还不赶紧坐下来,也不知好好养着,跑来这做什么?” 翁璟妩一欠身,随而在谢玦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坐下后,才望了眼那谢菀昕,轻声道:“昕妹妹说得没错,孙媳许久未曾来给祖母请安了,着实是不孝,往后每日定会晨昏定省的来给祖母请安,以此来赔罪。” 老太太闻言,眉间紧蹙,不耐的道:“好了,你身子累不得,逞什么强,往后两三日来一回便可了。” 说着,又看向二房孙女:“你都八岁了,怎么嘴上还没个把门,像什么样子?” 最后目光落在儿媳身上,训斥:“你到底都是怎么教养儿女的?” 崔文锦脸色这才稍稍一变,敛了笑意,微一颔首:“儿媳往后定然加以管教。” 老太太是个人精,怎会瞧不出来这儿媳有哪些小心思,只是一直未戳破罢了。 但自出了李婆子和杨婆子的事后,让老太太意识到若是继续对旁人看轻孙媳视而不见,只会让这府里的下人如数爬到主子的头上来。 无论怎么说,她不喜翁氏,那好歹也是侯府的主子。若是谁都能给她脸色瞧,往后谁又会把她生的小主子放在眼里? 老太太为的不是孙媳,而是那尚未出生的曾孙。 崔文锦认错后,看向了翁璟妩:“菀昕年纪小,不会说话,还请阿妩莫要介意。” 翁璟妩不说话,只是笑笑。脸微低,端的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崔文锦却是觉得自己被她不见山不见水的给摆了一道。 略一琢磨翁氏的话,便知只是说得好听的罢了。 老太太哪怕对翁氏有诸多的不满,但重视子嗣,她这腹中怀的可是侯府的头一个嫡曾孙,老太太尤为重视。 翁氏本就两次险些小产,需得精细养着,可还说什么晨昏定省,分明知道老太太是不会同意的才说的。 她还当是翁氏是那小绵羊,结果却只是披了一身羊皮罢了。如今母凭子贵后,翁氏的真面目可算是露出来了。 只怕等孩子生出来了,便想着法子要当家了。 老太太看向孙媳,问:“身体怎么样了?” 翁璟妩垂眸回道:“好很多了,昨日大夫来瞧过了,说再休养一段时日,胎便可稳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而后淡淡地道:“等一会回去的时候,我让人给你送些燕窝和花胶过去,好好补补身子。” 说罢,看了眼孙媳的衣裳和头饰,略为好奇:“今日怎这副打扮?” 老太太问起,众人目光又回到了翁璟妩的身上。 翁氏初入府时,都知道是个清汤寡水的小美人,可却不知这稍做打扮就明艳大方了起来,让人移不开目光。 翁璟妩解释:“从云县来金都的时候,天气还有些凉,便也就没有带薄衣过来。现在天气炎热,便去问婶婶要了两匹布做衣裳,婶婶说我穿鲜艳的颜色会好看,便给了我这身颜色的料子。” 说着,转首望向隔着茶几的谢玦,小声问:“夫君,我这样穿,是不是不好看?” 谢玦转首望向妻子。 妻眉如远山,明眸皎皎,唇若含丹,如此穿着,把她的美如数放大的呈现了出来。 略一默后,开口:“尚可。” 简短的点评,惜字如金。 翁璟妩也不指望谢玦那张十闷棍打不出一句话的嘴,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抬手摸了摸髻上的点翠:“我头面甚少,不好配这身衣裳,刚好想起入府时姑姑送的头面,也正好相配。” 谢玦有两个姑姑,一个远嫁,一个在金都。 而在金都的这位姑姑性子还算好,对侯府的人都不偏不倚,算是侯府难得的公道人。 谢玦望向她髻上的簪子,眸中带了几分思索。 老太太也似乎注意到了什么,问儿媳:“阿妩入府一个月了,没有给她做夏衣?” 这也是老太太第一眼不喜孙媳的原因。初入府来给她请安时,虽一身新衣,可却是过时的打扮,还一副拘谨的小家子气,如何能顺眼? 崔文锦回道:“这段时日正好安排府中下人的夏衣与夏赏,倒是疏忽阿妩了,好在这两日有新料子回府,届时再给阿妩安排夏衣。” 老太太点了点头,并没有问责太过。 老太太年事高,说了一会话便乏了,也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从老太太的院中出来,那谢菀昕暗暗地瞪向让自己挨了训的翁璟妩。 翁璟妩早已感觉到了这目光,趁着谢玦在,他便让他看看他的这些家人是如何待她的。 她脚步一顿,看向相并出来的谢菀昕:“昕妹妹似乎想与我说什么,不妨直言。” 翁璟妩忽然一说,谢玦转而看向了堂妹。 不经意间,堂妹那怒瞪妻子的眼神便落入了他的眼中。 崔文锦还没来得及制止女儿,女儿便心直口快的当着侄子的面,语气极冲的道:“我还能与你说什么,你害得我与母亲被祖母训,你算个什么……” 谢菀昕听到母亲制止自己,她不高兴的道:“母亲,你怎不让我说下去!?” 沉沉嗓音传来,见有人支持自己,谢菀昕脸上一喜。 可循声望去,在触及大堂哥那乌沉沉的眼神,霎时间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忽然被凶,谢菀昕被吓得一抖,忙躲到了母亲的身后。 崔文锦忙打和:“玦哥儿,你妹妹年纪小,你莫要与她计较,等我回去……” 谢玦忽然一声“婶婶”打断了她的话。 崔文锦对上侄子黑沉的双目,愣了一瞬。 她与这侄子素来不亲近,不仅是因为侄子那肃严不近人情的性子,还有便是那双好似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故而她一二交代过女儿莫要在大堂兄的面前说那翁氏不好的话,偏生女儿不记她的交代。 崔文锦对上侄子那冷幽的眼神,只得把余下的话吞了回去。 谢玦绷着脸,凛冽目光直观八岁的堂妹:“你这骄纵无礼到底是谁教的?” 谢菀昕不敢说话,怯怯的拉着母亲的袖子。 “给你堂嫂道歉。”谢玦毫无情面可言。 谢菀昕不愿,紧抿着唇红了眼眶,有泪珠从眼眶冒出,好似委屈的是她一般。 崔文锦见在侄子这里行不通,便看向翁璟妩:“阿妩,你便莫要与孩子计较了,我回去便好生教训她。” 翁璟妩心底一笑,以为她性子好拿捏,倒是会把矛头转向她。 可惜崔氏的算盘打错了。 翁璟妩看向谢菀昕,轻声道:“可昕妹妹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婶婶每次都说回去训她,可昕妹妹好似都没有改变。” 说着,她轻叹了一声,似也不大想计较了,便抬起手扯了扯谢玦的袖子,软声道:“夫君,要不算了?” 崔文锦:…… 她这算哪门子的算了?! 分明就是在纵火!好一个会做戏的翁氏! 谢玦低眸瞧了眼深色衣袍上似莹莹白玉的手,略有所思。 似乎在外人面前,他们从未有过肢体接触,这还是第一回。 只一思,抬起冷峻的视线望向堂妹,声沉如水:“最后说一次,道歉,若是不道歉,往后莫要踏进褚玉苑一步。” 谢玦是永宁侯,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永宁侯府不会再给二房嫡女撑腰的意思了?! 若是以后谈婚论嫁了,旁人要是知道了这事,该如何看待女儿? 崔文锦脸色也沉了下去,不悦道:“玦哥儿,这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过了。” “纵使菀昕有错,但也不过是说了几句过分的话,她不该被如此责骂,孩子脸皮薄,若是因听了这些话,往后生出了心病该如何是好?” 谢玦神色沉沉的望向二婶,语声沉缓:“婶婶怕女儿生出了心病,便不怕阿妩生出了心病?婶婶女儿是宝,别人家的女儿便是草了?” 闻言,翁璟妩惊诧的望向说出这话的谢玦。 她忽然觉得自己与谢玦夫妻三载,自己好似也不大了解他。 说他不在意她的感受,可时下却又如此维护她。 可说在意,也不可能做出毫无商量便把英娘母子接回侯府的事。 更不会在婚后的三年中,让她感觉不到半点温情,让她只觉得自己嫁的是一块冷冷的冰块。 十三章(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僵持之下,崔文锦只好把恼意咬碎了往肚子吞,让女儿向翁氏道歉。 且不说方才谢玦的话说得有多严重,便是在老太太的院子外闹大了,也绝对会是他们二房受罚。 自大伯大嫂没了之后,老太太对这大孙子的宠爱便偏心偏到没边了。 谢菀昕委屈得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心不甘情不愿的躲在母亲身后,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 声音很僵硬,且满是不情愿的情绪。 谢玦眸色一沉,厉声道:“你这是要向谁道歉?再说一遍。” 俨然,谢玦把堂妹当成了他军中的兵,严厉苛刻,毫无情面。 谢菀昕不过是八岁的小姑娘,平日本就与这大堂哥不亲近,忽被厉声训导,吓得她退了两步。 红着眼向母亲求助,母亲却是别开了视线不看自己。 后无靠山,欺软怕硬的谢菀昕哭得抽抽噎噎的再次道歉:“嫂嫂,是菀昕口不择言,说错话了,对不起,请嫂嫂原谅。” 还未等翁璟妩说话,谢玦便神色冷峻开了口:“若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决不轻饶这四字,从他口中说出,在旁人听来,却像是要军法处置一般。 说罢,谢玦朝着崔文锦略一颔首,转身便走。 翁璟妩瞧了眼母女二人,心头虽有畅快,但更多的是心平气定。 早已做到喜怒不行于色的翁璟妩,也是脸色淡淡的朝着崔文锦略一颔首,遂转身随着自己的夫君离去,连原谅二字都未曾说出口。 不过是被逼之下的道歉,又谈何的原谅? 崔文锦看着离去的夫妻二人。 微一眯眼,冷意从眼中一闪而过,余下却是一副被迫于威严而无可奈何的妇人,揽着女儿安慰。 暗中施压翁氏,让其生出卑感,或是让其闹出笑话,让老太太彻底对这孙媳失望,从而管家一职始终让她抓在手中。 等老太太走了,她便是把管家的一职交付给翁氏。上头没有老太太压着,她交付个空壳子,翁氏也无可奈何。 但这一计,时下看来是行不通的了。 她着实想不到翁氏这么快就有孕,也着实想不到翁氏先前的小心谨慎,性子软都是装出来的。 翁氏可真会扮猪吃虎。 她想母凭子贵,倒看她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 夫妻二人相差半步,相继无话的回了褚玉苑。 回了房中,谢玦在榻上坐下后,翁璟妩却是站着。 谢玦抬眼看了她一眼:“为何不坐?” 翁璟妩温婉而立,斟酌了几息,开口问:“夫君不问我为何要对祖母说谎?” 谢玦面色无异,嗓音清冷:“不问。”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略过此事,但也乐得寻借口来应付他,便也就在一旁坐了下来。 下人呈上两盏水。 一盏温水,一盏冰镇过的凉茶。 谢玦面色浅淡地饮过凉茶后,放下杯盏,看向饮着温水的妻子,却说了旁的。 “我发现,我对你似乎不大了解。” 无论穿着,还是今日的谈吐,让谢玦从中察觉到了一丝陌生。 再欲抿一口水的动作一顿,杯沿离唇,从容的放置茶几上。 翁璟妩转头望向他,并未躲避他的目光,菀尔而笑:“我与夫君成亲尚不到半载,相处的时日又少之又少,我都不了解夫君,夫君又如何能了解我?” 谢玦漆黑的眸子望着她。 那双深沉的眼睛似乎有种能穿透人心的能力一般。 若非已经做过三年夫妻,又做了多年的当家主母,她还真会在这眼神之下露了怯。 四目相对半晌,谢玦开了口:“的确是我不够了解你。” 翁璟妩不知他说出这话后,心底到底还有没有怀疑什么。 但为了不让他怀疑,什么都不改变,那她回来的意义又在哪里? 半晌无话后,谢玦古井无波的黑眸略抬,目光落在了她髻边的荆花点翠簪子上。 “金都城花销大,若是不够银钱花销,便问我要。”顿了一下,又道:“你也要添置些衣裳首饰了。” 今日,翁璟妩这身打扮除却让自己赏心悦目,另一个目的就是上辈子的匣子。 在老太太那处说的那些话,便是说给谢玦听的。 翁璟妩转回头,微微垂首,轻声道:“府里需要打点的地方虽多,但我带来的嫁妆尚且还够。只是往后若是要出门的话,确实不够花使。” “嫁妆”二字落入谢玦耳中,才想起他还未曾给过她家用。 到底是头一回成亲,身边无长辈嘱咐,谢玦却忘了需得上缴家用一事。 沉吟了一息,站起身,说了声“稍等”后便走入了离间。 翁璟妩抬头翘首往里望去,隔着雕栏望见谢玦把柜子打开,从中取出了一个熟悉的匣子。 上辈子他给自己匣子的时候,匣子就已经摆在了桌面上,她压根不知他是从何处拿出来的。 且他们虽公用一柜,但她的衣物只有两个格子都绰绰有余了,哪里还会翻其他地方? 再者他的东西,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皆不会乱翻。 谢玦捧着匣子走了出来,放在了榻上的矮榻上,打开。 翁璟妩看了眼匣子,依旧是上辈子一样的摆放。 一小撂堆垒起来的金块和一小撂银块,底下还有三间铺子和庄子的契书。 她自匣子中抬起头看向他,问了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全数给我?” 谢玦略一点头,道:“只能给你这么多。” 侯府风光,但真管了家后才知道每年谢家都会拿出一大笔银子来做抚安费。 时下看似太平,但各地依旧有各种骚乱。 要么是盗贼猖獗,要么是边境动乱,谢家虽不再镇守边关,但若有战况,也依旧是身先士卒。 故而有些人回不来了,留下孤儿寡母。又或是缺手断脚,无法谋生者,侯府皆会接济,送去抚安费。 还是那句话,谢玦不是一个好丈夫,可却是一个铮铮好男儿。 这一点,她从未否认过。 这侯府自老侯爷走了后,几乎都是由谢玦在撑着。 上辈子谢玦身死,太后并未让爵位落到谢家二叔或是二叔儿子的头上,便是知他们扛不起侯府的门楣。 所以才会留着爵位,等着二房嫡子成婚,再过继一子从新培养。 回过神来,翁璟妩装模作样的道:“夫君真要给我这么多银钱?” 谢玦阖上了盖子,如实道:“不多。” 确实不算多,这里边拢总不够千两,旁人高门妇人一套寻常头面都是百两起。 翁璟妩道:“那我先收着,若是夫君需要花使,便来这处拿。” 谢玦略一点头,但他用银子的地方甚少,也没有太在意。 到了午膳的点,翁璟妩顺道提起了褚玉苑用人的情况。 “厨娘似乎贪了不少银子,我给了她安置费,让她自己请辞离去了。” “你做主便好。”谢玦显然对这些后宅之事毫无兴趣,连头都不曾抬。 须臾后,翁璟妩又道:“我还想换一些人。” 谢玦终抬起头看向她,似乎等她说理由。 “她们嘴碎,明月繁星不止一回听到她们背后说我的闲话了。说主子闲话的下人,我用不起。” 谢玦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放了瓷箸:“那你想如何?” “明日夫君尚在府中,不若帮我镇一镇这院中的女使。” 她现在依旧势力单薄,说出去的话没有分量,依旧得谢玦做靠山。 谢玦蹙眉迟疑。 明日虽尚在府中,也有城里的公务。 见他迟疑,翁璟妩收起了心思,轻声道:“夫君不愿的话,我再想想其他法子。如今不敢用旁人,也不过是让明月繁星费些心思伺候我罢了。” 闻言,谢玦暼了眼她。 略一琢磨了她的话。前半句话体贴温柔,下半句话似乎听出了一丝不悦。 成婚五个多月,哪次不是千依百顺的,倒是第一次从她的话中听出不悦。 望了眼她侧颜,谢玦斟酌公务的轻重。 须臾后,应:“可,明日我留在府中。” 翁璟妩闻言,绽颜一笑,露出温柔体贴之色夹了肉菜入他碗中。 “夫君多吃些菜。” 谢玦低头看了眼碗中的肉菜,略陷沉思。 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对劲。 入了夜,她沐浴回来,正在拭发间,谢玦便回来了。 谢玦入了屋中,只略暼了一眼坐在梳妆台前擦拭青丝的妻子,便收回目光脱下外衫递给女婢,饮婢女端来的茶水。 “夫君可用膳了?” 翁璟妩只是一问,但厨房并未给他留饭,毕竟她记得以往就是留了饭,他也不会回来用。 翁璟妩一默。 留了他不用,没留他偏要用,是要与她反着来了不成? “那我便让明月去做些吃食过来。” 放下杯盏的手一顿,转而望向她,眉头轻蹙:“没留饭?” 翁璟妩把帕子给了繁星,起身解释:“我以为夫君不会在家中用饭,便也就没留。” 原本眉头浅蹙的谢玦,在望见她的模样,眸色蓦然一沉。 片刻后,眉头蹙得更紧的沉声训斥:“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屋中三个婢女,乃至翁璟妩也是一愣。 那一瞬间,翁璟妩心道她在屋中穿着寑衣,哪里算是衣衫不整了? 几个小婢女听到侯爷的训斥,都免不得暗暗抬眼朝着娘子探去。 娘子换了新的寑衣后,寑衣丝滑轻薄,比起旧寑衣的宽大,新寑衣把娘子的好身段全数呈现了。 无论是纤细蛮腰,还是挺翘饱|满的胸|脯,亦或者是浑|圆的臀,都可看出轮廓。 娘子今晚沐了发,发间水润湿了衣襟,襟口润湿了一片,紧紧贴着肌肤,还印出了小衣的浅色,更别说这寑衣还是那几乎贴近肤色的肉桂色。 还真别说,越看越有那几分的……香|艳。 偏生娘子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现在的自己到底有多勾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有了身子,她们总觉得娘子早已没了初为新妇的青涩,现在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迷人风情。 莫说是侯爷了,她们都忍不住多瞧两眼,又瞧两眼。 察觉到婢女的目光都落在了妻子的身上,谢玦脸色略沉,冷声屏退:“都下去。” 十四章(阵亡的梦...) 屋中婢女小心翼翼退出屋子之际,翁璟妩悄然瞧了眼脸色略沉的谢玦,再低头瞧了眼自己的穿着。 并没有什么不正经的呀? 他莫不会是因今日把钱匣子给了她,心里有气没处撒? 可上辈子他给了她钱匣子后,也没什么不对头的。 又或者是因她没给他留饭,所以有了脾气? 婢女尽数退出了屋外,房门阖上,屋内只余夫妻二人。 屋中静谧片刻,谢玦抬眼看向妻子,目光落在那缓缓起伏的饱满胸脯上,喉间一干,瞬息移开目光。 谢玦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他们成婚差不多有半载了,但也约莫不过三个月前才圆的房。 圆房之后,克己复礼,几番房事都不曾过分,都是一回便罢。 倒不是谢玦纾解了,而是无论在口腹之欲,还是情/欲上边的事情,都适可而止,不宜过度。 但回金都前最后一次云雨,是在他吃酒上头时。 那次不仅次数也多了几回,便是力道也更狠了。 哪怕当时有五分醉,但也依旧记得她哭得似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的央求着他停下。 回想起两个多月前的事情,越发的口干舌燥,不禁端起余下半杯茶水,却依旧未解渴。 瞧着他的举动,翁璟妩总觉得有那处不对劲。 谢玦饮了茶水,转眸望向她,目光平视她的脸,眉头紧蹙:“还不去换了这衣服?” 翁璟妩眼中尽是不解,问:“夫君且说说这寑衣哪里不正经了?” 想了想,她又轻声嘀咕:“难不成在屋中连寑衣都不能穿了?” 谢玦沉默了片刻,目光再而落在她的寑衣上,并未解释,只沉声道:“换回先前的寑衣。” 翁璟妩再次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这时心底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再抬起头看向谢玦那张紧绷冷凝的脸,心里有了数。 是了,现在的谢玦才二十一年岁左右,还是非常正经的时候。 “现在天气闷热,软缎丝滑冰凉,比起那棉衣要舒服。且我听旁人说金都贵女都是这么穿的,所以这哪里算得上衣冠不整?” 说了之后,又道:“罢了,既然夫君看不顺眼,夫君在府的时候,我不穿便是了。” 说着,翁璟妩转身走向柜子,似要寻旧寑衣。 谢玦闻言却是眉头一皱。 他在的时候不穿,等他不在府中的时候再穿? 翁璟妩翻了一会,想起旧寑衣似乎放在了柜子最底层,便弯腰去寻。 因弯腰的动作,腰间的衣服收紧,寑裤略绷,臀形尽显。 谢玦不经意一瞥,气血直涌上头。 喉头一动,在沉默了几息后,嗓音沉哑:“不必换了。” 已经找着旧寑衣的翁璟妩:…… 这男人,真善变。 真想直接换回旧寑衣,但天气闷热,翁璟妩才不会为了赌这口气而热着自己。 放下了寑衣,她直起身转头看向他。 “夫君不是说我这寑衣不正经,怎就不用换了?” 谢玦径自从外间走入里间,解开腰封,再而把外衫脱下。 他眉目沉定的道:“我走了,你依旧这么穿,换与不换有什么区别?” 穿衣这种小事,谢玦自是不能强硬的逼迫她不许再这么穿了。 况且他是她的丈夫,她穿得再不正经,那也只能穿给他瞧。 还要避开了他来穿,成什么样子! “把我的寑衣取来,我去沐浴。”他道。 翁璟妩见他也不纠正她的穿着了,也不再理会,转身去寻他的衣物。 他的衣物很显眼,一眼便瞧到了。 暗道他不常在府中,衣服也不常穿,待她多做几身新衣,便把他的衣物都收到角落去。 不一会,便把寑衣取了出来,放到床榻上。 然后披上了外衫,走到外间,微开房门,吩咐外边的下人准备水送到耳房,顺道再去做些吃食。 谢玦脱下长靴之间,抬眸往外间望去,视线落在妻子的身上,目光中多了几分思索。 两次从军中回来,她似乎不再像在云县,或刚刚回金都时的反应了。 在云县时,他当值回来,她又是端茶递水,又是询问他累不累。 可这两回,莫说端茶递水,就是晚饭都不曾留,便是一句“累不累”都没有。 在翁璟妩阖上房门的时候,谢玦收回了目光。 不一会便有下人抬了温热的水进屋。 几轮后,浴桶也七分满,够了。 谢玦入了耳房沐浴,入了浴桶之中,背靠浴桶,双臂搭在边缘,闭眼假寐。 正全身放松浸泡在水中之际,脑海蓦然浮现了一个画面。 ——数柄寒光凛冽的长矛破风朝着他的胸口刺来,而他身体在那一瞬僵硬得不能动弹。 几息之后,猝然睁开双眼,双眼瞳孔骤然一缩。 两息后,谢玦眉头一皱,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膛。 并无伤口。 沉思半晌,毫无头绪的画面,谢玦也没有继续在意。 谢玦从耳房出来,面食已经送来。 吃了面食,下人来收走了碗箸后,谢玦披上外衫去了书房,把本该明日写的折子在今晚弄好。 约莫半个时辰后回来,向来会等他就寝的妻子,却早已酣睡。 站在床边沉默了片刻后,脱去外衫上了榻,躺在了外边。 谢玦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战后的满目疮痍。 “启”字军旗倒在了血泊之中,四处皆是身穿着大启兵甲的尸体,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天地空茫茫,昏黄的血空之下,唯有食尸鸦在尸体上空环绕,似乎在等待时机饱餐一顿。 远处,似有一个人背对他,跪在了尸堆之中。 那人身上被七八柄长矛直接穿过了身体,矛刃有血珠子缓缓滴落。 梦外,谢玦蓦然睁开了双眼,双目有一瞬的浑浊,但只一息便清醒了。 望着帐顶,眉头紧蹙。 思索间,耳边传来一声软软的轻哼声,打断了谢玦的思绪。 谢玦转头望了一眼床侧的人,许是太热了,她发鬓微湿,额上一层薄薄的细汗,睡得也不安稳。 想了想,许是怀孕的缘故,所以更之畏热了。 便是自己,也是热得沁湿了寑衣。 谢玦伸臂出了帐外,把放在春凳上葵扇取了进来。 他臂力劲大,扇子一摇,二人都能乘到凉风。 晨光熹微间,院中已经有下人开始洒水打扫院子了。 翁璟妩睡了个好眠,压根不知谢玦是何时醒的,所以她醒来的时候,床榻外侧已经无人了。 梳妆时,她问:“侯爷什么时候起的?” 挽着发髻的明月回道:“侯爷好似五更天就起了,听守夜的繁星说侯爷一如既往的去练了拳,练了半个时辰左右去了书房,方才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请安。” 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侯爷还特意吩咐过了,娘子便不需要再跟着去了,也不用留早膳了,侯爷会在老夫人的院子用了再回来。” 翁璟妩沉默了一瞬,他还真的记仇。 还记着她昨日没给他留饭呢。 没有多想早膳一事,但转念一想,想到她还在寝中,他却做了这么多事,不禁感叹他这自律的习惯还真让人觉得可怕。 她在云县的时候,父母宠爱,所以早间都是天亮了才起来。 可自嫁给谢玦之后,便配合着他作息,他早间五更起来,她也跟着起来了,只能等他走了再补个短眠。 现在想来,早早起来替他更衣,他也不念她的好,那还不如多睡一个时辰呢。 发髻已梳好,翁璟妩取来寻常的珠玉步摇别入髻中。 轻抚发髻左右瞧了眼,随后问:“有多少人知道侯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请安?” 明月想了想,才应:“侯爷出去的时候,恰好见了繁星,好似只与繁星说了,其他人不知道。” 翁璟妩思索了几息后,从妆奁中取出珍珠耳坠,戴上耳坠间,吩咐道:“你让厨房那边说侯爷已经出门去了,不用准备侯爷的早膳了。” 明月愣了愣:“可侯爷应该很快便会回来了。” 翁璟妩笑了笑:“你按照我说的便是,再者你让院中所有女使在辰时正都集合到院子,便说我要立规矩。” 明月聪慧,仔细一想便明白了主子的用意,脸上顿露喜色,压低了声音询问:“娘子可是要动手了?” 翁璟妩意味深长地道:“褚玉苑太多杂人了。” 老太太的人便罢了,暂时动不得。 而崔文锦安插在褚玉苑的人,为了能睡个安心觉,无论如何都得拔除了。 谢玦便是在没有成婚前,也很少待在府中,大多时候都在军中磨炼。 而主子经常不在府,院中又有崔文锦安插进来的人,故而懒散惯了。杨婆子李婆子的事情已过了多日,有人免不得又开始懈怠了。 只要让她们以为谢玦回了军中,多少会有不上心。 她们若是出错,她借故发难来整治也是名正言顺的。 再者谢玦同在,崔文锦有什么道理再插手? 妆好,翁璟妩对着镜中淡淡一哂后,从位上站起,步出房外。 谢玦陪着祖母用了早膳,说了一会话后便回了褚玉苑。 这时院中陆续有人已经站到了院中。 也不知是什么心态,有些人懒懒散散的站着,直到看到了侯爷,才倏然站直了腰。 谢玦训兵利落,见此懒散,脸色瞬息冷沉,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人绷紧了身子。 有人迟迟才来,见着了侯爷,都惊慌失措得疾步走入人群中。 谢玦沉着脸走到了廊下,明月作出了请的姿势:“侯爷座上请。” 谢玦扫了眼廊下的两把圈椅,问:“娘子呢?” 话音才落,便察觉到了背后轻盈的脚步声。 转头望去,只见又是一袭新衣的妻子缓缓而来,高髻两边的珠玉步摇也随着她的步子缓缓而晃动。 素色短衣,霁色襦裙,臂挽同色轻纱。 依旧是靓丽的打扮。 谢玦心道他在军中待的这十日,她到底做了多少身新衣? 又有多少还没穿出来的? 十五章(清理院子) 院中死寂一片,近二十个女使噤若寒蝉,都犹如鹌鹑般缩着脖子。 不是说侯爷出府去了军中吗? 为何侯爷还会在府中? 廊下谢玦双手搭在圈椅的扶手边上,抿着唇,阖着眼,饶是没有盯着她们瞧,那慑人气场也足以让人诚惶诚恐。 褚玉苑的两个管事婆子站在一旁,年长些的仆妇站在前排,小婢女则站在后方。 两个管事婆子,皆是老太太安排的人,但有一人早已被崔文锦收买。 翁璟妩扫了一眼下边的人:“今日过了辰时正才过来的人,站出来。” 声音轻柔,好似没脾气一般。 可谁都不敢因这温柔的语气而有所放松,更别说侯爷还坐在一旁,她们便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姗姗来迟的人,蹑手蹑脚的出了行伍。 原想着晚那么片刻也无碍,大不了就说活杂,所以才会晚了些,可现哪里还敢说半个字? 迟来的人,肠子都快悔青了。 有人出列,但也有人抱以侥幸,未曾出列。 明月拿着本子略一扬,扫了人群一眼,冷声道:“可都记着谁迟了。” 话一落,又走出了一人,共三人迟了。 明月扫了一眼那三人,道:“你们领了月钱,然后到崔大娘子那里去另寻安排。” 三个人一听,一惊,有人连忙低头,憋红了脸道:“奴婢就是晚了那么一小会,这罚得也太、太重了。” 谢玦睁开了眼,视线淡淡扫过三人,不愠不火的开了口:“在军中,凡迟者,皆仗责二十军棍。” 明月走到了老太太安排的管事婆子旁,附到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然后把本子给了她。 管事婆子往廊上望去,只见娘子朝她点了点头。 收回目光,暗暗呼了一口气。娘子让她来管事,这里边必然没有她的事了。 另一个婆子见状,心头忐忑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嫉妒。 同是老太太安排进的,凭甚这出头的活给了旁人不给她? 另一个婆子所想,管事婆子也没有多虑,而是挺起胸脯翻开了本子,望着上面所写,喊了几个人出来。 “自娘子入住褚玉苑,在使唤你们的时候,不是迟了便是送错东西。看来娘子也使唤不动你们。既然如此,娘子也不留你们了,你们也领了月钱去崔大娘子那处另寻安排。” 几个婢女闻言,惶恐的抬起头望向管事婆子,眼神央求。 管事婆子却是朝着廊上的侯爷看去。 她们也循着管事婆子视线望去,瞬间收回目光,脸色煞白,一个字都不敢说。 翁璟妩端起温水饮了一口,闲适看着院中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崔文锦的人。 果然有谢玦坐镇,这些人连哭嚎一声都不敢,安安静静的解决了,心里也畅快。 不过半晌,八个女使便被喊出了行列之中。 另一个婆子虽被崔文锦收买,可明面上到底是老太太的人,往后有的是机会把她给赶出褚玉苑,现在也不着急。 院中的女使几乎少了一半,那些被点了名的想要出声为自己求情,可是目光触及面无表情的侯爷,又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而余下的人心下则是战战兢兢,心里都明白是因老太太把她们安排道褚玉苑伺候侯爷的,所以娘子才没有动。 即便如此,却也不敢妄自尊大。 杨婆子和李婆子还是老太太的心腹呢,最后还不是因娘子而被责罚赶去庄子了。 先前只觉得是因杨婆子和李婆子太过分了,可现在想来,娘子也不是让人拿捏的柿子。 立威,也已足够了,翁璟妩朝着明月点了点头。 明月会意,便与婆子低声说可散了。 众人散去,谢玦略带思索的目光望向身侧的妻子。 翁璟妩感觉到了这道目光,心里也不慌。 若是刚回来那会害怕他看出端倪,没敢做太大的变动。过了这么些天,倒是想通了,要改变得及早。 她入侯府不过半个多月。侯府众人,乃至整个金都城的人都还不了解她,这个时候改变行事作风,旁人只会觉得她先前是扮豕吃虎,但绝不会想到她已不是十七年岁的翁璟妩了。 至于谢玦,她在赌。 他们成婚不足半年,真正相处的时日很少,她赌他对她了解不深。 赌她就是有所改变,他便是有疑,但也不会疑到怪力乱神的方面上去。 夫妻二人站了起来,相继入了屋中。 谢玦扫了眼跟随进屋的明月繁星,朝着房门略一抬下颌,二人会意退出了屋外。 人退了出去,夫妻两人相对而坐,谢玦沉吟几息后开了口:“你似乎变了些,与在云县时相比,有些不一样了。” 翁璟妩也不慌,翻了两个杯子,往其中倒入清水,推了一杯给他。 抬眸望着他,没有半分闪躲:“夫君怕是不知我入府半个月都是怎么过来的。” 谢玦想起了先前回府时处理的那两个婆子,还有便是她昨日说的话。 府中下人拿她来嚼舌根,对她的吩咐也是不上心。 思至此,眉头不禁紧蹙,现在想来,他根本就没有照顾到她。 半晌之后,谢玦开了口:“我答应过岳父照顾好你,到底是我疏忽你了。” 翁璟妩露出理解之色:“夫君心在社稷,且公务繁忙,这些杂事我现在已经能自己处理了,只是有时可能需得夫君出面。” 她在最缺他的时候,他并不在。她现在不缺了,也不需要了。 “下次再有这事,便与我说。”说罢,端起了茶水。 翁璟妩轻点了点头,趁着他好说话之际,她再问:“我记得夫君的赏赐好似早已下了,赏赐里边有好些做衣的好料子与首饰,可我怎一样都没瞧着?” 谢玦是调查了贪污一案后,在返回金都的时候才遇害的,故而也算是事办成了。 再有抚恤的意思在,在回府后,他职位定下之际,便也下了丰厚的赏赐。 只是赏赐进了府,便被崔文锦命人抬入了侯府的公家库房。 这是谢玦用命换来的,崔文锦倒是真敢拿着充公的名头来中饱私囊,不过就是料准了谢玦不会过问,她不敢问罢了。 若是她问了,又该说在侯府库房,若是她要用,便可去取。 到时候存放在库房中的赏赐,谁知是不是都被换过的了。 谢玦闻言,便知赏赐去了何处。 一如既往的入了侯府库房,或者是入了二婶的私库。 以往府中二婶管家,他倒无甚在意。 现在…… 目光落在了妻子身上的新衣上。 她应是个爱美,谢玦想。 只是岳父两袖清风,她以前没有那个条件罢了。 翁璟妩误以为他这眼神是觉得她有许多新衣了,不必再说了。 略一斟酌,便挑了男人爱听的话来解释:“就做了两身,都等着夫君回来的时候穿给夫君瞧。” 这话显然取悦了谢玦,他眉头舒展,随而道:“我让人去问一问,让二婶下午送来。” 翁璟妩脸上露出喜意:“多谢夫君。” 这时,有婢女匆匆来禀:“侯爷,军中来人,似有急事。” 谢玦脸色瞬间一凛,疾步从屋中走了出去。 他一走,翁璟妩便收起了脸上的喜意。 走出了屋外,面色淡淡的问传话的婢女:“军中来了何人?” 婢女想了想:“好像是一位姓是武的校尉大人。” 姓武? 翁璟妩微微眯眸回想,觉得这个姓有些熟悉。 不禁回想谢玦率领的骁骑军中,到底都有谁活着回来。 五千人的骁骑军,活着回来的人却不足千人,那些人是因看守营地而没有前去剿寇。 据他们所言,他们到了战场,见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骁骑军军旗和大启军旗,还有身中多刃,却死而不倒的将军。 回忆间,便见谢玦步履匆匆从院外走回。 待走近了,她问:“可是军中发生了什么事了。” 谢玦脸色不大好,道:“确实有事许多回军中,大概一个月不能再回来。” 说着,走进屋中。 谢玦脱去身上的锦衣,翁璟妩把他的薄甲取来。 在谢玦套上胸甲时,她给他扣上暗扣。而他则抬起手臂,用嘴咬住护袖的束带,略一扯紧。 两边的护袖都如此。 平日谢玦都是自己动手穿上薄甲,也不假手于人。只是娶妻后,她多次帮忙,他也就习惯了。 薄甲很快就换上了。 想了想,她想起上辈子他一去不返,还是多嘱咐了一句:“虽不知夫君去做什么,但希望夫君平安归来。” 谢玦低眸瞧了眼她,略一点头,“嗯”了一声。 随而转身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谢玦健步如飞,很快便消失在了月门之外。 望着谢玦离去的背影,翁璟妩再而思索,终想起了护送谢玦棺柩回金都的人,便是一个姓武的人。 只不过那人不是校尉,而是副将。 三年时间,若是功绩出众,应该可以让一个校尉升为副将了。 而这个副将回来后,好似接管了骁骑军,成了骁骑军将军。 人人都以为那一场仗谢玦会赢,所以皇帝派了他前去,可却败了。 翁璟妩午夜梦醒之际,曾多次怀疑谢玦战死一事有所端倪,但奈何手中无甚能力去查明,让人去探了那武副将的口风,却是什么都没探到。 后来,因谢玦战败,外有旁人而贬低侯府。而内有崔文锦觊觎爵位,期间老太太逝世,又有英娘抹黑侯府,抹黑谢玦。 多重压力之下,她也只能把怀疑的种子深埋,从而全心撑起整个侯府。 再说,谢玦在出府之际,忽然想起方才在院中应过妻子的话。 回来多日奔波公事,未曾留意她在府中过得如何,以至让她受了委屈,时下若是再失信,恐怕有所不妥。 贴身小厮送来马鞭,谢玦接过之际,脚下一顿,转而看向送他出府的沈管事。 “侯爷可还有事吩咐?”沈管事恭敬的问。 谢玦吩咐:“先前赏赐的东西,把赏赐的单子送给娘子,待娘子挑选出一半后,再送到褚玉苑,其余皆入公库。” 沈管事闻言,一愣,随即道:“这些事务向来是二房大娘子在打理,应该也不会出错,再说娘子有孕,恐怕不宜劳累。” 话才落,便见侯爷沉了脸,反问:“下人都是死的不成?还要娘子亲自打理?” 沈管事一惊,忙应:“是老奴逾越了,老奴现在就去办。” 说着匆匆转身离去。 看着沈管事慌忙离去,谢玦眉头紧蹙,终还是取过马鞭出了府。 而一旁送马鞭的小厮则为沈管事抹了一把汗。暗道侯爷常年不在府中,再有半年久未回府,倒是让这些人忘了谁才是家主。 十六章(登高节) 世安苑这边,崔文锦头疼的扶着额。 早间便听到褚玉苑那边传来消息说翁氏要立规矩,把院中所有女使都聚集在了院中。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崔文锦便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探听消息回来的小婢说今早褚玉苑的翁娘子要立规矩,让院中女使都在辰时正到院子聚集。 可不曾想这些个丫头都没太当一回事,不仅懒懒散散的,还有个别迟了,恰好被侯爷看见,侯爷一怒之下便下令整治褚玉苑的风气。 不过是小半个时辰,便有八个女使出现在了世安苑。 崔文锦只觉得头隐隐作痛。 这时,一旁的婆子惊愕道:“那翁氏是怎么能如此确定这些人都是娘子安排过去的?” 崔文锦也反应过来了,这些人都是她让人安排到褚玉苑去的。 她暗暗一惊,抬起头望向婆子:“一共安插了多少人到褚玉苑?” 婆子踌躇了几息才回道:“咱们的人全部都被挑出来了,没有一个是老太太那边的人。” 崔文锦瞪大了双眸看着婆子,甚是惊诧:“那些人基本都是陆续掺着其他女使到褚玉苑的,那翁氏怎会知晓的!?” 婆子思索了一晌,怀疑道:“恐怕是那厨娘告的密,她前几日离了府。奴婢原先还当她是回家省亲了,可查了之后才发现似乎是翁氏给了她一笔银钱,她也在前几日自请辞了侯府这份伙计。” 崔文锦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压低声音骂道:“这个贱婢!” 婆子立马递过茶水:“娘子喝口茶水消消火。” 饮了一口茶,问:“那何婆子呢?” 婆子应:“何婆子是暗中收买的,没什么人知晓,虽然没有被遣走,但也不敢确定翁氏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因为老夫人的缘故。” 原本还打算想法子让翁氏看似意外小产,可现在人都几乎被遣走了,能用的人只有一个了。 而这个婆子,也不知是不是那翁氏特意留下来害她的陷阱,也不敢轻易用这婆子来办事。 这口气还没顺,府中管事便来寻了她。 “侯爷方才出府的时候特别吩咐,让大娘子把先头赏赐的单子给褚玉苑送过去,再让翁娘子挑选一半来打理。” 崔文锦闻言险些坐不稳,再次确定:“可没听岔吧,侯爷真的要让那翁氏挑选一半的赏赐来打理?” 管事摇头:“确实没听错。” 想了想,又复述了侯爷说的话:“老奴还多说了两句,说向来是由大娘子您来管的,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再说娘子有孕不宜劳累,可谁知侯爷直接黑了脸说还有下人,难不成还要娘子亲手打理不成?” 一旁的婆子猜测:“侯爷以前从不过问圣人的赏赐,现在怎就问了?不会是翁氏撺掇的吧?” 崔文锦闭上了双眼,暗暗调息。 半晌后,睁开了双目望向婆子:“那些赏赐动了多少?” 婆子无奈道:“半个月前赏下的,一赏下四姑娘便求着娘子把那最为贵重的蜀锦取去做衣裳了。娘子说四姑娘快要议亲了,打扮得炫彩夺目些也无妨,便给了半匹,再有也裁了半匹的绣花雪绸给五姑娘做衣裳。” 崔文锦暗暗呼了一口气:“就这两样动了,是不是?” 婆子点头,但还是道:“绣花雪绸尚好,赏赐有三匹,只是那蜀锦只此一匹。蜀锦昂贵,一匹难求,若是现在去补上一匹,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就是能找到,估摸也要花天价。” 崔文锦琢磨了半晌,道:“那翁氏到底不知都赏了什么。” 想了想,吩咐道:“就把这两样改一改,把那一匹蜀锦在单子上去了,再绣花雪绸的数上多加一匹,库房应当还能寻出一匹。” 说罢,咬牙呼了一口气,冷笑道:“先前倒是我小看了翁氏,现在她母凭子贵,觉得有了与我叫板的底气了,她未免太高估了自己?” * 赏赐单子是在谢玦离府的小半个时辰后,由崔文锦身旁的管事婆子送来的。 那婆子捧着托盘,托盘中仅一份赏赐的单子。 她笑道:“我家娘子听说娘子要赏赐的单子,便急急吩咐老妇送来,免得娘子久等。” “有劳了。”翁璟妩一笑,然后朝着明月看了眼。 明月会意,上前取过单子,递给了她。 翁璟妩拿过单子。 一打开,目光也随之落在了上方。 浏览了一遍后,并未见到蜀锦一物,嘴角的笑意略深。 抬起头看向婆子:“妈妈便先请回,我让人拟一份单子后再送去。” 婆子略一颔首,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翁璟妩再看了一眼赏赐单子,除却没有蜀锦外,可这黄金与良田却让她心安。 阖上单子后,让明月去重新记一份单子。每样都要一半过来,记好后,再把这世安苑送来的单子还给她,就不用再送会去了。 再说这管家的事,缘由是老太太岁数大了,大抵想多活些岁月,所以早几年前就放权不管了,现在也就全权由崔文锦管家。 再说这赏赐本就是孙子挣来的,送一半去褚玉苑,老太太自然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所以单子送回世安苑后,那些赏赐晚上就送了过来。 晚间在主屋中,翁璟妩让明月繁星清点着送来的东西。 清点后,繁星惊叹道:“奴婢还没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除却珠玉不说,就那几匹布的料子而言,色泽鲜艳,触手冰凉,奴婢在云县也是从未见过。” 翁璟妩扫了一眼,布匹中最为出色的是绣花雪绸,用细软蚕丝织成。 宫里出来的东西,自是比外头的要好,这一匹布目测可换数十金。 就两匹布,就几乎可抵了谢玦给她的那个匣子。 但布再好,也只能做成衣裳来穿,却不能换成银钱。 而且,若不是谢玦,恐怕也赏赐不来这样的物件。 雪绸便如此贵了,更莫说那蜀锦,几乎按尺来算。 贵重的一尺可达十金,只供给达官贵人与极富贵的人家使用,更别说是这上贡的蜀锦了。 崔文锦拿谢玦与其谢家军所拼搏得来的赏赐给自己女儿做新衣,真是毫不手软。 上辈子她与谢玦节俭,倒是为二房做了嫁衣。 崔文锦管家的那些年,什么好的都往自己那屋子塞,过得奢靡,把他们大房的节俭衬托成了笑话。 这辈子,崔文锦可别再想了。 要用什么要穿什么,除了侯府给的,其余的要么她自己,要么她男人自己挣去。 想到此,翁璟妩敛了心思,与明月道:“下个月登高节,也不知各府有无宴席,而我初到金都,总不能在宴席上失礼了。” 说着,又道:“等再过半个月,便去请锦绣坊的绣娘上门,让他们为我量身做衣。” 京中贵女最喜请锦绣坊的人做衣,不仅仅是做工好,还能从那些个绣娘口中听到关于别府后院中的一些阴私。 京中贵人平时吃饱了撑着,无事可做,便是最爱听这些闲话。 锦绣坊绣娘绣工好,可嘴却是不大严实。 上辈子,约莫再过一两年,这锦绣坊便是因为这嘴不严而惹了祸,遭封了店,掌柜的也因此落了大狱。 半月过后,锦绣坊的两个绣娘带着对这永宁侯府娘子的好奇心前来。 这段时日金都中都在议论这一位侯府娘子。 都说她是小地方来的,定然是个粗俗不知礼的。又说要以救命之恩来抵才能嫁得出去的,定然是相貌奇丑的。 随着婢女入了府,再入了褚玉苑中,在主屋前的廊下等候时,两个绣娘不免抬头打量了一眼这院子。 院中有翠竹与枇杷树,还有临小湖而建的垂柳,小院虽未有其他大宅院那般气派,可却是秀丽端方,雅意深致。 不一会,有婢女来通传,两个绣娘便也入了屋中。 入了屋中,只知美人榻上坐了人,但也未敢随意瞧贵人,皆一礼:“锦绣坊绣娘见过娘子。” 低头间,只听到上方有如春风的温柔嗓音传来:“两位绣娘不必太拘礼,抬起头来。” 两位绣娘闻言,相继抬头,见到美人榻上的美人,皆一愣。 只见榻上的美人肤色白皙,身段丰腴,穿浅色襦裙,鬓发如云,手摇着团扇,姿态闲适。 美人浅笑婉约,气质出众,没有半分传言中的粗鄙,更是与貌丑没有半点关系。 有那么一瞬间,绣娘都不禁怀疑谢侯爷到底是因救命之恩娶得这位娘子。还是见色起意,耍了什么手段才娶到如此佳人。 翁璟妩站了起来,语声客气:“先前夫君立功,圣人赏赐了两匹雪绸,府中下人本事不足,不敢轻易下手,便请二人来这一趟。” 锦绣坊常给贵人做衣裳,皇家赏赐下来的料子,倒也能从容裁衣。 翁璟妩站到一旁,让她们丈量身寸,嘱咐:“以我现在的身量,再做大稍许,便是再胖几斤也能穿得进去的。” 二人应下,随而谨慎丈量,不敢有太大差错。 丈量间,繁星取来布匹,道:“这可是侯爷立功,圣人赏赐下来的,最贵重的两匹布便在这了,可要小心些做衣裳,莫要浪费了。” 二人望了一眼料子。 确实是成色极好的,是锦绣坊很难遇上的好料子。 可转念一想,忽然想起月前侯府的崔大娘子也让锦绣坊给四姑娘做衣裙,那送来的蜀锦可是上品中的极品。 或许那崔大娘子不知这蜀锦上品还有品级,可他们锦绣坊一眼就瞧出来了。 那蜀锦的颜色是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京中最盛行的,而且色泽艳丽,绣工精湛,几个绣功极好的绣娘来做也要做数月。 数月出一匹,且只供给皇家。 那崔娘子如此大手笔给自己女儿做衣,当时让锦绣坊的人都惊叹不已。 现在看来,怕不是因谢侯爷有功,宫中才赏下来的吧? 可这丫头又说这两匹布最为贵重,莫不是眼前的娘子不知赏赐里边还有蜀锦? 二人各种猜疑间,便把身寸丈量好了。 绣娘道:“这几日会先依着这料子的颜色来画款式,待款式画好了便会送来给娘子挑选。挑选好款式后,约莫六七日便可成衣。” 翁璟妩点了点头,笑道:“那便有劳了,工钱方面,便与管事妈妈商议。” 说罢,看向明月:“给赏。” 明月点头,从钱袋子中倒出了几颗银豆子给了一个绣娘,复而又倒了一回,给了另外一个绣娘。 两个绣娘接过赏钱,笑意顿粲,忙谢赏。 绣娘出了屋子,翁璟妩摇着小扇,淡淡一笑,与身旁的明月道:“登高节,有好戏瞧了。” 明月不知主子为何这么一说,但转而一想,道:“也不知登高节的时候,侯爷能不能赶得回来。” 说到谢玦,翁璟妩也回想了一番。 这一回想,便也就想起了在侯府过的第一个登高节。 而谢玦似乎是在离府近乎一个月后,在登高节前回来的。 恰逢老太太的本家,也就是明国公府摆了宴,请了侯府上下。 他虽去了,可不过待了小半个时辰便提前回来了,留她一个人应付那些个个都有一副弯弯曲曲心肠的贵妇人。 不过十七年岁的她在宴上被人指指点点,心里哪里能承受得住? 所以回来后,在屋中哭了几乎半宿。 从国公府回来后,谢玦更是一声不吭的搬去了东厢房住,一住便是住了小五日,这事更是让她崩溃不已。 也是在那时她第一次对他寒了心,生出了万般悔意。 悔恨自己为何要跟他回金都,悔恨自己瞎了眼看上了他。 十七章(谢玦回来了...) 临近登高节,明国公府送来了帖子,邀永宁侯府阖府上下过府游园赏菊,品蟹。 秋季,正是菊花盛开,蟹肉肥美的时候。 永宁侯府与明国公府左右也算是近亲。 若此次翁璟妩不去,只怕这金都城又该传出许许多多的恶意揣测。 好在现在身孕有三个多月了,太医道胎也已坐稳了,老太太才允了她一同前去。 许是月前随着谢玦去请安的时候,翁璟妩提了一嘴自己所佩戴的头面是姑姑送的,所以老太太见她寒酸,怕在赏菊宴上丢侯府的脸,特让人送来了三套头面,让她从中挑一份。 翁璟妩上辈子可没有这待遇,也知老太太为的是谁,也就没有太多的情绪。 看着三套价值不菲的头面,兴致不高的选了一套与她新衣相衬的。 而离府差不多一个月的谢玦,也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 与他做了三年夫妻的翁璟妩早已习惯。 不出意外,他会在登高节那一日便赶回来给祖先上香。 晨曦光亮从窗牗落入了屋中,用过早膳后,便开始梳妆。 梳妆到一半的时候,便有小婢匆匆进屋,说侯爷回来了。 “侯爷现在在祠堂上香,约莫再过一会儿就该到褚玉苑了。” 翁璟妩闻言微愣,她因登高节这一整日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所以记忆格外深刻。 哪怕时隔近八年,她也应该不会记错才是呀。 她明显记得上辈子的谢玦,是下午才回来的,现在不过是晌午,他怎就忽然提前回来了? 思索间,明月问:“娘子,需要把侯爷赴宴的衣物准备好吗?” 翁璟妩回神,点了头:“嗯,准备吧。” 莫不是她回来了后做的事情,让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也让那些她没有插手的事情发生了改变? 如此一想,翁璟妩忽然觉得要改变谢玦战死的命运,也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这一辈子,谢玦必须得活着。 只要他活着,她和孩子便不会活得那么累。 他活着,便可继续撑着这永宁侯府。 梳妆毕,才站起身子,门外便传来婢女唤“侯爷”的声音。 是谢玦回来了。 翁璟妩循声望去,便见一身轻便打扮,黑衣收腰长袍,纶巾束发于顶,脚踩乌靴从外走进。 许是多日下来的戒备,所以一身的英悍气尚未消散。 年纪不过二十一二,那股气势也不比久居军中的老将差。 翁璟妩只一瞬便回神,朝着他轻一颔首:“夫君。” 谢玦入了屋中,目光落在妻子那过分明艳的打扮上时,脚步略一顿。 他发现,每回回来,总会觉得他这妻子又好似与先前不一样了。 翁璟妩抬起头,道:“夫君这一个月定是奔波劳累了,我现在便吩咐人准备吃食与沐浴用水。” 谢玦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最终落在她那明艳的脸上。 翁璟妩思索了一下,问:“可是我这打扮有什么问题?” 谢玦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后走进屋正中,吩咐她身旁的婢女:“先准备水送到耳房,冷水便可。” 谢玦在榻上坐了下来,许是许久未饮水,一坐下便径自倒了三杯水,皆是一饮而尽。 翁璟妩瞧了过去,依稀可见他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黑色,眼底也有丝丝疲惫。 看到这样的谢玦,翁璟妩忽然想起上一辈子,他每回久而未回府,待再回来,都会如此。 饮了三杯茶水,缓过了一整日未饮水的干渴后,转而看向屋中一袭华服的妻子。 他问:“我方才听说明国公府送来了帖子,你也去?” 翁璟妩走到一旁,提起茶壶,在杯盏中继续续水,应道:“太医说胎坐稳了,可以出行了。” 她离得近了,随着她挽袖倒水的动作,一阵浅浅的花香也随之窜入鼻息之间。 一个月未见,她好像并未想过他一样,面色红润了,便是脸颊上也有了些许的肉,目光往下,落在月匈口之上,一顿。 许是怀孕的缘故,又或是这身衫裙的缘故,总觉得她好似丰腴了许多…… 在妻子放下茶壶转身之际,谢玦收回目光,目不斜视的望向门外的。 翁璟妩在一旁坐下,寻了话来说:“今日去明国公府赴宴,夫君可要一同前去。” 谢玦端起了她倒的水,正要饮,忽然听到这话,眉头皱了一下。 那眼神便是没有什么变化,可翁璟妩却好似看出了那么点意思,就好似在说她问的是废话。 “你都去了,我岂有不去之理?”他说。 翁璟妩低垂眼帘,心说你连宴席都没用就离开了,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还说得好似是陪她去似的。 心下有不快,却也没表现出来。 说话间,陆续有人从侧门抬水进了耳房,繁星进了主屋:“侯爷,水好了。” 正走向耳房,似乎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妻子,沉吟了一下,开了口:“你随我进来。” 翁璟妩一愣,想起自己为数不多被谢玦喊入浴间的回忆。 水声响亮,他那厚实的肩头不停地耸动,浴桶中的水也随着他的动作洒了一泼又一泼。 而且每回的最后,她都是被他抱着从耳房中出来的。 回忆起这事,守寡了五年的小寡妇禁不住这样的刺激,不禁耳朵一热,但面上依旧镇定的看向繁星:“你先下去。” 繁星退下去后,翁璟妩抬眼瞧了一眼谢玦,又快速的垂下脑袋,故作羞涩道:“太医说我这与旁人不一样,怀胎时最好不要同房。” 太医自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与他五年没有亲密了,多少都要适应一段时日再说。 谢玦闻言,眉头一皱,眼底有些不明所以。 过了一遍她所说的话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面色略一沉。 浴间行事,太淫/靡了! 她一个女子,怎会知道这些!? 许久未等到谢玦的回话。 翁璟妩不禁暗暗揣测他该不会生气了吧? 思及此,缓缓抬头,瞧了一眼谢玦,又立马垂下了脑袋。 谢玦的脸黑沉黑沉的,他还真的生气了?! 念头才起,便传来了谢玦的沉斥声:“你在府中都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让你进来只是给我沐发!” 会错意的翁璟妩:……? 谢玦向来凡事亲力亲为,很少主动提起让她伺候他的,更别说她现在还有孕。 他怎不使唤旁人,反倒使唤起了她这个孕妻?! 谢玦似乎看出了些她的心思,道:“我有所不便,也不便旁人伺候,进来。” 翁璟妩看了眼耳房的方向,略一沉思后,还是起身随着进去了。 入耳房时,谢玦正在解开腰封。 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有些疑惑。 他只是用右手来解,左手却垂落不动。 回想了一下他自进屋后,似乎没有用过左手。 谢玦抬眸看了眼她,继而低下头解开腰封,语调淡淡:“臂上受了点皮肉伤,惊不得祖母,所以不能让旁人知晓。” 自一年前谢玦遇难,老太太便惊厥过了一遍,身体也是在那个时候差了。 太医也嘱咐过,不能再受刺激了,再小的刺激都有可能要了老太太的命。 翁璟妩听到他受了伤,却是微愣。 妻子没有任何反应,谢玦再次抬头望向她,只见她的脸上有几分茫然。 沉吟了片刻,猜想她应是担心自己,便道:“不严重,确实只是皮肉伤。” 想了想,又道:“几日未曾沐发,一路尘土滚滚,发间皆是沙尘,去赴宴恐不妥。” 翁璟妩静默不语,缓步上前帮他解开腰封。 腰封解下,而后是外袍。 外袍脱下,她才闻到了血腥味,不禁往他的左臂望去。 因他汗衫也是黑色的,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待汗衫脱下后,才看到左臂上方包扎着一圈纱布。 也不知是不是策马而回,所以颠簸到了伤口,那鲜红的血也渗透到了纱布外头。 白纱布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谢玦却丝毫不在意地扯下头上的纶巾,转身坐在一旁的凳上,闭上双目,头往后略仰。 翁璟妩上前,用水瓢舀了水冲在他的头上,目光扫了几眼那渗红的纱布。 不禁想起上辈子登高节那日的事情。 他那日回来后并未进房,让人把衣物准备在东间,只喊了与他最为信赖的石校尉。 那石校尉父亲是府兵,他自小跟随在谢玦的左右,可算是与谢玦一同长大的,谢玦最为信赖他。 而这石校尉也与谢玦一同战死在了那野三坡之上。 石校尉从屋中出去后,谢玦也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然后与她一同去赴宴。 到了国公府后,谢玦只与明国公等一众长辈拜礼后便离去了。 待她受了委屈从国公府回来,屋中并无他的身影。 下人道是侯爷嘱咐了,他搬去东厢住一段时日。 至于理由是什么,他半个字都没有。 总该不会是因受了伤,所以才匆匆从国公府赶回来,更是为了隐瞒受伤之事,才搬到东厢的吧? 可若上辈子既然选择了隐瞒了她,为何现在却又要让她知道? 目光落在他闭着双目的俊脸上。 他肤色黑了许多,倒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若是真依他所言,只是皮肉伤,那他上辈子何至于在东厢住了五日? 期间他也出来过两回,一回是去给老太太请安,一回是与她吃一顿饭。那时候他表现如常,没有什么区别。 上辈子到底是搬去东厢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翁璟妩满腹疑惑,可这辈子的谢玦,却是注定是给不了她答案的了。 暗暗叹了一息,收起心思,指尖轻柔的在发间揉搓。 除却沐发用的皂荚清香外,还挟着淡淡的花香在谢玦鼻尖萦绕,清香馥郁。 与自己沐发却是全然不一样的感觉,柔软指尖在头皮轻按,柔弱无力,却让人倍感舒坦。 三日阖眼加起来也不过是三个时辰,疲惫至极,舒适之下,困乏之意渐渐涌上,思绪也飘得远了些。 隐约之中,有柔声传入耳中:“夫君,洗好了,可以起来了。” 闻声,谢玦缓缓睁开双眼。 视线有一瞬不清晰,眼前似有一层薄雾。 隔着一层薄雾,他似乎看到了绰约美人。 那美人眼下挂了泪珠时,眼尾泛着淡淡的红痕,好似还带着缠/绵过后的余韵,正含怨带诉的望着他。 不过两息,那层薄雾去了,视野也清晰了。 哪里还有什么含泪美人? 有的只是一个娴静的美人。 谢玦皱起了眉头,面色顿时冷峻了下来。 ——他怎又犯怔了? 十八章(他所不了解的妻子...) 给谢玦沐发后,翁璟妩便出来了。 与谢玦又不是真的新婚夫妻,他若是赤着身子在她面前,她最多便是双目不知放何处,稍感紧张,但绝不会像刚圆房后不久那般惊慌失措。 只是在谢玦眼中,她确实是新妇,她太过镇定便不对劲了。 谢玦从简单沐浴后从耳房出来,便见房门关上了,阿妩并未在屋中。 行至长榻旁,看见茶几上的药罐和包扎用的物什便坐了下来,才坐下,便有淡淡清雅花香袭来。 目光在屋中环视了半周,视线最终落在窗下的高桌上的花瓶上。 细长的白瓷花瓶中插了一小捧的柰花,绿叶衬诸多小白团花,清新典雅。 屋中摆设并未大变,但却多了许多女子的东西,在这冷硬的屋中融入了丝丝柔和。 正打量间,房门打开,是去而复返,端着托盘回来的妻子。 璟妩端着一个匣子回了屋中,入了屋中,阖上了房门后,转身走到榻前。 “夫君的伤口要重新包扎,我去取了药和纱布。” 说着,便把托盘放在长榻的矮桌上,打开了匣子。 匣子中是刚调好的药膏,纱布与棉布帕子。 谢玦几乎在军中长大,身上青一片紫一块的已是常事,偶尔也会见红,所以院中也一直常备这些东西,倒也不难寻。 谢玦把披在肩头的里衫拿下,受伤的左手微曲,手肘平搭在了榻上的凭几上。 很久以前,谢玦若带了轻伤回来,皆是翁璟妩来包扎,她倒也对这些是熟悉了。 她从匣子中取出药膏,道:“这是云县的老大夫所做的药膏,用来敷刀伤很快便会见效,夫君也是用过的。” 谢玦暼了一眼木碗中的药膏,黑漆漆的,卖相不好,但确实有用。 他被岳父救回去时,身上有刀伤,所以用过。 药膏放到了桌面上,璟妩抬手去解他臂上被染红的纱布,动作轻缓流畅,似乎一丝都没有被这伤吓到。 谢玦低眸瞧了眼,她本就白皙,在他那略暗的肤色衬托之下,她那莹莹指尖就好似能掐得出水一样。 她虽不是贵女,但也是一方知县之女,自小不用吃苦,父母慈爱,所以也就养出了她这般白嫩的肌肤,与这般温柔的性子。 纱布解开,臂上一指长的伤口,虽不见骨,但血红的皮肉外翻的可怖模样还是吓到了翁璟妩。 她在看到那伤口的一瞬,蓦然一闭眼,倒抽了一口气。 谢玦抬起黑眸,见她这模样,略一思索,便抬起以掌捂住了伤口,语气平静:“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回避。” 翁璟妩有一瞬被吓到了,但与她曾在他尸身上看到过的千疮百孔来相比,这倒是真的算不得什么。 只是因这伤口的是红的,那时是被清理过后暗黑色。 翁璟妩睁开了双眸,微微呼了一口气,道:“只是第一眼有些被吓到了,现在缓过来了。” 顿了一下,道:“还是我来吧。” 抬手拉下他的手背,看到那伤口,心头略感不适,也没有恶心感,尚能接受。 随而取来略微湿润的棉布,轻拭伤口周围淡淡血污。 谢玦直觉细微疼痛,不禁抬略微抬眸。 她眼眸微垂,浓密细长的睫羽微微煽动,神色极为认真。 翁璟妩并未看谢玦。 除却上药,她还在忍着不适端详谢玦臂上的伤。 似乎真如他所言,看着可怖,可却未见白骨。 于旁人而言这确实很严重,可于他而言则真的是皮肉伤。 这点皮肉伤,何至于躲起来养伤? 清理了伤口周边的皮肤,她裁剪了几块巴掌大的纱布,在上边涂上了黏稠的药膏。 再暼向那血肉外翻的伤口,不禁觉得自己的手臂好似也疼了起来。 忍下心中的不适,她道:“伤口很新,这药膏颇为霸道,可能会很疼。”说。 早已习惯的谢玦眉都不曾挑一下,径直道:“敷吧。” 翁璟妩也不多言,一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衣物的阻隔,那掌心便落在硬实的肩膀上,很柔软。 柔软肩头下一瞬,臂上伤口蓦然钻心刺骨的疼,是她把膏药敷了上去。 牙关一咬,便算是忍了过去。 手轻按在药膏上,等了片刻后,翁璟妩才扯来纱布包扎。 纱布缠绕着手臂时,轻声道:“这药见效快,但起初如被火烧,夫君……” 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他又不是没有用过,但话都说到一半了,便继续:“忍一忍。” 包扎完后,用剪刀剪了纱布,绑好纱布正要收手,目光却暼到了他颈部与肩膀相交的地方有一个浅浅的牙印,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这个牙印,怎还未消?” 这个牙印,可不正是她恍惚以为梦到他的时候咬的么? 过去有一个半月了,怎还未消? 她咬得有那么狠吗? 伤口已经开始泛热,谢玦只是拧了拧眉,没太在意。 听到她说牙印,他才压低视线,视觉阻碍,所以看得并不清晰。 “我也不知,没太在意。”话一顿,又抬头看她,眼神有些沉,似乎在回想。 两息后,说:“你几乎想咬下我的一块肉。” 仔细回想,她说把他梦成了吃人的猛兽,但怎么看,她都比较似要吃他血肉的精魅。 翁璟妩再看了一眼那牙印,半分心虚也无。 咬他,是他活该。 且不说上辈子的事,就是这辈子他差些吓得她险些小产的事情,他也该。 “梦里,夫君咬得也狠。”她说了之后,又道:“若是夫君觉得亏了,=咬回来便是。” 说罢,便开始收拾桌面的东西。 脖子上有难以忽视的目光,翁璟妩想要忽视不得,转头蹙眉望向他:“夫君真想咬不成?” 谢玦自她那纤细细腻的颈项移开目光,语调平沉:“梦里,我咬了你,梦外并未咬,也不会咬。” 翁璟妩闻言,没有再说话,收拾好了东西,道:“离出府还有些时辰,夫君先休息一会,离府后,我再唤夫君。” 望着谢玦离去,她端着匣子出了屋子。 约莫一个时辰后,谢玦便起来了,换上束发后,简单用了些吃食,便出发去国公府。 明国公府是老太太的本家,老太太自然是去的。 所以二房的也是一同前去,二房人多,加上嫡出的三兄妹,还有两个庶子庶女。 出到府外,二房的嫡子与庶子见到谢玦,连忙走到前来恭敬仰慕的齐齐喊了声:“大哥。” 转而又向翁璟妩唤了一声:“大嫂。” 谢玦扫了他们一眼,点头“嗯”了一声。 翁璟妩露出淡淡笑意,略一点头。 这段时日一直养着,也没怎么出院子,所以这是回到多年前第一回见到这才十五岁与十三岁的兄弟二人。 这两个人,她虽交集不深。但谢玦离世后,这侯府中帮着她的,便是这兄弟二人。 二房嫡子谢昭和庶子谢显。 嫡子性子温顺,擅文不擅武,庶子则平庸,他们对谢玦这个大堂哥本就尊敬,后来入军中随着谢玦历练了半年,对他更是尊崇不已。 许是对谢玦的尊崇,所以后来也逐渐对她这个大堂嫂多了尊敬。 在谢玦战死那时,金都城都说她善妒,说她断送了谢玦的香火之时,二人护着她这个堂嫂。 哪怕崔文锦对二人万分责骂,他们也是坚定不移帮着她。 这也是她后来同意过继二房嫡子的嫡长子来袭爵,再而留在府中抚养至束发年纪的原因。 二房另外两个嫡女,一个庶女也前来朝着谢玦喊了一声“大哥。” 轮到翁璟妩时,两个嫡女脸上多了一分不情愿,但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也随着喊了一声“大嫂。” 翁璟妩目光落在十四岁的谢菀瑜穿在外边的青黛色大袖衫上,色泽鲜艳光亮,恐怕金都城大绣坊都难以调地出来如此靓丽的青黛色。 刺绣精美,四方连续一致,刺绣的花纹与这青黛色形成非常鲜艳的对比。 她这般穿着出现在宴席之上,一样如上辈子那般炫目多彩,夺人眼球的。 “瑜妹妹这衣裳好生漂亮,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竟能染出这让靓丽的颜色?”翁璟妩笑问。 谢菀瑜虽知母亲让她低调些,但她还是忍不住抬起下巴道:“这是蜀锦。” 翁璟妩惊叹道:“怪不得这色泽如此鲜艳,原来是蜀锦。” 一旁的谢玦望了眼她惊羡的目光,又看了眼那堂妹得意的脸色,略一沉吟。 待上了马车,谢玦才问:“你喜欢那蜀锦?” 翁璟妩看向他,忽然一笑:“喜欢,夫君可是要买给我?” 谢玦正要开口,又听她说:“可这蜀锦千金都求一匹,那钱匣子的银子估计也才得一身,也就二婶大手笔,给瑜妹妹做这一身。” 谢玦听到那句“钱匣子才得一身”的话,便把那句“你既想要,买便是,不用与我说”的话咽了下去。 心想,那衣服是用金子做的不成,竟要千两银钱? 但旋即一想,他似从未送过什么东西给她。 沉默了片刻,他说:“这回立功,也有赏,应够你做一身。” 不成想能在谢玦那张嘴中听到这样的话,翁璟妩讶异地看向他。 谢玦神色依旧沉敛,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他是说真的,还是只随口一说。 翁璟妩团扇掩唇一笑,道:“千金买一件衣服,我又不是你有金三银山的二婶,怎舍得?” 笑意渐敛,脸色多了几分正然:“这是夫君与将士们用汗血拼来的,我岂能随意挥霍,穷奢极侈。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千金穿得,一两也穿得。” 说到最后,她悠悠道:“这次若有赏赐,便先赏了夫君底下的人吧。能舍得赏底下的人,才会为夫君卖命。” 都说将士是为国尽忠,可哪个不需要过日子的?哪个不是跟着谢玦混的? 大赏都被头儿拿了,他们只得些剩菜残羹,往后如何能让他们信服?又如何能让他们豁出命? 谢玦听了妻子的一席话,心头似乎有些不明滋味生出,不禁的望向身边人。 似乎,他真的从未了解过她。 这金都贵女,哪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便是不了解,也从旁人耳中听说过贵女是如何千金一掷的争美斗颜。 他以为,她如此爱美,若得华衣,自是惊喜若狂。 但她的反应,好似出乎了他所有的意料。 十九章(蜀锦被怀疑来路...) 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明国公府。 明国公府是太后本家,满金都贵胄无不敬重三分,此番赏菊品蟹宴,但凡有请帖的,无不而至。 永宁侯府到的时候,府外已停了多辆马车,显然已经有许多人提前来了。 从马车上下来时,谢玦转身朝着妻子伸出手。 她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中,动作轻缓地从马车上下来。 把人扶下了马车,谢玦收回手的下一息,手便被挽住了。 顺着臂上的手往上望去,对上了她那浅笑嫣然的脸,谢玦迟疑了一瞬,但到底没有拉开她的手。 只是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过如此亲密,有少许的不习惯,不自在。 扶着老太太的崔文锦看了眼恩爱的二人,眉头轻轻一蹙,随即敛平眉头,换上伪善的笑容。 明国公府听说永宁侯府老太太来了,小公爷忙出去相迎。 把人迎入了府中,便有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明国公府院景堪称金都一绝。 奇峰异石,名贵珍稀的奇花异草沿着府门而入蜿蜒而向临湖水榭,婉转曲桥朝着湖心小亭而去。 湖中则是开得正粲的睡莲。 许多地方的睡莲已枯,但明国公府的睡莲花盏却是开得正粲。 因是赏菊,入目皆是各种品种,开得正盛的菊花。 在水榭,院中,小亭中随处可见衣香鬓影,红妆珠翠的贵女与贵妇。 她们的目光都落在了翁璟妩身上打转。 但很快,目光又落在了二房谢菀瑜的身上。 那件衣裳,无论是色泽,还是刺绣工艺,亦或者是做工,都堪称一绝。 意识到旁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谢菀瑜脸上露出了丝丝得意笑容,似乎很是享受这样的目光。 翁璟妩浅浅一笑,心道不过就是这会的得意了,一会这衣裳就该是烫手山芋了,想脱又脱不得。 随着小公爷一路入了大厅,见了头发花白却精神奕奕的老国公与国公夫人。 拜了礼,国公夫人瞧了眼那侄孙媳,笑道:“玦哥儿这媳妇长得可真标志。” 翁璟妩浅浅一颔首:“多谢舅奶奶夸奖。” 国公夫人笑了笑,道:“今日日子特殊,便不送见礼了,等过些时候,我便去侯府走一走。” 登高节,也是祭祖的节日,着实不大合时宜送见礼。 几番客套话后,谢玦的舅表叔,也就是现在国公府的国公唤了谢玦去谈话,老太太与舅奶奶说话,其他人便各自离去。 翁璟妩才出厅门,便有婢女拦了路,一礼:“翁娘子安” “我家姑娘是国公府九姑娘,想邀翁娘子去湖心小亭一坐。” 婢女望向一旁的几位侯府姑娘,也道:“九姑娘也邀了几位姑娘一同前去坐一坐。” 国公府这位九姑娘是出了名的骄纵,谢家几位姑娘都有些怕她,不想过去。 但因谢菀瑜今日的精心打扮便是想要炫耀,虽然怕那表姐,但还是拽着两个妹妹一起过去了。 走在曲桥之上,便见亭子坐了好些个年轻的贵女与贵妇人,朝着曲桥走来的人望去,目光都带着审视打量。 几人才缓步入亭中,还未说话,这时忽然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原来永宁侯府的嫡媳长这样。” 几人相继循着目光往亭子柱下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岁左右样貌清丽的小姑娘从亭下美人靠上站起,面带笑意,抬着下颌走到翁璟妩身旁,围着她转了一圈。 从下往上打量了一遍,道:“我还当边陲小县城来的,是个又黑又丑的小村妇呢。” 这话语没有什么尊敬。 这些话,引得亭子中几人掩唇轻笑出声。 翁璟妩淡淡一哂:“多谢表妹夸奖。” 九姑娘眉眼一抬,好奇道:“我怎么夸奖你了?” “表妹话里说还以为是又黑又丑,那必然是大出表妹的意料了,不是吗?”翁璟妩从容一笑。 确实是这个理,九姑娘点了头,随即又疑惑道:“你怎就知道我是谁?” 说着看向她身后的几个表妹,那几个表妹相继摇头,思索是不是她们说的。 翁璟妩温声道:“听说九表妹不爱女红却爱红缨枪,耍得一套好枪法,便是圣人都夸巾帼不让须眉,身上的气质自然与众不同。” 闻言,九姑娘脸上的笑意一粲,眼中少了些锋芒,没好气的道:“我这表嫂人长得这般好看,又端庄知礼。旁人却说我表嫂又难看又不知礼数,她们压根就没见过,一张嘴就知道放狗屁,没半句好听的话。” 九姑娘虽是国公府嫡女,但却没有半点知书达理的模样,反倒像个假小子。 亭子中有几人面色不大好,显然她们就是九姑娘口中用嘴巴放狗屁的人。 “既然翁娘子眼神这么好,认得出九姑娘,那可知我是谁?” 亭中又有人开了口。 循声望去,是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 翁璟妩莞尔一笑:“若是我没有猜错,应是宝安县主。” 妇人一诧,来了兴趣,指了一旁站着的女子:“这位呢?” “翰林刘大学士家的三姑娘。”她温笑道。 翁璟妩上辈子的八年可不是白过的,这亭中的人她皆识得。 亭中所有人都甚是惊讶,着实没想到这永宁侯府的小主母竟然都识得她们。 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去了,谢菀瑜自是不喜,她忽然开口质疑道:“大嫂还未出过侯府,怎会识得这么多人?” 她一开口,旁人的目光才落在了她的身上,望着她的穿着,也露出了几分惊艳之色。 翁璟妩转身朝着她一笑,声音轻柔:“有心结交诸位,自然是识得的。” 这话一出,谢菀瑜觉得旁人看翁氏的目光似乎都高看了一眼,让她心里极为不快。 想了想,她指向亭子之中最为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姑娘:“那这位是谁,大嫂你可知道?” 那姑娘约莫十六的年纪,原来是低着头的,似乎听到有人提起自己,身体略一颤,抬起头看向她们有不禁的低下了头。 那姑娘样貌出众,但打扮素雅,从方才进来的时候便一直低着头,显然有些自卑。 翁璟妩有那么一瞬,宛如看到了八年前的那个格格不入的自己。 谢菀瑜这哪里是在为难她,分明是在羞辱那个姑娘。 若是她答出了亭子所有人,却答不出这个姑娘是谁,无地自容的只有那个姑娘。 翁璟妩走到那个姑娘面前,执起她的手,在姑娘抬起头的时候,她道:“御史中丞曹大人家的素芩姑娘。” 说罢,温柔一笑,问对方:“我没猜错吧?” 曹大人早年亡妻,续娶了一个妻子,但却对前头正妻所生的女儿苛刻得厉害,很是不慈。 亲生女儿有华衣美服,可这继女却是什么都没有,对继女毫不关心,所以直至十六了还未议亲。 后来,圣人赐婚曹家嫡女嫁给身有残疾的穆王,嫡母怕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便让这个被遗忘的嫡女定上了。 谁都不知,穆王虽一臂残疾,但也是一表人才,更是对这妻子宠爱至极。 后来,穆王残疾治好,曹家女后悔,时常出入穆王府,企图破坏夫妻二人,但被穆王黑脸赶走。 这姑娘,后来比谁都过得好。 但她时下所为,并未因为她后来的荣光,而是因为这一刻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无措,窘迫。 这厢曹素芩听到问话,惊诧的摇了摇头。 翁璟妩放下手,看向谢菀瑜:“瑜妹妹难道不知有一句话叫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谢菀瑜暗暗撰了撰手,有所不甘,却也无话可说。 曹素芩望了眼自己的手,掌心似乎依旧还余有温热的温度。 她抬头望向那翁娘子,心头似有些暖,不禁的想——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女子? 在亭子中待了一会,有人来唤九姑娘到前厅去。 她离去后,翁璟妩也道去赏赏菊话,出了亭子。 亭中没了让人畏惧的表姐,也没有引去了目光的翁氏,谢菀瑜姊妹二人自然不会再离去。 翁璟妩离开后,寻了一处高处山景望着湖心亭,一旁的明月问:“娘子不是去赏菊么,怎在这站着?” 往府门那边也望了眼,摇着小扇,笑道:“赏菊哪有看戏好?” 翁璟妩但笑不语,看了这天色,心道也不多是时候了。 这时,府门起了轰动。 原是荣安公主与六皇子来了。 二人去了正厅见了老国公后,便相继分开,荣安公主去了湖心小亭。 才入厅子,众人相继朝着她一礼。 荣安约莫十三的年纪,入了亭子中不过片刻,目光便落在谢菀瑜的身上,一愣:“这衣裳怎穿到了你的身上?” 包括谢菀瑜在内的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荣安走到了谢菀瑜的身前,仔细打量了一眼她所着的大袖外衫。 随后抬眼看向她,很确定的道:“没错,这就是先前赏给玦表哥的蜀锦。母后说翁娘子一家救了玦表哥,理应也是要赏的,所以挑了好些女子所喜之物入赏。” 目光再次落到衣衫上,狐疑道:“这蜀锦今年就进贡了六匹,我选了一匹后,母后还让我选了一匹赏给翁娘子呢,可现在怎穿到了你脸上?” 听到荣安公主的话,谢菀瑜那张抹了胭脂之下的脸瞬间煞白。 到底年纪轻,便是有胭脂遮住了苍白的脸色,可那僵硬的脸色却让旁人看出了端倪。 八岁的谢菀昕见势不妙,悄悄地从亭子中离去,去寻母亲。 谢菀瑜心下慌乱,但还是称道:“这是嫂嫂给我的,我怎知是蜀锦……” 忽然有人笑道:“这翁娘子是真的不识货,还是要讨好你们二房,不然怎一出手便是这金都城女子都想要的蜀锦?” 又有人道:“我在锦绣坊做衣时,不经意间听绣娘提起,说这侯府大娘子好像只以为宫中赏赐最为贵重的布料是那雪绸,可未曾听说什么蜀锦。” 又有人接腔道:“我也听说了,这么说来,翁娘子很有可能不知赏赐中有这蜀锦?” 各种揣测怀疑的话语与目光从四面投来,几乎让谢菀瑜无地自容 谢菀瑜暗暗地握紧了冒汗的手心,绷紧了神经,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她以为宫中出来的东西,再珍贵也不会有人能瞧得出来,就算瞧出来了又如何,毕竟这宫中也不止赏过一次蜀锦。 半晌后,她依旧嘴硬道:“这就是我大嫂给我的,你们若是不信,我这就去把我大嫂喊来对峙,省得你们冤枉我!” 说罢,朝着荣安公主一福身,快步走出了亭中。 翁璟妩见匆匆从亭子中走出的谢菀瑜,转身躲到了假山亭子后。 上辈子,她也在亭子之中。 她压根不知什么蜀锦,谢菀瑜说是她给她的,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她只能僵着身子点了头。 她承认了,吃了哑巴亏,也被旁人嘲笑不识货。 可当时若是不承认,那便会让整个永宁侯府丢了人,她也成了罪人。 “娘子,我们不出去赏菊,要在这一直坐着?”明月瞧了眼,四下除了山石,什么都没有。 翁璟妩闲适的坐在美人靠上,勾起朱唇浅浅一笑:“等等。” 她轻悠悠地开了口:“等二婶。” 等崔文锦来求她。 她要让那崔文锦知道,东西是好东西,可不是她能贪得起的。 她贪了这蜀锦,失去的东西会比这蜀锦要来得更贵重。 想到此,嘴边的笑意渐深。 二十章(崔文锦来求...) 明国公问:“今早,我听圣人说你从洛州护送穆王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埋伏,还受了伤。圣人与我都很是忧心,还让我来问一问你这伤到底怎么样?” 谢玦摇头:“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劳圣人与表舅挂心了。” 明国公点头,问:“穆王也平安无事了?” 谢玦颔首:“在途中并未受伤,只是到洛州的时候,一臂筋骨皆断,随行太医说治不了。” 穆王先前奉命去洛州寻找新的矿脉,不知从何处走露了消。 更有消息称他寻到了丰沃的矿脉,无论是野心蠢蠢欲动的势力,还是南边占据了多处山头的贼寇,亦或者是东疆,都都派了人欲把他抢去。 穆王为圣人胞弟,二人自小感情甚好,彼此信任。 此番穆王因在洛州遇险,一臂残废,圣人便急派了骁骑军去护送回来。 明国公松了一口气,随而看向这表侄,语重心长的嘱咐:“你年纪尚轻,此番又立了功,恐会遭朝着他人眼热,还是多加小心警惕。” 想了想,又道:“毕竟,先前行刺你的幕后指使尚未抓到,还是谨慎为上。” 所有人都以为一年前谢玦之所以在水上遇险,是因有人来救被押解上京的罪臣,可只有谢玦与随行的人知道,那些人都是冲着谢玦去的。 那些杀手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那罪臣,见谢玦落水,便立即循着水岸而搜寻。 想到这,明国公问:“关于那一事,还是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谢玦摇头:“尚未。” 从云县回到金都后,谢玦日日早出晚归,便是去查这一事了。 隐约查到了一些线索,但查到一半,线索却是断了。 明国公看着这才二十出头的表侄,年纪轻轻便担起了整个永宁侯府,便不禁多了几分心疼。 叹了一气,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二叔只知吃喝玩乐,不管侯府的事情,你那两个堂弟年纪小,昭哥儿虽然有望从文仕途,可到底性子太温吞,难成大器,终还是要靠你自己。” 那几掌虽轻,但却拍在了受伤的肩膀,硬挺的身体略一绷紧,暗自压下疼痛,面上毫无变色。 “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便开口,不要一个人硬扛着。” 他这表侄生性要强,约莫十六七岁就袭了爵,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半分的软弱。 谢玦朝着舅表叔一揖:“侄儿会的。” 谢玦与舅表叔再而说了一些话后,便也就从书房中出来了。 明国公去招待其他来客,谢玦则回了正厅。 这厢,国公府陆九姑娘笑吟吟的入了正厅。 一入厅中,噙着笑意朝着座上的两个老太太分别一礼:“九儿见过祖母,见过姑奶奶。” 行礼后,亲昵的站到了陆家老太太的身旁。 陆家老太太最疼这个孙女,见她笑得这般开心,便问:“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能让你这野丫头这般高兴?” 陆九姑娘想起方才的事情,便望向谢家老太太,笑道:“姑奶奶,我可喜欢玦表哥娶的这个表嫂了。” 厅外正要进来的谢玦,听闻自己的名号,还有妻子的名号,不禁顿下了脚步。 陆家老太太对自己孙女那脾气是了解的,可没什么人能进得了她的眼,所以望了眼一旁的姑子后,再看向孙女。 好奇的问:“怎么只见了一眼就喜欢了。” 陆九姑娘抬头思索了一下,不仅夸赞道:“不仅端庄温柔,还聪慧知礼,是我做不到的那种大家闺秀。” 陆家老太太望向谢家老太太,开玩笑的道:“能让九儿这野丫头喜欢的,那就真的不是虚的了,你那孙媳看来是个好的,玦哥儿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老太太一愣,不禁怀疑她们说的不是那翁氏。 她自然是知道她这外侄孙女的脾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旁人对她有所微词,但架不住太后喜欢她,便是圣人也对她宠爱有加。 虽有所怀疑,但老太太也不落自家人的脸面,笑问:“不知我那孙媳做什么,能让你这丫头这般夸她。” 陆九姑娘便笑着把在亭子发生的趣事说了出来:“方才我请表嫂到亭子一聚,言语略有冒犯,但表嫂竟丝毫不在意。” “不仅如此,我尚未说明身份,她一眼便知道我是谁了,再说亭中有七八家贵女,可她却能准确的叫得出来每个人的名字,就是那不打眼的曹素芩,她都知道。” 说着,又叹道:“便是我,我都记不得今日来的所有女眷呢。” 老太太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月前孙儿还在府中的时候,她便听说了褚玉苑的下人懒散,惹了孙子不快,当即让翁氏来清理了褚玉苑。 而这清理出来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她送去照顾孙子的。 琢磨了许久,也怀疑过是翁氏特意为之,但又不怎么相信翁氏会有这样的心思。 毕竟初见时,那翁氏拘谨不安,俨然不够大方,那样的性子怎可能做得侯府主母? 但这表侄孙女所言,好似与她第一回所见的翁氏有所不同。 厅外的谢玦听了那些话后,略一垂眸,眼中浮现了沉思。 这时,忽然下人来通传,说是荣安公主与六皇子来了。 荣安公主与六皇子入了厅中见了长辈。 因荣安公主与陆九姑娘关系亲密,所以在与长辈说了一些话后,两个小姑娘便凑到了一块。 陆九姑娘邀她去湖心小亭坐一坐。说是去认识认识玦表嫂,可有趣了。 荣安公主也听母后提起过这表嫂,便有了兴趣,欣然同去。 二人从厅中出去,谢玦思索片刻后,也朝中厅中的长辈一礼,从厅中离去。 谢玦从厅中出去,往湖心小亭而去。 亭中皆是女眷,不便入内,便在湖岸往湖心小亭望去,但并未寻见到妻子的身影。 这时,堂妹谢菀瑜却是惊慌失措的从亭子中跑了出来,隐约可见眼眶都是红的。 不多时,陆家的九表妹在厅中看到了玦表哥,也随之出来,走过婉转曲桥,停在了他到了身前。 问:“玦表哥,表嫂在何处?” 谢玦微一蹙眉:“你方才说她在湖心小亭。” 略一顿,隐约觉得堂妹惶急跑出来与妻子有关,便问:“亭中发生了什么事?” 陆九姑娘琢磨了一下,随而试探地问:“表哥刚回来时,可知宫里都赏赐了什么?” 谢玦:“不知。” 他素来不在意这些,且那段时日常在外调查旁的事,自然不会在意。 陆九姑娘想了想,还是把方才的事说了出来:“听荣安说那婉瑜表妹身上所穿的衣裳,是皇后娘娘专门挑出来送给表嫂的蜀锦。” “这蜀锦可珍贵了,需得多个绣工精湛的绣娘绣上数月才得一匹。表嫂是不知有这赏赐,还是不识宝给了婉瑜表妹?” 说罢,抬眼看向玦表哥。 见到玦表哥那忽然黑沉下来了的脸色,陆九姑娘不禁心头一颤。 谢玦眸中深沉漆黑,面上毫无表情,周遭的气息凛冽。 陆九姑娘小声道:“我方才听婉瑜表妹说去喊表嫂过来作证,说那蜀锦是表嫂送她的。” 陆九姑娘望着表哥的黑脸,心里头的答案逐渐成形。 原来是家贼难防呀…… “我先失陪。”谢玦说罢,转身离去。 离得远一些,侯府中的小厮追随而来,谢玦问:“可知娘子去了何处?” 小厮道:“方才好像看到娘子在小山的亭子上,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说着,往庭院中高耸的小石山望去。 谢玦也随之望去,未见妻子,却远远看到往山上小厅急急而去的二婶。 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沉,脑中浮现方才在马车上之时,阿妩所言。 “千金买一件衣服,我又不是你有金山银山的二婶,怎舍得?” 她显然是不知赏赐中有蜀锦。 他离府时,分明吩咐了人,让二婶送一份赏赐单子给阿妩,但显然这单子有问题。 再想到离府之时,堂妹在妻子面前显摆的模样。 谢玦脸色较之更加黑沉。 二婶,乃至两个堂妹,尽是如此轻慢阿妩。 眸色一凛,吩咐小厮:“与舅表婶说一声,暂时莫让人上假山亭子。” 小厮应声转身离去。 谢玦望着二婶身影消失在小山之上,便抬脚往远处的小山而去。 * 翁璟妩饮了一口花茶,便见那因走得急而面色微红,额头有薄汗的崔文锦朝着亭子走来。 从美人靠上站起,朝着那崔文锦一笑,问:“二婶如此急匆匆的,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崔文锦心下复杂地望向凉亭中,闲适从容的翁璟妩。 方才在院中与其他妇人闲聊,她们说到翁氏时,第一印象竟也不错。 她心下正有不悦之际,小女儿便跑来与她说了湖心亭的事情。 见着了大女儿,便知得去求那翁氏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会因一匹蜀锦而自扇了耳光,求到了这出身远不如自己的翁氏头上。 可若是今日不求,恐怕会让她与婉瑜颜面扫地,永宁侯府也会因她们而被耻笑,最为重要的是会影响到婉瑜之后的议亲。 暗暗在心底呼了一口气,急急入了凉亭。 一入凉亭,忙拉起了翁氏的双手,面上带着歉意与着急之色:“侄媳,这回是婶婶错了,错在不该贪了侄媳的东西,婶婶在这向侄媳你道歉,待回到侯府,婶婶再向侄媳请罪,但现在还请侄媳帮一帮婶婶。” 双手猝不及防的被握住,还被握得很紧,但翁璟妩却还是从中抽出了手。 不疾不徐的问:“婶婶不说是什么事情,侄媳怎么帮?再者……婶婶为何说贪了侄媳什么东西?” 崔文锦暗自咬了咬牙,开口道:“先前玦哥儿赏赐下来的时候,里头有一匹布,婉瑜那丫头闹着要,我本不想给的,可她又哭又不吃午膳晚膳,我实在心疼,便把那匹布从赏中取了出来。” 翁璟妩露出了不解之色,但随即便恍然,惊讶道:“今日瑜妹妹身穿的蜀锦也是赏赐?!” 崔文锦眼眶一红,眼泪便被她挤了出来。 她抹着泪道:“婶婶只以为这与往前赏赐的蜀锦无异,便想着往后再给侄媳你补回来,可不想这是皇后娘娘亲自挑给侄媳的……” “如今他们都觉得婉瑜是家贼,偷了她嫂嫂的珍宝,若是这事坐实了,婉瑜这辈子就毁了。” 说到这,她央求的望着翁璟妩:“侄媳呀,你今日便先应下说是你送给她的,往后婶婶再赔你一匹蜀锦,成不成?” 再赔一匹? 崔文锦说得倒是轻巧。 那极品蜀锦,几乎两年只出十匹,皆上贡到了宫中。 她去哪寻来如此极品? 还未等翁璟妩开口,便忽然从巨大的山石之后传来冷冰冰的一道嗓音:“不成。” 崔文锦认出了侄子的声音,面露出了慌乱之色。 心道坏了! 这侄子正直得就似那不知变通的木头! 正直到连老太太做错了事都会正面指出,更别说是她这远没来得及祖母亲的二婶! 几人循声望去,谢玦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男人身着黑色锦袍,威严挺立,薄唇紧抿,只需站在那处,便能瞧出他一身凛冽气息,气息中是让人望而生出敬畏的威严。 在谢玦身旁,是缩着脖子站着的婆子,也是崔文锦的心腹。 显然这婆子方才在望风,可谢玦出现,她还未来得及提醒,便被吓得不敢吱声。 谢玦眸色黑沉,脚下步子沉沉地朝着亭子走来。 行至妻子身旁,停下了步子,面色沉如水的望向自己的二婶。 “二婶,做这件事前,是没考虑过后果?还是眼中没有我与阿妩,觉得我便是计较了,也无所谓?” 谢玦语速不急不缓,却字字铿锵有力,目光如利刃。 崔文锦对上侄子的目光,心凉了半截。 若知那蜀锦皇宫库房出来,而是皇后亲自挑的,她自是不会动的。 若是知晓有今日这一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女儿穿着那一身衣裳赴宴。 翁璟妩望见崔文锦那白了又红的脸色,尾指指尖微微上翘,不禁望向身旁威严极盛的谢玦。 心下愉悦之际,不禁暗忖:既他来做了黑脸,那她便做红脸。 二十一章(一更) 翁璟妩的本意并未在于当着金都贵眷的面, 承认二婶与谢菀瑜是私取赏赐一事。 在金都生活了八年的翁璟妩,对这些个贵眷的心思没了解十分,也了解了八分。 今日她若是承认了, 崔文锦母女自此会被满金都城的贵人瞧不上。 不仅谢菀瑜谈不上往上的好亲事,就是几个兄弟姊妹的亲事都会受波及。 再过那么一两年,崔文锦卖惨,二房兄弟姊妹议亲受阻。 老太太和二房所有人都会怨上她,乃至金都城的人都会觉得她做得过分了。 她这个苦主反倒成恶人了, 如此便太过得不偿失了。 再有, 这赏菊品蟹宴可是国公府办的, 在宴席上闹这么一出, 坏了众人兴致,也是打了国公府的脸。 人家可不管谁对谁错, 都会记在了她的名头上。 翁璟妩抬手放在了谢玦的手臂上, 温声劝道:“夫君,婶婶可能也真的是一时糊涂了,你莫要动怒。” 崔文锦虽不知翁氏为何忽然帮了她, 但立马捏紧了帕子, 抹泪做戏哭道:“玦哥儿, 婶婶是真的一时糊涂,你就原谅婶婶这一回,婶婶下回不会如此了。” 谢玦看向这性子软的妻子, 再想起她在马车上说的那句“不过是衣裳,千金穿得, 一两也穿得”的话,心头颇不是滋味。 他所拼来的荣华, 最好的却受用在了二婶的身上,而妻子却不在意这些,只惦记着他与前边付出血泪的将士。 思及到此,谢玦望着二婶,沉声道:“昕妹在月前多番对阿妩不敬,便是今早瑜妹也敢在阿妩面前炫那一身衣裳,她们如此,是婶婶教的,还是婶婶知道却从来不管辖,放任她们如此?” 说到最后,眼神陡然一利,语气骤转:“所以敢问婶婶,方才所言,我能信几分?” 翁璟妩略一惊,不曾想再重活一回,竟然能从谢玦那张十闷棍都打不出一句好话的嘴巴里,听到这样的话。 但转念一想,他正直得很,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也不奇怪。 只是上辈子她与他聚少离多,鲜少听到罢了。 崔文锦所为被侄子一语道破,一时哑口无言,脸色难看。 她以为,以侄子一心扑在公事之中,必然不会在意这后宅之事。 怎知她所做之事,他竟全瞧出来了?! 崔文锦若是平时被如此羞辱,定然挥袖离去。可时下只憋下这些屈辱,低声下去的认错。 “玦哥儿,你便不看我是你婶婶,你也看在我为侯府操劳了这么些年,看在婉瑜是你妹妹的份上,原谅婶婶,帮婶婶这一回吧。” 谢玦紧抿着唇,轮廓绷紧,似乎没有半分心软的迹象。 翁璟妩指腹轻抚着手中的扇柄,琢磨着也差不多了,便轻缓出声:“瑜妹妹毕竟尚未议亲,这事确实不宜闹大。” 谢玦负手在后,依旧面无表情,让崔文锦看得着急。 “不若这样,就依方才婶婶所言,既用了便补上,先应下赔偿,其他的回到府中再议。” 许久未言的谢玦开了口:“婶婶确定补上的是上贡京中的蜀锦?” 一匣子金银,尚且换不得一匹精品蜀锦。 那么看来,货与货之间,也是有所区别的。 翁璟妩佯装反应了过来,也望向崔文锦:“是呀,婶婶要补上的可是上贡的蜀锦,若是,又何处去寻?” 原以为是真心帮她,可如今才知是在难为她。她听小女儿所言,那荣安公主所述,这蜀锦只进贡了六匹,她有银子都换不到一匹! 崔文锦:“蜀锦还余半匹,我给你送回来,再用高出市价两倍补回余下半匹,成不成?” 翁璟妩闻言,却是一笑,轻悠悠的道:“旁人用剩的,我便不用了。” 顿了顿,又道:“寻常蜀锦,便也就是五百两,但这还是难求一匹的情况之下,这上贡的才千两,半匹五百两……” 说到这,翁璟妩又是低头轻一笑。 “二婶此番若是诚心,便不会打如此算盘了。” 崔文锦暗暗握紧手心,问:“那侄媳想要如何?” 翁璟妩看了眼身旁无甚表情的谢玦,又看向她,缓缓开口:“五倍,市价的五倍。” 崔文锦脸上的表情逐渐破裂,双眸瞪大,似乎下一瞬就会说出‘你怎不去抢的话来?!’ 但硬生给忍住了。 憋红了脸,僵着脖子道:“侄媳不觉得这太过分了?” 便是谢玦都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妻子。 两千五百两,是个惊人的数目。 那蜀锦还真是金石镶嵌的? 翁璟妩:“婶婶心里应该是清楚的,这进贡的蜀锦,是有价无市,出到万两也有人要的。这市价的五倍,已是看在婶婶的脸上了。” “这、这两千多两的银子,婶婶那来这么多的银钱,这不是为难婶婶么?” 崔文锦不禁抹泪哭穷。 “那婶婶是想犯了错,轻轻松松揭过?”谢玦眸光幽深,甚是不悦。 “婶婶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那便市价的五倍,少一两都不行,白字黑字写下何时给,签字画押,我与阿妩便认了这个亏。”谢玦道。 素来正直的谢玦变性子了? 竟然肯谈和了? 他又道:“若不愿,我也不强求婶婶,但旁人问起瑜妹身上的蜀锦是否是阿妩给的,阿妩不会否认也不会承认。” 崔文锦:…… 这与默认了不是,有什么区别? 谢玦看向身旁的妻子:“似要开宴了,我们下去吧。” 翁璟妩甚是诧异。 没由来的,她有种谢玦似开了窍般,在配合她的错觉。 略一沉吟,点了头,随着他从亭中走出。 才出亭子,便听到身后传来崔文锦的声音。 “好,二婶应了。” 谢玦脚步一顿,这反应,让翁璟妩更加的确信他在配合她。 真奇了怪了,谢玦这伤在手,怎觉得他这脑子好似也伤了? 但不得不说,这伤得极好。 谢玦转身,看向亭中的二婶。 凌然正色:“二婶不必勉强。” 崔文锦袖下的手,几乎把帕子扯破。 “没有勉强,只是这需得给些时日我筹银子。” 翁璟妩能说出这个数,便是知道她能在短期内拿的出来,也赖不得帐的。 但现在,似乎有心拖延。 她看向谢玦,希望他莫要同意才是。 看到谢玦点头,翁璟妩眉头心下一沉,但随即又听他说:“三天时间,足够了。” 翁璟妩顿时松了一口气。 崔文锦还欲再说什么,可瞧到侄子一副说一不二的冷脸,那讨价还价的话便也就吞回了腹中。 两千五百两,几乎都是当家这几年瞒着老太太和所有人暗中昧下的。 她虽能拿得出来,可就相当她这几年白当家了! 可把柄在他们夫妻二人手上,如何能不从? 谢玦看向崔文锦的婆子,吩咐:“你去国公府管事那处取笔墨纸来,印泥也取来,便与管事说是你家主子用的。” 约莫一刻,婆子取着笔墨纸从小道上悄悄上来了。 她一路上来便发现了山下有人说这山上有石头松动,先弄好再允人上去。 笔墨取来了,崔文锦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吞,把欠条写下,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笔墨稍干,谢玦取过。 看了一眼后,略一扬刚,叠起收入衣襟之中。 “三日后,我便亲自去寻婶婶。” 阿妩性子软心也软,若让她去收,恐会被二婶牵着走。 说罢,谢玦看向有几息茫然的妻子,道:“走吧,我们下去。” 翁璟妩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 这谢玦,还真伤了脑子不成? 怀着狐疑的心思与他一同下山,可下到一半之际,忽然想起。 上辈子谢玦可没有待到用宴的时候。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上了假山帮她,而是离开了国公府才对。 心下蓦然惊诧。 不禁微一抬头,暗暗看了眼谢玦。 与上辈子不同的地方有些多了。 他提前回来了,还有现在的情况。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是因她的变化,所以把该发生的都搅乱了? 还是说他在这次外出的途上遇上了什么变故? 到了山脚下,身旁的谢玦低声开口:“待银子收来,我再给你。” 翁璟妩也缓过了心绪,佯装担忧:“可毕竟是二婶,这样对她会不会过分了?” 谢玦皱起眉头,道:“那蜀锦本就是皇后娘娘赏你的,错在二婶,过分的亦是她。” 既然谢玦都觉得错在崔文锦,那接下来回府之后的事情,便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这厢,他们入了庭院中,便纷纷有人朝他们投来了目光。 一件微小的事情,不过是小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赏菊宴。 若是这窃取兄嫂之物一事被定下,那谢菀瑜心下不坚定的话,估摸都会自尽了。 有人来请他们上座,准备用宴。 男女分席而坐,男宾在厅中设宴,推杯换盏,阔论高谈。 老太太那等年纪的怎在陆老太太院子摆席。 而其他女眷则在庭院中的廊亭之下摆了两席十二仙桌。 身份低些的,则又另设了两席在另一廊亭。 崔文锦与两个女儿也同在一桌。 因发生了湖心小亭的事情,谢菀瑜眼眶泛红,显然是哭过了。 在席上,一眼也不敢瞧翁璟妩。 而她身上那件蜀锦外衫,袖口已微皱,应是现在想脱又脱不得而拽的。 十二仙桌上摆着各种蟹做的美味佳肴,但翁璟妩却是不能用。 有下人端来好些小碟美食,摆在了她的面前。 桌上有女眷笑问:“怎么,这翁娘子吃不得蟹?” 有人吃蟹会起红疹子,女眷故此一问。 翁璟妩浅浅一哂,回道:“这段时日确实是吃不得。” 桌上其他女眷纷纷相望,早些时候便听说这翁娘子母凭子贵,原来是真的。 这时,有人不嫌事大,看了眼谢菀瑜身上的衣衫。 开口询问:“听说谢四姑娘所着的衣衫是蜀锦所做,而这蜀锦是皇后娘娘赏给翁娘子的,翁娘子怎这么轻易地就送人了?” 翁璟妩微一挑眉。 这话,可是要把她也个搭进去了。 强调是皇后娘娘赏的,说她轻易送人了,言外之意便是不把皇后娘娘送的礼放在眼中了。 抬头望去,对上妇人的目光,笑意渐敛。 她反问:“家人互赠,如何算是轻易送人?难不成在苏娘子心里,觉得夫家叔伯皆是外人,不值得送珍贵之礼?” 要说这扣帽子,但凡有一张嘴的,谁还不会扣了? 二十二章(二更) 翁璟妩的话一出, 廊亭之下,共两桌人都朝她望了去。 方才听陆表妹所言,那蜀锦十有八九是那崔表婶瞒着表嫂取了用的。 但二人却是什么都没说。这若是与旁人说了, 便是落了永宁侯府的脸,让其成为笑柄。 他们敬重玦表哥,自然是知道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 被唤做苏娘子的妇人,面色微变, 不悦道:“翁娘子说话怎如此刻薄?” “我不过一问, 翁娘子便诬陷我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 未免太过分了?” 翁璟妩忽然一笑:“难道不是苏娘子先陷我于不义的吗?” “皇后娘娘所赏之物, 苏娘子一句轻易转送给了旁人,难不成不是先诬陷我不义?” 本想欺她年轻, 不懂这些话语中的弯弯道道的苏娘子, 听了这些话后, 面露窘迫。 没什么好脸色的暼开视线,道:“算我说错话了不成。” “那也算我说错话了。”翁璟妩敛去了笑意,语气淡淡。 这翁娘子说话始终轻轻柔柔的, 给人感觉是个好脾气的。 可就这几句话, 便叫这两桌人知道这边陲小城来的翁娘子只是看起来温柔, 但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苏娘子面色略黑,可谁让自己先挑衅了,是自己理亏, 也不敢回骂回去。 旁人知晓了翁璟妩的厉害,也没人再阴阳怪气。 另一妇人谨慎的问:“那翁娘子可知这蜀锦的价值?” 毕竟是十四的年纪, 心智不够强大,心底害怕惊恐, 所以握着银箸的手在隐隐发颤。 收回目光,温婉笑道:“瑜妹妹年纪小,不知蜀锦贵重,只知爱美,看到了蜀锦便移不开目光了,多次寻我讨要。” “但因是皇后娘娘所赏,我也是为难,所以一开始是婉拒的。可婉拒后瑜妹妹几日茶饭不思,婶婶不忍,也来寻了我说情,我总不能因舍不得而伤了和气,便也就同意了。” 众人闻言,有人是信的,也有人是不信的。 信的人都暗自道这谢四姑娘都十四的年纪了,还如此骄纵。 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竟以绝食为要挟。 往后哪家若是娶了她做妻子,家宅估摸也不得安生了。 崔文锦也听出了翁氏话里边的意思,暗暗咬牙,开口挽救女儿的名声。 “孩子都还未及笄,性子难免胡闹了些。我往后定是不能再纵容她了,好好改一改她这娇气的性子。” 作为东道主的国公府主母见差不多了,便笑着打圆场道:“我家那九丫头也还不是一样娇气,但姑娘家就该是要娇养放,无伤大雅。” 陆九姑娘暗暗对母亲做了个不高兴表情。 拿她和那不仅爱出风头,还蠢的谢菀瑜来比,她可不高兴了。 陆母坐下后,怕小祖宗给她闹,把自己面前的蟹酿橙放到了她桌前:“你爱吃,便多吃些。” 陆九姑娘撇了撇嘴,这意思不就是要用吃的捂住她的嘴么。 但还是把蟹酿橙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没有落自己母亲的面子。 这一顿品蟹宴,有人品出了蟹肉鲜美,也有人食不知味。 宴席毕,众人在院中游玩了许久,天色已不早,纷纷开始拜别。 翁璟妩见到谢玦的时候,只见他脸色微红,待他走近了,才嗅到他身上的酒气。 这人明知自己受了伤,还饮酒,是否真觉得自己命很长? 崔文锦正要上前去扶,老太太却是不着痕迹地推开她的手。 老太太瞧了一眼孙子和孙媳,然后不发一语上了马车。 看来,老太太是听说了蜀锦一事了。 也是,这来赴宴的人都听了个大概,老太太怎会不知? 现在老太太不知实情,会怪崔文锦,也会怪她。 怪她不知轻重,把皇后娘娘赏的蜀锦给了堂妹。怪崔文锦不加以制止,还纵容女儿,不会教养。 谢玦脸色越发的红,也不知是因饮酒上了脸,还是因手臂上的伤而发了热。 回到府中。 各自回了院子。 夫妻二人一路无话的回了屋中。 遣退下人,房门关上后,谢玦隐隐有些站不稳了,径自撑着桌面, 翁璟妩刚转身便看到他这般。 刹那间想起他上辈子死后的惨烈,心下顿时有气涌上。 走上前,语气不自觉有些沉:“夫君身上有伤,还逞强饮那么多酒做什么?可是觉得自己是铁打的?” 忽然听闻向来性子柔顺的妻子斥责自己,谢玦不禁想起在云县的那半年,也想起初回金都那半个月。 初识时,她的性子便与现在的性子有些相似。 可成婚后不久,她话越发的少了,在他的面前很是小心翼翼,似乎怕做错或说错什么。 回了金都那半个月,他们之间的话更少了。 现在虽不知什么原因,但她好似真的不一样了。 话多了,有了些小脾气,也爱装扮了。 这些也算是好事。 思及此,素来紧绷着嘴角,不自觉一勾。 扶着桌面坐了下来,开了口:“长辈敬酒,拒不得。” 翁璟妩没好气的暼了他一眼,随而倒了一杯凉水递给他。 他都不爱惜身子了,她还管他作甚? 但目光还是落在他那越发红的脸上。 思索再三,在递水给他之际,以手背抚向他的额头。 还未碰到,谢玦便躲开了她的触碰。 “我无事,只是饮了些,有些头晕罢了,歇一会便可。” 翁璟妩掌管了五年侯府,性子虽然还是一样温和,但骨子里头却多了几分不容旁人违抗的心理。 翁璟妩目光淡淡的与他相视:“若是病了,夫君与我同住一屋檐下,恐会把病气过给腹中的孩子。” 谢玦皱眉,略一思索间,冰冰凉凉的手背便贴到了疼痛欲烈的额头上。 一触及谢玦的额头,翁璟妩立即颦眉。 “这几日,夫君还是搬到东厢房去住吧。” 一开口,先说的话竟不是担忧,而是让他搬去东厢? 谢玦不禁沉默。 随后又听她说:“我现在怀着身子,最忌讳的便是病气,夫君显然是起了高热,自是不能住一屋了。” “好,我搬去东厢。”谢玦应下。 翁璟妩思索了一息,询问:“夫君这高热,不能不用药。我让明月去开几帖药,对院子里的人说是我的安胎药,可好?” 终于担忧到了他的身体,谢玦略一点头:“可。” 翁璟妩收了手,也顺道把他手上的凉水给拿了:“起了高热,便不要喝凉水了,我让下人去煮些蜜水过来。” 说着,便在桌面上放下杯盏,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谢玦望着她的背影,待她离去,房门关上后才收回目光,看向桌面上的凉水。 喉咙似火烧一般,但到底还是忍下了要饮凉水的冲动。 翁璟妩从屋中出来,把明月喊到了一旁。 与明月说了谢玦的情况,嘱咐了她不要让旁人知晓后,再吩咐她去药铺让大夫开药。 明月正欲离去,翁璟妩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喊了她。 明月复返。 思索了几息后,她与明月道:“你回来后,便让繁星煎药,你去厨房吩咐做些酒菜,犒赏随侯爷回来的将士。” 说到这,又压低了声音:“另外再单独准备一份,由你送去给石校尉。用些心思从他口中探一探侯爷是怎么受伤的,在途中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明月把主子交代的事情记在了心底,应了一声后,便出了府。 约莫半个时辰,明月去而复返。 厨房正煎着药时,老太太那边遣了人让翁璟妩与谢玦过去。 谢玦还在主屋中休憩,约莫是因为了不让病气沾到了床榻上,故而睡在了榻上。 尽管不清醒,但还是隐约听到了祖母让他们过去的话。 睁开眼眸,眼神迟滞了几息,意识逐渐清明。 祖母唤他们过去,显然是为了今日在国公府的事情。 谢玦从榻上坐起,翁璟妩刚好推门进了屋中。 见他醒了,便知他是听到了外边的说话声,略一琢磨后,说:“夫君身体不适,若不然我自己过去吧。” 谢玦略一吐息,站了起来,扣上方才休憩时解下的腰封:“不了,我与你一同过去。” 瞧他那习惯硬撑的模样,简直与上辈子一模一样。 翁璟妩没有劝他,而是入了内间,从妆奁中取出了一本硬帖子。 从内间出来的时候,谢玦暼了一眼那帖子,思及是去老太太的院中,不禁问道:“带什么过去?” 翁璟妩浅浅一笑:“二婶给的赏赐单子。” 谢玦以为,蜀锦的事已经揭过了。 翁璟妩走到他的身前,把单子放到了矮桌上,整理了他略歪的衣襟。 “先前从院子里出去的厨娘一直在吃回扣。” 谢玦眉头一皱,又听她继续说:“我拿了证据到厨娘的面前,她也承认了。但她只承认了吃了一半的回扣,而另外一半回扣则是世安苑那位吃了。” 整理好了衣襟,她抬头望他:“蜀锦和回扣,且那么容易就应下了两千多两的赔偿,夫君觉得二婶还能再管家吗?” 谢玦一时沉默无言,半晌后,开了口:“你想如何便如何,这事我来与祖母说。” 说着,拿起了桌面上的单子。 听他这么说,翁璟妩也省得自己在老太太面前冒进。 他总归是老太太宠爱的孙子。他来说,老太太自是会顺眼许多。 “伪造圣人赏赐单子,是大罪。”出门前,她提醒道。 谢玦暼了眼她,看她的眼神有几分陌生。 虽有陌生,但也清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妻子。 而且,她到底还是做得不够狠绝,太过心软了。 若是他,二婶恐会落狱。 而她,竟只是让二婶失去管家的权利而已。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二婶所做之事外传,定会让侯府蒙羞。 而祖母最为看重侯府名声,若是侯府被嗤笑,祖母恐怕扛不住这一打击。 她心软些,也顾得全面些,所以也不一定是坏事。 二十三章(三更) 老太太院中的正厅, 下人全被遣出了院子外,而只余下二房嫡系,与谢玦夫妻。 谢二叔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便好奇的问了一嘴老太太:“母亲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至于这般严肃的把大家都喊了过来?” 老太太瞪了一眼儿子,谢二叔莫名被瞪了一眼,也不敢在出声。 老太太收回目光,黑着脸扫了眼儿媳, 又扫了一眼孙媳。 沉声开了口:“你们是想气死我不成?今日去国公府赴宴, 我这张老脸险些被你们丢尽了!” 崔文锦脸色死灰一片, 知道这一劫是躲避不了的了。 她蓦然跪了下来, 认错:“是儿媳错了,不敢不问自取用了那蜀锦给婉瑜做衣裳。” 老太太一愣, 看向她, 又看了眼孙媳:“这蜀锦不是你给的瑜丫头?” 往日这丫头总爱仰着下巴看人, 现在却缩着脖子,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老太太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倏然一变。 “祖母, 我这有一物要请祖母过目。” 这时候谢玦忽然出声,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老太太带着疑惑接过,打开从上往下看了下来。 哪怕先前不知孙子得的赏有什么,但一遍看下来后, 也知这是宫里赏赐单子的副本。 方才崔文锦虽跪在地上, 但背脊还是挺直的。但看到那单子的时候,一瞬的心如死灰, 背脊也一下地就耷拉了下来。 “这是孙儿一个月前离府的时候,让婶婶送去给阿妩挑选赏赐的单子,赏赐中有蜀锦,但这副本单子中并无蜀锦。” 谢二叔和谢昭脸色都不禁一变,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素来贤良的妻子,慈爱的母亲。 “便仅是副本,但也有篡改圣意之疑,这个中的罪有多重,也不用孙儿直说了。” 老太太闻言,怒不可遏地把手中的本子向儿媳砸去。 大骂:“你个眼皮子浅的贪妇!平日你吃些回扣,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你竟然都敢把注意打到了这圣人赏赐上了!” “你贪去便罢了,还做了假单子,你想着把整个侯府都拖下水不成?!你以前的那聪明劲都去哪了!?” 老太太一口气骂完,胸口剧烈起伏,不停地用力地喘/息,好似很难受。 便是谢玦,也倒了一杯茶水给她顺气。 老太太年纪大了,再动气可是要命的。 翁璟妩安抚道:“祖母放心,这单子只我与那心腹明月,还有夫君见过外,褚玉苑也没旁人见过了。” 老太太饮了一口茶水,顺了气后,那锐利的目光落在二儿媳的身上,冷声问:“你那院子有多少人知道?” 崔文锦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被发现后,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了,声音微颤:“就儿媳与顾婆子,姑婆子伺候了儿媳三十几年,不会出卖儿媳的。” 老太太深呼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眸,声音趋于平静:“要不是这事不宜闹大,我定会让你回娘家去。” 老太太睁开双目看向她:“瑜丫头与昕丫头都几乎被你养废了,往后包括嫡子庶子庶女的教养,你都不要掺和了!” 想了想,又道:“让他们全都搬到我院子来住一段时日,至于那几个丫头,我会从宫中请个嬷嬷来教她们何为礼义廉耻。” “至于你的惩罚,等风波过去后再议,你既不会管家,那就别管了,今日把管家的钥匙交上来。” 崔文锦早已经知道是这个结果,但还是瘫软在了地上,红了眼。 大嫂没了,也没了人压在她的头上,她更是不用站在大嫂身后做影子。 她在管家的这几年过得风生水起,逐渐爱上了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爱上了这种,几乎整个侯府都唯她是从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让她逐渐迷失。 因此,蜀锦之事,她压根就没想过用了会有什么后果。 老太太扶着额头揉了揉,不禁瞧了眼身旁的孙媳。 又叹了一声。 这二儿媳也是高门培养出来的嫡女,怎会如此? 反倒是这孙媳,今日却是好些个人都夸了她。 难不成真的是她错了? 出身真的没那么的重要? 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就这么一点事都让她疲惫不已。 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 谢玦和翁璟妩先行一礼,略过地上的崔文锦,从厅中出去。 翁璟妩也不怕崔文锦赖账不给那两千五百两。 白纸黑字在上边,再有老太太这里。 她若是不给,侯府难有她的容身之所。 回到了褚玉苑,汤药也煎好送到了屋中。 谢玦饮了苦涩的汤药后,妻子让下人去收拾东厢,说他要在府中静心处理几日公务,怕打扰到她休息,所以搬去东厢住一些日子。 听到妻子与下人说的话,谢玦眉头紧蹙,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头疼欲裂,也没有再去思索。 饮了药,再泡了热浴,便也就去了东厢歇息。 * 斜阳西坠,暮色已至,天气微微转凉。 翁璟妩想了想,还是捧了厚些的被衾出屋子,欲送去东厢。 但才出门,便见去石校尉那处打探消息的明月从廊下另一头走来。 略一思索,翁璟妩也就回了屋子,把被衾放到了榻上。 明月入了屋中,把房门阖上,入了屋中一礼后,便开了口。 “那石校尉口风严实得很,起初奴婢怎么套他的话,他都不肯说,但多喝了两杯,奴婢对他多笑了几下,他也就开了口。” 翁璟妩:…… 这石校尉可真是嘴不严,得告诫谢玦,莫让他喝酒才成。 虽这么想,还是忍不住追问:“说了什么?” 明月回道:“但也没说什么,就只说了在护送贵人从别处回来的途中遇上了埋伏,对方不仅人数众多,且各个都似身手了得,招式狠厉,似乎是专门训练暗杀的杀手。” “石校尉说侯爷为了保护贵人,以一敌十。在交手的时候,有刺客从背后偷袭,那利剑眼见就要从背后穿过侯爷的肩胛骨。但不曾想侯爷头像是预先察觉了一般,头也没回,直接一记回马枪结果了刺客的命,所以侯爷也只是伤了臂膀的皮肉。” 听到那句“像是预先察觉了”的话,翁璟妩有一瞬的恍惚。 若是本该伤了肩胛骨的话,那么谢玦上辈子的行事,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这辈子没有受重伤,所以没有什么耽搁,也就提前回来了。 更是没有提前从国公府离开,也没有一言不发的搬去东厢房。 这些也都能说得通了。 可,说不通的地方是就像石校尉所言——像是预先察觉了,所以躲开了? 他为何能避开? 是巧合? 还是真的预先知道了? 还是她的缘故? 亦或者……他如她一样,是多年后回来的? 心下疑惑越来越多,她必须得弄清楚才成。 看了眼榻上的被衾,眸色沉沉。 略一沉吟后,抬头吩咐明月:“准备热汤,我要沐浴。” 时下谢玦在发高热,又饮了些酒,脑子远不比平时清醒,正是戒心最为松懈的时候。 也是她试探的最好时机。 明月的美人计都对石校尉有效,她的美人计应该也是有的。* 谢玦做了护送穆王时遇刺的梦。 只是这个梦,和现实所发生的有所不一样。 梦外,他虽然手臂受了些皮肉伤,但也算是躲开了那利剑。 可梦内,那把利剑却是直直刺穿了他的肩胛骨一侧。 那一瞬剧烈的疼痛,让谢玦蓦然睁开了双眼。 额头被一层薄汗所覆。 意识到是在做梦,他从床上坐起,但随即便察觉了怪异。 他低下头瞧了眼自己掌心所捂的地方,是梦中被长剑刺穿的地方。 臂上的伤口只是略微泛疼,可这个位置明明并未受伤,可时下却真的似被人用刀子扎了一般,疼痛剧烈。 谢玦眉头紧皱,不觉的想起从知道阿妩有孕后,接连做过的怪梦与出现过的幻觉。 谢玦不止一回梦到过自己战败惨死。 而现在又梦到自己身受重伤。 做了这个梦便罢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护送穆王回金都,在与刺客交手的场景却好似经历过一样。 长剑从背后刺来的那么一瞬,脑子没有任何的反应,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手中的长/枪倏然回刺,因此避开了伤及要害。 回来后。 见到妻子,却又总是出现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幻觉。 有时甚至觉得一些话,一些事,都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疼痛减缓,谢玦揉了揉依旧泛疼的额头。 转头看了眼纱窗,天色竟已然黑了。 掀开薄衾从床上下来,依着廊下挂灯透进的微弱烛光走到了桌旁,未点灯便先倒了一盏凉水。 正要饮下,忽然想起妻子说的话,便也就放下了。 正要朝着门外唤人,却看到屋外廊下投在菱窗上的身影。 是阿妩。 谢玦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在翁璟妩准备敲门时,漆黑的屋中便传出了谢玦那明显干哑的嗓音:“进来,门没上锁。” 明月推开了门。 翁璟妩先入了屋中。 明月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面上,点了烛灯后,便退出了屋外,阖上了房门。 烛火亮了屋子,谢玦望也清了妻子的穿着打扮,眉头不禁暗一蹙。 许是刚沐浴完,发髻略显松散,增添了几分成熟妩媚。 而她上身的诃子比平日略低了些,一大片的肌肤尽显,更有微微浅沟若隐若现。 她平日从不做这样的打扮,但却又觉得不陌生,甚至在病中,还有些许的躁动。 谢玦微一思索,收回了目光。 翁璟妩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道:“夫君尚未用膳,我便让厨房熬了些粥,顺道给夫君换一贴药。” 桌面上,有一盅粥和一壶茶,还有今日装药的匣子。 翁璟妩看了眼桌面上那杯似乎刚倒的茶水,也没说什么,而是翻了个杯盏,又倒了一盏温茶递给他。 谢玦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翁璟妩略微弯腰盛粥,许是诃子略松,略一弯腰,沟壑深了些。 谢玦放下杯盏,不经意一瞥,尚握着杯盏的手蓦然一紧。 那处白嫩软滑与香甜的触感记忆,在这一瞬涌上了脑海之中。 也在那一瞬,高热带来的火气也全数往下涌去。 翁璟妩把粥盛好,放到他面前时,身子更低了些,温声细语的道:“粥还有些烫,先放一会,我先给夫君脱衣上药。” 说着,那双白嫩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衣襟之上,欲脱去他身上的里衣。 可才触碰到他的衣襟,谢玦却忽然抓住了她那柔软的手腕。 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抓住了手腕,翁璟妩略一颦眉。 暗道他的手怎还这么烫,按理说他应该已经开始退热了才是呀? 可一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便也就收起心思,不解地望向他。 只见谢玦眸色幽幽地望着自己,不知是嗓子还没恢复,还是旁的,所以声音喑哑:“我自己来罢,你去弄药膏。” 二十四章(遭不住的侯爷...) 静谧屋中, 微亮的烛光照亮着圆桌这一处。 翁璟妩自腰间上取下别着的襻膊,搂起略宽的衣袖,露出了一截小臂。 那双纤细白皙的小臂在这昏黄的烛火映照之下, 好似白得似覆了一层晕黄的柔光。 她把襻膊挂在颈项之间后,娴静地搅拌着药膏。 药膏在拿来时,便已放炉子上重新调软过了,现在不过是搅得更黏稠一些,好沾在纱布上罢了。 谢玦目不斜视地把衣衫脱到了胸口之间, 正色道:“上药吧。” 翁璟妩剪下纱布, 涂抹上药膏, 走到了他的身侧。 说着, 放下了膏药,慢慢地把他臂上的纱布解开。 有馥郁幽香随着她的靠近而慢慢萦绕在谢玦的鼻息之中, 许是刚沐浴过, 这幽香比早间更浓了些。 本就因头疼且被梦境困扰而不甚清明的神志, 现在更是因这幽香多了几分迷失。 忽然有柔弱指腹在后背上缓缓抚动,谢玦背脊不禁一绷。 谢玦正要开口之际,便先是女子带着心疼的软声细语:“我以前怕羞不敢瞧仔细, 如今才发现夫君身上的旧伤痕竟如此斑驳。” “不过是陈年旧伤罢了。”他声音沉沉的回道, 好似不把那些旧伤当做一回事。 翁璟妩目光落在他背上的好几道旧伤上, 有好些是先前在云县遇险时被人伤的。 她轻轻划过那些旧伤疤之时,明显的感觉到了指下肌肉在渐渐绷紧。 背后指腹所到之处像是在抚慰,又像是在心疼他所受过的这些伤。 那些本没有了任何感觉的旧痕, 现在却是被抚/摸得微微泛着痒意。 心底更有丝丝说不清道不明异样感浮现。 “夫君从戎这条路走得崎岖,若是有重来一回的机会, 夫君可还会再走这条路?” 听到她的话,谢玦望着桌上烛台的火芯, 眸色有些幽然。 嗓音不觉得低下:“若是真有重来,我依旧会从戎,但我更希望,父亲母亲能活下来。” 许是这烛光太柔和,又或是背后的妻子表现出了温情,谢玦第一次与人谈起希望父母尚在之事。 可随即又淡淡的道:“斗转星移,光阴倒流,不过是世人因为遗憾悔恨而生出的臆想罢了。” 她不禁的去想——若是她被问及这样的问题,会说些什么? 她或许会说——若是可以光阴倒流,我或许就不会再嫁给你了。 收回了心思,注意力再次回到了谢玦的身上。 虽然暂时看不出端倪,但还得继续试探。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谢玦的肩膀上,随后幽香温软的身体贴在了他的背后。 在那一瞬,翁璟妩清晰感觉到那健壮身体蓦然绷紧。 光滑的手臂环过他的未着一物的前臂膀,柔软的月匈前紧贴在了他硬实的背后,附在他耳边低声自责:“我不该问夫君这些的,让夫君想起了伤心事。” 似乎是因妻子从未如此主动的接触过自己,健壮的身躯蓦然又是一紧。 就那么一瞬,脑海之中猝然浮现了一幅活色生香,猛烈而刺激的画面。 披散着一头乌丝,不着片缕,身子光洁如玉的妻子竟然坐在了他之上…… 两息的画面稍闪而拭,却已够大为震撼。 道歉后,许久未成听到谢玦的应声。 翁璟妩轻声的问:“夫君,怎了?” 妻子忽然的一声询问,让谢玦瞬间清醒。 暗自呼了一口气,一手侧放于另一腿上,手臂遮住已然趋于明显的躁动,喉间略一滚后,哑声道:“还是上药吧。” 翁璟妩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臂与腿上,心下已了然。 若是上辈子的谢玦,怎会这么不自然的遮掩? 若是那上辈子与她有过数不清亲密接触的谢玦,不会这般僵硬,甚至会从容不迫地拉过她。 哪怕她身子恰好不便,他也有的是法子让她帮他纾解。 上辈子他手把手教了她许多关于夫妻间的羞事,可现在瞧他肃严的模样,还真稀奇得很。 简单的试探后,翁璟妩收回手臂,从他的背后直起了身,淡然从容的取过膏药,继而敷在了他臂上的伤处。 手臂上那一瞬的剧烈疼痛,让谢玦的邪火顿时泄了大半。 可只要略一撇,便能瞧见一小截滑腻白皙的手臂,呼吸不由自主的又沉了些。 时下的谢玦只想她快些上好药,赶紧回去歇息。 约莫半刻,包扎好了伤口,翁璟妩抬眸向谢玦望去。 “已经包扎好了,明日再……”话音在瞧道谢玦鼻翼之下缓缓落下的红色液体时,声音戛然而止。 翁璟妩心下有一瞬的慌张,该不会是她勾得太过了,火上浇油,让本就病中的谢玦,病得更重了吧? 谢玦感觉到了鼻翼之下的热流,镇定自若的取棋一旁裁剪还未用的纱布擦了擦。 淡淡道:“大概今日高热又饮了酒的缘故,无碍。” 那镇定平静的神色,让人看不出半点色/欲。 翁璟妩还是慌忙地转身走到盥洗架前,快快的洗了帕子,拧干,复而快步走了回来。 也没有再想着怎么用美人计来套话,而是把他擦着鼻衄的纱布拿开。 谢玦略一仰头,翁璟妩便用帕子擦去他鼻下的血。 心道她哪里知道这二十一年纪的谢玦这么不禁撩/拨。 她什么都没做呢,不就是露了些肌肤,贴了贴他的后背,仅此而已,他怎就流了鼻衄? 真不知上辈子的谢玦在营中都经历了什么。 不过是待了大半年,在床下之下依旧是那个冷漠的谢玦,可在帐闱之间,却是荒唐不已。 她虽长得美艳,但眉眼间挟着淡淡的清雅,犹如她给人的感觉一般。 空谷幽兰,典雅端庄。 这素来端庄的妻子,怎会像画面中那么的胆大奔放? 这脑中的画面实在荒唐得很。 可谢玦脑中再次浮现阿妩这怀孕不经意间露出的风情,却又觉得假以时日,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鼻衄已止,谢玦拉起了衣衫,起了身,与她正色道:“你有了身子,便莫要熬夜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忽然被驱赶的翁璟妩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 谢玦执起她的手,正要把她拉出屋中,却看到束着她衣袖的襻膊。 略一沉吟,松开了手,绕到了她的身后。 略暼了眼她白皙光滑的颈项,继而抬手解开襻膊的结。 “我病还未好,避免过了病气,早些回去。”说着,把解开的襻膊放在了桌面上。 衣袖垂落,遮住了那半截光亮玉臂。 谢玦再次拉起她的手腕,把她往房门带去。 打开房门,把人拉出了门外,随而退了一步入屋,道了声:“回去歇息吧。” 说着便把房门阖上了。 望着紧闭的房门,翁璟妩有一瞬的茫然。 但随即思及他欲隐藏起来的反应,嘴角略一勾,随而转身离去。 沉稳内敛的谢玦,竟也有今日。 * 晨晖初露,枝叶朝露莹莹。 院中下人已然开始忙碌。 洒水扫地声,还有轻快步履从院中走过的声音,这些声音很是轻缓。 梳洗后,翁璟妩卷起窗帏,推开窗扇。 早间清新的气息顿时拂入了屋中。 她瞧了眼东厢的方向。 明月这时正端着温茶入屋,翁璟妩略一思索,收回了目光。 吩咐明月:“你给东厢的侯爷也送一壶热茶去,顺道给侯爷上药。” 明月愣了一下:“娘子不亲自去给侯爷上药了?” 翁璟妩浅笑:“不了。” 怕他现在的身体遭不住。 明月应了声,然后放下茶水后,又转身煮了一壶茶送去东厢。 但不过片刻,又回来了。 翁璟妩讶然:“没给侯爷上药?” 明月摇头:“侯爷说他自己来便可。” 翁璟妩自房门望了出去,目光落在东厢的房门上。 望了几息,随着繁星进屋而收回了目光。 繁星带着一副喜意入了屋中,开口道:“娘子,听说今日一早,世安苑的那几位姑娘和公子都搬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说着,又纳闷道:“好端端的,这几位主子怎就搬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去?” 翁璟妩与明月相视了一眼,都不禁暗暗一哂。 明月道:“说不准老夫人想让几位姑娘和公子陪自己住一段时日呢,你瞎好奇个什么劲。” 繁星撇嘴:“那人家也是好奇嘛。” 翁璟妩吩咐她:“也好奇过了,去把昨日买回来的安胎药熬了,熬好再送来。” 繁星应了声,随即退出了屋子。 繁星走后,明月倒着茶水,压低声音问:“老夫人从二房那处收回了管家权,会不会交付到娘子手中?” 说着,把温水递给主子。 翁璟妩接过温水,浅抿了一口,轻摇了摇头:“不会,老夫人可不信我能打理好这侯府。” 又说:“老夫人已然不信二婶了,府中能管家的人选也没了,交付给我也是早晚的事情。” 说罢,看向明月:“这段时日你和繁星便打理褚玉苑,当做练练手。” 略一思索,继而道:“这院子除却你和繁星,还有另外两个我从云县带来的小丫头外,也没有可用的人了。你下午去管事那处,让他从外边领些丫头进府,你来挑选几个手脚干净利落的留下。” 明月应了“是”,但还是免不得疑惑:“娘子先前为何不在月前就管事安排。” 翁璟妩拿起桌面的团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平日挺机灵的,怎这会犯了傻,那时二婶尚在管家,管事自是要看二婶脸色行事。那时让管事帮忙挑人,这难道不是刚挖出去了坏根,又让二婶通过管事重新安插新得坏根进来?” 明月连忙点头,好似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翁璟妩又道:“而现在二婶被罚,管事自危,哪还敢私下再做小动作?” 明月恍然,随即道:“还是娘子看得全面。” 说着,又感叹:“要是让在云县的大娘子知道娘子如今这稳重的模样,定然很是欣慰。” 提起母亲,翁璟妩面露怀念。 在这一辈子,她只是两个月尚未见到母亲。 但在上一辈子,她已经有两年未见过母亲了。 起初谢玦在的时候,她每年都可回云县一趟。 后来谢玦没了,侯府危机四伏,她久而未回去,都是母亲每年来金都瞧她。 后来母亲病了,不宜在长途跋涉来金都,她也就没有再见过母亲了。 再有她已长达四年未见父亲,所以才有了离开侯府,回父母膝下尽孝决心。 既有际遇光阴流转,浅知将来八年发生的天下事,她也得为父亲谋划一番。 父亲为官清廉,有为百姓谋福的抱负,与这金都城大多脑满肥肠的京官比起来,父亲比他们有能耐多了。 父亲因毫无人脉,再者没有与那手脚不净的知府同流合污,被困在了那云县十数年不得志。 父亲既然也有能力,也有抱负,为何一辈子都要困在那小小的一个云县? 父亲没有人脉,那她就在这金都慢慢积攒。 男人与男人间相互往来,很多时候皆是靠着后宅女子来穿针引线的。 这金都贵眷圈子,这辈子她得好好的经营起来才成。 二十五章(搬回主屋) 谢玦此番护送穆王回京, 圣人听说他受了伤,便让他休息十日再回军中。 赏赐下来,圣人特意嘱咐了谢玦, 有一些是皇后特意挑选给翁娘子的。 从宫中回到侯府后,赏赐也送到了侯府。 谢玦让管事挑出女子所用,随而再吩咐下人去喊来了石校尉,与他说赏赐中的金银,皆用来犒赏此番随行的将士。 一听可以领赏, 石校尉顿时大喜, 可一想到侯爷已经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喜意渐缓, 担心道:“侯爷不把这些赏交给大娘子,大娘子恐会不高兴。” 谢玦正在看军中送来的折子, 眼也不抬, 淡淡道:“是娘子提起的。” 石校尉惊诧之余, 感叹道:“大娘子还真关心着咱们弟兄,登高节那日还特地让人准备了美酒佳肴给随着侯爷回来的将士送去。” 谢玦闻言,眸光顿了顿, 抬眼望向石校尉:“娘子让人送了酒菜过去?” 石校尉点头, 想起登高节那日, 嘴角的笑意浓了许多:“属下的那份还是明月特地送来的。” 翁璟妩身边的明月繁星都长得很是标志,不比府中其他的婢女差。 谢玦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他那似乎春心荡漾的神色,毫无兴趣地收回目光, 继续看折子,随口一问:“说了什么?” 石校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大娘子让明月来探属下的口风, 想知道侯爷是怎么受的伤,想来也是关心侯爷才会探的。” 视线才回到折子上边的谢玦, 眉心浅蹙。 若是关心他,她在他搬到东厢那个晚上来给他上了一回药后,怎就没有再到过东厢了? 这几日给他送药送膳的都是那明月,来唤他回主屋喝药的也是明月。 阿妩明明是在意自己的,可有时候谢玦又觉得她在无意间对他透露出冷淡。 一旁的石校尉感叹:“当时的情形确实凶险,不过好在侯爷敏锐提前做了准备,不仅是将士们伤亡极小,就是侯爷也在千钧一发避开了危险。” 在护送穆王回来的途中,在遇上行刺的半个时辰前,不知为何,侯爷忽然改变了护送的队形,还下令让人立即戒备,每人都提着挡箭盾牌前行。也因为队形改变,还有挡箭的盾牌,此番伤亡小之又小。 回想到那时的情形,石校尉都觉得惊险。 谢玦指腹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自己,嘱咐:“这事,让将士们莫要对外说。” 石校尉道:“侯爷放心,就是登高节那日,明月要问侯爷是怎么受伤的,属下也只是说了个大概,并未详细说。” 谢玦点了头,道:“去管事那处取了赏,再发给将士们。” 石校尉应了声,眉开眼笑的出了屋子。 人走后,谢玦把折子按到了桌面上,背向后靠去,抬起手揉捏着太阳穴。 这两个月下来,谢玦总像是能未卜先知一般。 有一些事,明明尚未发生,可他却有一种似曾相识,又或是像曾经历过的一般。 还有便是在眠中,总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那些个梦中之事总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有头无尾,让谢玦每每清醒后都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这两种情况,在回到侯府后,更加的频繁强烈了。 以前,对待二婶,心下到底还有对长辈的尊敬。 但入军中十日后再见到二婶,心底已无尊敬,余下的则是厌烦。 且时常望着妻子,脑海中总是闪现过各种从未发生过的画面。 那么这些闪现的画面,是未来之事? 那么他会对二婶的厌烦,或是也是在将来,二婶做了什么,让他改变了看法。 这段时日下来的记忆混乱,搅得谢玦没有一觉好眠,甚是疲惫。 坐直腰背抬头望去,见是管事,便让他进来。 管事望了眼不怒而威的侯爷,随而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停在了屋中央,道:“老奴把赏赐之中,女子用的都给挑选了出来,还列了一个单子,请侯爷过目。” 谢玦对这些无甚兴趣,只道:“送去给娘子过目。” 管事应了声,才要退出去,谢玦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的把管事喊了回来。 管事虽然不知老夫人为何忽然让翁大娘子交出了管家权,但他知道必然和之前的一次赏有关。 再者翁大娘子管家时也私吞了不少财物,这些都有可能被老夫人知晓了,所以才没收管家的权利。 而在崔大娘子管家的时候,他也得了不少好处,现在哪里还敢出半点差错。 谢玦看到了单子上的蜀锦,眉梢一扬。 略一沉思,便知是在宴席上,九表妹或是荣安公主看出了端倪,所以回宫中后,便把这事告诉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给侯府留下颜面,同时也再次送一匹蜀锦表示看重。 谢玦眸色一敛,抬头看向管事:“单子我送去给娘子,你把蜀锦送到我屋中,另外再去一趟世安苑,转告二婶,三天已至,我两刻后会去寻她。” 翁璟妩正在给云县的爹娘写家书,忽然一旁传来了谢玦低沉的声音。 “在写什么?” 翁璟妩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拿笔的手也不禁一颤,墨水微溅,有细墨落在了写了一半的信上。 定定的瞧了眼那细墨,心道这信看来要重写了…… 心下微恼,在暗呼一气后,调整表情才抬头看向两步之外的谢玦。 那日在东厢试探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他不太可能是与她一同回来的谢玦。 定了心,也就没有那么上心了。 除却让明月去请他回房中喝药,她好像也没有去东厢寻过他了。 她敛去被吓后的不悦,朝着他一笑,放下笔:“给爹娘写家书,告知他们我已经有孕的事,再有我在侯府过得很好,让他们莫要担心。” 说罢,又问:“夫君怎回来了?” 谢玦目光微动。 她这语气,似乎不怎么期待自己回来? 但思及上药那晚的细微温情,便觉得是错觉。 许是那晚赶了她出去,她心头有气,所以这几日才没有去东厢吧。 没有再在意,他道:“随我到东厢,有东西给你。” 翁璟妩略一寻思,面上忽然一喜:“可是二婶把银子送来了?” 谢玦本欲点头,但最后不知怎就开了口:“方才我去讨的。” 谢玦竟真的去讨银子了?! 翁璟妩惊讶了一瞬,转念一想不管是送来的,还是讨的,银子总归是到手了。 听到这个消息,方才被吓到后的不悦全数消散。 这辈子的谢玦,除了在公事上边让人敬佩外,这段时日,在后宅之事上边好似还是有些用的。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便站了起来,随谢玦去了东厢。 到了东厢,跨过门槛入了屋中,先入目的是桌面摆着的布。 翁璟妩愣了一瞬,不明所以地望了眼谢玦:“二婶赔的?” 从崔文锦被收了管家权后就闭门不出,听说好像是病了,整日窝在床上哭哭啼啼的,那谢二叔不厌其烦的直接搬去了小娘那处歇息。 这种情况,崔文锦还有心情去搜寻蜀锦? 谢玦抬了抬下颌,示意她先去瞧一瞧。 翁璟妩带着疑惑走到了桌子旁,指尖抚过天青色的蜀锦,纵横经纬间金线绣成的花卉祥云,绮丽精美。 颜色虽没有先头那匹蜀锦艳丽,可这显然更加适合她,而且还丝毫不比先前的蜀锦逊色。 这样的蜀锦可不像是崔文锦能拿得出来的。 她转头看向谢玦:“怎么回事?” 谢玦慢步走来,解释:“这次的赏中有蜀锦。” 翁璟妩惊喜了一瞬,然后喜色渐敛:“看来皇后娘娘也知道了咱们侯府的闹剧。” 谢玦点头:“二婶所为,不会算到侯府来。” 确实,蜀锦珍贵,再送一匹过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会为难侯府,也不会计较。 皇后娘娘贤德,翁璟妩经历过上辈子,自然是知道的。 转头看向桌面的蜀锦,笑意不由自主的深了些:“我很喜欢,真漂亮。” 是真的喜欢。 两回错过蜀锦,虽出了一口气,到底有遗憾。 谢玦见她似真的喜欢,随后把厚厚一叠最大额为十两一张的银票给了她。 “这里是一千两,其余的金银,都在匣子中。” 翁璟妩看向蜀锦旁的一个半臂长,约莫一尺高的匣子。 打开来瞧,摆满了金银。 望到这些金银,她嘴边的笑意顿粲。 谢玦再把一张单子给了她:“此次的赏中,挑选出来的。” 翁璟妩略一扬眉,接过单子,看了眼所赏之物。 蜀绣一匹,白玉嵌珠翠玉簪,隋珠一双,金飞燕面首一套,上品官燕十二盏。 这些东西甚是贵重。 但这些不必金银,虽贵重但却不能换银钱,只能自用,或转赠他人。 而且这些是随着蜀锦送来,不用多想,皆是送她的。 喜悦之余,翁璟妩开口道:“祖母身体不好,便把官燕送过去吧。” 谢玦对这些事情怎么感兴趣,点了头:“给了你的,随你安排。” 他这话,翁璟妩倒是没有什么意外。 毕竟,在谢玦哪里,金银珠宝,还不如一批军需让他感兴趣。 这时,下人把其他的东西送了过来,翁璟妩吩咐:“都送到主屋去。” 继而饶有兴趣地观赏着精美的蜀锦。 谢玦长指在桌面轻点了两下,开了口:“高热已愈,今晚我便搬回主屋去。” 正在观赏蜀锦的翁璟妩,眸中笑意微微一敛,有些抗拒。 但转念一想,他总归在府里也住不了多少日,而且带回来了这么东西,回去也无妨。 她转头一笑:“也是,夫君病愈了,是该回主屋了,我现在就让下人收拾侯爷的东西给搬回去。” 谢玦起了身,神色浅淡:“无甚可收拾的。” 说罢,托起了颇有重量的匣子,“回屋吧。” 翁璟妩随他回去,也吩咐了人把东厢的蜀锦搬回主屋。 回了屋中,日头渐渐西移,从屋外进来的翁璟妩见谢玦还在屋中看折子,有些纳闷。 明明这上辈子,他待在府中的时间就很少,待在屋中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可从东厢搬回主屋后,他几乎整个下午都没有出去。 这褚玉苑也是有他的书房,为何只待在屋中看书看折子? 翁璟妩不得其解,但还是因他从崔文锦那处讨回了两千五百两,而心情愉悦。 也难得做假意做贤妻,在厨房待了半晌,看着明月做了许久的茶菓。 她端到榻上的矮桌,柔声道:“夫君看了一日折子了,想必也累了,先休息一会,尝尝我亲自给夫君做的茶菓。” 谢玦放下折子,看了眼桌上的茶菓,撩袖拿了一个用叶子包着的浅青色茶菓。 咬了一口,细嚼了片刻,动作一顿。 翁璟妩见他如此,问:“夫君可是觉得这次做得不好吃?” 谢玦看了眼她,随即摇头:“无事。” 然后把手中的余下吃完,饮了一口茶,没有再动。 这茶菓并没有她先前做的甜味适中。 过甜了,不是他的口味。 二十六章(怼他这个假正经...) 入了夜, 用了晚膳后,谢玦终出了屋子。 翁璟妩卸下珠翠,身后的明月道:“下午奴婢来添茶水时, 桌上的茶菓还剩了好些,奴婢原还以为是侯爷吃出了不是娘子做的了,可在奴婢去而复返收碟子的时候,那碟子却已经空了?” 取着耳坠的动作一顿,翁璟妩想起下午的时候, 谢玦那有所停顿, 且只吃了一个就不再动了, 显然是不合他的口味。 明月又道:“在云县的时候, 娘子做的吃食,侯爷好似就没有剩下来过。” 闻言, 翁璟妩取下耳坠后, 神色略有所思地放进了妆奁的小屉中。 仔细回想多年前记忆, 但却记得不甚清楚了。 但唯一记得的便是她好似问过谢玦多次,问她做的吃食如何。 而他的评价永远都是“尚可”二字,没有任何的赞赏, 也就让她越发的提不起亲自下厨给他做吃食的冲动了。 珠翠全数取下, 翁璟妩站了起来, 道:“侯爷自小与公爹出入军中,也行过军,自是知道粮食珍贵。” 明月点了头:“娘子说得也是, 侯爷对吃食也无甚要求,平日里也很少有剩下的。” 明月往浴桶中添入热汤,低声道:“听说老太太已请了宫里的嬷嬷来教三位姑娘礼仪了, 而那嬷嬷明日便会到府中,娘子可要过去?” 闭眼假寐的翁璟妩思索了一晌,问:“可知道是宫中哪位嬷嬷?” 翁璟妩睁开了双眸,在脑海中把宫中的多位高品阶的女官过了一遍后,她约莫知道是谁了。 虽崔文锦这个儿媳做出了丢人的事情,但到底是亲孙女,自然不能让其名声损了。 得沈尚仪教导,往后议亲也是一个份量极重的筹码,更无人再记得在明国公府赏菊品蟹宴闹出的小笑话。 名门大家,往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也是她赏菊品蟹宴上只对崔文锦小惩大诫的原因。 这二房那两个嫡女若是能教得好,自是最好,但就怕还像上辈子那般。 上辈子崔文锦千挑万选的给谢菀瑜寻了一门亲事。 那人家虽然没有爵位,但那青年才俊前途可期。 再者女儿嫁过去便是低嫁,自是不用受婆家的气。 起初,夫妻二人还算是和睦,可后来却是闹到了休妻的地步。 原是谢菀瑜仗着自己低嫁,且带来了丰厚的嫁妆,便不怎么把和善的婆母放在眼中。 时常不经婆母的同意就去库房取东西,有一回不明情况的用了家中高价寻回给老爷子入药的珍贵隋珠粉。 闹出了这一事后,不曾认错便罢了,还甚是气人的说“大不了我赔就是了”。 如此,她那夫婿岂能忍得了,直接扬言要休妻。 那时她才知慌了,连夜回来求崔文锦做主。 最后由侯府陪了好些礼,再有二房夫妇登门说情,这事才算了了。 这事原本已是三令五申不寻把这事外传,但不知怎就传了出去,都说永宁侯府不会教女。 流言蜚语让那不过十二岁,原本骄纵的谢菀昕似变了个人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整个人都变得阴郁了。 “娘子,娘子?”久未等到声响,明月喊了两声。 “嗯?”翁璟妩回神,随而笑了笑:“没事,想了点别的。” “娘子最近常常走神,可是心里有事?”明月问道。 “可能是有了身子,爱胡思乱想了。”翁璟妩轻声解释。 明月到底是跟在她身边有十年之久了,能看得出她的改变,也多少都能看得出她心里似乎藏了事。 “娘子也莫要怪奴婢话碎,这侯府确实是事多,在云县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多的事。” 明月着实心疼主子,不过入府两个多月,就成长稳重了这么多。 翁璟妩摇了摇头:“无论身在何地,事都是多的,只是这些事不一样而已。” 她嫁给谢玦的最终原因,是因为父亲上头的知府想要娶她为续弦,父亲知她心悦谢玦,才会挟恩逼娶。 若是没有谢玦,她或是嫁给别人,又或是被逼无奈嫁给了知府做续弦。 说到底,谢玦本就无意娶她,不过是父亲强求罢了。 原先她还会因谢玦不喜她而患得患失,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她也已经看透了。 在不在意的又有什么用,总归人都不在了。 后来她所在意的,不过就是英娘这个疙瘩罢了。 谢玦要是有嘴会说的人,在出征与她说清楚了英娘的事,何至于她如鲠在喉? 何至于她因英娘的事情被旁人嗤笑了那么多年? 她又何至于一回来就张口给他咬出了血? 轻叹了一声,算了算了,总归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不过是场面上过得去就好了。 他不喜她,那她也不用太积极与他做恩爱夫妻。 要是他再来英娘这么一出,那便各过各的。 但英娘的事情,既然从他口中得不到答案,她就自己查去。 上辈子三年后查不到英娘的事,她便不信这辈子提前三年还查不到了。 打定了主意,便从浴桶中站起。 拭了身子,穿上了衣衫从耳房出来后,便让明月下去休息。 坐在榻上,把长发拨到了胸前,微微偏头,姿态慵懒的用帕子擦拭着发尾的水珠。 擦拭到一半,房门从外推开,她抬眼望去,正好与谢玦对上了目光。 谢玦步子一缓,就那么一瞬,她似乎觉得谢玦那黑眸的眸色幽深了下去。 这样的眼神,她怎么能不熟悉? 就不说上辈子那么远的了,就是前几晚她用了美人计勾他,他望着她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 她又没勾他,他何至于见她擦个发都能变了眼神。 莫不是她前几日的勾得太狠了? 这年轻的谢玦,定力着实太差了! 谢玦才入屋,便见披散着一头乌丝的妻子抬眼望来,就那一瞬的抬眸,烛光昏黄柔和,眼波流转,眼神里是说不尽的妩媚。 他默了一瞬,从屋外跨过了门槛,转身把房门关上。 “夫君方才去了哪?” 翁璟妩继续擦拭着发尾,并未被他的眼神所影响。 待谢玦转身之际,便见妻子眉眼微弯,笑意浅浅。 “让石校尉明日回一趟军中,顺道商讨一下军务。”他如是说,目光暼了一眼她靠着倚靠软塌凭栏,好似没有骨头的身子,便撇开了视线,坐到了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谢玦着实不明白,这白日端庄的妻子,怎到了晚上就换了一副面貌? ——不端庄。 他端起了杯盏,饮前说了句:“坐正来,没坐相。” 又来了。 先前指正她穿衣,现在又来指正她的坐姿? 暼了眼他并未敢正眼瞧自己,便知这哪里是他规矩多? 这分明就是他自己定力不足,她做什么都好似勾了他一样。 刺激到此,她沉默不语,继续擦着发尾。 谢玦饮了茶水,转头便见她好似没有听进去一般,没了笑容,他正要开口,但却被她抢了先。 她低垂眼帘,闷声闷气的说:“夫君先前嫌我穿衣不正经,现在又说我坐姿没正行,我是不是说句话,夫君都觉得我是错的?” 说完她甩下了帕子,起了身就进里屋,闷着气道:“夫君这般看我不顺,不如回了那东厢,眼不见心不烦,岂不是更好?” 他只是纠正她的姿态,哪里有看她不顺的意思? 看了眼她那入离间的背影,张口解释自己的用意:“你为这侯府的主母,自然要端庄些。” 在梳妆台坐下,拿起了牙梳梳发,低声道:“在外头端庄都已经够累了,为何回到屋中还要做出那副端庄的派头,还有,真要端庄……” 她转头看向他,眼神中略有不满:“那我这腹中的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谢玦顿时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翁璟妩见他无话可说,心情顿时顺畅,也就不再说话,收回了目光。 谢玦虽哑口无言,可却觉得有些新奇。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这样把心头的话说出来,或是直接反驳了他的话。 只是这后边的话,有些不像是那个在房/事上边易羞的她说出来的。 而且还说得那么平静。 谢玦略有所思的望向妻子。 最近,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离奇古怪的事情。 不仅是忽然有了能测未来的本事,便是这妻子都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谢玦沉思间,翁璟妩放下了牙梳,转身上了床,把帐幔放下,径直躺了进去。 拉上被衾,背对床外而卧。 近来天气凉了些,晚间盖的被衾也厚实了许多,盖在翁璟妩的身上,倒也没有那么的显身段了。 谢玦隔着帐幔看了眼影影绰绰的身影,沉默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在屋里只你我,确实不该端着,是我过于苛刻了。” 翁璟妩没有回他。 他这般说她,她还不能有点脾气了? 这时,外边传来明月的声音:“侯爷,热汤备好了。” 谢玦应了声,然后起了身,行至柜中取了换洗的衣物,朝着帐内的妻子道:“你先歇吧。” 说着,取了衣物便去了耳房。 听到耳房门打开关上的声音,翁璟妩才转身隔着帐幔瞧了一眼那扇门,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倾泻出愉悦的笑意。 让谢玦哑口无言,原来能让心情这么的舒畅。 若是上辈子能早点发现,再胆子大些,也不至于憋了那么多年他的气。 二十七章(奇怪的妻子...) 在外间坐了好一会才起身进了里间, 行至床榻外,掀开了闱帐正要上榻,却见床榻之上唯一一张被衾全数被妻子裹在了身上。 过了许久,知晓她还未熟睡,他开了口:“可是生气了?” 半晌过后,里侧的人才慢慢地开了口:“我没生气,夫君想多了。” 语气平静, 好似真的没有生气一样。 没生气, 可为何背对他, 连一角被衾都不留? 良久的无言,翁璟妩也隐隐犯了困, 但身后这人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以至于她虽困, 脑子却甚是清晰。 面对这种情况,也只好像上一回共寝时骗自己是一个人睡的那样酝酿入睡。 正如是骗着自己,酝酿睡意的时候, 又听到背后那许久未出声的人开了口:“往后像方才那样, 有话直接说, 便很好。” 听到后边的话,翁璟妩愣了一下,随即把他的话在心头咀嚼一遍, 有些耐人寻味。 他这意思是鼓励她多反驳一下他的话? 思索间,外边的人又来了句:“天色不早了, 歇了吧。” “嗯。”她敷衍的应了声,也就没有再说话。 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无声, 终于酝酿得睡了过去。 谢玦听到绵长均匀的轻息,看了眼里侧的背影,也就和衣而眠。 * 夜深人静,有一缕风从微敞的窗隙吹入,把屋内的烛火吹得忽暗忽明。 烛芯摇曳了片刻后,便熄灭了,只余余烟缭绕和一室昏暗。 谢玦半睡半醒之间,隐约听到细碎说话的声音。 蓦然睁开眼,竟是身在了烛火通明的侯府祠堂之中。 眼前的赫然是自己的牌位。 自己战亡的梦,循环往复的不知做了多少回。如今再见到自己的牌位,倒是没有半分的惊讶。 这应也是梦。 忽然,有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我夫妻三载,我问心无愧,可你呢?” 听到妻子略显沙哑的声音,谢玦缓缓转身,只见她一身素衣,目光透过了他,看向了他的牌位。 阿妩跪在地上烧着纸钱。 也不知这梦里他死了多久,但阿妩面容憔悴,发髻之上毫无珠翠,像是新寡。 这个时候,想是他尸骨还未寒的时候。 她神色麻木的说着:“你一个月里头就只有那么几日在府中,每次回来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你自问你有给过我半点温情吗?你若是不喜我,为何不在云县的时候,就同意与我和离了?” 话到最后,她隐约有了情绪,眼神中透露出了怨与怒:“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先死,让我独自一人面对这么多的糟心事?!” 听闻她的诉说,谢玦面色一凝。 还未等他细想,手臂忽然似有温热柔软靠了过来。 谢玦素来警觉,不过是一瞬便从梦中抽离了出来。 睁开双眸,映入眼中是熟悉的帐顶。 一瞬茫然后,低头望去,便在昏暗之中隐约看见有一条纤细的手臂横在了他胸口上。目光再往旁一瞥,是那就寝前因生气而与他泾渭分明,背对他而寝的妻子。 她紧贴着他的手臂,像是冬日里取暖的人。 在云县,他们虽还未圆房时,但也是共寝在一张榻上的。 夜里天冷,她便是如此,在睡梦中总是不知不觉间凑了过来。 天气转暖后,也就是来了金都后,再没有如此了。 谢玦静默了一瞬后抽出了手臂,把被衾拉了上来,盖在了二人的身上,再而一如既往地把人揽入怀中。 醒来后,谢玦便没了睡意,很难不在意方才所做的梦。 也很难不在意梦里边妻子所控诉。 她说他不喜她。 她说他没有给予半分温情。 她说他留下了一大堆的烂摊子给他。 他若是真的能预知未来。 那梦中的预警,便是告诉他,在这未来他会战死,只留下妻儿…… 若是如此,这侯府确实是一个烂摊子。 谢玦抬起了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 许久之后,皆无睡意。 搬回主卧的这个晚上,谢玦半宿未眠。 * 早间,翁璟妩醒来的时候,谢玦已不在屋中了。 而在她梳妆之际,谢玦回来了。 他从外走近,一身清爽,应是沐浴过了。 他这副模样,显然是在早间带伤去练枪了。 他饮了一口茶水后,看向梳妆的妻子:“一会我与你去陪祖母请安。” 翁璟妩想起明月昨日说宫里的嬷嬷来了,思及往后她要掌管这侯府,宫里来的人自然是不能怠慢了。 “好。”她应了声,然后又道:“听说祖母请来教习几个妹妹礼仪的嬷嬷来了,夫君同去,也显得看重。” 谢玦没怎么在意这些事。 但想起梦中她怨自己的模样,再看祖母先前对她的轻视与现在对孙女的重视,有着巨大的区别。 他摩挲了一下杯盏,开了口:“祖母先前做的事情,你可在意?” 梳好妆,正要起身的翁璟妩却是顿了顿。 在意吗? 自然是在意的。 若不是她的授意,何至于让她失去了孩子? 但思及上辈子那老太太白发人送走了儿子孙子,最后死时那不瞑目的样子,她也就放过了自己,不让自己活在怨恨中。 虽然这辈子孩子是保住了,但这辈子对老太太的所有的孝敬,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好的从老太太手中接管这侯府而已,并无真心。 翁璟妩从位置上站起,浅浅一笑:“夫君说什么话呢?” “虽然先前确实有些怨,可过了这么久,祖母终究是长辈,我自是不在意了。” 谢玦不言地望着她脸上的宛然笑意,就在翁璟妩以为自己的虚情假意被他看穿了的时候,他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翁璟妩应了声“好”,随后让明月把昨日留下的上品官燕取了出来。 夫妻二人并肩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在快到老太太的院子前,她与身旁的谢玦道:“这燕窝,就说是夫君要送的,祖母会高兴的。” 谢玦望向她,不认同:“是你的心意。” 翁璟妩看了他一眼,一笑:“夫君不明白。” 谢玦皱眉:“什么不明白?” 翁璟妩笑意渐敛,解释:“祖母素来疼爱夫君,可夫君回来后公务繁忙,甚少与祖母请安,时间长久了,祖母便会认为是因夫君娶了我,才会越来越不在意她老人家了。” 谢玦眉头蹙得更紧:“我请安却不曾减少,祖母为何会如此少?” 翁璟妩缓缓与他解释道:“不管夫君的请安有没有少,在府中,一日里头在褚玉苑的时间比在祖母身旁少,祖母还是会吃醋的。但若是夫君平日多说些话哄哄祖母,祖母自然不会觉得是我抢走了夫君。” 说到这,她脚步微微一顿,转身看向他:“祖母吃醋,免不得看我不顺。如此,夫君就算为了往后祖母能对我顺眼些,也多去陪祖母说说话。” 让谢玦说好听的话,很难,但起码能让他多去陪陪老太太。 有谢玦在其中调解,老太太才没那闲心来给她添堵。 谢玦听了妻子的话,不禁思索这些他从没有在意过的事情。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他们到的时候,宫里来的嬷嬷已经在厅中与老太太闲聊着了,其他三个堂妹在厅中一旁站着了。 翁璟妩与谢玦进厅子的时候,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了怨恨的视线。 不用多想都能知道是那两姊妹的视线。 崔文锦病倒了,她们还得搬出世安苑,不能陪在母亲身旁,哪怕是她们自己错了,也会把这罪怪在她的身上。 她脚步一顿,转头往姊妹二人看去,面色淡淡。 姊妹二人皆死死的瞪着她。 翁璟妩停下,也让老太太与嬷嬷的愣了一瞬,然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在见到姊妹二人目光中带着怨毒的时候,老太太心下不禁一跳。 那嬷嬷也是略一挑眉。 心中有了大概,只这么一眼,便知要教好这两个姑娘估计是个苦活。 蜀锦一事,若真如这翁娘子说了是她赠的,何至于崔娘子的掌家权没了? 虽然对外只是说那崔娘子病了,管家一事暂时回到了老太太的手上。 可现在看来,那些弯弯绕绕顿时明了了。 翁璟妩只是停了几息,便与谢玦走到厅中,朝着老太太一礼。 屋中的嬷嬷也因谢玦进了屋中而站起略一施礼。 老太太收敛了对俩孙女是非不分的担心,随而看向嬷嬷,与孙媳介绍:“这位是宫中的沈尚仪。” 沈尚仪年纪约莫五十多岁,发鬓微白。 她为女官五品,既有品阶,又是太后的人,身份自然与其他的嬷嬷不同。 而且这人在宫中待了几十年,见多了心思巧妙的人,在她的面前,便也就不能像在国公府那般未见过却能说得出名号了。 对上这人,得谨慎些。 翁璟妩朝着沈尚仪一颔首,姿态落落大方。 沈尚仪也朝着她略一颔首,算是问候了。 简单的礼仪后,夫妻二人落了座。 翁璟妩望回老太太,温声说:“昨日夫君进了宫,得了赏。赏中有上品官燕,夫君听说祖母夜间长因咳嗽夜不能寐,特意嘱咐今早请安的时候顺道送过来,让祖母用这官燕来炖雪梨,可祛痰止咳。” 面色平静的谢玦:…… 他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他更不知这燕窝炖雪梨还能止去痰止咳。 老太太听到孙子记挂着自己,这几日心头上积郁也消散了不少,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看向沈尚仪,免不得夸自己的孙儿:“在这么多个孩子中,就属这玦哥儿最像他的爷爷,这沉默寡言的脾气都像极了。还有这对别人好却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的缺点也像。” 谢玦看了眼祖母那脸上的笑意,又想了想方才阿妩所言。 好似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尚仪也坐下,面露笑意:“这可不是什么缺点,比起付出一点好就邀功的人来说,这难道不更可靠?” 说罢看向谢玦,又是一笑颔首,继续道:“再说老侯爷那沉默寡言的性子便代表着稳重,不然又怎能挣下这爵位?侯爷与老侯爷性子相似,定然也会如老侯爷那般让侯府荣光无限。” 谢玦听着二人对自己夸大其词的夸赞,复而看了眼身旁笑意婉约的妻子。 他发现,她的这张嘴,好似越来越会说好听的话来哄人开心了。 那么。 对他,她是否也会只是说好话来哄自己,但其实并不是真心话? 二十八章(变了心) 在厅中说了一会话后, 夫妻二人也就告退了。 从老太太的院子出来,二人无话地并肩行回褚玉苑。 回褚玉苑的路上,翁璟妩想起方才在厅中二房姊妹二人看自己的眼神, 到底是个隐患。 崔文锦在外在内都装得贤良淑德,但却在无意识间把自己心底最为阴暗的地方借由两个女儿的嘴说了出来。 姊妹二人本就被崔文锦的私欲而被教养得是非不分了。 如今几乎已然差不多定型了,很难再扭正她们的是非观了。 若是想让她们二人安分些,与她们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只能再去见一面崔文锦了,从根源上把这隐患降低了。 早膳间, 翁璟妩抬头, 不经意的与谢玦那沉定漆眸对上了目光, 那一瞬,他的目光中还带着打量。 只一息, 这丝丝打量便敛去, 只余黑沉。 翁璟妩佯装没有看到那一丝打量一般, 浅笑:“那可要给夫君留午膳?” 想起一个多月离府的前一晚,她并未给自己留饭,他略一迟疑, 又道:“留晚膳吧。” 而后夫妻二人佯装平静的用了这顿食之无味的早膳。 早膳后, 谢玦换了一身劲衣便出了门。 翁璟妩送着他出了院子,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略有所思。 虽谢玦好似没有什么变化,可翁璟妩隐约察觉到他有了丝丝不对劲。 但因谢玦又不猜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又或是因何事而不对劲。 琢磨了半晌后,她猜测是因她近些天来的转变让他起了疑心。 她这辈子不想太过憋屈, 那么必会有所改变,他有疑心的这一点也是无法避免的。 他若是有所怀疑, 尽管试探好了。 她又没换芯子,不过是多了几年的阅历和见识罢了,依旧是从云县来的翁家女。 想定后,翁璟妩收起了心思,让明月繁星把先前崔文锦送来的补品从库房取出来,然后带着去了世安苑。 到了世安苑,碰巧见着了谢二叔。 谢二叔知晓了自己妻子不仅在当家的这几年贪了不少的银子。而且还用了人家皇后娘娘特意赏给侄媳的蜀锦,所以见到侄媳,面上窘迫。 知晓是来看自己妻子的,虽不知是好心还是别有用心,但也没脸阻拦,只好让下人领去了妻子的屋子。 崔文锦这些天丢了脸,丢了银子,还丢了管家权,丈夫还整日宿在那小妖精的屋中。 再有孩子们也被迫搬到老太太的院子,她见一面都难。 这连番打击之下,如何能不病? 头绑着额头,卧榻声声呻/吟之时,下人说翁大娘子携了补品来瞧娘子。 崔文锦一听,连忙“呸”了一声,骂道:“猫哭耗子假慈悲,惺惺作态给谁瞧!” 翁璟妩隐约听道了屋中的骂声,淡淡一哂,毫不在意。 她走上前,在屋外开了口:“侄媳好心来瞧婶婶,婶婶这么骂侄媳,若是传到了祖母耳中可如何是好?” 声音刚落,屋中传出了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好半晌之后,才传出崔文锦咬着牙唤人的声音:“何妈妈,我不小心打了药碗,让下人进来收拾后再请大娘子进屋。” 门外的何婆子闻言,把房门打开,先让婢女进屋收拾了破碎的药碗,然后才请翁璟妩进屋。 翁璟妩跨过门槛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崔文锦还真的病了,并不是装的。 崔文锦头戴抹额,病恹恹地坐在床榻之上,冷眼看向进来的翁璟妩,讽刺道:“来看望我?是看我有没有病死才是真的吧?!” 出了蜀锦与伪造帖子的事后,二人也是撕破了脸,崔文锦自然不会再在翁璟妩面前再端着一副虚伪的和善面目。 无人搬来椅子,明月便径自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了里间和外间隔断之间。 屋中不过是明月,还有崔文锦跟前的婆子。 翁璟妩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缓缓开口:“侄媳来,自然不是来看望婶婶的。” 笑了笑,又道:“只是今早去了祖母院子,见着了宫里来教习妹妹礼仪的嬷嬷。” 崔文锦的下人也不敢随意靠近老太太的院子,所以尚未打听到宫里来的人是谁。 崔文锦瞪她:“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给我打哑谜,有话快说,不说就赶紧滚。” 翁璟妩开口:“来的人是太后娘娘身旁信重的沈尚仪。” 听到沈尚仪的时候,崔文锦面色一愣,眼珠略一转,似乎是想到了由此人来教导女儿礼仪的好处了。 如此,女儿们算是因祸得福了,但随即又抬眸看向翁氏。 “那又如何,与你何干?!” 她的口气很是不好。 “不过是早间两位妹妹瞧我的眼神,就像婶婶现在看我的眼神,巴不得把我剥皮抽筋了,所以让我想起了婶婶,也就过来了。” 崔文锦冷笑:“我的孩子自然是帮着我的。” 说着,目光下移,落在翁氏小腹上,阴阴沉沉一笑:“倒是不知侄媳你这孩子能否平安生得下来。” 翁璟妩也不恼,神色依旧浅淡:“我的孩子有什么意外,二婶的孩子也会有同样的意外,不管此事与二婶有没有关系。” 崔文锦对上她的目光,沉定嗤笑:“你不敢。” “二婶怎知我不敢?”说到这,嘴边露出了笑意。 “但凡我登高节那日多说一句,婶婶觉得瑜妹妹会不会受不住流言蜚语,自尽了?” 崔文锦眼神瞬息凌厉:“你收了我的银子,你若是敢说出去,我便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在崔文锦的狠话之下,她轻悠悠的道:“皇后娘娘又送了我一匹蜀锦,婶婶觉得皇后娘娘看不出来是婶婶贪了先前的蜀锦?” 崔文锦脸色大变。 “皇后娘娘不仅看出来了,再次送了我蜀锦,不过是安慰我,顺道告诉我,是我的终究是我的,是旁人抢不走的。” 笑意微敛,她转了话锋:“夫君先前遇刺,我有孕后,孩子若也有意外,最为得利的应是婶婶了吧? “我若再推波助澜一番,那么旁人会怀疑的人是谁,相信婶婶不会不知道吧?” 崔文锦抬头看向了她,眼神狠戾。 翁璟妩道:“若是我单独与两个妹妹相处了一会,便动了胎气,婶婶觉得夫君与老夫人会如何处理,外头的人又会怎么看两个妹妹?” 闻言,崔文锦脸色煞白。 在崔文锦出声前,她道:“自然,妹妹们若不犯我,我便不会故意针对她们。” “夫君是侯爷,我是正妻。多年后,总归不会略过我让婶婶当家吧?待那时我多吹吹枕边风,侯府不知可还会护着两位妹妹和弟弟?” 望着崔文锦那又白转红的脸,翁璟妩便想起上辈子她知道自己夫君与儿子无缘爵位时的崩溃。 还有崔文锦因曾用阴损的手段害得她一直无孕。故而她用了些法子让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知晓了这事。 后来崔文锦被皇后娘娘喊进了宫中。 在宫中待了小半日,不知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被吓得没了魂。 从宫中出来后,崔文锦惶恐得连世安苑都不敢再踏出半步,还因此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终日疑神疑鬼的。 那一瞬,翁璟妩心情确实顺畅了。 上辈子,她是在谢玦战亡的多年后,才知崔文锦曾给她下过避孕的药物。 所以这也是她与谢玦虽从未避孕,但也一直无孕的原因。 崔文锦比起老太太,可恶歹毒百倍。 崔文锦恍然回神,眼眸蓦睁,高声道:“你不能这么做,他们是谢家血脉,谢家护他们是应当的!” 翁璟妩敛去了笑意,嘴角拉平,声音轻缓:“如何不能,若是你们母女敢伤我与腹中孩子一分,我便让你们悔恨万分。” 明月望了眼自家娘子。 娘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却透着让人生畏的威严。 翁璟妩起了身,向前走了几步,望向崔文锦,轻声细语的道:“你们若是能安分守己,不作不造,我便能当无事发生。但若是不肯安生,大家都别想好过。” 崔文锦第一次在翁氏的身上感觉到了威迫感。 那股子的压迫感,瞬间让她想起了自己以往在大嫂面前,也是如此的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来。 话已经说完,以崔文锦这样有几分聪明的,自是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婶婶好好养病吧,侄媳便不打扰了。” 略一颔首,翁璟妩便转身从屋中走了出去。 直到翁璟妩从屋中出去,崔文锦还是一副失神呆滞的模样。 何婆子担忧的唤了几声“娘子”后,她才恍惚回神。 她看向何婆子,问“何妈妈,你说我要和那翁氏斗到底吗?” 何婆子方才也是把话听了进去的,所以她没有盲目的劝,只说:“娘子觉得与那翁氏斗下去,最后能落得什么好处?” 崔文锦愣愣的想——是呀,能有什么好处? 她原是看不起那翁氏出身。对付她,也是让老太太越发的看不起她,从而管家权一直抓在自己的手中。 可老太太百年之后,这顶头没有个能压得住翁氏的长辈了。 就如翁氏所言,管家权还能略过了她,继续握在自己的手中不成? 见主子这副模样,何婆子也大概知道主子约莫想得半通了。 想起翁氏的话,又说:“娘子确实不能动翁氏的孩子,先前侯爷出了事,虽真的与咱们无关,可是若是等翁氏的孩子出了事,旁人难保不会怀疑道娘子的身上。” “再有几位小主子的前途,是紧拴着侯府的,侯府若是不帮衬,恐怕难行一步。” 琢磨了一下,又道:“登高节那日,侯爷如此护着翁氏,想来也是让翁氏的手段给拿捏住了,不得不提防呀。” 最后,何婆子道:“与翁氏继续斗下去,无疑是两败俱伤,外人看了咱们侯府的笑话。” 何婆子说的这些,崔文锦也刚刚想到了。 但因本就头疼,再被翁氏方才那么一通威胁,头更痛了。 她摆了摆手:“你且出去,让我好好静一静。” 何婆子略一躬身,从屋中退出。 退到门口的时候,崔文锦忽然道:“过两日,去老夫人的院子,喊两位姑娘回来一趟。” 何婆子明白是娘子想通了,便“诶”了一声,然后退出了屋子,把房门关上。 * 谢玦离府时,石校尉伴随左右。 他脑海中不但想起多日前,自己受伤,原先还是非常担忧,且还亲自给他上药的妻子,却不知为何,过了几日便渐渐冷淡了。 他才觉得她冷淡,但她又好似没变化,依旧会下厨给他做点心。 除此之外,谢玦还想到了妻子今早对祖母的态度。 谢玦能感觉得出来,她对祖母的态度并不热络,但却依旧会花心思讨得祖母欢心。 上马之前,他开口问了身旁的石校尉:“若是一个人,原是对你百般好,可你近来发现,这个对你百般好的人态度似乎变了,对你的好不再是出自真心的,你觉得是何原因?” 石校尉也没细想,脱口而出:“这不就是戏里头常唱的负心郎么!除了变了心,还能有什么原因?” 谢玦略愣,随之一默 负心郎? 变了心? 石校尉忽然反应了过来,这只对公事有兴趣的侯爷,忽然对别的事有了兴趣,他顿时来了劲,忍不住好奇的追问:“侯爷忽然一问,是不是身边有谁如此了?” 谢玦暼了他一眼,径直翻身上马,漠声道:“不过是友人的困扰罢了。” 说罢,便策马而去。 石校尉略一咀嚼了这话,还没回过味来是侯爷的那个友人,便见离去的侯爷,也连忙翻身上马,策马追去。 二十九章(同榻异梦) 谢玦赴约穆王, 相约在云水间茶楼。 棋盘一头,是一身黑色劲衣, 身形挺直的谢玦。 另一头,是一袭贵气紫衣,衣襟纹绣缠枝莲纹,面容俊美,神色中带着几分温润的男子。 第三局开始, 穆王暼了眼谢玦的手臂, 问:“伤可好些了?” 回答了后, 也看向穆王那自然垂落在一旁的左臂,抬眸看向穆王:“殿下的手臂可还有恢复的机会?” 穆王偏头低眸暼向自己那已没有了任何知觉的手臂, 淡淡一哂:“能保住性命已然是万幸。” 矿山倒塌, 有人在那地丢了命。穆王断了一臂保住了性命, 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抬起头,再而无奈道:“你我表叔侄这般见外做什么,早几年前还喊表叔, 如今怎就不喊了。” 谢玦执起了棋, 看着棋盘, 开了口:“殿下只比我大四岁。” 穆王见他不肯喊,道:“不管是大四岁,还是小四岁, 都是你的长辈,又没占你便宜, 何必这么介意。” 说着,看着表侄这沉稳内敛得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不禁一叹:“倒是有些怀念几年前你鲜衣怒马的模样了。” 可惜,双亲没了之后,年纪轻轻的他便要担起了侯府这个重担,自此也从那个尚有几分鲜活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般沉稳寡言的性子。 谢玦无言,下了一棋:“到殿下了。” 穆王回神,说到手臂上的伤,也想起了这次表侄把他从洛州护送回来时发生的事情。 他下了一棋,不免好奇的问:“你怎会知晓会有埋伏,然后迅速做出调整的?” 谢玦目光低垂纵观棋盘间,眸色微一敛,再而抬眸已是神色自若:“我自幼随着祖父与父亲出入军中,十五岁便随军出征,对周遭的情况倒也能分辨一二。” 闻言,穆王也没有多疑,但还是再次感叹道:“若非这次是你来护送表叔,表叔能不能回得来还未知。” 谢玦不假思索便开了口:“定能回来。” 但在这话说出口的那下一息,谢玦却是有一瞬的征愣。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就好似是知道预先结果一样,没有半分的迟疑。 手中摩挲着指中的黑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晚的梦。 梦中,他战死后,留下阿妩独自面对侯府这个烂摊子。 想了想,谢玦抬起了头,看向了对面的穆王:“表叔。” 忽然一声表叔,把正在思索下一步棋的穆王弄愣了,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他:“方才还不肯喊,现在怎么就肯喊了?” 谢玦默了几息后,开了口:“若是往后我若有不测,永宁侯府就托表叔照拂一二了。” 穆王原本还饶有兴致,但听到他这些话,眉头便紧蹙了起来。 “这下棋下得好好的,怎竟说这些胡话?” 谢玦半真半假的道:“可能是因有了妻儿吧。” 穆王也没了下棋的兴致,但也好似能理解了些:“已为人夫,又将为人父,总是多了些杞人忧天。” 说到这,又道:“往后莫说这些话了,莫说以后,便是现在,我也会照拂着你们侯府。” 下棋没了兴致,把棋子放回了罐中,说:“下回登门,瞧一瞧到底是如何的巧人儿,才能让你变得如此杞人忧天。” 日薄西山,在晚膳之前,谢玦回来了。 晚膳丰盛,鸡鸭鱼肉,一汤多素,摆了大半张桌子。 菜多量少,谢玦饭量大些,倒也合适。 谢玦瞧了一眼桌面上比昨日还丰盛的菜肴,又看了眼眉眼含笑的妻子。 翁璟妩解释:“昨日夫君晌午之后才搬回来主屋,厨房早已买好了菜,也做不得太丰盛。所以我昨日便吩咐了下去,今日特意做得丰盛些。” 她对他的那殷勤没变,好似早间的猜疑都是错觉一般。 谢玦眉头微动,片刻后收回目光,复而瞧了眼她挟到碗中的菜,道了声:“用膳吧。” 翁璟妩也就坐下,随着谢玦那食不言的习惯,用着晚膳不再言语。 在云县的时候,她会等他上值回来再用膳,然后各种问候。 哪怕回了侯府那半个月,她也没落下。 但好似自她有孕以来,就没有再问过这样的话了。 若是不说在府里用膳,似乎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她便不会再等。 就是晚间在榻上说话,也从不看他。 难不成真如石校尉所言,她变了心? 可自回了金都后,她也没怎么出过府,后宅也几乎没有外男进出,就是小厮也是多在前头的院子忙活,她又怎会变心? 谢玦眉头紧蹙,脸色沉沉的,好似别人欠了他百千两银子似的。 这种沉沉闷闷的气氛,翁璟妩便是想忽视也忽视不得。 不禁的想他今日外出,可是谁招惹到他了? 用了晚膳,翁璟妩到院子外走动消食。 等回来的时候,便见谢玦站在廊下,略有所思地望着从外院进来的自己。 等晚间沐浴出来,在打理湿发的时候,谢玦也在瞧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么一通下来,她便是再迟钝,也知晓是谁像欠了他百千两银子了。 早间就奇奇怪怪了,晚间更加严重了,翁璟妩也懒得去揣测他的心思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定了心思,便径直先上了榻。 许久后,谢玦掀开了帐幔,瞧了眼被衾。 今晚,倒是给他留了一半。 上了榻后,他说:“穆王表叔说这几日要到侯府一趟。” 听谢玦提起穆王,翁璟妩便约莫知道了他今日见了谁。 上辈子,他战亡后,没留下一个孩子,老太太也相继离世,侯府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树倒猢狲散。 除却明国公府的帮助外,便是这穆王也帮了侯府不少。 她想了想,转了身正躺着,问:“夫君与我说,可是要我来备宴?” 谢玦“嗯”了声,在翁璟妩以为这话题也就完了,可谁知他又接着说道:“二婶往后自是不能再管家了,祖母年事已高,便是想掌家也力不从心了。我本该让祖母把管家之权交代你手上,但你现在有孕,不易操劳,先打理些简单的事情便可。” 能从谢玦这里听到这么些话,再次让翁璟妩感到诧异。 诧异之后,试探前的怀疑再次悄悄的涌了上来。 这辈子时下的谢玦,和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谢玦,好似一样又好似不一样。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谢玦全副身心都投到了军中。 便是每个月回侯府的那几日,都依旧忙着军务,甚少像这些时日这般,会在屋中待上许久。 更是不会像现在这样,会对她说这种带着体贴之意的话。 相似的地方,便是这正经的程度,如出一辙,没有半点差别。 静默了几息后,翁璟妩应了声:“我省的。” 想了想,又道:“我打算给我爹娘送一些礼回去,夫君怎么看?” 谢局转头看了眼她,只见她是望着帐顶说的话,依旧没有瞧他一眼。 默了默,开口道:“此事由你定夺。” 她应了一声“好”,然后道了声“那我先安置了。”,说罢便转了身,背对他。 这一晚,夫妻二人同床异梦,久久都不能入眠,相互揣测对方不同寻常的举动,但都是无解。 * 谢玦尚有三日假的时候,穆王便到了府中拜访,而明国公府的老太太也凑了个巧,携着孙女孙子一同前来。 永宁侯府难得的热闹。 便是二房的崔文锦也从屋中出来,与谢二叔出了世安苑。 夫妻二人倒也是知家丑不可外扬,面上也装作夫妻和睦,无事发生。 崔文锦还有些病弱,时不时咳嗽几声。 或许是怕搅了雅兴,在厅中坐了一会后便起身要离去了。 她那两个女儿担心母亲,想陪着她回去,崔文锦却道:“你们留在这与嫂嫂好生招待着贵客,娘亲回去便睡下了,也用不得你们陪着。” 两姊妹只能应声留在了厅中。 她们留下后,抬起头望向翁璟妩,眼神恹恹闷闷的,倒是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怨毒。 厅中,关注着这母女几人的老太太与沈尚仪,见着姊妹二人态度的改变,都暗一诧异,相互看了一眼。 穆王府与国公府前来,都带了贵重之礼前来。 倒也备的齐全,年轻一辈的人人有份。 因着第一回见新妇,所以给新妇的见面礼也比其他礼贵重得多。 翁璟妩从厅中出来,让人去摆膳时,陆九姑娘也跟了出来。 “表嫂且等等。” 翁璟妩闻声停了脚步,转身望去,便见陆九姑娘笑吟吟地提裙追了上来。 走近了,她才道:“方才人多,我不大好意思与表嫂道歉。” 翁璟妩略有不解:“表妹为何要与我道歉?” 陆九姑娘退后两步,躬身一礼笑道:“登高节那日在湖心小亭,言语多有得罪,还请表嫂见谅。” 翁璟妩闻言,顿时明了。 她露出婉婉笑意,上前两步略一扶她的手臂:“这事我早已经忘记了,表妹无须过意不去。” 陆九姑娘起了身,笑意吟吟的道:“多谢表嫂。” “说来,我也要多谢表妹。”翁璟妩道。 这回轮到陆九姑娘不解了:“为何要谢我?” 翁璟妩一笑:“多谢表妹没有在宴上直接拆穿我的话。” 陆九姑娘微微颦眉思索了一息才反应过来所说是何事。 她诧异道:“表嫂知道了?” 翁璟妩点头。 这陆九姑娘与那荣安公主亲如姊妹,荣安公主既能把蜀锦一事告知皇后娘娘,那么这陆九姑娘自然也是知晓的。 陆九姑娘惊诧了一瞬,随而笑道:“我总不能为了那看不顺眼的谢菀瑜丢人,害得表哥也跟着丢人。” 二人笑了笑,无需再明言,已冰释前嫌。 宴席散去,把贵客送至府门,已是申时。 送走了明国公府的老太太和穆王,夫妻二人正要回褚玉苑,碰巧有骁骑营的两人勒马停在了府门外。 谢玦见是骁骑军的人,便也就停驻在了门口静候。 那二人落了马,穿着普通兵甲的小兵牵着两匹马。 另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六七的年轻男人,身穿着校尉兵甲,身形挺拔高大,五官端正,有几分英俊。 男人快步走上了阶梯,行到了谢玦的身前,抱拳一躬身:“属下武晰见过侯爷。” 朝向一转:“见过娘子。” 翁璟妩神色温婉,颔首回应。 武晰看回谢玦,道:“属下送来了军中折子,还请侯爷批阅。” 谢玦暼了眼他,神色格外冷淡的“嗯”了一声。 随而看向妻子,说:“我先行处理军务。” 翁璟妩应了“好”,再而目送二人离去。 待二人远去,她略有所思望向那名叫武晰的背影。 上辈子谢玦战死,哪怕圣人也让人彻查过,并无端倪。 但她或许是坚信谢玦是有本事的,所以一直不信谢玦这么轻易的就战死了。 若真有蹊跷,这些活着回来的人中,都有所嫌疑。 武晰这人,除了谢玦的丧葬上见过一次,还有先前所见,一个手掌便能数得过来。 但每次都是匆匆一面,说过的话也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 后来虽有调查,可却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思索再三,她还是趁此机会打算亲自去试探一二。 翁璟妩回了褚玉苑,便让厨房准备了些茶水和点心,随而亲自端到了书房前。 书房内没有任何声响,她来时也问了下人,说侯爷和那武校尉都在屋中。 敲响了房门,随后道:“夫君,我送了茶水过来。” 屋内正在快速浏阅折子的谢玦闻声,眉头轻轻一蹙。 他并不喜办公事的时候有人打扰。 抬头瞧了眼屋内的武晰,再看了眼房门,沉吟了片刻后,还是开了口:“进来。” 房门推开,翁璟妩端着茶水从屋外走了进来。端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看了眼谢玦和武校尉:“夫君,这武校尉从军中匆匆赶来,也不让人家先饮一口水。” 从军中进城,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时辰。 谢玦瞧了眼武校尉,点了头:“去饮些茶水吧。” 武晰一笑:“多谢侯爷。” 说罢转了身走到桌前,朝着翁璟妩略一躬:“多谢娘子体恤。” 翁璟妩倒好了两杯茶水,端起了一杯递给他。 武校尉惶恐的双手接过:“属下自己来便好,太劳烦娘子了。” 翁璟妩浅浅一笑:“不用客气。” 谢玦暼了眼二人,眉头轻蹙,但在妻子端起另一杯茶水朝自己走来的时候,又趋于沉静。 在谢玦的桌面上放下茶水后,道了声“夫君用茶”后,她转身看向武晰。 好奇地问道:“石校尉是府中长大的,不知这武校尉和石校尉是否一样?” 一口饮了茶水的武晰闻言,忙应:“属下并不是侯府的府兵,是老侯爷在邕州平叛时招募进的军中,逾今大概有六七年了。” 骁骑营,先前是由老侯爷掌管,后来老侯爷不在了,便有其他人暂管,谢玦为副将。 圣人先前便是打算等谢玦立了功勋,满二十年纪就让他接管。 翁璟妩一息思索。 这邕州,离谢玦战死之地,似乎也不大远,约莫只有两三日的路程。 翁璟妩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试探得适可而止,再进一步就该让人起疑了。 望向谢玦:“我便不打扰夫君办公了,先退出去了。” 说着,略一颔首,转身朝屋外走去。 武晰连忙去把房门打开,恭送她出去。 谢玦暼了眼武晰。 不知为何,从云县回来,再见这武晰之时,便越发觉得不顺眼了。 但因他是父亲信赖的旧部,再者也为骁骑营立下过功绩,便也就忍下了这些不顺。 但现在,就他的这股殷勤劲,更是不顺眼了。 既他有预测将来之事,他对这武晰又多番看不顺眼,想来必有蹊跷。得加以戒备,同时也得暗中观察起来才成。 第三十章(侯爷的自我解释...) 谢玦在府中休养了十日后, 终于又去了军中,翁璟妩又过上了一个人住的如意日子。 这几天她备了一车礼,随着信件送回云县。 在谢玦的身份恢复后, 云县的人都说知县祖上积了大德,所以才会救下身份如此尊荣贵人,女儿也得以高嫁。 可这有人羡慕,也有人则看得清明。 也就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了。 有些身份地位的, 自是知道高门大户最看重的是门第。 像知县之女这等身份的, 在平民百姓的眼中虽是触不可及, 可在这些高门大户的眼中, 一方小知县不过是蝼蚁。 知县之女顶多只能为贵妾,怎可为侯门主母? 虽然谢玦离开的时候也一同带走了她, 可并没有太多人看好。 所以, 并没有多少人羡慕父亲得了贵婿, 且都等着看她被赶回云县。 上辈子,翁璟妩也是后来从母亲口中得知的。 她随谢玦离去后,那知府并未因父亲的女婿是永宁侯而对父亲多了尊重, 反而因记恨父亲没有把她嫁给他做续弦, 从而更加打压父亲。 翁璟妩也想明白, 上辈子谢玦曾想帮助父亲离开云县,升官。 可父亲为了不让旁人以为他是以女儿来攀附富贵的。也不想让旁人看低自己的女儿,所以给回绝了。 这事旁人不知, 他们只会当永宁侯府没有表示,定然是嫌弃这门亲事, 想与其亲家逐渐断了往来的。 正因如此,翁璟妩此番才会挑选了一车的礼, 以永宁侯府的名义送了回去。 这般,不日便会传入蛮州权贵之人的耳中。 他们也会重新估量对待父亲的态度。 特别是那个一直以来妄自尊大,打压了父亲十数年之久的蛮州知府。 且说,这金都西南一去数千里,若是急信快马加鞭半个月才能送到蛮州云县。 当初随着谢玦回去金都,为保安全,水陆路一同走,约莫一个余月才回到的金都。 现在想一想,亏得是慢行,不然这腹中的孩子也颠簸不起。 而此番送去了一车礼,路程上也花了些时日,礼和信她估摸得二十日才能送到。 年代久远的县衙,有衙差兴冲冲地拿着信从衙门的高门槛跨进,绕过影壁,一路跑过天井,往后院跑去。 府衙的幕僚见了,训道:“没规矩。” 那衙差举着手中的信,大声道:“阿妩妹妹来信了!外边还有一车礼呢!” 师爷闻言,愣了愣,连忙提着袍脚从檐廊的阶梯走下,快步走到了县衙外。 县衙之外,有人陆续地从马车上搬了许多匣子下来。 许是小县城,许多人没看见过这样的阵仗,所以都围在了县衙的门外看热闹。 起先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有人听说是金都永宁侯府谢家送来的礼,便都明白了。 这不正是知县大人先前救的那个青年,后来成了翁知县女婿的侯爷么! 这时,翁父正在与妻子用早膳,忽然听到金都来信了,二人都连忙放下了碗箸,朝门口走去。 夫妻二人才出厅门,衙差便把信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柳娘子看着衙差,语声颤抖地说:“金都来信,可是阿妩送来的。” 衙差连忙应道:“就是阿妩妹妹的信!” 她越看越是惊喜,喜道:“阿妩说她已经有了数月的身孕,在侯府也过得也极好,让我们不必担忧,等明年孩子准备生下的时候,再接我们进京。” 看到最后,笑意略顿,转头看向丈夫。 到了金都后,女儿才知并非有所才能身居高位,更多的是人脉搭建起来。 父亲若欲上升,为更多百姓谋福之意,夫君愿给父亲搭桥牵线,但这两年需看到父亲的功绩,再慢慢往上升。 父亲已是永宁侯岳父,并非是让父亲借着这个身份行便。而是有这身份,梁知府便不敢随便压下父亲的功绩或是政策,父亲大可放手去做。 其他详细之事,等父亲明年到金都再议。—— 这时身为他们义子的衙差翁鸣隽又说:“外头还运来了一大马车的,都是永宁侯府送来的。” 半晌后,翁知县让义子先去忙自己的事情,然后入了屋中,夫妻二人窃窃私语。 柳娘子说:“夫君,你说阿妩在侯府过得是真的好,还是说只报喜不报忧?” 翁知县想起女婿那闷沉的性子,又想到女儿那温和的性子,在那数千里之外,没有亲人帮扶,不免也露出了担忧。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柳娘子多少有些了解的。 思索了半晌,揣测信上的内容:“阿妩想让夫君高升,应是想让我们去那金都定下。” 翁知县呼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在这云县待了十数年之久,且不说处处受尽梁知县打压,就说这京官哪里是这么容易升去的?” 柳娘子却不是这么认为,她道:“所以阿妩在信上不也说了,让夫君先做好功绩,女婿才好做安排。” 翁知县看了眼妻子手上的信,无奈一叹:“只怕我们受惠越多,阿妩在侯府就越发抬不起头。” 闻言,柳娘子红了眼眶:“我想阿妩了,我日日吃不好睡不好,满脑子都是她在侯府被欺负得无所依的画面。” 翁知县看了眼瘦了一圈的妻子,沉吟几息,道:“且不说阿妩所言这事,我也担心,不若让鸣隽陪你去一趟金都,看看阿妩也好安心。” 柳娘子应:“也成,我这几日收拾行李,去一趟那金都,瞧一瞧她,我也能放下心来。” * 谢玦回了军中已快一个月。 深秋凉爽,最适合入山中训练。 谢玦换上了寻常将士的兵甲,随着将士一同负重半框石头登山,入山中为期三天两夜的训练。 第一日,并无人发现随着他们一同训练的新兵便是他们的将军。 所以入了夜,围在篝火旁荤素不忌的聊着各种话题。 再者这军中很多刚入营的年轻小兵,一看就知道还未成亲,也还未经人事的。 那些个老兵便各个都憋着使坏,把男男女女的风流韵事说得香艳非常,听得小兵们欲/火焚身。 “有许多女子,你在床上满足不了她,哪怕你对其再千依百顺,她也会逐渐厌恶与你同房,从而有了那爬墙的心思。” “但要是你在床上满足了她,你在她眼里就是真男人,自然不会有别的心思,这日日夜夜都盼着你,心里眼里都是你。” 有小兵红着脸问:“如何算得满足?” 老兵嘿嘿一笑,挺直腰背,一副贱兮兮的模样拍了几下手掌,“啪啪啪”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格外的清脆。 他低声道:“在做这个的时候,前边的戏尤为重要。” 老兵把经验之谈都拿了出来说,年纪小,火气盛的小兵都忍不住去寻凉水来饮,或是洗了把冷水脸。 因听得入迷,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有个新兵冷冷的暼了他们一眼,随而入了帐中。 翌日天明,众人正打算背起背篓往深山里去的时候,那领队的石校尉忽然说背篓再加重五斤。 这一出,让众人有所怨言。 石校尉黑着脸道:“你们就是不够累,有太多的精力了,才会在夜里想女人!” 那些夜围着篝火说了与听了荤话荤事的小兵,顿时心虚。 但有老兵不服:“我们血气方刚,长夜漫漫想女人不是也很正常吗?” 石校尉嬷嬷看了眼队中的侯爷,心道你们想女人说风流韵事是没问题,可你们不该让正气凛然的侯爷听见了! 石校尉顿时横眉冷脸道:“谁若不服从命令,大可从这回去,不必再训!” 话语一出,无人敢有怨言。 原先只当是那石校尉假正经,可入了山中后,当知道将军也随行在了行伍之中,一众人皆冷汗直流。 暗自庆幸只是被轻罚,等离开山中那个晚上,哪还有人敢再说半句荤话? 回到军中,尚未到黄昏,谢玦冷水冲洗后,准备回城。 新安郡王府的洛小郡王也凑了热闹一起回去。 在马背上,他饶有兴致的问石校尉:“听你们那一队的人说,因晚间聊了些风流艳事,都被侯爷罚多负重了五斤重量,可有此事?” 石校尉看了眼前边的侯爷,再看了眼洛小郡王:“小郡王想知道真假,不若直接问侯爷。” 洛小郡王轻“啧”了一声:“我要是能从他这闷葫芦口中听到答案,我还用得着来问你?” 石校尉摇头,不说。 洛小郡王也没有意外,只道:“不用多问也是真的。”然后也不压低音量,径直问道:“你们的侯爷这般正经沉闷,你们家娘子就不嫌?” 这声音落入谢玦耳中,眉头紧蹙。 自发现妻子变了后,他竟诡异得发现身边越发多人聊这种妻子变心的话题了。 身后又继续传来那洛筠的声音:“要我说,若我是你们家娘子,和这闷木头过日子,还不得天天盼着他到军中来……” 话还没说话,前头本原匀速而去的谢玦,忽然一挥鞭子,快马而去。 洛小郡王一愣神,身边的石校尉与另一个将士也快马追上,只留下他一人错愕。 愣了几息,连忙喊道:“诶,等等我呀!”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翁璟妩用了晚膳,出院子消食,才走几步,就迎面看见谢玦一袭乌衣,迎着金黄残阳的光辉,步履沉稳地从月门外走入。 在这落日残辉之下,谢玦这英伟俊美之姿格外的耀眼。 翁璟妩从这美色中回过神来,随即一愣。 ——这谢玦怎就忽然回来了? 愣神间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两日不正是谢玦休沐的日子么! 妻子那惊诧的神色落入了谢玦的眼中,便知她约莫忘了自己休沐的日子,眸色不禁微沉。 走近后,便沉声询问:“见到我回来,似乎很吃惊?” 翁璟妩思绪转得极快,柔声狡辩:“夫君往常回来都是早间,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我自是惊讶。” 想了想,又说:“我都已经想好了明早夫君回来,所以也打算了一会安排下人准备明日夫君回来要吃的菜。” 打算一会安排,便是还没安排,也有可能是临时起意。 谢玦沉默了一瞬,按下这些猜想,面容依旧一贯的平静无澜的道:“我未用饭,让厨房随意做些吃食。” 翁璟妩笑应:“我这就安排,顺道再让下人给夫君准备热汤泡一泡,好舒缓疲惫。” 说着,便看向一旁的明月,道了声“安排下去”,然后轻挽上谢玦的手臂,道:“夫君回来了,我很是高兴。” 他的不高兴那么明显,她怎么可能瞧不出来? 在去军中前的几日,深深沉沉的,便是过了这么一个月,都没什么变化,那定是心里不悦。 虽不知他不悦的准确原因,但顺着他来总该没错。 而且他也不过在府中待个两三日,她也就只需顺着哄着那么两天。 谢玦闻言,再而低眸望了眼臂上柔软的手,面色稍霁。 心忖她有孕,记性难免会变差,自然也不记得他休沐的日子。 三十一章(夫妻夜话) 谢玦去军中的时候, 妻子孕期不到四个月,那时不过是初秋,衣服单薄也瞧不出什么变化。 一个月没有回来, 现在已是深秋,天气渐凉,衣衫也增厚,回来时谢玦并未察觉到妻子有什么变化。 待晚间就寝时,才发现妻子先前无甚变化的小腹, 现已微微隆起。 狭眸微眯落在那微隆的孕肚上, 略有所思的瞧了半晌。 深秋干燥, 在脸颊上擦拭着水润面脂翁璟妩, 在铜镜中瞧到了他的视线也无甚顾忌的,他想瞧就瞧。 他与她可不亲近, 但与孩子, 她希望是亲近的。 有他这个身为侯爷的父亲, 无论是对儿子还是女儿来说,都是一大仰仗。 擦完了面脂转头望去的时候,谢玦已收回了目光, 看着手中的书卷, 好似未曾抬过头一样。 以前她怎就没发现他也是这么爱装的一个人? 起了身, 从梳妆台前步出外间,坐到了他的身旁, 谢玦从书卷抬起目光望她:“怎么?” 翁璟妩倩然一笑, 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问:“我这孕腹在这一个月大了许多, 夫君可要感受一下?” 未等谢玦应声,她便把他的掌心放到了那隆起的孕肚之上上。 他以为这女人的孕腹, 应是硬的才是,可却是掌心之下却是出乎意料的软。 翁璟妩微微往后倾身,略挺孕肚,莞尔一笑:“孩子虽差一些日子才满五个月,但大夫说这段时日便会有胎动的迹象。” 谢玦目光落在那隆起的孕腹上边,在这一瞬,脑海有一幅画面忽然一闪而过。 是妻子面容憔悴,捂着平坦小腹坐在梳妆台前落泪的画面。 画面一闪而过,心头也莫名地跟着骤然一紧。 翁璟妩抬眸时,便看见谢玦原本还算是和缓的神色不知为何忽然一紧。 谢玦倏然回神,抬眸看向妻子,眼中带着沉沉的思索。 两息之后,他缓得极快,眼神中所有的思虑全然敛去,只余平静, 恰逢这时,掌心之下似乎微微一动。 翁璟妩也跟着一怔,似乎也感觉到了小腹似乎有小鱼缓缓游动的感觉。 在这一瞬间,谢玦方才为什么会变了脸色,她全抛在了脑后。 与孩子比起来,父亲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之后或许再想起,或许也只当他是因感觉孩子动了才会那样的脸色。 谢玦拿开了手,只见隔着一层衣衫,她那隆起的小腹在缓缓在动,动得很细微。 望着那微弱的游动,不过片息,便也没有再动,但谢玦却也久久未能回神。 若是说方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似有针扎心口般,丝丝刺痛。 像是遗失了许久的贵重之物,又寻了回来的雀跃。 尚未从喜悦中缓过神的翁璟妩,脸上笑意依旧粲然,连带着看他也顺眼了些。 谢玦以前没发现,但现在却感觉得出她这笑意与以往不同,时下这笑意也到了眼底的最深处。 谢玦敛下异样的心绪,素来冷峻肃严的表情,似乎没有那么的严肃了。 翁璟妩笑意渐缓,有一息诧异。 谢玦这是有了为人父自觉了? 自他知晓她有孕以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也没见他对孩子表现出过半分的期待与喜悦。 她还以为他对孩子没有半点的感觉呢。 思索了几息,她问:“夫君可有想好的?” 谢玦摇了摇头,不过是一时兴起,自然没有想到。 “你可有想好的?” 斟酌了一下,翁璟妩开了口:“无论男孩女儿,都一个宝字,如何?” 宝哥儿,宝姐儿。 一字之宝,谓之珍宝。 谢玦点头:“那就用这个字吧。” 二人难能这般的平静的交谈。 翁璟妩便是再想忽略,也忽略不得——这辈子的谢玦性子虽然没变,但行事隐约不同了。 比起上辈子的谢玦,现在的这一个谢玦倒是让她顺眼了。 但若是这辈子的谢玦还做出像上辈子的谢玦一样的选择,那时下的不一样与顺眼,不过是错觉。 静默许久,夜色渐浓。 翁璟妩道了声:“该歇息了。” 谢玦点了点头,望着妻子起来,随而也跟着起了身,一同上了榻。 妻子依旧一如既往地背对他而窝。 望着那单薄的背影,谢玦不禁想起前两个晚上在山中听到那些将士的荤腔荤谈。 有人说,这鱼水之欢,能让人忘却悲伤,只记得欢愉。 也有人说,这妇人有孕后,情/欲会高涨,温柔房事,能舒缓妇人的情绪。 他仔细想来妻子有孕后越发的风情无限,倒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阿妩是否也情/欲大涨? 会不会也如此,但却碍口识羞,所以不敢提? 思索了良久,上前搂过了妻子的肩膀。 翁璟妩才欲入睡,忽然一条遒劲有力的铁臂忽然从肩上横过,直接环胸而过,她一激灵瞬间清醒,身体也瞬间僵硬。 粗粝的手掌细细摩挲着枕在榻上的那一臂,背后是谢玦那硬实滚烫的胸膛。 谢玦该不是想与她…… 可她并不想。 哪怕生下孩子后无法避免,但至少她现在不想。 她现在不想与他肌肤/相亲,若是他真有哪方面需求,别的法子倒是可以。 “阿妩,做吗?” 昏暗烛光之中,低沉喑哑的嗓音流入了耳中。 她只默了一息,有了决断。 被衾之下,手往后伸去,在那一瞬,身后的躯体比她的还要僵硬。 指尖学着他方才摩挲着她手臂的动作细细摩挲。 她从容且以柔柔的调子说:“夫君想纾解,我便以别的法子来,好不好?” 相对比她的镇定,身后的呼吸却略显粗重。 但不过是片刻,自己的手却被握住,然后被拉到了她的腹前,阻挡了她的所有动作。 背后的谢玦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才说:“阿妩,你不一样了。” 翁璟妩问:“哪不一样了?” 没有以往那般怕羞,大胆的行径,便是他也遭不住。 谢玦在她的颈后暗呼了一口浊气:“你若真不想,倒也不必如此。若是想,便与我说。” 翁璟妩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也不免回想起上辈子,谢玦似乎也是这个时候慢慢的开始对房.事热衷了。 所以他到底在军中听了什么,看了什么? 翁璟妩正在纳闷谢玦在军中学了什么,身后忽然传来谢玦带着疑惑的声音。“你是从何处学来这些的?” 翁璟妩:…… 她倒是忘了。 她不知谢玦像上辈子为何逐渐重/欲了,这辈子的谢玦更不知他上辈子是如何教她的。 沉默了一下,她低声道:“阿娘给的避火图上有。” 她以为这个说辞便足矣,但身后的人却又道:“岳母给你的避火图我看过,很是隐晦,并无此法。” 翁璟妩一愣,旋即轻推他的手臂,往里挪了些才转身对着他。 颦眉望向他:“你何时看了我阿娘给的册子?” 谢玦收回了手,避开了她的目光正躺,望着帐顶,低声道:“在云县时,你藏于枕下,我不经意间见过,便翻了翻。” 翁璟妩一默,随即道:“又不是只那一本。” 谢玦转头,漆黑的眸子瞧了他她小半晌,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几息之后,他开了口:“别学了。” 也不知是谁让她学的! 翁璟妩心里头暗暗一啐,但面上只得柔顺的“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背对他。 心道他最好这辈子都不让她学这些。 过了许久,她渐入睡梦之中。 谢玦却是良久毫无睡意。 一则是身体上的燥火。 二则是方才在软榻上一闪而过的画面。 ——阿妩面容憔悴伤感,双手抚在平坦腹上的画面。 里侧的人略感寒凉,便转了身,往他的挪了过来。 谢玦伸臂,把她揽到怀中,拉上了被衾。 继而低头瞧了一眼她。 那一闪而过的画面可是预示着她与他的孩子将会保不住? 回想起初初知晓她有孕前,她两次险些小产的事,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眉头紧蹙的想——往后,难不成还有什么波折? * 翌日,翁璟妩尚未睁眼,半睡半醒间,只觉得今日的清晨好似比昨日暖和了许多。 但不过片刻,便察觉不对劲。 睁开双目才发现自己竟是睡着谢玦的臂弯之中。 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畏寒,而谢玦性子虽冷,可身体却似块热铁。 上辈子,只要是冬日,谢玦回来的那几日,她晚间总会不由自主地往他的身旁贴去。 起初不知,后来有时起得比谢玦早,便会看到像现在这种景象。 她瞧了眼帐幔之外的窗牖,透过那层薄纱,可见天已亮了,但为何这个时辰了,谢玦怎还未醒? 总该不是昨晚邪火未下,半宿未眠吧? 昨日手心之下,滚烫.硬.挺,未得纾解,定然不好受。 活该。 若不是他忽然有了邪念,还假正经的拒绝了她,倒也不至于。 翁璟妩把他的手臂拨开之时,谢玦便醒了,瞧了她一眼,然后把手臂挪开,继续闭上眼。 嗓音带着沙哑,道:“我且再睡一会。” “夫君睡吧。” 翁璟妩也不再理会他,从他身上爬了出去。 下了床,绕过屏风,走出外间,入了耳房。 从耳房开了门,让下人打水进耳房盥洗。 梳洗后回房,谢玦已起了,正在穿衣。 他说的再睡一会,竟不过就是一刻。 谢玦束着腰封,转头隔着屏风往外望去,说:“一会我与你去祖母的院子,陪她老人家用膳。” 翁璟妩眉梢微微一挑。 谢玦这是把她先前说的话听进去了? 三十二章(阿娘来了) 二房的那几个兄弟姊妹还在老太太的院子住着, 而沈尚仪也在。 沈尚仪要在府中待三个月教导礼仪,现在也不过一个来月,离回宫的时间还远着。 因二房的堂弟堂妹们都怕谢玦这个大堂兄, 也就一直低头吃早膳,连一声都不敢吭,所以饭桌上安静得只有碗箸碰撞的轻微声响。 正在用膳的谢玦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夹了一块软糯糕点放在老太太的碗中。 老太太惊诧的看了眼碗中的糕点,随即抬头望向自己那个行事一板一眼, 不知体贴为何物的孙子。 极少在饭桌上言语的谢玦, 时下却是破天荒地开了口:“孙儿时常不在府中, 所以不能时刻在祖母身前尽孝, 往后孙儿会常回府中陪祖母。” 这一句话算不得什么甜言蜜语,可却哄得老太太的笑脸瞬间绽开。 虽然脸上都是遮掩不住笑意, 且心里也是巴不得孙子多陪陪自己的, 但老太太还是嘴硬道:“我一个老婆子, 哪用得着你陪。你呀,还是军务要紧,莫要分心了才是。” 翁璟妩抬眸望了眼谢玦, 暗忖他这倒还真是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知道哄着老太太了。 但这经常回来, 怕还是免了,像上辈子那样一个月回来住那么几天就好。 她自己一个人过,尚且在自己的这小院中还能偶尔放松。 可他一旦回来, 总是要戴上贤妻的面具,怪累人的。 这一顿早膳, 在老太太愉悦的心情之下结束。 几个未及笄,未满冠礼的孩子分别去上早课。 翁璟妩与谢玦也告辞, 从老太太的院子离开。 二人离去后,老太太依旧是满脸的笑意,可见心情极好。沈尚仪调侃道:“老夫人就这么的开心?” 老太太轻呼了两口气,略感欣慰的道:“我这孙子太冷了,便是对人好都是悄悄地,几乎没有明着表现出来过。” “像今日这又是好话又是给我挟糕点的事,以前也几乎没有过。” 沈尚仪思索了一下,随而道:“那看来这位翁娘子可算是娶对了。” 老太太闻言,笑意渐敛,轻叹了一声:“娶没娶对,现在事已成定局,翁氏也有了身孕,多说也是无益了。” 话到最后,却又不得不说:“若是她一进侯府便是今日这副大方得体的模样,我倒也不会像一开始那般心不顺,还差些让底下的奴仆折腾得连曾孙都没了。” 沈尚仪是太后陪嫁入的宫中,老太太与其也相识了几十年,有些事情倒也没太过避讳。 沈尚仪回想起这一个月对翁氏的印象,开口道:“翁娘子不比精心教养的贵家女子差,日后若加以培养,侯府主母当之无愧。” 听到沈尚仪这么高的评价,老太太诧异的望向她,再次确认:“当真?” 沈尚仪一笑:“先前二位嫡出姑娘瞧翁娘子的眼神是如何的,老夫人你也是知道的,可现在呢?” “且不说二位姑娘,便是那崔娘子也似乎像是对翁娘子服了软。不管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也好,但明面上已然如此,这难道不正是那翁娘子的能力?” 沈尚仪来的那日,老太太从下人那处得知翁氏去寻了儿媳。 起初她还担忧翁氏脑子不清醒,在崔氏最为低谷的时候落井下石,只怕崔氏会穷鼠啮狸。 但这担忧,在穆王和明国公府老太太来时,看见崔氏和两个孙女的态度有所改变,而逐渐消除了。 也是从那会起,老太太高看了孙媳一眼。 思及到此,老太太想通了:“她若是能掌家,那我还担心什么?” 毕竟,若要延续这百年基业,无论是家宅兴盛,还是功业,缺一不可。 谢玦在家中住了两日,又将要回军中。 深秋已逐渐昼短夜长,这早间的天色黑漆漆的,没半点亮光。 许是夜半下了小雨,天气开始向冬季靠拢,所以今早便是在屋中也能感觉得到屋外的冷潮。 谢玦起身在床外更衣,帐幔未挂,但也能看到床闱内那睁开了半条眼缝瞅了他一眼,又闭上双眸,转身继续入睡的妻子。 自有孕以来,她倒是越发的爱犯懒了。 收紧棕色皮革腰带,继而套上玄色外衫,与床上的妻子道:“下个月,我便不用日常待在军中了。” 睡得迷糊的翁璟妩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含糊的“嗯”了一声。 许是被窝没了人形的炉子,被衾也不够厚,她感觉到了冷意,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把半个脑袋缩入了被衾之中。 从柜中取出了略为厚实的棉衾,走回床榻上,盖在了她的身上。 盖上了被衾后,不禁多瞧了一眼睡得沉稳的她。 大概会像他脑海之中浮现的画面那样,憔悴不已,脸上没有任何的生气,死气沉沉的一片吧。 孩子动的时候,她是多么的高兴,也说明她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直觉与他说,若这个孩子没了。 她远不止憔悴,郁症难解那么简单。 远比景象之中的状态还要更严重。 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转身去了耳房梳洗。 心思揣测,洗脸的动作也就渐缓了下来。 在护送穆王回金都遇上埋伏之时,他脑海浮现的景象之中,那长剑显然是穿过了他的臂膀。 可现实之中,他却是险险躲过了,最后只是皮肉伤。 如此,便说明他所预知的未来之事,是可以改变的。 沉思了许久,才从耳房出来。 屋外,是当值的明月。 谢玦脚步顿下,略一沉吟后,低声吩咐她:“这段时日,紧着些娘子,娘子常走的地方,每日都要检查,不得出现石子。” 略一顿,又补充:“新进院子的下人和旁的生人,也莫让他们近娘子的身。” 明月愣了愣,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声“是。” 吩咐后,谢玦才出了院子。 先前贴身的小厮也早已候在了褚玉苑外。 从褚玉苑出府门的道上,谢玦再度吩咐:“我不在府中的时候,让府中护院加强对褚玉苑的戒备。” 行到了府门外,接过马鞭时,再次道:“若府中有要事,派人去军中给我传话。” 说到这,转身看向小厮,面色沉如水:“不得有任何隐瞒或是不及时通报。” 那肃严的脸色,让小厮差些以为先前发生过隐瞒的事一般。 小厮也无暇细想有没有,只忙应:“奴才明白了。” 谢玦点了头,这才上马,扬鞭而去。 望着侯爷几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小厮忍不住地回想了一番。 先前娘子险些小产,虽然老太太不让人告诉侯爷,但侯爷第二日便回来了。 这应算不得不及时通报吧? 可为何侯爷方才那神色,冷峻得好似他们曾经隐瞒过天大的事一般? 小厮满脸疑惑,却是不得其解。 * 天色渐亮,翁璟妩这回笼觉睡得很是舒服暖和。 睁开双眸,从床坐起舒展双臂时,才瞧自己的薄衾之上多了一张厚度适中的被衾。 略一愣。 是明月或是繁星进屋给她盖上的? 可她们俩知规矩,自是不会在她熟睡的时候悄然入屋。 不是她们盖的,那便是谢玦给她盖的了。 略有所思的瞧了眼被衾,但想到自己还怀着他的孩子,也没有多想,收起思绪掀开了下了床。 下床那一瞬,她记起在半睡半醒间,谢玦好似与她说了什么,但她却不记得了。 想着谢玦说了什么话之时,屋外的明月约莫知道她醒来的时辰,所以敲了门:“娘子可起了?” 她敛了心思,应了声:“起了,进来吧。” 明月推开了房门,领着两个婢女端了温水入了屋中。 梳洗间,明月把今早侯爷的吩咐转述给了主子听。 又道:“侯爷这回回来,好似对娘子与小主子分外在意了。” 翁璟妩倒是没有太在意。 毕竟他前天晚上还与她商量了孩子小名的事情,那时他也感觉到了胎动。 约莫是那时激起了他的父性,所以他现在重视起这个孩子,倒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但他所吩咐的,她早就格外注意了。 腹中孩子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才保住的,她的重视比他不知深了多少。 她擦了擦脸上水珠,放下棉帕,神色淡淡:“侯爷吩咐的,你尽管应是便好,莫要说太多。” 明月应了声“是。” 早间,侯爷吩咐的,早些时候,主子也吩咐了。 梳洗后,翁璟妩从屋中出来,站在廊下看着绵绵细雨。 许是这种蒙蒙不干爽的天气,连着心情也恹恹的。 她叹道:“不知阿爹阿娘的回信何时能送到金都。” 日子平淡,缓缓流逝,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个月。 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金都的天气已格外的寒冷。 明月穿着棉衣从屋外端着热汤入了屋中,冷得她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把热汤放到了桌面上,忍不住说道:“这金都实在太冷了,听旁人说再过些天都要下雪了,奴婢长这么大,连雪的模样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翁璟妩自书上抬眸,笑看了她一眼。 她早已适应了金都的寒冷,所以觉得还好。 倒是随她从云县来的几个小婢女,在云县那几乎四季如春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到了四季分明的金都,还得慢慢适应。 “入了冬,容易感染风寒,你去厨房吩咐,每日都煮些驱寒的热汤给大家伙用。” 明月“诶”了声,正要说些旁的时,屋外忽然传来繁星极为兴奋的声音。 “娘子,前院有人来通报说大娘子来了!” 这忽然没头没尾的,到底是哪个大娘子也没说清楚,可够马虎的。 翁璟妩与明月相视了一眼,但这时,她霍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放下书籍,扶着腰撑桌子站了起来。 她不大确定,但又带着期待朝着门外试探道:“可是阿娘来了?” 屋外的繁星笑应:“就是咱们的大娘子,也就是娘子的母亲从云县来了!” 三十三章(阿娘怼老太太...) 翁璟妩听到阿娘来了, 浓浓的思亲之意倏然占满了整个心头。 从屋中出来后,在明月搀扶之下,步履急急地从回廊之下走过。 明月劝道:“娘子莫急, 大娘子都到府中了,不会转身回云县的。” 翁璟妩闻言,脚步这放缓,应道:“瞧我着急的, 倒是忘了。” 虽然这么说, 但一双杏眸早已望穿秋水。 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数月没见双亲了, 可只有自己知晓, 她已经有两年之余没有见过阿娘了。 那种思亲心切的心情,只有久未见亲人的人, 或许才能懂。 从褚玉苑出来, 繁星刚把伞打起来, 便见主子停下了步子,直直的往前望去,眼眶逐渐红润。 翁璟妩隔着蒙蒙细雨望着从远处走来的熟悉身影。 那头的柳大娘子远远看到披着斗篷, 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儿立在垂花门前, 也顾不得正下着雨, 疾步而去。 撑着伞的婢女都差些没跟上她的步子。 柳大娘子脸上满是喜意,快步的走到了女儿跟前。 在女儿的一声“阿娘”后,她忙拉着女儿的手左瞧右瞧, 最终目光落在了那鼓起的腹部上边。 不知怎的,就红了眼睛, 心头涌上了复杂的情绪。 感慨道:“转眼间,曾在阿娘怀中撒娇的小阿妩竟也要做娘亲了。” 许久未见母亲了, 又听到一声小阿妩,她这段时日巩建的高墙顷刻倒下,眼眶内的泪花不过一瞬就涌了上来,直接投入了母亲的怀中。 “阿娘,女儿好想你。”她声音略为哽咽。 柳大娘子愣了一瞬,但还是轻拍着女儿的背:“阿娘也想小阿妩了。” 母女相见的场景,让人也不禁微微红了眼眶。 这时,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翁璟妩从阿娘的怀中抬起头,便看到了亲如兄长的义兄。 上辈子,一直都是义兄从云县和金都往来送去她对阿爹阿娘的思念,也是义兄从数千里的云县带来阿爹阿娘对她的关怀。 从阿娘的怀中起来,站直了身,抹了抹眼尾的湿润,笑着喊了声:“阿兄。” 这时明月在一旁道:“外边这么冷,先回屋暖和暖和。” 相继跨过了门槛,从回廊走入了厅中。 一入厅中,还没适应金都寒冷的柳大娘子与翁鸣隽都顿时暖和了不少。 有人搬来了炉子,又有下人机灵地取来手炉给了柳大娘子。 见阿娘穿得不够厚,冻得脸色略白,翁璟妩又忙让人把自己的一领斗篷取来给阿娘披上。 斗篷取来,又有婢女端上了热茶热汤。 侯府的气派和簇拥的下人,到底让柳大娘子略感拘谨,忙与女儿道:“莫要忙活了,可以了。” 翁璟妩便让下人退了出去,只余明月繁星留在屋中伺候。 柳大娘子见女儿面色红润,家宅下人也很是敬重,女儿也不慌不忙,悬了一路的担心,也终于在这一瞬稍稍落地。 与母亲坐在一块的翁璟妩问:“阿娘阿兄你们怎么现在来了?” 柳大娘子饮了口热汤,身体暖和了不少。 因厅中无外人,也就如实道:“我与你父亲都想你了,也不知你在这金都过得怎么样,便让我来瞧一瞧,如此才能安心。” 几乎从女儿离开云县后,他们就没日没夜的担忧。 闻言,翁璟妩在母亲的面前卸下了坚强的伪装,现在如同寻常人家备受疼爱的女儿那样,依赖般的搂住了母亲的手臂,依偎着。 柳大娘子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温柔的说:“阿娘见到你在这金都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翁鸣隽笑看养母和妹妹母亲情深,也不打扰。 说了好一会话后,柳大娘子也缓解了思女之情,便道:“我初来侯府,应先去拜见侯府老夫人才是。” 母女二人相继起了身,柳大娘子略显担忧:“也不知老夫人会不会嫌我们是从小地方来的,更不知会不会嫌我这穿着打扮显得寒酸。” 翁父为官清廉,一个月只领那么些俸禄,所以穿做打扮皆是朴素。 而这次前来,为了不让女儿丢脸,便用了女儿送回来的布料做了两身新衣裳。 虽比不得金都的样式,可与寒酸也没有半点关系。 翁璟妩道:“我阿娘年轻貌美,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柳大娘子不过是三十五年纪,但却因容貌艳丽而像二十多岁。 与女儿站在一块,不像母女倒似姊妹。 想了想,翁璟妩又道:“阿爹是夫君的恩人,也是侯府的恩人,我们翁家不必把姿态放低。” 上辈子便是把姿态放得太低了,所以才会让人践踏,既然如此,那何必委屈了自己? 柳大娘子倒是觉得不大合适:“可到底也是你的祖母,往后你还得在侯府过日子,恩情不恩情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往后能在侯府过得舒心。” 一旁的繁星不禁小声嘀咕:“可一开始的时候,老夫人可没把咱们娘子……” “繁星。” 翁璟妩不悦的喊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可虽然打断了,可柳大娘子却听出了旁的意思,眉头浅蹙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看向女儿:“若想让我放心,便别瞒我。” 翁璟妩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如今女儿在侯府也过得极好,无人敢欺负女儿。” 这话,便说明以前是受过欺负的。 不禁是翁鸣隽听出了旁的意思,就是柳大娘子也听了出来。 夫妻俩捧在手中的宝贝闺女却遭人欺负了,哪怕事情已过去了,性子再温和的柳大娘子都不免黑了脸。 她见女儿不肯说,便看向繁星:“你继续说。” 又与女儿道:“阿妩你别打断她。” 繁星紧闭嘴巴看了眼大娘子,又看了眼主子,以眼神询问能不能说。 翁璟妩眼神轻斥瞧了她一眼。 思及母亲之后还是会找到繁星旁敲侧击的盘问,现在瞒下也是无用。 再者,她不想母亲因她而在老太太面前放低姿态,便也就点了头。 繁星有了应允,哪怕过后会挨训,但还是开了口:“娘子刚入侯府的时候,老太太不喜,便安排了两个婆子来打压娘子。” 繁星到底知轻重,不敢说出娘子险些小产的事情,若是如此,说不准大娘子一气之下直接寻老太太和侯爷理论。 可柳大娘子也不是那等好哄的妇人,隐约感觉得繁星出来还有什么话没说。 暗暗做起了分析。 以女儿怀孕的月份来瞧,那必然是在离开云县的时候怀上的。 若是初初入侯府的时候尚不知有孕,恰巧遇上了老太太的为难,那这孩子很有可能动了胎气。 若真如此,孩子满了三个月之后,她才写信回去告知他们,这也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柳大娘子面色倏然一沉,隐隐有怒意涌现在脸上。 “你阿爹救了她孙儿一条命,这侯府老夫人竟然如此对你,这算什么?” 声音沉了下去,继而道:“我们早在阿烨回来做他的侯爷时,也说过了,若是嫌门不当户不对,便也就和离了,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但又是他不肯和离的,现在反倒弄得我们翁家好似巴着他侯府一样!” 阿烨,是谢玦在失忆时的名字。 望着母亲为了维护自己露出的恼怒神色,翁璟妩双眼又开始酸涩了起来。 她哽咽的唤了一声“阿娘……” 柳大娘子把她拥进怀中,安慰地轻拍着她的背:“阿娘既然来了,便是给你做依靠的。” “你说得对,我们势微,但却是他们侯府的恩人,既是恩人那就不能把姿态放低了!” 话到最后,语气甚是坚定。 柳大娘子也没有再急着去拜见那老太太,而是与女儿去休息了半个时辰后才去的。 * 老太太听说那云县的亲家来人了,来的还是翁氏的母亲,倒也没有什么感觉。 来便来了,侯府还能亏待了不成? 但左等右等也不见那亲家母来见,心头隐有不悦,暗道不知礼数。 过而来约莫一个多时辰,便听下人说那亲家拜访,也就让人请进了厅中。 老太太坐在位上,望着孙媳携着年轻貌美的妇人,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入了厅中。 想来就是孙媳的母亲和义兄了。 柳大娘子虽然生气,但礼还是做足的,晚辈见长辈,还是拜了一礼,“云县柳氏见过夫人。” 老太太神色淡淡,道:“亲家无需多礼,请坐。” 翁璟妩又与老太太介绍了义兄:“这位是孙媳父亲收养的义子,也是孙媳的阿兄。” 老太太瞧了眼男子,轻一点头。 柳大娘子坐下饮了一口茶后,老太太客套道:“亲家从云县来,怎不提前说一声,也好让玦哥儿留在府中去接一接。” 柳大娘子放下杯,淡淡一笑:“我等不过是边陲小县来的,怎敢劳烦身为侯爷的女婿来接。” 话里有话,听在老太太的耳中,有些刺耳。 捻着佛串的手也是略一顿。 望了眼脸上净是笑意的孙媳,再瞧了眼那虽有淡淡笑意,却笑意不达眼底的亲家,心下顿时明了。 ——这应是来给女儿撑腰的。 她算是明白了,为何迟迟不来见她了。 原来这是下马威。 老太太面上不显,脸色淡淡,不急不缓的道:“亲家母说笑了,两家是亲家,身为女婿怎能算是劳烦呢。” 柳大娘子笑了笑,又叹了一声:“毕竟门不当户不对的。” 话到最后,又道:“但当初在女婿准备回金都的时候,我与阿妩的父亲也明确与他商议过了,若是嫌弃我们翁家,这婚事便罢了,可这女婿说什么都不肯,也应下了会好好照顾阿妩的。” 说着,看向老太太,笑意浅浅:“若不是那时女婿的执意,恐怕现在也做不成亲家了。” 话里话外皆是——不是我们翁家巴着你们侯府的,而是你们侯府巴着我们翁家的。 老太太都活到这把年岁了,怎么不知道这柳氏什么意思? 心下已有不悦生出,但到底没有底气回驳她的话,只道:“完后侯府必然会好生照顾阿妩的,亲家母不用太担心。” 柳大娘子看向女儿,目露慈爱:“如何能不担心?” “我与阿妩父亲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知晓有人欺负了她,莫说是在千里之外的云县,哪怕是在万里之外,我等夫妻二人也会来给她撑腰,拼劲一切给她讨个公道。” 老太太顿时语塞,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这些话难道不是明着说给她听的么? 这翁氏已嫁入了侯府,怎事事都与她母亲说? 柳大娘子似乎能猜透老太太的心思似的,转头看向她。 “我家丈夫救下命悬一线的女婿时,原本不知其身份,也不嫌他没记忆没有身家,还把掌上明珠许给了他。后来才知是侯爷,好似我们翁家是高攀了,可说到底若非是我丈夫,恐怕女婿早没了性命。一命之恩,犹如再生父母,如此也没有了高攀一说。” 话到最后,笑意敛下,肃严道:“我信老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因此为难我家阿妩的,对不对?” 翁璟妩入了府中从未提起过救命之恩,久而久之老太太便也淡却了这事。现在忽然听到这事,老太太的脸上逐渐多了一丝尴尬。 柳氏的话并没错。 若非是那翁知县,孙儿确实会没了性命。 老太太不禁被她的话噎得咳了一声,道:“自然不会。” 说着这话,竟不知不觉多了丝丝窘迫。 整个侯府,几乎都知道那两个婆子的事情,她不信孙媳没有说。 所以这柳氏分明是来敲打她的,但到底是理亏,所以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柳大娘子见敲打够了,也为女儿出了一口气,便见好就收。 笑意复而回到了脸上,声音温和:“如此,我与阿妩的父亲也就放心了。” 翁璟妩望着阿娘,笑意盈盈。 有阿娘护着的感觉,真好。 若是她直接反驳,或是对老太太言语不敬,只会落得个不孝的莫须有罪名。 她阿娘,可没有什么孝不孝这么一说。 哪怕知晓老太太不会太高兴,日后虽可能会给她些脸色瞧,可她又不在意。 她只知自己现在的心情很顺畅,也很愉悦。 翁璟妩心情顺畅了,也开始打圆场。 看向老太太,略显歉意:“阿娘实在太在意孙媳了,所以才会说了这么多,还请祖母莫要太在意。” 老太太:…… 好话歹话都给她们母女俩给说完了,她还能说什么? 老太太心下顿感憋闷。 虽心下憋闷,但脸上却还是得维持着笑意:“为人父母在意儿女也是正常的,老身又怎会在意。” 说罢,端起了茶水饮了一口,好压下心底的憋闷。 心下暗道这柳氏可一点都不像那小官之妇,那张嘴挤兑人的功夫,可一点都不比那些个爱话里藏话的贵妇差。 老太太正放下杯盏的时候,忽然下人来传侯爷回来了。 老太太愣了一瞬。 还以为是孙媳在知道她母亲要来,提前去军中传的话,但在看到孙媳的神色也是一愣怔,显然是不知的,想来也是凑巧。 不多时,束发与衣衫大氅都略微湿润的谢玦从厅外大步走了进来,显然是冒雨回来的。 这样的冷寒的天气,再冒雨回来,也是个不畏寒的。 翁璟妩心下复而纳闷。 她也是今日才知母亲来了金都,他应是也不知的,而且距离他上回回来还没一个月呢,但他怎忽然就回来了。 停步厅中,先朝着老太太一礼,随而转身朝着左侧位上的岳母一拜:“小婿见过岳母。” 柳大娘子虽然心底对女婿有气,但因老太太是阿妩的长辈,女婿的亲祖母,所以到底没给谢玦脸色瞧。 起了身,客气道:“女婿贵为侯爷,这一礼着实太折煞我了,快快起来。” 谢玦直了腰,目光从岳母身上略过,望向了一旁瞧着岳母的妻子。 许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翁璟妩朝他望去,笑意浅浅的唤了声“夫君。” 一声夫君后,妻子的目光又毫不留恋地回到了岳母的身上。 大半个月没见,怎感觉她好似没怎么想他? 三十四章(迟来的道歉...) 几人在老太太院中继续小坐, 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再坐下去也只是静默无言。 好在谢玦衣服与发梢都半湿,老太太心疼孙儿, 担忧他会感上风寒,便催促他赶紧回去换衣。 这倒也是有了理由让翁璟妩与母亲一同告退。 小雨已停,青石砖铺成的道路一片湿色。 柳大娘子怕地滑,所以从厅中出来后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女儿的手臂,走在了女婿和养子的前边。 因不用再面对老太太, 脸上笑意已渐渐敛去。 翁璟妩能感觉得出来阿娘的不悦, 思索之后, 轻声劝道:“母亲莫气了, 也莫要怪夫君。” 柳大娘子无奈地瞧了眼女儿,暗道这丫头果然还是偏向她自己夫君的。女儿都有孕了, 她自是不能让她忧虑的, 所以面色稍霁的点了点头, 算是答应她了。 谢玦与翁鸣隽走在身后,望着前边亲昵的母女。 因谢玦话少,与他相识了一年, 共事了大半年的翁鸣隽斟酌了一下, 才开口。 “妹夫你虽承诺会照顾好阿妩妹妹, 但自她随妹夫你去了金都后,义母义父整日都忧心忡忡的担忧阿妩妹妹在金都无依无靠,受人欺负。” 谢玦闻言, 静默地望了眼前边妻子侧脸上的那温软笑意。 成亲前与成亲后的那一两个月中,她在他的面前尚没有那么的小心谨慎, 那时她也会这么笑。 但,现在他已经很久未曾见她这样笑过了。 收回了目光, 眸光微敛,低声道:“我有愧岳父岳母,让阿妩受委屈了。” 这话像是与翁鸣隽说的,但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谢玦方才在厅中见到岳母的那一瞬,愧疚感从所未有的浓烈。 那浓烈的愧疚感,就好似他做了许多愧对于他们的事情。 听到妹夫忽然承认过失,翁鸣隽愣了愣,他还以为冷颜少语的妹夫不会承认过错,但没想他认得这么利落。 虽然自己不是阿妩的亲兄,且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铺头,但到底还是没忍住以兄长的身份嘱咐道:“无论是妹夫你也好,还是这侯府其他人都好,都莫要让阿妩再受委屈了,” 翁璟妩安排义兄在隔壁院子小住,母亲则与她同一个院子,住在西厢。 天色也不早了,方才离开的时候已经让人准备了热汤,待他们泡了澡,暖了身子后再用晚膳。 翁璟妩与谢玦送了母亲回屋,又去送了翁鸣隽。 回来的时候,是明月搀扶着她,谢玦上前:“我来吧。” 谢玦长臂从翁璟妩的身后伸过,扶住了她的肩膀。而她半个身子都似乎似偎在了他的怀中一般。 同床共枕了多日,倒也渐渐习惯了这辈子的谢玦,所以此刻落落大方。 她朝着谢玦浅浅一笑:“有劳夫君了。” 因见到母亲,心情愉悦至极,所以脸上的笑意也是真的。 谢玦低眸瞧了眼那比大半个月前还要明显孕腹,复而抬起视线望向她。 眼神沉静的与她说:“你我夫妻,不必事事客气。” 小半会后,她问:“夫君怎么现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我记得夫君先前都是一个月才回来一回的呀。” 听她这么问,谢玦便知他上一回离开侯府,去军中的时候,她确实是睡过去了,也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我不用长待军中,便也就回来了,往后也会常回来。” “怎么?”谢玦见她这副反应,眉头浅蹙。 翁璟妩脸上立即恢复了一贯的浅笑,若无其事的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以夫君的性子,应是长待军中的才是,所以有些惊讶。” 便是她说没什么,谢玦也隐约感觉得出来她并不是很高兴。 谢玦不大清楚是哪里出了错,所以让妻子在短短的这几个月内,对他的态度逐渐冷淡。 但直觉强烈——错是出在他的身上。 便是有这样的想法,谢玦面色依旧平静地回答她的疑惑:“你有孕,多有不便,我往后会常回来。” 在军中的大半个月。她坐在梳妆台前,抚摸着平坦小腹,暗暗抹泪的憔悴面容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所以没到一个月便也就赶了回来。 但没想到的是,会在府中碰上了从云县来看望妻子的岳母。 翁璟妩闻言,心想他因她有孕而常回来,倒也说得过去。 谢玦去了耳房泡澡,翁璟妩则坐在软塌上思索着方才谢玦所言。 听到他的话,她心底却有忧虑也有诧异。 忧虑的是往后这贤妻面具要戴得更长了。 诧异的是这辈子的谢玦,真的有许多地方都与上辈子不一样了。 这辈子谢玦的改变,虽说是因她腹中的孩子,但还是不一样的。 上辈子的谢玦,哪怕不用常常待在军中,他也恨不得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军中,然后一个月也就只是在府中住个几日。 所以她听到他说会常回来,是惊诧的。 最好他真与上辈子的冷漠截然不同,这辈子也不会做出把英娘接回来的蠢事。 想起英娘这根刺,翁璟妩回想起月前就让明月取了银子,拿了她的信去寻金都城接私活的探事人。 探事人犹如官府铺头,上到寻人,下到调查大小案子,只要给足银子便什么都干。 她信上让他们去调查英娘,但个把月过去了,久久未见有消息传回。 不会上辈子没查到,这辈子提前三年也查不到吧? 思索间,谢玦便湿着黑发从耳房走了出来。 翁璟妩见了,便撑起着桌子,欲站起去给他取来干爽的巾帕擦发。 但谢玦却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 他开了口:“我自己来便可,你坐着。” 说着,还暼了眼她那肚子才走去衣柜。 谢玦以往从不曾在意过别的孕妇,也不知怀了孕的妇人会如何。 但现在看到妻子那样,便知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非常不便。 走到了衣柜前,不知那巾帕放在何处时,外间传来妻子温柔的声音:“在靠床的那扇柜门,最中间的格子。” 擦拭着黑发从里间走了出来,坐在了长榻的另一头。 片刻后,谢玦抬头看向另一头的妻子,沉吟了片刻,终还是开了口:“来金都前,我应过岳父岳母会照顾好你,但我似乎失言了,抱歉。” 听到这一声抱歉,翁璟妩指尖微微一动,眉梢也随着浅浅一挑。 心湖更是因谢玦的话而浮现了丝丝惊讶的涟漪。 看来两辈子的谢玦是真的不一样了。 上辈子,哪怕是在他出征前,他那张嘴都还是个摆设,连句像样的人话都没有说。 若是他的态度真的不再如同上一辈子那么的冷漠、倨傲。 更甚是他日再遇上英娘后,他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那么,哪怕她对他没什么感情了,她也会尝试着与这一辈子的他和解。 三十五章(谢玦的怀疑...) 老太太今日被那孙媳的母亲一顿阴阳怪气, 心头有万般复杂滋味涌上心头。 胸口郁闷得紧,但说来又说去,究竟是孙子的恩人。 孙媳与亲家母也大有不同, 一个是小辈,可训斥。一个是亲家,也是恩人发妻,她若是招待不周,只会让人戳脊梁骨说忘恩负义。 思来想去, 还是决定客客气气的招待。 在院中摆了席, 让人去了褚玉苑请, 又让人去把二房的也喊了过来。 整个晚膳期间, 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欢庆。 柳大娘子瞧出了些许的端倪, 但在晚膳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来。 晚膳后, 外边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蒙蒙细雨。 从膳厅出来便有挟着丝丝细雨的凛寒冷风迎面袭来, 寒潮惊人。 从老太太那处回来,翁璟妩让下人送阿兄回了院子,再与谢玦道了声, 说要和母亲说说话, 便随着母亲从抄手回廊走过, 去了西厢。 在屋中,柳大娘子轻嗤道:“这侯府的人可真奇怪,各个都似鹌鹑似的, 连话都不吭一声。” 翁璟妩斟酌后,说道:“二婶她先前确实与我多有不对付, 但现在有把柄在我手上,倒也不敢太轻举妄动。” 闻言, 柳大娘子重重一叹:“若是早知晓那阿烨是什么侯爷,我与你阿爹宁愿让你与鸣隽假成婚躲避那梁知府,也不让你嫁给他。” 屋内只余下母女二人,但翁璟妩还是劝道:“阿娘你莫说那些话了,我与阿兄虽不是亲生的,可却也亲如兄妹,这些话听着就怪别扭的。” 当初成婚多年久未有孕,便也就听了旁人的话,收养了一个三岁的小孤儿来坐胎。 两三年过去了,虽然还未有动静,但也待那孩子如亲生的。 后来有了女儿,也确实想过把那养子作为女婿来培养。 日子长久,却也只有兄妹情,别无其他。 柳大娘子无奈道:“事已成定局,我还说那些做什么……” 话语顿了顿,她问:“那女婿呢,他待你如何?” 侯府其他人的事情便已经让阿娘担心了,也没必要把谢玦的事说明。 翁璟妩一笑:“夫君只是看着性子冷而已,平日一有时间便会回府陪我,倒也体贴” 柳大夫人盯着女儿的脸,怀疑道:“当真?” 翁璟妩做了几年的主母,面上之色早已经是能做到处变不惊了,对于阿娘的怀疑,从容的点了头:“自然是真的,我若是骗阿娘,阿娘你还能瞧不出来?” 柳大娘子见女儿没有为了自己安心而说谎的迹象,她也就半信半疑。 低眸时瞧了眼女儿的腹部,忽然想起年轻的时候,自己一直怀不上孩子被婆母逼迫给丈夫纳妾的事情。 便是后边有孕了,又以有孕在身不能伺候为由给丈夫塞人,好在丈夫都给回绝了。 想到这,柳大娘子试探的问:“这侯府老太太就没往女婿这塞人?” 翁璟妩明白母亲在担心什么,笑道:“老太太虽然有时为人不好相与,但也不会随便给夫君纳妾。” 仔细回想,老太太倒也就这一点好的了。 若有子嗣,她也就绝不会掺和到他们夫妻感情之中。 上辈子她三年久无子嗣,许是有愧疚也有不喜纳妾这一说,所以直到谢玦要出征前的那几个月才提起这纳妾一事。 虽然老太太没怎么提过,但在翁璟妩的印象中,好像有那么几个人整日撺掇着她,或是撺掇着老太太给谢玦纳妾。 起先谢玦在军中,不知这些事,后来那些个人撺掇到了他那处,他黑沉着脸直接让人送客了。 几番之后,倒也没人敢在她,或是他的面前再提起纳妾的事。 柳大娘子语重心长地与女儿说:“不过分的事情,或可退一步,但这纳妾一事,你半步都不能退。” “丈夫若真的敬重发妻,便不会纳妾。但若嘴上说着敬重发妻,却有了别的女子,那么这敬重也就太过廉价了,宁可不要。” 阿娘的话,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早已经刻在了翁璟妩的心底。 也因此,所以上辈子谢玦虽不喜她,她也没有与他闹过红脸。毕竟这人又非是靠着情情爱爱才能活下去的。 但她的底线便是谢玦不能纳妾,不能有别的女人。 所以在英娘入府后,她才会绷不住的。 天色渐深,冷风吹得院中树木作响。 谢玦端坐在桌前看着兵书,几番抬头望房门望去。 烛芯渐暗,显然灯中灯油快燃尽了,故喊了在外边守着的婢女进屋添灯油。 房门打开,谢玦隔着阴冷夜色往西厢的方向望去。 在收回目光时,见到泠泠细雨飘入廊中,房门外的廊下地面看着尤为湿滑。 他略一蹙眉,问婢女:“娘子可还在西厢?” 婢女回道:“回侯爷,并未见娘子从西厢出来。” 待婢女退出了屋中后,谢玦沉默了几息,阖上了兵书,放置桌上便起身出了屋子。 翁璟妩久未见母亲,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所以也不想回去了,打算今晚就在西厢陪母亲睡。 正要喊明月进来吩咐,让明月回主屋,与侯爷说她今晚不回去了。 但这时明月忽然一声“侯爷”从屋外传到了屋内。 母女二人相看了一眼,紧接着柳大娘子往房门处瞧了眼,隐约见到门上映着个高大的身影。 她看向女儿,道:“你有着身子,便莫要随意挪地方了,省得睡不好,所以还是与女婿回主屋去吧。” 明月从屋外推门而进,道:“侯爷说来接娘子回屋。” 柳大娘子起了身,扶着女儿:“回去睡吧,我还要在侯府住些日子,我们母女还是有充裕时间相处的。” 为了不让阿娘担心,翁璟妩也就站了起来,她道:“那明早我再让人来请阿娘到院子用早膳。” 柳大娘子应了好,然后把女儿送到了房外。 翁璟妩走到了谢玦身旁,恋恋不舍地望了眼母亲才与他一同转身离去。 谢玦扶住了她,道了声:“地滑,看着些。” 怎觉得谢玦这两次回来,似乎对她这腹中的孩子格外重视了起来? 回了屋中也就暖和了起来,翁璟妩脱下了披风与外衫,取来寑衣到里间的屏风后换上。 换了寑衣后便径直上了榻,入了被窝中,这时谢玦才走了进来,也换上寑衣。 瞧着他脱下了衣衫,光着膀子,翁璟妩的视线落在他的后背上。 除却身上的一些旧疤,谢玦毋庸置疑有着一副好身材。 宽肩窄腰,手臂肌肉匀称结实,臀线圆润挺翘,一双腿也很是修长有力。 谢玦这样的身材,再加上年轻,她在经历过上一辈子后,也大致可以肯定他没有过旁的女子。 如此,不与他谈情,只谈夫妻的床笫之间,这么看来她倒也不亏。 心头有些许怪异。 她换衣,他尚且回避,但她怎就越发的大胆了? 现在如此,上回回来时候,她在床间握上他那物之时更是如此。 原想去耳房换寑衣,但想起她这段时日的冷淡,不知怎的,去耳房换衣的想法也就没了。 他是她丈夫,她想瞧那就瞧吧。 把上衣脱下,也只换了上身的寑衣,随即便上了榻。 翁璟妩默默收回目光,闭上双目,假意就寝。 暗暗的唾弃自己险些又被男色迷住了。 不过只是一具年轻的躯体罢了,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何至于盯着挪不开眼? “我有一事要与你说。” 谢玦忽然开了口。 翁璟妩睁开了双眸,转过头看向盘坐在外侧的谢玦。 想了想,她也扶着床坐起。 谢玦扶她,待她坐起后才开口:“回金都前,我有意提携岳父,但岳父很坚决的回绝了,就是后来书信往来过一回,也提过这事,岳父也是拒绝得很彻底。” 翁璟妩闻言,佯装惊讶:“夫君先前怎没与我说?” 上辈子,他也没提起过,而是在阿娘来金都瞧她的时候,阿娘与她说的。 “先前……”瞧了眼她吃惊的神色,心头却道她先前并不似现在这般与他面对面的谈话,但到底没有指出来。 他正色道:“想让你从中接着岳母在侯府的这段时日好声说道,再让岳母劝一劝岳父。” 恩情除外,谢玦在岳父底下做了大半年的捕快,自然知晓岳父清廉与为民的心,但只是苦于上头有知府打压,未能大展拳脚。 岳父不缺为官的品德,缺的只是一个能压得住蛮州知府的人推一把罢了。 翁璟妩了解自己的父亲,他不受这份情,是不想让人看轻她。 她沉吟了一下,开口道:“阿娘那边,我会说说看的,但我觉得这事不能太操之过急。” 谢玦目光略微诧异:“那你有什么想法,大可说出来。” 翁璟妩瞧了眼他,斟酌了一下后才有条不紊的道:“父亲功绩上边空白的地方太多了,得有些笔墨才算得是脚踩在实地上,到那时便也无人能拿他是靠着女婿而起来的一事做文章。” 见她有见解,谢玦便来了兴趣,问:“那依你看,什么时候比较适合?” 聊到父亲的仕途,翁璟妩也不再敷衍,而是认真的道:“得花费个数年时间,打好基础。毕竟这事也不能一下子跨过太多等级,得一步一步地来,慢慢的再向金都靠拢,夫君看这样如何?” 谢玦沉吟了一息,又道:“你说得确实也有道理,可这功绩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记上的,还得有许许多多的机缘巧合才能得一笔,若是一笔一笔来,日子太长久了。” “那夫君的意思是……?” 谢玦道:“没有笔墨,便造出际遇。” 他回想了一番在云县的日子,然后分析道:“云县地处边陲,靠近邕州,桂州等贼乱猖狂之地。偶尔也会被贼乱波及,常年有所死伤,若是云县男女老少能习得强身健体,亦能自保的拳脚功夫,死伤减少,也能抓得一些个流寇,倒是有了功绩。” 翁璟妩细想。 谢玦所言,比起屯田﹑水利,似乎更能出彩。 但也有所难题。 “可这哪里去寻能让男女老少都能练习的拳脚功夫?” 谢玦眉梢微微一皱。 她就没想到他? 翁璟妩愁眉不展的思索,久而未听到谢玦说话,便望向他。 但一抬头便见他黝黑的眸子直盯着她瞧,似乎再说——你莫不是忘了你夫君是做什么的? 翁璟妩顿时领悟其意,随而露出了喜意:“夫君会这种拳脚功夫?” 谢玦眉头渐缓,沉静道:“不会,但军中会有人会。” 以前倒是有提议过,但岳父道蛮州知府常年欺压百姓,所以怕这些百姓练了武后,不服管教,有了反他之心,所以不允。 时下,有他这个女婿的身份,那蛮州知府自然不敢太独断独行。 想了想,他提议:“你生产临近年节,若不然就让岳母留在金都,到年节的时候,再把岳父接到金都一聚,再从长计议?” 翁璟妩认真思索了一下,应:“那明日我与阿娘阿兄大概说一说。” 二人今晚多了些话,让谢玦感觉到了不同。 原来,他也能与她有话可说。她也能有这么多话与他说的。 翁璟妩一心只想着父亲往后的仕途,倒是没太在意枕边人的想法。 渐渐的,困意上来,打了哈欠,便也就慢慢的陷入了睡梦之中。 谢玦在梦中,见到了与现在性子如出一辙的妻子。 没有了往日的自卑,更没有了那么多的瞻前顾后,她在他死后,把侯府打理得紧紧有条,更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识。 遇上其他妇人的言语挑衅,她也越发能从容应对且回怼了。 梦境画面一转。 夜深人静之际,她提着更灯一路往祠堂的方向而去。 推开了祠堂的门,阖上之后,走到了他的牌位之前。 她面色沉静地望着他的牌位,许久后才开了口:“等过继的孩子到了束发的年纪后,我也不留恋侯府主母的位置,会请陛下收回诰命,离开侯府,从此与你们谢家再无关系。” 梦中的谢玦一怔。 随而有一股寒风从室内而起,吹得烛火忽暗忽明。 这时,又听她说:“我为你守寡五年,也够了。” 梦境到这戛然而止。 谢玦自梦中醒来,屋内尚有昏黄烛火,屋外依旧黑黑沉沉的,显然才是半夜。 这些个梦境和忽然闪现的画面,在军中之时少之又少。 只有回到这侯府,梦境和画面出现的次数才会频繁。 这侯府,定是有什么东西诱发着这些梦境与画面涌现。 思索间,紧贴着自己的妻子许是冷,更加抱紧了他的胳膊,随而发出轻软的哼声。 做了那么一个梦,谢玦心情莫名复杂的低眸望向酣睡的妻子。 虽然知道在他死后,她不需要为他守寡,但在听到那一句“自此离开侯府,从此与你们谢家再无关系。”的话,心头竟堵得慌。 目光再往下移,落在那隔着厚衾也能瞧得出来的孕腹上。 梦中,她说要过继孩子,那这个孩子应是真的没保住。 另一手从被衾之中伸了出来,轻放在了那孕腹之上,目光逐渐冷静。 ——他会让孩子平安生下的。 除却这二者,还有一事让谢玦在意。 那就是妻子的转变。 数个月之前尚且话少,甚是拘谨的妻子。 不过是过了数个月,妻子的行事便越发的成熟了,也有了许多的见地。 这转变之后的妻子,竟与方才那梦中经历过亡夫和失子后,逐渐变得从容内敛的妻子重合了。 思及到这,谢玦抬起了目光,再次落在了她的脸上,眼神幽深, ——阿妩究竟瞒了他什么? 三十六章(怀疑加重) 谢玦从军中回来前, 随着行伍负重入山三天两夜的训练,夜间警觉,两宿下来不过是休息了两三个时辰。 昨晚夜半醒来后, 便因那个梦而全然没了睡意,睁眼到天亮。 外边隐隐传来鸡啼声,谢玦便轻缓地从妻子怀中抽出了手臂,然后撩幔下了床。 静立在床榻之外,隔着帐幔望着榻上的人。 许是自己也经历了怪诞离奇的事情, 若是旁人也与自己有一样的经历, 谢玦也不会太过惊讶。 只是, 若与他一样只是偶然预测未来之事, 那么这性情与行事会在短短数个月的时间内转变了吗? 谢玦静默了半刻后,才收回目光, 换上晨练的衣衫。 哪怕身体已经疲惫, 但脑中思绪万千, 清醒得很。 许是谢玦这个火炉子回来了,夜里暖和了, 伴随着窗外细细风声雨声, 所以翁璟妩一夜好眠。 但因昨日母亲千里迢迢地来看望自己, 又与谢玦聊起了父亲的仕途,所以很晚才睡,也就贪了个懒觉。 他一身束腰短袍地从外间进来取要换的衣服。 翁璟妩撑着身子起来,他见了便撩起了帐幔, 伸臂过去:“我扶你。” 翁璟妩肚子大起来了后,躺下起来虽没有以前轻便, 但也不至于太困困难。 但身边有人,总觉得她很困难,都会不由自主的搀扶她。 谢玦是孩子的父亲,他扶她,她自是不会拒绝的。 她不能让他觉得生个孩子是件易事,也得让他知晓她的个中艰辛。 若是什么苦闷怨言都憋在心底,不与他说,他便真的觉得她过得好,然后又该像上辈子那般当起甩手掌柜了。 下床后,谢玦顺手给她取来了架子上衣衫,放到了床上。 翁璟妩道了声谢,不经意的瞧到了他那隐约泛着血丝的俊眸,不似睡过一宿饱觉的样子。 翁璟妩瞧着他的背影,暗自琢磨了一下谢玦睡不好的原因。 还是她里说了梦话?说了些上辈子的胡话? 在她琢磨时,谢玦开了口:“今早用了早膳后,我要出去一趟,午膳便不在府中用了。” 翁璟妩应了一声,然后起了身,背对着他换衣。 思索了半晌,试探的问:“夫君昨夜可是因我而睡得不好?” 二人背对换衣。 谢玦听到她的话,束腰封的手略微一顿。 眸色微微一敛:“为何这么问?” 换上了内衫,她转过了身,望向他的背影。 “夫君眼中有血丝,眼底好似也有些许青色,好似没睡好。” 束好腰封,谢玦转头看她,面色平静:“你莫要多虑,我是因军中的事情有些烦心。” 谢玦最在意的便是那骁骑军的军务,会因这事而睡不着,倒也说得过去。 “若不然早膳就我一人去招待阿娘阿兄好了,夫君你再休息休息?” 翁璟妩倒不是心疼,而是与他同在一张饭桌上,大家伙总会不自觉地与他一样挺直腰板,更会因他那张常年冷峻的脸而食不下咽。 她倒是适应了,但阿娘与阿兄倒不见得能习惯。 谢玦没有搭话,把她的披风取来,随而搭在了她的肩上。 “早膳也该准备好了,先梳洗吧” 梦中,她控诉他从未给过她温情,虽然不曾说过,但想来却是早已憋在了心底。 翁璟妩低眸瞧了眼身上的斗篷,倒是没有再劝。 梳洗后,便去了膳厅。 一顿早膳后,谢玦出了门。 这些天频频有雨,出门也备了马车。 谢玦入了车厢,小厮问:“侯爷要去何处?” 谢玦坐在车内,眸色幽深,缓缓启口:“去集贤楼书阁。” 集贤楼书阁为宫廷收集的各朝各代藏书,以及集天下各类书籍的藏书阁。 谢玦自小便只对兵书等正经书籍有兴趣,从未涉及过那些怪诞离奇,怪力乱神的书籍。 但现在,他得去好好去钻研一番。 * 翁璟妩陪了母亲大半日,从西厢出来后,便去了隔壁院子寻阿兄。 翁璟妩把明月繁星支出厅外,厅门敞开。 与阿兄几句叙旧的话后,她托了阿兄帮她一个忙。 “阿兄,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一个人。” 翁鸣隽一笑:“要查何人,直接与阿兄说便是。” 她缓缓开口:“这人是夫君的下属。” 翁鸣隽一愣,又听妹妹嘱咐:“这个人得暗地来查,除了阿兄,切莫让第二个人知晓。” 翁鸣隽不禁严肃了起来:“这人怎了?” 翁璟妩自是不能把上辈子的事情说出来,只能道:“阿兄请见谅,我不能说太多。” 犹豫了一下,又道:“只能说有人怀疑他与邕州的那些贼寇勾结。所以我想要知道他所有的来历,才能知道他对夫君到底是忠心,还是包藏祸心。” 翁鸣隽听到那人或与邕州贼寇勾结时,心下一凛。 但随即又想以妹妹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些怀疑的? 莫不是妹夫在无意间透露过,她给记在了心底,所以才惴惴不安? 或是云县离邕州较近,妹妹才想到让他去彻查的? 一番思索后,翁鸣隽觉得大概就是如此了,但还是不免试探的问:“该不会是你多疑了吧?” 翁璟妩回想起骁骑军五千人,只有五百人归来,最后那武校尉还替上了谢玦位置,她依旧觉得不对劲。 她摇了头:“但愿我是多疑了,可有些事情是有迹可循的,一日不能确定下来,我便会寝食难安。” “这事让别人来查可能会打草惊蛇,再者我也信不过他人,我只信得过阿兄你。” 这调查武晰一事,翁璟妩原本就想着等阿兄来金都时再托他帮忙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妹妹方才的最后一句话,对翁鸣隽很是受用。 还有什么好听的话,能比得过最疼爱的妹妹说相信自来得让人高兴的? 他声音坚定忽然坚定无比:“成,我必定把这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你查来!” 翁璟妩笑道:“倒不用祖宗十八代都查了,只查他的来历与过往有无端倪就成。” 说着,她取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义兄:“这个人的信息便在这纸上了,他是邕州人,云县离邕州近些,也好调查。” 想了想,又说:“邕州到底是贼寇乱行,阿兄你小心些,去邕州的时候多带上一些人去,调查的时候也最好乔装打扮。” “这事到底事关重大,是在调查过程中或会出现的麻烦,若没有银子,很多事情都行不通。所以我会给义兄一笔银子来做打点,晚些时候我让明月送来。” 翁鸣隽接过纸条,看向上边的信息,再听她这么一说,思索了一下后,应道:“那待我回云县后,便立刻着手。” 毕竟是用来调查这事的银子,翁鸣隽倒也没有什么意见。 “那这事,便拜托阿兄了。” 翁鸣隽记忆极强,待记下了纸条上的所有信息后,也就把纸条放入了碳炉中。 纸条缓缓被碳火蔓延,他随而抬眸与她笑道:“你我兄妹,莫说这些客气话。” 事情说完了,翁璟妩也就离去了。 晚间用膳时辰,谢玦尚未回来,她便让人留了饭,随而与阿娘、阿兄一同用了膳。 晚间用了膳后,翁璟妩与阿娘在主屋中说了好些体己话,大概快亥时了,柳大娘子便起身说要回屋了。 把阿娘送出屋子,在廊下瞧着阿娘回了西厢后,正要转身回屋时,便见谢玦从月门入了院子。 四目隔着昏暗的院子遥遥相对,谢玦脚步略一顿,昏暗之下很好的遮掩了他眼底的复杂之色。 走过庭院,出现在了灯火明亮之处时,眸色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内敛,好似无事发生。 翁璟妩尚未察觉出不对劲,柔声问:“夫君可用膳了?” 柔柔的调子,如同她的模样一样,看上去都很是温柔。 可这温柔之下,到底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假意? 观阅了一日怪力乱神书籍的谢玦,面上虽不显,但却满是沉沉的心思。 但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却也就收起了这些心思,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道:“尚未。” 转身与他一同并肩入屋中,问:“那是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都成。” 或是觉得回得过于敷衍,又道:“那就先用膳再沐浴吧。” 后边的明月闻言,便也就安排了下去。 约莫小半刻,便有人送来膳食。 谢玦吃了个半饱便去沐浴了。 翁璟妩略感困乏,就先上了榻。 睡意袭来之时,传来了开门的声响,睡意一时略减。 闭着眼假寐间,谢玦已经上了榻,但久久未感觉到他躺下。 纳闷间,忽然听到低低沉沉的嗓音落入耳中。 “阿妩,我知你还没睡。” 翁璟妩:…… 一时也不知该睁眼,还是该继续闭着眼。 犹豫了两息,她半张眼眸对上瞧着她的谢玦,掩唇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困乏之意:“我正要睡着,夫君怎把我喊醒了。” 谢玦的眸色黑黑沉沉的,似乎有些不对,但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几息后,谢玦开了口:“先前你说,若是我想纾解,你便用旁的法子来给我解决,现在可还作数?” 本还有五分困意的翁璟妩,迟钝了两息之后,眼眸圆睁,被他的话惊得瞬间不困了。 …… 在翁璟妩迟疑间,他却已然朝她伏下了身体,缓缓下沉,二人不过就相隔半臂距离。 他那目光有几息落在她的唇上,然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眸色幽暗深邃,意思逐渐明朗。 他的唇离还有一掌距离的时候,她能感觉得到他呼出的细微气息落在了她的脸上。 若是不再制止,他便会吻到她的唇上。 是容他继续,还是阻止他? 脑中还未做出决定,身体便先作出了反应。 手撑在了他的胸口之上,轻轻一推,佯装羞赧:“那夫君且先躺下,容我来便好。” 谢玦沉默了一瞬,也没有说话,直起了身,随而在她身旁躺下,闭上双眸以此遮掩眼底的异样。 方才,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他要吻下去的那一瞬,她眼底不再是羞涩,只有遮掩不了的抗拒。 她,或许早已不是与他刚成婚的那个阿妩了。 她曾问过他,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夫君可会继续走从戎这一条路。 或许那时,她便知他将会战死。 或许,她便是真的重来了一回。 如那些个怪力乱神书籍所言,斗转星移,光阴倒流。 脑海中思绪万千之际,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忽然柔柔的落在了他腹上,他身体蓦然紧绷。 缓缓睁开眼,望向了坐在里侧,正抬眸瞧他,眼尾泛着丝丝媚然的女子。 不管是过去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无法改变是他妻子的事实。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拒绝她。 而是再次闭上双眼,他现在只想暂时把一切杂念都抛开。 呼吸渐重,喉结滚动,耳廓更是因忍耐而一片暗红。 三十七章(不知自己已暴露...) 院里那几棵银杏树, 所剩无几的枯黄叶子在经历了小半场风雨拍打后,落了一地沾着雨珠的残花落叶。 暖意之中又飘着淡淡栗子花的气味, 不算浓郁。 这一番单方面的情.事,算不得酣.畅,但却也是谢玦在这大半年里头唯一一次的纾解。 杂乱的思绪确实没了,脑子也得以暂时放空地望着帐顶。 这时察觉妻子要起来去整理,他便先坐了起来, 哑声道:“我来吧。” 因他们刚同房不久就回了金都, 紧接着她又有孕在身, 故而还未在床头挂铃铛。 即便谢玦再沉稳老练, 但到底也不过是二十床出头的年岁青年人,还是要脸的。 妻子有孕, 他却把持不住, 实在没那脸让院中的下人也知道。 谢玦取来了妻子的帕子, 大概整理一下自己后便放在了一旁,继而把衣襟散开的寑衣脱下,拉起了妻子那白皙柔嫩的手, 用他的寑衣擦拭。 指尖一触碰到他那还有余温的寑衣, 她下意识的一缩, 但因被他拉着,倒没能缩回去。 虽已与谢玦做了好几年的夫妻,但这是时隔五年来第一回做这样的事, 多少有些害臊,更别说用他的寑衣来擦。 她脸颊绯红, 说:“我自己来吧。” 谢玦无言地略一摇头,垂着眸, 细细擦拭着她那青葱水润的十指。 光着膀子,肤色略深,肌肉纹理明显流畅,带着几分事后的欲感。 方才,伴随着他低低呼出的气息,忍耐得浑身紧绷,肌肉块垒分明之时,她也有些意动的。 上辈子守了五年的寡,也没有过其他男人,长夜漫漫之时也会有空虚寂寞的时候,所以自然也有自己慰藉过。 因只有过他,所以在那个时候,她脑海中想的也只能是他。 这些守寡后的艳事,她是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晓的。 若是让人知晓了,她这脸也不能要了。 暗暗的呼了一口气,目光略一抬,不经意间掠过谢玦的双耳,一愣。 暗红得很厉害,与他脸上的肤色有着鲜明的对比。 他便是擦拭着她的每一根手指,似乎都像是严阵以待一般。 看见谢玦如此,她反倒平静了下来。 还有一个比她更害臊的,她还不自在什么? 指尖与掌心的污物全擦在了他的寑衣上,但依旧黏糊糊的,得用水洗。 谢玦下了榻,沉默无言转身绕过了屏风,拿着他的寑衣与帕子往耳房而去。 入了耳房后的那一瞬,谢玦倏然靠在墙壁上,闭着眼平缓心头上的不满足的躁动。 手中的衣服,因他用力紧撰着,已然皱得不成衣形,手背与手臂紧绷得青筋凸起,甚是明显。 几番吐息,才堪堪压下几乎要从胸腔喷涌而出的暴戾。 素来温柔娴静,易羞易赧的妻子,方才却是妩媚明艳。 床榻下和床笫间的天差地别,不管是视觉,还是触觉的刺激感,都朝着谢玦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极为强烈。 仅仅只是指尖翻转却已让谢玦兴奋且沉沦。 若是多与她说一句话,多相视一眼,自己或许没有那么好的定力。 平缓心绪后,谢玦深吐了几息,才走向平日备有的盥洗前。 耳房备了干净的水,只是寒凉动人。 谢玦就着冷水简单的擦洗身体,然后把帕子和衣服也都大概揉搓了一下,放到了一旁,明日下人会取走。 里间的暖炉上温有热水,谢玦从耳房中端出了些许的冷水,用热水来兑,盆中的冷声也渐渐转温。 瞧着谢玦在忙活,翁璟妩动也不动,只抬着一双手等他来伺候。 水端到了她的面前,她放进去清洗后,谢玦才把水端走。 待他去而复返,她已经躺入了被窝中。 她打了个哈欠后,抬眸瞧了眼他,困乏的道:“我真困了,便先睡了,夫君也早些休息。” 待换了寑衣走到床榻之外时,榻上的妻子却已熟睡,气息均匀而绵长。 谢玦却依旧毫无睡意,也就没有上榻,而是在床外的杌子坐了下来。 欢/愉能让人短暂的放空万千思绪,但清醒后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谢玦静坐不动,身形就好似定住了一般。眸色深深沉沉的,隔着一层帐幔凝视着那浓睡妻子的脸。 没有任何变化的脸,可却让他熟悉却又陌生。 今日去了藏书阁,翻了许多本关于这种预测未来,或是光阴流转的书籍。 光怪离奇的书籍不计其数,更是有像他这样能预知未来的题材所撰写成的话本。 而光阴流转的,有耄耋老翁临终后,再睁眼已是少年。 老翁重来一回后,弥憾事,再发家,终娶美妻。 他看到这书后,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她若是经历过亡夫,失子,那么她又是在什么年岁回来的? 是离开侯府后,还是还在侯府时就回来了? 虽猜测不出她是在什么年岁回来的,可他隐约能猜得出来她是何时回来的。 那时她见到了他,如同见了鬼般,随后又恍如深陷梦中,神色茫然。 接着便是怨气生出,那狠劲几乎要咬下他颈间一块肉。 谢玦记起每回梦中,她似乎对他有许多的怨言。 她说他冷漠寡淡,夫妻多年没有给过她半分温情。 她说他不仅战死了,还留下了侯府这个烂摊子给她。 再说,这孩子真没了。 以梦境与梦外来分析,应是她第一回差些小产的那时候没的。 她小产那时,他应在军中。 回想先前发生的事,便隐约知晓一些她曾经历过的事。 ——祖母纵容刁奴为难她。 ——府中的下人瞧不起她。 ——他自回了金都后就终日不在府中,要不是调查又不在府中,之后便是入了军中 ……或许从那起,她对他便已有了怨。 只有经历了这些事,才会对他有所怨言,所以他才会试探地亲吻她。 唇濡相沫,比起云雨交.融还要来得亲密。 试探后,在她抗拒之下,答案昭然若揭。 她宁愿帮他纾解,却不愿他吻她。 谢玦不禁去想自己在那未来都做了什么? 才会让她这么怨他。 她又都经历了什么。 才会成长得像现在这般的沉稳从容,从容应对二婶,更是在那明国公府的登高宴中得了赞赏。 他更想知道她回来前,是否尚未改嫁? 还是已然改嫁?今晚这些花招,是真的在册子上学的还是他教的? 想法蓦然而止,不欲再深想。 满屋温暖如春,烛光柔和,可在他这一角,却好似是烛火照应不到的阴暗之处,暖意更是蔓延不到的寒冷之处。 不知静坐了多久,但已是一宿。 细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宿,天色渐亮,院中有下人走动的声音,谢玦才有所动作。 缓缓起了身,面色淡淡的起身去换了衣服,随而出了屋子。 嘱咐了外边的下人,让他们转告娘子,说他军中有急务,需得赶回去,过些天便回来。 翁璟妩醒来的时候,便听到明月说侯爷去了军中。 军中有急事也是常有的,她倒没起疑。 只是梳妆时想起昨晚的事情,心下有些许的纳闷。 无缘无故,没有任何征兆的,谢玦怎忽然来了性致? 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所就也不琢磨了。 早膳过后,翁璟妩才与阿娘说起她前天晚上与谢玦商议的事情。 让阿娘留在金都,等外孙生下来后再走,顺倒也让父亲来一趟金都。 但这来回至少两个月,便只能是谢玦从中周旋,告知梁知府一声,再从吏部那处取得批准文书,如此才成。 柳大娘子怕女儿生产的时候身边没个亲近的,本就有意想留下来,不曾想女儿却先提出来了。 不仅提出来了,还提到了她的父亲。 “可如此会不会太过麻烦女婿了?” 翁璟妩道:“阿爹若是能慢慢高迁,与夫君而言也是有益的,毕竟侯府并无文臣在朝中相辅。” 她想了想,又道:“虽说夫君的舅舅也在朝中,但早些年因公爹与那舅子大吵过多次,关系并不是很亲近,就是其他姨父,也远离金都,若朝中有些什么事情,难以有人周旋。” 柳大娘子不大清楚这些文官武官的利害关系,可明白的是——女婿需要经营起自己的势力。 想明白后,她忽然望向自己的女儿,惊叹道:“离开云县不过半年,你竟学到了这么多,真让阿娘刮目相看。” 翁璟妩浅浅一笑,不语。 与阿娘说了留下来的事情后,阿娘也有意留下,那只需等谢玦从军中回来,才让他去那吏部取得批准文书,让阿兄送回云县了。 在等待的那两日,谢玦还未得回来,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不速之客,是从洛州而来的三姨母。 也就是谢玦的亲姨母。 乍一听到这么一号人,她起先有些没想起来,但后来仔细再想,便有了印象。 这不正是当年小产的几个月后,从洛州赶来的沈三姨母么? 那时,这姨母也是百般不喜翁璟妩的身世背景。 可比起不喜身世这点外,她好似更担心那老太太偏心二房,担心崔氏把控整个侯府,什么好处都给她占。 她甚至还想要说服翁璟妩,说服她怀疑当初谢玦遇险失忆的事情是崔文锦一手策划的。 这两点她倒是不说什么,毕竟那崔氏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可这沈三姨母竟说为了避免老太太和那崔氏以长辈的身份塞妾侍过来。还不如让她先把身边那两个貌美的小婢女给夫君做通房了,如此也总比从外边卖来的好拿捏。 又说若是舍不得这两个婢女,她便到外边寻两个貌美听话的。 翁璟妩拒绝了,可那沈三姨母却似听不进去似的,愣是把人接来了。 恰逢谢玦回府,那两个女子殷勤得很,还险些上手了,但却是直接就被谢玦轰出了褚玉苑。 谢玦更是冷着脸去与那沈三姨母说了一会话,也不知说了什么,那沈三姨母气得当天就收拾行囊,气恼的离开了侯府。 想起这件事,翁璟妩略显头大。 这个沈三姨母是个奇怪的人,她总觉得自己的道理才是真道理,旁人的都是一些歪理。 而且这沈三姨母总爱拿为你好为借口来做出一些她觉得是正确的事情,总之,这沈三姨母是个爱管闲事,且强势而不自知的人。 想起这沈三姨母,翁璟妩就已经感觉到头疼了,更别说待会还要去接待。 三十八章(备马回府...) 这厢, 老太太听到远在洛州的沈三姨母来拜访,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顿时沉了下去, 极为不悦:“她怎来了?” 陈婆子也是愁:“这沈三姨母除了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来了,现在怎就来了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莫不是想张罗着给侯爷纳妾吧?” 老太太捻着佛串,嘴角露出一抹讥诮:“还真是灶神爷扫院子,多管闲事, 她一个外家的姨母倒是敢管到我这永宁侯府里头来。” 陈婆子不免担忧道:“那翁娘子现在有孕, 若是被这沈三姨母气到了如何是好?” 老太太捻佛珠的手一顿, 思索了半晌后, 看向陈婆子:“她这么多年不怎敢来,我记得好像是因在老二媳妇那里吃了亏?” 陈婆子回想了一下, 然后道:“好似是因撺掇着二房小娘多谋划些银子傍身, 气得崔娘子连夜回了娘家, 被大夫人赶走了。” 谢二叔院子里的唯一的妾室,还是沈三姨母婆家的庶女。 陈娘子想到这,说道:“这沈三姨母嫁到洛州后不过一年, 有孕时婆母给她丈夫送了个颜色好的小娘, 在她孩子生下后, 与丈夫感情就淡了。” “因她生的是女儿,而那小娘三年抱俩都是儿子,她对那小娘定是厌烦的, 可又碍于是婆母送去的,她也不敢随意动, 只憋了一肚子气。” 或许是因这个原因,她想到了自己的姐姐, 所以到金都省亲的时候,带了个叔伯家软可欺的庶女过来。 原本是劝说姐姐收了的。理由是到时候老太太想要塞人进来,姐姐便以院子有人了来回绝老太太,也不会落得个善妒的名头。 夫人直接拒绝了,她又转而想去说服自己的姐夫。 可侯爷那性子说一不二,一句话直接回绝了,也不与她说二话。 而那边二房的崔氏想看大房的热闹,就想着给她支招,不曾想最后支着支着,那洛州来的庶女竟与自己的丈夫看对眼了! 等发现的时候,已是珠胎暗结,为时已晚了。 自此崔氏与那沈三姨母也就不对付了起来. 七八年前沈三姨母又来府上,去了世安苑去看那庶女。 瞧也就算了,还乱出主意让她为自己和儿女们多谋些银钱傍身,却不知那小娘身旁有崔氏的人,这些话都被崔氏听了去。 二人的矛盾便激发了,崔氏带着孩子便回了娘家,说是沈三姨母在一日,她便不回来。 自己的姊妹逼走了妯娌,这事传了出去,只会让自己脸上无光,更让自己娘家没了脸面。 侯夫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当即赶走了自己的妹妹,还让她没什么事别来侯府了。 那沈三姨母觉得自己一腔好意全被当成了驴肝肺,也就带着情绪离去了。 多年没来,直到奔丧那一年才来了一回。 老太太想起了这事,随即道:“那也就不用太担心了,不说老二媳妇防着她,就是我那孙媳的母亲也是个不简单的。” 连她都在那柳大娘子处吃了憋,更别说那拎不清的沈三姨母。 说到最后,鄙夷道:“她也不想想我永宁侯府的男儿那是要为国拼命的。如此,怎能被女色绊住了脚,又怎能因后宅的事情而在战场上分了心?” 才说着话,喜鹊便来通传,说是那沈三姨母来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沉沉,陈婆子瞧了一眼后,便会意的朝着门外的喜鹊吩咐道:“老夫人身有不适,不便见客,你让刘管事给三姨母安排一处离主院最远的住处。” 喜鹊应声退出了院子外,与那约莫三十来岁,眼尾皱纹明显的妇人说:“近来天寒,老夫人着了凉,身体有恙,所以不便见沈娘子。” 那妇人脸上的笑意略一僵,随后道:“那还真不巧了。” 婢女笑了笑,然后道:“老夫人吩咐了,让刘管事安排婢女收拾落英院给沈大娘子住下,好生招待。” 沈三姨母皮笑肉不笑的道:“那便替我谢过老夫人了。” 说罢就转身离去,离得远了,瞧了眼前边领路的管事,低声与身旁的婢女念道:“这老太太就是心眼多,我不过知礼数,好心来看望她,她倒好,早不病晚不病,现在却装病给我拒在了门外!” 婢女小声附和:“老太太心偏着二房呢,大姑娘和大姑爷这都不在了,她便瞧不起沈家人了。” 沈三姨母脸色沉了沉:“若瞧得起,怎会同意了玦哥儿把那样身份的女子带进了侯府?” “就算是带入了府中,给个贵妾的身份便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让那女子做了正妻,这不是明摆着对这个孙子不上心么。” 身旁的婢女顺着主子的话说道:“姨母到府中,也不见那翁氏来迎接,这便罢了,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可见那翁氏的礼数极差。” 闻言,沈三姨母脸色凝重地叹道:“可怜玦哥儿没了爹娘,如今这祖母又是个偏心的,娶了个妻子又如此,往后可该如何是好呀?”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已经琢磨着劝说娘家兄长挑选个女儿送来做贵妾了,如此那翁氏才能有危机感,也会下定决心来学习怎么去做一个主母。 婢女问:“可要去会一会这翁氏?” 沈三姨母哼了一声:“我是长辈,我还要亲自去拜访不成?” 冷笑了一声,继而道:“我倒要瞧瞧她何时过来给我问安。” 骁骑军中,阵阵泓宏整齐的喝声响起。 石校尉神色肃严地训着底下的将士,许久之后,似乎感觉到了整个训练场上的气氛似乎微妙了起来。 他琢磨了一下,目光便在训练场上四下环视。 在瞧到一身戎装,凌厉肃杀之气的侯爷沉步走入训练场时,便知这些将士忽然各个绷得笔直的原因了。 或许在旁人看来,侯爷一如既往的严格,那张脸也是冷冷冰冰的毫无变化。可七八岁就跟在侯爷身边的他,怎么会瞧不出来侯爷的变化? 自前几日侯爷忽然说要回军中的时候,石校尉就觉得奇怪了。 明明军中没有急务,侯爷却是天一亮就离开了侯府,来了军中。 更不对劲的是从府中出来,直至到了军中,他就没听侯爷说过一句话,脸上就是连一丝的表情都没有。 石校尉虽然没有过问,却也没能抵住人的好奇劣根性。 他面上肃严地训将士,心底下却是飞速的想着各种可能。 想来想去,终还是觉得是来军中的前一宿与大娘子吵架了。 可大娘子那般温柔,怎可能与侯爷吵架? 再者侯爷话少,与他吵架不过都是对方在骂人,他沉默不语罢了。 但大娘子温柔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骂人? 思索间,忽有小兵来喊,说是将军喊他过去。 石校尉连忙敛思,让身旁的将士盯着下边连枪法的小兵,随而转身朝着观望台上的侯爷走去。 快步踩上木梯,走上了只一人的观望台。 停在了谢玦的身侧抱拳一礼:“将军。” 在军中是将军,在府中则是侯爷。 谢玦双手撑在凭栏上,目光冷冽地扫了一眼训练场,视线停在武校尉武晰的身上,问:“我让你观察的结果如何?” 石校尉循着侯爷的目光望去,低声应道:“属下与霍指挥在这段时日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他离开军中的时候,跟踪他的暗探也没有发现半点可疑之处。” 谢玦看着那武晰,压下了眼底的厌恶之色,沉声吩咐:“继续盯着,不得掉以轻心。” 虽暂无端倪,但他没由来的厌恶,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谢玦从武晰的身上收回目光,转身下了观望台。 远处的武晰似有所感,不禁侧头朝着观望台望去。 看到谢玦的背影,双目微微一眯,眼底有几分狐疑。 总觉得近来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谢玦回了帐中,静坐在位上,缄默不语,眼底晦暗不明。 决定回军中,无他,只是烦乱得很,不知如何面对妻子。 在军中这几日思绪也是乱糟糟的,总是忍不住去想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是否离开了侯府,或是已改嫁。 可他只有一些零碎的画面和梦境,根本无法确定她的经历与她是否改嫁她人。 加上回府前的那几日,再到现在已然八、九日。 这些天,谢玦未得一觉好眠,因此额头隐隐作痛。 敛了烦思,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额头。 许久后,手支在桌上,手握拳撑着额头渐渐浅眠。 梦中,他似回了侯府,才下马,便有下人说三姨母来了府上。 脚步一顿,随即不知想起了什么,再迈着步子走入了府中,脚下的步子逐快了许多。 回了世安苑,便听到三姨母与妻子说—— “你这孩子没了,都是那老夫人的错,若不是她故意为难你,你又何至于小产?” “我瞧着老夫人也是故意的,她不想让你怀上谢家的子嗣。指不定等你下回再有孕之时,她还会塞个妾侍进来,让那侍妾暗地里使坏害你与孩子。” “为了防患于未然,还不如先给玦哥儿寻上两个妾室。” “这圣人有言,凡为官者,不得妾成群。这玦哥儿有了两个妾室,老太太也不能再往你这院子里头塞人了。姨母瞧着你那两个丫头就很好,若不愿,姨母再给你寻两个安分的过来?” 听不见妻子的声音,但约莫也能知道她心情不悦。 他沉着脸走入了厅中,看到面色寡淡,眼神在隐忍的妻子,还有那多年未见的姨母。 阿妩在瞧了一眼他之后,微微偏过了脸,显然是因姨母这话而对他生出了几分怨。 三姨母一见他,愣了愣,似乎知道他听到了她的话,便劝道:“玦哥儿,你可得好好防一防你那祖母了。” 梦中,他没有言语,而是在妻子的身旁坐下。 三姨母继续道:“你可不能学你父亲那样只生两个孩子。现在你们大房子嗣薄弱,除了兰姐儿外也没个帮衬的,也不像二房那样儿女众多,往后他们帮衬也多。” 他冷眼瞧向三姨母,沉声开了口:“我祖母身有诰命,父亲立下诸多功勋,敢问姨母是有诰命在身,还是为朝廷建过功勋,才敢如此站在至高之处编排他们?” 三姨母顿时黑了脸,开口道:“我这事为了你好,若是换了旁人,我何至于说这些得罪人的话?!” 他再冷脸问:“三姨母是好意,还是多管闲事?” 接着又道:“我父亲不纳妾,我也不会纳妾,若是我再听到三姨母编排祖母与父亲,或在我和阿妩面前提起纳妾一事,三姨母便当做没有永宁侯府这一门亲。” 三姨母闻言,面色一变,正要发怒,他厉目望去:“三姨母今日在侯府所言,我会一言不差的书信一封送去洛州姨父那处,更会表明断亲之意。” 三姨母心下一跳,随即白着脸嘴唇蠕动半晌,不敢置信的反问:“玦哥儿你是不是真的不认我这个姨母了?” 他话音冷沉:“不要也罢,送客。” 梦境忽然被帐外传来的一声“将军”打断,谢玦睁开眼的那一瞬,眼神尤为凌厉。 不过几息,便知方才是梦。 “将军,是侯府的小厮送来了口信。” 敛去凌厉,抬眸望向帐外,淡淡的道了声“进。” 不一会,小厮进了帐中,朝着上座的主子躬身一礼:“侯爷,昨日下午,洛州陈家姨母来了府上做客。” 先前侯爷吩咐过,若是侯府有什么事,与娘子有关的,都得来禀。 小厮听说了那姨母做过的事,犹豫了一夜后,总觉得这沈三姨母会去寻娘子的麻烦,所以才来军中报了信。 谢玦回想起方才的梦,眼神蓦然一沉,瞬息站起了身。 这三姨母还真的来了,竟还是现在! 虽知可能经历过一回阿妩会应对得过来,但心下到底不想再让她经历第二回这样的糟心事。 默了一瞬,也不换戎装,径直走出帐篷,与外边的将士道:“备马,回府!” 三十九章(送客) 沈三姨母在落英院住下了, 翁璟妩也没有去问候的意思。 柳大娘子见女儿也不去见那长辈,心底有疑:“那沈三姨母到底是长辈,你作为小辈, 应是要去问安的才是。可你模样,好似不大待见女婿的姨母?” 翁璟妩把炖汤喝完了,擦拭了嘴角后,才望向母亲。 “阿娘可知为何我现在都没有去问安?又知那三姨母来这侯府是什么目的?” 柳大娘子一听,听出了里边有些弯弯道道, 不禁道:“你且说我听听。” 她看向阿娘, 问:“阿娘可见过妹妹张罗给姐夫纳妾的?” 柳大娘子只一息就明白女儿话里的意思, 当即露出了嫌恶之色:“那沈三姨母还动过说服老侯爷纳妾的心思?” “不是动过, 而是直接带了人过来。只不过公爹没要,那女子却与二叔好上了, 如今二叔院子里的那位小娘便是姨母婆母家的亲戚。” 说罢, 翁璟妩又把二房崔氏与沈三姨母闹掰的事说了。 柳大娘子听了这沈三姨娘的事迹, 惊讶这人的厚脸皮,不禁感叹道:“这样的人怎还有脸来?那她来侯府目的……”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惊愕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翁璟妩倒了一盏热水给阿娘, 点头:“十有八/九会提起这件事。” 柳大娘子沉了脸色, 啐道:“想得倒美,白纸黑字落了印的,便是侯爷, 到了圣人那处,也没有纳妾的道理。” 翁璟妩淡淡一笑:“那三姨母很是难缠, 等夫君回来再把人请走就是了,但现在让我去问安, 不过是给自己添堵。” 上辈子不正是,她做足了礼数,可这姨母架子还是端得极高,不管不顾旁人是如何拒绝的,沈三姨母只管说她自己的。 上辈子做足了礼数都被添了堵,问安不问安总归是一样结果,那这辈子索性撂担子不干了。 她还不是掌家的主母,传出去也只落得个没礼数,过些时日等那沈三姨母离开了金都后,自然而然就没了,她何至于为了这么一点儿的名声给自己添堵。 柳大娘子从繁星那处听来,说是老太太也没见那三姨母,而且还把人安排在了最偏远的落英院,想来也是不待见这个姨母的。 柳大娘子想到这,便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见了,省得给自己添堵。” 可消停了半日后,第二日巳时,翁璟妩望着阿娘给孩子做小虎鞋的时候,繁星来通报。 说那沈三姨母摆起了谱,也不等下人通报就直接入了院子,现在就在门外。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但翁璟妩却没有意外。 人都在外边了,说不见,有可能她会直接闯进来也说不准。 柳大娘子道:“若不然阿娘出去会会她?” 翁璟妩摇了摇头:“我总归是这褚玉苑的主子,还是一起去吧,她也欺负不到我的头上来。” 柳大娘子见女儿从容不迫,心下不禁感叹女儿是真的长大了,不是需要躲在父母羽翼之下的小姑娘了。 翁璟妩让明月把人请道厅中去,然后与母亲一同去了那正厅。 入了厅中,虽为长辈,但因是客人的身份,且就身份上来说,比不得侯府娘子的姨母,理应站起才是。 但那沈三姨母却是连正眼都没有,端着茶水目中无人的浅饮着。 翁璟妩与阿娘上座,淡淡一笑:“姨母前来,有失远迎。” 沈三姨母一肚子火,听到这话,沉着脸把杯盏重重的放到了桌面上,声音在厅中甚是响亮。 沈三姨母抬眼望去,打量了一眼对面的外甥媳妇。 温婉与明艳的外貌,让她想起了家中的妾室,也是这样的样貌,心下顿时生出了厌恶。 冷哼了一声:“你也知有失远迎了?我身为你长辈,昨日到了一日,你也不来问安,你还有没有礼数了?!” 翁璟妩还未说话,一旁的柳大娘子轻笑了一声:“这位亲家姨母,你口口声声说旁人没礼数。可你这副模样,也不见得有什么礼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女儿的婆母呢。” 沈三姨母眉头一皱,转而看向了那与翁氏有五分像的美妇人。 略一思索便知这就是外甥媳妇的娘亲。 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声:“我还当这礼数是与谁学的呢。” 柳大娘子也不恼,拍了拍袖子,好似拍去什么脏东西一样。 随而意有所指的道:“我倒是从未见过客人到了主人家后,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好似来侯府做主似的。” 说罢,又道:“我待会倒要去好好问道老夫人,这侯府当家的人到底是谁,怎一个沾点边的亲戚也能对侯府的娘子说三道四?” 翁璟妩面色淡淡的开了口:“倒不是我不去问安,只是……” 她看向沈三姨母:“三姨母敢保证不是来给夫君纳妾的,也不是来挑拨我与祖母的关系,我自是欢迎,可三姨母敢保证吗?” 听到她的话,沈三姨母面色一凝,心底更是惊诧。 可随即一想,她这是为玦哥儿好与翁氏好才想要劝说的,可怎到了这翁氏的口中,她就变成一个恶人了?! “三姨母可是觉得是为了我与夫君好,还觉得自己被当成了恶人?” 沈三姨母瞳孔骤然一缩,暗道这翁氏会读心术不成,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翁璟妩浅浅一笑,说道:“三姨母不用太过担心,夫君已经白纸黑字的写了保证不纳妾的契书了,若是他纳了妾,便是失信,我也不担心祖母会给夫君纳妾。” “姨母为了夫君好,想必不会让夫君做一个言而无信,让圣人都不耻的人吧?” 所有劝说的言语,便被轻飘飘的几句话堵着了口中。 憋了半晌,沈三姨母黑着脸骂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你让身为侯爷的丈夫落下字据,你们翁家安的什么心思?!” 柳大娘子面色一变,正要开口,翁璟妩朝着阿娘做了稍安毋躁的手势,然后看向沈三姨母。 “三姨母难道不知我父亲救夫君的时候并不知他的身份?” “父亲本就只想给我招婿入门,让我不受欺负,我们从未想过攀附什么权贵,救人一命是美德,连圣人都赞颂这种美德。” 说着,面色依旧温然,但目光却已逐渐锐利:“我父亲为官清廉,好名声在云县家喻户晓,若是三姨母再多诋毁一句,我便会为父亲讨个公道,进宫求见皇后娘娘,求她在圣人面前还夫君公道。” “若是沈三姨母不信,便可再说一句,我现在便进宫,说不得假。” 翁璟妩目光清冷,面上没有半点说笑,或是恐吓之意。 沈三姨母本是什么都不怕的,更是不怕她威胁自己。 但若是真的闹到了皇后娘娘那处,陈家不问缘由要休了她又如何是好? 心里顿时憋得慌,抬头看向她,恼羞成怒的训道:“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如此无礼,如何能当得这侯府主母。” 翁璟妩微抬下颌,慢条斯理的道:“当不当得,难不成是三姨母说了算?” 说着,撇开了眼,淡淡道:“姨母不挂着为你好的名头来膈应人,我还当姨母是长辈,若是不能好好说话,姨母什么都不是。” “翁氏你、你!!”那一席话气得沈三姨母指着她,你了半天都顺不了那口气。 “你个小门户出来的,毫无教养,你这般出身与教养,还不如当初那个给玦哥儿定下做贵妾的英娘呢!” 话一出,本就安静的厅中,更加的寂静了。 翁璟妩略微诧异,这上辈子从那谢菀瑜口中说出来的话,不曾想这一辈子,竟是从这沈三姨母的口中说出来的。 谢玦听到这话,正要推门入厅中的动作一顿。 两息之后,蓦然推开了厅门。 门一开,顿时有风灌入。 厅中的人都往门口望去,在见到背光的高大身影,只一眼便知是谢玦回来了。 因谢玦本就是个没什么表情的人,更因背对光线,众人看不大清他的眼神。 被堵心塞的沈三姨母见外甥回来了。 许是觉得有靠山了,这郁结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连忙站起,委屈的控诉道:“玦哥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娶的这妻子毫无教养,不仅顶撞了长辈,还给你姨母我扣了好一顶帽子!” 谢玦抿着唇,冷眼扫了眼三姨母,随即走到了岳母的身前,略一礼,然后才走到妻子的身旁立着。 翁璟妩抬头瞧了一眼他。 上辈子,他在这事上倒是处理得好,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沈三姨母这才瞧清了多年不见的外甥。 外甥越发的像那不在了的姐夫。 她望着亲外甥,不禁想起当初自己想要劝说姐夫纳妾时,姐夫冷冰冰地瞧了她一眼,说了那样的一句话。 ——永宁侯府不缺你这门亲。 目光再对上外甥那漆黑深沉的眼神,心下顿时犯了怵,一时不敢确定这外甥会不会向着她。 谢玦静默了几息,朝着沈三姨母开了口:“往后,三姨母就不要到侯府来了,而方才姨母所言,我会书信一封,一字不差的送去洛州给姨父。” 谢玦对沈三姨母的态度,与对话,与翁璟妩经历过的上辈子差不多。 沈三姨母瞪大了双眸,双眼和嘴唇不停地颤动着,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能这般对我,我是你姨母。” 谢玦呼了一息,半晌后,才开口:“所以三姨母就能如此对我的妻儿,对我的岳母?” 他又问:“同床共枕的妻子与多年不见,且次次来侯府都搅得侯府不得安宁的姨母比起来,孰轻孰重,三姨母难道就没有自知之明吗?” 这话,没有给她半点脸面。 柳大娘子心底畅快了,还不忘踩上一脚:“真当自己是根葱呢,竟跑来侯府来指手画脚。这要是传出去,沈家和陈家的女儿估摸也寻不到好人家了。” 自然,沈家有侯府的亲,倒不会太受影响。 一人一句,连亲外甥都不帮自己,沈三娘子再厚的脸皮也待不下去了。 她又恼又怒又委屈地挥袖离去。 人才到门口,便听到自己的亲外甥吩咐下人:“给三姨母收拾行囊,送三姨母出府。” 沈三姨母脚步一顿,瞪大了眼。 娘家沈家这几年逐渐落魄,但还有永宁侯府这门亲,门楣勉强能撑得住。 但她婆家却也是知道沈家不如以前了,现在她在陈家还有些份量,不过是因亲外甥是永宁侯罢了。 可若是陈家知道她来了一趟金都,便把永宁侯府的交情弄没了,她在陈家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脚步顿了下来,她咬牙转身回了厅中。看向亲外甥:“玦哥儿,姨母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做得这么绝,是想逼姨母去死吗?” 谢玦眼神沉如水:“我现在只是送姨母离去,亲尚在。但姨母再次以长辈姿态高高在上出现在侯府,或是在金都传阿妩的闲话,那么便断亲。” 话到最后,语调冷然:“姨母该回去了,莫让我寻人来轰。” 沈姨母虽然怒,可心下到底生出了惧意。 她这亲外甥与他父亲一样,不讲半点情面。 最终,沈三姨母只在侯府住了一宿便离开了侯府。 谢玦一身戎装,便与岳母道了声回屋换了衣裳再去请安。 翁璟妩随着他一同回了屋,他与她道不用太在意这三姨母,当做个陌生人便好。 翁璟妩倒还真的没有在意,所以也就点了点头。 回了房中,站在衣柜前。 在给他寻着衣服的间隙,她开口问身后的人:“方才那三姨母话中说给夫君定下做贵妾的英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十章(爱脑补的侯爷...) 脱着戎装的谢玦, 脑海中不禁回想着方才在厅中听到的话语。 谢玦是在妻子反问三姨母时,反问是否敢保证不会提出给他纳妾之时回来的。阿妩与沈三姨母的对话,与梦中的全然不一样了。 谢玦之前或许还有些许的不确定, 可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了。 ——她确实不是十七八年岁的妻子了。 因为经历过一回了,所以才能知道三姨母会说些什么话,也能从容不迫地应付。 事已成定局,眼前的妻子虽比他多了一辈子经历,但总归还是他的那个妻子, 缓和了数日, 谢玦已然适应, 也逐渐接受。 才把护腕解下, 身后却忽然传来妻子询问的声音。 “方才那三姨母话中,说给夫君定下做贵妾的英娘, 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一瞬间, 谢玦觉得这对话有些熟悉,好似她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一样。 原本因是无关紧要的人,打算与她道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但想起了那预知未来的梦, 与厅中她与姨母说的话。 那她现在只是因三姨母提起而随口一问? 还是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 她因这英娘发生过什么事情? 默了两息后,他还是解释:“约莫五年前,扈副将随着父亲在一次交战中落得瘫痪, 儿子也战亡了,家中只剩下一个姑娘。” “许是怕自己拖累女儿, 便求了父亲,让我纳她为贵妾, 让侯府庇护女儿,但同年父亲与母亲便在水上遇了难,这事也就暂缓。” 翁璟妩从柜中取出了衣裳,面色沉沉。 谁要听他这些连侯府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按捺下了心中烦躁的情绪,转身把衣服拿来,放到了床榻之上,然后走上前,帮他解开戎装的暗扣。 她低垂着眼眸,柔声的问:“那后来为什么没有成?英娘又去了何处?” 有一瞬,他好似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她柔顺地帮他脱下戎装,追问英娘的事情。 谢玦许久未语,翁璟妩心情顿时再次沉入水底。 重来的一回,他还是选择闭口不谈吗? 翁璟妩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对这英娘的事情早以看淡了许多,但到头来终究还是迈不过这道槛。 她忍下不耐的心绪,再度解开他戎装的暗扣,但解了几回都没有把解开。 谢玦感觉的出来,妻子的情绪有些微妙。 若非不是因未卜先知一事,谢玦自认察觉不出来。 或许她真的因这英娘而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或是一样像今日被三姨母侮辱那般,也被旁人侮辱过。 思索到此,谢玦继续解释:“父亲母亲去世,无人再提起这事,我离开金都去历练前给英娘送去一笔银子,说认下她做义妹,再让她另嫁他人,贵妾一事自此作罢。” 翁璟妩抬起头,面色淡淡的望向他。 她查过了,谢玦双亲离世的时候,英娘不过是十五的年纪,直至十八都还没出嫁,都说是在等他。 也是十八岁那年,英娘才没了音信的。 逾今才不过过了两年。 谢玦不瞒她,说:“我历练回金都时,扈校尉她再次来寻我,我便说了我这辈子不会纳妾。” “且以她的身份,祖母和宫里的娘娘,也不会让她为侯府正妻。”再者,我并无娶她之意,后来她也就没有只言片语的离开了金都,再无音讯。” 话到最后,谢玦盯着妻子,肃严的问:“你在意英娘的事情?” 翁璟妩听到谢玦说这辈子绝不会纳妾的时候,心头愣了愣。 她以为,他不纳妾全是因答应过父亲,签下了契书,却不想他一直以来都是这种想法。 再听到他问自己是否在意英娘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而且这些话,上辈子为何不解释?这辈子就这么轻易的说出来了? 还有,他把那对母子接回来到底又有什么理由? 这理由难道重要到什么地步,以至于他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心情? 心头万般烦躁,但面上却是化为了浅浅一笑:“听三姨母提起的时候,确实是有些在意的,但现在听到夫君的解释,便不在意了。” 她松开了解暗扣的手,道:“夫君这戎甲着实难解,我也解不来,便先让人去给夫君备些热汤泡一泡。” 说着,便转了身。 一转身,笑意也瞬间沉了下去。 才走两步,猝不及防地被那有着一层厚茧的手抓住了手腕。 步子一顿,她低头瞧去,顺着那手臂往上望去,对上了谢玦那双漆黑的眸子。 “你生气了。”谢玦语气是确定的。 翁璟妩心下一惊,她以为自己已经隐藏得很好了,可谢玦怎就瞧出来了? 谢玦紧盯着她,开了口:“因英娘一事不过是陈年旧事,多提无益,再者这事本就是侯府做得不对,白白耽搁了她数年,所以我本来不打算说那么多的,” 她生气了,那么她肯定不仅是因被人以英娘之事侮辱过,或者更甚。 如此,还是说了吧,免得多生嫌隙。 “父亲对二十年的同袍有愧,所以未过问他便应下了贵妾一事。我因这事与父亲翻了脸,直到父亲去世前我都未与他好好的说过话,所以这事我一直不想提起。” 翁璟妩望着他,半晌才问:“那为什么夫君现在又说了?” 个中缘由,谢玦知道是不能说的。 她对他明显有怨,在这怨气未消除之前,若与她说他知道的这些事情。只会让她觉得是因为这些梦,才会有所改变,与她解释。 虽然的确是如此,但却不能明说。 一旦说清楚他的际遇,只怕会让她的怨气加深,且永远不会消除,所以只能瞒着她。他能梦到或是感觉得到未来数年的事情,暂时得瞒着她。 “我感觉得出来,若不说,你会一直在意。”他说。 翁璟妩静默不语地与他四目相望。 多年来积下的怨气,怎会因他的这三言两语的解释就消除了? 哪怕他现在的话,能解释得清楚当初他为何没有与她细说英娘的过往,也解释清楚了他与英娘无私情。 但这事情于她来说是已经发生过的了,她也憋闷了五年,这都是事实。 这些委屈不会因为他现在的几句解释,她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或许她将来可以释然,但起码不是现在。 翁璟妩温然一哂,与他说了谎:“夫君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也不大在意。” “娘亲还在等我们,夫君还是先梳洗吧。” 说着,缓缓从他手中抽出手,然后往房门走去。 谢玦望着她的背影,静止不动地站了许久。 可以感觉得出来,她很在意这件事。 他既然能梦到三姨母的事情,也不知能不能梦到英娘的事情。 若能知道英娘为何让她在意,他也可对症下药,让她消除一些怨。 想到这,谢玦轻叹了一息。 * 谢玦一回来,沈三姨母便立即被送走了。 这事落入崔文锦耳中,连忙去瞧了热闹。 那沈三姨母经过前院的时候,看见崔文锦,瞬间挺着腰背,梗着个脖子抬着下颚,好似在维持着最后的一丝尊严。 在路过那崔文锦的时候,终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她提醒崔文锦:“你且看着吧,那翁氏可不简单,如今这般怂恿了玦哥儿这样对我,指不定那日就轮到你了。” 崔文锦早就吃过翁氏的亏了,哪还轮得到她来说。 轻笑了一声:“沈嫚呀沈嫚,你这还真是一如既往爱挑拨离间,就是自恃清高也没半点变化。”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是好意提醒你!”沈三姨母怒道。 崔文锦白了她一眼:“你与我的关系有多好,还用得着你好意来提醒我?” 讽刺道:“自以为是的嘴脸可真难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还跑来做侯府的主?且看吧,你再这么多管闲事,还有哪家亲戚能受得了你。” 崔文锦的话,让沈三姨母想起了娘家人,每回回去,一个个都好似避瘟神一样避着自己,就是兄长都让自己少回去。 现在玦哥儿又如此…… 难不成,他们都嫌她管了他们的家事,可她明明是好心呀! 见沈三姨母的表情,便知她在想些什么,崔文锦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省省吧,你自己都嫌你家婆母给你丈夫纳的妾,嫌你婆母管束你过多。可你自己却做了与你婆母一样的事,惹人嫌得很,还一副清高的觉得是为他着想,什么玩意?” 崔文静冷笑了一声,瞧了一眼那神色呆滞的沈三姨母,心头快活了,便也就转身离去。 多年来的气终于出了,与身旁的何婆子说道:“回去后温一壶酒,我得吃些好酒来庆祝庆祝。” 她虽不喜翁氏,但更不喜这个让丈夫纳了妾的沈嫚! 她巴不得沈嫚过得不好,巴不得她懊悔做过的事。 * 午膳前,谢玦在岳母面前为自己姨母的失礼举止道歉。 柳大娘子也是明事理的人。 毕竟哪家没个糟心的亲戚,且重要的不是沈三姨母的出言不逊,而是女婿的态度。 女婿的诚恳且没有偏帮亲姨母一分的态度,让柳大娘子没迁怒侯府一分。 午膳过后翁璟妩在陪阿娘。 柳大娘子也问了英娘的事情,翁璟妩便把谢玦与她说过的话与阿娘又说了一遍,柳大娘子这才放下心来。 谢玦与翁鸣隽从膳厅出来,也就闲聊了一会。 虽聊得心不在焉,但因脸上都是万年不变的清冷表情,翁鸣隽也没有瞧出来。 翁鸣隽道:“先前我也担心阿妩妹妹在金都城过得或许不好,但妹夫与阿妩妹妹让人送了一大车礼回云县后,这些担心也消了一半。” 说到这,他长叹了一声:“虽然我与阿妩妹妹不是亲生兄妹,但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见不得她受委屈。” 谢玦闻言,转而看向身旁那好似陷入回忆中的翁鸣隽。 他记得在云县府衙中任职的时候,偶然听老捕头开玩笑提起过。 说当初翁知县和其娘子有了女儿后,便已经打算把这养子当成了女婿来养。 翁知县还没有当上知县的时候,有些口无遮拦的人就常爱打趣带着妹妹玩耍的翁鸣隽,说他是翁家的童养夫。 也不知战死后,翁鸣隽是否已经娶妻。 若是未娶,阿妩也离开了侯府,岳父岳母会不会撮合他们二人? 思及此,谢玦眸色一沉。 心头似堵了一团棉花,软绵绵的,却也能让心头不顺畅,憋闷得紧。 半晌后,不想再深究这或许很难有答案的事情,谢玦提了旁的事。 “先前我与阿妩提起过,让云县的人都习武来强身健体,防御贼人,我琢磨了许久,也想了一套棍法,你来瞧瞧可不可行。” 翁鸣隽眼神一亮:“去!” 谢玦的棍法虽然做了许多修改,但对于平常老百姓而言还是太过霸道了。 而翁鸣隽倒是经常与这些老百姓打交道,大概知道该怎么改进才更适合。 二人一番改进,天色渐暗,也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晚膳过了许久后,夫妻回了房中,各做各的。 二人待在屋内,静悄悄的,气氛略微妙。 翁璟妩坐在桌前看着院中花销的账册,谢玦则在榻上看着兵书。 谢玦看了眼妻子的背影,他感觉的出来,自己可却好像被她隔绝了一般。 沉默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问她是否在意英娘的事情,她也不承认。 若是继续追问下去,恐会让她生疑。 看了许久,兵书上的内容却是一字都看不进去。 谢玦琢磨良久,想起了翁鸣隽,也就开了口:“阿妩。” 翁璟妩假意借着看账簿来避开与谢玦交谈,在听到他唤自己时,眉间不着痕迹略一皱,随而才转头看向他。 “嗯?” 谢玦放下了兵书,问她:“阿兄在云县可有心仪的女子?” 翁璟妩一愣,着实没想到不管闲事的谢玦竟会问起这事。 “夫君为何这么问?” 谢玦想了一下,道:“阿兄年纪似乎也不小了,该是要定亲的年纪了,若是往后要往上升,自是要说一门好亲事。” 翁璟妩心有狐疑,总觉得谢玦不可能只是关心阿兄的亲事才会这么说的,但却又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既然他提起了,她也不免想起上辈子阿兄的亲事。 阿兄是娶过亲的。 只是上辈子的妻子因偷人,所以让阿兄被人嗤笑。 她也是听母亲说的,她嫂子以为自己喜欢的情郎死了,便也就听从了家人的安排嫁给了阿兄,可谁知情郎没死,还回来了。 二人不仅没有自此断了,反而暗地里有了私情,二人被揭发的时候要死要活的殉情,阿兄直接一封休书让他们走了。 想到上辈子的那个嫂子,翁璟妩便心下不适。 阿兄掏心掏肺却换来了她的背叛,如此行径不知比带英娘母子回来的谢玦过分了多少倍。 想起这事,顿时认同了谢玦的话,是该慎重再另说一门好亲事。 她回神,与他道:“夫君说得对,阿兄是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明日我去与阿娘说说看,最好能寻个金都的寻常女子,往后也不至于是远嫁。” 谢玦闻言,心下沉了沉。 阿妩并非嫌贫爱富之人,若是她阿兄上辈子有了妻子,她必定不会说这样的话,而是会重新撮合二人。 便是那妻子有可能因意外而早亡了,她也会想办法让其避开这劫难。 若不是还有别的意外。 那么她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她所经历的那一辈子,翁鸣隽一直都没有成亲! 那翁鸣隽因何没有成亲,谢玦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的是,翁鸣隽很快就会议亲了。 翁璟妩也不知谢玦想到了什么,只是觉得他那双漆黑眸子中好似忽然多了几分坚定, 接着便听到他说:“不如趁着阿兄在金都的机会,给他相看一门亲事吧。” 四十一章(经常回来的侯爷【修bug...) 翁璟妩原本还是在意从谢玦口中听到的解释。 这辈子这么容易的解释了,就好似她白白憋屈了几年,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她想到这就觉得更加的憋屈了。 可一提起阿兄的亲事,这解释一事倒是被冲淡了许多。 就寝前,翁璟妩脑海中想的已然全是阿兄的亲事了。 阿兄是在明年开春成的婚,离现在还有小半年。 再者阿娘也没有与她提起,那么这亲事肯定还没有定下来, 还是来得及阻止的。 谢玦看了眼妻子心事重重的在脸颊上抹着面脂, 略一沉吟便知她所想。 总归不再纠结英娘一事, 谢玦心头莫名松快了些。 在榻上躺下准备就寝时, 他把被衾拉了上来,说:“莫想了, 早些安置吧, 明日你可再与岳母商议一二。” 是呀, 还是先与阿娘提个醒为好,不然又该定下上一辈子那个害得阿兄被人嗤笑许久的前嫂子了。 翁璟妩轻“嗯”了一声,随后闭上眼。 谢玦到底没有再提三姨母, 或是英娘的事情。 待梦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再谈也不迟。 早间,翁璟妩与阿娘提了阿兄的婚事,说了昨日与谢玦谈过的事情。 但柳大娘子却是为难了, 道:“可在来金都前,我已有向城东小食馆的何家说亲的打算了, 而且你阿兄也没有什么意见。” 翁璟妩没想到会这么快,但好在还未定亲, 不然就棘手了。 琢磨了一下后,问:“可是城东如意食馆何家三姑娘?” 翁璟妩摇头:“不认识,倒是见过几回。不过,阿兄是否很喜欢那个姑娘?” 柳大娘子笑道:“你阿兄就是见过一面而已,不过是我见那姑娘长得标志,干活也利落,我看着可以便也就打算定下了。” 见女儿的面色有些凝重,笑意渐敛,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翁璟妩犹豫了一下:“我去过如意食馆,恰巧遇到过几回那何三姑娘,但让我有些在意的是那何三姑娘似乎与食馆的长工有些眉头。” 她说了谎,但又算不得是说谎,因着这事是事实。 柳大娘子一愣,随即惊骇的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翁璟妩道:“我只是偶尔见过二人眉来眼去,也不确定有无猫腻,阿娘你切莫往外说,会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的。” 柳大娘子忙应:“这些事我哪里敢随便往外说呀。” 翁璟妩劝道:“总归阿娘你也不在云县,也不急着提亲,先差个人回去查一查再说。” 想了想,又说:“阿兄不会一直待在云县的,万一这以后要调离了,那人家姑娘也得跟着远走,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娘家人一回,所以我觉得阿兄的婚事暂时先不急。” 柳大娘子面色凝重了起来,心事重重地点了头,但又道:“这不是看他都有二十一了,能不急么?” “这事急不来,先慢慢相看。”翁璟妩劝道。 柳大娘子也不免琢磨了起来,养子到底不会一辈子只是个小捕头。 虽然不在意出身,但总归得寻一个品行正,心眼正的。 若是这妻子未过门前就真与旁的男子有过什么,那断然是不可以的。 再者若是摊上个像女婿那姨母一样的,想想都觉得瘆得慌。 想到阿兄过几日就要回云县,便让阿娘嘱咐一下,让他避开着何家姑娘,莫让人有了把柄,到时候不娶也不行了。 翁鸣隽毕竟还是要当值的,所以不能像养母那般在金都待几个月。 在谢玦取来给岳父了吏部批假的文书后,也该回云县了。 另外,此番回云县,还要暗中调查武晰的事情。 阿兄回了云县后,翁璟妩发现谢玦这段时日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上辈子一个月也就回那么一两日,但这辈子,几乎每隔七日便会在府中待两日。 十二月月初,金都下了初雪,屋外风大如吼,晚间更甚。 今日的风雪大了些,临晚,谢玦却又归了府。 房门以开,有冷风灌入,坐在软塌旁看书的翁璟妩抬头往房门望去。 见门外是斗篷与脸上都沾了风雪的谢玦,愣了愣。 谢玦在门外拍了拍身上的积雪,随后才跨进屋内,转而关上了房门。 屋内与屋外截然不同,屋外冰天雪地,屋内却炭火温暖。 入了屋中的谢玦,把身上的斗篷脱下后,望了眼妻子那似乎又大了许多的肚子,道:“不用起来了,我自己来便可。” 翁璟妩也就又坐了回去,看着他脱下披风挂在了炉子旁,走到盥洗架前擦脸净手。 她试探地问:“夫君在军中的事务不繁忙吗?” 自阿兄回云县后,已经一个多月了,谢玦这都回来第三回了。 前边两回回来,她有些诧异,但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谢玦擦干了手,把帕子挂回架子上,随即走入里间,把被风雪浸湿的外袍脱下,挂在了一旁。 再而扯着腰带,应道:“天气骤冷,冰天雪地,训练减少,便也有了些空闲回府。” 空闲了么? 翁璟妩有些不信,但因这辈子孩子保住了,她也不在什么苦闷都往腹中吞,他有所改变倒也算合理。 谢玦换着衣袍,隔着屏风往外边的身影望去。 从梦中,以及她的话语中可以听得出来,他似乎一直以来都很少回府。 这也是她所在意的。 既她在意,那他便勤些回来。 只不过,有一些军务也会紧迫了许多。 至于英娘的事情,他总想早些梦到,但却是一次都没有梦到过。 既然梦不到,便先查明英娘所在,从现实入手,看能不能查出妻子在意的蛛丝马迹。 所以在前些天,谢玦让人暗中调查英娘所在,但调查的人发现也还有另外的人在暗中调查英娘。 英娘已无亲人,不可能还有人去调查她。 谢玦心中有疑,便也让人去查一查是谁在调查英娘。 逼迫之下,从私探口中得知对方是个戴着帷帽的姑娘。 那姑娘只取了信来,让他瞧过后,又盯着他用火烧了。 还说她会每隔一段时日,不定时的来寻他要调查的结果。 得知这消息后,谢玦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自己的妻子。 旁人便是寻找英娘的踪迹,也不会这般避讳,只有她,才会如此的神秘。 换好了衣袍,从屏风内走出,眸色沉沉的问:“我回来,你不高兴?” 翁璟妩望向谢玦那寡淡的神色,温婉一笑:“夫君能回来陪我,我自是高兴,夫君怎总爱问这些?” 她低头望了眼微微一动的肚子,笑道:“孩子也很高兴。” 说着,她抬头望向他:“夫君不妨来摸一摸。” 谢玦望进她的笑眸中,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在想——她确实是一点也不羞了。 对她回来前的年岁,谢玦并没有太在意。 但只是有时她举止妩媚自然,而自己拘谨得反倒成了毛头小子,便觉得有些无奈。 但终还是眉目沉定地走了过去。 在她的身旁坐下,迟疑了一下才把宽大的手掌罩在了那大得有些惊人的孕肚上。 八个月以来,他触碰她这孕肚的次数屈指可数。 掌心之下,有小脚轻踢着肚皮,感觉很明显。 谢玦低下头,看着自己覆在孕肚上的手掌。 他想起,他好似差些就当不成父亲了。 若是这个孩子没有了,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没有经历过,他自己也不知。 只是在想法出来的这一瞬,心底沉闷,也有轻微刺痛。 沉闷间,妻子悠悠开口道:“今日祖母让人请了太医来搭脉,太医说这胎十有八、九是个哥儿。” 谢玦眉梢微微跳了跳。 毕竟都是自己的孩子,倒是从未想过她这腹中的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翁璟妩的目光落在谢玦低垂的眉眼上,五官以及轮廓都犹如精刀雕刻,明挺深邃。 她暗暗的想:儿子的性子千万不要像谢玦才好,但这样貌一定要像谢玦的。 再说这日子不知不觉间便也就过去了。 十二月底,翁璟妩已有八个多月的孕肚了,也是临近年关的时候,翁父与义子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因翁父不适应这金都的天气,来的第一日便感了风寒。 翁璟妩匆匆与阿爹见了一面,就被阿娘赶走了,道是不能把病气过给她。 都多少年没见了,所以只是匆匆一面,也让她红了眼。 缓了许久,她才缓和过来,去寻了阿兄。 翁鸣隽见妹妹过来寻自己,便知要问什么,看了眼她身后的人。 翁璟妩会意,便把人遣出了屋外。 为避嫌,房门是打开着的。 屋中只二人,翁璟妩问:“事情查得如何了?” 翁鸣隽呼了一口气,叹道:“那邕州着实是太乱了,好在离开金都的时候,你给了我银子打点,我和弟兄几个才能平安无事地离开邕州。” 一听,翁璟妩惊道:“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翁鸣隽不想让她担心,也没有细说惊险,只道:“意外是有,但用了银子打点,也就有惊无险,也没有伤亡。” 虽然阿兄说得轻松,可翁璟妩还心有余悸,忽然后悔让阿兄去调查武晰的事情了。 “阿妩妹妹你让我去调查的事情,我查过了,明面上倒是没查出什么端倪。县衙户籍上边确实也有武晰这个人,年纪与在金都任职的信息都对上了。” 翁璟妩心思敏锐,面色倏然一凝,问:“那暗地里呢?” 翁鸣隽皱着眉头回想,道:“我与几个捕快假扮押镖的镖师借宿那一个村子,离开不过是半个时辰,便被山贼给堵了。” 翁鸣隽多少知道些山贼规矩,有买路钱,也有卖命钱。 把身上的钱财都交付了,好在银钱给的多,才能平安地避开与对方硬碰硬。 翁璟妩皱眉沉思了片刻,面色凝重的道:“阿兄怀疑那村子有人给山贼通风报信?” “以我的经验来看,确实有这个可能。”翁鸣隽随着义父左右多年,多番揣测后才有的答案。 翁鸣隽低声嘱咐:“妹夫怀疑那个武晰,恐怕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还是让妹夫小心戒备的才好。” 翁璟妩点了头:“我会提醒夫君的。” 面上沉稳,但心思已然翻转了起来。 怎会那么巧。 武晰出自邕州。 而谢玦去平乱邕州,武晰也去了,数千人只余他的人活着回来了。 再者此番阿兄调查武晰出身的村子,这才出村子就遇上了山贼? 按理说,武晰身在金都为武将,多少都能震慑村民一二,让他们不敢随意与山贼勾结。 可不仅没有震慑,还胆大妄为得抢劫过往旅商与货物。 太多的巧合,往往就不单纯了。 无论如何,武晰的身份疑点太多了。 如此,谢玦绝不能对他过于重用。 她得想个办法让谢玦对武晰产生嫌隙才成。 但总该不能毫无根据的就说,说她怀疑武晰有可能与匪寇勾结吧? 除此之外,她还能用什么办法来离间他们? 这事,她得好好想一想。 四十二章(曾经他也不好受【修b...) 谢玦听到岳父到了金都的消息, 当天晚上就回来了。 回来后听岳父病了,便先行去看望了。 翁父看见女婿,原本就因生病而苍白的脸, 顿时黑沉了下去。 “小婿见过岳父。”谢玦朝着岳父一礼。 翁父冷哼了一声,连眼风都不给他一个,沉声道:“我受不起你这一礼。” 养子不敢瞒自己,关于女儿的事情,他所知道的, 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在知道女婿的身份后, 便说过了婚事作罢, 各自安好。 可偏偏女婿却不肯, 还应允过要照顾好女儿,可孩子都差些没了, 这叫做照顾好了?! 原本路途之上已经消了些气, 可一看到人, 这气又涌上来了。 柳大娘子劝道:“你还病着,与阿决置什么气。” 这段时日下来见女婿回得勤,柳大娘子的不喜也少了许多。 而且是女儿以后和女婿过的, 不能闹得太红脸。 都怪他自己, 当初没考虑清楚就说了这谢玦是与女儿定亲的男子, 后来为了骗过知府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想到这,忽然觉得又不能全怪女婿,终还是叹了一生气:“我累了, 等我休息好了,再与你说。” 柳大娘子看向女婿:“你莫要久待, 把病气过个阿妩就不好了,赶紧回去吧。” 几句话后, 谢玦也一揖,然后退出了屋子。 翁璟妩见他回来,倒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他前几日才从府中离去。 但她琢磨着该怎么让谢玦注意起那武晰。 她只见过武晰一回,忽然提起似乎也不大好。 或许可以趁着他下一回到侯府,也就是孩子百日宴的时候,给他下个绊子。 有了想法,翁璟妩已经开始想着怎么使绊子了。 琢磨间,那谢玦已经阖上了房门,道:“岳父染了风寒,可寻了大夫来瞧?” “寻了,大夫说养几日,保暖得当便可。” 她知道阿爹要来,还准备了好些厚实的衣服,刚刚送了过去。 谢玦把大氅脱下,放置在了一旁,净了手后,朝妻子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缓缓把手放在了隆起的腹上。 “今日早间孩子动过了,现在很安静,像是睡了。” 翁璟妩想给腹中孩子最好的,包括父亲的疼爱。 所以她有意在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让谢玦多与这块肉亲近,等他真的做父亲后也不至于那么的冷淡。 谢玦点了点头,他抬头问她:“太医说什么时候临盆?” 翁璟妩想了想:“约莫二月下旬,相差个几日也是正常的。” 谢玦收起了手,敛眉思索,似乎在想月底能否调出时间来。 翁璟妩见他认真思索下回回府的模样,心绪很是平静,没有期待也没有什么可失望的。 她这一辈子想谢玦在力所能及中在府中等着孩子降生,不是因为对他又有了什么希望,而是不想让将来的孩子对他这个父亲失望。 谢玦可以看到她眼底之下平静无波,好似对他能不能回来没有什么期待。 与在云县时,眼里总是期待他回来,是截然不同的。 心头有些许的空落落,但还是坦然地与她说:“除却圣意外,我是能在府中的。” 翁璟妩点了头,只要不是他明明可以回来却没有回来的,圣意难为是可以理解的。 谢玦换了衣服后,与妻子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孙子回得勤了,又开始念他军务要紧,但心里头却是比谁都高兴。 “既然都已经确定是个男孩子,那名字也该定下了。”老太太瞅着孙媳的肚子,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自从知道这头胎是男丁,大房后继有人后,怎么看儿媳都觉得顺眼了。就是在那柳大娘子那里受过的气好似也无足轻重了。 老太太态度就好似没有过龃龉一样。 这老太太也没几年活头了,翁璟妩陪她做做戏也无所谓。 高兴过后,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玦哥儿父亲在时,就提过若是以后玦哥儿成婚生了孩子,这头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名字都需得带个澜。” 说到这,老太太神色幽幽:“澜字波澜壮阔,可玦哥儿与你父亲都有太多波澜了,这字好也不好,我到希望这孩子能无波无澜,所以取名无澜,如何?” 虽然与老太太是明面上的和气,但不得不承认,这名字也是翁璟妩想要的。 这孩子保下不易,她也希望他以后无波无澜,一帆风顺。 翁璟妩没有意见,谢玦自然也没意见。 离去前,老太太让陈婆子把准备好的补品与珍宝一同送到褚玉苑给翁父,倒是等他这风寒过去了,便再亲自去道谢。 虽然怨那翁父随意把她孙儿的婚事定了,但到底是孙儿的救命恩人,决然是不能亏待的。 这是送给阿爹的,自然由阿爹亲自来做决定。 回到褚玉苑,东西也就让人送去了西苑。 不过片刻,陈婆子为难地把东西又全部搬了出来,如实放到了门外,说道:“老夫人说了,送出去的礼,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陈婆子以前对这翁氏夫妻没有什么看法,但当见了后,才知道柳大娘子的厉害,知道这翁知县的说一不二。 夫妻二人只一个女儿,也没有追生儿子,更没有在外头养什么外室,可见是真的把翁娘子当做掌上明珠,若是当初知晓救回来的男子是侯爷,未必会肯把女儿高嫁。 太过高嫁,心里跟明镜似的人都知道高门的日子不好过。 柳大娘子从屋内走出,只看到放在廊下的一对礼品,抬头往主屋望去。 与女儿对上目光,也是无奈。 翁璟妩与身旁的谢玦说:“若不然让人把那些东西送回给祖母吧?” 谢玦思索了几息,走下廊阶,从抄手回廊走去了西厢。 翁璟妩只见谢玦与母亲说了几句话,然后阿娘皱了皱眉头。 在阿娘与屋子里头的阿爹说了几句话后,便吩咐下人把东西都搬到屋里边去。 等谢玦回来了,翁璟妩才好奇的问他:“夫君与我阿娘说了什么,才肯让他们收下那些东西?” 谢玦扶着她回屋,淡淡的道:“我只说那都是他们应得的,祖母好面子,他们若是不收下,恐怕我祖母会不喜,往后若是被人戳脊梁骨了,恐怕又该难为你了。” 翁璟妩脚步一顿,诧异的看向他:“夫君真的这么说的?” 谢玦点头:“这是实话。” 翁璟妩:…… 这般挤兑自己的亲祖母,还是亲孙子吗? 希望老太太别听到这些话,不然又该被自己的亲孙子气得睡不着觉了。 因翁父染上了风寒,柳大娘子要照顾。再者翁鸣隽赶了这么些天路也累了,所以并未设接风宴,只吩咐做好了晚膳各送到他们的房中。 晚间,谢玦望着身体笨重的妻子。 忽然觉得这怀孩子一点也不轻松。 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大得有些吓人。 这么娇弱的一个身子,怎么挺得了这么大的肚子,这脊椎骨能受得了? 见妻子从梳妆台站起,他阖上了书卷,走上前搀扶住她。 把人扶到了床上,谢玦去把桌面上的烛火熄了,只留月屏外的一盏昏黄的小灯。 屋内顿时暗了许多,透露着淡淡的温暖静谧。 谢玦隔着屏风看了眼缓缓躺下的妻子,心思略为复杂。 谢玦自回得勤快后,睡在她身侧,偶尔会做一些梦。 梦境总是断断续续的,讯息却是不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唯有与她同床共枕时,这些梦境才会渐渐频繁。 梦中,他每回回来,她好似都没怎么笑过,就是笑也很是勉强。 梦中,她越发不想他回来。 在她到了金都后的第二年开春,他让人送她回云县小住了一段时日。 待秋季凉爽,也会让岳母到金都小住一段时日。 那时,她好似心情才会阔达一些。 有时候,谢玦也不免怀疑,这侯府对她来说,难道就真的这么像牢笼吗? 他当初执意带她回来,是否错了? 或许是真的做错了,可现在断然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经此断断续续的预知梦境,谢玦也明白了许多的事情,明白了她不说出来,不代表着不需要。 也明白了她便是不说出口,不代表不委屈。 她现在会说了,也挺好。 收敛了心思,谢玦绕过屏风,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挂到了架子上。 翁璟妩一如既往的背对着床榻之外,谢玦躺下之后便挨了过来,他身体散发出来的暖意渐渐熨热了她的整个后背。 也不知是从那日开始,原本睡前会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到现在已然没有间隔了。 开始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但现在也逐渐适应了。 缓缓入睡后,头不自觉地往身旁的肩膀靠去。 谢玦低头看了她一眼,随之陷入了睡梦之中。 多日未入梦,今日又入了梦。 梦中,他刚入营第一个月回府,忽闻妻子在他入了军中后便小产了,他听了来龙去脉后,站在屋外久久未进屋中。 天色已暗,直到明月端了水过来,他才推开门进了屋中。 进了屋中,他便看到妻子好似没有听到半点声音,失神憔悴地坐在梳妆台前,眼里蓄了泪,把手放在腹上。 “阿妩。”他唤了一声。 梳妆台前的妻子闻声,缓缓转头往他望来,在瞧见他的时候,那双曾经灵秀的眼中已然没了光亮,犹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的生气。 她什么都没有说,起了身,然后上了床,把被衾盖上,把他隔绝在外。 他沉默了半晌,转身去梳洗,然后回了屋中,躺在了榻上,与她说:“往后还会有孩子的。” 一句话却是让里头的人身体紧绷,低声啜泣。 他第二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几乎从未说过安慰人的话,说出来恐怕也是伤人的话。 两个人几乎都没睡,大半宿过去了,她才睡了过去。 等她似乎睡了过去,他才把被衾盖上,从屋中出来。 站在院中的枇杷树下,面色如水,眸色犹如浓得化不开的墨一样深沉。 下半夜雾浓,露水深重,不知站了多久,谢玦的衣服与黑发都已然微微湿润,就是黑睫上也是淡淡的露水。 天色将明,下人也快起来了。 院中的谢玦沉沉叹了一声,从院中离去后,面上已然又是平日那个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冷冰冰且不好惹的永宁侯了。 四十三章(反省) 在院中站了半宿, 谢玦梳洗后,便去了祖母的院中。 老太太因自己作没了曾孙,原本发间还有些许的黑发, 却愣是全白了,好些天都待在祠堂中不出来。 听到孙儿来寻自己,更是心虚愧疚得不敢见。 谢玦从下人口中知道祖母在祠堂之中,便把旁人遣退了,他在祠堂门外席地而坐, 手搭在了膝上。 “祖母。”他幽幽地往屋中唤了一声。 屋中没有任何的应声, 但谢玦依旧哑声说道:“莫要为难阿妩了, 若非岳父, 我早已泡烂在了河中,这一点祖母是清楚的, 人不能恩将仇报, 这是为人准则。” 话音一落, 屋中忽然传出东西跌落在地上的声音,似乎是老太太手中佛串落地的声音。 好半晌后,才传出老太太苍老无力的声音:“玦哥儿, 你怨祖母吗?” 屋外许久无声, 半晌后, 没听到孙儿怨不怨,只听到孙儿幽幽的问:“父亲遇难,祖母得知消息的时候是何种心情?” 屋中的祖母许久没有应声, 半晌后只隐隐传出哽咽声。 谢玦没有再说什么,起了身, 离开了老太太的院子。 这个梦, 是谢绝这段时日来做得最完整的一个梦。 不仅完整,就是那种伤感情绪也能感受得到,好似亲身经历的一样。 梦中自己站在枇杷树之下,谢玦明白自己什么都没有想,就只站着。 便是如此,心情也沉沉闷闷,有一种无处宣泄的憋闷感。 望着帐顶沉默,许久之后,看了眼身旁的妻子。 谢玦做了一回旁观者,看到了妻子的痛苦,看到了自己让她受了委屈。 沉默了许久后,谢玦侧身,从后面轻揽住了妻子的小腹。 梦中悲伤的感觉无比真实,丧子这一事就好似是他真的经历过的一样。 但他只是好似经历过,可她却是真真切切的经历过了丧子之痛。 当起了旁观者再瞧梦中的自己,谢玦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木讷之人。 若无梦境预知到未来,更不知她受过的委屈,他会改变吗? 或是会因她的改变而改变,但肯定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 未做梦,未能预测未来的时候,谢玦只想稳住父亲交付到他手中的侯府,不能没落了,也好减轻心底对父亲的亏欠。 父亲一手栽培他,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到了他的身上,可父亲在死之前那小半年,他从未与父亲好好说过话。 当初他或许可表达强烈些对贵妾一事不愿的想法,也可让父亲改变主意,但他只是表达了不愿,在父亲第一次不赞同之后便作罢。 再者在父亲去后,人人都说永宁侯府要没落了。 谢玦带着愧疚,以及欲让那些人看清楚他是如何撑起永宁侯府的想法,从此便把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把什么都往心头里放。 更是在十七的年岁,旁的世家公子打马长街行,桌上高谈阔论之时,谢玦却是废寝忘食的钻研兵书,钻研行军打仗,更是日日刻苦练身手。 十八岁之际,他有了官职后更是从未马虎,早出晚归,忙得有时一个月才去与祖母请一次安。 可他这般宵衣旰食,勤于政务,一年如一日,终还是逃不过战死早逝,连血脉也没能留下的下场。 反倒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了身边的人,值得吗? 父亲,还有阿妩,甚至还有那越老越固执的祖母,他都有所亏欠。 为臣他问心无愧,可为子,为夫,为孙他都做得不够好。 在鸡啼之时,谢玦悠长的叹了一口气,轻缓的把手挪了开来。 天色已亮。 心事重重的谢玦在穿衣时与刚起来的妻子道:“我回来得匆忙,军务尚未交接,吃了早膳后,还得去一趟军中” 翁璟妩点了头,正要从床上下来。 那边还未穿好衣裳的谢玦见她要下床,便也放下了腰封,走上前扶她。 翁璟妩心道自己也没有矫情到这个地步,但也没有说出来,让他把自己扶到了梳妆台前。 谢玦转而穿衣,继续说道:“岳父这病应要养个数日,到时我再回来。” 父亲在金都,还需得靠着谢玦的关系才能结交一些高官贵胄,往后仕途也好走一些,所以她自是盼着他回来的,脸上的笑意也浓了些。 但接着又听谢玦道:“若是有事,你让东墨或是西霖去军中与我说。” 东墨,西霖是谢玦在府中的贴身小厮。 成婚后,这院子都是女眷,所以这两个小厮平时都住在外院,只有在谢玦在府中的时候才回来褚玉苑听候差遣。 翁璟妩也只当他这么一说,没怎么放在心上,梳发间轻声应了一声“好” 谢玦看了她一眼,便知她没当一回事。 想到梦中自己的孩子在没了一个月后才知道,也是整个侯府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心下顿时沉沉闷闷。 谢玦束好了腰封,再次强调:“我让东墨,西霖有事便与我说,但有些事情他们也不知,你若是有事,便让他们来传。我在军中,有些事你不说,我不知道。” 翁璟妩愣了一下,从镜中看了眼那面色严肃的谢玦,心里头感觉到有一丝怪异的感觉。 他说:她不说,他不知道。 是呀,她不说,他这块木头又怎会知晓? 他一腔心思全放在了政务上,哪里懂半点女人家的事情? 仔细回想,自己上辈子确实太憋着了。 这辈子她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翁璟妩带着浅浅笑意转回头:“来了侯府后,夫君见我什么时候把事憋在心里了。” 说这话的时候,谢玦那双黑眸静静的望了她半晌,然后才幽幽的道:“你与我说了,我也会听进去的。” 谢玦知道她还是有许多事憋着心里。 她经历过一回了,有很多事情都看开了,确实没有如梦中那般什么事都憋闷,但也有很多事隐瞒着他。 不止是她,他何尝不是也瞒着她许多的事? 比如知晓她的底细,还有那些预知的梦与忽然浮现的记忆。 谢玦也想与她说明白,问问她在他战亡之后过的日子,再旁敲侧击她到底是否改嫁。 但他现在不能。 若是说开了,只怕适得其反。 翁璟妩转回身继续把睡得有些乱的长发梳顺。 看着镜中的自己,脸好似圆了些,面色也更好了。 怀孕以来,她也没什么可忧愁得了,吃得好,睡得好。再说这一个多月又有阿娘陪着,她气色如何能不好? * 明国公府与穆王府听说翁家来人了,翁家主病了,便也带了些礼来。 穆王没来,但也派人送了些礼过来。 毕竟在病中,彼此也不熟,只让人把礼送到了褚玉苑,日后再在宴席上认识。 陆九姑娘也随着祖母和母亲一同来了,来了后,便去与表嫂说话了。 这几个月下来,两家也往来了好多回。 陆九姑娘每回都被疼爱自己的祖母带了过来,她又不爱与那三个表妹说话,所以也只能去寻表嫂聊天。 原本便对这表嫂有几分好感,但却不曾想从偏远地方来的表嫂,谈吐是真的不比金都贵眷差,便是聊到女子舞刀弄枪的事情上,她也颇为感兴趣,不像旁的女眷那般只会聊胭脂水粉,穿着打扮。 “若往后我有个闺女,我也让她学些拳脚功夫。”翁璟妩这话是说真的。与谢玦继续做夫妻,自然不可能一直不同房,自然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孩子。 陆九姑娘虽未把这话当真,却也爱听,笑道:“那好呀,到时候我这个做表姑的定要教她耍红缨枪。” 几杯茶水后,陆九姑娘看了眼翁璟妩的肚子,问:“表嫂现在可还能出门?” 翁璟妩点头:“尚能出门,但到月中的时候便不出了。” 闻言,陆九姑娘便道:“若是能出门的话,荣安公主在小年前一日,在宫外的府邸设了赏雪宴,她不知表嫂能不能出门,若是表嫂能出门的话,她便让我把帖子给表嫂,如此也不让表嫂为难。” 说着,陆九姑娘把帖子给了翁璟妩:“表嫂去与不去,在这两日都差个人来与我说一说。” 翁璟妩虽然身子重,但不至于练出个门都出不了。 荣安公主设的宴,还特地让陆九姑娘送了帖子来,这般交际,自是要去的。 她点了头:“那我明日再差人与表妹说一声。” 去是要去,但还是要与那老太太吱一声再应。 陆九姑娘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又说:“我兄长和六皇子也会在,穆王皇叔也在,表嫂若是去的话,也可问一问表兄会不会去。” 翁璟妩下意识的觉得谢玦不会去的,但随即想到他这辈子的变化,再者她连下个床都搀扶,可见对腹中孩子的重视,没准还真会放心不下一同前去。 她应了声:“等夫君过几日回来,我便问问。” 说了一些话后,老太太院中的下人来请,请上了柳大娘子一同过去用膳。 对上这么些贵人,柳大娘子到底有几分拘谨。 但想到不能给女儿丢脸,便也硬逼着自己不能露怯,倒也能从容的与明国公府的老太太与国公夫人寒暄几句。 晚间送走了明国公府的人后,母女二人一同回褚玉苑。 柳大娘子感叹道:“以前在云县的时候,倒没机会见什么贵人,见的都是那些仗着有几个小钱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妇人,可来了金都后,才发现这些人的谈吐与我们果然是不同的。” 翁璟妩挽着母亲的手臂,轻笑道:“那也不全然,这些高门女眷中,也有许多是用下巴瞧人的。” 柳大娘子不知想起了谁,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也是,那老太太和那个三姨母不正是。” 想起老太太和沈三姨母吃瘪,母女二人但笑不宣。 没有继续说这事,走了一会后,柳大娘子提起了丈夫对女婿不喜之事。 “你阿爹因知道你在侯府受了委屈,女婿没有信守承诺,所以还在气头上,等过些天,你让女婿回来与你阿爹赔个不是,若不行的话,吃一顿饭也好。” 看着丈夫一直叹气,很是后悔自责把女儿嫁给了谢玦,柳大娘子瞧着也不是滋味。 翁璟妩说:“夫君过几日就会回来,我便与他说。” 谢玦前两日才与她说不要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也说了他会听进去的话么? 如此正好,那她不憋着,只希望他不要打脸了才是。 四十四章(谢玦是在离府三日后回来的...) 他回屋中换下略微湿濡的衣袍时, 便与妻子说了自己能在府中待上四日。 翁璟妩一琢磨日期,正好赶上了三日后的赏雪宴,倒也刚好。 话到最后, 她问:“夫君可要一同前去?” 谢玦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听了她这话,眉头紧蹙。 在谢玦看来,这些赏雪宴,赏花宴, 无非就是闲得无事做, 卖弄文采或是显摆, 又或是为了拉拢关系才去的。 谢玦平日只是为了维持情分, 所以偶尔会去,但若是有要事, 他定时不会去的。 她的脸确实圆润了些, 可四肢依旧纤细,所以她那孕肚格外明显。 她现在挺着这么大的一个肚子,走几步路都费力, 还去什么赏雪宴? 看谢玦那些微的表情, 翁璟妩便知她平时装得有点过了, 以至于给了他一种她怀着孩子什么都做不得的错觉。 略为懊悔后,她解释道:“太医也说过现在尚可出门,等到月中的时候就待在家中, 且我与祖母说过了,祖母也同意了。” 谢玦坐下, 轻点了点桌面,望着她的孕肚思索了片刻后, 平静道:“还是拒了吧。” 沉默了一下后,她道了一杯热水递给他,柔声道:“我这也不是走不动,出个门小心些她好了。毕竟是荣安公主的茶宴,我都应了,若是又拒了,恐不大好。” 谢玦接过她的茶水,但眉头依旧浅蹙。 她又说:“祖母说了若夫君没空去,便让那两个妹妹陪着我去,说是有个照看。” 谢玦想起那两个骄纵的堂妹,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们不使绊子便已然不错了,还照看? “可我自然是不愿的,且夫君稳重,不比那两个不靠谱的堂妹好?有夫君在旁照应,莫说是去赏雪宴了,就是到城外去我也是心安的。” 这话很顺耳,但谢玦心里清楚,她真的只是说得好听。 她能说这些违心的话,倒是难为她了,想必她也是极想去的。 谢玦沉吟了片刻,抬眸望她:“真想去?” 翁璟妩低下头,轻声说:“自是想去的,在府中这么久,待得憋闷。” 说罢,又道:“夫君让我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也会听进去的,我如今自是想什么便说什么,希望夫君的话莫要入那泼出去的水还要收回来。” 哪怕已经认真琢磨与他一同前去的谢玦,还是不免被她的话噎了一下。 须臾后,谢玦深思熟虑后,道:“去也成,只待半个时辰左右。” 这事他应了,那也该说另外一件事了。 “夫君,还有一事……”原本笑意吟吟的表情渐渐淡了下来,隐约透露着几分为难。 谢玦默默地放下了她给倒的半杯水,神色淡淡:“说吧。” 那日与她说别什么事都憋着,她看着没有听进去,可现在看来何止是听进去了,还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谢玦重诺,说出去的话,自然不会收回来。 翁璟妩见他的杯盏中的水见了底,又斟了七分满,无奈道:“许是阿兄把先前的事告诉了放阿爹,如今阿爹在气头上,我便想着夫君能不能做做样子去认个错,也好让阿爹宽心。” 说着,明明他触手可及,但还是端起水给他递来。 谢玦瞧了眼杯盏,无言接过。 她倒是应征了无事献殷勤的话。 缓缓饮了那带着淡淡清甜的红枣水,再抬起眸光看向她,面色寡淡:“本就我的错,认错是应当的。” 翁璟妩抬眸看他。 谢玦面色虽然寡淡,可那双如平静湖面一般的黑眸却不见半点的敷衍。 谢玦看着她的目光很是专注,翁璟妩有一瞬的失神,但只是一息便回神。 她微微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浅浅一笑:“夫君能如此想,我就不担心了。” 谢玦应了她后,便去向老太太请了安,回来休憩了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午膳的时辰。 屋外飘着小雪,屋内很是暖和,但就是气氛有些冷。 一桌好酒好菜,翁父夫妻俩,还有女儿女婿,最后是养子。 桌上冷凝了一会,翁璟妩在桌底下的轻轻踢了一下身旁的谢玦。 谢玦眉眼微微一动,随而提起酒壶起身,倾身往翁父的酒杯倒满了酒,之后再给自己倒酒。 放下了酒壶,端起了自己的一杯酒,敬向翁父。 “小婿在回金都前曾应承过岳父,会好好照顾阿妩的,但食言了,小婿在此自罚三杯谢罪。” 说罢,一杯饮尽,接着又倒了一杯。 三杯罢,翁父依旧板着一张脸,没有任何的表示。 柳大娘子轻轻推了推他,便是翁璟妩也轻声唤了一声“阿爹”。 翁父这才有反应,端起桌面上的酒一饮而尽。 翁父风寒初愈,一杯便罢。 谢玦坐了下来。 翁父面色沉沉,半晌后才叹了一声气,看向女婿。 他语重心长的道:“为人父母的,那个能看着儿女受委屈置之不理的?我就阿妩这么一个女儿,我见不得她半点委屈,所以才会想着招婿入赘。” 说到这,又是一叹,接着道:“当初也确实是我的错,不该以救命之恩来胁迫你娶了阿妩,但你既然不愿和离,现在连孩子也有了,我旁的不希望,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再受旁人欺辱。” 谢玦闻言,再次把自己的酒杯倒满了酒,朝着岳父一举,面色肃严:“今日再诺,往后不会让阿妩受欺辱,必定让其荣华安康,一世无忧。” 说罢,再一饮而尽杯中酒水。 翁璟妩抬眸看了眼谢玦,心思略凝。 他不仅变了,变化还很大。 翁父闻言,阴霾沉沉的面色稍霁。 “希望你说到做到,莫要食言了。” “定然。” 气氛依旧肃严,翁璟妩便收敛了心思,在一旁笑盈盈的道:“天冷,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快些吃吧。” 说着,夹了狮子头放到了父亲的碗中:“阿爹你尝尝这狮子头。” 说着,站起来也要给阿娘夹菜,谢玦也站起扶她,柳大娘子道:“别了别了,你坐着就好。” 但翁璟妩还是给阿娘夹了。 翁父暼了眼他们夫妻间的动作便收回了目光,执起雕琢精美的竹箸品尝女儿夹给他的菜。 翁璟妩坐下后,见夫妻已经开始用膳,也暗暗呼了一口气。 她其实并不想阿爹阿娘为她的事情太过忧心, 今日午膳后,晚间便是去老太太的院子里边用膳。 翁父从自己妻子那处知道已然给女儿出了气,又听进去了妻子的劝。 ——毕竟是阿妩的祖母,是长辈,现在他们夫妻俩都给那老太太下了脸,难免不会让老太太记恨上。 听了劝后,所以态度不冷,但也不是很热络,只算是有礼。 虽然没有过分,但翁父到底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自然不是木讷之人。 饭毕,两家人坐在厅中,他饮了一口茶水后,才看向女婿,轻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不小,很难不让人在意。 老太太客气的问:“亲家可是觉得今晚的饭菜不合口味?” 翁父摇了摇头:“只是想到这世上的事还真的太巧了,去年救下女婿的时候,只当是遇上了贼寇的寻常人,谁知却是让人尊崇的永宁侯。” 谁都没有仔细和老太太提起过孙儿被救的细节,如今听到这话,老太太看了眼孙儿,对一年半前孙儿生死不明的事依旧心有所余悸。 翁父道:“因云县离邕州近,时常有贼寇乱行,所以从水中捞起女婿的时候,浑身是伤,倒也没多疑。” 说罢,看向谢玦,用最平常的语气说道:“那时女婿奄奄一息,随行的人都说救不活了,但毕竟有一口气在,我又怎能忍心置之不理,所以把人带回了云县,让人悉心照料,整整昏迷了十日,女婿才转醒。” 谢玦朝着翁父略一颔首:“承蒙岳父相救。” 老太太听到孙儿遭受的苦难,心头一跳,又听翁父继续说。 “那也是你自己的造化。”说着又看向老太太:“女婿着实是意志惊人,好几处致命伤,却生生熬了过来,只是因为高热不断,所以醒来后失了记忆,休养了一个多月,才堪堪能下床。” 翁父把这话说了出来,再而端起茶水饮了一口。 他本不欲再拿这事来说,可越不说,那老太太便觉得他们翁家好似占了多大的便宜一般。 既然如此,那便把这事说白了。 唯有说白了,才能让这老太太清楚自己孙子不是从水中捞起就活了的,而是因他才能活下来。 只有说明白了,或许老太太才会对这恩情由心的感恩。 每每想起这事,便会善待他的阿妩。 谢玦琢磨了一下,约莫明白岳父的用意,倒也是配合得很。 他应和道:“岳父那时不知孙儿的身份,却也花费了许多钱财来医治孙儿,若是换做平常人家,面对这汤药费,恐怕也是任由孙儿自生自灭了,岳父予孙儿的救命恩情之大,恐怕难以偿还。” 老太太许久才从孙儿遭受的苦难中回过神来,看了眼那失而复得的孙儿,老太太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才从位上站起。 老太太站了起来,旁人自然也一同站起。 老太太早已知道自己先前对孙媳确实是做得过了,只是身为侯府老夫人的她始终低不下这个头罢了。 今日在听到孙儿那般凶险才能保住性命后,一下子便看通透了。 她朝着翁父道:“先前多有为难阿妩,确实老身太过狭隘了,在此老身为先前所做之事向亲家致歉。” 说着,便要朝着那翁父一躬身。 其他都惊了惊。 老太太是一品诰命,翁父自是受不起的,连忙几步上前虚扶老太太。 翁父道:“老夫人是阿妩的长辈,算起来也是我等的长辈,这一礼万万使不得。” 老太太被扶起后,翁父后退了几步。 老太提幽幽叹了声,环视了一周厅中众人后,目光最终落在了孙媳的身上。 “等你生下孩子,出了月子后,这侯府的掌家一事便交付到你手上了。” 那边的二房的崔文锦心头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再继续作妖。 她的几个儿女,往后的人生都还得依仗侯府,所以不能把这侄儿侄媳全得罪了。 翁璟妩微微一颔首:“蒙祖母看重,孙媳定然不负所望。” 老太太点了头,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不过是出身罢了,只要有主母的从容气度,有本事的,往后自然也是能管理得好侯府的。 再说,连那沈尚仪都夸了,还能有错的不成? 再而闲聊了一些话后,大家伙也就从老太太的院子出来了,各回了各的院子。 翁璟妩同谢玦把阿爹阿娘送回了西厢后,由他扶着她慢步走在廊下。 斟酌了几息,翁璟妩开了口:“莫要怪阿爹再提旧事,他不过是想要祖母往后待我好些而已。” 厅上阿爹说的话,她约莫也琢磨出了用意。 谢玦也知晓岳父的用意。 他往想前边的幽长的回廊,声音低沉的道:“岳父说的是事实,若非岳父,我恐……”默了一息,说了梦中的话:“泡烂在了水中。” 话落,他继而道:“所以,翁家从未欠侯府什么,只有侯府和我欠了你们翁家偿不清的恩情。” 翁璟妩最是明白的,他为了还恩,连自己的婚事都舍了出去。 翁璟妩忽然觉得,在这门婚事上,毕竟是因翁家提出以此来还恩的,他自然不肯和离。 再者,这婚事因翁家而起,在和离一事上她的意志也不够坚定,所以这一门婚事谁都不能怪得了谁。 四十五章(献殷勤的阿妩...) 所以在赏雪宴之前, 老太太进了一回宫,主在为翁父说些好话。 老太太与太后说了孙儿被救的详细经过。 太后又与皇帝说了一嘴,皇帝对这个救了表侄的臣子倒有几分兴趣, 所以谢玦进宫述职时,便让表侄把这臣子带进宫里见一见。 谢玦回到府中,也就把这事告诉了岳父。 翁父哪怕已然为官有十年之久了,但在知道要面圣后,还是免不得紧张了起来。 原本对这个女婿有所不满, 但因这一事, 翁婿二人倒是在书房中说了许久的话。 话到一半, 谢玦揣测道:“圣人很有可能会升父亲的官。” 翁父约莫也猜得出来,所以也没有太过吃惊, 琢磨了一下, 问他:“那你觉得是好事, 还是坏事?” 正襟危坐在桌案后的谢玦思索了一下,神色平静问:“那便看岳父是想安于一隅,还是想要站在更高的位置?” 翁父垂下眼眸沉默, 端起茶水浅饮了一口, 不疾不徐的道:“说实在的, 我以为我早已经没有什么斗志,只想着在那云县当一辈子的小县令,但其实还是心有不甘的, 就在方才听你说圣人要见我的时候,斗志在那一瞬死灰复燃。” 抬头看向女婿:“不拼搏一把, 怎能甘心。” 谢玦明白了岳父的意思,嘴角也有了淡淡弧度, 虽然只是几息。 “圣人会给岳父升官,但最多也是升两个品阶,上州州司马或是长使一职,这些职位多为闲职,无甚实权,也无甚大作为,但胜在稳当,也是很多人无法到达的位置。” 话到这停了下来,望向自己的岳父,余下的话还未说出。 翁父也是个聪明人,一下便明白了女婿的意思,琢磨了一下后,道:“若是拒了,踏实两年,做出功绩便能慢慢地的得到赏识,只是……” 他抬起头,不免担忧道:“若拒了,惹得圣人龙颜不悦,怕是不好。” 翁父从未见过皇帝,对皇帝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所以心中没底。 谢玦道:“岳父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便可,哪怕圣人不悦,也不会牵连任何人,而且也不过是几日便会忘却,或许长久后会忘记,但若有功绩呈上,圣人便会记起岳父当年拒官一事,印象或会更深刻,但……” 话语略顿,谢玦来了个转折:“但若没有作为,恐怕难以到司马和长使这个位置,有得有失,岳父三思后再做决定。” 翁父沉思了半晌,忽然释然一笑:“若是如此,除了官阶不一样了,与过往十年在云县为知县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再不拼搏一把,等年过半百再想去搏一搏,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翁父现今不过是四十出头,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但与为官者来说,却是正值壮年。 谢玦尊重岳父的选择,也没有说旁的。 翁璟妩想到父亲在金都这段时日,还需谢玦来周旋,故而这几日对他的态度比起平日要殷勤了。 谢玦刚沐发从浴间出来,却见妻子坐在了榻上的茶几旁煮茶,在她的一旁更有叠好的棉巾。 自她有孕以来,不能长饮茶水,多次回来,屋中的水不是清水便是滋补的茶水。 这一点,翁璟妩在刚做夫妻的时候便晓得了。但她煮得一手茶并非是因谢玦,而是在守寡的那些年,闲来无事,她也学了许多东西来渡过那漫长的时间。 谢玦走了过去,翁璟妩抬头与他笑道:“最近学了一下金都盛行的煮茶法,所以想让夫君来试一试。” 说着从茶洗中夹出了个杯子放在他面前,再倒入香气袭人的浓茶。 随而拿着帕子缓缓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夫君的发还有些湿,我给夫君擦一擦。” 谢玦知道她今日殷勤是为何,也没有点破。 从她手中拿过来棉帕,淡淡道:“我自己来,你歇着便好。” 翁璟妩也只能回去坐下,端起茶水予他:“先尝尝味道如何。” 谢玦放下了棉帕,接过了茶水浅抿了一口。 茶水一入口,茶香四溢,茶浓而不涩,唇齿生香。 把余下半杯茶饮了之后,他方抬头看向她:“你可是想问我与岳父都说了什么?” 谢玦一句话便说到了点上。 翁璟妩笑意顿时一绽,忽觉得这辈子的谢玦好似好说话了许多,是因为年轻了好几岁,还是刚入军中,还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心思的原因吗? 她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了自己想知道的。 “圣人要见阿爹,所以你与阿爹是怎么商量的?” 翁璟妩到底做了多年的侯府主母,对侄朝中政事虽不大了解,但到底不是睁眼瞎,多少都知道些的。 皇帝要见阿爹,定有赏。 所谓赏赐,莫过于升官。 谢玦也不瞒她,把在书房之中与岳父商议过的事与她说了。 但并未说明翁父的决定。 翁璟妩也有与父亲一样的担心,担心龙颜不悦,但到底清楚皇帝是明君,不会因父亲拒了而大怒。 想到这,也没有那么担心了。 “阿爹是不是选了后者?”她问,同时也希望阿爹做了这个选择。 谢玦点了头:“我也比较偏向后者。” 大家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可定了什么时候进宫?” 谢玦道:“圣人到底给了些时间岳父准备的,所以定在了三日后。” 三日后,而后日便是赏雪宴,倒是刚好错开了。 * 赏雪宴那日,整个金都城都被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下,银装素裹,小雪飘飘。 翁璟妩梳了惊鹄髻,一袭天水碧色的绒边花锦斗篷,肤色莹雪,唇上只点了淡淡润湿的口脂,但那浅粉红,却是更显肤白。 斗篷遮住了孕肚,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刚成婚的艳色新妇。 谢玦见到她这打扮的时候,目光深了深,不过是几眼便转开了目光。 自成婚一年半以来,他们夫妻之间的房.事屈指可数。 最近的一回亲近,还是在数个月之前,虽刺激却又很是简单的舒缓了一回。 谢玦以往自制力惊人,但到底不过是个二十来岁,血气正方刚的年纪。 开过荤,又在数个月之前尝试过不同的滋味,自然是想过的。 在那军中,孤枕漫漫长夜中,夜不能寐,外出走动,总能听到营中那些活似被隔绝了多年未见过女子的将士们,议论各种香艳之事。 再回到帐中就寝,梦中缠绵,却让他分不清到底是真的夜有所梦,还是她所经历过,而他所预知的事。 幽深眸光略一收敛,再抬眸却已经平静正经,好似个清心寡欲的侯爷。 轻车慢行,约莫半个时辰才到的公主府。 公主府中已聚集了许多的贵眷女子。 自登高节后,也有许多贵眷给翁璟妩下过帖子,她也量力而去。 倒是也有了能聊得来的贵眷,当然,这些人多为没有交心。 真正能交心谈得来,不看身份,不拉拢关系的少之又少。 除却先前几次出席,谢玦都不在,宴上也有在说夫妻二人感情不和的。 有人说荣安公主也宴请了永宁侯娘子。 在登高宴上与翁璟妩在口角上吃过亏的苏娘子闻言,轻嗤了一声,端着热茶饮了一口后,阴阳怪气的道:“除却那日登高宴,那翁娘子都去了好些个茶宴或是宴席,却从不见谢侯,也不知这夫妻二人的感情可还和睦。” 一旁的人闻言,表情各有微妙。 有人搭了话:“好似是这么一回事,这翁娘子到金都城都快大半年了吧,也就只见谢侯与翁娘子去过一会登高宴,二人便是在宴上也没怎么待在一块。” 有人是知道那永宁侯是什么样的人的,所以也没把这话听进去。 这永宁侯虽长了一副俊逸的样貌,但却是块木头,风花雪月与谈情说爱几乎与他无缘,只一心扑在公务之上。 唯有长辈,或是德高望重的人宴请,他或许才会露面,不然也难以在宴席上见他一面。 “谢侯勤于政事,时常不在府中,自然陪不了翁娘子。”有人替翁娘子说话。 苏娘子戏谑一笑:“我可听说谢侯现在就在城中,那翁娘子约莫九个月的身孕,若是夫妻和睦,谢侯必然会陪着一块来的。” 说到这,微微挑眉:“但我估摸着这回十有八/九还是翁娘子自己一个人前来。” 说着话的时候,忽然有人说那翁娘子来了。 苏娘子闻言,唇角带着些许嘲弄的笑意朝着院门望去。 在看到谢侯搀扶着翁氏入了院中时,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 方才走在亭子外听到苏娘子那些话的陆九姑娘轻嗤笑道:“有些人总盼着别人夫妻不和睦,也不知是些什么坏心思。” 那些个前不久才说永宁侯夫妻不和的人都默默闭上了嘴巴,面色有些尴尬。 苏娘子面色也略有挂不住。 夫妻二人去见了荣安公主,也正好见到了穆王。 穆王看到表侄,调侃一笑:“我们这不爱热闹的谢侯竟然也来了,真是少见” 谢玦并未在意,解释道:“阿妩月份大了,我有些不放心,便一同来了。” 旁人听了,不禁看了眼苏娘子。 虽不知人家夫妻恩不恩爱,但总没有她说的那样不和睦。 苏娘子在一旁撇了撇嘴,但想到要与侯府搞好关系,便也露出了笑意,道:“谢侯日理万机,也能抽得空闲陪翁娘子来一趟,还真是恩爱。” 旁人:…… 翁璟妩淡淡一笑,没有拆穿她的两幅面孔。 前两次席上,这苏娘子话里话外都是说她与谢玦的夫妻关系冷淡。 旁人便是不怎么在意,但听多了也就当了真。 在这金都城高门往来圈子中,多为看碟子下菜。 有的人虽为高门妇,若是娘家落魄,夫家不重视,在这等席面上多为陪衬,旁人也不怎么当一回事。 但若是夫家门楣高,娘家便是落魄了,得夫家重视,这些人也会巴结上来。 这里的女眷不乏六部中的娘子或是千金。 与她们的关系打好了,不管是父亲的仕途,便是对谢玦在军中也有益处。 她与谢玦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自然要盼着他好。 而这回她想着谢玦陪同她来,不过做给别人看的。 让旁人知道他们夫妻关系并不冷淡,虽恩爱不足,但却互相敬重。 众人说了一些话后,翁璟妩在暖阁与几个妇人坐在一块,谢玦也不好多待,便与穆王出了院子走走。 厅中没了那么多人,已嫁为人妇的宝安县主磕着瓜子,压低声音与翁璟妩唠嗑道:“翁娘子可知这赏雪宴的目的是什么?” 翁璟妩倒是没有细想这个中原因,疑惑道:“难道不是公主殿下想热闹热闹?” 宝安县主笑道:“若想热闹热闹,喊我们来便可,为何还要邀男宾?” 看到翁娘子不解的目光,她继而道:“翁娘子难道没发现这赏雪宴中未成婚的女子居多?” 宝安县主这么一说,翁璟妩倒是注意到了,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问:“是为穆王殿下办的赏雪宴?” 宝安县主点了头:“可不是么,而且还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翁璟妩略一回想,便记起穆王的亲事是在明年开春定下的。 不知因何定下了御史中丞曹家的嫡女。 但因未说明是那一个嫡女,最终嫁去的便是那年纪十七的嫡长女曹素芩。 宝安县主:“穆王殿下样貌风流,清风明朗,若非是……”顿了一下,略过断臂一事,只惋惜道:“若是以往,想嫁给穆王殿下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 翁璟妩因知道后事,倒是不怎么在意。 在厅中坐了许久,便出到廊下走动,在那些未成婚的姑娘中环绕了一圈,倒是见到了那曹素芩。 四目相对,曹素芩朝着她微微一颔首。 翁璟妩也朝着她浅浅一笑,然后才收回目光,去寻谢玦。 夫妻二人并未待太久,谢玦以妻子身子重为由,先行回去了。 回去后的第二日,谢玦便与岳父一同进了宫中。 皇帝确实有意给翁知县升官,但没想这臣子却是拒了,倒是想要靠自己的本事来升官。 皇帝起初不当一回事,心道若是有本事,岂能做了十年的知县都未成升个一官半职。 但问及谢玦,谢玦也是赞同的,便对这翁知县的本事存了疑。 在人走了之后,琢磨半晌,想起表侄说过他与翁家结亲,其实也是翁家的无奈之举。 全因那年近四十,妻早亡的蛮州知府看中了翁知县之女,想要娶为续弦。 翁父心疼女儿,便说女儿早已定亲。 但那知府显然不信,几次打探,所以翁知县被逼无奈才知了表侄是未来女婿。 从表侄口中大概能听得出那蛮州知府好色,且也有不作为。 思索许久后,皇帝喊了人进宫,让其去蛮州调查梁知府。 四十六章(这便是那在梦中与他无缘孩...) 翁璟妩发现, 阿爹在面圣之后,虽有几日沉静,但接下来的日子, 气色俨然不同了。 不是那种明显的不同,而是眼神与过往不一样了。 若是说在云县时候,那双眼是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那么现在就是在蓄劲欲翻起浪涛的海。 许是因有了拼搏斗志,容光焕发, 好似年轻了许多岁。 在面圣之时, 翁父拒了皇帝圣意, 却也斗胆求了皇帝一事。 道是别的赏赐皆不要, 只求入工部研习两个月。 工部管制山泽、屯田、工匠,若是能入得工部研习两个月, 胜过自己钻研数年。 皇帝对这臣子的请求倒也有几分兴趣, 他敢提出来, 也是有胆量的了,故而准了。 他也想看看这个拒调任,想凭自己实力来升官的人, 到底是口气过大, 还是真有实才。 再者这是永宁侯的岳父,虽现在只是小小的一个县令,但谁知这将来又会坐到什么位置? 年节之时,才得与侯府一家子与翁家一同吃了团圆饭。 军中有许多背井离乡的将士,若是要将士拼命, 自是要以身作则。 翁璟妩也让人准备了好些吃食让同行的石校尉一同带去。 便是谢玦也要为开春三月狩猎做足准备。 开春狩猎意不在猎,而在于帝王检阅各军的能力,谢玦掌管骁骑军已有了大半年,自然不能丢了脸面,必然要加紧训练。 但尽管如此,每隔七日都会回来一趟,傍晚回来,待一个晚上,第二日再赶回军中。 谢玦看着依旧很拼,但翁璟妩却觉得他并没有上辈子那么拼了。上辈子他几乎整整待在军中两个月,也因这一次的狩猎而得了胃疾。 而这一辈子,他竟然还能抽出空来回府,着实让她诧异。 在军中未与他回去的石校尉听闻侯爷来了,便到了帐外唤了声,听到沉沉的一声“进”,他才撩开厚重的帐帘子入了帐中。 石校尉从外进来,便见侯爷正踩着墩子弯腰系着膝护。 “何事?”谢玦语气沉静。 石校尉一拱手,道:“往常狩猎演习都有统一的阵型,今年改变了阵型,大家伙略有不适应。” 谢玦闻言,抬眸望了他一眼,继而静默地把膝护束好,随而把脚从墩子上放下,站直了身体,面容冷峻。 他斩钉截铁的道:“若练不了,便换下。” 城内城外三十二军,每年轮十六军来排兵布阵在开春狩猎演戏。 得头筹者,将士皆赏五个月的响银。 五个月的响银虽不多,可这响银也足以贫苦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石校尉不敢再多言,只一拱手:“是。” 随即转身出了帐篷。 帐篷外边是洪亮的喊声。 谢玦听到这喊声想起梦中一众将士死状惨烈的场景,拳头不自觉紧握,眼神阴郁沉沉。 闭上双目深呼一息,再睁眼之际,阴沉已无,依旧是一派的深不见底。 * 翁璟妩的生产日子是在二月下旬,可却在二月中旬提前生产了。 那几日天气骤变,连下了两日的大雪,便是出门都困难,更不用说派人出城去通知谢玦。 好在府中早在月前便备了几个经验足的稳婆,有备无患。 老夫人年纪便是大了,也随着翁氏夫妻在褚玉苑外守了大半宿。 清晨雪霁之时,产房中传出了洪亮的婴儿啼哭声。 不过片刻,便有稳婆眉开眼笑地从产房出来,贺喜道:“恭喜老夫人,恭喜亲家官爷娘子,大娘子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老太太闻言,顿时喜极双手合十,口中念叨着列祖列宗保佑,大房有后了。 翁家夫妇都重重松了一口气,心头大石也终落了地。 老太太大喜过望,又立即派人去军中与孙儿说这个好消息。 房中,稳婆给孩子擦了身子,裹在了襁褓之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娘子的床头。 翁璟妩额头上的汗水刚被擦去,面色苍白,现下只余用尽了全力后的虚弱。 她缓缓地转头望了眼身旁的小婴儿。 很陌生,也很难想象得出来这小家伙是她生出来的。 但她还是对着襁褓中的儿子浅浅一笑,颤颤地抬起手,动作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她轻轻的说道:“两辈子第一次见面,我是你阿娘。” * 道上积雪重,谢玦在下午的时候才赶回来的。 一身的风霜,疾步从院外进来,入了廊中。 明月端着小粥往产房而去,不经意间好似有急急寒风从身旁掠过,再往前一瞧,不是侯爷还能是谁? 眼看着一身冰冷寒霜的侯爷就要进屋子了,明月忙喊:“侯爷,娘子招不得凉。” 若非明月喊了,估摸着谢玦就这一身进去了。 顿下了步子,沉吟了一下,与她道:“与娘子说,我换了衣服便来瞧她。” 说罢便转身快步往主屋而去。 原本稳婆还在愁眉不展地给翁娘子开/乳,忽听到外边传来一声“侯爷”,眉头顿时一展,喜道:“倒是有法子了。” 翁璟妩闻言,愣了愣,问:“什么法子?” 稳婆道:“娘子比平常产妇开乳要难,这热敷与推拿都试过了,都不见效,不若喊侯爷来口口,或会见效。” …… 翁璟妩一阵默然。 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些个画面,面上顿时浮现红晕。 这辈子还没这般亲密过,她多少有些不愿的。 但一想到月匈口不仅胀痛,而且还有硬块,琢磨了半晌后,才点了头,让稳婆去开口。 谢玦换了一身衣服过来,入了屋中便径自往离间走去。 走到了床边,稳婆让了位置。 谢玦神色看似平静,与妻子四目相对后才坐下,低声道了声:“辛苦你了。” 翁璟妩休息了几个时辰也已逐渐恢复了精神,她浅声道:“是值得的。” 终于得偿所愿,再辛苦她都觉得是值得的。 说罢,目光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儿子。 谢玦目光从她那虚弱的脸庞移开,循着她的目光也望向了在襁褓之中的儿子。 面色平静的谢玦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心中却不禁生出了几分怜爱。 小小的一张脸蛋,有些皱也有些红。 这便是那在梦中与他无缘孩子…… 想到这,谢玦手掌微动。 手掌忽然一凉,被握住在他那因赶了一日而冰凉的掌心之中,翁璟妩默了默,听到他低声道了一声“谢谢”。 翁璟妩一疑,猜测他是谢谢为他生了个儿子? 可她并不想与他摆弄这些温情,便把手抽了出来,对上了他微滞的眼神,她解释道:“夫君的手太冰了,我不能着凉。” 谢玦心知她终还是放不下上辈子,在抗拒他,他似乎不在意地敛下眼帘,只望着儿子。 小家伙现在还在睡梦之中,呼吸间,小鼻子轻轻地翕动。 见侯爷与娘子叙得差不多了,稳婆打破了这平静,忽然喊了一声:“侯爷。” 谢玦望着儿子,还在心想这儿子怎么生得一点也不像自己也不像妻子,长得有些磕碜之间,淡淡的应了声:“何事?” 翁璟妩知道稳婆想说什么,面容一赧,缓缓转了脑袋望着里侧。 稳婆走上前,低声道:“娘子尚未开乳。” 谢玦微微蹙眉,抬眼看向稳婆:“何为开乳?” 稳婆到底是见多识广,且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也没有丝毫的隐晦便径直开口道:“便是第一次出乳/奶孩子,用热巾敷过,也推拿了,都不见效果,现下只能让侯爷试一试了。” 试一试? 怎么试? 谢玦心头茫然,转头看了眼妻子。只见她看着里侧,耳朵有些许的绯红。 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又好像没有明白透彻。 但也隐约知道试的是哪处了。 呼吸沉了沉,喉间也不自觉一滚。 谁能想到,他与妻子成婚一年半有余了,夫妻之事一双手都数得过来,且还有剩的。 最为放/浪的就喝醉酒一回,还有便是在她孕中的双手一回。 其他几回都是中规中矩,在烛火昏暗进行的。 静谧了半晌,谢玦嗓音低哑:“怎么弄?” 稳婆开口道:“力道适中的揉搓一会,然后再用力口口到出乳为止。” 看了眼面色略为绯红的妻子,面色好似很正经的谢玦站了起来,看向稳婆:“手法,力道都说得准确些。” 稳婆含蓄一笑:“还能有什么手法和力道,平常侯爷是如何来就如何来,别太重就行。” 明眼人都能看出小夫妻两个的拘谨,稳婆会心一笑,上前抱了小主子,道:“老妇便先把小主子抱出去,侯爷与娘子慢慢来。” 说罢便出了屋子,到了外间。 谢玦继而坐回床边,看着妻子沉默半晌,才干巴巴的开了口:“那便开始吧。” 说着便伸出手,缓缓掀开了被衾。 被衾之下她只着了薄薄的单衣,明月与茱萸的轮廓一清二楚。 谢玦喉间略一吞咽,而后才去掀开薄衣。 翁璟妩本就不自在,但却是感觉到了谢玦动作的僵硬。 对了,还有一个看似沉稳却无甚经验的人。 略一转头,悄悄地看了眼谢玦。 谢玦脸色紧绷,似乎屏住了呼吸一般。 翁璟妩因谢玦比自己还似如临大敌而再次放松了下来。 谢玦他也有今日! 她柔声安慰:“夫君莫要紧张。” ……似乎被嘲了。 谢玦默了默,抬起幽深的双眼。 深深的望了一眼她后,手上的动作蓦然一拉,随而就伏了下去。 四十七章(此后我会慢慢却学会做一个...) 翁璟妩以小手臂遮挡住了自己的双眼, 微微用力地咬着下唇瓣,以免自己痛呼出声。 算起来她都二十六的年岁了,比谢玦还年长几岁, 经验也比他多了不知多少。 但就是因这谢玦在这些事情上边稚嫩,她才觉得羞.耻。 分明是她吃亏了,但总觉得自己好像欺负了一个年纪小的郎君一般。 加上这一年, 她为人妇算是九年了, 却还是觉得羞.耻更甚。 事已做完了, 翁璟妩手臂遮不住的余光瞧到了谢玦嘴角下的一丝汁液。 二人目光不经意间一碰, 瞬间皆面红耳赤。 谢玦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随而擦了擦嘴角, 再取来一旁热水中的帕子给她擦拭。 片刻后, 给她拉好衣物, 再拉上了被衾,然后才起了身。 他嗓音带着几分哑意:“你好生休息,我去见了祖母再回来。” 似乎感觉到他离去了, 翁璟妩缓了一口气, 扭头看了眼,便见他的耳朵轮空顺着光的地方红得好似有些透。 ……她一时也不知他是真的要去见老太太,还是因脸皮不够厚, 绷不住了才离开的。 谢玦从里间出来,不见儿子, 便问了稳婆一声。 稳婆道:“小主子方才醒了,便抱去给奶娘喂了。” 谢玦点了头, 表情看着好似很平静,他道:“娘子好了。” 说罢,也不再看稳婆一眼,径自出了屋子。 稳婆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心说仅是这样都如此羞臊了,到底还是年轻小夫妻。 这时炉子的水烧沸了,稳婆连忙拿了帕子包住壶柄,把沸腾的水徐徐倒入了有生麦芽的杯盏之中。 永宁侯喜得贵子,皇后派人送了好些礼去永宁侯府,送去给翁娘子。 便是谢玦的两个姑姑都赶了回来。 老太太这些天下来合不拢嘴,气色都好了很多,口中整日念叨自己的曾孙,更是每日都往褚玉苑跑。 柳大娘子见此,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在老太太那处,女儿是母凭子贵,才会态度大变,她便是不大喜,但到底也不用再担心这老太太再欺负女儿了。 翁父已经在金都待了两个多月,也等不到外孙的百日宴了。 翁父小心翼翼地抱着已经有几日的小外孙,挤弄着五官逗哄着怀中的小外孙,与妻子道:“先前只是挂念阿妩,等过些日子回去了,又该多挂念一个了。” 柳大娘子看了眼外孙,也是极为不舍,低声道:“那你还不争取早日升迁到这金都与阿妩团聚?” 翁父看着外孙,目光却也很是坚定。 他有为民之心,但也有私心,二者参半。 私心上,他希望不是逢年过节也能与女儿和外孙见一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能一年才能见到一回。 正抱着外孙时,下朝的谢玦从屋外进来,唤了声岳父岳母,随而走近看向儿子。 刚出生几日,小家伙还没有张开,依旧是红通通的一个。 二老都已经抱了一会,过了瘾,便也就把孩子递给谢玦。 谢玦这几日抱的次数并不多,不是不想抱,而是总觉得这孩子太小,太脆弱了,好似自己力道大一些都会伤着他,所以无从下手。 从奶娘那处学了几日后,也得了技巧,抱孩子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 但即便是如此,他放轻动作,缓缓地把儿子接到怀中之时,身体还是不免略微僵硬。 翁父见此,宛如见到了十八年前的自己,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谢玦与儿子那还没张开的小眼睛对了几息,便听到岳父说:“我过几日就回去了,你好生照顾阿妩。” 谢玦抬眼看向岳父:“可与阿妩说了?” 柳大娘子摇了摇头:“还没说呢,但阿妩应该也猜到了。” 谢玦默了默,转头看了眼房门紧闭的里间,再问:“阿妩可是在休息?” 还未出月子,翁璟妩也没未搬回主屋去。 柳大娘子道:“医女在里边,好一会了,估计也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里屋的房门就打开了,助翁璟妩回/乳的医女也从屋中出来了。 朝着几人一礼后才出了屋子。 片刻后,柳大娘子与女婿道:“你便与阿妩好好说说话,我们先回去收拾收拾了。” 夫妻二人从屋中出去,翁父感叹道:“女婿方才抱澜哥儿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当年我抱着刚出生的阿妩一样,不知不觉,阿妩也已经做阿娘了。” 柳大娘子回头望了一眼房门。 还没离开便已经开始担忧女儿了:“希望女婿对澜哥儿好,也能好好待阿妩。” 说罢,再望向前边,便见有两个貌美的婢女从廊下走过,柳大娘子眉头不禁微微一蹙。 从云县刚来到金都的时候,阿妩说给她安排了几个女使,她没多想也就应了,可谁曾想阿妩竟然从外边买了这么几个如此貌美的婢女。 她在金都的时候,尚且能盯一盯,若是离开了之后,这些个婢女有了别的想法,这又该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都不放心,琢磨过后,还是打算招个时间劝女儿把这几个貌美的婢女调到别的院子去才成。 这厢谢玦目送岳父岳母离开后,他才抱着孩子,步子徐缓地入了里屋。 入了屋中,明月一欠身,随即退出了屋中,把房门阖上。 屋中有淡淡的麦茶香气,谢玦先些天便嗅到了,私下问过明月,才知是有助回.乳的。 谢玦不明所以。 既然要回.乳,又为何那么费劲开.乳? 谢玦并未问府中的下人,而是在今日下朝的时候,便去了太医署问了问,倒也有了答案。 有些妇人不需要,但有些妇人因分外疼痛肿胀才需要开.乳。 坐在床上,靠着床凭的翁璟妩伸长脖子朝着谢玦望去,道:“让我也抱一会。” 谢玦走到跟前,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了她的怀中。 孩子到了怀中,翁璟妩满眼都是儿子,连个眼风都没给谢玦。 这个孩子,是她的珍宝,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谢玦在床外的春凳坐下,看了眼儿子后,再抬眼看向表情柔和,眼底间尽是柔光的妻子,嘴角悄声无息的略一勾。 两息才恢复如常。 想起方才在外边听岳父所言,他开口道:“岳父岳母过些天可能要回去了。” 翁璟妩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她欢喜之意淡了下去,轻声道:“总该是要回去的。” “我从圣人那处得知,梁知府已经因贪墨与滥权被削去了官职入了狱。” 翁璟妩闻言,抬起头,诧异地望向他:“你做的?” 谢玦略一摇头:“我只是与圣人说了些旁的,只是圣人察觉出了端倪才派人去调查的,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若是他开口便提起梁知府所为,恐会让圣人对岳父的观感不好,圣人或会认为是在帮自己的岳父。 虽然谢玦说与他说没有什么关系,可没他在旁说话,圣人又怎么会忽然派人去蛮州调查梁知府? 这辈子有谢玦在旁帮衬着,父亲绝不会止步于云县,蛮州,岭南这些个地方,只会走得更长更远。 翁璟妩温声道了声“谢谢。” 谢玦语声淡淡:“你我夫妻,不必言谢。” 翁璟妩淡淡一哂,怀中的小家伙忽然发出了哼唧声,她低头看了眼,温温一笑。 夫妻沉默了片刻后,谢玦终开了口:“此前我为人孙,为人夫有许多的不足,此后我会慢慢却学会做一个父亲,一个丈夫。” 语声略沉,话语严肃。 翁璟妩微微抬眸瞧了眼他,只是一笑,并未多言。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改变,还是因为做了父亲,所以触动了他心底的哪根弦,才让他有这样的觉悟。 不管如何,他若能体贴做个好丈夫,对她好,那她便受着。 再度静谧了一会后,待澜哥儿入睡后,她想起了旁的,转头看向他,压低声音问:“对了,阿兄在军中训得如何了?” 提起大舅子,谢玦神色平淡,道:“阿兄聪慧,虽入军中两个月,但再待一段时日,全然可担任百夫长。” 闻言,翁璟妩琢磨了一下,她斟酌道:“我想让阿兄留在金都之中。” 谢玦一怔,又听她说:“阿爹需要稳步起来,可阿兄现在只是一个铺头,云县地方小,学不到什么,也不知出头是何时。但在金都,夫君的人脉广阔,且多是学识渊博的人,若想积攒经验,留在金都最适合不过。” 不仅如此,若是阿兄留在金都,她还有一个能全心信任的人在,办起旁的事也会方便许多。 谢玦略一斟酌,随后道:“你刚生产完就莫要忧心这些,我来打点便可。” 想了想,又道:“就看阿兄想要入军中,还是想继续从事吏职了。” 翁璟妩:“便让阿兄自己来决定吧。” 谢玦点了头:“我过后与岳父和阿兄商议。” 谢玦在屋中待了一会便出去寻岳父与大舅子说这件事。 那边的柳大娘子见女婿来寻了丈夫,便也就回去找了女儿,与她说了那几个貌美的婢女。 “不过是用来干活的,你安排这么貌美的女使在院中,有些不合适。” 翁璟妩让奶娘把儿子抱下去,一会之后才笑着与阿娘说道:“我知道阿娘担心的是什么,但阿娘放心好了,夫君眼里容不下不好看的,也容不下好看的女子,夫君眼里只容得下公务。” “可女婿到底是男人,这男人哪里不爱女色的?只不过是有的人只要是美人便来者不拒,而有的只忠于一人,比如像你阿爹那样的。” 说到最后,柳大娘子忽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翁璟妩捂唇偷笑,被阿娘瞪了一眼后,她才憋着笑道:“女儿会防的,阿娘你便莫要担心了,等澜哥儿过了百日后,院子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女使了,我便把她们调去别的院子。” 但起码现在还不行,那几个貌美的女使她需得继续观察,之后还有别的用处。 四十八章(谢玦回来...) 翁璟妩阿爹阿娘离开了金都, 阿兄留了下来。 翁鸣隽与谢玦商议之后,暂留军中为近身什长,待略有所成再引荐入大理寺。 翁璟妩出了月子后, 便搬回了主屋。 虽搬回了主屋,但因春猎已至,谢玦必须留在军中,接着再随御驾去往庆岭山,为期约莫半个月, 所以她这段时日都是自己住。 这满打满算, 谢玦几乎有一个月不能待在城中。 加上坐月子那一个月, 他也是挤出时间, 每隔个几日回来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就离去。 这让翁璟妩觉得他们好似与上辈子完全置换了过来。 她以前总盼着他回来, 而现在, 谢玦则是在汲汲忙忙的嫌隙之中挤出时间回来的。 且说阿娘回到了云县后, 不久就来了信,说了阿兄的婚事。 信上说仔细调查了那何家的闺女,发现这姑娘先前确实与自家铺子伙计有私情。 家里不肯, 二人便珠胎暗结想生米煮成熟饭好让家里人同意, 可谁成想家里人是同意了, 但伙计却是遭了贼寇人没了。 信到最后庆幸听她的话调查了,不然便对不起她阿兄了。 这辈子阿兄再也不用再被旁人笑话得抬不起头来了。 开春三月, 天气逐渐暖和,没有年初那么寒冷了。 澜哥儿也一个多月大了, 满月的时候也就侯府与其谢玦外祖父家来的客人简单的设了两桌宴席,等到百日宴的时候再大办。 宴席后, 翁璟妩便从老太太手中接过了府中中馈。 由她来掌管侯府大小事宜,从这时开始,她才算名副其实的主母。 她经历过侯府的大落,也有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所以就打理侯府来说,早就得心应手。 她把明月提携成了管事,繁星也是小管事。 先前一直调/教她们俩管账,打理杂物,管理褚玉苑,现在也有了用武之地。 老太太让自己身旁的宋婆子过来,若是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便问宋婆子。 所以虽无须操劳,但一下子太过顺手也会让人起疑所以还是演了演。 许多东西翁璟妩都是知道的,但都过问一嘴,以显得她是真的刚上手。 打理了半个月事务后,才逐渐不再询问。 虽是如此,但也是让宋婆子对她的能力惊叹不已。 明月送走了宋婆子后,入了屋中,便把小主子抱入了里间。 翁璟妩接过了儿子,望着白白嫩嫩,眼睛水灵灵的儿子,忍不住低下头在肉乎乎的脸颊上香了香。 被亲了脸颊的小家伙,虽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但却慢慢弯起了眼睛。 明月倒了茶水端了过来,瞧见娘子与小主子的亲昵,笑道:“小公子才一个多月大就会哄娘子了,长大了可了不得了。” 翁璟妩笑道:“莫要油嘴滑舌,性子温润便好。” 说到这,她望着怀中笑眯眯的澜哥儿,心下不禁忧心了起来。 她虽未见过谢玦的父亲,但却也从是旁人嘴上听到过的。 旁人皆说谢玦不仅像他父亲,也像他祖父,一想到这,她就不免担心澜哥儿会长成为第二个谢玦。 明月把茶水递来,她动作轻缓地把澜哥儿放到了床榻上,轻轻捏了捏那小脸蛋,才接过了茶水。 饮了口茶,屋外忽然传来繁星兴奋的声音:“娘子,侯爷有消息传回来了!” 明月转身去把房门开了,满脸喜悦的繁星从屋外走近,高兴道:“娘子,侯爷让人快马加鞭送了一头活鹿回来,说是给娘子与老夫人补身子。” 这还是第一回伴御驾围猎,谢玦人未回到就先送了猎物回来。 繁星又道:“听送活鹿回来的小将说侯爷在此次春猎取得了头筹,便是这次排兵列阵都大显风光,尽得圣人夸赞,小将还说侯爷约莫五天就能回来。” 翁璟妩闻言,愣了愣,余下谢玦要回来的话病没有听进去,只听进了前边的话。 仔细回想距今九年的记忆,不禁疑惑。 ——谢玦掌管骁骑军的第一年春猎有如此大放异彩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有些记不大清了。 回忆间,繁星问:“娘子,那头活鹿怎么处理?” 翁璟妩回神,暂敛心思,问:“那鹿有多大?” 繁星想了想,回道:“约莫一百五十斤左右。” 翁璟妩琢磨了一下后,吩咐道:“宰了吧,割下最嫩的地方给老夫人送去,也割二十斤给二房。” 想了想,又道:“府中管事都各送两斤过去,冻个十斤留着做吃食,其余送去厨房,让大家伙都尝尝鲜。” 嘴馋的繁星闻言,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忙“诶”了一声后就转身出了屋子去安排。 明月轻笑道:“不成想侯爷远在庆岭山都还挂念着娘子。” 翁璟妩浅浅一笑,转头看向澜哥儿. 小家伙嗜睡,不久前才醒的,现在又长着小嘴开始打哈欠了。 明月道:“侯爷这一个多月下来也就只回来了一回,等过几日回来了,小公子估摸着都认不出侯爷了。” 翁璟妩轻轻拍着昏昏欲睡的澜哥儿,放轻了声音道:“澜哥儿还没认人呢,但若是等他开始认人了,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他的爹爹,估计还真的记不得。” 不一会,澜哥儿就睡着了,小嘴微翕的模样,煞是可爱。也不知是不是看开了,谢玦又不是出去鬼混,而是建功立业,不常回来也无所谓了,只要他是记挂着孩子的就好了。 想起谢玦,才想起来方才繁星说的话,眉头轻蹙。 她出了院子都有大半个月了,再过一些天就两个月了,按照医女所言,也是可以同.房了的。 总归还是夫妻,她也忍受不了他有妾室,自是不可能一直不同.房的。 所以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翁璟妩也看得很开。 不知不觉,五六日不过是一眨眼便过去了。 没有出去,便也时刻听说着圣架声势浩大的入了城。 圣架回了宫中后一个时辰,翁璟妩才隐约听到有人高喊“侯爷回来了”。 翁璟妩不慌不忙的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汤热茶还有膳食。 约莫小半刻,谢玦一身乌色戎装,脚踩着乌云长靴从屋外大步走入屋中。 许是回到府中都没有停下,便是连手中的马鞭都还没放下。 他身上还带着些春季的寒意,一入了屋中,便有淡淡的寒凉在屋中蔓延开来。 翁璟妩抱着澜哥儿,看见他进来,便站了起来,对他盈盈一笑:“夫君总算回来了。” 谢玦盯着她望了片刻后,才抬步走了过去,走近后低头看了眼她怀中的儿子。 近乎一个月未见,再见儿子都快认不出来了。 谢玦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这孩子还没有这么白,眼睛也还没有这么的大。 两个月左右的澜哥儿看到忽然出现的陌生人,一双亮灿灿的大眼睛,眨了眨眼后,伴随着嘴角一同弯了。 小家伙在笑。 谢玦愣了一瞬。 看到那熟悉笑容,谢玦心道——像他阿娘。 不禁的抬起手,正要摸上那白嫩的脸颊只是顿了顿,又收回了手,道:“尚未净手。” 翁璟妩道:“我让人在耳房被了热汤,夫君可先去沐浴。” 谢玦点了头,然后把马鞭放到桌面上,去寻了衣物,转身便去了耳房。 谢玦沐浴出来后,翁璟妩便把澜哥儿放到了他的怀中。 怀中的澜哥儿软乎乎,谢玦隐约嗅到了淡淡的奶香味,很好闻。 澜哥儿转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是个聪慧的。 谢玦也不知如何逗孩子,那澜哥儿在他那暖烘烘的怀中躺了一会,便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犯了困,眼睛更是水汪汪的了。 这时候,屋外忽然传来婢女喊“老夫人”的声音。 听到声音,澜哥儿半阖着的眼睛又睁开了,似乎还带着小茫然。 谢玦听到祖母过来了,也抱着澜哥儿站了起来。 老太太从屋外进来,谢玦唤了声“祖母。” 老太太笑眯眯的道:“可把你盼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曾孙的。 走过来后,更是道:“快让我抱抱乖孙。” 可见,有了曾孙便忘了孙子。 翁璟妩只温笑地静站在一旁看着。 老太太抱过怀中,逗弄间,澜哥儿瞬间又精神了。 约莫过了一会,随着谢玦一同回来的翁鸣隽梳洗过后也过来了。 阿兄与老太太在褚玉苑用了午膳后才离去的。 谢玦要去一趟明国公府,所以午膳后也出了府。 随着谢玦回来,繁星也打听了好些在春猎上的事情。 其中便有穆王的亲事,圣人口头上定下了御史中丞曹大人家的嫡女。 至于是哪个嫡女,口头上并未说明。 这事倒在翁璟妩的意料之内。不出意料,等过些天便会确定下来人选。 晚间,翁璟妩忙碌完了府中杂务,陪了一会澜哥儿才去沐浴了。 沐浴回来时,便见谢玦坐在软塌上用手指轻轻戳着澜哥儿。 听到声响,谢玦抬起目光望去。 屋中静谧,二人目光在空中碰上。 谢玦的目光幽深,似乎有什么在涌动。 几年夫妻,翁璟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却没有半点紧张的感觉。 寡了那么多年,偶尔也是想的。 这时澜哥儿忽然哼唧了几声,随着小声哭了起来。 谢玦一愣,回神看向澜哥儿。 只见儿子抿着嘴儿,委屈极了。 翁璟妩也忙走了过来,弯腰抱起儿子。 在妻子走近,弯下身子的时候,谢玦嗅到了馥郁的花香,除此之外还有淡淡的奶香…… 他看了眼,衣襟之下露出了一片白嫩凝脂。 翁璟妩抱着儿子,往外喊了奶娘。 奶娘进了屋中,翁璟妩与她道:“小公子许是饿了。” 奶娘抱过小主子,随而抱去了隔壁的屋子。 翁璟妩关上房门转身的时候,被近在咫尺的谢玦吓了一跳。 谢玦弯下了身子,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往大床迈去。 床帏之内,男人健壮的身躯全然把她笼着在了其中。 她弯唇一笑,眉眼间不经意露出妩媚风情,让男人身体蓦然一僵。 云.雨来得又急又烈,像是一壶烈酒一样。 羊脂白玉般的柔荑攀附上了结实有劲的手臂,软着嗓子甜腻道:“夫君莫急,缓些。” 这样旖.旎的春.色.无限,让年轻且没什么经验的血气方刚男子猛然沦陷其中。 四十九章(明明是同一个人又不似一...) 烛光透过帐幔入了床内, 影影绰绰,翁璟妩眉眼微眯地望着上方的谢玦,有些不真实。 谢玦眼神幽深, 双唇紧抿,下颚线与喉结都紧紧绷着。 这样的谢玦全然与上辈子的谢玦重合在了一起。 两辈子的谢玦分明都是同一个人,又好似不是一个人,让翁璟妩有些许的迷乱。 察觉到了妻子的分心,谢玦俯下身子, 在她身上轻咬了一口。 在这一瞬, 谢玦不管妻子是不是多活了一辈子。 也不管她多活的那一辈子是否有没有改嫁他人。 他只知道不管如何, 她这辈子还是他的妻子, 只是他一个人的妻子。 翁璟妩手枕着脑袋, 背对着谢玦, 遮不住圆肩与毫无瑕疵的半背, 隐隐烛光之下,肌肤散发着滑腻诱人光泽。 翁璟妩有了困意,正要入睡之时, 身后滚烫的身躯便贴了上来, 从背后拥住了她, 肌肤相熨,粗粝的手掌在被衾之下细细爱抚。 谢玦低下头,在肩头落下温热一吻。 翁璟妩担忧自己才生了澜哥儿又接踵有孕, 便拒了他:“别了,莫等澜哥儿百日的时候又有了。” 她在谢玦没有度过那战死一劫前, 不打算再生一个。 身后的人动作一顿,许久未有动作。 半晌后, 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浊息,哑声道:“那我日后再想法子。” 翁璟妩有些疲了,也就含糊的应了一声。 谢玦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腰腹。 心下也生出了不解,梦中孩子没了,他们好似也做了许久的夫妻,为何就没有给她留下一儿半女? 但总归不会重蹈覆辙,谢玦也没有再纠结。 只是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 便是亲密无间,谢玦却也依旧有一种她依旧离自己很遥远错觉。 想到此,揽住她腰身的手臂忽然用了些力气,把人拥得更紧。 翁璟妩不知他的那些个想法,只当是他还没缓过来,便也就随他了。 天色渐亮,有清亮日光透过雕花窗入了屋中。 翁璟妩醒来的时候,发现谢玦还在睡着。 她瞧了一眼紧揽着自己的谢玦,想起昨日他好似说过有几日假,不需要上朝也无须去军中。 她好似听到了澜哥儿在哭,也顾不得把他吵醒,忙从他的怀中伸出手臂,伸手把榻上的衣服捞来,推开他坐了起来,匆忙的穿着衣裳。 谢玦自然醒了,也听到了澜哥儿在哭,他便起了,帮她把外边挂着的外衫拉进了榻中。 翁璟妩忙穿上衣裳,道:“澜哥儿早间起来都是我来哄,今日晚了,自是要哭的。” 说着,便下了床,朝着外边说道:“把澜哥儿抱来。” 谢玦也起了身,套上了亵裤,见她的一缕发丝压在了衣内,便伸手撩了出来。 翁璟妩微微侧身扭头看了他一眼,勾唇浅笑:“多谢夫君。” 眼神如丝,笑意浅浅,谢玦面上虽毫无变化,心头却是略一颤。 翁璟妩传了里衣,简单披了件外衫便朝外间走去。 房门打开,奶娘抱来哭红了鼻子,哭得一抽一抽的澜哥儿。 翁璟忙抱了过来,低声与明月他们说:“准备热汤送到耳房。” 澜哥儿到了阿娘的怀中,便真的不哭了。 房门阖上,奶娘从外边把房门给关了上来。 谢玦也穿上了里衣,从里间出来,看了眼抱着澜哥儿在哄的妻子。 许是昨日闹了有些狠,所以她有些不适的扭了扭脖子。 谢玦走了过去,与她说:“澜哥儿我先抱着,你且先梳洗吧。” 翁璟妩抬眸瞧了他一眼,道:“澜哥儿早间谁也不跟,你来哄,怕会闹。” “不试过怎知晓不跟。”谢玦瞧向她怀中的儿子,如是说道。 翁璟妩想了想,便尝试地把孩子递到了他的怀中。 许是谢玦身上还掺着淡淡的香气,澜哥儿到了他的怀中,出乎意料的没有哭闹。 翁璟妩等了半会之后,澜哥儿依旧还是乖乖的,她这才放心去耳房沐浴。 从耳房出来的时候,澜哥儿已经睡在了软塌上,梳洗过后的谢玦则坐在一旁。 翁璟妩过来瞧了眼熟睡的儿子,然后掖他身上的小被衾后,拉起了谢玦的手,低声道:“夫君与我来。” 谢玦瞧了眼她牵着的手,便也就站了起来,随着他到了桌旁。 松开了手,翁璟妩瞧了眼儿子,继而轻声问:“再有一个余月就是澜哥儿的百日宴了,祖母的意思是大办,夫君你怎么看?” 谢玦道:“那就大办吧。” 翁璟妩略微诧异,谢玦向来勤俭,竟这么简单就应了? 诧异之后,她便提道:“既然要大办,不若也把军中的副将和校尉请来,我听说这回春猎骁骑军取得了头筹,不仅得了赏,还各得了三日假。” 谢玦思索了一瞬,不知她这忽然提起军中的将士,是真的只是顺口提起,还是有别的打算。 她毕竟多活了一辈子,很多事情都知道得比他全,比他清楚。 谢玦能感觉得出来,她并不想他再次战死。 或许她知道一些什么,也有别的安排,想到这,谢玦点了头。 “我看看能不能安排他们来一趟,若定下后,便把名帖给你。” 翁璟妩见他这么容易说得通,便与他一笑:“好。” 说这事,她又道:“那与穆王定亲的曹家也下帖子?” 永宁侯府与那曹家没有什么交情,她虽不喜曹家对待嫡女的方式,但这与穆王已经有了亲事,往后多少都算是有些沾亲带故的了。 谢玦不甚在意的道:“你拿主意就好。” 片刻后,想起这亲事,便低声道:“那曹家似乎对这亲事不满。” 翁璟妩诧异地望向他,惊诧道:“夫君竟也对这些事感兴趣?”这辈子的谢玦还真让她惊讶。 谢玦略移开目光,神色平静道:“也就不经意的听旁人说了些。” 但实则,谢玦再三梦到自己与她做夫妻的那些个画面,几乎无话可说。 几番梦醒后,谢玦也认真的思索了他们之间为什么会相处成了这样。 琢磨之后,便猜测是因他长居军中,不可能与她说军中的事。 而她后宅的那些事,换做以前,他自然是没有兴趣的,她自然也不会说。 她那辈子他们夫妻之间也没有孩子,更是没有话题可聊。 谢玦想改变现状,便也就对周围之事留心了些,往后也好有话可说。 翁璟妩翻了两个杯子,倒入茶水,道:“不满无非是穆王殿下手残了,现在虞部一职也暂缓了,只余王爷名头,看着无实权了,曹家又怎会心甘情愿用精心培养的嫡女去结亲。” 说着,给他递了茶水。 谢玦接过,随而皱眉道:“若非穆王手残,这婚事也轮不到他曹家。” 翁璟妩饮了一口茶水,好奇的问:“夫君与穆王殿下交情颇深,不知殿下是如何看待这婚事的?” 谢玦回想了穆王在春猎上的反应,随而道:“好似与圣人争吵了一番,随后便先回了城。” 闻言,她不免纳闷:“可怎就定了曹家呢?” 她都不知,谢玦更是不知了。 没有再说这曹家与穆王的事,两杯茶水过后,谢玦低声问:“身子可好了些?” 翁璟妩一下没反应过来,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在听到他低声说了声“昨晚”后,翁璟妩顿时反应了过来。 差些被茶水噎着,轻咳一声,脸色微红的应:“好些了。” 昨晚许是在清醒之下,谢玦第一回这么的放纵声色,所以再提起这事略有不自在。 他端起茶水浅抿,目光也没看她,挺直着腰板道:“我记得药房里有极好的祛瘀膏,早膳后我去取。” 翁璟妩瞧了一眼情.事稚嫩的谢玦,点了头:“好。” 越发觉得,这辈子的谢玦是真的比上辈子谢玦好了许多。 起码这人有事是真的在与她商量,也有几分为她着想。 明明就是他,可这辈子瞧来却又不是他,怪得很。 即便如此,翁璟妩也没了那些个风花雪月的心思,她只想好好的培育澜哥儿长大,再等着阿爹阿娘到金都来团聚,过好她自己的日子。 ** 不知不觉便到了澜哥儿的百日宴。 五月天气已暖和,日头正好。 侯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此次百日宴依着侯府老太太与主母的意思,大办特办,宴席做了一百桌。 更是做了许多担喜果发给百姓。 翁璟妩看了眼澜哥所在,只见老太太抱着曾孙与她那些老姊妹在炫耀,翁璟妩笑了笑。 这时见明月从月门走入,穿梭过一众宾客,似乎朝着她走来。 她略一思索,笑意浅敛,然后转身往后院走去,站在了池子旁,随手拿起了一旁的鱼食撒进池中。 鱼食一落,便有一群鲤鱼涌了过来。 不一会,明月便尾随而来。 一礼后,便低声道:“娘子,那人来了。” 她语声淡淡的问:“都安排妥当了?” 明月应:“都妥当了,不管是大公子那处,还是婉娘那处,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翁璟妩转头看向她,面色肃严:“这事,只你知我知,阿兄知道,还有婉娘知道,绝不能再让第五个人知道了。” 明月虽然不大清楚娘子这么做意欲何为,但应道:“娘子放心,奴婢已经再三叮嘱婉娘了,她是签了死契的,若是敢透露一句,便乱棒打死。” 翁璟妩点了头,沉吟了一瞬,道:“晚间见机行事。” 说罢,便把小罐中的鱼食全撒到了池子中,放下罐子离开了院子,脸上严肃之色敛下,只余温婉笑意去待客。 第五十章(陷害) 谢玦站在院中, 目光所及,皆是欢笑热闹。 有宾客从身旁走过,纷纷朝着他拱手贺喜。 声音落下,继而在人群之中寻找妻子的身影。 许久后,才见到挂着盈盈笑意的妻子从月门走入,再而看着她从容地与宾客谈笑。 目光不知不觉的追随着她,直至妻子望了过来, 对上那笑意温婉, 谢玦眸色才微敛。 收回目光, 从廊阶上走了下来, 穿梭过众人,走到了她的身旁。 翁璟妩道:“夫君怎不去招待表叔伯他们?” 谢玦淡淡道:“他们比我大一两轮, 聊不到一块去。” 翁璟妩心下腹诽, 你平日里就往那一坐也不说话, 哪里需要聊到一块去? 她顺承道:“也是,表叔伯他们年纪确实大了些,那表兄表弟他们呢?” 谢玦看了她一眼, 如实道:“也聊不来。” 有人祝贺, 翁璟妩也没有继续与他闲聊, 半转身子对客人客气一笑。 片刻后,夫妻二人并肩才走过曲桥,入了亭中。 澜哥儿现在是奶娘在抱着, 翁璟妩与谢玦朝着老太太喊了声祖母后,便上前去把澜哥儿抱到了怀中。 一旁隔了有人笑道:“这侯爷与翁娘子站在一块, 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时谢家堂家的姑祖母接口道:“何止是天作之合, 翁娘子简直就是永宁侯府的福星,咱们的侯爷不仅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还得圣人重用,更是入侯府的第二年就添了个大胖小子,可不是福星么。” 金都高门最会见风使舵,上辈子翁璟妩自艾自怜,把自己放得太低,老太太又对她这个孙媳不满意,所以这些人的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眼神都带着轻蔑。 如今生下侯府嫡长子,得侯府高看,她们便各个满脸堆笑,客气有礼。 但恭维之间却又有些煽风点火的小心思。 翁璟妩对她们这一套虚伪的礼数,早已经了解透彻。 她轻轻拍着怀中的澜哥儿,半开玩笑的道:“夫君得圣人重用,是夫君的本事,可不是我的功劳,姑祖母这话可折煞我了。” 三言两语便把谢玦自己凭本事,拼命挣来的荣耀归在了她的身上,她可担不起这么大的帽子。 老太太闻言,脸上的笑意盛了一分。 说这话的人笑容倒是没有半分尴尬,而是看向一旁的谢玦,道:“谢侯喜得贵子,如今又得圣人重用,可谓是双喜临门呀,往后可不要忘了拉你表弟一把呀。” 谢玦望向这堂姑祖母,也不记得是那个表弟,只道:“表弟有能力,不用我拉也能青云直上。” 那老妇人道:“可不是这么说的,有能力又怎么样,也没个贵人相助,如此又怎能大放异彩?所以呀,侯爷你可得看在亲戚一场的面上,多多帮衬才成呀。” 在这百日宴上说这些话,怪惹人嫌的。 但谢玦却不是那等惯着的人,他神色淡淡应道:“若不然,便把表弟送到骁骑军来。” 堂姑祖母面上一喜,又听他说:“阿妩的阿兄入营数月,经过了考核升为了什长,再做一年考核通过的话,便是百夫长,若是表弟入了军中,自然也是一样的流程。” 老妇人闻言,脸上的笑意蓦然一僵,脱口而道:“我家孙儿可是堂堂的官宦子弟,小吏身份的人又如何能比得?” 说完之后,看向一旁的翁璟妩,似带着歉意道:“我这一时口快,翁娘子可不要介意。” 这堂姑祖母可是仗着是与老太太一辈的,才敢这么说的? 亭子中的人面色都变得微妙,便是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翁璟妩面上的笑意未变,不疾不徐的道:“夫君十几岁入军中的时候,也是从小兵做起。考核后升为才为什长,之后才是百夫长千夫长的。所以这不是身份高低,而是对能力的考核,若有本事也是不论身份高低都能高升的。” 话到最后,看向谢堂姑祖母,继而浅笑道:“自然,我也没有贬低表弟的意思,姑祖母莫要怪罪。” 谢家堂姑祖母被噎,脸上笑意一时难以维持,见她如此,众人的嘴角微抿憋了笑。 老太太暼了眼那堂小姑子,脸上笑意淡了下去,颇具威严。 意有所指开了口:“这是我曾孙的百日宴,若是有谁闹得这宴席不愉快了,我便赶她走,不念半点情分。” 众人会看脸色,今日不仅谢侯,就是这老太太都维护着这翁氏,看来这翁氏确实是得罪不起的。 有人笑了笑,语气轻缓,话里有话道:“今日是小世子的百日宴,若是明白事理的,便不会倚老卖老的为难人家,还闹得旁人不高兴,不知是什么心思。” 堂姑祖母想说些什么,被老太来不咸不淡的瞧了一眼,怕真被赶出去没了脸面,便面色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气氛只是尴尬了一会,不过片刻又开始热闹地闲聊了起来。 谢玦看了眼妻子怀中已经睡着的儿子,便上前道:“我抱澜哥儿回屋,你与旁人去说说话吧。” 春猎结束后,谢玦军务没有那么繁忙了,也就时常回来。 每回回来,翁璟妩都会把澜哥儿给他带上一会,所以澜哥儿倒也爱与爹爹待在一块。 谢玦从妻子怀中抱过了儿子,随而从全是妇人的亭子中走了出去。 戏班子开唱,众人也纷纷朝着楼台水榭望去。 戏台上依旧唱着戏,宾客已陆陆续续的入了席用宴。 翁鸣隽作为娘家人,自是与主人家坐一桌。 宴席过半,便与谢玦一同去了骁骑军的那几桌饮了几杯酒,饮着饮着,翁鸣隽便被石校尉拉来一桌痛饮。 入了军中不过是小半年,翁鸣隽与石校尉倒是处出了哥俩好的情谊。 桌上互相灌酒,翁鸣隽还把武晰给拉来挡酒了,二人对着石校尉一人。 天色渐暗,有许多携带者女眷来的宾客已经离了席,打道回府了。 即便如此,前院依旧热闹。 翁鸣隽,石校尉与武晰几人都喝了不少,酒一喝多了,就会频频去茅房。 武晰第三回从茅房出来的时候,便听到一声“哐当”声,还隐隐约约伴随着女子的呜呜声。 武晰一怔,思索了几息之后,还是朝着传出声响的屋子小心翼翼地走去。 停在了屋外,隐约听到里边传来女子求救的声音。 武晰有些醉意上头,但却还是在思索该不该管这闲事。 若是管了这事,怕是惹了麻烦。 思索片刻,左右看了眼,都未见有旁人。 武晰不打算管,转身就要离去。 但才一转身要离去之际,身后忽传来细微开门的声响。 武晰蓦然转身,与戴着唱戏的红脸面具男子撞了个正着。 男子反应极为迅速的朝着武晰扔了一样东西,武晰灵敏的避开,与此同时男子便迅速的朝另一个方向逃跑而去。 武晰并未追去,只看了一眼地上的面具,再而朝着那人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 慢了半瞬后意识到不对劲,他立即想走,却看到衣衫不整,哭得双眼通红的美婢不知何时扒到了门口,惊恐的望着他。 武晰瞬间明白了过来,他被迫背了黑锅。 醉意瞬息清醒了一般,知道事情坏了。 绝不能让这美婢喊出声音来,不然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但想法才出来,身后便传来翁鸣隽惊诧的声音:“武校尉,这、这是怎么回事?” 正要去打晕婢女的武晰征愣转回身,看到了露出震惊之色的翁鸣隽。 …… 翁璟妩与谢玦在府门送客间时,明月忽面色匆匆疾步而来,在几步之外朝着她唤了一声“娘子” 翁璟妩瞧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略微慌张,便与谢玦道:“明月好似有话与我说,我去看看。” 谢玦点了头,便望着她离去。 有客离去,他收回目光与客人略一作揖,送走客人后继而望向主仆二人,却不经意与妻子凝重的目光对上了视线。 谢玦眉皱了一下,与一旁的管事道了声好生送客,然后迈步朝着她们走去。 走近之后,翁璟妩才附耳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明月说方才武校尉喝多了,欺辱了府中婢女,正巧被阿兄撞见了。” 谢玦双眼瞬息一沉,黑沉锐利地朝着明月望去。 明月忙低声道:“发现这事后,大公子便立即把人擒住了,奴婢碰巧经过,大公子说此事不能声张,再让奴婢把这事悄悄告诉娘子。” 翁璟妩脸色也是冷沉一片,但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道:“今日是澜哥儿百日宴,不能闹出流言蜚语,不然便成了笑话,所以得先把这事压下来,先送走余下宾客再去处理。” 望向谢玦,问:“夫君觉得如何?” 谢玦抿唇沉默了两息,吩咐明月:“让东墨与西霖还有去守着,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谢玦与翁璟妩再回到府门前,面上都没有露出半点的端倪,继续送客。 半晌后,谢玦似乎琢磨出了什么,看了眼身旁的妻子,心下有些许的怀疑。 这事,是她安排的?还是武晰真的鬼迷了心窍? 可他早以怀疑武晰,只是武晰还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若武晰若真有问题,自然会万分谨慎,不可能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谢玦漆黑的眸子落在妻子送客时的浅笑脸上,眸色又黑又沉。 所以,究竟是武晰真的犯了蠢? 还是她布的局? 翁璟妩觉得似乎有谁在打量着自己,可身旁是谢玦…… 她转头朝着谢玦望去,却见他面色淡淡,朝着出门的宾客略一颔首。 是错觉吗? 翁璟妩收回目光,继续送客。 直到客人都走了,便是骁骑营的弟兄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喝得半醉的石校尉走了过来,说:“武校尉和翁什长好像不知去了哪。” 宾客已经走完,谢玦面色冷凝,沉声道:“随我来。” 说着,便离开门口。 石校尉茫然看了眼翁娘子,又看了眼离去的侯爷,连忙追了上去。 翁璟妩看了眼谢玦离去的身影,眼神沉敛。 她转而吩咐管事道:“让人好生收拾,我便不盯着了。” 说罢,她也朝着谢玦离去的方向而去。 院子被东墨看守了起来,见是主母,也没敢拦。 翁璟妩才走到房门口,便见谢玦忽然一脚踹了武晰。 武晰顿时被踹倒在地,闷咳了两声,嘴角隐隐有血丝溢出,可见谢玦这一脚踹得有多狠。 五十一章(一唱一和) 屋中除却谢玦与武晰, 还有翁鸣隽与石校尉。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脚多少掺杂了一些私人的情绪。 虽尚未发现武晰的端倪,但谢玦对此人的厌恶之感日益倍增。 目光一抬, 便见妻子已经站在了门外。 若今日真的是妻子所筹划的,那么这武晰十有八/九不正当。 谢玦明白若没有那些梦境,也不知妻子的际遇,对武晰更没有憎恶,那也会因武晰德行有亏而不再重用他。 若是妻子所谋划, 那目的便是这个。 武晰被踢倒在地, 嘴角也因这一脚而溢了血。 在闷咳了数声之后, 从地上踉跄站起, 声音费力的解释道:“属下真的只是上个茅房路过而已,并没有欺辱那个婢女, 还请侯爷明察!” 翁璟妩跨过门槛, 从外走进了厅中, 走到了谢玦的身旁。 她有些惊讶谢玦会这么武断的就对武晰动脚。 以她对谢玦的了解,应该会调查后再动手才是呀? 翁璟妩看了眼武晰, 从容自若地与厅门看守的西霖吩咐道:“把婉娘找来当面对峙, 定不会冤枉了武校尉。” 武晰还想为自己解释, 谢玦冷眼睨去,声沉如水:“等人来了你再开口。” 武晰一时有口难能开口, 再者被踹了一脚胸腔,整个人的面色苍白得很, 额间已隐隐冒了冷汗。 约莫半刻之后,西霖与明月从外走入。 明月低首垂肩的与座上的两位主子说道:“婉娘情绪很不稳定, 一说要来指认欺辱她的人,她的情绪就崩溃了。” “虽是如此,但奴婢也套出了一些话,婉娘说那人一身酒气,带着红脸脸谱的面具,对了,那人的掌心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武校尉忙辩解道:“属下从茅房出来便听到这屋中有声响,便好奇地走了过去,还没走进屋子,便看到了有一个戴红色脸谱的男人从屋中出来,因属下喝了许多的酒,反应一时迟钝,便被那男人给跑了!” “那脸谱就是男人跑走的时候扔过来的……”话语一顿,武晰忽然反应了过来,惊道:“那人想要我做替罪羊!” 翁璟妩袖下的指尖轻轻点着,面色淡淡。 明月看向了一旁的武校尉,小声道:“武校尉一身的酒气,身旁又有那红脸谱面具,而且武校尉是武职,掌心上也是茧子……这也未免太过凑巧了吧?” 武晰饶是见过风浪的人了,逐渐镇定,分析道:“今日宴席,几乎所有人都一身酒气,如何算得是证据?还有那面具,那贼人想让我做替罪羊,所以扔了过来的。”思索了一息,又道:“双手有茧子不仅属下一人,且不说骁骑军的弟兄们,便是练武之人,手上都会有茧子。” 说着,抬眼看向了座上的谢玦,低下头,声音铿锵有力:“请将军明察,属下绝不受这冤屈!” 屋中静得让人心惊胆战,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谢玦。 谢玦面上毫无表情,就是眸色都似没有半点波动的湖面一样,让人看不出半点的情绪。 许久之后,谢玦看向明月,开了口:“就是说,没看清楚是何人?” 翁璟妩袖下指尖一顿,但随即又放松了下来。 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但没揪出欺辱婢女的凶手前,这武晰始终有所嫌疑。 明月摇了摇头:“婉娘说她是被人拖入了屋中的,那人戴着面具,所以没有看清楚脸,虽是如此,但也很清楚是一个强壮的男人。” 谢玦沉默不语地看了眼武晰,问:“你何时离席?” 武晰立即道:“属下离席不过是一刻,又怎能把那个婢女给奸/辱了?!” 那边的翁鸣隽附和道:“武校尉好像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离席的。” 那边的明月又道:“听婉娘说,那人并未真正奸/辱她,不知为何忽然就停了下来,从门口跑了出去,至于是什么时候被扯入屋中的,婉娘因为太害怕,并没有说清楚。” 武晰眼神一凝,猜测是不是那贼人在屋中准备奸/辱婢女之时在门上看到了他的身影? 所以怕他喊来了人,所以停了下来? 想到此,武晰极快的思索着这其中有哪些细节是被自己忽略了的。 半晌后,他忽然道:“那人外边穿的好像是戏子的黑袍,起还戴着唱戏的面具,就是翻墙动作也极为利落,极有可能就是戏班子的人。” 说罢,他又道:“属下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侯府犯事,如此与自毁前途又有何区别?” 一直未出声的翁璟妩开了口:“酒后荒唐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还会清楚今夕是何夕,又身在何处?” 武晰忙道:“属下虽多吃了几杯酒,可还没醉到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清楚。” 翁璟妩沉吟了片刻,看向一旁的谢玦,问:“夫君怎么看。” 谢玦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武晰的身上:“今日的客人这般多,怎就那么碰巧被你撞上了,你还成了替罪羊?” 这事真的是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了,尽管如此,武晰还是一口咬定:“属下是冤枉的!” “此事我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等那婢女情绪缓和后再指认一遍,或是你能找到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清白的,不然这军中你也别待了。” 武晰闻言,蓦然握紧了拳头,硬声道:“属下定然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说罢,看向石校尉:“安排人暗中调查戏班子与骁骑军的所有人,发生这事时,有哪个人没有不在场的,一论严查。” 说着,也看向自己的妻子,道:“这事发生的时候,府中已经没有几位宾客了,在那个时间段不在席的宾客,也希望阿妩你能去查一查。”话到最后,他说:“这也是避免万一是真的冤枉了人。” 翁璟妩看了眼武晰,随后点了头:“我会把下人聚集在一处,暂以有人盗窃为由来盘查。” 说罢,她站了起来,暼了眼武晰,随而移开了目光,语声严肃:“这次婉娘虽然保住了清白,可敢在澜哥儿的百日宴闹出了这档子事,若是查清了是谁干的,往后我定不会再让他踏进侯府一步。” 这话,屋中的人都明白是对武晰说的。 说罢,翁璟妩挥袖出了厅堂,明月朝着谢玦一欠身,然后也快步追了出去。 谢玦看了眼妻子离去的身影,目光回到武晰的身上:“你暂时就别回军中了,先待在城中,等事情查清楚了你再回去。”说罢,朝着屋外的西霖道:“送武校尉出府。” 说着,他也起身走出了屋子,人到厅外,喊了一声:“石琅。” 石校尉闻声,暼了一眼武晰后也就跟了上去。 人走得差不多了,翁鸣隽走到武晰身前,略有怀疑:“武校尉,这事真不是你干的?” 武校尉瞪了一眼他:“我何至于为了那么个女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翁鸣隽琢磨后,道:“我在云县也做过好些年的捕快,在查案上也是有几分能耐的,若是武校尉信我,我便帮你查一查。” 武晰想起全然是这翁鸣隽的出现,自己才被卷入此事中,一肚子气,自然不会让他帮忙。 说罢,捂着胸口转身出了房门,西霖也连忙跟上。 屋中只余翁鸣隽一人之时,他呼了一口气,随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随即也转身离开屋中,同时暗道得去把刚刚藏起来的戏子黑袍与另一面黑脸面具毁了才是。 * 谢玦步入□□院的亭中,站在凭栏之后看着池中的半月,眸中浮现几分思索之色。 明月,翁鸣隽,婉娘都是褚玉苑的人。 谢玦几乎可以确定今晚这事是妻子所部署的。 显然,她想离间他与武晰,不想让他继续信任武晰。 如此,武晰极有可能就如同他对其厌恶一样,并非好人。 只是他不清楚这武晰做了何事,才让妻子这般周章部署。 石校尉随在侯爷的身后半步,狐疑道:“这武校尉到底是吃酒吃上脑子了不成,还是真的成了替罪羊?” 随而吩咐:“你来暗中盯着他在金都中所作所为,他见过的所有人都给我记录在册,一一对照信息。” 石校尉一愣,问:“侯爷还是怀疑武晰是探子?” 谢玦因梦而对武晰产生疑心与厌恶,便也怀疑过这武晰是其他势力,或是外邦安插在骁骑军的细作。 武晰入军中有七八年了,如今升上校尉,若再立下军功便能升为副将,年限再长些,便是将军。 若是真有猫腻,为摆脱嫌疑,武晰必然与他身后之人取得联系。毕竟数=数废了许多心血培养的探子,他背后的那些势力必然不会看着他被逐离出骁骑军的。 谢玦道:“武晰这人十有八/九不干净,好生盯着就是,今晚暂时不管,明日休息好再去跟踪。” 石校尉面色一凛,应了一声“是。” 石校尉离去,谢玦依旧站着没有动。 他明知妻子重活了一事,却佯装不知道。 如今她不知他已看穿,更不知他能预知将来之事,所以才如此大费周章的提醒他。 此次误打误撞倒是帮了他一把,但若是继续瞒下去,也不知将来会不会引发旁的什么变故与祸事…… 或许,他该早些与她说明白的。 只是,谢玦心头有莫名的直觉——说明白之后,她不会再给他好脸。 * 翁璟妩去瞧了婉娘。 婉娘见是娘子,忙从床上下来,一福身:“主母。” 翁璟妩看了眼她哭得红肿的双眼,诧异的问:“是真哭了?” 婉娘摇头:“奴婢怕露出端倪,所以故意用番椒水摸了眼。” 翁璟妩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们肯定会继续探你的话,你绝不能松口,之后若是有人威胁你,你可知如何做?” 婉娘道:“若有人威胁奴婢,奴婢就绝不嘴硬,他们让奴婢说什么就是什么。” 毕竟反倒是抵死不从更让人怀疑。 她就是要这事不明不白的,或许武晰能继续回到军中,但以谢玦正直不阿,眼里不容沙子的为人,绝对不会不计前嫌重用他。 如此,武晰就很难有机会接近机密,往后再针对这武晰也会容易许多。 至于谢玦战亡一事,必要时,她会把上辈子的事情全盘托出,但现在还没到必要的时候。 翁璟妩看了眼婉娘,说道:“你本差些被买入了青楼之中,是我买下你,你才得保留的清白身。” 婉娘跪下道:“主母大恩,婉娘不敢忘。” “你的卖身契与命契虽在我的手中,但我也应允过你,等过了一年半之后,这事依旧没有走漏半点风声的话,我便把这两张契书还给你,还会给你一大笔银子,让你风光出嫁。” 婉娘心喜颤颤,再次叩谢:“多谢主母恩施。” 翁璟妩也意思的来瞧过了“险被侮辱”的婢女,便也就离去了。 途径院子,却听到明月说:“娘子,湖边亭子中的人好像是侯爷。” 翁璟妩闻声望去,只见谢玦负手立在亭中望着水中月,她只认得出是谢玦,但因夜色,并未看清他的神色。 微微蹙眉,随后转了方向,朝着亭中走去。 走到了亭子外,谢玦便有所察觉望了过来。 翁璟妩撩了裙子走上了阶梯,入了亭中,低声问:“夫君可是在想武校尉的事情?” 五十二章(与她坦白) 翁璟妩问了这话后, 发现谢玦却是不语,只是眸色沉静地望着她。 对上谢玦漆黑的双目,翁璟妩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 暗暗揣测谢玦该不会是看穿了她今晚诬陷武晰之事? 今晚之事缜密得只有几人知晓。而这几人基本上与武晰, 谢玦都没有过多交集,便是婉娘都没有出现在谢玦的面前,又怎么会露出端倪? 翁璟妩温婉的脸上并无太大的反应,平静的问:“夫君为何这样看着我?” 谢玦负在身后的拇指略一刮,随而缓步上前, 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低声道:“回去再说罢。” 说罢, 便执着她的手朝亭子外走去。 翁璟妩眼睫微微下垂, 阴影遮住了双眸,目光落在了被他不轻不重握住的手腕上。 虽猜不透, 但她猜测是与今晚武晰之事有关。 心思一敛, 缓步的随着谢玦走出亭子。 步子走得缓,所以走了有些久,谢玦依旧握着她的手腕, 一路无话。 回到了褚玉苑, 入了屋中, 下人道已经准备好了梳洗的热汤。 入了屋中,谢玦松开了她的手腕,神色比平日多了几分凝重, 望着她。看似平静的道:“你先去洗漱。” 翁璟妩颔首,随而心事重重的入了耳房。 宽衣入了热汤中, 背靠浴桶边缘,面色狐疑。 “如此奇怪, 到底要与我说什么……”她低声喃喃自语。 现在已是亥时,今日百日宴热闹了一日,澜哥儿早已疲惫得已经熟睡,今晚也就不用她去哄。 五六月的天气,已有些热意,她穿上了较薄的寑衣才从耳房出来。 房中月屏两旁的架子灯都未点亮,只点了桌面的烛台,屋中略显昏暗。 昏黄的烛火映在了谢玦如刀削般的轮廓上,显得心事重重,同时也加深了他眸底的深沉。 在这幽暗的光线里,谢玦的背影落在翁璟妩的眼中,不知为何竟感觉到了几分孤寂感。 她微微摇头,晃去这种不切实际的错觉。 她缓步走近,便见他面前的杯盏还余半杯茶水,一旁茶洗已无热气,便是小炉子的炭火也没有那么旺了。 他应坐了有些久了,而且还喝了好几杯茶。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翁璟妩好似很少见过谢玦这样的。 方才回来的那一小段时间,还有泡汤的那会孔隙,翁璟妩也想了各种可能。 若是谢玦一会说出他看穿了她的把戏,翁璟妩也不会太过惊讶了。 若实在无法,便把她重活一世的事情托盘而出了。 她能确信谢玦不会把她的遭遇告知旁人,只是往后介不介意,还能不能做普通夫妻便说不准了。 若是做不得普通夫妻,那便做表面夫妻,分院别住。 现在她过得舒心,也没有任何的必要和离,若是和离反倒会得不偿失。 不仅得离开澜哥儿,还让阿爹少了永宁侯府这个靠山。 他若有那档子事的需要,那便在他们夫妻将来不会再同房的前提之下,让他养一个外室。 心下已有成算,也就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 谢玦抬眸看了她一眼,翻了个杯盏在她的面前,再而提起茶壶在她面前的杯盏中徐徐倒入了芽黄色的清茶。 “你不喜浓茶,刚好前些天得了些今春清茶。”茶水七分满,收了手,抬眸与她道:“你试试。” 翁璟妩听到谢玦说她不喜浓茶的时候,有一瞬的诧异,他竟也会注意她的喜好,着实让人诧异。 低眸端起杯盏,放到鼻息下微微一嗅,茶香清新。 浅抿了一口,入喉甘甜,唇齿生香,确实是好茶。 喝了茶,放下杯盏,看向对面的谢玦,问:“夫君想与我说什么?” 谢玦静默地望着她,半晌后才缓缓开了口:“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与你说,更没有与任何一个人说。” 对上妻子的目光,一时有些开不了口。 谢玦握住尚余半杯茶水的杯盏,拇指指腹来回在杯沿上摩挲着,一下又一下后,他才缓缓开口:“从云县回来,约莫一个月左右,也就是知晓你怀孕的那日,我从军中回来后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 翁璟妩秀眉微一皱。 心下暗暗的道:不是说与武晰有关的事吗,怎说起了梦? 虽然奇怪,但也没有打断谢玦的话。 谢玦徐声道:“那梦中天色昏黄,地上鲜血汇成了潺潺血溪,便是风里头都挟着浓重的血腥味,那一片地方荒凉却有血腥,激烈战后的满目疮痍,随处可见残缺的尸体。” 翁璟妩闻言,手心不自觉的握了起来。 “有一个将军身穿着一身银鳞甲立在了一堆尸体的中央,身上十数根长矛穿身而过,死而不倒,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我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后来……” 说到这,谢玦抬起了双目,看向对面的妻子。 翁璟妩睫羽轻颤,眼眶似微微泛红,颈项之间因压抑而绷紧。 怎么回事? 谢玦所说的梦境,与幸存回来那些将士说的是一样的。 那些将士说谢侯战死在战场上,死而不倒,望着金都的方向,身上插了十几根长矛。 她清理他的遗体时,一共十三个窟窿,三十八刀的皮肉外翻见骨的划痕,还有数不清的斑驳伤口。 他的遗体是被人拼凑缝起来才得以运回的,看到他的遗体,悲极呕吐了许久。 不是因为可怕恶心,而是不敢相信那么神武的一个人,会是这么一个死法。 她已经特意选择遗忘了谢玦战死的惨状,如今再想起,喉中久违的呕吐感涌现,她却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夫妻数年,有怨,也有短暂的恨过。 可他的遗体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依旧是崩溃的,至今哪怕他还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她也不敢回想。 谢玦继续道:“后来我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是我自己。” 翁璟妩强装镇定拿起杯盏把余下的大半杯茶水缓缓饮尽,饮了茶水后,把那股子呕吐感压了下去,也缓了谢玦梦境的心绪。 她抬眸,问:“夫君为何忽然与我说这个梦,难道这个梦与今晚武晰有什么关系吗?” 在妻子的目光之下,谢玦点了头,语声沉定:“有关。” 翁璟妩手中的杯盏一颤。 有关? 难不成谢玦在梦中梦到了武晰的背叛?! 他又说:“我不止做了一次这种梦,我也做过很多梦醒时记忆深刻的梦,没多久这些梦也真真切切发生了,我便怀疑这些都是预知的梦境,梦境零零散散不连贯,有些事情也是有头无尾,又或是无头无尾。” 听到这,翁璟妩握着杯盏的力道更加的紧了,心下又惊又恍惚。 谢玦这种情况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玦的目光依旧停在妻子的脸上,看着她表情上的细微变化。 “在那梦中,应是我战亡的多年后了,我见到了不一样的你,就如同现在的你一样,沉稳内敛,遇事不慌,淡定从容的应对。旁人说了不中听的话,你也不会再受着,会与今日在厅中对待那堂姑祖母那样直接应怼回去。” 翁璟妩沉默了下来。 听到这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底细,他早就看出来了。 他不像与她一样是重活一世,但却隐约透着古怪的原因,原来是因为他做了预知梦。 做了那种只有她经历过,于他只是将来的梦。 “我对武晰有一种厌恶感,我早派人暗中盯紧了他。今日之事,我隐约猜到是你所为,目的是想要我戒备他。” 话到这,谢玦停下,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的妻子。 翁璟妩长了张口,却是不知说些什么。 或许她该继续与他装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看他那双没有半分动摇的眼睛,她便知她无论说什么,他心底已经有了决断。 如今过多的掩饰,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他知道她曾遭遇过的事情,所以他才有所改变,而非是因为他从心底就要改变的。 想到这,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若是他没有那些梦境,还会改变吗? 其实眼前的这个谢玦与上辈子的谢玦就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是他没有经历过他们夫妻冷淡的三年而已。 还有她重回五年前,他梦到未发生之事,有什么关联?! 翁璟妩脑子乱得很,暼了眼眼前的人,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脑海乱糟糟的。 四目相对,谢玦看得出来妻子的眼神早已乱了。 许久之后,翁璟妩逐渐木然,她放下了杯盏,蓦然起身背对了谢玦。 “我现在乱得很,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也暂时不想见你,等我理清楚后,我们再谈。” 她的声音很压抑。 谢玦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她的反应,他约莫猜出来了。 他也站了起来,低低的道:“我猜出来你光阴流转后,一宿未眠,去藏书阁查了许多的书籍,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你,所以我在岳母时去了军中。” 谢玦的话,算是告诉她,他是在什么时候看穿的。 “不管你是将来的阿妩,还是现在的阿妩,与我而言,依旧是你,你也都还是我的妻子。” 说罢,谢玦复而看了她一眼,转身朝房门走去。 在打开房门的时候,他背对她说道:“我这几日不去军中,会住在东厢,武晰之事,之后我们再谈。” 说着,他打开了房门,跨过门槛出了屋子,转身把房门阖上。 阖上房门的时候,再而望了一眼那立在烛灯旁的妻子,目光落在了一旁香烟袅袅的香炉上。 在她沐浴之时,他便让人准备好了助眠的宁神香,便是有心事,在宁神香之下,也不至于整宿都睡不着。 眸色微敛,随而把房门阖上。 房门阖上,翁璟妩才脱力般坐在了软榻上。其实,她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只是一下子听到那些话,脑子太乱了。 若是谢玦说他也是与她一样重活了一辈子的人,或许这样的打击才会更大。 只是,她现在一时缓不过来,更不知如何面对谢玦,更是不知与他说些什么。 额头隐隐泛疼。 她手肘支着桌面,再而扶住了泛疼的额头,轻缓地叹了一口气。 她得慢慢想一想,捋一捋,再去接受谢玦做梦看到了她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再想想往后与他如何相处。 五十三章(达成一致) 灯油逐渐燃尽, 烛芯渐小,屋中又昏暗了许多。 这时房门从外被推开,从屋外走进的是那本该宿在东厢谢玦。 谢玦看了眼趴着榻上矮桌上睡着了的妻子, 似乎早有所料,所以才在一个多时辰后回了主卧。 轻声阖上房门走到了软榻旁,弯腰把趴在桌上的妻子抱了起来。 因宁神香,所以翁璟妩睡得略沉。但整个人都被抱起来了,自然是有感觉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见着是谢玦, 一时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她原本已经逐渐忘却了上一辈子, 准备好好过这一辈子了。 但今晚他却又让她想起上辈子遭受过的一切。 受过的委屈, 受过的丧夫之痛都瞬间涌上了心头。 不甚清醒的抬起手就在他的胸口捶了几下,呢喃不清的骂道:“你个混蛋……” 像是在骂这一辈子的谢玦, 却又好像是在骂上一辈子的那个谢玦。 她睡得迷糊不清醒, 打人也没什么力道, 倒是像是软绵绵的拍打。 谢玦低头看了眼不清醒的妻子,低声应了声:“嗯,我是。” 说罢, 稳步抱着她入了内间, 绕过了屏风, 轻缓地把她放在床榻上。 听到谢玦应了自己是混蛋,翁璟妩的心头才微微顺心了一些。 也就只有梦里的谢玦才会这么顺她的心了…… 短暂的醒来后,翁璟妩又睡了过去。 谢玦把薄衾拉了上来, 盖在了她的身上后,把帐帘放下后才转身出了屋子。 才出屋子, 那没了灯油的油灯细微的“滋啦”了一声,便熄了, 只余一缕白烟。 清晨,院中有清脆的鸟鸣声,还有洒水扫地的轻微声响。 翁璟妩从床上坐起,环顾了一眼,再看了眼自己所在,便知昨晚恍惚间见到谢玦并不是做梦。 静默了良久,明月来敲门,她让其进来。 明月入了屋中后,翁璟妩与明月说自己有些不舒服,让她遣人去与老太太说她不舒服,这两日就不去请安了。 吩咐后,再让她去让奶娘把澜哥抱了过来。 陪了会澜哥儿后,她无精打采的,便让奶娘抱出去了。 而侯爷昨夜不知为何住到了东厢,今日也没有回主屋看一眼主母,下人都嗅到了不寻常。 去传话的人是老太太那边的人,也就把这事说了出来。 老太太听闻这事,思索了好半晌后,问:“昨晚宴席散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婢女想了想,道:“宴席散了之后,侯爷与主母去了留给客人休息的兰轩苑,也不知怎的,那兰轩苑被东霖守着,不让人进去。” 老太太眉头一皱,随即道:“既然不让你们进去,自是有侯爷和主母的考量,这事不许探讨。” 虽然这么说,老太太还是纳闷这前一段时日还恩爱的夫妻俩,怎就闹分房睡了? 第二日,她依旧没有出房门,谢玦便让人把澜哥儿抱到了书房。 谢玦把澜哥儿抱在怀中后,看向明月:“娘子身子如何了?” 明月如实道:“娘子这两日都无精打采的,更是没有什么食欲,每日就吃一点点,晌午的时候也就喝了小半碗粥。” 谢玦默了默,又问:“那娘子今日见了澜哥儿了?” 明月道:“早上哄了一会便让奶娘抱走了,然后继续睡。” 谢玦看了眼怀中粉雕玉琢的澜哥儿。 澜哥儿一双乌亮的眼珠子与爹爹对视着,懵懵懂懂的。 谢玦沉默半晌后,他吩咐:“再熬一些清淡的小粥送去给娘子,再把我这话转给她。” 想了想,他道:“若是不食,我今晚便回去住。” 明月愣了一息,暗道侯爷回去住难道不是正常的事么? 难不成这次是侯爷做错了?还等着娘子原谅? 虽满腹疑问,但明月还是应了一声“是。”随后退出了书房之中。 书房只余父子二人。 谢玦摸了摸儿子有着细软头发的头,轻叹了一口气,心下沉闷。 “你阿娘心底的那道槛似乎真的很难过,你父亲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你阿娘这么过不去,这般的怨?” 这话像是对儿子说的,但却是他在自言自语。 明月把粥送去,然后转述了侯爷的话。 翁璟妩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披散着一头乌丝静静地站在窗牖后边,淡淡的日光覆在她的身上,像是入定了一般。 明月见她没有反应,又唤了一声:“娘子?” 翁璟妩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给我准备热汤,待我梳洗之后,你再去寻侯爷,就说我想好了。” 明月应声,随即退出屋外让人去备热汤。 泡了个热汤,恢复了些许的精气神,再上妆倒是看不出半点憔悴。 让人准备了茶盘,在屋中等着谢玦的时候,她也开始煮茶。 待谢玦从屋外进来时,便见她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娴静。 翁璟妩转头朝他看来,神色淡淡:“请坐。” 谢玦走到了榻旁坐了下来。 翁璟妩夹出杯盏放在了他的面前,一如他前晚那样,在杯中倒入了茶水。 “我想了想,既然你都知道我的底细,那么我也不瞒你了。”她放下了茶壶,抬眸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几息,她继续道:“我就是从你战死后的第五年回来的。” 谢玦心下略一震。 虽然早已经知晓,但亲耳从她口中说出来,还是有所不同。 未等谢玦有任何反应,她低眸又道:“你若是介意,我们夫妻二人可只存名份,不行敦伦。你若是有所需求,可在府外养一个外室,不让旁人知晓便好,我也不会计较。” 谢玦无声,翁璟妩抬眸看向他。 只见他不知何时紧抿了唇,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漆黑的眼底好似有些什么翻涌。 翁璟妩不去想他在想什么,只说自己想说的:“你娶我的缘由整个金都城都知晓了,你我若和离,只怕你会落得个恩将仇报,再者我知晓将来几年的事情,能帮得上你,所以你我做夫妻,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说到这,她又道:“你战死一事有疑点,你我联手,这辈子定然可以平安度过,你看如何?” 她看着他,等他的回复。 沉默了许久的谢玦,眼睛紧盯着她,沉声开了口:“这就是你想了两日之后的想通了?” 翁璟妩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快,没有半点的闪躲:“是。” “你想了两日,就想了你我只存夫妻名分,不行敦伦,还让我养外室?”他声音更沉了。 翁璟妩不知他的梦是如何的,也不知他有无梦到英娘的事,但重活一事的事情都已经说开到这个地步了,她也不需要再憋着那口气。 她脸色一冷。 “不然呢?便是不用我说,你之后也会带回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没有半句交代就让那两人住进了侯府,还说什么让我等你打仗回来后告诉我那对母子的底细,可我等来的是什么?” 原本冷沉着脸谢玦,听到她的话,心底一震,又听她说:“我等来的你战死的消息,等来的是那女子口口声声说那孩子是你的,在你的灵堂上面逼我认下那孩子。” 说到这,翁璟妩双眼酸涩,不知不觉便湿润了。 惊愕了半晌的谢玦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回过神来,问:“那女子,是英娘?” 翁璟妩由震定到略微失控,她瞪他。看着他的反应,她明白了过来,他该梦到的全部没梦到! 妻子没有回答他,那眼神也已说明白了一切。 难怪她那么在意英娘,难怪她会派人去调查英娘的事情。 想明白了,谢玦斩钉截铁道:“那孩子绝不是我的,我与英娘从未做任何逾越之事!” 翁璟妩还是没有回应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面色趋于平静。那平静的神色似乎早已经知道英娘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他问。 翁璟妩点头:“我知道。可你知道你接他们回来的时候,有多少人看我笑话?又有多少人明着暗着讽刺我?你又知道在你战亡后,有多少人明知道那孩子不是你的,却依旧煽风点火羞辱我?” 翁璟妩呼了一息,端起茶水饮了一口茶。 饮了茶,心绪逐渐平缓,她抬眸看他:“我对你的感情也在我的上辈子被你消磨没了,而你对我从来也只是责任,并未太多喜欢。且我们二人从开始成亲就是一个错误,既然我们不适合做夫妻,那就做盟友,这便是我所想。” 她放下杯盏,起了身,道:“我想通了,现在轮到你去想了。” 说着转身要走,但手腕却倏然被人一把抓住,她也不转身,用力抽出,被他撰得紧紧的。 不得已,她皱着眉头扭头看向他。 “侯爷,你还想如何?” 她竟也不装了,一声“夫君”也不喊了。 果然,坦诚后,她对他的态度冷淡了。 谢玦面色看似凝静的逐字开口:“你所说,我不愿。” 翁璟妩沉默,看着他。 半晌后,她选择坐下,脸上没有了半点温婉柔弱,她镇定的说:“你既不愿,也不是不可。” 她下颌轻抬,缓缓开口:“一,往后你若领个什么英娘华娘回来,我们夫妻就只余名而无实。二,夫妻敦伦,我不愿你不能强迫我。三,我会配合你,把所知之事告知于你,而你也要给我足够的尊重,若我阿爹仕途上有所困难,你也要力所能及地帮忙。” 她想了两条路,谢玦走哪条,她就以什么样的态度对他。 这回,谢玦松开了她的手。 半晌后,他徐徐开口:“一,将来的我既已犯了一次错,便绝不会再犯。二,我又何时强迫了你?三,你不愿之事,我从未勉强你,我又何时不尊重你?四,岳父仕途便是你不说,我也定会帮忙。” 话罢,夫妻二人相对而坐,四目相对,两双眼睛的底下皆是冷静与沉着。 虽商议得不大和谐,但也算是达成一致了。 五十四章(胸闷的侯爷...) 但还未说武晰的事情, 翁璟妩便把谢玦打发走了。 她虽在屋中两日,但却休息得不好。 如今说开了,她心里头也少了些事, 自当是休息好了再说。 但走之前,谢玦却转身看向她:“我晚间搬回来住?” 坐在软塌上翁璟妩转头,挑眉看他:“不怕我想不通,半夜起来拿枕头捂了你?” 她先前就时而会轻噎他几句,但从未像现在这么直截了当过, 脸上只差没写着“我不高兴”这几个字了。 她忽然这样与他说话, 就, 有些新奇。 敛下那一丝丝异样。谢玦如实接道:“若是你这么做, 我会察觉,倒也不怕。” 翁璟妩:……他就不知她说的是气话吗, 他竟还一本正经回了? 谢玦得了准确的答案, 道了声“你好生休息”后便也就打开了房门, 出了屋子。 房门阖上,翁璟妩端起桌面上已经放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与谢玦掀了底,把憋在心底许久的话给说了出来, 心头似乎松快了些。 他并未做那些事情, 却又是将来他所做。 若无预知,她也未曾回来,谢玦也不敢确保自己还会不会重蹈覆辙。 静坐在屋中, 仔细回想方才在房中听到妻子所言。 她说,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在上辈子被他消磨没了。 心底沉闷得好似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通不畅。 妻子还说, 他对她只是责任,并未太多的喜欢。 喜欢这个词,与他而言,太过陌生。 所以他从未深思琢磨过这种“喜欢”的情感。 谢玦连吃的都未曾挑剔过,没有什么喜欢与不喜欢吃的,更从未深思过自己会去喜欢谁, 他几乎所有的情感都压在了心底,只一心为朝廷,为侯府兢兢业业,但最后落得个战死的下场。 不知何时会忽然死了,他还不如活得像个人一样了, 谢玦隐约品出了些许的不同来。 她曾经想在他这里想看到对自己的喜欢,但并没有等到。 谢玦抬起手捏了捏额头,随而走出了屋外,站在廊下望着庭院。 庭院的阳光正灿,院中树木枝叶茂盛,阳光从扶疏的枝叶之间斑驳落在地上。 谢玦忽然发现,他好似许久都未曾欣赏过周遭的一物一景了。 也是因为梦境,他才逐渐关切身边的所有人。 若是继续忽略山山水水,忽略身边的人,等到再想去看这山水,再想与身边的人多说几句话,恐怕也来不及了。 思及此,谢玦转而望向了主屋的方向,暗暗琢磨——喜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 晚间谢玦推门入了主屋。 坐在榻上逗弄着澜哥儿的翁璟妩,连眼都没抬一下,谢玦走了过去,在软榻上坐下。 可他才坐下,却见妻子忽然抱起澜哥儿回了里间。 …… 谢玦转头,望进里间,隔着屏风,只能隐约看到母子二人的身影。 他起了身,也回了里间,坐到了床尾。 见妻子正抱着澜哥儿要走的时候,谢玦忽然道:“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你为何还避着我?” 翁璟妩睨了眼他,声音不轻不重:“哦,只准你冷着我,就不许我冷着你了?” 收回目光,抱着澜哥儿又出了外间。 谢玦:…… 不知为何,心底一阵胸闷。 这回他没有再站起来走出去。 依旧隔着一层屏风望着外边,听着澜哥儿“咯咯咯”的笑声。 翁璟妩瞄了一眼里间,没有看到他跟着出来,也就收回目光,又香了香澜哥儿的小脸蛋。 在澜哥儿的耳边低声呢喃道:“可不要和你父亲那样,白长了那么张英俊的脸,却长了张木讷的嘴和一个木讷的性子。” 话语才落,里间便传出了谢玦的声音。 “我并非故意冷着你。” 翁璟妩静默了一会,开了口:“是呀,你并非故意冷着我,你只是对任何人都如此。” 话到这,她继续道:“所以你想让我理解你吗?” 她轻哼一声:“我不想理解。” 话都说开了,她自是不会憋着了。 谢玦虽然胸闷,但片刻后,却又释然了。 虽然她没什么好脸,但起码他能看得出她的喜怒哀乐了。 “往后我会改一改。”他说。 “改便改,与我说做什么?” 翁璟妩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谢玦再度站起,绕过屏风,停在了月屏门下,这回没有走过去。 “我们不妨先谈正事。” 翁璟妩的目光这才从澜哥儿身上移开,坐直了身子,转头看了一眼他,然后往软塌尾抬了一眼,意思明显。 谢玦这才从月屏门下徐步走出来,走到榻旁坐了下来。 翁璟妩把澜哥儿抱起,塞到他的怀中,道:“澜哥儿的事,你若是知道,那便知道。若是不知道,我也不说了,我不想提起那晦气的事。” 谢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憨笑的澜哥儿。 他低声道:“我知道。” 翁璟妩暗暗呼了一口气,开口:“既然你知道,那你便明白他来之不易,往后好好待他。” 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不对,解释道:“我的意思不是让你溺爱他,只是该严厉的时候也是要严厉的。” 谢玦抬眸,与她相视了一眼,应了声“好。” 话又说回正事,翁璟妩问他:“你对武晰的事情,梦到了多少?” 谢玦边轻抚着澜哥儿柔软的小脑袋,边摇头:“我并未梦到他,只是一见他便会生出憎恶的感觉,所以我猜测他应是在将来会做过什么有损侯府,或是骁骑军之事。” 闻言,翁璟妩纳闷道:“你不是只做了梦,怎还有感知?” 谢玦迟疑了一下,又道:“不止是做了梦,平日里分神的时候也会偶尔闪现一些画面。” 听他这么说,翁璟妩眉头一皱,目光变得狐疑:“你真的不是与我一样,从数年后回来的?” 谢玦轻叹一声:“若是,你是不是连话都不与我说?” “那倒不会。”然后话锋一凛:“只会选择今日所说的第一条。” 只存夫妻之名,不行夫妻之实。 谢玦默了默,半晌后开口:“我不是。” 看他在房事上生疏,暂时还没到上辈子那样放得开,便知他不是上辈子的谢玦。 翁璟妩也没抓住这个点浪费时间,便说:“武晰这个人,我也是只见过数面,但你知道你带着骁骑军去平叛邕州之乱的时候,回来了多少人吗?” 在谢玦沉着的目光之下,她抬起了手,比出了三根手指:“三百余人,而这三百余人,多为武晰管辖的人,据说他们镇守营地,因此没有上战场。” 说到这,她问:“若你出去打仗,你会安排武晰镇守营地吗?” 谢玦狭眸微微一眯,仔细思索。 半晌后,他如实道:“看情况。” 说着,垂眸揣测:“但平定邕州之乱,必定不致骁骑军,还有地方的军队联合,若是骁骑军有险,会有观战探子去搬救兵才是……” 说到这,他抬眸问她:“邕州会乱?” 她点头,述说道:“邕州刺史被贼寇所杀,有部分叛军投靠了贼寇,坐地为王。朝中派了骁骑军与神武军一同前去平定,但骁骑军几乎覆灭,便是神武军也是伤亡惨重。” “后来不过半年,未等朝廷再派兵,贼寇头子忽然暴毙,那邕州叛军换了头子,朝廷趁此机会派兵出征。武晰自动请缨,说是为了给骁骑军,将军与弟兄去斩杀贼寇,他此去一战便砍下了贼寇二头目的脑袋。” 她继续回想道:“那次平乱,虽然没有彻底灭了邕州的叛军,但也让其元气大伤,因武晰立下功劳,升为骁骑军副将,一路高升,第四年便升为了将军。” 单单听她说,武晰好似没有什么破绽。 谢玦问:“你所言都能说得通,你为何觉得武晰有问题,难道只是觉得他是骁骑军中幸存下来的人?” 翁璟妩目光瞥向了别处,默了几息后才道:“你年轻有为,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坐到了骁骑军将军的位置,我不信你那么容易就战亡了。” 谢玦眼神微动,不知为何,今日一日的胸闷,竟因这寥寥两句话而消散了。 夫妻二人静默几息,澜哥儿忽然“咿呀咿呀”叫唤,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 谢玦回神,宽厚的手掌继续轻抚着他的脑袋,他这才安静了下来。 翁璟妩收回目光,看向他:“你对武晰的那种憎恶的感觉,不也证明了我的怀疑是对的?” 她又说:“我也不是没有任何根据就陷害武晰的。我先前也让阿兄去了一趟邕州,去了武晰户籍所在的村子。阿兄假扮富商路过那村子,可才出村子不久便遭了贼寇拦路打劫。” “阿兄就暗中查了查近些年来在邕州境内发生过的打劫案子,十起里边,便有四起走的那村子的路线,所以那村子必有猫腻,不管是平乱邕州,武晰幸存,还是阿兄这次的邕州之行,武晰村子的鬼医,这些事都巧得离谱。” 话到最后,她面色凝重道:“巧合多了,就是事实。” 谢玦看着她有条不紊把这些疑点清晰地罗列出来,忽然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还是不够。 她无疑是聪慧的,是他始料未及的聪慧。 翁璟妩低眸继续道:“我昨日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让你因武晰的德行有亏而不再重用他,我也打算好了,若是你相信武晰,我便伪造婉娘假装自缢,远离金都,把过错放在武晰的身上。” 抬起眼眸看向谢玦,只见他紧紧盯着自己的脸瞧。 她拧眉,不悦道:“你别一直盯着我看。” 谢玦“嗯”了声,然后低头看向儿子,但却是说道:“我只是不曾想过你这般聪慧。” 翁璟妩略一蹙眉。 这话,是夸她的吗? 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难道她以前就不聪慧? 五十五章(我在哄你...) 那句“我只是不曾想过你这般聪慧。”的话说出口后, 谢玦便见对面的妻子隐约变了脸色。 虽没别的意思,他略一咀嚼这话,便知自己说错了。 比如——不曾想过, 便是说他以前不觉得她聪明。 在妻子的脸色变得更差之前,谢玦神色不变的情况之下稳稳解释道:“自然,你之前也聪慧,只是我未曾想过你比我所想的要聪慧。” 翁璟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抿了一口后, 才问他:“那你现在该如何处理武晰?” 谢玦今日在东厢并非只反省了自己, 也琢磨过了武晰的事情。 他肃严道:“我已让石琅严密监视了武晰, 而昨日的事情,自然是得还他一个清白。” 翁璟妩眼尾一抬, 并未打断他, 只用眼神示意他把缘由说出来。 谢玦只说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翁璟妩细细揣摩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半晌后, 她试探的问:“稳住武晰,待平乱邕州的时候,再故作中计, 届时一网打尽吗?” 谢玦点头, 问她:“朝廷何时派我去平乱邕州?” “壬辰年七月初。”这个日子, 翁璟妩自是忘不了。 现在是辛卯年五月,那么距今有一年多的时间。 翁璟妩继而认真的把自己知道的信息说了出来。 “九月初七, 骁骑军近乎五千人在邕州朗宁县龙虎山阵亡。虽不知叛军准确有多少人,但能让骁骑军几乎阵亡, 便知叛军的人数远远超出骁骑军的人数,派去调查的探子若不是早已叛变, 那就是叛军早已收到了消息,与武晰等人里应外合。” 虽早从预知之梦的梦中知道骁骑军凶多吉少,可真正听到她说骁骑军几乎阵亡的时候,谢玦的薄唇紧抿,脸上也似覆了一层冰霜。 若非怀里抱了个柔弱的小奶娃,双手早已紧绷成拳。 翁璟妩看了眼他的脸色,怕他不小心伤及澜哥儿,伸手伸向他怀中欲抱澜哥儿。 谢玦也回过了神来,敛去了脸上的冰霜,动作轻缓的把澜哥儿放到她的臂弯之中。 “武晰的事,之后我来接手,你也别插手了,免得他起疑。” 抱过澜哥儿,翁璟妩点头:“我对武晰也不了解,你既然已经清楚了,那我自是不管了。” 谢玦比她还要了解武晰,她何必绞尽脑汁去淌这浑水? 但随即又想起昨晚的事情,狐疑道:“难道不应该先把昨晚的事情给了解了?” 她琢磨一下,又道:“得找一个人假扮贼人顶罪,才能让武晰脱罪。” 昨夜戴着面具的贼人是阿兄假扮的,所以要让武晰脱罪,还得另寻他人。 谢玦却是微一摇头:“暂时不急。” 对上妻子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大约一年前我便暗中差人盯着他,但他却没有露出一丝的马脚。现在正好借此事让他自乱阵脚,他若想继续留在骁骑军的话,毫无意外,他会联系在金都的探子,从而安排人来做替罪羊。” 翁璟妩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若是他真找了蛰伏在金都的探子,那么也能多摸清一条暗线。” 知晓了他的打算后,翁璟妩只道:“若是有什么变故,你与我说,我再让婉娘配合,以免出差错。” 这时,房门被敲响,二人也止了方才的话题。 接着,房外传来奶娘的声音:“主母,小公子到了歇息的时辰了。” 翁璟妩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澜哥儿,果真见他开始打瞌睡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起了身,把澜哥儿往房门外抱去。 把澜哥儿交给奶娘,阖上房门转过身与目光灼灼的谢玦对上目光,她也不搭理他。 缓步走到梳妆台坐下,把简单半髻上的簪子取下,长发披散下来,她拿起牙梳梳理。 方才还说得好好的,她怎就忽然变了脸色? 梳理完长发后,翁璟妩放下了牙梳,转身就往床榻走去,全然不理会屋中的另外一个人。 约莫小半刻后,床榻微动,想是谢玦坐了下来。 一会后,她能感觉到谢玦在外边躺了下来。 她开了口:“中间为界,不许过界。” 语声平静得好似在说寻常事。 谢玦紧蹙的眉头从方才就没有舒缓过。 他问:“方才我们说话还好好的,你怎忽然又变了脸。” “正事是正事,私事是私事,又怎能混为一谈。” 谢玦一噎,沉默了许久。 “那什么时候你才能缓过来?”他问。 翁璟妩沉默了一下,才道:“看我心情。” 谢玦思及这才两日,她暂时还缓不过来也是正常,那便给她多几日来缓,正好他明日也要去军中了。 “明日我回军中,可能要几日后才回来,这段时日别让旁人接近那个婢女。” 说到正事,翁璟妩很理智应他一声。 深夜,谢玦刚刚浅眠,身形一动不动。 恰在这时,不久前才说着不许越界的人,现在身子却是翻了两圈,触碰到了谢玦的手臂。 谢玦双目微掀,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妻子后,还是一如既往地伸出了长臂把人纳入臂弯之中。 早间谢玦起来的时候,果不其然,妻子还是一如昨日那样,对他爱答不理的,见他起来,也就只掀了掀眼皮子,然后阖上双眸转身继续睡。不过这也不是第一回如此了,谢玦也已然适应了。 走到她的梳妆台前,把木梳取来,随意梳了梳发,然后束起,缠上黑色发带之时看了眼床榻。 希望他下回回来的时候,她能缓过来了。 但若还缓不过来呢……? 戴上发冠,谢玦皱眉不展的出了屋子。 * 谢玦与翁鸣隽一同回了军中。 因军中少了石校尉和武校尉两人,所以谢玦暂时接管了二人所管辖的军务。 训练将士的时候,面上依旧是那冷面的将军,但心下却是在想着府中的事情。 琢磨许久,谢玦觉着下回他回去时,妻子依旧还是会像昨日那般,对自己不咸不淡,也不搭理自己。 上午训练过后,谢玦准备回帐,恰好见到那在军中混成了百夫长的洛小郡王。 他正与不知他身份的翁鸣隽唠嗑。 谢玦回想了一番,隐约记得这洛筠说过自己是欢场浪子。 若是他,应最能揣摩女人的心思。 思索片刻后,谢玦便差了小兵去唤了他过来。 人过来后,谢玦扫了一眼他那晒黑了不少的脸,还有提拔了不少的身板子,问:“你何时离开骁骑军?” 洛筠想了想:“我爹说让我待到八月,出来再去圣人那里领个闲职。”想了想,问:“谢将军可是想把我赶出去了?” 谢玦睨了他一眼,然后道:“与我进帐中,我有事问你。” 洛筠眼珠子转了转,这谢玦可不像是那种话家常的人,他有事问他,莫不是他先前暗中出了几次营,去山里打猎打牙祭的事情给他知晓? 想到这,洛筠立即警惕了起来。 随着谢玦入了帐中,谢玦把上身的甲胄脱下放置一旁,然后坐到了一旁,看向洛筠。 “你也坐。” 洛筠面上挂着讨好的笑意:“不用了不用了,在这军中我就是个小兵,小兵哪里有资格与将军平起平坐。” 洛筠不是客气的人,如此客气,必然做了妖。 谢玦微一眯眼,问:“你犯事了?” 洛筠立即坐了下来,随即笑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人。” 谢玦…… 绝对是犯事了。 看着谢玦板起了脸色,洛筠心凉了半截。 以谢玦这正直不阿的性子,绝对会计较,再赏他个十军棍,决然不计较得不得罪他父亲。 而他父亲巴不得谢玦能管教好他,不然也不会把他扔到这骁骑军中。 在谢玦那看穿一切的眼神之下,洛筠坐直了身体,小声承认:“就出了军营,去了后山打猎。” 在洛筠以为军棍是免不了之际,谢玦却是道:“你还有几个月就离开军中了,我便不罚你了,你若再犯,我必然不能再轻饶。” 洛筠闻言,瞪眼看向那比以往多了几丝人情味的谢玦,不可置信的道:“谢侯爷,谢大将军你是怎么了,忽然之间这么好说话了?” 谢玦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后,暼了他一眼:“若你觉得我好说话,那你自行去领十军棍?” “可别,可别,我不该多嘴的。”说罢,赶紧转移话题:“不知谢大将军唤小的进来,所为何事?” 谢玦摸着茶盏的杯壁,沉吟了几息后,抬眸看向他:“女子生气不搭理人,怎么处理?” 洛筠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恰了。 一心只勤于政务,两耳不闻风花雪月的谢玦,居然问了有关女人的话? 愣了一瞬后,又露出了惊吓的神色:“不是吧谢玦你竟然……,我记得前两日你儿子才过百日,你这么快就寻了个新人?!” 谢玦闻言,脸色一沉:“谁与你说是新人?” 洛筠琢磨了一下,试探的问:“那这个女子,可是嫂子?” 谢玦抿唇不语。 洛筠瞬息明白了过来,还真是谢玦的妻子。 顿时来了兴趣,揶揄道:“看不出来呀,明面上冰块脸,闺房内还会搞吵吵闹闹的小情趣。” 谢玦:…… 他觉得他定是糊涂了,才会问洛筠这些问题。 见谢玦脸色更黑了,洛筠忙道:“女人家的事情,问我就对了,我定然能助你哄好嫂子。” 谢玦的面色稍霁,问:“如何做?” 洛筠道:“那你先得大概的与我说一说这来龙去脉才能对症下药。” 来龙去脉? 谢玦思索了一会,便道:“因我先前对她太过冷淡,而且也做了一些错事,久久未与她解释,且也瞒了一些事情,所以惹恼了她。” 这还真是谢玦的作风。 能少说就绝不多说,是个男人尚能忍受他,若是个女人,还是枕边人,还真忍不了他,洛筠暗暗腹诽道。 “那你惹恼了嫂子后,可有解释道歉?” 谢玦回想了一番:“应该算有。” …… “什么叫应该,什么叫算有,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洛筠板起了脸,双手环臂,一副翻身的做派。 对方可是谢玦呀,难得站在他头顶上,他还不得抓住这个机会作威作福。 谢玦眉梢微动,但到底没有回击,只道:“我与她说不是故意冷着她的,也说了往后会学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听了这话,洛筠沉默地看着他。眼中逐渐露出了两分鄙夷:“就这?” 又啧道:“嫂子不搭理你就对了。” 谢玦不是让洛筠来训自己的,所以听到这些话,脸一沉。 “直接说办法。”他沉声道。 洛筠耸了耸肩,然后道:“三句箴言送你,甜言蜜语哄着,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备着,无论谁的错都是你的错。” 谢玦怀疑:“有用?” 洛筠:“连试都没试就问有没有用,那怎么可能有用?” 谢玦认真思索起了洛筠的三句箴言。 洛筠觉得以谢玦这性子,说不准也做不到位,便道:“无论女子男子都爱听夸赞的话,赞美的话时常说几句,这次回去诚心备一份礼,再诚意道个歉,若嫂子还是不搭理你,你就只能再接再厉了。” 听了这些话后,谢玦便把洛筠打发走了之后,再而认真思索了起来。 几日后,从军中回城,谢玦并未急着回府,而是去了街市。 洛筠难能见着谢玦被女子的事情所困,所以很是积极得催促他去了胭脂铺子,买了夏季用的胭脂水粉,又催着谢玦去了首饰铺子。 谢玦在一众眼花缭乱的首饰之中,挑选了一支红珊瑚翡翠珠钗。 细细摩挲珠钗,心想阿妩应会喜欢。 * 翁璟妩陪了一会澜哥儿,待澜哥儿睡了后,便去打理杂物了。 账本看得入神,全然没注意到有人入了屋中。 等察觉的时候,已有几个锦盒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一愣,放下锦盒的是只宽大的手掌,她顺着手臂望上去,看到谢玦,她面色冷淡的问:“这些是什么?” 见她脸上依旧,谢玦心道,果然还没缓回来。 他目光落在锦盒上,说:“打开来看看。” 翁璟妩秀眉微蹙,转而看向桌面的锦盒。 应着实没有想过谢玦会送礼给她,所以怀疑是些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也就把盒子打开了。 连着两个盒子都是胭脂水粉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又打开了另外一个盒子,是精美的珠钗。 这些都是女子用的物件。 她移开目光,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向谢玦:“什么意思?” 谢玦望着她的眼神很是黑沉深邃,好似在酝酿着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翁璟妩的错觉,总觉得谢玦有些不大对劲。 和他以往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在翁璟妩狐疑间,忽然听到谢玦开了口。 他低声说:“我在哄你。” 五十六章(被嫌弃的第一天...) 忽然听到谢玦这么一句话, 翁璟妩嘴唇微张,面色懵然。 她好似听到了谢玦在说——我在哄你。 谢玦在一旁坐了下来,看了眼桌面上洛筠给建议挑的礼, 又抬眼看她:“不喜欢?” 愣怔几息后,翁璟妩看了眼桌面上的物什,猜测了片刻后,抬头看向谢玦。 “是哪个军师给侯爷你出的主意?” 哄人就算了,还没见过直接说出来的。 此前妻子喊的都是“夫君”, 如今一声“侯爷”生疏得紧, 也有些刺耳。 想起洛筠说的, 若是嫂子问起谁让他这么做的,就咬死了说自己想的。 洛筠还言, 是他主动询问如何与嫂子和好, 也算不得说谎。 思绪不过一息, 谢玦面色平静地开口:“我知道你气我,便想了法子让你消气。” 谢玦迂回的回她实话,但也没有明说有无人教他。 谢玦这人那张脸太过正经, 以至于让人半点也瞧不出他话中真假。 须臾后, 翁璟妩看了眼桌面上的胭脂, 拿了一盒出来仔细瞧了一眼,看到了盒子上边的梅花印记。 略一琢磨,放下胭脂盒子, 又把珠钗取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再看了眼锦盒。 “花盼亭的胭脂水粉, 珠翠阁的珠钗。”抬眼看他,意味深长的道:“这两个铺子, 最受金都年轻女子追捧,我竟不知侯爷也对这些如此了解。” 谢玦知道瞒不住,默了片息后如实道:“新安郡王府府的小郡王也在军中,他为欢场浪子,我便也就请教了他。” 翁璟妩把胭脂水粉放落了盒子中,轻“呵”了一声。 加上回来的这一年有余,都四年多的夫妻了,她还能不知晓他什么路数? 妻子略为轻嘲的神色落入眼中,谢玦轻咳了一声,道:“珠钗是我挑的。” 翁璟妩看了一眼珠钗,确实精美,眼光也还算好。 但还是阖上了盖子,语调冷淡且平缓:“无功不受禄,侯爷还是收起来,或是退回去吧。” 谢玦随而道:“往后之事虽此时的我所为,但你也是因为才遭受了许多的委屈,我还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放下芥蒂,我并非是让你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变,只是想让你自己过得轻松舒心。” 翁璟妩杏眸微眯,怪异地看完了一眼他,难能想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毕竟谢玦不会把他们两人的奇遇告诉洛小郡王,再者谢玦也不是那等油嘴滑舌惯会说好听之话的人,所以这话只能是他自己想说的。 见他似乎是真心真意说的话,她脸色稍缓,语气平缓认真的道:“你不用给我送任何东西,也不用觉得如何亏欠我,毕竟当初不是你求娶,而是我们翁家挟恩图报要来的,过得再差也怨不得别人。” “其次救你的是我阿爹,你也在仕途上报答我阿爹了,我们夫妻往后不需要伉俪情深,只需搭伙过日子,所以……”转头看了眼桌面上的东西,淡淡道:“着实没必要弄这些东西。” 闻言,谢玦下巴有一瞬的绷紧,继而看了眼桌面上锦盒,静默了几息后,开了口道:“礼已经送到了你手上,就是你的了,你要退,还是送人,我都无意见。” 说着不等她拒绝,转身走入里间,但走过屏门的时候,他脚步还是停了停,低声道:“那支珠钗很衬你,不妨先试戴再做决定。” 翁璟妩看着他去寻了衣物,隔着一层屏风换衣,隐约可见挺拔健壮的身体。 她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桌面的珠钗盒子。 片刻后,谢玦换了一身云峰色的袍子从里间出来,他看向已经坐下看账本的妻子,说:“我要出去一趟。” 翁璟妩想起了旁的事,正了脸色望向他:“对了,这几日武晰来府上,说要仔细询问婉娘那晚的细节,我没让他见,只差了人帮他问。我让婉娘找了个理由敷衍了过去,说是太害怕了,记得不大清楚了。” 谢玦沉吟了两息,点了头:“好,我明白了。” 谢玦细看了她一眼后才转身离开了屋子。 谢玦从屋中出来,到了隔壁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澜哥儿,才去账房支银子。 今日所买的胭脂水粉和珠钗,花去了近百两银子,他身上并没有带足银子,还是那洛筠兑了飞钱后借给他才买下的礼。 前脚才回到府中,后脚就听到下人通传说是谢侯来访。 也不知他的方法有没有奏效,洛筠好奇得要紧,忙让下人请谢侯到他院落的厅子先坐。 回房换了一身衣袍后,便急冲冲地去了正厅。 才入门便急问:“谢玦,我的法子如何,肯定有用,是不……?” 声音在见到谢玦紧抿着唇,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时候,洛筠话语顿了下来,迟疑道:“难道……一点用也没有?” 谢玦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放在了桌面上:“今日借你的银子。” 洛筠看都不看一眼,而是眯起双眸,那股子不服输的劲瞬间起来,说:“若是嫂子还没消气,那就是你做得不够,得加大剂量或许才有用。” 确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肯定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消融的。 但想到今日妻子所言,却像是一身武力却打到了棉花上,有心无力。 他起了身,道:“银子已经送来了,我便先回去了。” “你真的就只是来送个银子?”洛筠惊愕道。 谢玦暼了他一眼,淡淡:“我不喜欠人银子。” 洛筠起身,道:“真是送银子还不如差个人过来就好了,还牢烦你来跑一趟。” 想了想,又邀请道:“来都来了,不若吃两杯酒再走。” 在谢玦正要开口说“不必了”之前,洛筠又道:“我对女子的心思不说你,就是比其他人都要来得了解,我们边吃酒边细细琢磨下一步。” 洛郡王总爱把那与儿子年纪差不多,却比儿子能耐得多的谢玦挂在嘴边。 永宁侯娶妻生子便不说了,但更难得的是在同辈中佼佼者,没几个人能在他这个年纪就得圣人夸赞“国知栋梁”的。 洛小郡王对这小时候玩得好的谢玦,简直又恨又不得不认同他父亲的话。 听多了,久而久之他也就真的觉得什么事情都难不倒谢玦。 现在谢玦终于有搞不定的事情了,还是女人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放过看热闹的机会? 洛筠盛情留谢玦,说给他建议哄嫂子。 谢玦琢磨了片刻后,还是留了下来。 * 翁璟妩抱着澜哥儿瞧了眼屋外暗下来的天色,心下思忖谢玦不知何时回来。 想了想,也就没有让下人留饭。 直到下人把澜哥儿抱去沐浴后,谢玦才回来。 一身酒气,也不知去哪吃了酒,喝得醉醺醺的,还是东墨西霖给他扶回房中的。 她看着二人把谢玦放到了塌上,问:“侯爷去了哪?” 东墨道:“今日侯爷去了新安郡王府,与小郡王吃了许久的酒。” 闻言,翁璟妩看向床上的谢玦,琢磨着是不是她太下他的脸了,所以他心头堵得慌,从而借酒消愁了? 但这个念头一浮现就立马打消了。 谁都有可能借酒消愁,谢玦绝不可能。 他的承受能力强得很。 当初知道她是从过去回来的,都接受得极快,如今又怎么可能因她冷了几回就承受不住了。 打发走了东墨和西霖,明月也送来了热水。 人退出去了,翁璟妩才给谢玦擦了脸,正要脱去他身上外袍的时候,手腕蓦然被抓住,还未等她感应过来,蓦然被一扯,整个人都倒在了谢玦的身上。 许是撞到谢玦的胸腔,只听他闷哼了一声。 翁璟妩连忙抬头瞪他:“你做什么?” 对上谢玦那矛盾的眼神之际,一愣。 谢玦的眼神之中柔和却有深沉,好似有浓浓的愧疚。 谢玦抬起手,温柔把她额间的一绺发丝撩到了她的耳后,然后低低的开了口:“对不起,阿妩,我食言了。” 翁璟妩又是一懵。 他怎莫名其妙的道歉? 还有这话中的食言又是何意? 就在翁璟妩揣测间,谢玦忽然扣住了她的腰,下一瞬猝然转身,把她欺压在了下/边。 翁璟妩:……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离开云县时他饮醉酒的那一次。 才想起来,他竟朝着她的嘴唇亲了下来,又急又烈。 翁璟妩心下蓦然一震,但随即被他口中酒气熏了,因这酒气,她半点旖旎心思都没有什么,现在只想把他推开。 翁璟妩使劲推他,力道却丝毫不及他,只狠狠用力的掐着他腰腹上硬邦邦的肌肉。 谢玦稍离,许是酒喝多了,谢玦那双俊眸似覆盖一层薄雾,有几分茫然朦胧。 哪怕喝得不少,但看着身下的人,都明白她该骂他了。 谢玦不甚清晰的想,她前不久才说过房/事她不愿,他就不能强迫她。 他却是醉得忘了只亲了,没有进下一步。 翁璟立马捂住了嘴鼻,瞪他:“臭死了,你若是不洗干净,别想近我的身。” 说着用力推搡着他。 什么风华绝代的美人,还不是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这酒一到了胃中,几番发酵后都能把人给熏死! 原本以为被骂的谢玦,不想却是被嫌弃了。酒意上头,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趁着谢玦愣怔时,翁璟妩连忙使劲地从他身/下挣脱,生怕他又拉了自己,快快退了几步。 看向酒醉反应迟缓的谢玦,翁璟妩道:“你缓一会赶紧去泡汤。” 说着嫌弃的擦了擦嘴,转头便出了屋子,打算去用水漱去口中属于他的津液,以及浓浓的酒气。 五十七章(回暖) 谢玦去泡汤后, 翁璟妩才吩咐下人把屋里床褥给换了,顺道熏了艾香,也开了窗牗通风。许久后, 房中的酒气才渐渐消散。 有凉风吹入屋中,翁璟妩觉得有些冷,便走到窗前欲把窗关小些,可接着吹来的夜风中隐约带着浓郁的湿润之气。 她抬头瞧了眼夜空,只见天上黯淡没有半颗星辰, 便是明月都被乌云所笼罩。 这样的天色, 今晚十有八/九会有雨, 索性也就把窗户全关了, 去了隔壁屋子嘱咐奶娘晚间留意一下,今夜起风了, 莫让澜哥儿着凉了。 等从隔壁厢房回来的时候, 谢玦泡完热汤回来, 在床上坐着了。 从她进屋后,他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处,好像静止了一般。 隔着屏风, 看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一个表情。 她琢磨了一下, 还是倒了一杯温茶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 看见他沉思的模样,脚步微顿。 谢玦上半身略倾,双手相扣搭在双腿上, 脸朝下。 翁璟妩递了茶水过去:“喝杯茶水醒醒酒吧。” 谢玦这才抬起头往来,许是烛火昏暗, 显得他的眼底晦暗不明,隐约间更显深沉。 有一刹那,她以为是与上辈子的谢玦对上了目光。 但转念一想,总归是一个人,相似之处多了去了。 再者谢玦前些天也与她坦白了他能梦见未来的事情,脑海中也闪现过那些个画面,这些总会对他造成一定影响的。 而她一直以来偶尔也都有这种错觉,现在有这种感觉,倒也不足为奇。 谢玦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随而把空杯递给她。 翁璟妩正伸手去接杯盏,但他的手却一松,杯盏落下的下一瞬,不设防之下,手腕被又被他抓住了。 杯盏落在软毯上,并未摔坏,但翁璟妩依旧剜了他一眼,一丝也不与他客气:“你若再耍酒疯,我便赶你去书房睡。” 谁曾想平日里那么一个挂着一张冷脸的人听了这话后,不怒反笑。 嘴角缓缓上扬,就是眼底都有淡淡的笑意。 翁璟妩也不是第一回见到谢玦笑,偶尔应酬的时候,他也会笑,在云县的时候,他没了记忆的时候,他也笑过。 有时候多饮几杯,他也会有短暂的笑意。 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被她训了,他竟还能笑得出来? 谢玦不说话,略一用力便把她扯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眼神黝黑得发亮,目光落在她的粉颈上,低声说:“洗干净了。” 莫名其妙了一息后,便想起方才自己说过的话。 她说他没洗干净身上的酒气,就别想近她的身。 翁璟妩愣神间,谢绝已经站了起来,俯视着她那莹莹雪白的软嫩脖颈,目光越发幽幽。 “你醉了,日后再说。”她敷衍着他,推搡着越发贴近自己的谢玦。 她确实在知晓了他能做那些个梦后有短暂的不适应,但这么多天过去了,自然也缓和过来了。而且他们毕竟还是要做正儿八经的夫妻的,房/事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她这段时日着实兴致不高。 可这醉酒后的谢玦压根就没有清醒时那么好说话,他拉着他的手,一臂从她的腰后穿过,而后往上一抬,二人身体瞬间紧/贴。 翁璟妩眉头一皱,道:“你是不是忘了答应过我的……”话字因他的举动而淹没在喉中,身体也蓦然一颤。 谢玦齿间轻轻磨了磨那圆润的耳垂,再而一口允。 炙热的气息把翁璟妩笼罩在了其中,翁璟妩的身子微微发软。 谢玦是何时发现耳朵就是她的敏/感之处的? 翁璟妩的粉颊染上了绯红,气息微微急促。 谢玦在她耳边沉哑喊:“阿妩,阿妩……” 喊着喊着,便把人拽到了柔软的床褥之上。 谢玦的力道温和中却又掺和着霸道,翁璟妩想要起身,却被他压制住。 翁璟妩也隐约有些动了/情,呼息越发紊乱,见弄不开他,便只能提醒他:“肠衣。” 月匈口下谢玦抬起头,表情略微迷茫,似乎记不起什么肠衣。 翁璟妩瞪了他一眼,推了推他的脑袋,然后伸手在床头的小柜子摸索了一番,最后才抽出了一个小抽屉,从中取出了谢玦前些日特意寻回来的肠衣。 伏下了身子,望着底下的人,粗粝的手指/插/入她十指指缝之间,反手压在了被衾之上,他瞧着她,眼底是翻腾的谷欠念。 “阿妩,你很美。” 忽然听到他的赞美,翁璟妩鸡皮疙瘩一起,然后又听他说:“我很喜欢。” 杏眸一睁,心下惊愕道:这人,莫不是吃酒吃糊涂了? 还未等她反应,他便吻了下来。 …… 早间,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屋外传入,雨声隐隐掺和着孩子的笑声。 谢玦睁开眼,随而转头朝着床外望去。 只隐约看到外边软塌上坐了人。 孩子的笑声便是从那处传进来的。 谢玦掀开被衾正要下榻,却见被衾之中的自己不着一物。 愣了愣,仔细一回想,昨晚的记忆便如泉水般涌现。 他记起自己被嫌弃了。 他也记起他借着几分醉意与她欢/好,行为与姿/势都尤为放浪大胆, 他更记起他借着醉意夸她漂亮,与她说了喜欢的话。 谢玦抬手揉了揉宿醉后疼痛的额头。 都怪那洛筠。 昨日吃酒的时候不停地在耳边念叨着要多夸一夸嫂子,多说一些嫂子喜欢听的话,如此他就犯了浑,也不知阿妩会不会恼他。 瞧见床上摆着的里衣,他伸臂取来便换上。 穿好衣裳往外走去,看见嬉闹的母子二人,以及满面笑意的妻子,不想打破,便停下步子站在月屏门之下。 雨声时轻时缓,屋中有昨夜熏艾残留的淡淡余香,静谧悠长。 心下逐渐宁静。 这样的日子,很舒心。 谢玦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这么舒心的感觉了。 翁璟妩小半个时辰前见澜哥儿会翻身了,惊喜至极,眉眼之间笑意浓郁。 许是过于惊喜,白皙的脸颊都染上了绯红,很是美艳动人。 谢玦仔细端详着她的笑意,心下微微荡了一下,嘴角也有了一丝上扬的弧度。 这时翁璟妩余光瞧见月屏下的身影,扭头望去,看见谢玦的时候,笑意淡了些许。 “你起了。” 她那笑意淡下来的神色落入了眼中,谢玦唇角上的一丝弧度也无了,但面色 比在军中的时候已经温和了许多,虽然在翁璟妩的眼里好似没有变化。 他走了过来,问:“何事这么高兴?” “澜哥儿会翻身了。”提起今早的事情,翁璟妩脸上的笑意又盛了起来,望向榻上伸着小手手胡乱挥舞着的澜哥儿,笑意柔和。 谢玦在软塌上坐下,望向眉眼之间与他有几分相似的澜哥儿,不知为何,心底有那么一瞬的不是滋味。 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澜哥儿还主动把脸凑到他的掌心蹭了蹭。 谢玦心底顿时一软,随而伸出了一根手指放到他的小手旁,刚刚学会抓东西的澜哥儿轻轻一抓。 柔柔软软的小手包裹着那满是粗厚茧子的手指,谢玦的心下更是柔软了许多,嘴角也恢复了一丝弧度。 逗了好一会,谢玦才看向妻子,疑惑的问:“他怎么还不翻身?” 翁璟妩笑道:“可能还要多练练。” 聊到孩子,他们之间的氛围也融洽了许多。 半晌后,翁璟妩道:“炉子里边温有白蜜水,梳洗之后才用。” 说起昨晚谢玦醉酒,翁璟妩的脸色便不大好了。 见妻子的脸色又变了,谢玦便知她记起昨晚自己的无赖行径了,轻咳了一声,然后道歉:“昨晚,是我过分了,抱歉。” 翁璟妩从榻上抱起澜哥儿,睨了一眼他:“下回吃了酒就别回屋子了,又是换床褥又是通风熏艾,好不容易才把那酒气给散了,你可知多麻烦?” 谢玦听了她念的事,却没有他刚说的过分之事,略一琢磨,或许他觉得过分了,或许她不一定觉得过分? 见谢玦依旧还没有动,似乎在思索什么,翁璟妩眉头一皱:“还不去洗漱?” 谢玦点了头,这才去洗漱。 洗漱出来后才喝了两口白蜜水,繁星便传话说石校尉回来了,要见侯爷。 听到石校尉回来了,谢玦与翁璟妩相视了一眼,彼此心知是武晰那边开始有动作了。 谢玦连忙回内间取了外衫,边穿边走出来,说:“我先去听听他查回来什么消息了,早食你让人备两份。” 翁璟妩点了头,目送他出去,在房门处还看见了在廊下的石校尉。 他一身还是湿的,显然是淋雨赶回来了,翁璟妩琢磨了一下后,让明月去熬一碗姜汤,再让人去府兵住的院子给他去准备好热汤。 谢玦入了书房中,石校尉也随之而入。 他朝屋外左右看了眼,确定无人后才把房门阖上。 走到屋内,朝着谢玦低声禀告:“这几日属下一直盯着武晰,起先的那几日他每日往返戏班子和侯府,似乎真的想调查出一些什么有用的线索,但好似都徒劳无功。 “直到昨天晚上子时过后,从他住所里边出来了一个与他穿着相差无几的人,那人低着头离去,鬼鬼祟祟的,属下本欲亲自跟上去,但再三琢磨之后,觉得有猫腻,便没有跟去,而是继续盯着。” 接着喜道:“好家伙,果不其然,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便有一个穿着更夫衣服他那住所出来了,瞧着那身形极似武校尉,我便跟去了,尾随后,发现他去了一家名叫踏月楼的客栈,在门外停留了好一会,似乎是在对暗号,不一会客栈门便开了,武晰入了客栈,属下怕打草惊蛇,所以并未过于靠近。” 谢玦沉思了片刻,随后道:“好,这事你便不用跟了,等用完早膳后我进宫一趟,与圣人禀明。” 石校尉应了一声“是”,但随而又揣测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我瞧着不像是武晰所为,他若是某方势力派来的探子,理应更为严谨才是,不可能轻易让自己沾上祸端。” 谢玦点头:“我知道不是他做的。” 石校尉一愣,讷讷道:“他还真的是被冤枉的呀?” 说着,看向侯爷,狐疑道:“该不会是侯爷你给他下的陷阱?” 谢玦没有把妻子掺和进来,径直点了头“嗯”了一声。 随而瞧石琅一身湿透得彻底,皱眉道:“余下的细节,待你回去换一身衣服回来再说。” 五十八章(造化弄人) 石校尉刚出书房, 明月就端着一碗姜汤从远处走来,见他的背影,忙喊:“石校尉且等等。” 石琅停下, 听到有人喊自己,遂转身望去,见是明月时脸色倏然一亮。 明月走近后,说:“咱们主母心善,见你淋了大雨, 特意让我去给你熬了一碗姜汤。” 说着, 声音小了下来, 催促:“你快趁热喝了, 凉了就没效果了,” 石琅诶了一声, 然后连忙端起姜汤, 立即去饮, 吓得明月忙阻止道:“烫着呢,先别急着喝,吹一吹再喝。” 石琅与她道:“这还不算很烫, 我喝得下。” 但还是吹了吹热气, 然后才咕噜咕噜地往下灌。 明月见他的额上皆是雨水,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见自己这里偏僻没什么人,便拿出帕子踮起了脚给他擦额头。 边擦边念叨道:“这么大的雨, 也不知避避雨,或是穿个蓑衣, 你是傻子么?” 鼻息边有浓郁的姜汤气息,还有淡淡的女儿香气, 让石校尉心神荡漾。 一杯姜汤见了底,石琅转头对明月笑,明月也对着他笑。 二人的眼神似拉了丝的,可下一瞬,明月看见了侯爷,脸色蓦然一惊。 她忙收了手,抢过石琅手上的碗就慌不择路地往前走,但才走几步就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连忙低着头返了回去。 谢玦静默了的看着一人慌张,一人傻笑,直到那明月没影了,才走了过来:“人走了,回神了。” 石琅回过神来,嘿嘿的笑了两声,而后道:“属下觉得明月也是对属下有意思的,侯爷你说我想娘子讨人,娘子会放人吗?” 谢玦看了眼傻愣愣的石琅,问:“你喜欢明月?” 石琅眼里饱含期待的看向侯爷,很诚恳的道:“喜欢!” 谢玦沉吟了一下,问:“你且说说如何喜欢,以便娘子问起,你也有话可说。” 琢磨了一下后,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压低声音回道:“就不知怎地就喜欢上了,见不着的时候想着,见着的时候又想多说几句话,她笑的时候属下觉得开心,她不理人的时候,属下又会费尽心思去想到底是自己哪里做错了,然后想法子哄她开心。” 听到石琅的话,谢玦微微眯眸沉思了起来。 见侯爷表情凝重,石琅生怕自己错过了明月,便咬了咬牙,斩钉截铁的说:“反正属下是非明月不娶了!” 谢玦回神看了一眼被雨淋得极其狼狈的石琅,只道:“我会去帮你到娘子那里说一说。”见石琅猛地点头,他又沉静的加个了个但是。 “但是,娘子的意见如何,我会尊重。” 石琅连连点头:“有侯爷帮属下说一说就成。” 在石琅看来,有侯爷应允,定然是十拿九稳了。 “快去换衣,一会到褚玉苑用早膳。”谢玦暼了眼他的湿衣,如是说道。 石琅“诶”了一声,喜得直接穿透雨幕而过。 谢玦回了屋子,翁璟妩抬眼看了眼他,随而把屋中的下人都遣了出去,才问:“如何了?” 谢玦应:“石校尉带回来了好消息。” 沉吟了一下,又道:“”兴许这几日武晰便会找好替罪羊,你嘱咐那婢女演好这场戏来,不要急着指认是何人,到时装晕便是。” “从现在开始让她演练个几回,有备无患。” 翁璟妩思索了一下,然后点头:“成,我来把关。” 这人在公务上边倒是敏锐,平日怎就那么的木讷? 被她瞧了一眼的谢玦,有些不明所以,但想起方才石琅与明月的事情,他还是说了:“明月与石校尉他们二人似乎互通了心意。” 闻言,翁璟妩眉头一皱,低声道:“不成。” 石琅自七八岁开始就跟在谢玦身旁,谢玦自是想见他早日成家立室的。 往屋外瞧了一眼,随而看向谢玦,声音压得更低:“明月原是有夫有子的,我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准备生了。” 闻言,谢玦沉默地坐了下来,轻点了点桌面,琢磨了半晌后。 翁璟妩不知他为何忽然一问,但是还是回道:“好像是二十四的年纪。” 若是明月二十四出嫁,她回来的时候明月才准备生。 照这么推算的话,明月应是二十五岁,她与明月岁数好似相差,那么她回来的时候也是二十五岁左右。 有一个梦,梦里她说要从二房堂弟那处过继个孩子。 如今谢昭不过是十五十六岁,要成婚至少还要过个几年,再到生下孩子,也起码要个五六年。 他战亡的时候,她不过是十九岁,那么过继孩子的时候应该也差不多是二十四五左右,也就是说她到回来到现在都没离开过侯府,也并未改嫁…… 暗自分析出这个结果,搭在腿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翁璟妩不知谢玦都想了什么,见他半晌没了后话,秀眉轻蹙:“你问我了明月的年纪,可你倒是说话呀?” 谢玦回神,看向她,嘴角有细微的弧度。 他道:“明月拖到二十四才出嫁,是你不放人,还是她不愿嫁?” 他这么一问,翁璟妩也反应了过来上辈子明月二十的时候,她就打算放明月出去嫁人的,可谁知明月说什么都不愿,说要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她还记得,知晓骁骑军有去无回的时候,她病倒之后,接着明月也大病了一场。 直到四五年后,她费心思给明月寻了一门亲,明月才应的。 如此想来,明月,石琅,总该不会上辈子就相互看对眼了吧? 琢磨了好一会后,翁璟妩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谢玦:“就算他们互相有情,那也要等到你们骁骑军从邕州回来再说。” 谢玦眉梢略微一挑:“你不信我们能平安回来?” 翁璟妩脸色一板,道:“必须平安回来。” 谢玦心下一悦,又听她说:“澜哥儿与我阿爹还需指望着你。” …… 石琅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把头发擦干后回了褚玉苑用早膳。 只是…… 他瞧了眼沉闷不悦的侯爷,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太没有眼力见了,竟把侯爷的客套话当了真,所以惹侯爷不高兴了? 可一琢磨也觉得不对,侯爷也不是客套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的呀,而且此前也没少一起用早膳。 琢磨来琢磨去,石琅觉得侯爷心情不爽快并不是自己的缘故,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用着早膳了。 早膳后,谢玦带着石琅一同进了宫。 外边的雨时停时下,翁璟妩的账本对完了,这几天也没有什么可忙活的,她便把明月和繁星唤入了屋中做针线活。 听着雨声做针线活,倒是更能静得下心。 翁璟妩做着澜哥儿的小衣裳,瞧了眼明月,想了一会后,忽然笑道:“对了,你们两个也都是十八的年纪了,也不差不多该嫁人了,可有中意的人,若没有的话,我可要寻媒人给你们好好相看了。” 明月想起方才与石校尉眉来眼去给侯爷瞧见了,定然是侯爷与娘子说了。 想到这,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而打着络子的繁星则没有那些的烦恼,她的烦恼却是别的:“我才不要嫁人呢。嫁了人后就不能再待在娘子身旁了,再者要是遇上个麻烦爱折腾人的婆母,还不如不嫁呢。” 翁璟妩暼了眼她,这丫头还是和上辈子一样。 她这性子着实不够旁人算计,所以她当时给繁星寻了一户家中无长辈,只有一个小辈的寻常人家。 虽然不富裕,但人却是老实上进的,繁星出嫁的时候,她也准备了一份很厚的嫁妆,也保证了繁星嫁过去之后不会受苦。 她说:“放心好了,就你这傻不愣登的性子,我还能给你寻有苛刻婆母和刁钻小姑的人家不成?” 这时明月“扑哧”一笑,繁星却是恼道:“我才不傻不愣登呢,我这是不爱与人计较。” 说着看向一旁的明月,低声道:“明月你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娘子可要给你相看人家了,到时候可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明月闻言,偷偷瞪了她一眼。 翁璟妩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这连繁星都知道这明月心里有人了。 明月扭捏道:“娘子,奴婢这心里有人了,奴婢……” 翁璟妩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但不该你开口说,等到那人来我面前说才算,知道吗?” 翁璟妩见此,不免在心底暗暗一叹,到底是上辈子的造化弄人。 若是上辈子那石琅能活着回来,或许明月还真不会嫁给别人。 * 谢玦与石琅进了宫,把知晓的消息禀告了皇帝,顺道把想法说了出来。 ——客栈汇集各地之人,是各处消息最为密集的地方,同时也是有心之人最为方便收集消息且传递消息的地方,这踏月楼应是枢纽,与其动,还不如先静观与其往来之人。 皇帝琢磨了半晌,也认同:“确实不宜动,朕便先差密卫去紧盯着。” 说罢,皇帝看向表侄,露出满意的笑容,赞叹道:“阿玦呀阿玦,你可真能给朕惊喜,要是世家子弟个个都如你这么能干,这大启何愁不繁荣昌盛?” 谢玦低首,道:“臣只是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分忧,算不得能干。” 皇帝笑着道:“你呀就是和你父亲一样谦虚。” 因知晓了一处探子枢纽所在,皇帝大喜,问他:“你想要什么赏,不过分的朕都允了。” 谢玦把自己早已想好的说了出来:“臣想告个假,陪妻子回一趟蛮州云县。” 在旁人看来,阿妩或许只离开了云县一年。 但谢玦却隐约知道她因有多年未回去了。 先前是见了双亲。 现在,也该让她回云县去看看了。 能回那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应是会欢喜的。 五十九章(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石琅盯梢回来的第三天, 武晰拎了一人来了侯府,说这才是那贼人。 这个时候谢玦在军中,翁璟妩自是不会越过他来处理。 她派人去通知了谢玦, 同时也让人清空了外院的一间小院子,让人看守着,不能让人靠近。 再让人领着武晰与他带来的人去了那院子。 约莫下午未时的时候,谢玦与石琅从军中赶了回来。 入了院中,谢玦把马鞭扔给了东墨, 问:“什么情况?” 东墨接过了马鞭, 紧跟在身后, 语速极快:“今日武校尉前来, 说是抓到了那晚欲行不轨之事的人了,还说那人也承认了是他干的, 主母没让细问, 说等侯爷回来再审。” 眼见要靠近正厅了, 东墨也没有再言语。 吩咐后走上了檐台,跨入了厅中,身后跟着个石琅。 厅中只武晰和一个被捆绑着跪地的男子, 谢玦只是暼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走过, 在上首的位置撩袍坐下。 谢玦坐得挺直, 峻挺如山,神色冷峻,便是一眼扫过, 也给了人无形的压迫感。 武晰微微低头,未有应允也不敢率先说话。 约莫半刻, 翁璟妩也入了屋中,暼了眼武晰与那男子后, 收回目光与谢玦相视了一眼。 在背对旁人之际对他略一眨眼,表示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谢玦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眨眼,那放在腿上,掌心向下的五指下意识的按了按腿,面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没有悬念,武晰说自己时常出现在戏班子寻找蛛丝马迹,多日之后,终于让他察觉到了端倪。 他观察到了这个在戏班子打杂的这个男子,他好赌,且手脚不干净。 仔细调查后得知这人有偷盗的癖好,每次戏班子给大户人家唱戏,他都会趁着前院热闹,然后摸进后院行窃。 谢玦扫了一眼那被捂着嘴巴,神色惊慌,冒着冷汗的男子,沉声道:“让他说话。” 被拿开了布团的男人,口齿不清的惊慌求饶:“侯爷,侯夫人饶命,小的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如此,下次再也不敢了!求侯爷饶命!” 那男子嘴巴似乎被塞了许久,嘴都合不拢了,说话更是勉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翁璟妩轻哼了一声,冷声道:“饶你?那谁能来饶过险些被你侮辱了的姑娘?” 她继而淡淡道:“若真是你做的,定饶你不得。” 男子闻言,额头的冷汗落得更狠了,下意识地想看向身旁的人,但立即想起的威胁,若被审问之时心绪的敢看一眼,便把他老娘或是儿子的眼睛给剜了。 男子梗着脖子不敢转,他猛地朝着上方磕头,磕得“咚咚”作响,每磕一次,额头就越发的红肿,隐约见了红,可见力道之狠。 翁璟妩也知这人是被武晰拉来做替罪羊的,见他这么诚恳认罪,便知这武晰拿了什么来威胁他。 男人的额头都磕出了血,翁璟妩不大见得这种,微微扭开了头,捻着帕子佯装嫌弃:“别磕了,磕得都是血,脏了我这厅子。” 男人闻言,不敢再磕,但头依旧碰着地面,眼泪和血水几乎都融成了一体,呜咽地哭着。 谢玦这种场面见多了,所以见怪不怪,冷静道:“细说一下经过。” 男人不敢抬头,哽咽开口道:“那晚小的溜进去行窃,发现有一个婢女貌美且一个人,深知大户人家便是真的发生了丫鬟被侮辱之事,会为了名声着想而选择隐瞒下来,小的就看中了这一点,所以见色起意,欲行不轨。” 见被发现了,便欲栽赃嫁祸到别人的头上来,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是他做的了,可不曾想还是被揪了出来, 翁璟妩抬起头,看向武晰,狐疑道:“这人该不是你为了脱罪找来定罪的吧?” 武晰早已料到会被怀疑,所以一拱手,应道:“属下查过了,小公子百日宴的那晚,那个时候,却是没有任何一人看见过他。一个打杂的,都准备要收拾离府了,他却不见了踪影,着实可疑。”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包东西,“娘子请看。” 翁璟妩给了一个眼神明月,明月会意,上前去接过那包东西。看着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布裹,到了手中却是沉甸甸的。 明月掀开来瞧,却发现是孩子的长命锁和手串等精细金器,一惊。 忙递给主子看,猜测道:“定是小公子百日宴的时候宾客送来的贺礼。” 这些金器无论是色泽还是做工,都属于上乘极品,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武晰道:“这是在他家床底摸到的。” 明月回想了一下,随而道:“好似真有那么几件礼没对上,但因发生了这事,娘子还把掌管库房的人都聚集了起来,说留不得手脚不干净的人,立了威。” 翁璟妩看了眼那些个金器,算是明白了。 还真这么巧,竟真让武晰逮到了个潜入后院偷东西的偷子,看来他也不是没有任何准备的。 翁璟妩琢磨了一下后,收回目光看向地上的男人,问:“那你记得那晚你差些欺负了的姑娘是什么模样?” 男人颤抖的回:“那晚天色有些黑,小的不大记得那姑娘的模样了……小的真的已经知错了,下回真的不敢了,还请侯爷,侯夫人饶命呀!” 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也不值得同情。 翁璟妩看向谢玦,问:“那我让婉娘上来指证?” 谢玦点了头,他似乎无需说什么,只需往这一坐便可。 不多时,明月扶着婉娘出现在在了厅中,似乎经历了那一件事后,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从武晰去了那客栈后,可苦了婉娘。 为了演得逼真,她这几日每日就睡一个半时辰,便是吃食都是清粥,还是五分饱。 不禁小瘦了一圈,便是整个人的精神都因吃不饱睡不足而恍惚,双目呆滞无神,身体乏软无力。 若不是从妻子的口中听到了前因后果,谢玦看到婉娘这么憔悴的模样,都险些相信她真的遇上了什么不幸的事情。 翁璟妩问:“地上跪着的人,可是那晚把你拖入屋中的男人?” 婉娘紧紧贴着明月,怯怯地看了一眼,然后又蓦然收回目光,颤颤巍巍的道:“那人戴着面具,奴婢没有看清他的脸……” 谢玦沉默了一下,沉声道:“东墨西霖,把人架起。” 门口守着的东墨西霖进了厅中,把跪在地上的人给架了起来。 谢玦又道:“把他的掌心摊开来看一看他的茧子。” 二人又给男人半松绑,翻看掌心一看,东墨道:“侯爷,这人掌心的茧子很厚。” 谢玦看向婉娘,面无表情的吩咐:“你去摸一摸是不是那手。” 婉娘闻言,脸色顿时煞白,连连摇头:“奴婢不要、不要!” 惊慌失措地再瞧一眼那人,很是惊恐,两眼一翻,径直昏在了明月的怀中。 翁璟妩忙吩咐:“快扶她下去休息。” 明月“诶”了一声,吃力间,石校尉也帮她扶了一把。 有人承认了,有些细节也对得上,但并不能一下子就定罪。 谢玦沉默了许久,看了眼那男子,吩咐道:“送官查办。” 东墨和西霖闻言,便架着那男人出了厅子。 屋中只余几人,翁璟妩起了身,不冷不热地看了眼武晰,淡淡道:“这次冤枉了武校尉,抱歉。” 武晰慌忙拱手道:“娘子客气了,那时属下刚好经过,面具也恰好落在了属下的脚下,不管是谁都会怀疑的。” 翁璟妩冷淡的“嗯”了一声,道:“赔礼这两日会送到宅子去。” 说罢,便缓步出了屋子。 武晰听得出来,这翁娘子依旧对他抱有怀疑的态度。 但也实属正常,人是他抓的,会怀疑也是对的。 厅中就谢玦与武晰了。 谢玦冷淡地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在家中再等三日,三日后若是无问题,你就可回军中了。” 缓步退出了屋外后,才转身离开。 人走得干净了,谢玦才起身,神色寡淡的出了正厅,往褚玉苑而去。 武晰的事情这几日也可以差不多搞定了,让他继续留在军中后,便该与妻子回云县了。 谢玦回了屋,翁璟妩平静地抱着澜哥儿,抬眼暼了他一眼:“武晰走了?” “走了。”他入了里间换衣,继而道:“那婢女演得很好,等这事过去之后再好好赏她。” 翁璟妩想起婉娘那憔悴样,也有了让明月端燕窝过去给她补补的打算。 “自然是要赏的。” 她想了想,又说:“武晰这人会怀疑他是被我陷害的吗?” 半晌,谢玦穿了长袍从里间走出,说道:“除非他有与我一样的本事,但可惜他并没有。” 翁璟妩愣了一下,她怎么觉得这木头像是在揶揄人? 谢玦从她怀中把澜哥儿抱起,然后坐到了榻上。 翁璟妩道:“那人的底细,可要派人仔细查一查?” 谢玦摇头:“不必,现在一切顺其自然,毕竟那人也算不得冤枉,送他入进牢中是他罪有应得。” 翁璟妩琢磨了一会,担忧道:“只是怕武晰杀人灭口。” 谢玦却是摇头:“不至于,若是再死一个人便节外生枝了,武晰不会冒险,而且那人知晓不用死,自然不会傻得把人给供出来,顶多便是等出狱之后死于非命。” 想了想,又道:“盗窃侯府之物,最少判刑三年,等他出来,或早无武晰此人。” 翁璟妩仔细想了想,也赞同谢玦所言。 谢玦见澜哥儿嘴角出了口水,他拿起帕子擦了擦,然后看向妻子:“这几日你把行李收拾一下。” 口渴倒茶的翁璟妩纳闷地瞅了他一眼:“收拾行李做什么?” 谢玦:“圣人准了我两个余月的假,我陪你回云县。” 翁璟妩一怔,杯盏茶水溢出了杯盏,湿了手她才恍然回神,忙放下杯盏拿出帕子来擦。 她怀疑自己听恰了,所以眼都不敢眨一下,盯着谢玦瞧:“你说,圣人准了你两个余月的假,你要陪我回云县?” 谢玦嘴角微掀,竟有了一丝丝笑的弧度:“你没听错,五日后与你回一趟云县。” 翁璟妩又惊又喜地拿着帕子掩住了嘴唇,不可置信。 她上辈子其实在数月之前就回了一趟云县,但因这辈子怀着澜哥儿,阿爹阿娘又来了一趟,现在再说要回去便显得矫情了。 她还以为这辈子怎么样都起码要等到明年才能回云县,却不想五天之后就能回去了。 惊喜之余,再看谢玦竟然也觉得顺眼了不少,脸上露出笑意,随而又翻了个杯子倒了七分满,双手奉上:“喝茶。” 谢玦还是腾出了一只手把茶水接了过来,看向妻子那遮不住笑意的眉眼。 便知她是真的很欢喜。 谢玦的心情也难得好了起来,嘴角的弧度似乎又大了一些。 第六十章(这样反倒才像是正常夫妻【...) 老太太听闻孙子孙媳要回云县, 还带着曾孙回去, 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怀中的小曾孙:“澜哥儿这么小,路途这么远, 他如何能承受得了?” 还未等翁璟妩说话,谢玦便先开了口:“此次有两个余月的假,有充裕的时间走水路。” 说着,看向老太太怀中的澜哥儿,道:“现在天气暖和, 且还请了大夫随行, 祖母便放心吧。” 老太太睨了他一眼:“我怎么能放心。”说着, 看向孙媳:“就不能等澜哥儿长大些再回去吗?” 翁璟妩明了, 老太太以为是她想回去的。 虽然她确实也想回去一趟,不过这回还真的不是她的意思。 只是以她的立场, 除非说不回去了, 不然说什么老太太也不会高兴。 毕竟老太太是因为担心曾孙, 而这个曾孙也是她的儿子,还真说不得。 在翁璟妩思索着怎么回答的时候,谢玦率先开了口:“我已向圣人告假陪妻子回云县了, 若是这个时候反悔不回去, 恐怕在圣人那处影响不好。” 翁璟妩讶异地看了眼谢玦, 他竟都找好了借口来搪塞老太太了,这事她没想到的。 老太太闻言,脸上也露出了为难之色, 是呀。 说好了要回云县,圣人也允了, 这忽然说不回去,似乎真的有些不好。 如此想着, 又看了眼怀中的曾孙,不免还是心疼道:“可澜哥儿还这么小。” 老太太显然想把澜哥儿留在金都,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也就没有说出来。 抬眸看向孙子和孙媳:“你们回去的时候可要好好照顾澜哥儿。” 翁璟妩温婉应道:“祖母放心,我会与夫君看好澜哥儿的。”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抱得久了也有些疲了。 一旁的宋婆子瞧了出来,给了个眼色站在另一旁的奶娘。 奶娘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人,连忙上前把小公子抱了过来。 老太太端起茶水饮了一口,然后看向孙媳:“既然要回去,便去库房多选一些礼带回去。” 心说她绝不能让外人说他们侯府忘恩负义,也让那云县的人知晓他们侯府是如何深明大义的人。 因邕州附近贼寇较为频繁,而蛮州与邕州相邻,避免遇上贼寇,所以侯府包用了两艘船,护航的便有七百余人。 到达蛮州的时间,预计会比陆路多个几日时间。 全部行礼都已经搬上了船,看着船渐渐离开港头,将去往那自己生活了十多年,不是故乡却胜似故乡的地方,眼神露出了淡淡的眷恋。 那里有她生活十几年的痕迹,有她的亲人,也有她自小玩到大的玩伴。 她有六年没回去了,有一些记忆都快遗忘了。若是父亲往后离开云县,她往后或许更难有机会回去了。 翁鸣隽与石琅留在了金都盯着武晰,所以此番安排了其他人随行。 谢玦与金校尉分析了路线后,从船舱出来,便见妻子站在船头,望向前方,略为失神。 他隐约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好似有那么一些感同身受。 他每回做的梦,皆能感知梦中的情感。 梦中,他能感知到梦中自己战死之时为什么会看着金都的方向。 大概是对故乡,对亲人最后的眷恋。 她的上辈子,在他战死后,侯府应该会处于一个四面楚歌的境地,另外还有英娘的事情,身为主母的她,容不得松懈太久。 金都到云县一来一回几乎一个半月,再逗留休整,便是两个月的时间。 他知道她能回云县的机会少之又少。 谢玦让金校尉退下后,转身回了船舱,把她的薄披拿了出来。 翁璟妩身旁的婢女见了侯爷,正要行礼,却见侯爷一摆手,她们便没喊出声,识趣地退了下去。 薄披披在身上的时候,翁璟妩才蓦然转头看了眼披风,再顺着披风抬眸望去。 对上妻子的目光,谢玦嗓音微低:“早间江风冷寒,莫要着凉了。” 翁璟妩左右暼了眼,距他们最近的守卫也隔着一段距离,她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他,低声揶揄道:“侯爷还真越发体贴了,体贴到我都快不适应了。” 对她这个称呼,他已经不满了许久,她也就在外人面前喊他夫君,待只有两人……也不是,有时在澜哥儿面前,她都是喊他侯爷。 “为何不喊夫君?”谢玦终还是问了出来。 翁璟妩笑了笑,转头看回前边的江面,淡淡的道:“我不想在人前演戏,在人后也演戏。” “就这么不想我是你夫君?”谢玦的声音沉了下来,有些凉。 翁璟妩轻笑了笑,斜眼睨了眼他:“那倒不是,只是每回喊夫君,总觉得有些虚伪,生疏,侯爷不觉得?” 谢玦沉默的回想了一番,确实,她每回喊夫君的时候都生疏得很,唯有喊侯爷的时候才是她的真性情。 但她每回喊一次侯爷,都让谢玦觉得带有淡淡的揶揄。 翁璟妩也不知这谢玦是不是因为她越发的不在意他,他就越发的在意她,所以现在连这个称呼都要与她较劲了。 琢磨了一下之后,她转头看向他,开玩笑的揶揄道:“侯爷难不成想让妾身喊你玦郎?” 谢玦心头略微一动,竟极为认真点了点头:“就这个称呼。” 翁璟妩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侯爷像是先前吃的酒还没醒呢。” 谢玦知道她也不会改口,这称呼虽然不顺耳,但他也有办法能从她口中再次听到“玦郎”二字。 他上前一步,站在她身旁,船栏之后。 看向前边一望无际的江面,与她道:“约莫二十天左右能到云县,每隔三日会在码头停靠半日,约莫每六天会在岸上住一宿。” 翁璟妩点了点头,道:“我也让明月和繁星她们把晕船的药分了下去。” “澜哥儿呢?”他问。 “澜哥儿这个时候还在睡回笼觉呢,睡着也好,也可以在睡梦中慢慢适应。”早在准备回去前,翁璟妩便带着澜哥儿去坐了两日船来适应,澜哥儿没有问题,她才同意坐船回去的。 说到这,她道:“到底是陌生的地方,晚间让澜哥儿与我们一起睡。” 用了晚膳,简单的熟悉后,翁璟妩让奶娘喂了澜哥儿后就抱到她的船舱,待夜间快到吃乳的时间再用碗盛来她来喂。 毕竟夜半把澜哥儿抱出去,容易着凉。 谢玦回来的时候,便见母子二人都躺在了榻上,妻子侧卧半躺,慈爱地望着榻上白白软软的儿子。 她那温柔至极的眼神,只在看澜哥儿的时候才会出现。 他看了眼她那柔和的神色,把身上外衫脱下,挂在了墙上的木钩子上,说道:“你日日都盯着他瞧,便不会生厌?” 听到这话,翁璟妩不高兴了,眉头一皱,抬眼就剜了他一眼。 因就寝,发髻松了,一头乌丝披散了下来,垂落在床榻之上,有一小绺长发从脸颊落下。 昏黄的烛光之下,妻子的雪肤上似乎有一层柔黄的光,便是她那双杏眸都似秋水潋滟。 谢玦喉间不自觉一滚。 不知自己是什么怪癖,竟越发爱看妻子瞪他了。 他转了身,去盥洗架前净手,他道:“你以前可不会像这么瞪我。” 翁璟妩收回了目光,看向澜哥儿,回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待谢玦转身走到榻前坐下脱鞋,她嫌弃的问:“你洗过了没?” 谢玦无奈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在船上有专门沐浴的地方,我洗过才回来的。” 因船上男子多,所以女眷皆是在屋中擦洗。 听他说已经沐浴过了,翁璟妩也就没问旁的了。 谢玦上了榻,坐在澜哥儿的外边,伸出指头戳了戳他那越肉乎乎的脸,问:“澜哥儿是不是胖了些?” 翁璟妩哪忍得了别人这么说自己的儿子,又是瞪了他一眼。 她见澜哥儿的脸颊的肉肉都被他戳进去,她忙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你的手劲没个轻重,可别弄伤了澜哥儿。” 谢玦瞧了眼被她拍打过的手臂,略有所思了一瞬,澜哥儿忽然“咯咯咯”的笑出了声音,笑得可开心了。 谢玦抬眸看她:“我知分寸,你瞧他都还在笑。” 翁璟妩见澜哥儿表情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很是欢喜的模样,便也没有再让他把手拿开。 逗乐了一会后,澜哥儿才缓缓睡着了,便是坐了一日船的翁璟妩都已经疲惫得昏昏欲睡,不一刻也轻揽住澜哥儿入睡了。 谢玦躺在外边,瞧了眼酣睡的澜哥儿,再而抬眼看向最里边的妻子,淡淡一哂。 虽然彼此坦诚后,她确实不大爱搭理他,可却把她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反倒是这样,才让他生出了一种——他们现在的相处才像是夫妻的感觉。 希望这次回云县,能把她心里的隔阂与芥蒂解开。 想到这,不免轻叹了一声。 动作轻缓地把薄衾拉上,然后伸臂却把母子二人都揽在了其中,这才闭眼入眠。 晚间江风颇大,船随风轻荡,水浪互相拍打的声音也传入船舱中。 谢玦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了他与她做夫妻的那几年。 明明是几年的时间,但夫妻二人在一块的时间却很是短暂。 梦里边自己依旧没有半点的改变,一如既往的冷性子,她也越来越沉默。 他知晓,越发频繁的房事,是他想再让妻子怀上一个孩子,抚平上一个孩子带来的悲痛,让她从中走出来。 但好像梦中的自己并未用对方法,以至于最后房事倒是成了夫妻之间最多的交流,但能说的话却极少。 六十一章(他个大怨种...) 行船七八日, 约莫再过十来日便能到达蛮州。 夜晚,明月与行船烛光印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水声波澜。 翁璟妩在船上无聊得已经答应与谢玦下棋了。 但因教谢玦的棋艺的师傅是他的祖父,所以暂时还没赢他一局。 胜负欲不过维持了数局,数局败了之后,也没劲了起来。 懒洋洋地倚着凭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棋罐中圆润清亮的白棋, 扫了一眼棋盘, 随意下了一步。 谢玦瞧了一眼眼前姿态慵懒的女子, 鸦髻微松,雪肤唇红, 衣襟略散。 自她生了孩子后, 身段越发的丰腴成熟。 以前虽有风情, 但因年纪摆在哪里,身子也略显青涩。但现在生了孩子后,身体丰腴后, 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十几岁到二十岁间达不到的成熟韵味。 目光落在她那圆润白嫩的耳垂上, 谢玦只觉得手指微微泛痒, 欲伸手去揉/捏一番。 久未见谢玦下棋,翁璟妩抬眼正要催促,却对上了他略为幽深的目光。 为人妻这么多年了, 翁璟妩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辈子的谢玦在房/事上竟然没有上辈子那么的重/欲罢了。 尽管如此, 她也清楚自己若是略施勾/引,这辈子的谢玦定会把持不住。 谢玦虽回神,却也已经心不在焉了,只随意下了一步棋。 二人都下得随意,等棋局差不多的时候,竟是翁璟妩占了上风。 确定自己占了优势后,她便也就认真了起来。 几乎只差几步棋就能赢一局谢玦的时候,外边忽然有人敲响了船舱的房门。 听到声音,翁璟妩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脸上皆是被打搅之后的不悦之色。 谢玦看到她的脸色,嘴角微扬,说:“我们一会再继续。” 说罢,转而看向房门,问:“何事?” 门外传来东墨的声音:“侯爷,有一艘舢板在不远处向我们求助。” 谢玦沉吟了一下,跨下床,与她道:“我去看看。” 翁璟妩看着谢玦出了屋子,正要下船时,睡在里榻的澜哥儿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像是做噩梦了,所以忽然就哭喊了几声。 翁璟妩忙俯身过去轻轻拍着他,柔声抚慰:“澜哥儿别怕,阿娘在这。” 轻拍了一小会,澜哥儿才平缓了过来,小脸蛋也舒缓了。 她开口:“进。” 明月端着一壶茶水推门进来,看了眼棋盘,打趣的问道:“娘子可赢了侯爷?” 翁璟妩剜了眼她:“就知道埋汰你家主子。” 明月抿唇一笑,把茶水放下。 “外边什么情况?”翁璟妩问她。 明月道:“奴婢方才去瞧了眼,那舢板上除了船夫外,还有一对姐弟,好像说是他们的船遇上水寇抢劫了,他们乘舢板才得以逃脱,其他人便不知晓情况了。” 翁璟妩闻言,下床走到船窗后,略一探头往船尾望去。 远远望去,只见一艘小舢板在靠近大船,舢板上坐了三人。 谨慎起见,需得一一盘问,确定没有危险后才能让舢板靠船。 翁璟妩想起上辈子听到的消息。 自朝廷派兵去邕州剿匪失利后,邕州的贼寇更加猖狂,不仅是陆路,便是水路都是时常出没贼寇。 不知想到了什么,翁璟妩犹豫了一下后,吩咐明月:“我出去瞧一瞧,你好生看着澜哥儿。” 说着,她把外衫取来穿上,再而扶了扶松散的发髻才从船舱中出去。 走过船廊,到了船尾。 虽然舢板上就几人,但船尾一众将士也是严峻以待。 谢玦就站在船廊出口的一丈外,他身旁有将士见翁璟妩出来了,便低声与他说了一声。 谢玦转回头望去,翁璟妩已经快走到了他的身旁了。 待走近后,他问:“你怎么出来了?” 翁璟妩回道:“我也出来瞧一瞧。” 说着,看向靠近了大船的舢板,依着船上的灯火约莫看清了舢板上的的人。 那船夫是个约莫四十来岁,模样憨厚的中年男子。 然后是一个大概八九岁,白白嫩嫩的男孩,而另一个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柔柔弱弱,很是漂亮。 那男孩依偎着姑娘,显然很是害怕。 有将士在与那船夫交涉,船夫道:“我家主子在岳州经营商行,此番带着公子和姑娘是去金都进货,不巧回来的时候遇上了水寇,为保公子和姑娘的安全,便让小的划舢板先带着二位主子离开了。” 那船上传来姑娘家哭中带着颤抖的嗓音:“求求各位军爷去救救我阿爹,只要救了我阿爹,我们定然会重金酬谢。” 她的说话还带着地方口音,翁璟妩猜想应该是岳州的口音。 不多时,金校尉走了过来,询问谢玦的意见,问是否救助。 谢玦沉吟了一会,道:“先把人拉上来,寻一处河滩先停船,等天亮再派人去一探虚实。” 夜间贸然营救风险极大。 第一,不知那几人说的是真是假。 第二,夜晚凶险,而水寇熟悉水性,将士水性没有那么好,在晚上只会凶多吉少。 谢玦自是不可能为了另外不知生死的人而白白折损了自己人。 他们两艘船,人数众多,且还挂着官家的旗子,水寇自是不敢轻易出手。 那几人被拉上了船,那年轻姑娘一眼就瞧见了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谢玦。 她许是知道谢玦是这船上的头,便哭红着一双眼要跑过来,但却被拦下,她索性在那头直接朝着谢玦跪下:“求求大人派人去救救我阿爹他们,我给大人你磕头了。” 说着,用力地磕着头,俨然是一个孝女。 就是一旁的男孩也跪了下来,哭喊求道:“求大人救救我们阿爹!” 金校尉厉声道:“我们大人已经吩咐过,天亮后会去查看的。” “天亮后就来不及了!”姑娘哭道。 谢玦冷漠地瞧了一眼那姐弟二人,道:“若是不想待着,便下船。” 那男孩忽然道:“可你们官兵不是应该要保护我们老百姓的吗?!” 翁璟妩瞧了身旁的谢玦一眼,只听他沉静的道:“是可以保护,但不是为了保护你们而去送死。” 说罢,转身与身旁的妻子道:“我们进去。” 翁璟妩点了头,随他一同入了船廊,依旧可以听见外边那对姐弟的哀求声。 她琢磨了一下,说道:“可能是我多虑了吧,但我听说这水上的贼寇多为狡诈。” 谢玦看了眼她:“何意?” 她沉思了一下,靠近他,用二人听到的声音说:“在你去后,这水上的贼寇便猖狂了一段时日,我听说过这水上贼寇掠夺过往船只的方法层出不穷,也有假扮成遇难者上了旁人的船,然后传消息给同党,里应外合。” 她转头往船廊外看了眼那姐弟二人,依旧小声:“虽然那对姐弟看着确实是可怜,但还是派人盯着为好。” 谢玦沉吟了两息,点了头:“我一会让金校尉派人紧盯着他们二人,且会在最近的港头把他们放下船,再安排人送他们去官府,官府会另行派人把他们护送回岳州。” 翁璟妩点头,继而道:“最好是我多虑了。” 回了房,她吩咐明月:“你差个人煮几碗宁神汤,煮好后给方才上船的三人送去。” 明月应声退了出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谢玦看了眼棋盘,问她:“可还要继续下?” 眼看就要赢了,她焉能不下? 翁璟妩观着棋盘坐了下来,重新沉浸。 谢玦也坐了下来,看向对面的妻子。 他暗暗的揣测——若是她再输了,也不知她会不会气急瞪他。 如此想着,捻了一颗棋子在手中把玩着,待她下了一子,他也认真的落子。 约莫一刻后。 原本大好的局势,但竟然还是被谢玦给反败为胜了,气得翁璟妩抬起杏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且也已气得全然没了温婉:“你就不能让我一局?” 下了七八局了,她一局都没赢过,若是个会看眼色的,怎么样都会让一局,他倒好,还反败为胜了! 越想越气,心底也越发委屈。 旁的夫妻下棋是培养感情,她与谢玦下棋,纯属就是被他单方面厮杀,她只有饮恨败北的份。 谢玦虽如愿看到妻子再次瞪自己,但看着她有些不对劲的情绪,便知自己是把人惹急了。 他琢磨了一下,商量似的询问:“若不然再来一局?” 翁璟妩拿起枕头就向他砸去:“要下你自己下!” 翁璟妩蹭了鞋子,直接背对他就睡入了里边,拉着薄衾就盖在身上,紧贴着儿子来睡。 翁璟妩虽知是自己技不如人,但心底就是气。 什么木讷玩意,气死她了! 稳稳当当地接过了软枕的谢玦,不知为何,明明又被瞪,又被骂,更是被砸枕头,但心底却是没有一点的不快,反而隐隐有些愉悦。谢玦知晓自己的情绪要不得,瞧着她气愤的背影,把软枕放回了她的身旁,诚恳道歉:“是我过分了,莫气了。” 翁璟妩还是没搭理他。 谢玦把桌上的棋子分别收入罐子,把棋盘放好,随而又看了眼她,道:“我出去吩咐金校尉注意一下水上的动静,你先歇着。” 交代后,他便出了屋子。 谢玦离开后,翁璟妩才从床上坐起,深呼吸了几息后,也渐渐平缓了过来。 她给澜哥儿盖了小被衾才下了床,走到窗后的小桌坐下,吹着清凉的江风。 心平气和。 不知谢玦去了多久,久到她隐隐犯困,正要上榻入睡,却在隐隐约约之间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像是烤鱼与烤鸡的香气。 房门从外打开,谢玦端了托盘入了屋中,见她尚未睡,便道:“我想你下了一宿棋也饿了,便去船尾烤了鸡和鱼。” 翁璟妩看了眼他手上托盘里的两碟子烤鱼与烤鸡,再而抬眸看向他,轻嗤一笑,语带揶揄:“侯爷这可又是在哄我?” 谢玦承认得倒是直接:“嗯,我还是在哄你。” 六十二章(戒心) 天色渐亮, 江上雾气正浓,金校尉派了人去调查那几人所说的遇匪之地。 依船夫所言,他们大概顺着江流寻找救兵, 约莫顺水而下了一个时辰。 他们昨晚就在附近的江岸停了船,严加戒备。 约莫一个半时辰左右,东墨来敲门,说是调查的人回来了。 谢玦看了眼正在梳妆的妻子,放下书卷起了身, 往房外走去。 打开了房门, 低头从屋中走了出去, 阖上房门便与东墨去了船头的船舱。 入了船舱, 前去打探消息的什长便朝着谢玦一拱手:“侯爷。” 谢玦走到桌前坐下,问:“什么情况?” 什长回道:“确实有一艘船被水寇洗劫了, 船上有一些尸体, 没有活人。活人应当被抓走了, 属下派了两人去追踪,无论能不能追踪得了,都定了两日后在临安县汇合。” 谢玦沉吟了一会, 问金校尉:“那对姐弟和船夫昨晚有什么举动?” 金校尉道:“那船夫倒是安分, 那对姐弟却一直求着我们派人去救他们的父亲, 瞧着也没有端倪。” 那对姐弟看着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无论是样貌,还是举止投足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谢玦点头, 问:“何时能到临安县?” 谢玦思索了一下,与金校尉道:“从船上的马厩挑两匹马, 派两人走陆路快马加鞭去临安县报官。另外,继续盯着那几人。” 翁璟妩一袭浅绿色的交领襦裙从屋中出来, 去甲板上欲吹一会的风。 才出到甲板上,却见那对姐弟追问着去打探消息回来的将士。 看他们那焦急的模样,她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将士往翁璟妩那边望去,苏家姐弟二人也循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昨夜烛火或是昏暗,但姐弟二人都是在那大人身旁见过这个女子的,略一猜测便知这是那大人的妻子。 那苏姑娘忙提着裙子慌措的快步走了过来,停在了数步之外,一福身:“民女见过贵人。” 行礼后,苏姑娘面色急切的道:“我们听到那官爷说船上没有民女父亲那样的打扮的,民女料想父亲定是被抓走了,还请贵人帮我们姐弟二人在大人面前说说话,去救救民女父亲!” 翁璟妩温声劝慰道:“苏姑娘莫要过于担心,我夫君不会坐视不管的。” 说着,看向她身后那八九岁的男孩,她正与那男孩对上了目光,男孩立刻收了目光躲到了他姐姐的身后。 不知为何,翁璟妩觉得这男孩方才似乎在盯着她的脸瞧,但见他腼腆的样子,也没有追问。 看回那苏姑娘,脸色温和道:“先去用些早膳吧,很快便会有好消息的。” 她话语才落,身后便传来谢玦的声音:“明早到临安县,我会让人送你们到临安县县衙,你们便在县衙等你们父亲的消息。” 苏姑娘一愣:“大人难道不管了吗?” 谢玦暼了他们姐弟俩一眼,淡淡道:“自会有人管。” 说罢,看向翁璟妩身旁的明月,吩咐:“送他们姐弟二人回房,若是无事,莫要在船上乱走。” 那苏姑娘听明白了逐客令,原本就憔悴的脸色更是一白。 她似乎反应过来了他们姐弟两人给人家造成了不悦,忙低头道歉:“抱歉,我与弟弟也是担心父亲,所以对大人和贵人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明月会意,上前做出请的姿势,客气道:“二人还请回房。” 姐弟二人见无法说动他们,神色丧丧的从谢玦他们身旁走过,入了船中。 走入了船廊,那苏家弟弟转回朝着那浅绿色的背影看了一会,几息后才收回目光。 那姐弟二人离开后,翁璟妩走到了凭栏处吹风。 谢玦站到了她身旁,她问:“我们会耽搁多长时间?” 闻言,翁璟妩转眸看向他:“真不派人去救?” 谢玦沉默了一下,望向江面,淡淡道:“我们本就是回云县省亲,对附近的江域和那些水寇没有半点了解,段时间内贸然派人去营救,一会打草惊蛇,二会造成更重,更无法挽回的损失。” 翁璟妩闻言,盯着他仔细打量。 谢玦微一挑眉:“为何这么看着我?” 翁璟妩:“就忽然觉得我其实也不大了解你。” 她与他做夫妻的那几年,彼此好像是割裂开来的。 他不知她后宅艰辛,她也不知他但凡一个疏忽,可能都会让将士为此送命。 听到这话,谢玦那双黑眸锁着她,低缓开口:“那我们重新了解彼此。” 谢玦立在船头,身高挺拔,气度沉稳,英俊的脸上虽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黑眸却格外的深沉认真。 “重新了解彼此”的话落入耳中,翁璟妩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 他这话似乎与她说,他们不管过去如何,就管以后。 可,翁璟妩已经伸出去过一次手了,怎可能那么容易再伸出第二次? 她一笑,道:“以后再说吧,这风有些冷,我还是先回屋去吧。” 说着,她转了身,也回了船里。 谢玦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没有说什么,转回头静静地盯着开阔的江面。 * 天色渐暗,一轮明月的倒影浮在江面上,似乎追随大船而去。 谢玦在船上观察了一圈水域后,正打算回房时,那本不能乱走的苏家姑娘正从船中款款而出。 见了谢玦,忙欠身行礼:“民女见过大人,” 谢玦“嗯”了声,正要离去,那苏姑娘忙喊:“大人留步。” 谢玦看向她,冷淡道:“何事?” 那苏姑娘忸怩了一下,随后柔声问:“大人相救之恩,民女无以为报,敢问大人姓名,回到岳州后,民女再相报。” 从屋中出来走一走的翁璟妩听到苏姑娘的话,脚步微顿,对身后的明月也抬手示意别出声。 谢玦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不必。” “要的,若非是大人相助,江面看着平缓,但隐藏汹涌,民女与弟弟恐怕也不知能不能顺利离开。” “大人若是不嫌弃,他日民女父亲得救了,会与父亲亲自上门道谢。” 说到父亲,苏姑娘双眼逐渐婆娑,我见犹怜。 “真不必了。”翁璟妩从船舱中走出。 二人的目光朝着她望去,只见她笑意婉约地走了过来。 翁璟妩走到了谢玦身旁,轻挽了谢玦的手臂,对她笑道:“我家夫君虽面冷,但常助人,若是人人都登门道谢,那门槛岂不是都被踏破了,苏姑娘的心意,我们便心领了。” 说罢,看向身旁的谢玦:“是吧,夫君?” 谢玦点头:“确实不用挂念。” 翁璟妩道:“我们夫妻要说些话,便不与苏姑娘絮叨了。” 略一颔首,挽着谢玦的手往船舱里边走去。 谢玦也就依着她。 回了房中,把奶娘和其他下人遣了出去后,她甩开了他的手臂,拂了拂袖子,坐下后道:“我出去得可不是时候?” 谢玦也坐下,凝眉:“为何不是时候?” 翁璟妩:…… 斜睨了他一眼:“侯爷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谢玦也不是蠢的,略一琢磨后,问:“你是说那女子对我有心?” 翁璟妩见他这才反应过来,才轻呵了一声,凉凉的道:“侯爷一张桃花脸,偏生又生得高大挺拔,今早苏姑娘的眼睛差些就粘在了侯爷的身上。” 说着,又琢磨了一下:“我还当是我多想了,刚刚还不死心地追问侯爷姓名,声音都比早间听到的软了两个度,泪眼婆娑,眼里有泪却不落,柔怯适中,我见了都觉得犹怜。” 谢玦眉头却皱了起来:“我倒是没看仔细,我也不知她什么表情,更不知她声音如何。” 翁璟妩无奈地暼了他一眼,暗道那苏姑娘根本就是像瞎子抛媚眼。 “但这并不是我唤侯爷回来了原因。” 谢玦看她,又听她疑惑不解的道:“父亲尚生死不明,理应在意的是父亲,又怎会有闲心去打听你的姓名,而且怎么会还有心思盯着你瞧?” 谢玦,随而点了点桌面,道:“妇孺老幼最能降低人的戒备心,若是为探子,最合适不过。” 说罢,夫妻二人目光相对。 翁璟妩认真道:“我也不是太过疑心,只是就我往后几年听说过的贼寇抢劫之事很多,也有听说过因救了一个小姑娘,然后一车队的人全数中毒,然后丢了性命,只余一人逃生的事情。” 她又道:“但昨晚救的人或许是真的需要救助,若不救,又是几条性命。” 她猜测道:“若是他们真有问题,明早就下船了,今晚他们必定会做些什么,或许方才也是故意接近你。” 谢玦:“我知道,所以我已然金校尉更加戒备了,时刻观察着水域的动静。” 翁璟妩点了点头,然后呼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澜哥儿,低声道:“或许这趟真的是不该回去的。” 这过于心惊胆颤了。 谢玦伸手放在了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有我。” 翁璟妩转头瞧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又转回头。 * 江面风平浪静,夜色清幽。 姐弟二人的屋中。 原本柔柔弱弱的苏姑娘却是面色冷冽地瞧着窗外的水面。 隐约看到水面上有船上之人提着灯笼来回走动的倒影。 半晌后,她把窗拉了下来,转而回了屋中,与那八九岁的男孩低声道:“根本没机会下毒,他们太过戒备了,就是那个男人也是油盐不进,美人计对他根本没用。” 想到那个男人妻子的样貌,她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悦。 男孩倒了茶水,随而道:“原本大哥他们还想着能抢这两艘官船为以后打掩护做准备,可他们戒心如此重,不仅不派人回去救人,而且明早就要我们下船,我们的时间根本不够,这船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抢。” 这两艘官船他们早就盯上了,一看就是大官的船,过往关卡都要敬三分,有了这两艘船对他们也多有益处。 琢磨了一下,又道:“听他们的口音,像是金都来的人,想必到时候还要走这条水路,别打草惊蛇了,我们先撤,回去把船上的消息告诉大哥。” 想了想,忽然又笑道:“我还得告诉二哥一个好消息。” 苏姑娘暼了眼那看着那因身体有病,所以看着八九岁,实则已经十五岁了的少年,疑惑的问:“什么好消息。” 那少年故作神秘一笑:“暂时不告诉你,但若是能抢了这船,估摸着二哥就能有个压寨娘子哩。” 想到那个俊美的男人,苏姑娘也忽然笑道:“要是能抢得了船,那我要那个长得最好看的男人做我的第三任丈夫。” 六十三章(日常嫌弃) 翌日一早, 船在临安县的码头靠了岸,停泊两天一夜。 由两个将士把那姐弟二人送去县衙,由县衙派人把二人送回去。 姐弟二人离去前, 与送他们的将士说要亲自与大人道谢。 将士只道他们的谢意会传到大人那处,他们便不用费心了。 二人也没有强求,只顺从地随着将士去了县衙。 靠了岸,还要在临安县过一宿,自是在地上过夜的。 先前快马加鞭来临安县报官的将士早已寻好了客栈与马车, 船还未靠岸, 马车便已经候在了码头。 那对姐弟才离去, 翁璟妩戴上了帷帽, 与抱着澜哥儿的谢玦下了船,一同上了马车。 她把帷帽摘下, 望出窗外, 远远便见前晚救下的那几人入了街巷。 谢玦坐下后, 转头从她那边的车窗望了出去,语气平静:“若真是探子,他们毫无下手的机会, 也不能继续留下来, 便不会冒险行事, 而是与同党会合,再做打算。” 翁璟妩一惊:“他们难道还会再来?” 谢玦收回目光,沉思了一会, 道:“若真是水寇派来的探子,没准水寇所劫的商船, 也是为了上我们这船来做的掩护,至于是不是探子, 很快便会知晓。” 若能把那对姐弟顺顺利利的给送回去了,那便说明一切都是他们多虑了。 但若是此行并不顺利,那便如他们所想。 因昨日就有将士从陆路快马加鞭来临安县报官,所以县衙昨日也派出了几百人去顺着那段水域搜查。 第二日,追踪水寇的两个将士也到了临安镇,他们并未追踪到有用的线索。 水寇之事,谢玦书信一封派人送去给荆州知府,让其加强对水寇的打击。 那对姐弟也被临安县的知县请了马车给送走了。 出了城,二人的真面目也露了出来了,直接解决了车夫,抢了马车后就掉了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谢家的船停泊了两天一夜,在第二日落日前便离开了临安镇。 谢玦在猜测道那对姐弟有可能是探子之时,便派了人快马加鞭去岳州苏家查证姐弟二人的身份。 临安县到岳州七百余里,快马加鞭往返四日足矣。 探子赶了回来,谢玦便去了商议的屋子,把船上七个百夫长与金校尉都喊了去。 那探子说出打探回来的消息:“岳州确有苏家商行,那东家也却是去进货了,但却没有待儿女前去。” 谢玦面上并无意外,反倒金校尉惊诧道:“这么说那对姐弟真的是探子!?” 谢玦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即刻起,七百将士分为两批,日夜轮番戒备。再是水上有行船想要下帖结交,一一回绝,行船范围需得控制在一里内。” 说罢,看向其中一个百夫长:“这事你现在就去处理。” 那人一拱手,应了一声“是”便立即转身出了屋子。 谢玦复而看向另一人:“水寇善于泅水,你去安排人,到蛮州之前,每隔一个时辰便派几人到水下查看一番。” 谢玦再安排了一些事宜,等散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他回到屋外,却发现从里边反锁了,隐隐听见里边有掬水声。 翁璟妩听到推门声,便知是谢玦回来了,道了声“稍等。” 约莫小半刻后,她才挽着湿发去开门。 谢玦关上房门入了屋中后,她歪着头擦着发丝,问他:“可是又有什么消息了?” 谢玦点头,面色严峻道:“探子去了岳州查证那对姐弟的身份,那对姐弟的身份是假的。” 翁璟妩擦发的动作一顿,面色也凝重了下来:“不会真的想抢官船吧?” “尚且不知,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翁璟妩眉头紧蹙,心不在焉地擦着发丝。 半晌后,她压低声音,揣测道:“你说,派那对姐弟来做探子的水寇,会不会与你将来要去平乱的贼寇是一伙的?” 谢玦略微摇头,不大确定道:“自知晓一年后要去邕州,我便已经着手调查了解邕州情况,邕州山地众多,贼寇占山为王,按理说与水寇应该没有多大联系。” 但琢磨了一瞬,却又道:“但能让朝中派兵平乱,极又可能就是邕州的各地贼寇已经勾结在了一起,自然也不排除水寇也与其勾结。” 闻言,翁璟妩脸色越发凝重,对一年后谢玦带兵平乱邕州的事情多少有些担忧。 谢玦看她的脸色,知晓她的担忧,解释:“我此次除了陪同你回云县,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谢玦看了眼她湿漉漉的青丝,起了身,问她要手中的棉帕:“我来给你擦。” 谢玦对她献殷勤次数越发的多了起来,翁璟妩也懒得与他计较,便把帕子给了他。 谢玦挽起发丝放到帕子里,动作略轻的揉擦着,继而道:“到了云县,我打算去一趟朗宁县龙虎山勘察地形,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 发尾水不滴了,谢玦拿了另外的帕子敷在她的头上揉/捏着。 谢玦的手掌比明月他们的手掌要大得多,且力道不轻也不重,恰到好处。 “也是,趁着这机会去勘查一次地形,也能做足准备。” 他一个侯爷,却这么会伺候人,竟比明月给她揉得还舒服。 舒服得她双眸都微微眯了起来,很是惬意。 “在船上这么多天了,累不累?”谢玦问。 她也忸怩,径直道:“我比不得你们,当时回金都的时候,好似骨头都散了。” 虽然已经时隔这么多年了,她依旧记忆深刻。 她道:“以前傻,怕拖延你回金都的时间,也怕你会不悦。” 谢玦闻言,默了默。 他又听她说:“都怪我自己傻,干嘛活受那罪,早知便不急着随你回去了。” 她意思是轻车慢行的回去,可谢玦却误会了。 谢玦想起了金都来人时,翁家知道了他身份的那一宿。 不仅岳父提出过和离,便是她也提出了要与他和离。 她或许后悔过很多回,所以现在也还这么想…… 谢玦薄唇一抿,嘴角也沉了下去。 眼神深深幽幽的。 谢玦忽然不说话了,翁璟妩有些纳闷,睁开了双眸,扭头仰起脸看他:“怎么忽然不说……话?” 对上他那漆黑的双眼,翁璟妩话音顿了顿。 面无表情的谢玦却是猝然低下头,径自攫住了她的红唇。 翁璟妩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的齿间磨咬了一下嘴唇。 她一张口,舌/头便猛然窜了进来搅弄。 翁璟妩:…… 她着实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这般的莫名其妙。 且…… 这亲/吻哪里还有前边几回的生疏? 翁璟妩被他亲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之时,用力咬了他的嘴唇一口,他才放开她。 翁璟妩连连呼吸了几口气,才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近在咫尺的谢玦瞧了眼她眉目水润得似含情一般,眼尾泛着春意,唇色红艳的模样,黑眸更是幽深如水。 他力道适中地压着她的肩膀,哑声道:“今晚让奶娘带着澜哥儿。” 翁璟妩瞬间听出了他的意思,啐他:“现在还在船上,你便不能忍忍?” 谢玦也不说话,只是那双黝黑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 好半晌后,他幽幽道:“自澜从云县回去金都后,加上你用手的那回,我们就只做了四回,现在我们又从金都回云县了,两年了,我们做过多少回,一双手尚且都能数得过来。” 翁璟妩:…… 他竟还数着呢…… 然后又听到他低低的说:“在梦里与那偶尔闪现的画面,你为何就这么轻易应他,便能答应我?” 他? 翁璟妩花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谢玦说的“他”,到底是谁。 那人分明还是他,却硬生生被他说出了她偷/情的意思来。 不说还好,一说,翁璟妩也不得不在意了,总觉得有那么些怪异。 就好似真的偷情被他知晓了一样。 她红了双耳瞪他,讥诮道:“侯爷还真会给人扣罪名,若是你觉得我水性杨花,那你休我呀。” 这辈子,她一点也不怕他了。 翁璟妩性子温柔,可嘴巴却一点也不服输,牙尖嘴利得很。 说着,她推了推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但没推动。 他也不说话了,依旧直勾勾的盯着着她,眼底的谷欠色浓重得遮都遮不住。 翁璟妩着实无法,踢了他的小腿肚一脚,却像是踢到了柱子似的,硬邦邦的,反倒是踢疼了她自个。 她没好气的道:“若是被发现了,我还要不要脸了?” 谢玦却是道:“你莫喊出声便行。” 想了想,又说:“我带了肠衣。” 翁璟妩眼一睁,惊道:“你怎把这东西也带上了?” 谢玦不语。 回云县前,她已然收拾好了行李,他趁着她不在,便看了眼床头的抽匣,却发现她根本没有把这些东西收拾好。 漫长的两个余月,她是打算素着他? 意识到了这点,谢玦便把这东西塞入了行李之中。 这时,外边忽然传来奶娘的声音:“主母,奴婢把小公子抱来了。” 翁璟妩正要说话,忽然被谢玦捂住了嘴,他开了口:“主母身子不适,你今晚便带着小公子睡。” 他才身体不适! 翁璟妩再次恶狠狠地瞪他那张没有半点说谎迹象的脸。 “是。”奶娘应了声,复而把澜哥儿抱了回去。 她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谢玦感觉到了掌心下的柔软,指尖微颤才松了手。 翁璟妩见他是打定了主意,她心下也有了主意。 下巴一抬,仰脸挑眉道:“也不是不可以,但今晚躺着得是你。” 谢玦愣了一下后便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 面色虽不变,但双目曜晖,眼底尽是跃跃欲试。 翁璟妩老早便想把谢玦欺压在身下了,可奈何上辈子的谢玦太过强势霸道,她又隐忍,自然没有这样的机会。 而这辈子的谢玦约莫是对她有愧疚,便是为人依旧是强势,但对她却是诸多退让,如此机会,她怎能错过? 六十四章(日常) 晚间风大, 江面上的水浪逐渐大了起来,船也微微晃动了起来。 江浪与船桨的声音全然遮掩住了低而沉的呼息声。 船一晃,一条结实手臂猛然伸出帐中, 那宽大的手掌蓦然用力地抓住了床缘。 手臂上的肌肉也随着他用力抓着床沿而迅速紧绷了起来。 下一瞬,白皙柔嫩的手臂缓缓从那紧绷着的手臂覆了出去,随而轻软的声音响起:“侯爷,你可别食言。” 她真以为他只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 谢玦咬了咬下颌牙, 心道非让她知晓小看了他的结果不可。 帐中, 便是处于劣势的一方, 谢玦的那双眼睛却如狼如凖的盯着在猛兽头上撒欢的小雀儿。 那小雀儿似乎尚未危险已悄然来临, 依旧得意。 晨曦缓缓浮出江面,天际隐隐泛白。 谢玦起了床, 看了眼身旁的人, 轻掀被衾, 看到她腰间上的青紫,便自觉自己昨日过分了。 妻子皮肤柔嫩,与男人的皮糙肉厚不同。男人有淤青, 不过个把时辰便能消除了, 但她这身上的淤青, 需得两日才能渐渐消去。 琢磨了一下,谢玦下了榻,穿戴了衣服才去随行大夫那处拿祛瘀膏。 知晓妻子在内不大在意他, 但在外却是脸皮子薄,所以只余大夫说是她起夜时磕到了桌子。 因昨夜谢玦说主母身子不适, 所以今早奶娘也没抱澜哥儿过去打扰,便是明月繁星几个也没有提前去唤, 正好让翁璟妩睡了个好眠。 一觉醒来,外边日头都已高高悬挂着了。 翁璟妩睁开眼时目光呆滞了一会才缓缓回神,转头隔着帐幔看了眼窗牖,隔着一层帷帘都能感觉得到外边的日头有多大。 翁璟妩回想起了昨晚,暗恼自己失算了。 谢玦先前分明在房/事上边没那么多花招的,但昨晚分明不同了。 翁璟妩隐约还觉得自己的腰窝隐约泛酸,起床穿衣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低头瞧了眼被谢玦掐紫的两边腰侧,暗道以后绝不能再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男人几乎都一个德行,他也与上辈子越发的像了。 穿好了衣裳,喊了明月繁星端水进来给她梳洗,梳洗后用了些吃食,才让奶娘把澜哥儿抱来。 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没见着娘亲了,澜哥儿泪眼汪汪,好似很委屈。 翁璟妩给澜哥儿哼了一小会蛮州的小摇篮曲后,他才开始笑了起来。 昨夜到底劳累了,抱了一会澜哥儿便觉得手臂泛酸,见澜哥儿已经睡着了,便把他放到了榻上,放下后,才揉了揉酸痛的腰身。 房门被谢玦从外打开,恰好看到了她把澜哥儿放下后揉/捏腰身的动作。 屋中的明月喊了一声“侯爷”,谢玦点头,随而道:“去准备些吃食过来。” 翁璟妩侧目瞧了他一眼,目光从他腰间的腰刀一掠而过,随而收了目光,愣是没搭理他,转身便走到桌旁道了一杯水。 浅饮了一口,便听谢玦道:“接下来的这些天不停靠岸了,约莫五日后便会到蛮州。” 谢玦知她恼了,没有说旁的自讨无趣,把腰带上腰刀解开,随而放到了桌面上。 这些天要戒严,谢玦也是刀不离身。 他在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也往她的杯盏中添了七分满。 翁璟妩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杏眼斜睨了一眼他,轻悠悠的道:“莫要给我再倒茶了,弄得好似侯爷在讨好我似的。” 谢玦沉默了一下,随而平静的道:“往后别乱撩拨我了,你承受不住。” 翁璟妩被小瞧了,又睨了他一眼,红唇轻启:“我乐意。” 谢玦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微微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语声明显愉悦:“我倒喜你乐意。” 翁璟妩轻“哼”了一声,“你想得倒美。” 不多时,明月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扁食。 谢玦是军人,习性自是与那些个世家子弟不同。世家子弟讲究文雅,他讲究的是速度。 他吃得快,不过是小半晌便把一碗热腾腾的扁食全吃进了腹中。 明月把空碗收拾下去后,屋中也只夫妻二人,还有午睡的澜哥儿。 谢玦净了手,扯了干爽的帕子擦着手上的水渍,转身开口倚坐在窗边的妻子,说:“让我瞧瞧你腰间的淤青。” 她昨晚告诫他没有她的允许,他不许反守为攻。 他倒是没食言,但那双粗壮的手臂力气却是大得很,好似把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一样。 这哪里是她把谢玦欺压在下了,这根本就是自食恶果了! 转回头便望出了窗外,压根没打算给他检查。 谢玦默了默,把帕子随意挂到了架子上,然后朝她走了过去。 身旁忽然有阴影笼罩了下来,她眉心浅蹙,正要转头问他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忽然被他弯下身来拦腰一抱。 她一惊,吓得连忙搂住了他的脖子,缓过神来,气得径直拍打了一下他的肩头:“你作甚吓我!?快放我下来!” 肩头不痛不痒地挨了一下,谢玦却依旧抱着转了身,把她放到床榻之上。 因澜哥儿还在睡榻上,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说话的声量也不敢太大,只瞪他,恼道:“瞧瞧就能瞧好了不成?” 谢玦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罐子:“从大夫那处要来的,说你磕到了。” 说罢把罐子放到了一旁,把她腰上的腰带解开。 翁璟妩拍了拍他的手:“我自己来。” 谢玦却依旧解着衣裳。 不一会,她只余一件遮不住腰身两侧的小衣。 腰身两侧依旧是淤青,好似被打了一般,谢玦也没有那些邪念。 翁璟妩不大习惯在这青天白日这般衣衫.不整,正要起身,却被他的手掌捏着肩头。 “需要揉开,淤青才会散去。”他说。 翁璟妩知道谢玦的执拗,索性任由他折腾,自暴自弃地转身趴到了床上。 谢玦把罐子打开,挖出了一小药膏,在她两边的腰侧都点了好些,一会后才就着他那粗粝的掌心在她的腰上推揉。 药膏在他的掌心之下逐渐发热,倒也还算舒服。 逐渐地,她也犯了困,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药膏推散了之后,谢玦收了手,把罐子的盖子盖上,道了声“好了”,却未见她有反应,略一侧身瞧了眼,才发现她已经闭着眼,呼吸匀称,似乎睡着了。 嘴角微掀,去洗了手回来后,把被衾拉上盖在了她的身上,随而在床沿坐了下来,望着熟睡的妻子。 回想离开侯府,回云县的路途上,她与他相处间越发的鲜活了,谢玦便觉得这一趟蛮州之行的决定做对了。 他们夫妻之间,就是太过缺乏相处了。 如今小半个月日常都在船上,相处的时日似乎比起他们过往两年的时间都还要多。 他也开始认真思考过,他们除却夫妻这层关系后,到底还剩下什么。 后来认真思索后,他才觉得现在的相处方式才是他最想要的,而不是相敬如宾。 她的喜悦,恼怒全形于色,谢玦由心的觉得百看不厌。 不管是瞪他,骂他,还是方才的拍打,都让谢玦心头感到莫名的愉悦。 谢玦也躺了下来,左边是儿子,右边是妻子,心下角落似乎有某些空缺似逐渐填补了。 闭上眼,也渐渐的睡了过去。 有淡淡江风从窗缝中拂入,吹入床榻之中。 床榻之上的谢玦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梦中,谢玦没有梦到妻子的上辈子,只梦到在一片虚无的荒漠之中,日头高高悬挂着。 在那辽阔得无边无际的荒漠中,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荒漠中,好似漫无目的往某一个方向走着,好像就这么一直走着便能从这片荒漠中走出一样。 终于,忽然听到了一声声呼喊,漫天的风沙迷了眼,再睁开的时候,他却已经出现在了停放着棺椁的灵堂上。 已是深夜,守夜的人是他的两个堂弟,他们哭红了双眼,在火盆中一遍又一遍地烧着纸钱喊着兄长。 谢玦从他们的身旁走过,走到了未阖上的棺椁前,往棺椁中望了进去,望向了躺在里边的自己。 ——死气沉沉,脸色惨白,就是一个死人。 猛然之间,那紧闭的双眸猝然一睁,与谢玦直接对上了目光。 谢玦心头一跳,但一息后,却只余平静。 他只有一个感觉。 棺椁中的人就是他,他就是棺椁中的人。 四目相对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一切缓缓犹如尘雾消散,尘雾成了瘴气,把谢玦笼罩在了其中。 谢玦不过只睡了小半个时辰,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左右瞧了眼依旧还在睡的妻儿,随而把手臂放在了双眼之上,暗呼了一口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自离开金都后,谢玦便一直在重复这样的一个梦。 这个梦好像在告诉他什么信息。 谢玦沉思了许久,把梦中景象重新联想了一遍。 他身陷在荒漠,身陷迷雾之中,难道需要走出这荒漠,走出这迷雾才能明朗起来? 那他与梦中的死去的自己相视,又是什么意思? 或许,这个梦与那邕州有什么联系? 满腹疑问,谢玦揣测或许去一趟他梦中战亡的地方,便能知晓他为何会做这些梦,也能知晓妻子回来的理由。 六十五章(蛮州城乞巧节...) 过了约莫大半多个月, 行船终于有惊无险地入了蛮州城。 蛮州城下船改为马车,马车慢行约莫六个时辰才到云县。 早间准备到蛮州的前两日,谢玦便差了人走陆路快马加鞭去云县, 告 知岳父岳母他们大概在什么时候到蛮州。 故而翁璟妩还在屋中,便听到繁星兴冲冲地从屋外快步走了进来,说是见到了家主和主母。 翁璟妩闻言,便忙起身走到了窗后边,卷起帷帘往码头望去。 远远望去便看见码头上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喜悦之色顿时浮现在了脸上, 忙取来了帷帽, 戴上后便匆匆从房中走出, 出了船舱,走到了甲板上。 谢玦也在甲板上, 看见她从船中走去, 便知她也看见了岳父岳母。 奶娘抱着澜哥儿从后边出来, 谢玦便接到了手上。 一到了父亲的怀中,澜哥儿便很兴奋地伸着小手手张舞着。 谢玦摸了摸他那带着小虎帽的脑袋,然后才抱着他走到妻子的身旁。 翁璟妩听到澜哥儿的笑声, 也转头看向儿子。 四个月左右的澜哥儿长得白白嫩嫩的, 再配上那双明亮的双眸, 灵动得很。 她也抬起手摸了摸他那白胖的小脸蛋,笑道:“就快见到外祖母外祖父了,澜哥儿是不是也很开心呀?” 澜哥儿似乎会回应一般, 发出了哼唧声。 一刻后,船靠了岸, 翁家夫妇二人忙朝着下着船的女儿女婿快步走了过去。 上一回见面还是四个月之前,这么久了, 自然是想念的。 走近后,母女二人相互拉上了对方的手,翁璟妩声音雀跃的朝着父母喊道:“阿娘,阿爹!” 谢玦抱着澜哥儿从后边稳步走来,妻子便是戴着帷帽,他也能想象得出来她现在的表情,是如何的一副小姑娘模样。 在他面前性子沉敛的妻子,纵使她实际已经二十五六了,如今在父母的面前,也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柳大娘子忙关切的问女儿:“从金都到蛮州这么远的路途,累不累?” 翁璟妩摇头:“就是无聊而已,一点都不累。对了,阿爹阿娘,澜哥儿长大了,你们快瞧瞧。” 说着便转身从谢玦的怀中把澜哥儿抱了过来。 翁家夫妇看到白白胖胖的小外孙,稀罕得不行。柳大娘子从女儿的怀中抱过小外孙,澜哥儿一点都不闹,反而“咯咯咯”的笑得欢。 翁父也想抱一抱小外孙,可妻子愣是一直不撒手,也只能垂涎的望着。 码头人来人往,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这里,谢玦道:“我们先到客栈安顿好再聚。” 翁父也反应了过来,应道:“对对对,看我们都给高兴坏了,都忘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了。” 柳大娘子接话道:“这几日是乞巧节,蛮州城可热闹了,我与你阿爹都已经安排好了云县的事,可以陪你们在蛮州城住个两日。” 翁璟妩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七月了。难怪这蛮州城这么多人,原来都是奔着乞巧节来的。 翁璟妩与谢玦坐马车,澜哥儿到底没有跟惯外祖母外祖父,在陌生的地方,一不见父亲母亲就不安了起来,也就只能把他送回他父亲的怀中。 一行人陆陆续续地上了马车,远处一辆马车也随之放下了帷帘。 待那行马车离去,远处的马车才缓缓而去。 到了下榻的客栈,翁璟妩与阿爹阿娘吃了个午膳。 午膳后,阿爹阿娘稀罕外孙,抱着不想撒手,她便让奶娘伴随着左右,然后才回了房,恰好这时热水也送到了房中。 乘坐了那么久的船,一点都不累都是骗人的。 再者在船上沐浴不便,平日都是简单的擦洗,只有下榻客栈才能痛快的泡热汤。 隔着屏风,她也不在意谢玦那似火一般的目光,脱了衣裳便入了浴桶中。 她擦着胰子,背对与屏风,与坐在屋中的谢玦道:“客栈不干净,你便莫想着了。” 正饮水压下口中干燥的谢玦:“……” 目光径自落在那屏风上,女子圆润香肩影影绰绰,水声哗啦。 刚饮了一杯茶水的谢玦,顿时又觉得口干舌燥了起来,继而又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隐约听到了倒茶的声音,翁璟妩唇角一勾,轻轻一笑。 泡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没了可兑的热汤,便也就起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风,像是遮住了一些什么,却又是什么都遮不住。 翁璟妩擦干后,只穿了单薄的丝绸亵衣便绕出了屏风,因泡了热汤,脸颊与纤细的颈项都透着水润润的粉色。 对上了谢玦那黑幽幽的目光,嫣然一笑。 谢玦看得分明,她就是故意的。 她爱如此,那他自是让她如愿以偿,如愿让她看到他憋得慌。 泡了个热汤,浑身也舒坦了不少,一沾床她便睡了。 谢玦看了眼床榻上的妻子,便去打开了窗牗,留了半扇窗,淡淡清风从窗外拂入,也凉爽了许多。 谢玦往街道上瞧了眼,处处张灯结彩,似乎是在为明晚的乞巧节做准备。 他便是对各种节日没有什么兴致,但也是知晓这些节日是做什么的。 无甚兴趣的收回目光,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望了眼床帏内的妻子,眼中多了几分思索。 谢玦从屋中出来,打算去寻岳父询问一下最近这蛮州与邕州的贼寇情况。 才走过楼梯口,便有一个年轻男子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略一偏身子,让了男子。 男子从身侧走过,谢玦暼了眼男子腰间上的刀。 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去了岳父的屋中。 因明日是乞巧节,这蛮州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都几乎住满了人,无法避免遇上各样各式的人,所以谢玦便让人严加看守。 便是在走廊中也安排了人把守。 那男子转而瞧了一眼谢玦后,嘴角略一勾,转回身推开了一间屋子入了其中。 谢玦才到了岳父的屋子外,便听到了澜哥儿清脆的笑声。 澜哥儿爱笑,与他这个面瘫子的父亲全然不一样。 谢玦在屋外,淡淡一哂,片刻后才敲了门。 翁父听说女婿要问他一些事情,二人便去了客栈对面的茶楼。 女婿问了贼寇的事,翁父叹了一口气,道:“还是老样子,那邕州山林众多,贼寇对山林了如指掌,那些地方都易守难攻,邕州城的知府都换几任,还是无法解决这邕州贼寇的问题。” “那近来蛮州的情况又如何?”谢玦问。 翁父蹙眉:“也不乐观,近来蛮州也发生了许多烧杀抢掠的事情,一查,都是邕州贼寇的手段,蛮州新上任的知府每个月都要七个县的县令到蛮州府衙议事,为的就是抵御贼寇霍乱一事。” 闻言,谢玦大概明白朝廷为何会派兵平乱了。 这贼寇的势力越发壮大,若是不除之,恐怕危害的便不只是这南边了。 聊了约莫半个时辰,才从茶楼中回去。 谢玦送岳父回屋,柳大娘子见了他,问:“明晚乞巧节可要带着阿妩上街去逛逛?” 她怀中的澜哥儿见了父亲,便朝着谢玦张着手要抱,柳大娘子也就把孩子给奶娘抱过去给女婿。 到了父亲的怀中,澜哥儿也不闹腾了,乖乖巧巧地捏着父亲的衣服,好似这样就很有安全感。 谢玦道:“阿妩在船上憋了这么久,我也打算明天晚上带她出去走走。” 听到女婿要带着女儿出去走走,柳大娘子不禁回忆了起来:“以往每年乞巧节,我都会与阿妩来蛮州城住上个几日,她每年都会到雀河放花灯祈求遇上一个如意郎君。” 话到这,看了眼女婿,想起在金都城住的那段时日,瞧得出来女婿对女儿的上心,便继续道:“如今如意郎君也有了,或许也该去还一个愿。” 谢玦默了默。 唯有他自己清楚。 他早已不是妻子心中的如意郎君。 虽明白,但也还是点头应道:“好,明日我便与她去雀河放河灯。” * 在客栈休息了一日,翁璟妩也逐渐恢复了精神气。 她挑了一身衣裳与首饰,打算晚间与明月她们去乞巧节逛一逛。 虽然已为人妇,但是又不是只有未出阁的姑娘能逛得,她自然是去得的。 这乞巧节极为热闹,这蛮州城的几家瓦舍多得是热闹可瞧,那些耍杂技的不说,也有许多戏台子唱戏。 还会有织女游街,热闹得紧。 六七年没回过蛮州城了,她心底满满都是对这处的怀念。 梳妆打扮时,谢玦从屋外进来,她戴着耳坠子瞟了他一眼,随而道:“我与明月繁星她们出去一趟。” 她这说着话之时,便见谢玦眉头忽然拧了起来。 她琢磨了一会,又道:“我会早些时候回来的。” 谢玦在屋中坐下,只“嗯”了一声后便沉默了。 翁璟妩也不再搭理他,梳好装后起了身,准备出门的时候,谢玦也起了身。 她不解的望向他:“侯爷也要出去?” 谢玦脸色紧绷着暼了她一眼:“我与你一同出去。” 闻言,翁璟妩愣了一下:“可这女儿家的节日,侯爷还不如在客栈之中去寻阿爹下几盘棋来得有趣一些。” 谢玦眉头一蹙,上前开了房门,道:“乞巧节乱得很,我与你去,走吧。” 翁璟妩见他真的要与自己出去,眉梢微微一挑,笑问:“侯爷执意要与我出去,可是怕我出去寻小郎君不成?” 谢玦到底是个正经人,哪听得妻子这么调侃,不禁脸色一黑:“胡说八道。” 翁璟妩也没再打趣,随而道:“那便一起出去吧,阿爹与阿娘今晚不出去,会帮忙看着澜哥儿,我们早些回来便可。” 夫妻二人一同出了屋子,便只带了明月繁星,还有两个身手尚可的随从。 夫妻并肩从客栈出来。 此时对面茶楼的二楼,窗扇微敞。 有一墨色长袍的高大男人立在窗后,从那缝隙之处往下望下,瞧了眼那对郎才女貌的夫妻,眼眸微眯,目光最后落在女子的身上。 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二哥,我没说错吧,就是我们两年前在蛮州城花灯节上见过的那个女子,我还记得当时二哥猜几次字谜都败在了那女子手上呢。” 说话的,俨然是那装成遇上水寇落难的岳州苏家小郎君。 墨衣男子转身,露出了一张英俊却有几分邪魅的脸,眉梢上挑,嘴角露出了几分笑意。 “还真是那个小娘子。” 那七八岁孩童模样的少年却可惜道:“我还记得二哥你派人查了许久那小娘子的身份,但都没有消息,要是早些寻到就好了,也不至于嫁了人。” 男子露出戏谑的笑意,慢悠悠的道:“嫁人了又如何,抢过来不就成了?” 说罢,略一转身,目光继而落到了街道上,盯着那姣好的背影。 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这貌美的小娘子了,不成想在这蛮州还能见到,自是不会错过了。 “可那人似乎是永宁侯,还掌管着那骁骑军,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男人目光一转,落在女子身旁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忽然脚步一顿,他蓦然转回身,在街上那男人转身抬眸望上来之际便躲到了窗户之后。 “二哥,怎么了?” 被唤作二哥的男人眸光微寒,随即冷笑道:“确实不简单,但又如何?我瞧上的人,焉能抢不到?” 说罢,便朝着门口而去。 “二哥,你要去哪?” 男子笑应:“自是去过乞巧节。” * 谢玦脚步一顿,瞬息转身抬眸望去,目光在茶楼扫视了一遍。 翁璟妩也转了身,循着他的目光也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后,问:“怎么了?” 并未看到异常,谢玦收回了目光,虽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但不好搅了她的兴致,便敛下眼底的凛冽,道:“无事,或许是我多虑了。” 说罢,牵住了她的手,在她甩开时,却是用了力道紧紧握住了她软软的手,说:“人多,为免冲散了,还是牵着吧。” 翁璟妩斜睨了他一眼,又瞧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便也就没再挣脱。 在妻子的目光被小摊上的花灯吸引了目光之时,谢玦转而看向随从,随即往茶楼瞧了一眼。 随从会意,顿时转身便往茶楼而去。 与此同时,随从也恰好与一墨袍男子擦肩而过。 六十六章(没那么讨厌...) 蛮州城的乞巧节与金都城的乞巧节有些不同, 因金都城是天子脚下,自是会更繁华。 蛮州城虽不比金都繁华,可人却丝毫不少, 也依旧一派热闹景象。 华灯高悬,临街搭建的戏台,沿街摆满了小摊,好玩好吃的一应俱全。 五年的侯门主母,让翁璟妩时刻紧绷着, 再有回来的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深居简出, 她已许久没有好好地放松过了。 更是不知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凑过热闹了, 所以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这满满蛮州风土人情的乞巧节, 自是无比的雀跃,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淡过。 当然若是只是与明月繁星来的话, 她自是不敢这么凑热闹的。 大型的节日最易龙蛇混杂, 若是太爱凑热闹, 便会被那些个心术不正的人有机可乘。 可因谢玦在身侧,倒是没有这种担忧。 无论她走到哪,他始终紧握着她的手。 翁璟妩低眸瞧了眼自己被宽厚大手紧握在的手。 谢玦常年握着兵器, 手上的茧子又厚又粗糙, 被他的手完完全全的裹着, 说实话,他掌上的茧子有些割手。 但也很奇怪,虽然不舒适, 但那手掌给予她安全的感觉却是溢满了整个胸腔。 若他能一辈子都保持现在这样,与他过一辈子倒不是很难熬。 身后的明月繁星看着两个主子紧紧牵着的手, 都不禁相视掩唇轻笑。 想不到那般正经严肃的侯爷,在外边也会有不正经的时候。 行至用弹弓打罐子的摊子前, 摆在头筹位置上的是扇架上的一把女子用的檀香扇。 扇子甚是精美,且檀香扇本就贵重,能拿来做头筹,自是引得许多人停驻观赏。 摊子前有一块木板,木板上写了规则。 打破五个酒罐子便能拿到檀香扇子,若是连续打中五个罐子,罐子没破,也能得一把小扇子。 打五次就三文钱,但酒罐子也就只有拳头大小,还在两丈之外,能全部打中的人还挺少的,更别说是能打破罐子的。 翁璟瞧了眼那把檀香扇子,有几分心喜,便拽了拽谢玦的手。 她与他相视了一眼,然后朝着摊子望去。 他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架子上摆在最高处的檀香扇。 “你给我赢来。”虽未见过谢玦施展他的身手,但她却清楚他的实力,不过是打破五个罐子,于他而言再也简单不过。 谢玦沉默了两息,然后松开了她的手。 明月机灵,连忙上前去付了三文钱,取来了一个弹弓和五颗木头削成的小木块。 翁璟妩看到是小木块,才知道为何这么多人打不破五个小罐子了。 她低声道:“果真是无商不奸,普通人还真打不破那小罐子” 谢玦轻抛了抛小木块,淡淡道:“问题不大。” 谢玦走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眼才举起弹弓。 与此同时,也有人给了那小摊贩几个铜板,然后取来一个弹弓和小木块。 哐当地两声同时响起,是两个小罐子被打破,随之是围观人群散发出的惊叹声。 接着,又是两个罐子被同时打破的声音。 翁璟妩的目光从谢玦笔直挺拔的身影上移开,看向了几步之外的男人。 男人一身墨色长袍,腰系着一个皮鞭,还有一把刀。 男人面容倒算是俊美,但眉宇之间却是隐隐透露出桀骜不羁。 只一眼,翁璟妩便收了目光,看了眼他打中的第三个罐子,复而看回谢玦。 两人几乎同时打破了五个罐子,瞧得小贩脸上的笑意都无了。 今日才摆摊小半个时辰,挣来的银子都还不够买一把檀香扇的,现在却是两个人都打碎了五个罐子! 纵使心头在滴血,但还是取了扇架上的檀香扇,阖起后递给最近的墨袍男子。 墨袍男子看了眼小贩手中的檀香扇,忽然一笑,半转身子看了几步之外的谢玦。 谢玦面色淡淡的与他相视了一眼,男人的目光继而从他的身上掠过,落在了他身后的翁璟妩身上。 谢玦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眉头顿时浅蹙。 男人的笑意更盛,轻悠悠的道:“香扇配美人,我便不夺人所好了,这把扇子便给那娘子吧。” 说罢,朝着翁璟妩略一颔首,随即扔下了弹弓,连奖品都不要了,转身便入了人群之中。 翁璟妩愣了一瞬,眉头也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分明是谢玦赢了奖赏,可经过男子那么一说,好似扇子是他送给她的。 难得有人自动放弃了奖赏,小贩心头正喜,忙把檀香扇拿了过去。 才送到貌美的娘子面前,却被那娘子的夫君给被推开了,不解地抬起头,在对上那黑沉沉面色之时,心头“咯噔”地跳了一下。 一个摊子的头筹奖品自是不可能只有一份。 翁璟妩抬眸,略有所思地望向谢玦。 小贩一看这客人不好招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连忙去取了一把新扇子过来。 扇子送到了谢玦的手上,他继而给了翁璟妩:“你想要的。” 翁璟妩接了过来,随而打开扇子,轻轻一扇便有淡淡的幽香扑面袭来,她脸上也露出的浅浅的笑意。 抬头看向他,戏谑的问:“夫君可是吃醋了。” 谢局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不语。 等二人离开摊子后,他说:“那个人眼神轻浮,话里有话。” 翁璟妩回想了一番,然后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你又不是没赢,可需他让?” 谢玦:“那男人与我们同一间客栈。” 翁璟妩微微拧眉:“客栈真的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谢玦沉默了片刻,目光所及一个面具摊子,伸手便拉上她走了过去。 他在摊子前停驻了片刻,仔细看了一遍所有的面具后才伸手取了一面只遮住半张脸的金色蝴蝶面具。 翁璟妩狐疑的微眯眼眸:“该不会想让我戴上?” 谢玦看了眼明月,明月会意,上前付银子。 他拿着面具在她面上略一对比:“这乞巧节心怀叵测的男人众多,还是戴着面具稳妥一些。” 翁璟妩挑了挑眉,随后也在摊子上挑了一面吓人的红脸罗刹面具,递给他:“要戴便一起戴。” 谢玦看了眼那丑得让人不忍直视的面具,沉默了一瞬后还是接了过来,干脆利落地戴到了脸上。 翁璟妩见他这么干脆,也把他手上那面有几分美观的面前拿了过来,也戴到了脸上。 戴好后她看向谢玦,有那么一瞬,她似乎在他那露出来的嘴角上看到微微笑意。 这时,江岸那边忽放了烟火,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之中瞬间炸开。 同时,她的手再次被他那粗粝的手心包裹在了其中。 转而看了眼身旁的人,心跳有一瞬的微微发颤。 但很快,这丝丝不同被她压了下去,顿时又趋于平静。 乞巧节过半,谢玦到底没有与她一同去雀河,但倒是逛了大半个街市。 晚膳没怎么吃,便在客栈附近寻了一家酒楼点了一些吃的。 半晌小二送菜上来,多了一壶酒,正纳闷没点怎会有酒之时,送菜上来的小二解释道:“每年乞巧节,凡是夫妻同来,都送上一壶桂花酒,这酒香甜,女子也可小酌两杯。” 解释后,小二便退了下去。 谢玦把酒推到了一旁,翁璟妩却是看了眼酒壶,兴致颇浓:“我尝尝。” 谢玦看了眼她:“你不会饮酒。” 他依稀记得成婚时的合卺酒寡淡得似水一样,却依旧把她呛得咳嗽不止,脸红耳赤的。 翁璟妩却是低声道:“谁说的,你不在的时候我可常常一个人月下小酌。” 她话语中的不在,唯有谢玦明白是什么意思。 谢玦瞧了眼她,淡淡道:“到底不同,你现在还是喝不得酒的时候。”芯子不一样,但身体还年轻着。 虽如此,还是提起了酒壶,在她面前的酒杯倒入了桂花酒。 “最多三杯。”他说。 翁璟妩淡淡一哂,端起酒杯轻嗅了嗅:“淡淡的桂花香,这酒应该不烈。” 说着浅抿了一小口,甜丝丝的,酒味很淡。 她说:“这哪里是桂花酒,叫饮子还差不多。” 酒入喉,却是没怎么尝出酒味,入口都是甜味,只抿了一口便不再沾。 最后只说允妻子饮三杯,但半壶酒几乎都入了她的腹中。 纵使无甚酒味,但到底也是酒,喝的时候无甚感觉,但许久后才隐隐有些上头。 起身的时候,站得站不稳,晕乎乎的,只得扶着桌子才堪堪站稳。 谢玦无奈,上前扶住了她,嗓音低沉:“往后若我不在,在外边还是莫要吃酒了。” 许是酒劲上来,她抬眼瞪了他一眼,声音娇嗔:“你少管我。” 谢玦倒是习惯了她时而鲜活的性子,转眼看向惊愕不已的明月繁星,随而道:“你们娘子醉了。” 说着便扶着妻子从酒楼走出。 客栈与酒楼不过隔了两间铺子,不过一会就回来了。 进了屋中,明月很快便打来了热水。 翁璟妩瞧了眼身旁的谢玦,脑子逐渐不清晰,骂他:“你可别趁着我醉了就占我便宜。” 在她这里,他难不成真是衣冠/禽/兽不成? 那边的明月繁星也是怔怔愣愣的。 谢玦沉默了一会,也担心她语出惊人,便把明月繁星屏退出了屋子。 他洗了帕子,拧干后转身走到了榻前,看着晃着脑袋,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的妻子,坐下后无奈一叹:“就不该信你说你会饮酒的。” 说着,伸手给她擦脸。 但才擦到一半却被她推开了。 翁璟妩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后,她忽然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脸。 谢玦低垂视线,目光落在她放在自己脸颊的柔夷之上,继而抬眸望向醉醺醺,脸颊酡红,双眸似水朦胧的妻子。 隐约可以看得出来她眼中带着茫然与疑惑。 她喃喃自语的说:“你怎就长得与那讨人厌的谢玦一样?明明你们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不对,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你因我变了,你才跟着改变的,要是我没回来你肯定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谢玦一默,半晌后,他问:“你讨厌上辈子的我?” 翁璟妩费劲的想了想,如实点头:“讨厌。” “那现在的我呢?”他又问。 她“嗯”了半天,思索了许久,才应:“没那么讨厌。” 如此说着,却忽然笑了,说着醉话:“好在你不是与我一样,若是你也回来了,我或许……” 她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半刻后,她抬起头,不大高兴的说:“再也不与你欢好了。” 谢玦继而沉默。 半晌后,却蓦然把她拉入了怀中。 紧抿着嘴唇。 翁璟妩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靠着,然后闭着眼,打了个哈欠:“你要是真回来了,你可要瞒好了,莫让我知晓。” 她像是醉了,可说的话却又很清醒。 可若是清醒,她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玦看了眼伏在胸口前的妻子,随而抬起目光望着房梁,沉默不语。 不知为何,在听到她的这些话,谢玦的心底尽是凝重沉闷。 六十七章(照顾) 翁璟妩整个人都醉醺醺的, 在明月帮忙擦洗后便睡了。 谢玦从屋中出来,恰好在廊中遇上了在小摊打罐子时碰上的男人。 二人目光相碰,男人一笑, 朝着谢玦略一颔首。 待男子回了房后,谢玦行至楼梯口,低声吩咐在楼梯口的看守的侍卫:“方才那个男子,盯紧一些。” 下了楼, 今日随行出去的侍卫候在楼梯口, 朝着谢玦略一拱手。 谢玦出了后院, 侍卫紧随在身后, 低声道:“今晚属下去搜茶楼之时,虽未查到什么端倪, 但特别留意了戴面具或帷帽之人, 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孩童, 身形与那对姐弟相似。” 想了想,又说:“乞巧节如此热闹,孩子几乎都在街上看热闹, 又是什么样的孩子不爱热闹, 却跑到茶楼喝茶, 属下着实觉得诡异,跟踪时不甚被甩开了。” 听到那对姐弟有可能在蛮州,谢玦也不惊讶, 既然乔装打扮上船,便是对官船起了心思, 在暗中盯着他们倒也不奇怪。 思索了一下后,他低声吩咐道:“告诫弟兄们, 咱们可能被盯上了,让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 侍卫低声应了一声“是”然后退了出去。 晨光熹微,翁璟妩睡醒后,因宿醉,浑身酸累,就是额头都隐隐泛疼。 谢玦起床穿戴衣物时,正取来腰封时便见听到帐帏内传出难受的呻/吟声,还有两声略干哑的咳嗽声。 他也不急着束上腰封,放下皮革的腰封,转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复而走回到床外,撩开帐幔,坐下,把她扶起,给她喂水。 他低声道:“宿醉后会比较难受,喝些水润喉。” 谢玦把空杯放到了一旁,她抬眼看向他之时,双眸通红湿润,便是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头疼。” 谢玦一愣,随而抬手,手背覆在了她的额头上,微微发烫。 大概是昨晚吃了酒又吹了风的缘故,所以也就着了凉。 他收了手,扶着她躺下,嗓音略低:“你歇着,我让人去请大夫。” 翁璟妩“嗯”了一声,也就躺了下来。 谢玦神色沉沉,把薄衾拉上盖在了她的身上,然后起了身,拉来了腰封,边快速的束上,边朝着屋外走去。 吩咐了人去请大夫,也让下人打了水上来。 入了屋中,把帕子拧干后,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原本打算今日便回云县的,但因妻子病了,所以推迟了两日。 但翁父不得离开云县太久,也就只能先赶回去,而柳大娘子则留下来照顾女儿和孙子。 谢玦此番回云县希望消除妻子的芥蒂外,还要去一趟邕州,所以预留停留的时间是大半个月左右。 便是在蛮州城多停留两日也没有影响。 有官船停泊在蛮州城,蛮州知府不可能不知晓。 知晓是永宁侯,所以在乞巧节的第二日,便亲自上门来拜访,得知是永宁侯夫人受了风寒,倒也没敢多做打扰,只道待侯爷与夫人养好身子后,再到云县拜访。 翁璟妩染了风寒,整个人都蔫蔫的,提不起任何的精神。 谢玦这两日也没出门,都待在房中照顾她。 翁璟妩第一日浑身乏力,出了一身汗,也是谢玦给她擦的身子。 她若是清醒的话,自是不愿让他来伺候的,只是她喝了药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才发现给她擦身子的人是谢玦。 软绵绵抬眸地瞧了一眼他,拉了拉身上的被衾,声音略哑的问:“怎是你,明月她们呢?” 谢玦把帕子放入了盆中洗了洗,再而擦洗她的手臂,与她道:“我在客栈中也无事可做,便留在屋中照顾你。” 暼了眼她拉被衾的动作,默了几息,问:“在你眼里,我便是急不可耐的人,连你在病中都不放过?” 翁璟妩闻言,不禁一笑,然后忽然咳嗽了起来。 谢玦放下帕子,立即倒了一杯茶水,半扶起她,把杯盏放到了她的唇边,轻拍了拍她的背。 好一会后她才顺过气来,眼眶都因咳嗽而溢出了眼泪,依偎在谢玦的怀中就好似一个乖巧的小可怜。 她现在头依旧隐隐泛疼,浑身酸痛,便是喉咙也疼得厉害,完全没有心情再怼谢玦。 谢玦摸了摸她的额头,守了一日加上半宿,她便低热反复了两回,现在虽然已经退热了,但也不知会不会再热起来。 垂眸瞧了眼她那没什么精神的模样,倒是希望她能早些时候恢复精气神,对他冷嘲热讽也可以。 声音略低:“再睡一会,大夫说出了汗再睡一觉便能好。” 浑浑噩噩的又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抚摸了几回她的额头,也不停地给她擦汗。 掀开了眼缝瞧了眼,看到是谢玦,心说他还挺会伺候人的,随后又睡了过去。 到底在云县待的时间有限,她也只知谢玦要去一趟邕州,来回都要花费几日时日,不宜在蛮州城消耗太多时间,所以她便也就要求会云县了。 第三日一早,马车整装待发。 她轻咳了两声,戴上了帷帽也就从屋中走出。 行至大堂,已有人在楼下用着早膳,隐约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脚步略顿,半转身子瞧了眼。 不过是几息便寻到了那道目光的主人。 是个男人。 翁璟妩很快便认出来了这个人是在扇子摊前遇上的那个男人。 大堂人不多,但多为暗中打量她们这一行人,但却没有像那个男子那般正大光明,目光张扬。 甚至在她看去的时候,还对她露出了一个笑意。 翁璟妩压下反感,转回头朝着大堂外走去。 谢玦候在客栈门前,早已观察着那个男子了。 在看到男子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在了妻子的身上,眸色霎时锐利,随而走到妻子的身旁,目带警告地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笑了笑,然后收回了目光。 从客栈中出去,上了马车后,翁璟妩把帷帽摘下。 谢玦暼了一眼客栈的方向,随而从她眼前伸臂过去把帷帘放了。 翁璟妩纳闷地瞧了一眼他,琢磨之后,约莫明白他为何忽然要把帷帘放下。 她嘴角微掀,倒是没说什么。 因为并未好,怕把病气过给澜哥儿,所以澜哥儿与外祖母一辆马车。 从蛮州城回云县,约莫三个时辰的路程,前路颠簸,她坐得很不舒服。 以前什么都能忍,只是人在病中,倒是矫情了起来。 靠窗而眠,却睡得非常的不安稳,时不时会磕一下头。 谢玦伸手把她捞了过来,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胸膛之中,翁璟妩推了推他,他却是强势地揽着她,沉声道:“别动。” 翁璟妩抬眼看了他一眼,只瞧得他那硬朗的下颚。 心中纳闷,怎觉得他越发的像上辈子的谢玦了? 是病糊涂了吗? 敛了敛心神。 她垂下了眼帘,感受了一下,确实,靠着他比靠着马车来睡舒服了很多,也就没有挣扎,放松了下来,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倚靠在了他的身上。 懒在谢玦的怀中,热气袭来,马车有凉风拂入,倒也不热。 不知怎就想起了她在醉酒那晚与他说的话,翁璟妩心头略显复杂的。 仔细想想,这辈子的谢玦虽然做的事情不完美,可却没做任何对她不好的事。 她也怪不得他,但完全心无芥蒂的与他过日子,但好似现在又做不到。 左右琢磨许久后,现在他们夫妻二人相处得也极好的。 他学会了体贴,学会了做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所以她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一直像现在这样就也挺好的。 * 在谢玦离开的半个时辰后,在客栈中的那个男人也离开了客栈。 出了蛮州城后,马车稍停,一个小孩和一个女子上了马车,也就是谢玦他们遇上愕“苏家姐弟”。 上了马车后,侏儒少年说纳闷的道:“二哥不是说直接抢人么,怎么还不动手?” 男人挑了挑眉,继而轻悠悠的阐述一个事实:“若在蛮州城就动手了,我们连离开蛮州城都做不到。” 女子琢磨了一下,然后道:“那永宁侯两船人,少说都有五百,再者这是蛮州不是邕州,那知府新上任,我等也尚不了解情况,贸然在蛮州城出手,恐会成为那瓮里的王八。” 那声“王八”,让马车的两人都皱着眉头瞧他。 女子摊手,再讨好的看向男人:“二哥,你顺便把那个永宁侯也抓来呗。” 男人讥诮一笑,戏谑道:“怎么,这么快就厌了前不久抢的书生了?” 女子嫌弃道:“也就那皮囊好,在床上没半点劲。” 想起那永宁侯不善的目光,男人眼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继而道:“你若有本事自己抢去。” 侏儒少年也不搭理女子,只与男人道:“要是抢了人,打草惊蛇就有可能抢不到船了。” 男人微眯眼眸,随即笑问:“那又如何?” “要是大哥怪罪了怎么……”话还没说完,脑袋猝不及防的被拍了一掌。 他转头瞪了眼女子:“五姐你打我作甚?!” 叫五姐的女子看了眼二哥,随而轻嗤一笑:“你这么在意大哥生气,你怎不回寨里跟着大哥,来这做什么?” 二哥轻笑了一声,暼了眼侏儒少年。 少年连忙道:“我要跟着二哥!” 大哥手段残暴得很,稍有不如意就一刀砍断别人的脖子,有谁愿意跟在寨主的? 这么残暴的寨主但却也要看二寨主的脸色,毕竟现在他们作为邕州一十八寨的匪首,有大半是二寨主的功劳,山寨中的人多服二寨主。 多的是人巴不得二寨主把寨主取而代之,但却也不敢明着表现出来。 毕竟都知晓二寨主没这个心,有这个心的话早就是寨主了。 二哥漫不经心撩开马车的帘子,往云县的方向望去,随而道:“准备些人,等到了云县听我安排。” 侏儒少年应了一声“是”。 * 回到云县休息了一日后,翁璟妩的病也好了七八成。 晚间听谢玦说他明日去邕州,正饮着汤药的翁璟妩暼了他一眼,琢磨了一下后,才说:“邕州贼寇众多,你小心些。” 谢玦抱着澜哥儿,看向她:“担忧我?” 闻言,她放下药汤碗,对着他就是一笑:“自是担忧你,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谁给澜哥儿铺路?” 谢玦一默,明知她会说什么,自己怎就还是给问了出来? 她漱了口,走了过来,把澜哥儿抱了过来,看向他之时,面色多了几分肃严:“这次你去邕州,虽然要把龙虎山给观察仔细了,但那龙虎山也多有山贼盘踞,你也要万分小心。” 谢玦点了头,道:“等我回来。” 第二日,谢玦早早便出了门,旁人问起,翁璟妩也只说许是圣人给他安排了其他事,也没有告诉她。 说到圣人,旁人也不敢多加打听。 谢玦待了三日一同暗中去了邕州。 快马加鞭,约莫三日才到邕州朗宁县。 才入了朗宁县,谢玦便觉得自己的头没有任何征兆,骤然一疼,像是被人用针扎入脑子中,他策马的速度猛然降下。 身后的手下急问:“侯爷怎了?” 谢玦勒缰绳,揉了揉额头,循着地图所标的方向往龙虎山望去,眸色暗沉。 头又是一阵针刺一样的疼,但还是摇头说了声“无事”。 晃了晃脑袋,继续挥鞭继续往龙虎山而去。 他有一种直觉,这一趟绝不会白来。 六十八章(凶险) 永宁侯离开云县外出的消息, 倒算不得什么秘密,只需稍一打听便能知晓。 匪寇探子在云县打听过后,便匆匆回了客栈。 快步走上二楼, 三重两轻地敲响了上房的门。 房门很快就打开了,探子快速的入了屋子,随即把永宁侯不在云县的消息告知屋中的几人。 屋中侏儒少年闻言,眼神一亮,看向站在窗后的男子, 惊喜道:“二哥, 这可是个好机会呀, 永宁侯不在, 一大阻碍就没了。” 这些天,他们也调查了这年轻的永宁侯, 谢玦。 早在这八年前, 永宁府老侯爷就率领过骁骑军到这邕州剿匪, 让这邕州二十二寨重创。 由二十二寨变成了今日的一十八寨。 邕州众寨因此受了重创,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才逐渐恢复元气。 邕州一十八寨对这老永宁侯本就忌惮, 好在早死了, 对于这个年轻的永宁侯, 倒是没有那么当一回事。 但调查下来才知这年纪轻轻的永宁侯也极得皇帝的赏识,更是在春猎上那么多支驻城军的排兵列阵中赢得了头筹。 打听到了这些个消息, 侏儒少年暗自庆幸那日在船上没有贸然行事,而是先行离开了。 他暗暗的想, 若是二哥要劫人,那永宁侯在的话, 肯定困难,如今这永宁侯不在云县,着实是一个好时机。 窗后二哥转过神看向探子:“这些天,翁府那边什么动静?” 探子道:“由永宁侯带来的将士来把守,现在的翁府戒备极其森严,小的不敢太过靠近,只能远远的观察,观察的这些天下来,那翁娘子倒是偶尔会出府,随从二十人不等。” 探子回想了一下,说:“现在兴修水利和屯田,那翁知县隔三岔五都会去往云县周边的村子视察。” 侏儒少年道:“翁知县在不在云县,倒是没有多大影响,最主要是云县的官差和永宁侯带来的人,人数众多,弟兄们恐怕不大好动手。” 没人敢劝二哥大局为重,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而乱了大局。 毕竟,二哥哪怕看上了小小的一把刀,他也会不计一切的要得到。 为了一把匕首,可以攻打一个山寨,最后让山寨投降,双手奉上那削铁如泥的宝刀。 为了一盆珍稀兰花,可以谋划抢掠一门大户,最终他们山寨几乎毫发无损地得了一大笔财富。 只要他想要什么,最后都附赠弟兄们想要的,因此,但凡二当家想要的,弟兄们都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二哥摸了摸刀柄,思索了一会,随而露出了笑意,意味深长的道:“城内不好动手,那就在城外动手。” 侏儒少年露出了不解之色,却见二哥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意,便也没有问出来。 蛮州七月的天气闷热得厉害,屋中着实待不下去,所以晌午用了膳,翁璟妩陪着阿娘在廊下纳凉。 柳大娘子给摇篮中的小外孙轻扇着风,问女儿:“女婿离开都好些天了,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翁璟妩手中是那日赢来的檀香折扇,轻轻摇晃也有清香拂来。 谢玦离开已经有六日了,他离去的那晚也看过地图,算过了路程,也大约与她说过何时回来。 她开口应:“若没有意外的话,夫君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回来。” 柳大娘子也大概算了一下,随而道:“那也还可以再待好几日,到时候若是女婿有空的话,咱们一家子回去给列祖列宗去上个坟。” 虽然老家不在云县,但也离云县没多远,难得回来一趟,不去上坟就说不过去了。 一会后,柳大娘子看了眼庭院毒辣的日头,叹道:“你阿爹也是的,这么大的日头还要去瞧一瞧那江河的水坝,怕还会像六月时那样发大水。” 六七月正是雨多的季节,翁璟妩听阿娘说他们回来的前些天,蛮州连续下了七八日的雨,江河上涨得厉害,好些栽种凉瓜的瓜农的瓜都被淹死了,瓜农闹死闹活的。 要不是县衙说按照他们的亩地给予部分的帮助,恐怕真的会有人想不开。 而水田因翁父在年初从金都回来后,严加掌控每个乡镇的水田,因地制宜加挖了排水沟,所以水田倒是没有太大损失。 翁璟妩看了眼日头,不禁想到谢玦。他难得在船上养白了些,多了些世家公子的白净,也不知他这趟从邕州回来后,会晒黑了多少个度。 毕竟这邕州蛮州的日头,可比金都的毒得多了。 想到他可能会比在军中时晒更黑,她不禁抿唇轻笑出声。 柳大娘子听到笑声,暼了眼女儿:“想到什么了,怎忽然就笑了?” 纳了好一会的凉,她也有些昏昏欲睡了,正欲与阿娘说回房午睡一会,却看到月门外有婢女朝着院子跑来,她心下微疑。 不一会,婢女从外跑进,边福身边急声道:“主母,姑娘,不好了,方才与大人出城的衙差快马加鞭回来,说大人和杨主簿都不见了,四下寻找也不见踪影。” 翁璟妩闻言,蓦然站了起来,母女二人脸色皆大变。 柳大娘子差些坐不稳,忙扶着一旁的矮桌,白着脸问:“人怎会忽然不见了?” 翁璟妩心下也急切,但到底见过太多的风浪了,她安抚阿娘:“阿娘你先别急,我去仔细询问衙差,然后立刻安排人去搜寻。” 柳大娘子也扶着桌子站起,一旁的婆子忙扶着她。 翁璟妩让奶娘先照顾澜哥儿,然后才与阿娘从院子中出去。 询问后,才知今日父亲与杨主簿,还有两个衙差去查看水田水稻的长势。 一个衙差去方便后再回来,便不见了其他几人的踪影。 众人立刻在其他地方搜查了,依旧不见踪影,只在稻田中发现了许多杂乱的脚印,稻禾都被踩折了。 粮食就是百姓的命根子,所以定不是庄子里的人踩的,很有理由怀疑大人是被劫走了。 翁璟妩忙让金校尉安排两百将士去村子搜寻,阿娘无论说什么都要跟着去。 她没法,便与阿娘一起前去,一部分人先骑马赶去,马车再随着其余人一同前去。 行伍约莫一个半时辰才到周家庄。 此时庄子里的人也自发的聚集了年轻力壮的汉子围绕着庄子四周搜寻,就是各处的出入口,还有临山的山脚下都安排了人看管着。 按照衙差所说的时间来算,应该是一刻内发生的事情,人应该都还没走远。 最好的藏匿之处应当就是在山上了,但因这山上凶险,暂时还没有人敢随意上山,只等县衙派人来了之后再一同上山搜查。 翁璟妩让人把阿娘先暂时安排到里长的家中,而她与几个将士到阿爹失踪的地方查看。 哪怕早已心急如焚,但也知道崩溃与惶恐不安对寻找父亲没有任何的帮助,翁璟妩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暂时压下去。 在田里查看了一番,看到了被人踩坏的稻禾。 她琢磨半晌后,还是觉得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就像是当初谢玦战死,然后只有武晰几百人平安回来的那种怪异。 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瞬息一凛。 招来了谢玦精挑细选带来的将士,低声吩咐:“把回去传消息的那衙差给抓起来,抓人的时候不要让庄子里的人和衙门的人知道,关押起来后严刑逼供,不要把人弄死。” “还有,进山搜查中属于庄子与衙门的人都严加监视,若发现其中有人有什么不对劲,便在没有打草惊蛇的情况之下紧盯着。” 将士瞬息明白主母话语中的意思,应了一声“是”后,立刻去安排。 四周看守的人只余几十人,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往山里搜寻而去了。 她环视了一周后,正要离去,忽然觉得背脊发凉,蓦然转头望去,后头却是山,什么都看不到。 翁璟妩望着那座山,心思微妙。 若那回来传话的衙差真有问题,抓走父亲的那些人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想用父亲来威胁谢玦吗? 若是如此,便没有必要再特意放过漏网之鱼回来通风报信。 若真想是用父亲来威胁谢玦,那抓了她和澜哥儿岂不是更有用处? 翁璟妩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眼睛一转,脸色瞬息一变。 这些人,不是冲着父亲来的。有可能是冲着她与澜哥儿来的! 翁璟妩意识到这点,立马带着明月繁星转身就往庄子而去。 但意识到这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 黄昏已至,翁璟妩躲避在石头夹缝之中,手上紧紧握着一把尖锐的匕首。 这刺手是她在回去的时候问随行的将士要的。 匕首上还有未干的血渍,但她却没有空隙去擦拭。 所有人都以为掳走父亲的人躲入了山中,却不承想有些人却是躲在了庄子中。 就在半个时辰前,几人回了庄子。 因忽然出现了贼人劫走了知县,壮年男人出去配合搜救,庄子里的老弱妇孺皆闭门不敢出,生怕会被牵连。 庄子除却巡逻的人外,并没有其他人。 翁璟妩与将士回了庄子,将士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还未来得急反应便有将士不幸被惨遭了黑手。 好在还有将士警惕,很快反应了过来,抵挡着忽然冒出来的几人,让主母等先走。 翁璟妩与明月几人趁乱跑走,却不想忽从一间院子中窜出了一个妇人,在几人猝不及防之间猛然拽过了翁璟妩,把刀子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厉声警告婢女:“你们若敢出声,我现在就杀了她!” 明月繁星脸色瞬息都白得没了血色,不敢出声。 下一瞬,有两人窜出,翁璟妩慌急道:“别杀她们,不然你们也别想如愿活抓我!” 原本贼人刀子都已经亮了出来,但闻言还是瞬间受了刀,只把人给打晕了。 女子拽着翁璟妩,贼人再而把昏迷的两个婢女扛入了院子。 翁璟妩进了院中,才发现院子捆着三匹马,马的嘴巴也被嘴套给套住了,应是为了避免发出声音。 被押进了屋中,翁璟妩只短暂的惊慌,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沉声问:“你们是何人,到底想做什么?” 身后的女子轻笑了一声,没有回她的话,只说:“到底是那永宁侯的娘子,被抓了还能如此镇定。” 刀身在那白皙纤细的脖子上边轻轻一划,冰凉的刀身让翁璟妩的脖子冒起了一颗颗小疙瘩。 女子笑道:“乖乖跟我们走,定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她的话语才落,外边隐约传来马车离去的声音,随而有人喊道:“永宁侯夫人被劫走了!” 脚步声纷纷踏踏,急乱往庄子追去。 是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翁璟妩身后的女子安排两个同伙道:“你们先出去吸引庄子中剩余的人,我从东边把人带走。” 几人都从屋中出去,那两人然后解开了院子三匹马,拽了其中两匹马从屋中出去,朝着两个方向而去,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翁璟妩被迫上了马,女子也利落翻身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然后警告她:“要是今晚子时前抓不到你,你父亲便会没了命,所以你别与我耍什么心眼。” 翁璟妩并未说话,她庆幸女子没有搜她的身。 就在刚刚她问将士要了一把匕首防身,就捆在了小腿上边,她必须得在女贼人没有察觉之时拔出匕首反击。 她只有一次机会,得谨慎。 女贼人感觉到了外边有人朝着另外两个同伙追去了,抓准机会瞬间从骑着马从院中出去,然后东边而去。 有人发现了翁璟妩被挟持在那马上,也立马追去。 但因大部分的人在山里搜寻翁知县的踪迹,又有人被调虎离山,庄子中只余十几人与几匹马。 只能是四个将士骑马追去。 马速极快,一路颠簸,几乎把翁璟妩的五脏六腑颠都了出来,几番想要伏下上身去取匕首,但都被颠得身体不大受控制,很难抓到匕首。 十多里地的距离,不过是过去了一刻时。 贼人早做了部署,自然有人接应女贼人。 入了山坡林子中,有七八个贼人从林中飞快窜出,朝着后边的将士射箭。 马速降下,翁璟妩抓住机会,忍着强烈的眩晕,装作晕厥的模样,软绵无力地往前倾去,手臂也软软的垂了下去。 “喂,你怎了?”女贼人勒住了马,以为翁璟妩要晕倒,倏然抓住了她的衣领,念了一句:“真麻烦。” 她要从马上摔了下去,摔坏了,二哥定然饶不了她。 就在女贼人拉住自己的衣领,身体往后倾身之际,翁璟妩已然握到了匕首。 手臂随着身体而起,一瞬之间,翁璟妩毫不犹豫地猛然把匕首往腰后侧刺去。 她几乎用尽了狠劲,把匕首刺入了那女子的腰侧。 “你他娘的!”一声咒骂,一口血从女子口中喷出。 从口中喷洒而出的血滴从脸侧飞溅而过,便是脖子上也似乎感觉到了温热。 翁璟妩瞬间把匕首抽了出来。 与此同时,马匹躁动不安了起来,没有了女子策马,马匹忽然扬起前蹄。 二人不慎都从马上摔了下来后,马很快便跑走了。 翁璟妩被甩到了地上,手臂撞到了石头,疼得她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但不敢有半刻停留,连忙爬起。 身后抽搐似的喘息声传入耳中。 翁璟妩转身望去,看见那女子捂着受伤的地方,吐着血挣扎的从地上爬起来。 她立马拿着匕首走了过去。 女子看向她的时候,梗着脖子惊慌的说着:“你、你别杀……” 但另一只手已经伸手颤颤要去抽刀。 翁璟妩自是发现了,没有给女贼人任何机会。她果断的举着匕首往下刺下。 女贼人没有时间去抽刀,只能抬起双臂用尽离去剩余的力气抓住翁璟妩的手臂,抵挡着那把离自己胸口只有一寸距离的匕首。 白跪着的翁璟妩立即用膝盖去顶女子的伤口,女贼人吃痛得又是一口血吐出,没了力气的那一瞬间,匕首猛然刺入了她的心口。 眼睛瞪得极大,似乎全然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在了二哥想要的女人手上。 翁璟妩没有任何时间去适应第一次杀人的恐慌,她颤颤巍巍地从尸体上抽出匕首,听着不远处那打斗的声音,丝毫不敢久留,转身便踉跄地往林子跑去。 这里离周家庄近,贼人若是埋伏太多人,容易被察觉,所以她猜测这山里埋伏的人并没有多少。 但虽然知道这里隐藏的人不多,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暴露在平地之中,只要一暴露踪迹便会被抓住,所以她得先藏起来。 庄子里的将士应当能很快的发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然后往这边的方向追来。 这里离庄子不远,将士很快就能赶来。 在将士追来之前,她绝不能被贼人发现。 六十九章(有惊无险) 不过是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黄昏便已至,斜阳西坠,一片昏黄笼罩了林子。 树木枝叶遮挡住了残弱夕阳, 整个林子也暗沉了下来。 百年大树,盘根错节,树根紧紧缠绕住了地上的大石。 石头与树根错落之间形成了一个可藏匿一两人的洞穴,洞口前有如帘子一样的厚重藤蔓一层叠着一层遮住了洞口,不仔细看还真的瞧不出来。 翁璟妩是被树枝绊倒后才发现这个藏匿之处的。 她现在已全然没了往日的端庄整洁, 发髻凌乱间还有枯草树叶, 便是身上的华美衣裳也被树枝划破, 沾染上了血渍。 翁璟妩警惕的注意着外边的动静, 一动不动地躲藏在树根之下的石缝之中。 林中的贼寇发现了同党的尸体,甚是惊愕。 但因都是在刀尖上舔血过日子的, 故而没有太多伤感, 很快就缓了过来。 他们猜测是五当家因那永宁侯夫人是女子, 又是那深闺妇人,所以掉以轻心才会被那柔弱妇人反杀。 料想那妇人也没有逃远,得趁着在官兵找来之前把人找到。二当家想要的人没抓到, 其怒火大家都承受不起。 翁璟妩隐约听到了人走在树枝与枯叶上发出的细微声音, 她霎时间紧绷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的靠近,这个地方虽然隐蔽,但只要靠近了就很容易被发现。 忽然几声鹰叫声响起, 就在头顶之上。 翁璟妩觉得,她的藏身处十有八九被发现了! 这鹰叫声定是引其他贼人过来的信号, 若是现在跑出去,肯定是跑不赢的。 她几乎屏住了呼吸,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忽然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她愣了一瞬。 她从藤蔓的间隙望了出去,只见地上有一道影子逐渐靠近,她瞬间收紧握着匕首的双手,几乎所有的力气都花费在了双手上。 在那影子越发靠近树洞的时候,她不再有任何的迟疑,影子靠近树枝盘缠的洞口之际,她不顾一切,用身体撞开藤蔓,举着匕首就往影子源头刺去。 只一眼,在逆光之中,她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瞧到的是一个粗布衣衫,像个贼寇打扮的高大男人。 匕首刺过去的下一瞬,瞬间被抓住了双手,手中匕首落了地,她惊骇失措的挣扎之间,蓦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我。” 挣扎的动作一顿,再抬起头的时候,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 虽然下巴长出了胡茬子,就是向来高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随意绑在了腰后,但只这一眼她就认了出来。 谢玦的眼神幽暗地望着狼狈的妻子,眼里有许多翁璟妩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无暇去想他眼里的情绪,见到是他,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下子被抽空了,双腿一软就要瘫下,好在谢玦的铁臂蓦然揽住了她的腰神,才不至于让她瘫软在地。 他余光看到了她脖子与衣服上的血渍,眼神倏然锐利寒凉,脸色也一息之间阴沉了下来。 他伸手去摸她的脖子,急声问:“可是哪里受伤了?!” 翁璟妩攀在他的身上,尾声发颤:“不是我的血,是贼寇……” 说到这个,她急道:“林间埋伏有贼寇!” 话落,她隐约看见了前边有一双脚,她脑袋偏过谢玦,看到了地上躺了个人,那人的脖子后边还有一根短箭。 谢玦听闻不是她的血,仔细看了眼她的脖子和衣服上的划痕,都没有明显的伤口,眼底之下的杀气才渐敛。 他道:“其他贼人有人去解决了,其他的将士也快到了。” 闻言,她立即用力的拽住了他袖子,情绪慌急:“阿爹、阿爹也被贼寇抓走了。” 谢玦安抚她:“岳父已经平安无事,也没有受伤,细节等回去我再与你说。” 听到父亲已经平安无事了,翁璟妩心头的大石才算落了地。 度过了大半日的惊惶不安,终于安全了,她眼眶泛酸,逐渐湿了眼,紧紧地撰着谢玦的衣服。 哪怕他身上的味道有些不怎么好闻,她也还是埋在了他的胸膛中,低声啜泣。 谢玦轻拍了拍她后背,低声安抚道:“无事了。” 翁璟妩那紧绷了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片刻后,她情绪缓得很快,从他怀中抬头,哑声道:“我没事了。” 谢玦不语,松开了她,然后解开了身上的薄披,一扬,直接披在了她的身上。 翁璟妩看了眼披在了身上的薄披,虽然都是尘土,但现在也没有半点嫌弃,反倒觉得越发的安心。 谢玦在她的面前蹲下身体,道:“我背你出去。” 翁璟妩看了眼男人宽阔的背,然后缓缓趴了上去。 谢玦双臂托住了她,然后往林子外走出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从林子外传来。 不一会,随着谢玦去邕州的三人也快速的寻了过来,翁璟妩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了谢玦的颈窝处。 谢玦以为她惊魂未定,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腿,然后看向那几人。 三人纷纷禀告:“我这边解决了三人。” 而谢玦则也解决了三人。 另一人说:“来的是在周家庄将士。” 翁璟妩情绪已然缓了过来,她低声的在谢玦耳边说道:“我缓过来了,可以下地自己走了。” 谢玦低声道:“无事,我背得动。” “不是你背不背得动,而是太丢人了,我好歹是侯府的主母……”她低声说道。 “他们不敢乱说。”谢玦把她往上颠了颠,并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打算。 翁璟妩琢磨了一下,到底没有强硬要下来,只继续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处,低声道:“你很臭。” 谢玦背着她往林子外走去,其他几人戒备以免还有贼寇偷袭。 他说道:“匆匆赶回来,顾不得干净。” 以前与父亲在军中,执行军务的时候,半个月不洗澡也是常有的事情。 “再有避开眼线,所以才做浪子的打扮。” 翁璟妩想起方才看见他的样子,与以往全然不一样。 仔细想想,倒还有几分狂傲不羁的英俊。 夫妻二人静默了片刻后,他低声道:“你今日受惊了。” 翁璟妩搂紧了他肩颈,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杀了人,我现在有些害怕。” 谢玦在林子中看见了那具女尸,脸色微敛,随而道:“该杀之人,不用害怕。” 想了想,他又说:“你做得很好。” 她“嗯”了一声,小声嘀咕:“我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的主母,撑起了侯府,自然不差。” 听到那句做了‘多年主母,撑起了侯府’的话,谢玦眸色微敛,薄唇微微一抿。 未出林子,便有数十将士警戒的入了林子,看见了谢玦,纷纷兵器碰地,单膝跪下:“侯爷!” 谢玦背着妻子,朝着将士下令。 让他们把尸体都给找出来,暂且先带回周家庄。 另外再派人快马加鞭赶回庄子,让其把夫人平安无事的消息告知岳父岳母,再有就是驱赶马车过来。 妻子自然不能以这模样回庄子的。 出了林子,下属牵来了马。 谢玦放下妻子,扶着她上了马后也翻身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 两臂圈住了她,低声道了声:“坐稳了。”然后便拉着缰绳挥着马鞭,往周家庄的方向而去。 为了照顾她,马速不是很快。 被挟持时,到这林子也只约莫花费了一刻,但现在一刻才只走了一半的路。 天逐渐黑了下来,天色已是幽深的暗蓝。若是天色全黑了,路便不好走了。 回云县还要花费些时辰,夜路不好走,更别说还有贼寇埋伏的可能,所以只能先在周家庄歇一宿,明早再回城了。 快到周家庄的时候,马车也已经驱赶来了,从庄子那边隐隐传来狗吠声。 谢玦先下了马,再而把她从马上抱下,扶着她上了马车。 谢玦正要下马车,却被她拽住了衣袖。 抬眸望去,只见妻子目光游移,低声问:“不能与我一同坐马车回庄子吗?” 谢玦没有说话,而是入了车厢,坐在了她身旁,然后拉起了她拽着袖子的手,握在了手中。 翁璟妩低头看了眼那被握住的手,冰封的心底似有一角在悄悄融化。 收起了目光,她想起了现在的狼狈样,轻抽了抽手。 谢玦转头望向她:“怎了?” 她说:“我想理一下发髻。” 谢玦闻言,看了眼她那凌乱的发髻,随而松开了手,抬起双手,动作轻细的帮她整理凌乱的发髻。 马车缓缓入了庄子,狗吠声也越来越响亮。 翁璟妩掀开一角帘子瞧了眼,发现庄子周边都有将士与衙差把守。 谢玦道:“那山上必然蛰伏着贼寇,为了避免他们下山再次作乱,所以都让人守着庄子,庄子里的每一户都已经严查,不会再有贼人匿藏。” 翁璟妩这才安心地放下了帷帘。 马车入了里长的院子,翁家夫妇,还有被救出来的明月繁星都伸长了脖子,眼神急切的往马车望去。 而里长一家则恭恭敬敬地提着烛灯在院子的周边候着。 看着马车中走出了一个糙汉子,都不禁一愣,随而那糙汉子朝着车厢内伸手,不一会,一只白皙柔荑便搭在了他那手中。 接着,披着一件黑袍的永宁侯夫人便从车中走了出来,由那糙汉子扶着下了马车。 柳大娘子和翁知府急切地走了过来。 柳大娘子颤颤巍巍的抬手摸上了女儿的脸颊,哽咽的喊:“我的阿妩。” 翁璟妩从马车上下来,看向平安无事的阿爹,心头所有的担忧在这一瞬才算真正的落了地。 里长安排了两间屋子,再让自家的姑娘和儿媳送去热水和吃食,还有干净的衣裳。 谢玦让人提了两桶凉水入了简略的澡间冲洗。 翁璟妩在屋中,柳大娘子和两个婢女都哭得稀里哗啦,反倒衬托得她镇定。 翁璟妩拿着帕子擦了擦阿娘的眼泪,安抚她们道:“我真的无事,你们别哭。” 一日之间,先是传来丈夫被掳走的消息,再而是女儿被掠,柳大娘子直接晕厥了过去,待看到丈夫平安回来,再听到女婿去救女儿了,她才没有再倒下去。 柳大娘子哽咽道:“那些贼寇太胆大包天了,连你都敢劫走。” 翁璟妩轻拍了拍阿娘,道:“阿爹与女儿现在也平安无事了,如今夫君也回来了,自是不会再让那些人如愿的。” 安抚了一会阿娘,便让繁星扶着她下去休息了。 不一会,里长的女儿送来了热水,明月忙抹了眼尾的眼泪,然后去把水给提了进来。 帮主子脱去衣裳,发现手臂和身上一块青一块紫的淤青,明月的眼泪再次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都怪奴婢没用,不仅没护住娘子,还让娘子给救了……” 翁璟妩看了眼身上的淤青,再看向她,温声道:“你与繁星都没错,遇上那等贼寇若是以命相搏,也只是白白牺牲了。” 明月轻泣不语地给主子擦洗。 许久后,穿上了里长女儿的干净整洁的旧衣,明月才端着水出去了。 她出去前,翁璟妩特意嘱咐了不能把她身上有淤青的事情告诉阿爹阿娘,免得他们担心。 明月出去,谢玦才入了屋中。 翁璟妩坐在床上梳着发,抬眸望去,见他头发略淌水,而身上穿的是里长儿子的旧衣,倒也合身。 因胡茬子没有刮,再配上这粗布麻衣,依旧有几分粗犷的英俊。 她浅浅一笑,说:“这衣裳还真配侯爷。” 谢玦瞧得出来她的疲惫与勉强,他走到了她身旁坐了下来,看了眼她的手腕。 她手腕上有淤青。 谢玦把手上的两个小罐放下,与她说:“让我看看你身上的淤青。” 行军有各种伤药,不需要头特别寻找,只需要差人去问一问便好。 今日从马上摔下,翁璟妩手臂与身体都疼得厉害,只是一直在隐忍,不敢让阿爹阿娘担心。 她放下了梳子,然后去解衣裳,只是有一只手不大方便,解得有些僵硬。 谢玦伸手过去,低声道:“我来吧。” 他把她身上的衣裳解开剥下,看到了她身上半条手臂的淤青,眼神一沉。 便是大腿上也有一大片的淤青。 在她白皙柔嫩皮肤的衬托之下,大片的青紫淤青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谢玦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缓去心下的戾气。 翁璟妩也没在谢玦面前隐忍,她轻嘶了一声,说:“可疼了。” 谢玦望着那些淤青,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今日掠走你的那伙人,我会让他们锉骨扬灰。” 翁璟妩问他:“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谢玦道:“方才带着尸体的将士回报,在女尸的身上搜到了属于瀚云寨的令牌。” 翁璟妩闻言,脸色一变:“瀚云寨,邕州一十八寨之首?!” 谢玦点头。 他把一瓶祛瘀膏打开,挖了一块,然后轻点在了她的身上,说:“摸开会疼,忍一忍。” 翁璟妩哪里顾得疼,她低声追问:“那你这次去邕州,有什么收获?” 谢玦低垂的眼神中异色一闪而过,不紧不慢的回她:“了解龙虎山和其他地方的地形,若是再战,伤亡会降到最低而取得全胜。” 翁璟妩微微点头,手臂上的疼痛让她倒抽了一口气。 谢玦已经在她那些淤青的肌肤上揉搓了起来。 疼得她眼睛都红了。 谢玦的力道不禁放轻了些,为了分散她的注意,继续道:“我从邕州赶回之时,发现有几十人也往云县而去,那些人身上有遮掩不住的匪气,所以我便留了心眼,跟在了他们的身后,紧盯着他们的举动。” 她忍着疼,问他:“所以你便跟着来了周家庄?” 谢玦点头,继而道:“有一部分的人潜伏在那林子,其他人则去了周家庄,到了周家庄的时候,岳父已然被绑走了。对方人多势众,我便与其他三人暗中循着其中的人入了山中,找准机会再救出岳父。” 谢玦虽然说着,但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顿。 “那些人很快便分开行事,只余十人左右留在山间看守,我便趁此机会把岳父救了出来,但在救岳父之前,我窃听到贼寇说最终目的是你。” “在救下岳父准备赶下山的时候,在山上便看到有人挟持了你往那林子的方向而去,故而把岳父交到了刚碰上面的金校尉,就带着几人追了过去。” 翁璟妩看向他:“他们是想把我抓走来威胁你?” 谢玦的动作一顿,略为沉默。 翁璟妩瞧出了他的不对劲,眉眼露出了疑惑,问:“难道不是想要威胁,而是有另外的目的?” 谢玦沉默了片刻后,抬眸望向她。 用力地捏着瓶子,手背青筋凸显。 翁璟妩从他那漆黑深沉的眸中看出了他似乎在克制,她缓缓开了口:“你说吧,我扛得住。” 谢玦看着她那坚定的神色,才语速缓慢的说:“他们的二当家看上了你,要抢你去做夫人。” 想过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翁璟妩瞪大了双目,惊愕道:“抢我去做夫人?!” 谢玦手中的瓷瓶发出“刺啦”的一声响,翁璟妩回神,低头看向他手中的瓷瓶。 瓷瓶被他捏得破裂了,他的手背也是青筋。 翁璟妩静默一息,然后抬手放在了他的手腕上。 谢玦怒意渐缓,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可还记得与我们同一间客栈,且在乞巧节投靶子摊子遇上的那个男人?” 翁璟妩不傻,略一琢磨也就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那人可能就是贼寇口中的二当家?” 谢玦眸色沉戾的“嗯”了一声,说:“他佩戴着腰刀,且明知我身份不简单,可瞧你的眼神却依旧肆无忌惮,不对劲。” 他想了想,又说:“回到云县后,我立即让人出画像,在邕州与蛮州下通缉令。” 听到是那一个男人,翁璟妩略显失神,喃喃自语道:“可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见过他,更不记得怎么招惹上的这么一个人?” 谢玦放下了祛瘀膏,拿来帕子擦了手,再而把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不必纠结这个原因,贼寇便是杀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理由,有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说到这,他抬起手把她拉入怀中,低声道:“今晚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 翁璟妩愣了一下,感受到他胸膛的肌肉起伏,感受到了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莫名安心,所以这回倒是没有再推开他。 今日,她虽然看着镇定,但心下到底还是恐惧惊惶的。 便是有惊无险,她也身心俱疲。 只今晚,她允许自己在他的面前露出心底最脆弱的一面。 思及此,她放松身体偎在他的胸膛中,双臂渐渐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腹。 闭上眼,心神安宁,低声应了一声“好。” 第七十章(回去) 翁璟妩因担惊受怕了一日, 身心皆疲,如今有谢玦在,也就安心了, 很快便睡了过去。 谢玦低头望了妻子一眼,随后才动作轻缓地把她放到床上,拉上被衾盖在了她的身上。 烛灯昏暗,只有微弱的光亮照亮到床铺这边。 翁璟妩睡得并不是很安稳,眉心浅蹙, 睫羽之下落下一小片阴影。 谢玦坐在床边望着已经熟睡的妻子, 陷入了沉思, 眼底之下浮现了浅淡的复杂之色。 不知就这样坐了多久, 又看了多久后,才不由自主地伸手, 指腹距离妻子的眉心只余稍许地距离就顿了。 指腹描绘着她的眉形, 然后描绘过她闭着的眼眸, 再是鼻梁,鼻尖,复杂的目光也随着指腹移动。最后, 指腹与目光都停在了她的那因受了惊吓而没了血色的唇瓣上。 凝望了片刻后, 才缓缓地把手移开, 站起身出了屋子,轻声阖上了房门出了院子。 为防止匪寇二次耍诡计,整个庄子都点了火把, 烛火通明。 院子中也有将士看管着,见到侯爷从屋中出来, 都悄无声息的朝着侯爷一拱手。 谢玦略一挥手,将士都收了礼, 聚精会神的站岗戒备。 谢玦负手立在院子,借着月辉星煜,他望着前方的那座只看得到轮廓的山,眼神锐利凌冽,负在腰后的手也逐渐收紧。 翁知县劝慰了妻子睡下后,也睡不着,便从屋中出来,打算到院中吹风。 才出来,便看到女婿立在院中望着贼寇把他劫去的山。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这么一瞬间,他竟在女婿的身上感觉道似寒冬凛冽寒霜的冰冷。 翁知县仔细揣摩了一番,毕竟是自己的妻子险些被掳走了,女婿有如此怒意倒也能理解。 便是他,在知道女儿被掳走了后,他也恨不得立刻去把那些贼寇杀了,再抽筋扒皮。 谢玦思索间感觉到了有人走来,便收敛了心思,转头望去。 翁知县走到女婿身旁停了下来,也望向前面远处的山,叹息了一声,道:“这邕州的贼寇越来越猖狂了,也不知朝廷何时才能派兵来彻底解决了这些贼寇。” 谢玦复而望回那山,淡淡道:“终究猖狂不了多久了,覆灭也是迟早的事情。” 翁知县闻言,诧异地看向女婿,期待的问:“可是朝廷有意派兵了?” 谢玦没有明确的应,只是说道:“他们行事嚣张,已然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圣人不会容忍他们的存在。” 翁知县琢磨了一下,也知这朝政之事不能妄议,且女婿也说得对,皇帝如何能容忍得有人自立山头为王,且势力越来越大的贼寇? 想到这,也就没有追问朝廷派兵一事。 移开了话题,问了别的:“阿妩如何了?” 说起妻子,谢玦目光悠远,应道:“她很坚强。” 顿了顿后,又道:“但到底担惊受怕了半日,身心都累了,现在也已睡下了。” 翁父点了点头,随而颇为无力的道:“当初我救你,却也让你娶了阿妩,如今你先救了我,又救了阿妩,我现在想想,心里羞愧得很。” 谢玦转头看向岳父,他说:“岳父莫要这么说,能娶了阿妩,是我的福气。” 想了想,又说:“当初不应这婚事,是实则记不起来家中是否已有妻儿,若是贸然应下,对谁都不好。” 翁知县听到他这么说,无奈的笑笑:“好在现在你与阿妩恩爱,我也就宽心了。” 翁婿二人在院中静站了好一会后,翁知县问:“听说你把那些贼寇的尸体都带回来了,可打算运回云县?” 谢玦点头,说道:“邕州贼寇滥杀无辜,无恶不作,送去蛮州城,挂在城门口一日。” 天气炎热,尸体暴晒太久,恐会发臭,但一日尚可。 翁知县眉头微皱:“可如此难保不会激怒贼寇。” 谢玦面色淡淡:“激怒与不激怒,也不见得他们不烧杀抢掠,此次便是一个例子。” 说到这,又道:“这次主谋的人尚未抓到,可我回金都的日子在即,在离开云县前,我会让蛮州知府增添云县的人手,加强戒严。贼寇在邕州,若大规模往蛮州而来必然会有所端倪,所以平日岳父需得仔细留意。” 翁知县应:“我会让各个村庄镇子加强戒备巡逻。” 他又问:“那从山上押下来的贼寇,还有可疑的两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谢玦转而看向岳父:“由岳父交给蛮州知府,县衙暂且承受不住贼寇的袭击。” 把那些贼寇关押在县衙的牢房之中,说不准会也有麻烦接踵而至,还不如把人押到府衙来审,也能卖那知府一个人情。 半晌后,他那么道:“这些人抓了我与阿妩,目的可是要威胁你,或是想要从你这处得到什么?” 谢玦收回目光,望向前方:“应该是如此。” 他并未告诉岳父,那些贼寇的主要目的其实是妻子。 那瀚云寨的寨主与那几个当家的荒唐,谢玦早有所耳闻。 寨主凶残成性,而这二当家却极其任性。 一眼看中的东西,穷极手段都要到手。 在云县,或者说在这蛮州城都知道云县翁知县之女才貌双绝,自及笄后便不知有多少上门提亲的人。 柳大娘子与翁知县都打算在女儿十八岁的年纪招婿入赘,可天算不如人算,竟出现了个梁知府。 当初谢玦便是因那梁知府看上妻子,欲让妻子做续弦,他才会阴差阳错的与妻子成了亲。 解决了一个梁知府,却不成想还有贼人觊觎。 瀚云寨二当家么。谢玦舌头抵了抵牙龈,眉尾上扬,不自觉的露出了凌厉之势。 即便现在不能要他命,一年后,也会把那瀚云寨连根拔起。 翁婿二人在院中站了许久才互相话别回了房。 翌日清晨,翁璟妩起来的时候,谢玦已经出了屋子,听明月说他在安排其他的事宜。 她昨日摔了一跤,昨晚没什么感觉,今日却是浑身都疼痛,似乎像是散了架一样。 谢玦从外进了屋子,便见她捏着手,一副难受的模样,他也屏退明月,让她与其他人说推迟小半个时辰再出发。 谢玦给她按了按身上酸痛的地方,按的时候格外疼,但疼过之后确实也舒缓了不少。 到了回城的时辰。谢玦留下五十将士在周家庄附近巡逻几日,以免有贼寇到庄子作乱。 约莫一个半时辰,才从庄子回到了云县。 才回到县衙,翁璟妩在谢玦的搀扶下急急地往衙门里的上房而去。 她一宿没有回来了,也不知澜哥儿怎么了。 从花厅匆匆走过,还未回到院子,翁璟妩就听到了澜哥儿的哭声,她便更急了。 入了院中,去了厢房,便见奶娘着急的哄着澜哥儿,她立即上前从奶娘怀中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澜哥儿抱了过来。 只是抱过孩子的时候,那摔伤的手臂瞬间疼得厉害,但硬生生给忍了下来。 她低声哄道:“澜哥儿莫哭了,阿娘回来了。” 澜哥儿闻到了阿娘的气息,哭声才渐缓,把脑袋埋入了阿娘的怀中,依旧一抽一抽的。 听到那抽泣声,翁璟妩的心都揪得厉害。 奶娘解释道:“昨晚小公子见不着主母,便哭闹不止,好不容易才哄睡了,今早起来还是没看见主母,又开始哭闹了,怎么都哄不好。” 翁璟妩闻言,心底酸涩,低下头亲了亲澜哥儿的额头。 谢玦站在一旁,早已经注意到了妻子抱上儿子时因吃痛而微皱的脸色。 他伸手过去,说:“我也抱一下。” 翁璟妩也怕自己抱不稳,所以还是把澜哥儿递给他。 才稍稍缓过来的澜哥儿察觉到娘亲不抱自己了,小手用力的拽住娘亲的衣服不肯撒手,抽抽噎噎的又准备要哭。 翁璟妩想要继续抱着,谢玦却是把手放到了澜哥的脑袋上轻抚,低声喊了一声:“澜哥儿。”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埋在娘亲怀中的小脑袋才朝着外边望去,泪眼汪汪的,好不委屈。 许是因为脸上的胡茬子没刮,还有衣裳是谢玦没有穿过的,所以澜哥儿愣愣地看了许久面前的人,好似没有认出来眼前的人是他的父亲。 许久后,终于认出来眼前的人是爹爹,他这才松开了拽着衣服的小手。 谢玦从妻子怀中抱过儿子,低眸瞧向怀中的儿子,他伸手摸了摸那小脸蛋,声音不禁多了几分温和:“澜哥儿,我是你爹爹。” 澜哥儿抽噎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味,然后伸手抓着他的衣服。 翁璟妩看到澜哥儿情绪缓和了过来,从昨晚到今日的担忧才渐渐消退。 身子本就疼痛得似散架了一样,哪怕谢玦给她揉按过了,但坐了一个半时辰的马车,现在更是酸痛不已。 现在父亲与自己都平安无事,也回来了,见到了儿子,这一瞬间才算是真正的宽了心,全身的力气也像是卸了下来,疲惫不堪。 在回来之前,谢玦让人快马加鞭赶回来做好准备了。 谢玦看妻子的脸色不大好,劝她:“我看着澜哥儿,你先去泡个热汤,会舒服一些。” 他比着上辈子好了太多,更是体贴了不少。 夫妻便是能相互分担着生活的各种琐事,在这一刻,她才算是有了他们是夫妻的感觉。 七十一章(不要脸的一面...) 那瀚云寨二当家一宿都未等到手下的人把自己想要的人带回来, 便知这事情有了变故。 但却也依旧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喂着臂上的鹰隼。 午间有人跑回来通风报信,说是永宁侯回来了, 不仅把翁知县救了出来,还把已经快要到手的翁娘子也给救走了。 早有所料的二当家,倒是没有半分过多的反应。 只是在听到五当家死了,还与其他死了的弟兄被挂尸邕州的城门之时,眼角微一挑。 侏儒少年却是瞪大了双眼, 脸上露出了愤怒之色:“是不是永宁侯吩咐的!?” 探子回道:“虽不知是不是永宁侯安排的, 但能使唤得动蛮州知府的人也就只有永宁侯了。” 侏儒少年“啪”的一掌拍到了桌面上, 骂道:“欺人太甚了!”随而看向那不为所动的二哥。 “二哥, 那永宁侯显然是在挑衅我们瀚云寨,这口气二哥你能咽得下去吗?!” 二当家眼皮子略抬, 看了眼侏儒少年, 淡淡道:“永宁侯, 动不了了。” 最后一块生肉喂完,托着鹰隼起身走到了窗后, 推开了窗扇, 鹰隼便往外飞了出去。 看着鹰隼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后飞远了, 才转回了身看向侏儒少年,慢慢悠悠的问:“我们在蛮州有多少弟兄?” 侏儒少年仔细算了算:“有百来人。” 男人轻嗤一笑:“这一次劫人本就是险中求巧,这一次之后永宁侯便会加强防范, 我们集合全部蛮州的弟兄去攻打云县,且不说有永宁侯的那几百精兵, 就是县衙都能有几百调动的人,你觉得靠谱吗?” 侏儒少年一愣, 但随即又道:“那我们把邕州的弟兄也喊来,就不信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云县!” 闻言,男人低头略一哂,再抬眼的时候,脸上毫无笑意,眼神泛冷。 “从邕州拍大批弟兄来云县,我们这是要造反,让朝廷派兵把瀚云寨踏平了。” 收回了目光,抬起下颚,脸色肃严道:“劫人,抢夺过路财,便是绑了知县,也不足以朝廷派兵,但攻打县衙,便是公然在向朝廷叫板,朝廷定会出兵。” 最后,目光幽幽,意味深长的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侏儒少年愤怒的火气被这一盆凉水给浇灭了,呐呐的问:“那二哥不想再要那翁娘子了?” 男人暼了他一眼,走到桌前,侏儒少年忙给他倒茶。 男人饮了一口茶后,语调轻慢:“一年不得,两年不得又如何,我有的是耐心。” 说罢,嘴角一勾,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回了云县,休息半个时辰后,谢玦与父亲去了蛮州与知府议事。 已是下午申时,翁璟妩陪着刚午睡醒来的澜哥儿,鼻子忽地一养,扭头用帕子遮了嘴鼻打了一个喷嚏 明月端着侯爷吩咐做的炖汤入了屋中便听到主子打喷嚏,神色担忧:“娘子是不是着凉了?” 翁璟妩揉了揉鼻子,略一摇头:“或是被人念叨了。” 明月放下炖汤,盛了一碗递给主子,笑道:“或是侯爷想娘子了。” 翁璟妩接过汤,放到了榻上的矮桌上,剜了她一眼:“贫嘴。” 明月撇了撇嘴,说道:“奴婢听说,今日还没回来,侯爷便派人快马加鞭赶回来让人安排了吃食与热汤,还让人去把何大夫请来府中候着给,就等着娘子号脉。” 翁璟妩舀了一勺汤,听了明月的话,动作略一顿,又听明月说:“比起在云县和刚回金都那会,现在的侯爷对娘子是真的越来越上心了。” 翁璟妩淡淡一笑,吹去了汤勺中热气,然后才把汤送入口中。 床榻上的澜哥儿吮着手指,她把他的小手给拉了出来,说道:“总是吃手,该给他的手上抹些苦汁才成。” 明月看向小主子,说道:“小公子长得越来越像侯爷了。” 翁璟妩闻言,仔细端详了澜哥儿的长相,常常瞧着倒是不觉得像,但这仔细一看,眉眼嘴鼻确实有些肖似谢玦。 想到这,眉眼间一弯,笑意浓了些。 澜哥儿本来还因为阿娘拉开了自己的手而委屈巴巴的,但一看到阿娘的笑容,也跟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不开心。 翁璟妩也忍俊不禁的跟着笑,要不是明月提醒汤快凉了,瞧着澜哥儿可爱的模样,差些连汤都忘喝了。 一碗汤落了肚,外边便传来下人唤“侯爷”的声音。 翁璟妩转头望向房门,见他从外跨过门槛走了起来,一身黑色的束腰长衣,头发也已然一丝不苟的高束在玉冠之中,与昨日的形象天差地别,但又各有各的姿色。 谢玦面色浅淡,应:“与岳父在蛮州的时候已经简单用过了。” 翁璟妩转头吩咐明月:“快去打些水回来给侯爷洗脸。” 明月“欸”了一声,然后端着汤盅和碗便出了屋子。 谢玦走到了妻子的身旁,坐下后仔细看向她的脸。 翁璟妩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你昨日与今早的脸色都很差,现在好了些。”说罢,目光从那有了血色,已然粉嫩朱色的双唇移开。 翁璟妩浅浅一笑,道:“我又不是经不住事,怎会那么容易的被吓到?” “无事就好。” 谢玦的目光依旧望着她。 有惊无险的回来后,他们夫妻也没有坐下来好好的说话。 “阿妩。” 他忽然喊了她一声,她抬眼望向他:“嗯?” 谢玦面色素来寡淡惯了,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略微深沉。 四目相对了半晌,他却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想起昨日的事情,有些没缓过来。” 翁璟妩面露疑惑,她这个第一次杀了贼人的人都缓过来了,他这个经历过风雨的人怎还没缓过来? 看到了她脸上的疑惑之色,谢玦移开了目光,低下头,敛下眼帘看向澜哥儿,伸出了一个手指给儿子紧紧地握在小手中,他缓缓开口道:“昨晚我一宿未眠,我在想,我若是没能顺利救下你,我该怎么办?” 她琢磨了一下,才说道:“若是我真被劫走了,你要好好照顾澜哥儿,照顾好我阿爹阿娘,若是他日我能平安回来,我也会与你和离。” 被劫走不是她的错,但她不想让自己处于全是异样目光与流言蜚语的处境,她会寻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听到她的话,谢玦沉默了半晌,半晌后才抬头看向她:“我呢?” 翁璟妩也低下了头,小声道:“也不是非我不可,你若续娶也容易。” 谢玦闭眸深呼吸了一息,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妻子。 他沉声道:“我想了一宿,若是我救不回来你,我会直捣黄龙,用命把你救出来,你知道的,我不会说假话。” 闻言,翁璟妩抬起杏眸望向他。 四目无声相对,窗牖有淡淡花香拂入,暗香浮动,无声胜有声。 谢玦从儿子手中抽出了手指,伸出手轻缓地放在了她的后脑勺,缓缓的把她向自己压近,他低下头,二人的目光已经近在咫尺。 对方温热的气息都落在彼此的脸上,像轻柔至极的羽毛轻轻扫过。 谢玦浓密的剑眉之下,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眸。 没有肃杀之气之时,深邃得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般。 他的这双眼,这张脸,本就是翁璟妩多年前见色起意的原因。 翁璟妩觉得现在的自己……可能也被美色迷了眼,眼睁睁的看着他越发贴近,但都没有把他推开。 嘴唇相碰到的那一瞬,她如梦初醒,忙推着他的胸膛,往后略退,避开了他的嘴唇。 谢玦双目乌黑幽深,声沉沉的问:“我们是夫妻,你躲什么,嗯?” 低沉蛊惑的声音落入耳中,之前应对谢玦还游刃有余的翁璟妩,不知怎的心跳骤然快了许多,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 似谨慎的偷瞧了他一眼,对少他的目光再而一晃神,下一瞬却已然再次被亲了嘴儿。 一开始,谢玦的动作轻缓细致,但渐渐地,不知为何却急躁了起来,翁璟妩的舌根被他搅得发疼。 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连连拍打着他的肩膀。 十数息后,谢玦才放过她,霸道地把她压在自己的胸膛之中,喘/息略沉。 “好在你平安无事。”他低低的道。 渐渐从这激/烈的吻中缓过神来的翁璟妩,听到他这一句话,再有他如至宝失而复得的举动,心下有些五味杂陈。 忽然听到外边有脚步声传来,想是明月打水回来了,她连忙推开了谢玦,把自己那略微软绵的身子移开了一些。 明月从外进来,忽觉得这屋子里头太安静了,悄悄地瞧了一眼侯爷,只见侯爷目光幽深地望着娘子。 再看向娘子,娘子面色绯红,眉眼含春,便是那嘴儿都红艳红艳的。 略一琢磨,便知自己进来得不是时候。 静悄悄的放下水,然后一福身,什么都没有说就退出了屋子,还好心的把房门的给阖上了。 翁璟妩:…… 她没好气的瞪了眼谢玦:“都是你,明月肯定是察觉到了!” 谢玦嘴角微微扬起,他说:“我们是夫妻。” 翁璟妩狠狠剜了他一眼,别开目光之时,却与澜哥儿那双纯净无邪的大眼睛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罪恶感顿时涌上,对谢玦哪里还有半点的好脾气,伸手就朝着他的胸膛捶去,恼道:“澜哥儿看着呢,你还亲,要不要脸!” 谢玦看向好奇望着他与妻子的儿子,然后伸手捂住了他那双干净且好奇的大眼睛,在妻子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蓦然倾身在她的红唇上一啄。 翁璟妩杏眼圆瞪,再看向谢玦,见他眉眼似有浅浅笑意倾泻而出。 又听到他说:“那便捂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瞧。” 她从未想过谢玦也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一面。 七十二章(英娘) 晚膳后, 翁璟妩带着澜哥儿去陪阿娘说话。 自丈夫和女儿都险些被掳走后,柳大娘子这两日的精神便有些许的不对。 总是疑神疑鬼,夜半都会惊醒, 怕有贼人闯入,推着床边的丈夫,让他让人去查看。 翁知县安慰妻子说县衙的戒备已经森严了许多,还有女婿的几百精兵,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更别说是贼人了。 尽管如此, 但柳大娘子还是觉得不安。 为了安抚妻子, 这两日翁知县都会起夜, 让外边守夜的下人到院子里边查看一圈。 确定没问题了,她才惴惴不安地入睡。 翁知县担心妻子的情况, 便与女儿说了这事。 眼看回金都的日期在即, 翁璟妩白日几乎都陪在阿娘的身边。 “阿娘你莫要太担心了, 有过前车之鉴,我与夫君的警惕都加重了,不会再让贼人有可乘的机会了。” 柳大娘子叹了一口气, 颇为无力的道:“我这颗心总是放心不下, 每宿都会梦到你被掳走。” 翁璟妩心下一酸, 自从做了母亲之后,她也明白了养儿一日长忧九十九的感受,更是能理解阿娘这种担忧。 她把澜哥儿放到了榻上, 然后犹如小姑娘一样依偎入阿娘的怀中。 柳大娘子愣了一下,随而说她:“你都是当娘的人了, 怎还像个小姑娘似的,也不知道害臊。” 翁璟妩佯装任性:“我在阿娘的眼里本来就是个小姑娘, 不管是九岁,还是十九,二十九,三十九,哪怕是九十九,我也不害臊。” 柳大娘子闻言,不禁笑了,数日来的阴霾也被女儿这话给哄笑了。 “你这丫头,都是高门主母了,怎还这般孩子心气?” “我又不给别人看,也只在阿娘阿爹面前这样。”说罢,她埋在阿娘的怀中蹭了蹭,软声呢喃:“我很喜欢阿娘身上的味道,很香很温柔。” 柳大娘子脸上露出了温柔慈爱的笑意,轻轻拍着女儿的背,颇为无奈:“再过几日你就要与女婿回去了,也不知道下一次再相聚是什么时候 翁璟妩轻声道:“每年我都会回来一次,看望阿娘阿爹,可好?” “金都到云县路途遥远,澜哥儿还那么小,也受不了这颠簸,明年换我去金都看你,等澜哥儿再大一些你们再回来。” 她安慰道:“阿娘放心,迟早有一日,阿爹的任职之地会离金都越来越近的,到时候回来的时间便不用那么长了,也就能常见面了。” 柳大娘子虽然也抱有这样的期待,但也不敢给自己太大的希望,她只轻声道:“若能如此,那自是最好。” 母女俩温情依偎了好一会,外头便传来下人通传的声音:“主母,姑娘,姑爷来了。” 不一会谢玦自屋外走进,朝着柳大娘子一揖,直起身后,看了眼妻子,复而看回岳母,说道:“天色黑了,我来接阿妩回房。” 柳大娘子闻言,忍俊不禁,调侃道:“不过就是几步路竟还过来接,怕不是觉得我霸着阿妩太久了,所以才特意来提醒我的?” 谢玦如实回道:“女婿确实想阿妩了。” 翁璟妩眉一跳,暗暗地瞪了他一眼。 柳大娘子脸上笑意更甚,摆手道:“小夫妻可真腻歪,回去吧回去吧。” 翁璟妩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来被阿娘打趣,便把澜哥儿抱起。 才抱起,谢玦走上前,伸手过来,说:“我来抱吧。” 翁璟妩手臂摔伤了,虽然养了几日也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抱着澜哥儿的时候还是会隐隐泛酸泛痛。 谢玦自妻子怀中抱过了澜哥儿,正要出去的时候,翁知县也回来了, 翁知县让他们回去早些休息,也没留他们说话。 等那一家小三口出去后,翁知县站在房门看着女儿女婿离去的背影,眼里有着欣慰之色。 柳大娘子也走到了丈夫身旁,看着女儿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声说道:“有女婿护着阿妩,我倒是放心了不少。” 闻言,翁知县看向妻子,问:“那今晚可还让我派人去女婿小院巡逻?” 柳大娘子摇头一笑:“不去了,女婿那样的身手,来十个百个贼人都不是对手,阿妩身旁有女婿我也放心。” 夫妻俩回了房不久,澜哥儿已经昏昏欲睡了。 哄睡后,谢玦便把他抱到隔壁的屋子,让奶娘照顾。 谢玦回来的时候,翁璟妩正在把发饰耳饰卸下了。 他走到了她的身后,无言的帮她把发髻上的簪子取下。 翁璟妩望向铜镜,从铜镜中望向身后的谢玦,心思微敛。 自从她们坦诚了彼此的底细,此后便没有了那么多的警惕,便是相处起来也自然了许多。 但不知怎的,自谢玦几日前把她救回来后,她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 如此想着,又瞧了一眼谢玦,二人却是在镜中对上了目光。 谢玦移开了目光,幽黑的眸子落在她的发髻之上,修长的手指给她解下发髻。 云髻松散下来,犹如一团乌云倾泻而下,柔顺的贴着他的腰背。 谢玦五指插/入她的柔顺的发间,指尖感觉到了丝滑松软,他敛眸说道:“你先前问我邕州之行有什么收获,其实除却地形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没有与你说。” 翁璟妩眉梢微动,略为好奇的问:“什么事?” 谢玦从她身旁伸臂去拿梳子,随而才动作轻缓地梳理着她的那柔顺的青丝,他眸色略敛,遮掩下一些复杂的情绪。 两息后,他语速缓慢地说:“这次回去,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大约把一些事都梦齐了。” 翁璟妩一愣,惊愕地望向铜镜中的谢玦。 又听他说:“关于英娘的事情,也梦到了。” 搁在桌面的手微缩略一收,双眼也不禁略轻轻发颤。 半晌后,她暗暗呼了一口气,神色已然平静。 她抬手抵挡住了他给自己梳头的手,把他手中的梳子拿了过来,转回身,抬头看向他:“说说看,英娘是怎么回事?” 谢玦浅吐了一声浊息,看了眼她,然后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从凳子上拉了起来。 翁璟妩也随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随着他一同走到了软榻前坐了下来。 她神色很平静,好似不怎么在意这一件事。 谢玦不解,问:“你,不在意了?” 翁璟妩摇了摇头,呼了一口气,豁达的说:“我知道,你与英娘并无私交,是清白的,我之前一直执着,不过是你的态度罢了。” 谢玦微微眯眸,疑惑的问她:“那现在呢?” 翁璟妩转头望向桌面上的油灯,目光悠远的望着火芯,她声音轻缓:“不问过去,只看今朝。” 在那时候,她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想到这个最惨烈的结果,她不禁想起了她重回过去的一年有余发生的事情。 澜哥儿平安生了下来,她也改变了自己的处境,阿爹也有升迁的机会,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奔去了,就这么死了,她不甘心。 在那树根盘石的洞中待了小半个时辰,她却已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绝望。 想到了死,她也想起了谢玦。 想起他上辈子战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很多遗憾未曾弥补? 是不是也与她一样的孤独,绝望? 怨他对她的态度,怨他没有给自己一个解释就死在了那战场上,怨他没有信守诺言。 想到这,她看回谢玦。 这些怨,对面前的谢玦却是代入不了,因为他不是战死过的谢玦。 她淡淡的说:“我只想知道你接英娘回来的原因。” 毕竟,她上辈子在意了整整五年,她要知道原因和自己和解。 对上妻子的目光,谢玦沉默了半晌,膝上的手缓缓握紧,随后又松了。 他开了口:“梦中,我拒绝了英娘之后,她便离开了金都,再遇上她是在我们约莫成婚的三年后,她带着一个孩子,靠着一路乞讨,花费了数月,才从邕州到金都。” 翁璟妩听到邕州的时候,脸色渐渐凝重。 她很快便联系到了邕州的贼寇,一惊:“与贼寇有关?!” 谢玦沉默了半晌,点了头:“确实有关,梦中我从她那里得到了关于瀚云寨的信息与其他十七寨的信息,以及瀚云寨山寨的布防图。” “所有信息都毫无漏洞,那瀚云寨的布防图也不像是假,但我猜不透她一个女子怎能拿到这么多的信息,所以我对英娘的话留有怀疑。但恰逢邕州贼寇势力逐渐扩大,圣人有所忌惮,圣人任我为主帅去邕州平乱,我便也不能仔细查证她那些信息的真假。” 话到这,他略一吐息:“我对英娘所言留有怀疑,但却不成那武晰竟然是叛徒。” 翁璟妩一阵恍惚,恍惚后,面色肃严地看向他:“你说英娘她落入过贼窝?” 谢玦低声“嗯”了一声,随而站了起来,负手背对她,眼底有遮掩不住的无奈。 他声沉沉说道:“梦中我接她入府,确实是为了庇护她,隐藏她的身份。而她把这些信息供之不讳的唯一一个条件就是在不灭瀚云寨的情况之下,唯圣人除外,不能把她的身份告诉其他任何一个人,包括你。” 说着,他沉默了转回头,看向妻子。 “或许我对英娘有愧,若非是我毁约,她也不会落入贼窝,故而应了她这个要求,所以梦里才会与你说,待回来后再回来告诉你实情,梦中的我或许从未想过会战死了。” 翁璟妩闻言,沉默无言了许久。 许久后,她问:“那为何英娘会在你战死后,满金都说她带回来的孩子,是你的种?” 谢玦一默,半晌后,他才说:“或许心里不平衡,又或许想让她自己的孩子过上更好的日子。” 夫妻俩四目相对,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翁璟妩更不知对那英娘是厌恶多一些,还是同情多一些。 许久之后,她问:“那英娘所说的信息,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玦复而坐下,如实道:“是真的,但这个信息也被武晰暗中传回了瀚云寨,也让他们有了防备。” 翁璟妩微微偏头,皱眉思索了许久,还是不解:“可英娘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信息的,若是她真的不慎入了贼窝,怎能接触到如此机密的消息?” 谢玦倒了两杯茶水,推给她一杯,为她解惑:“给她这些东西的,是她的丈夫。” * 侏儒少年随着二当家回了寨中。 他在井边打了水洗了脸,愤恨地与身旁的弟兄道:“若不是那永宁侯,五姐也不会丧了命!” 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从井边走过的美妇人,忽然听到永宁侯三个字,脚步一顿,面上露出了恍惚之色。 不禁看向了那侏儒少年,开了口,喊:“虎子。” 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叫做虎子的侏儒少年转过了头,看到了美妇人,忙走了过去,问:“四嫂,有事?” 妇人琢磨了一下,低声问:“五妹死了?” 虎子面露伤心,点头:“被那金都来的永宁侯给杀了。” 妇人皱起了眉头,继续问:“你们为何会招惹上金都来的永宁侯?” 虎子沉默了一下,四周看了眼,才小声的说:“二哥看上了永宁侯的夫人,掳走时发生了一些意外。” 妇人面上又是一阵恍惚。 虎子忽然看到妇人身后的一个高大的身影,忙喊:“四哥。” 手上了小手顿时一松,小男孩朝着那高大的身影跑去,高兴地喊“阿爹!” 妇人恍然回神,脸上顿时面无表情,一眼也没看身后的人,径直从侏儒少年的身边走过,离开了井边。。 身后的男人沉默不语,抱起了儿子,然后跟在她的身后走去。 等人走了,一旁的人与虎子说道:“要是换上我有这么个给我下脸色的婆娘,看我不抽死她。” 虎子无奈摇头:“也不知道四哥怎么就这么喜欢四嫂,摆了那么多年的冷脸,也不见厌烦。” 一旁的人笑道:“不就是长得漂亮么,话说在这寨子里头,四娘子的模样也是数一数二的,当初劫回来的时候,要不是四哥说看上了她,非她不娶了,她早就已经成了大当家的小妾。” 说到这,压低声音说:“说不准还活不到现在。” 虎子纳闷道:“就是咱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什么底细,老家在何处,名字是真是假,怪神秘的。” 一旁的人摊手:“那又怎么样,一个女人还能是探子不成?就算是探子,被寨子里头的人盯着,也不见得她能窃取到重要的信息,更不可能与外边的人接应。” 虎子想了想,道了一声“也是这个理”,便也就没有再在意。 七十三章(试探) 月色溶溶, 窗纱树影婆娑,虽有凉风从微敞的窗牗吹入,但屋子依旧闷热。 榻上的谢玦却是毫无睡意, 他睁着双眼,眼神涣散地望着帐顶,不知这样望了多久,才从榻上坐起。 依着昏黄的烛光看了眼身旁的妻子,隐约见她发鬓被汗湿了, 眉心紧蹙, 想是给热的。 他伸手出帐外, 把春凳上的蒲扇取了进来。 大手摇晃了几下蒲扇, 风大,帐内一下子便凉快了许多, 妻子紧蹙的眉心也渐渐松了。 扇了约莫一刻后, 帐中没有那么闷热了, 他才停下,掀开了帐幔下了榻,把蒲扇放回春凳上, 走出了外间。 停在桌前灌了两杯凉水后, 才转头看了眼大床的方向。 静默了半晌后, 无声一叹,转身出了屋子。 房门阖上的时候,床上的翁璟妩也睁开了双眼。 今晚听了那么多的信息后,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但又不想让谢玦知道她因这事而失了眠,所以热得厉害, 也忍住了让他把扇子拿进来扇扇的想法。 她也坐了起来,掀开帐幔下了床, 踩着趿鞋走到了桌前,也倒了一杯凉茶。 抿了一口茶水后,走到了窗后,从窗缝望出院子。 院中有小亭,隐约可见亭子中坐了人。 望着谢玦的背影,翁璟妩心头甚是疑惑。 他说他是在去到梦中身死的地方后,便看到且梦到了许多的事情,其中包括英娘的事情。 可他先前也多少知道些,也算是一知半解了,心里也有数了。现在不过是把梦做全了些,也不至于让他这么烦心,连觉都睡不着才是呀? 前两宿她半睡半醒间,床榻一恻却是没有人,透过帐幔才看到外间的桌旁的背影。 起初她以为他是因为她遇险,担忧她,所以才会像阿娘那样夜不安寝。 但现在她却觉得不仅仅是如此,她总觉得谢玦似乎藏着事,只是她不知道是什么事罢了。 琢磨不透的翁璟妩暗暗地摇了摇头,略有所思的回了床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谢玦才回的屋子。 夫妻二人一宿都没怎么睡,第二日一早倒都很有默契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夫妻二人在云县住了大半个月,也该是到回金都的时候了。 翁知县与妻子把女儿女婿,还有外孙送去了蛮州城,再送他们上船的时候,依依不舍。 哪怕船走了许久,他们都还站在码头望着渐行渐远的船。 翁璟妩也不禁红了眼眶,她站在船尾朝着几乎看不清脸的阿爹阿娘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们回去了。 谢玦走到了她的身旁,把薄披披在了她肩上,说:“早间江上风大,小心着凉了。” 说罢,看向码头方向望去,他道:“最多三年,岳父便能升迁入金都。” 翁璟妩拉了拉肩上的薄披,转头看向他:“你怎就这么确定?” 见她眼眶都是红的,谢玦与她道:“我与你保证。” 翁璟妩复而转回头看向被江雾渐渐遮掩的码头,她说道:“倒不用那么着急,脚踏实地的就好,哪怕离金都近一些也是好的。” 北边与最南边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一来一回都花费了一个多月,时间花费得实在太多了,哪怕缩短一半距离也是好的。 “三年,不短也不长,足够了,在这三年期间,岳父只会离金都越来越近。”他说道。 翁璟妩闻言,脸上露出了浅浅笑意。 回了屋子后,便屏退了下人,把澜哥儿留下,放到了小床上。 逗了一会澜哥儿,翁璟妩转头望向谢玦,问他:“英娘的事情,你怎么处理的?” 谢玦倒水动作略一顿,继而倒了七分满,浅饮了一口茶后,才不紧不慢的道:“现在还未与邕州的一十八寨交手,若改变太多事情恐会打草惊蛇,一切都会乱了套。” 说罢,放下茶盏转身看向她,又说:“加上我对她的处境并非很了解,贸然派人去救,只会折损更多的人,她既能平安到金都,便不必多此一举了。” 话到最后,谢玦神色冷峻:“毕竟我那些个将士的命也是命,为了救她而身陷险境,到底有些不值得。” 翁璟妩面色微疑,谢玦对英娘的这态度,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就没怎么见过谢玦对一个人的厌恶这么的形于言色。 谢玦走到了小床边,把澜哥儿抱了起来,也随之坐下。 看向妻子,淡淡说道:“早在她父亲向我父亲提出贵妾一事之前,她向我表明过情意,我明确拒绝过了,若非不是她与她父亲露出过心里的想法,她父亲也不会找到我父亲这里。” 翁璟妩微微蹙眉,不承想还有这一层。 “她父亲与我父亲,便如同我与石琅这般,几乎是一块长大的,有手足之情,她父亲便是用这一点来要求了我父亲,知道世子娘子这个位置不可能同意,便只要了个贵妾之位。” “你是说,在你拒绝之后,英娘还怂恿她父亲来游说了?” 澜哥儿压根不知爹娘在说什么,小手手一如既往的爱抓着谢玦衣服,笑得像个憨憨的小胖傻子。 谢玦抚了抚他的肉乎乎的脸颊后,才抬头与她说:“我再次寻到她的时候,明说了不会娶她,只会认她做义妹,或许如此,她才负气离开金都。” 话到这,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以前不知,但经此一事,还有我帮了她却被她恩将仇报,以一己之私,黑的说成白的,她的心术本就不正。若是她再寻来,我会依着她所给的信息给予她生存下去的银子,但她与侯府绝不会有半点瓜葛。” 翁璟妩想起之前因英娘受的气,忽然轻哼了一声,揶揄道:“要是我没回来,你没做梦,你才不会如此。” 说罢,径直转了身,背对他晃着檀香扇去燥火。 谢玦看了眼她的背影,又看了眼怀中的澜哥儿,沉吟了继续,把儿子放回了小床上,起身走到妻子的身后坐下,双臂直接把她从身后紧紧抱住。 忽被个热炉子抱住,她紧接着用力推他的铁臂,骂道:“抱什么抱,你以前就像是个闷葫芦一样,什么都让我猜,现在倒是装得似对我情意绵绵,谁稀罕你?” 谢玦双臂没有被她撼动一分,他低低的在她的耳边说道:“你不用稀罕我,我稀罕你便成。” 翁璟妩心头还是闷得紧,警告他:“松手,不然你便去别的屋子睡。” 谢玦终还是松开了双臂。 得了自由,翁璟妩转身瞪了他一眼,纳闷的道:“真是莫名其妙得很,近来越看你就越觉得气得很。” 谢玦闻言,脸色略微一僵,但很快敛去了怪异之色,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浅淡平静。 沉默了片刻后,他把一旁的蒲扇拿了过来,朝着她缓缓扇着凉风,自嘲说道:“那我是不是少往你面前凑?” 翁璟妩轻嗤一声,瞧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道:“可以呀,我让明月繁星给侯爷你收拾一间屋子。” 谢玦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说:“船上将士多,没有多余的屋子了,除非我睡甲板,你能忍心?” 翁璟妩回过味来,轻一哼笑,暼了他一眼:“正经是你,木讷也是你,现在巧言令色的也是你,便是外边那些浪荡子都没侯爷你这么多面。” 说罢,暼了眼他扇着的扇子,用手挡了挡:“方才还说风大,寒凉,你扇个什么劲。” 暼了眼窗牗:“还说怕我着凉,现在江上有风,窗牗也敞着,你是故意的?” 谢玦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蒲扇,再看了眼窗纱浮动,显然有风拂入。 翁璟妩看了眼他放下的蒲扇,眸色微敛,嘴角挂上了浅浅的笑意:“侯爷是不是有些太心不在焉了?” 谢玦面色平静的对上妻子的目光:“梦到事情太多了,有些地方暂时想不通,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走神。” 这时,屋外东墨来敲了门,说是金校尉有事要商议。 谢玦起了身,道:“我去去就回来。” 翁璟妩轻点了点头,目送谢玦出了屋子,房门关上后,笑意便淡了下去,脸上露出了几分思索之色。 谢玦关上房门那一瞬,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暗暗呼出了一口浊气,看了眼房门后才往议事厅走去。 七十四章(曹家姑娘) 从金都回云县的时候, 满心都是期待,殷盼,所以这身体上的疲惫便消除了大半。 而现在是返途, 没有了那份殷盼期待后,整个人都像是那被霜打了的矮瓜一样,蔫蔫的。 谢玦想与她亲热,她都是就敷衍应承。 许是翁璟妩的不专心,触及到了谢玦身为男人的尊严, 下半宿更是翻了花样来折腾。 翁璟妩经不住咬了他几下, 反倒让他更是更来劲了。 一向还算是游刃有余的翁璟妩都不禁轻泣求饶。 也不知声音有没有传出屋外, 一次就有些怕了, 说什么都不在船上与他胡来了。 回途戒备较之更加森严,倒是没有再发生去时的意外。 也不知哪些贼寇什么心思, 但总归没有任何意外才是最好的。 因路途劳顿, 回到侯府后, 翁璟妩歇了几日才缓过神来,也开始参加金都的各种宴席。 她回了金都,才听闻穆王与那御史中丞家的嫡长女确定了大婚的日子。 赐婚只说是曹家嫡女, 他们也都以为是曹家继室所出的嫡女, 却忘了还有一个嫡长女。 这个嫡长女, 参加宴席的时候穿着寒酸得很,安安静静的站在角落,好似她就是凑数的。 若不是这次赐婚, 还没人想得起来曹家还有这么一个嫡长女。 穆王废了一只手,哪怕模样再俊俏, 但疼爱女儿的人是不可能把女婿嫁给一个残废的。 这不,穆王妃不就落到了这个不起眼的曹家嫡女的头上来了? 茶席上, 几个成了婚的年轻妇人坐在一块,翁璟妩也在同一桌。 宝安县主磕着瓜子,轻嗤道:“曹家也是胆子大的,竟直接向圣人提出把嫡长女嫁给穆王。” 翁璟妩上辈子也融不进这高门圈子,对穆王与曹家嫡女的事情也是后边听人说的,这时倒是不怎么了解。 饮了一口茶后,问:“圣人没生气?” 一旁的明国公府的世子娘子笑道:“翁娘子这两个月回娘家了,倒是错过了曹家闹出的笑话了,曹家为了不让那三姑娘嫁给穆王,说是患了疾,然后与穆王的婚事便成了嫡长女曹素芩。” 在圣人面前装病,岂不是欺君之罪了?! 宝安县主磕了个瓜子,扔了壳后道:“他们曹家可不敢,太医瞧过了,那嫡女确实是患了疾,一张艳丽的脸上长了红点,也不知是何原因,但但早不病晚不病,在赐婚后就病了,满金都城有哪个不怀疑他们心思的?” 说到这,或许是为了自家皇叔打抱不平,讥讽道:“曹家爱女,但只爱继室所出的嫡女,那嫡女长相艳丽,又有才情,若无意外他们还想着去争一争东宫太子妃呢,而其他女儿则都是杂草。” “九皇叔的手若是没有问题,或许他们也不会想着太子妃,就挣一个王妃也是极好的,可偏生九皇叔的手残了,都说以后圣人不会再重用他了。我呸,还肖想太子妃呢,就是嫁我九皇叔,那曹三娘都是高攀了。” 世子娘子:“太后娘娘也见过了那曹家嫡长女,只说了是个安生的,倒也可为穆王妃,这婚事也就定了。” 宝安县主拍了拍手,叹了一口气:“那曹三娘心比天高,不是个省心的,但那曹素芩性子也实在太软,太容易拿捏了。但要我说,还是曹素芩嫁给九皇叔好一些,起码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翁璟妩嘴角勾了勾,低眸抿了一口茶。心道何止是几天的舒心日子,她可记得两人成婚后一直都恩爱有加。 那穆王是个完全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马车停下后,外边有女子询问:“马车离的可是永宁侯夫人?” 翁璟妩给了个眼色明月,明月会意,问道:“不知外是哪一家?” 女子道:“我们姑娘是御史中丞曹家,曹家大姑娘拜访夫人。” 明月往主子望去,翁璟妩朝她点了点头。 明月这才下了马车,然后才扶着翁璟妩下来。 翁璟妩自马车上下来,便见到许久不见的曹素芩站在马车一旁。 曹中丞怎么说也是三品官员,翁璟妩也见过曹三姑娘坐的马车,红漆鲜艳,可容纳八人都不成问题。 一样的作为曹家嫡长女,可大有不同,曹素芩所坐的马车竟只是可容三人的小马车,且就是掉了漆都没有补上去。 曹素芩看了一眼眼前的妇人后,便垂下眼帘,拘谨的福身一礼:“夫人万福。” 翁璟妩上前虚扶,亲切笑道:“曹大姑娘不必见外,再说了,曹大姑娘再过不久就是穆王妃了,该是我向你行礼了。” 曹素芩忙道:“我现在与穆王还未成婚,自是要向夫人行礼的。” 翁璟妩笑了笑,然后:“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既然都来了,先进去坐一坐。” 说着,拉上她的手,然后一同进了府中。 从院子前走过,曹素芹看了眼被拉住的手,有一股浅浅的暖流从心底流过。 旁人知晓她与穆王的婚事定下来后,很多人都背地里笑话她,也有一些人来特意讨好她,她看得出来都是虚情假意。 只有这翁娘子不管她是那不起眼的曹家姑娘,还是即将成为的穆王妃,待她的态度还是一点都没变,温柔依旧。 入了褚玉苑,翁璟妩没有让她去小厅,而是请她到偏房说话,让她放松些。 二人一左一右在软塌上坐下,婢女奉上了茶水。 翁璟妩抿了一口后,看向有些坐立不安的曹素芩,约莫知道她有为难的事情要开口。 琢磨了一下后,她笑道:“曹大姑娘不用太过拘谨,有话便直接说就是了。” 曹素芩踌躇了一会后,才看向软塌一旁的翁璟妩。 她低垂着眸子,小声道:“我其实是无人请教,才厚着脸皮来与夫人请教的。” 翁璟妩温声道:“曹大姑娘不妨直说。” 曹素芩呼了一口气,说道:“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话,我阿娘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还只是一个六品通判,阿娘嫁妆丰厚,可惜才成婚两年便去了,而外祖父一家早与曹家没了联系,不到半年父亲便娶了现在的母亲,阿娘的嫁妆基本也被母亲看管着,”“如今我要成婚了,可母亲迟迟没有把阿娘的嫁妆交给我,我便是去问,母亲也总是找理由搪塞我,说会给我准备嫁妆的,让我不要操心。” 翁璟妩隐约明白这曹家姑娘来找她的原因了。 曹素芩低着头,遮掩眼底的红意,低声说道:“我别的可以不要,但是我阿娘给我留下的凤冠霞帔我是一定要回来的。” 七十五章(家常) 那御史中丞也是不大管家中的事情, 且沉迷继室霍氏的美色中,更是霍氏说什么。 说得好听些就是是夫妻情深,可说得难听些, 不过是色令智昏,不分轻重。 那继室与原配本是表亲,父母早年不在了,寄住在原配家中。 原配尸骨未寒,继室便与表姐夫好上了, 原配家中的人怎可能不气, 所以便也断绝了往来。 霍氏是有些小聪明, 但的确是个拎不清的。 若是拎得清, 那前边正室所出的孩子,怎么说在外头都不会亏待才是, 可却是连装都不装, 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说的。 如此, 也就只是空有小聪明,并无大远见,却妄想更高的位置。 便是把那曹三姑娘送上了那个位置, 未必见得能久坐。 “曹大姑娘的嫁妆是曹家的事情, 我出面不太合适吧?”翁璟妩委婉道。 曹素芩慌忙摇头, 紧张的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想让夫人帮我出面,而是我想请教夫人一二。” 翁璟妩面露疑惑:“曹大姑娘何以见得我有法子?” 曹素芩抬眼瞧了眼屋中的下人, 翁璟妩看出了她的顾忌,便把婢女遣退了出去, 只留下明月。 曹素芩轻抿了抿唇,微怯地抬眸, 眼中还流落出仰慕:“夫人很聪明,而且……”她顿了一下,干巴巴的道:“而且我能感觉得出来,夫人的善意与别人的不同。” 她垂眸,苦涩地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我生母娘家早已不联系了,不管是家中还是外边,都无亲近的人给出主意,或是商量。” 曹素芩的处境,翁璟妩多少是了解的。 原配所有的人几乎都被霍氏给寻由头赶出了的曹家,就是曹素芩身边伺候的也都是那继室的人。 曹素芩的情况已然不是怒其不争了,而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底气去争。 她沉吟了几息,然后道:“按理说别人内宅的事我不好插手。” 话语才落,曹素芩便慌慌地站了起来,惯来的自卑让她不敢与旁人对视太久,被拒绝后她更是不敢抬头,急道:“是我太过冒昧了,为难夫人了,着实抱歉,我这就先告辞了。” 曹素芩略一福身,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忽听到座上的“曹大姑娘稍等。” 翁璟妩道:“按理说外人的内宅之事,我着实不该沾的,可穆王是我与夫君的表叔,将来曹大姑娘也是我们的表婶,有难自是要帮。” 闻言,曹素芩抬起眸子,眼红红的望向上座的翁璟妩。 她弱弱的道:“我、我别的不要,就只想要回阿娘给我留下的凤冠霞帔,我幼年时听乳母说过,那时阿娘在病中,也还是操心的把我的凤冠霞帔准备好了。” 说到最后,她眼眶也逐渐湿润,声音也逐渐哽咽。 翁璟妩最能了解为人母亲的心思,听到这些话,心底很难不触动。 她全然可以拒绝曹大姑娘,不掺和进这事情里边,落得清净。 可她怕,怕她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那种事不关己,冷漠旁观的人。 目光落在曹素芩的身上,那种无助她也感同身受过。 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来寻她商量? 她拉住曹大姑娘的手,让她坐下,开了口:“那凤冠霞帔很珍贵?” 曹素芩点了头,软声道:“我只见过一次,记不大清楚了,但我记得被赶走的乳母说过,那凤冠上的东珠是皇后所赏,就是那嫁衣也是蜀锦所做。”说到这,她解释道:“我曾外祖父是商人出身,后来外祖父考了科举中了进士后才为官的,所以家底殷厚,阿娘的陪嫁也丰厚。” 翁璟妩琢磨了一下,说道:“那些都是你生母给留的嫁妆,不仅仅是凤冠霞帔,就是其他的嫁妆你都要回来。” 曹素芩一惊,捏着帕子惊诧的看向翁璟妩,半晌后才回神,接着窘迫的道:“我母亲嘴上应着,但也可能不会如我的愿。” 翁璟妩怎会不知这事,上辈子不知是谁传了出来,那穆王府的陪嫁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因此穆王妃也被嘲笑了许久。 那曹家霍氏还不如她那二婶,好歹二婶吃了,也会吐出来一些。可霍氏是真的是贪心到一点都不准备吐出来。 “这个时候,我其实帮不得你什么,只能靠你自己。”翁璟妩道。 翁璟妩说:“曹大姑娘外祖父现在上周的知府,与你父亲也算是同阶,虽不是京官,可是长辈,你父亲也要敬三分,你外祖父那边的人出面最好不过。” 曹素芩露出了为难之色,道:“可我只有小时候见过外祖父,也记不清外祖父外祖母是何模样,从没有过联系,贸然去寻,只怕不会搭理我。” 翁璟妩温声道:“没试过,又怎会不知?若是真不帮,那么再想其他法子也成。” 她又说:“书信一封送去,信上把委屈如数诉之,不要有保留。” 曹素芩看了眼她,又低眸思索半刻,已然听了进去。 翁璟妩想到那曹家都是霍氏的人,信件或许还没送出去就被截下了,她又道:“花些银子,摆脱了你的婢女,暗中去驿站寻个信使送去。” 曹素芩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羞窘的问:“若是寻信使,约莫要多少银子?” 身为御史中丞之女,连私房钱都没有,她问出这话的时候,脸上烧得厉害。 翁璟妩想了想,起了身,与她道:“你稍等。” 说着,她走出了屋子,过了一会才拿着一个钱袋子过来,拉过曹素芩的手,把钱袋子放在其中。 曹素芩一惊,忙推搡:“夫人使不得。” 翁璟妩还是强硬的放到了她的手中,认真的道:“这不是送给曹大姑娘,而是借给曹大姑娘的。” 她又温声道:“再说了人人都有难处,接受别人的帮助,不丢人的。” 曹素芩听到最后那句话,眼睛泛酸,一下没控制住,热泪盈眶。 曹素芩模样也不差,也是清丽佳人,可奈何打扮清淡,且平日都是低垂着脑袋待在角落里头,便是再好的样貌别人也注意不到。 她怕丢人,忙捂住了双眼,语声哽咽:“多谢夫人。” 翁璟妩:“喊我夫人太见外了,唤我翁娘子便好。” 送曹素芩出院子时候,翁璟妩与她说道:“你越是忍让,便是成了婚成了穆王妃,她们也不会把你当成一回事,你嫁入了皇家,再如此忍让,皇家的人不知如何瞧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曹素芩轻点了点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翁璟妩知道什么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如同她,也是经过了漫长的几年,才慢慢成长起来的。 送走了曹素芩后,她便带着澜哥儿去与老太太提了这事。 她主动提起和老太太从别处听来,是不一样的。 老太太抱着曾孙,听孙媳这么一说,眉头紧蹙:“那曹家本就是一滩浑水,乱得很,你淌这浑水做什么?” 翁璟妩不疾不徐的解释:“曹大姑娘到底是与穆王成婚,往后也是表婶,帮她也是帮自家人。而且在朝堂之中,夫君与穆王到底也是同僚,还是帮一帮的好。” “可那霍氏就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若让她知道你帮了继女,保不准会给你使绊子。” 翁璟妩笑了笑,道:“最多是在各种宴上说我闲话,她怎么样的一个人,旁人如何能不知?今日既帮了那曹大姑娘,我也做好了她会寻麻烦的准备。” 看孙媳那样从容,老太太暗自琢磨了一下,觉得她能应对,也就放心了。 “她若闹得过火了,便是不把侯府放在眼中,也有由头治一治她,怎么说那大姑娘不久之后也是我的外甥媳,太后的亲儿媳,哪容得她们这么欺负?” 说罢,看向儿媳:“不过你说得也对,玦哥儿与穆王是同僚,若是在朝中能相互帮衬一些,玦哥儿也不至于人在外面,朝中都是挤兑他的文臣。” 老太太这里倒是没什么问题了。 晚间,谢玦一身玄色劲衣,踩着乌靴进了屋中,倚在贵妃椅上看书的翁璟妩抬眼瞧了他一眼,说道:“你每日都从军中赶回来,一早又赶去军中,身体能吃得消?” 谢玦把腰刀放到了案架上,倒了茶水。 灌了一口凉水后,才应了她:“累了我便歇歇。” 虽然谢玦已经改变了许多,但从他的口中听到累了就歇这些话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免不得诧异。 以前的谢玦比那农家干活的驴子都还要拼,便是风寒发热也不影响他勤于公务。 谢玦又灌了一杯凉水,放下杯盏的时候,看到妻子那略有所思的目光。他往屋外看了眼,低声说:“可以拼,但今日不知明日事,更不知能活多久,还是劳逸结合的好。” 翁璟妩赞同点了点头,她也想过,就算他上辈子不战死,但按照他那种拼法,没准和他祖父一样,那么强健的一个人,但不过是才五十出头,人就不在了,七八成是因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了。 她忽然想到了今日来寻她的曹素芩,放下了书籍,从椅上坐起,说:“今日与穆王定亲的曹大姑娘来寻我了。” 谢玦眉梢一挑:“她来找你做什么?” 翁璟妩轻摇团扇走到桌旁,坐了下来后,压低声音道:“以前你满心都是公务,自是不知金都各家后宅的一些事情,估摸着你连曹中丞的妻子是后来娶的继室都不知道。” 谢玦一默,他还真不大了解。 看他那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无奈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曹中丞继室的亲女儿出门皆是八人朱色大顶的马车,那曹大姑娘的马车像是坐久了不要了的,同为嫡女,一个穿金戴银,一个普通常是旧衣,也没有什么首饰,待遇完全是天差地别。” “然后呢?”谢玦问。 翁璟妩:“这就罢了,她生母的嫁妆全被继母贪了,却还被如此对待,我多少有些看不惯。” “而且那曹大姑娘也不敢要回嫁妆,只退而求其次想要会回她生母在世之前给你准备的凤冠霞帔,可那继母也只是敷衍一应,估摸着还想把那凤凰霞帔留给自己的亲女儿用呢。” 谢玦见她越说越愤,便翻了个杯子,倒了茶水放到了她的桌前:“那你是怎么给她主意的?” “我劝她去寻外家帮忙,既然那刘家不认这做御史中丞的女婿,没了往来,便知他们对于女儿尸骨未寒,女婿就与寄养在刘家的霍氏好上了一事,是极为震怒的。” “亡女的女儿被这么欺负,他们若爱女,便忍不下这口气。” “曹家女已经与穆王定亲,霍氏也不知收敛,终会自食恶果。” “好在穆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子,曹大姑娘嫁给他后,倒是没再受苦。” 听到这,谢玦静默了下来,他喊:“阿妩。” 翁璟妩“嗯”了一声,疑惑不解的望向他,只见他神色沉沉。 他说:“我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子,之前让你多受苦了。” 翁璟妩闻言一哂,打趣道:“原来你也知道呀?难怪自从云县回来后,你几乎都要每日回来了,怪黏糊的。” 谢玦薄唇微扬,道:“这可是嫌弃我了?” 翁璟妩轻一笑,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后,看向他,语气带着稀奇:“和你这么一个闷性子话别人家的家常还挺奇怪的,但感觉还挺好。” 比起无话可说,他也有了耐心听她说这些他以前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他的改变确实很大,她也都看在了眼中。 七十六章(瓦舍) 谢玦休沐, 邀妻子一同去樊家瓦舍看百戏。 樊家瓦市是这金都城最大的瓦子,不说吃食,便是里边的百戏也让人称赞不已, 翁璟妩只听过,一直没机会去瞧瞧。 再说从云县回来也半个多月了,几乎都是在应酬中度过的,应酬得有些烦,便也就应了谢玦。 晚间天色将暗, 趁着澜哥儿睡着后, 夫妻二人才从府中出来。 乘坐画舫渡河, 翁璟妩转头往那灯火灿烂望去, 丝竹击磬之乐悠悠入耳。 莫说是翁璟妩,便是谢玦也没有踏足过那种地方。 自幼, 谢玦便听父亲常言, 勾栏瓦舍那等是吃喝玩乐的地方, 是让人颓靡之地,去过一回便会让人流连忘返不思进取,最好就是一次都不要去。 所以, 在金都最为繁荣的勾栏瓦舍, 谢玦向来毫无兴趣。 只是, 明白人生苦短后,颓靡些便颓靡些吧。 樊家瓦市,建在临近岸边的水中, 总的分为三层,形如凹形, 凹进去之处可入船,再往前便是水中戏台。 河水映着楼宇的灯火盛辉与漫天星空, 水上何其灿烂,目光沿着前边望去,便见台上有胡姬跳着胡旋舞,更有乐师奏着欢快喜悦的乐声。 这地繁华得让翁璟妩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她与身旁的谢玦道:“如何是好,我才来第一回,便想来第二回了。” 谢玦黑眸中露出了浅浅柔色,嘴角也微扬:“那下回再来便是。” 谢玦白日已经让人定下了雅间,东墨送上牌子后,很快便有人下来相迎。 上了三楼雅间,在窗后的矮桌坐了下来。 翁璟妩望出窗外,目光落在戏台上。 戏台上的胡姬舞姿灵动,尽显异域风情。 小二送上好茶时,外头的东墨进了雅间,待小二退下后才说:“侯爷,娘子,穆王殿下也在楼中,邀侯爷和娘子过去小聚。” 翁璟妩有些诧异:“怎会这么巧,穆王竟然也在?” 谢玦道:“从洛州回金都时候,穆王与我说过他爱去樊家瓦舍。” 自然,他也是听了个全,知道这处的所以才会想到带着妻子来这处。 不说穆王的身份,就是穆王比谢玦大不了几岁,可还是长辈呢,自是要过去请安的。 只是翁璟妩在参加宴席上,时常听说这穆王废了一臂之后是如何如何的萎靡不振,常常留恋勾栏瓦舍,醉生梦死,已然没有半点斗志。 樊家瓦舍观赏视野最好的雅间,莫过于穆王所在的屋子。 穆王依旧一袭华贵紫色宽袖锦袍,坐姿闲适地坐在蒲团上,慵懒地倚着凭几。 见谢玦进来,对他抬了抬手中的酒杯,一笑。 那闲适的模样,没有半点金都人所传言的萎靡不振。 入了雅间,行礼后,穆王让他们不要拘谨,让他们坐下。 坐下后,穆王才道:“方才侍卫说是见到永宁侯携同夫人来了瓦舍,本王还不信呢。”看向谢玦:“本王心道他们谢家几代,除了谢二表哥外,都是块不开窍的木头,怎可能来这勾栏瓦舍,指不定是看错了,没成想还真是你们。” 随而一笑:“成了亲后果然是不一样了。” 谢玦并未因穆王的调侃而有半点不适,而是平淡的反问:“殿下的婚期也近了,不知殿下成了婚之后又会有什么不一样?” 被反将了一军的穆王轻一笑:“从洛州回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说你十句,你都不会反驳一句,好似都没听进去似的。” 说着,又看向翁璟妩,笑问:“与这样的闷性子过日子,肯定很闷吧?” 翁璟妩看了眼身旁的谢玦,温婉笑:“夫君的性子一点都不闷。” 谢玦也转头对自己的妻子浅浅一哂。 夫妻二人间眼神一对,似甜意溢了出来,穆王看到这么稀奇的一幕,都愣了好一会。 忽然会意一笑:“本王算是明白之前几次邀你来瓦舍,你都无甚兴趣,但现在又来的原因了。” 穆王提起酒壶撩袖给谢玦倒酒,谢玦双手举杯。 倒了酒后,又提了茶壶给翁璟妩倒茶。 翁璟妩也忙双手捧起茶杯,道:“妾身自己来便可,怎敢劳烦殿下。” 穆王放下茶壶,声音温和:“你们夫妻二人倒是见外得很,都说多少回了,喊表叔便可。” 翁璟妩浅浅一笑,喊了一声:“谢过表叔。” 穆王闻言,瞧了眼谢玦:“你瞧见没,你媳妇都比你通情达理。” 谢玦看了眼妻子,如实道:“阿妩确实比我通情达理。”收回目光看向穆王:“我生性淡漠,也正好可互补。” 穆王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端起了酒杯浅抿了一口,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的望向谢玦,略有所思的说道:“是错觉吗,从洛州回来到现在也还没有一年,你的变化怎就这么大,更加成熟稳重,但同时也更会说话了。” 谢玦那放在腿上的手暗暗收了收,面色平静的应道:“成了婚,做了父亲,自是会与以往不同。” 翁璟妩倒是没太在意,从洛州回来的时候,听谢玦说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开始做梦的,有变化也是正常的。 谢玦见招呼也打了,便道:“我与阿妩便先回去了,就不扰殿下看戏了。” 穆王不慌不忙的道:“都在这瓦舍遇上了,何至于分开来坐。” 话才落,这时外头传来穆王侍卫的声音:“殿下,曹家姑娘来了。” 听闻曹家姑娘,翁璟妩略为诧异。 穆王笑着解释:“听闻我这未婚妻在家中过得并不好,想必也没有来过瓦舍,我便差了人到曹府去接。原本还想着单独给她开一间雅间,不成想能在这里遇上你们,便请你们过来。” 看向翁璟妩,说:“听说之前未婚妻还去寻过表侄媳,想必也有几分交情,如此在这屋,她也不会太过拘谨。” 翁璟妩从这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穆王这是给那曹家姑娘撑腰呢。 曹家对曹素芩轻视,便是与穆王定亲了,也不见得会改变态度,但穆王若是表示重视,多少能让他们收敛一些。 二人的婚期在十月中旬,逾今还有两个月,也就是说曹素芩还要在家中待两个月,若是穆王没有半点的表示,指不定会被欺压成什么样子,哪里还管她将来是不是穆王妃。 谢玦本意是撇下儿子,陪妻子出来放松心情,可谁成想会在这遇上了穆王? 也本想打个招呼就离开,谁曾想还要一同观阅百戏,面上虽没有太大变化,但心下却不是滋味。 不一会,雅间的门开了,依旧是一副素雅打扮的曹素芩低着头跟着侍从从外走近。 进来之后也不敢抬头,朝着坐位的方向便福身行礼,声音微弱:“臣女见过穆王殿下。” 穆王温声笑道:“平礼。” 曹素芩拘谨的直了腰身,却依旧没有抬头。 穆王说:“怎么,可是因为本王长得吓人,不敢瞧本王?” 曹素芩一惊,惊怯得连连摇头,着急的解释:“臣、臣女没有这个意思。” 穆王一笑:“那为何还不抬头?” 闻言,曹素芩只能缓缓抬起头,眼中带怯地望向前方。 平时都是低着头,便是定亲了,曹素芩也不太清楚穆王的样貌。 瞧了一眼那俊美,嘴角噙笑的男人,然后才发现屋中还有其他人。 不敢乱瞧,但下一息,熟悉的声音落入了耳中。 “曹大姑娘,好巧。” 听到这声音,曹素芩才惊诧的转头望去:“侯夫人?!” 翁璟妩温柔一笑。 曹素芩也看到了她身旁的男子,便是不大记得永宁侯的长相,也知道这男子的身份,连忙行礼:“侯爷,侯夫人万福。” “坐下再聊。”穆王道。 曹素芩看了眼只剩下的一个位置,还是在穆王的身旁,她或是紧张,只慢腾腾地走了过去,身体僵硬地坐了下来。 穆王倒是没说什么,提起茶壶就要倒茶,但却吓到了怯懦自卑的曹素芩,她连连道:“我自己就好。” 但不小心打翻了已经有三分茶水的杯盏,素色裙子湿了一片。 茶渍泛黄,颜色在素色的裙子上颇为显眼。 便是穆王的袖子也沾了些许的茶水,但却看不出来。 她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连忙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穆王给她递了帕子:“无碍。” 翁璟妩看出了她的惊慌与不适应,想了想,说道:“总归还有一间雅间,我便先带着曹大姑娘去稍做整理。” 穆王点了点头:“也好。” 翁璟妩起身走到曹素芩的身旁,看见她瑟瑟发抖的手,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胆小的曹素芩抬眸看了她一眼。 翁璟妩对她温柔一哂,然后挽着她走出雅间。 二人出了雅间后,穆王招来随从:“去寻掌柜,让他准备一身年轻女子的新衣裳送去侯爷的雅间,” 随从应声,然后退了出去。 穆王转回头与谢玦道:“本王是常客,掌柜知我身份,不敢怠慢。” 谢玦捏着酒杯请晃了晃,指腹摩挲着杯沿,直言道:“我今日只想与阿妩一同看戏,殿下如此打搅了我们夫妻二人培养感情,会不会不大好?” 忽然被怪罪了的穆王一愣,半晌后忽然笑出了声:“你这是铁树开花了,竟然也会风花雪月那一套了?且向来一板一眼,现在竟然也会怪本王了?” 笑过之后,又纳闷道:“怪哉,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怎就让本王觉得这般陌生。” 谢玦晃杯的动作一顿,随而吃下半杯酒,再抬眸看向穆王,眼神平静,面色淡定:“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自己早早便战死了,留下妻子一人扛起了侯府,心里不是滋味,醒来后便想着要对她好些再好些。” 穆王轻嗤一笑:“梦中之事怎么做得真?但对妻子好也是理所应当的,你能想明白最好不过,往后莫要把在朝中和军中的冷面带回家中。” 谢玦点头:“我知道。” 随而提起酒壶,给对面的穆王添了酒,又给自己续了酒。 穆王端起饮了一口,随而问他:“你去了蛮州,可有顺便调查你当年遇刺一事?” “约莫知道是谁做的了。”抬起眼,看向穆王:“蛮州临近邕州,我父亲多年前重创邕州贼寇,让二十几寨只余十八寨,他们对谢家积怨,而且我也把那与他们勾结的邕州知府拉下了马,他们自是不想我活着回金都。” 穆王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得与皇兄说一说才成,那些贼寇近年来越发的猖狂,得一管了。” 谢玦点了头,然后看向穆王的手臂,说:“其实我知有一人或许能治好殿下的手。” 穆王一愣,随而却笑道:“你这正经人,就莫要与我开玩笑了,太医都说无法,你还认识什么能人不成?” 谢玦对上穆王的目光,神色浅淡,不紧不慢的道:“还真认识。” 七十七章(发现端倪) 这厢, 曹素芩随着翁璟妩入了雅间之中,明月上前把大窗给关了。 翁璟妩看了眼她裙子上的污渍,半个拳头大小, 因是素衣,太过显眼了。 想了想,随而看向明月:“你去找个伙计,让他送些醋和清水上来,再准备一个碳盆来烘衣服。” 明月应了一声“是”后, 便退出了屋子。 看着明月出了屋子, 曹素芩捏着袖子, 很是不安:“我是不是把这事搞砸了?” 翁璟妩把她拉到矮桌旁, 先让她在矮桌旁坐下,然后放了个杯盏在她面前, 给她倒了茶水。 温言道:“每个人都会造成意外, 但从容面对后, 你便会意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曹素芩低垂脑袋,有些丧气:“我太过慌张了。” 说道这,她又小声说道:“我没与外男如此接近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翁璟妩看向她, 曹大姑娘的模样清丽, 虽然性子太过软弱,但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倒是讨人喜欢。 她不知如何与穆王相处这点, 翁璟妩倒是不知如何开解她,只把茶水端起递给她:“喝口水缓一缓吧。” 曹素芩轻声道了声“谢谢”后, 接过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心绪逐渐稳定下来。 见她没有那么紧张了,才问她:“不知曹大姑娘的外祖父可有消息传来?” 曹素芩微微摇头,低声说:“也不知有没有顺利送出去。” “再等两日,若再无消息,只能另寻它法了。” 想了那么多天,曹素芩也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去寻了翁娘子,怕连累了她,便说:“若是没有消息,也不用想其他法子了,我便使夫人借我的银子,让人传出去,说我阿娘给留了凤冠霞帔,继母想贪了去,迫于压力,她总该会还我的。” 说到最后,曹素芩的心底其实也是不确定的。 听到她这么一说,翁璟妩略微诧异。 想来真的是极度想要回她母亲给她留下的嫁衣,不然怎么会把她这性子软弱逼到这个地步? 这时,明月去而复返,敲了敲房门,道了声“是奴婢明月”后,翁璟妩让她进来。 明月打开雅间的门,她先行进屋,随后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管事女子,还有两个端着托盘进来的婢女。 两个托盘中,一个叠放着色泽艳丽,孔雀蓝色的衣裙,一个装着碧靛子点缀的首饰。 翁璟妩疑惑不解地望向明月:“怎么回事?” 那管事女子笑道:“是穆王殿下吩咐的。” 翁璟妩看了眼那些物什,心道穆王倒是体贴。 几人送来衣裳首饰后便退了出去,退出去前,管事女子道:“若有需要,二位娘子尽管吩咐。” 曹素芩的婢女被侍卫拦在了楼下,估摸着穆王也知晓那婢女是霍氏的人,才没让她上楼。 翁璟妩倒是把明月繁星带来了,毕竟是来这最大的瓦舍,也想让她们也见见世面。 她起了身,吩咐她们:“你们俩便留下给曹大姑娘更衣梳妆。” 听闻要替自己更衣梳妆,曹素芩闻言,神色一慌,急道:“不用、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或者让我的婢女上来便可。” 曹素芩的反应,让翁璟妩有些意外,心下微疑。 琢磨了一下,她笑道:“曹大姑娘莫要害羞,又不是要把衣裳都换下,不过是把外衫换下而已,再者这送来的衣裳或许会繁琐,留下明月和繁星帮你,也能快些,我便先回穆王殿下的雅间等候。” 曹素芩闻言,也就点了头,应了一声:“那便劳烦了。” 翁璟妩一直看着她,说到那句不需把衣裳全换下的时候,涉世不深,不大会隐藏表情的曹素芩,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心底隐约有了揣测,只是不敢确定。 翁璟妩转了身,对明月使了个眼色。 明月不明所以,所以便去给主子开门。 翁璟妩走到门边,在乐声遮掩之下,她低声说了几个字:“看看她身上有无伤痕。” 翁璟妩出了屋子,然后回了穆王的雅间。 雅间之中,谢玦道:“我不希望任何人知晓,便是阿妩也不能让她知道。” 穆王诧异:“就这么神秘,竟然连你的枕边人都不能说?” 谢玦端起酒水一口饮尽见,放下了杯盏后,面色淡然地看向对面的穆王。 房门英了个绰约的影子,谢玦暼了眼,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房门打开,翁璟妩入了雅间,略一礼后也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坐下后,才道:“我已让明月繁星留下给曹大姑娘梳妆了。” 谢玦提起茶壶,给她重新倒了一杯茶。 穆王瞧了谢玦,然后对上翁璟妩的目光,一笑:“好,麻烦翁娘子了。” 约莫一刻后,雅间的门再度打开,几人望去,便见焕然一新的曹素芩出现在门前。 一袭孔雀蓝交领长裙,领口袖着金线花纹。梳了未出阁女子的半髻,配以碧靛子冠梳、步摇,就是耳边也是碧靛子做的耳坠。 她肤色白皙,在这蓝色簇绒之下,那肌肤更是胜如白雪。 不得不说,一贯素色打扮的姑娘,忽然一打扮,让人眼前一亮,惊艳不已。 只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曹素芩入了屋中,行礼后,很是拘谨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穆王是个温柔的人,温声与她道:“莫要太过拘谨,看戏吧。” 翁璟妩看了眼后边进来的明月,只见明月皱着眉头与她点了点头。 略一琢磨,然后复而靠近谢玦,小声与他说:“我去一下茅房。。” 谢玦从窗外望去,只见一楼二楼的凭栏处都站满了人,这处到底鱼龙混杂。 到底是第一回来这样的地方,他放心不下,便说:“我陪你一同下去。” 翁璟妩:…… 这人怪黏糊的。 嫌弃地瞧了他一眼,但到底还是让他陪着自己。 二人起身后,谢玦道:“我与阿妩出去一下。” 倒是一旁坐着的姑娘忽然紧张的抓紧了衣裙,穆王收回目光的时候察觉到了。微微蹙眉,猜测应是方才出了什么事? 夫妻二人从屋中出来,翁璟妩没有去茅房,而是回了雅间。 谢玦随她入了屋中,大概知道她只是找个理由出来而已,也没问她是什么事,只是倚在窗口看着下边的箜篌女弹奏。 翁璟妩暼了他一眼,见他不问自己,甚是满意。 明月低声与主子说道:“方才奴婢伺候曹大姑娘宽衣的时候,看到了那曹大姑娘的小手臂上有淤青,像是被掐出来的。” 闻言,翁璟妩脸色一变,问:“其他地方呢?” 明月思索道:“她发现奴婢看到了手臂上的淤青,慌张的拉了袖子,然后又紧张地整理了衣领,曹大姑娘身上没准还有其他的淤青。” 说到这,明月脸上露出了愤忿之色,低声道:“曹大姑娘怎么说也是嫡女,还是未来的穆王妃,怎么有人敢欺负她?!” 翁璟妩脸色略微凝重,道:“下人自然是不敢。” 明月闻言,忽然反应了过来:“娘子是说那曹家大娘子?!” 翁璟妩没有言明,但深沉的脸色也已经不言而喻。 她只以为那曹素芩是在吃穿用度上被亏待,或是在家中备受冷眼,却不想还有这一茬。 前边的就算了,但若是遭受了虐打,便绝对不能视而不见。 但现在得确定曹素芩是不是真的被虐打了。 这事她得确认,她还要知道如果真的是那继室霍氏虐打继女的原因。 花银子请人去查,未必全面,还不如让谢玦借她几个人差使。 想了想,她走到了谢玦的身旁。 谢玦收回目光,看向她,问:“谈完了?” 他并未特意去听主仆二人的谈话,所以不清楚她们说了什么。 翁璟妩点了头:“算是谈完了,但有事让你帮忙。” 谢玦:“你说。” 翁璟妩斟酌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我怀疑那曹大姑娘被她继母虐打了,我想让你选几个人给我差使,查一查那霍氏与已经过世的正室有什么过节,不然那霍氏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虐待继女。” 听到曹素芩可能被虐打,谢玦只是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便平复,点了头:“明日我让石琅安排人给你。” 说罢,又问:“可要与穆王说一说?” 翁璟妩沉吟了两息后,摇了摇头:“尚未证实,等查到证据后再说也不迟,毕竟不能只说是怀疑,万一冤枉了人呢?” 说到最后她叹了一口气。 只是想到以往那曹素芩的穿着打扮,还有出行的马车,与那怯懦的性子,虐打一事她觉得有七八成是真的。 她胸口始终有一口气闷着,不通不畅。 她声音闷闷:“若真是如此,那曹中丞怎可能不知道?他为什么就不能护一护他自己的亲女儿?明明他才是女儿最大的依靠,若没他帮衬,一个母亲病故,才两三岁的孩子该多么无助,该多么的无依无靠?” 说到这,她又道:“或许她也有向别人求助过,但未能得到帮助,只会得来更多的打骂,所以才会那么害怕别人看到她身上的淤青。” 看得出来她难受,谢玦手臂揽过她的肩膀,手掌在她肩头轻揉了揉:“你若是能帮便帮,不用顾忌太多,我来做你的后盾。” 悦耳的箜篌乐声似乎渐渐远去,唯有这低低沉沉的嗓音落入了耳中。 翁璟妩暗暗地瞧了一眼身旁的谢玦,对上他那幽暗深邃的目光,心底有所触动。 她发现,他们的想法和观点正逐渐靠拢。 她心下一松,随而淡淡一笑,然后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明月瞧到主子二人仿若无人的恩爱,默默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打扰到主子。 虽低下了头,但嘴角却是忍不住上扬。 看着侯爷和娘子恩爱,心里也泛着丝丝的甜。 七十八章(二更合一...) 夜色渐深, 樊家瓦舍虽还未散,但已陆续有人乘船离去,乘兴而来, 尽兴而归。 因有女眷,穆王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待到深夜。 四艘乌篷船早已候在了登楼处,翁璟妩与谢玦是夫妻,自然不会分开。 穆王则与未婚妻一艘,余下两艘则是他们的下人随从乘坐。 船离开繁华楼宇, 渐渐远去, 再返回看去, 那楼宇似乎已是灯火阑珊。 从未穿过如此好的衣裳, 也没有这么明艳打扮过的曹素芩,她更没有到过瓦舍, 一整晚下来, 就好似踩在云上, 不着地,一点也不踏实,做梦一样的感觉。 直到吹了寒凉的夜风, 她才缓过神来。 偷偷瞧了眼身旁的穆王, 却不想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脸色蓦然一红,惊惶地低下了头。 穆王瞧了眼比自己小了约莫七八岁的小未婚妻,不仅年纪小, 便是胆子也小,无奈一哂。 他一直都躲着在外地, 便是不想让母后催他成亲,但无奈手废了, 便只能回了金都,装出萎靡不振之状,要的便是各家高门避着自己 可圣旨一下,他便是不想成婚也得成。 只是不经意间听到那曹家女与旁人议论自己这个残废,虽不大计较,但这女子如此嫌弃自己,成婚之后恐怕也成了怨偶。 后来听说这定亲的对象曹家嫡女,此嫡女非彼嫡女。 曹家大姑娘,穆王倒是有几分印象,安安静静的一个姑娘,脾性应比那三姑娘要好上许多。 皇帝本意指婚的就是那曹家三姑娘的,在等那曹家送来生辰八字去司天监一算,所以还未下旨。 却不成想送来的是皇帝根本不知道的曹家嫡长女的生辰八字,还道那三姑娘染上了怪疾,暂时不便成婚。 皇帝大怒要治那曹中丞的罪,穆王却道比起这曹家三姑娘,这曹家大姑娘更好,这事才算了了。 那曹中丞既然坐到了现在的位置,便不会糊涂至此,约莫就是那曹三姑娘不想嫁他,与她母亲做的戏。 “今晚,谢谢殿下邀臣女来此,还为臣女解围。” 声音很轻,若非耳力好,还真听不清。 穆王一哂:“你与本王的婚期在即,倒是不必如此见外。” 跟在后边的乌篷船上,翁璟妩往前边瞧了一眼,她有些不理解:“穆王好似不大在意自己成婚的对象是谁。” 谢玦也循着妻子的目光望向穆王的船,许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才道:“或是没有心仪之人,也对情爱无甚兴趣,所以才不大在意自己娶的是谁。” 翁璟妩闻言,转头瞧了眼,对他一笑,揶揄道:“夫君是在说自己吧。” 不用猜,便知谢玦以前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太在意自己娶的人是谁,但也有自己的原则。 妻子说的是实话,谢玦也没有反驳她。 船靠了岸,相互告辞,夫妻二人目送穆王的马车与曹素芩的马车离去,随即也上了马车回府。 翌日,石琅带了三人来褚玉苑给翁璟妩过目。 入了厅中,翁璟妩仔细端详了那三人,腰身挺拔,目光凛冽,一瞧便是能人。 谢玦倒是舍得把这几个能人借给她用。 “石校……”目光自那几人转到了石琅的身上,便见他看着她一旁的明月,脸上遮掩不住的憨笑。 明月也是看着他在笑,二人眉来眼去的,好不腻歪。 这两人现在就这般腻歪,还能不能等到大半年之后了。 上辈子她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这两人有情况呢? 琢磨了一下,她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不明白,又怎么可能在意到这些事情? 罢了,待他与谢玦平安从邕州回来后,便让他们二人终成眷属吧,省得让旁人以为她是个恶人主母。 “石校尉。” 忽然叫到自己,石琅回神望向主母,忙问:“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其他的吩咐了,你可以回去了。” 石琅有一丝丝的失望,躬身道:“卑职告辞。” “明月你去送送石校尉。” 话音才落,便见那石琅脸上的失落,瞬间被粲然所取代。 明月低着头,走上前,佯装正经的做了请的姿势,然后送他出了正厅。 翁璟妩看向几人,然后让他们几人调查曹家的事情,还有曹家继室与原配的恩怨。 要查也不难,其中需要找到的就是被霍氏赶走或发买的陪嫁婆子和婢女,询问一二。 谢玦给她使唤的这几个人,确实是能人,不过是三日,便把这曹家继室与原配的恩怨调查回来了。 霍氏父母早逝,一直寄人篱下住在谢家,比曹素芩的母亲谢氏小了两岁。 从以前照顾谢氏的婆子口中得知,霍氏一直伏低做小的讨好谢氏,但谢氏依旧一直瞧不起霍氏,更是出言侮辱过。 缘由皆因那霍氏还未及笄,便引得自家几位兄长处处维护她。 一旦谢氏与霍氏有争执,他们不帮亲妹妹,反倒偏向霍氏。也因此,那霍氏处处被为难,但要说太大的矛盾,却也没有。 听了这些话,翁璟妩却觉得这些矛盾日积月累,终会成为那霍氏的一个心病。 谢氏一死,霍氏就与那曹中丞好上了,未必只是凑巧,有可能是早有端倪,不然谢家也不会至于断绝关系。 想法才出,探子又道那婆子说她早觉得那霍氏与曹中丞眉来眼去,只是没有实证,不好明说,可谁知最后俩人还真的走到了一块。 婆子的话只能信五成,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若信了,便也能说通了谢家与曹家为何断绝往来。 霍氏怨恨曹氏,取而代之曹家主母的位置,再以来虐待曹素芩来换取心里平衡也说不准。 翁璟妩琢磨间,探子道:“还有一事,梁州谢家有人已有人在来金都的路上了,估摸这两日会到金都。” 翁璟妩回神,问:“可知是谢家谁人来金都?” 探子回道:“是曹家大姑娘的外祖母与大舅舅、舅母。” 别的人来,翁璟妩拿不准谢家对曹素芩这个外孙女的态度,但若是曹老太太与那嫡长子出面,那么曹素芩便有了依靠,她也明白了谢家的态度。 在谢家来人前,她得先确定霍氏是否虐打了曹素芩。 心思一定,便下了个帖子去曹家,邀曹家大姑娘未时过府品茶。 但帖子下过去的一个时辰后,曹素芩没有来,只来了曹府的下人,说是大姑娘病了,不能应邀了。 病了? 怎会如此巧? 明月在一旁猜测道:“莫不是前几日曹大姑娘应了穆王的邀约,去了樊家瓦舍,又打扮得那般漂亮回去,那霍氏看不惯,便对曹大姑娘……” 说到最后,明月也不敢多言,只是脸上紧张的表情就已经让人联想到她向说什么了。 翁璟妩脸色凝重,沉吟片刻后,吩咐:“让人准备几份补品,再准备马车,我去一趟曹家。” * 曹家。 霍氏听闻永宁侯夫人前来探病,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一旁的婆子道:“若把那翁氏拒之门外,恐怕她会起了怀疑,再去向穆王告状。” 霍氏黑着脸吩咐:“你去那丫头屋里盯着,别让那翁氏瞧出什么不对劲。” 婆子应了声,然后退了下去。 屋中只余霍氏与她的女儿,她看向刚及笄不久的女儿,说道:“你明知那丫头要与穆王成亲了,我费了那么多钱财买了这么多的去痕膏,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不让穆王知道她在曹家发生过的事情,你倒好,推得她撞得浑身淤青,也不知何时能消。” 曹三姑娘撇嘴道:“谁让她不肯把那头面送我的,以前那么个软柿子,现在她觉着自己是穆王妃了,都会反抗我了,那等她真的嫁给了穆王,岂不是觉得自己压我一筹了,嫁给残废有什么好嘚瑟的,我一气之下,便推了她,那成想她会踩空。” 霍氏安慰她:“你那么着急做什么,等往后你入了东宫,还怕她压你?” 冷嗤了一声,又道:“她们母女俩都只有被我们压着的份。” * 翁璟妩随着下人入了曹府,一路走来,越走越偏,领路的婆子道:“我家大姑娘喜静,朴素不喜奢华,所以这院子的位置会偏一些。” 翁璟妩丝毫不信她所言,但面色依旧浅浅淡淡。 入了小院子,虽然院子小且破旧,但却打理得干干净净的。 院中种有许多的鲜花绿草,月季攀爬着墙壁,一墙壁的黄花,一入院字,便有淡淡的花香袭来,花香芬芳,可见打理这院子的人很是用心。 走过小院,在屋外停下,婆子前去敲门,语声恭敬的开了口:“大姑娘,永宁侯夫人来探病。” 好半晌,屋中才传出低低的一声:“请进。” 婆子推开了房门,翁璟妩先行进去,她也随在身后进来了。 进了屋中,也有清淡的花香,窗台和桌上都摆了花,但有些蔫了,因是有几日没换了。 走到了里间,便见曹素芩坐在床榻之上,脸色不大好。 她看了眼翁璟妩身后的婆子,然后略微不自在地收回目光,面相客人。 她满是歉意的道:“我身体不适,不便下榻给夫人请安,还望夫人见谅。” 婢女搬来了凳子放到了床外头,翁璟妩坐下后,温言道:“礼数不礼数的都是虚的,养好身子才是实在的,我拿了几样补品,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方才进屋子的时候不察,走近了才隐约闻到了淡淡的草药味,便是曹素芩左额靠近发线的位置似乎抹了粉,还有几分发丝沾上了粉。 曹素芩低着头谢道:“多谢夫人关心,只是太破费了。” 一旁的婆子也笑道:“侯夫人太客气了,曹家什么都有,怎么会亏了大姑娘?” 翁璟妩脸色微冷,但并不明显。 她转头看向婆子,露出笑意:“我想与曹大姑娘说些私密话,不知这位妈妈和下人可否先下去?” 婆子的脸色微凝,随而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她说:“大娘子说了,咱们家的大姑娘不大会说话,怕说错话惹得侯夫人不快,所以让老妇陪同。” 翁璟妩的脸色顿时一沉,冷笑道:“原来曹家如此没有规矩,身为下人竟然还能数落主子?我倒是长了见识,等过些日子进了宫见了太后娘娘,我倒是好好说道说道,让太后娘娘知道这曹家是如何待未来儿媳的。” 说着轻哼了一声,继而转回了头。 闻言,婆子脸色一变,忙道:“是老妇失言了,还请侯夫人见谅。” 翁璟妩沉声吐出两个字:“出去。” 那婆子脸色变了又变,然后看向自家大姑娘,趁着那翁璟妩背对,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 随而意味深长的道:“大姑娘可要好好招待侯夫人,莫要说错了话。” 说罢,福了福身,带着两个婢女出了屋子。 翁璟妩给了眼神明月繁星,二人也会意地退了出去。 本想偷听的婆子瞧着那翁氏的婢女也出来了,眉头一皱,敢怒不敢言,连忙给了一个眼神小婢女,让她去请大娘子过来,打断二人说话。 屋中,翁璟妩伸手摸向曹素芩的额头,她一慌,正要躲开,却听见:“别动。”二字后,真的不敢动了。 指腹落在额头上,抹去脂粉的时候,她轻轻抽了一口气,头也是不自觉的往后微微一缩。 看到了额头上的显露的淤青,翁璟妩收了手,脸色冷峻:“你继母打你了?” 她慌忙地摇头:“不是,夫人你多想了,只是我不小心摔的!” 翁璟妩沉默了一下,道:“到底是自己摔的,还是被人打的,你心里有数便好。” 曹素芩不语。 翁璟妩又道:“我收到消息,大姑娘你的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已经在来金都的路上了,不出意外便是这两日到金都。” 听到外祖父家真来人了,曹素芩面色惊愕,似乎觉得不现实,所以不敢相信的问:“他们真的来了?” 翁璟妩:“我想帮曹大姑娘,帮曹大姑娘讨回一个公道,让欺辱你的人得到惩罚。” 第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说这种话的曹素芩,愣愣的望着侯夫人,不知所措。 翁璟妩不说废话,直接说:“除非曹大姑娘觉得嫁了穆王后,往事可以一笔勾销,任由这全府上下无人再记得你的母亲,无人再尊敬你已逝去的母亲,那你大姑娘便直言,我也会帮到这里,不会再插手。” 曹素芩听到最后两句话的时候,暗暗地握紧了手心。 半晌后,她红了眼眶,低垂下脑袋,声音略带哽咽:“可我害怕,好……害怕。” 尾音都在微微发颤。 翁璟妩看了眼她那抓着薄衾还在发颤的手,被衾上也有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滴落。 她声音温和了下来:“大姑娘你与我说实话,你继母她有没有虐打你?” 曹素芩抿唇不语,湿红着眼,半晌后,她掀开被衾。 这时,翁璟妩才发现她的脚裸肿大,像是崴了。 接着,她缓缓地解开衣裳,衣裳从肩头滑落,只余一件小衣。 白皙的身体上,说不清的浅淡的淤青遍布在手臂肩膀上,旧淤青,新淤青斑驳。 手臂上还有几个拇指大小的烫伤,那烫伤似乎敷了膏,看着似乎淡了些。 她半转身子,背上还有鞭痕。 看到这些伤痕,翁璟妩喉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就是眼眶都酸涩得厉害。 难怪曹大姑娘这么的胆小,连最简单的对视都能让她慌张不已。 翁璟妩暗暗的呼了一口气,上前把她的衣服拢上,然后坐到床沿把她纳入了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待大姑娘的外祖母来了,便会有人替你撑腰了,往后不会再有人如此待你了。” 第一回被人如此抱着,感觉到了温暖,忍不住的呜咽哭出了声。 翁璟妩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好一会后,她才道:“估摸着一会你继母便会过来,我便长话短说了。” 听到继母会过来,她身体猛然一僵,翁璟妩与她说:“若是想要你继母得到惩罚,在你外祖母来之时,向你继母讨你阿娘留下的嫁妆和嫁衣,尽量惹怒她,让她觉得你有永宁侯府与穆王府撑腰,就天怕地不怕了,让她恼怒地把你关起来。” 曹素芩一愣,翁璟妩把她松开,面色认真地与她说:“今日之后,她不敢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所以不会再打你,但会把你关起来饿着你,给予你警告。” 为了让她安心,继而道:“府中有我收买了的下人,她会看情况给我传信息,也会给你送吃的,所以你不用太过害怕。” 最后她意味深长的道:“我想帮你,但你也得靠自己。” 想到她身上的伤,到底没有对她太严苛,又补充道:“便是做不到,我也不会怪你,而谢家也还是会护着你的。” 曹素芩低着头啜泣,紧紧地撰着手,她断断续续的道:“我、我想为我阿娘讨回一个公道,我想要为我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翁璟妩把手放到了她的手心上,柔声应道:“好,我帮你。” 声音刚落,外边便传来明月的低声咳嗽,翁璟妩往房门的方向斜睨了一眼,小声道:“你继母来了,记住,我虽帮你,但需得你来配合。” 说着,便从床旁退开,语声温和:“我先回去了,你好生养着身体,什么都不用担心。” 曹素芩轻点了点头,在翁璟妩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了一声“谢谢。” 她嘴角微微勾起,什么都没有说。 出了屋子,便见那霍氏已经快走到屋前了。 霍氏见到翁璟妩,脸上挂上了虚伪的笑意:“翁大娘子来曹府,我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翁璟妩不需与她虚与委蛇,这样的人不值得她结交。 冷着脸走下檐阶,走到了霍氏身前,语声淡淡:“霍大娘子连名声都不想要了,着实让我佩服,我若是进宫多说一句,哪怕你打死不承认,但霍三姑娘也别想嫁入皇家了。” 闻言,霍氏的笑脸微沉,但继而装傻充愣:“我不大明白翁大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好端端的,为何要说出这样威胁的话来?” 翁璟妩看向她,目光冷静:“霍大娘子心里明白我在说什么,若是曹大姑娘有任何意外,恐怕曹家善不了后,霍大娘子还请好自为之,告辞。” 说罢,收回目光,从她身旁走过。 那主仆几人离开院子后,那霍氏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沉,手心一紧。 片刻后,蓦然推开房门,从外走近,嫌恶的瞪着床上躺着的人。 看到这丫头长得越发像她的生母,霍氏便越发厌恶。 每次看到她,就会回想起自己在那表姐面前伏低做小,被她羞辱得连尊严都没有了的往事。 想起表姐总是施舍般的把不想要的东西扔给她。 想起表姐瞧不起她的眼神。 被瞪的曹素芩身子缩了缩,畏惧之意早已根深蒂固。 霍氏走到床边,目光冷厉,沉声问:“你与那翁氏说了什么?” 曹素芩捏着薄衾不敢说话。 霍氏冷笑了一声:“你与你那卑鄙的生母一模一样,尽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下贱得很。” 听到继母再度辱骂自己阿娘,曹素芩紧紧的抓住了被衾。 她低声开了口:“母亲既然这般厌恶女儿生母,那便把女儿生母留下来的嫁妆与嫁衣还给女儿。” 听到她这么一提,霍氏冷笑:“你生母的嫁妆?笑话,你生母留下的不过是破铜烂铁,有什么值钱的?再者那嫁衣都存放了十五六年了,早就被虫蛀得不知成了什么鬼样了,我扔了。” 曹素芩暗暗说服自己,她也是有人护着的,自己有侯府夫人有谢家帮着自己,她不害怕。 她第一回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继母,开了口:“陪阿娘嫁到曹家的洛妈妈给了阿娘的嫁妆单子,母亲若是不肯给,我便找穆王殿下帮我。” 忽听这丫头有单子,霍氏眼神逐渐锐利冷沉。 “好啊,你以为你有那翁氏与穆王给你撑腰,就可以忤逆你母亲了?” 她缓缓走到床边,阴冷的睨着床上的继女。 那冷沉的威压,让曹素芩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忽然,霍氏微微一笑:“若是你忽然没了清白,不知皇家可还要你?就算你说我如何对你,可你没了清白后,谁还会信你这些说辞?” 闻言,曹素芩瞪大了双眼,震惊地望着继母,没想到她能这么恶毒。 霍氏伸出了手,在那张极似自己厌恶之人的脸上轻轻抚摸,声音温柔:“好好听话,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哪怕你嫁入穆王府,但我想毁了你,也容易得很。” 说罢,收回了手,转身准备离去,却又听那素来胆小如鼠的继女第一次犟道:“母亲若是把阿娘的嫁妆和嫁衣还给女儿,女儿自然什么都不会说,也会听母亲的话,若是母亲不肯,我便与旁人说妹妹是装病的。” 闻言,霍氏蓦然转回身,伸手就要打去,但掌心却是停在脸颊之上。 曹素芩身子瑟瑟发抖,但依旧梗着脖子,这次没有丝毫躲闪。 霍氏眯着眼,她最终收回了手,不想在这继女身上再留下任何的伤痕落人把柄。 她低沉沉威胁道:“你这贱丫头若敢毁我儿,我便彻彻底底的毁了你,毁了你死去生母的名声。” 警告后,直接转身出了屋子。 在门口前停下,吩咐婆子:“把这丫头关进拆房,三天内,只给她水,不许给她吃的。” 她不能打,但却能吓唬。 这丫头胆子肥了,不吓一吓她,她还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就能胡作非为了? 七十九章(如意的日子...) 已是深秋, 从曹府回来的时候下了细雨,夜里就寒凉了起来。 翁璟妩做着澜哥儿新春要穿的虎头鞋虎头帽时,听到在屋外守着的婢女唤了声“侯爷”, 她抬眼朝着房门望去。 谢玦披着乌篷从外跨过门槛,步入屋中。 他身上的衣服与斗篷,还有头发都是半湿的。 翁璟妩还想着今日下了雨,他晚上不会回来了呢,可他竟还是回来了。 眉头微微一蹙, 心道:他会不会回得太勤快了? 心下虽疑惑, 但还是放下了针线活, 起身去拿帕子的时候, 念道:“下了雨还回来作甚?明日一早还要赶回去。” 说着话转身,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她睨了他一眼:“走路怎一点声音都没有?” “反正明日也不打算去军中, 便也就回来了, 不过是个把时辰罢了。” 翁璟妩没好气的道:“都快入冬了, 这昼短夜长的,你从军中赶回来,天都黑了, 城门也关了, 你还怎么回来。” 谢玦说着话之际,垂下眸子,目光落在妻子那浓而翘的睫羽上, 视线缓缓移下,把她认真仔细的神色望进了眼中。 心底本该是满足的, 可时下却很沉重。 翁璟妩目光一移,便与他对上了视线。 看到谢玦那似乎格外黑沉的眼神, 她愣了愣,然后问:“可是军中有什么难事?” 谢玦眸色微敛,然后摇了头,嘴角多了一丝弧度,应道:“没什么事。” 翁璟妩却纳闷道:“你方才的神色那般凝重,我还以为你军中出了什么事。” 给他擦完了脸,然后道:“先把湿衣服换下,一会再泡个热汤。” 谢玦点了头,扯着腰封走入里间,问她:“还这么早,澜哥儿可是睡下了?” 之前一回来,便能在屋中见到澜哥儿。 “许是天凉,澜哥儿有些不舒服,奶娘正在给他泡澡。” 说到澜哥儿,她轻叹了一口气,忧心得很,坐下后又拿起针线活继续缝虎头帽。 谢玦走到了柜前,往月屏外的身影望去,问:“可寻大夫了?” “寻过了,大夫说没什么事,给他泡一会热汤,明日就好了。” 谢玦想了想,道:“若不然今晚便把澜哥儿抱回主屋照顾,晚间我看见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吩咐了奶娘,待泡完热汤后就抱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回云县的时候,谢玦常伴着澜哥儿,再加上这段时日也几乎日日都在府中的缘故,所以澜哥儿越发依赖他了。 又或是父亲很有安全感,平时哭闹不止的时候,一到了父亲的怀中便会安静下来。 这时,明月敲了门,在屋外说道:“娘子,有消息了。” 翁璟妩眉眼一抬,把东西放下,然后朝房门走去。 房门打开,明月压低声音把方才收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翁璟妩听了之后,吩咐:“让那人注意些,莫让曹大姑娘真病了。” 明月应了一声“是”,随后便退了下去。 翁璟妩阖上房门转身的时候,便见脱了外袍,只余一身素色里衬的谢玦从里间走了出来。 “是曹家大姑娘的事情?”谢玦约莫听到了那几个字,也不难猜。 翁璟妩也不瞒他,把今日在曹家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话到最后,无奈道:“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话属实不错。” 她呼了一息,继而道:“现如今曹大姑娘被她继母关了起来,只希望这苦肉计能让那谢家大怒,从而态度强硬的与那霍氏对抗,也能让曹大姑娘有个坚定有力的后盾。” “总归你也帮到这了,就不必多想了。” 澜哥儿不舒服,一双大眼湿漉漉,且委屈巴巴的。 被爹爹抱入了怀中,抽抽噎噎了几下,然后小脑袋就往谢玦的怀中蹭去,边蹭便哼唧个几声,那模样好似在诉苦一样。 本来心疼儿子的翁璟妩,见他这般撒娇的模样,忍俊不禁。 再长大一些,会说话了,可不天天把爹爹挂在嘴边? 早在刚怀澜哥儿的那会,翁璟妩便寻思着该怎么样才能让谢玦对孩子不那么冷淡,可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她担心了。 谢玦抱着澜哥儿在屋中来回踱步,不过几圈,喝了奶的小家伙便睡着,便是睡着了都吸吮着自己的小手指。 谢玦动作温和地把他放到了床上,然后把他的小手拉开。 一把他的手从口中出来,他便闭着眼睛哼哼唧唧的,小脸都皱巴巴的,正要哭的时候,谢玦轻轻拍着他的小胸脯。 翁璟妩坐在床边上,看着他这铁汉柔情的模样,有暖流从心底流过、她心下欢悦,所以眉眼弯弯,嘴角也忍不住浮现了柔和笑意。 她也在澜哥儿身旁躺了下来,手臂枕着脑袋,眼中噙着笑意看着他。 谢玦与她对上目光,他也躺了下来,惯来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说,一家三口就这么躺在同一张榻上。 翁璟妩想,往后余生能一直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这日子就已经很如意了。 * 虎头帽子做好了,天气刚好也转凉,翁璟妩便把小帽子戴到了澜哥儿的头上。 白白嫩嫩的小团子戴上了虎头帽,就好似一个小虎娃,可把老太太稀罕坏了,一口一个乖孙的喊着。 或是不习惯头上戴着个帽子,他老是伸手去拽。他一拽下,翁璟妩也只能频频地给他戴回去。 老太太也没问曹家的事情,在她看来,这孙媳才接手侯府一年,就能把这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么曹家的事,她自己有成算就好。 翁璟妩从老太太的院子出来,在巷中便见明月面色匆匆地走来。 翁璟妩最信的便是明月繁星,而明月尤为机灵,所以就让她去盯着曹家的事情。 她这般匆匆,定是曹家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明月走近,翁璟妩与她说:“回去再说。” 待回到了屋子,把澜哥儿抱在腿上,屏退其他下人后,只留明月繁星。 她与明月道:“说吧。” 明月略显激动道:“如娘子所料,谢家今儿个早上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去了曹家,那霍氏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谢家老太太直接张口就说要见孙女,霍氏说曹大姑娘不在府中,去庵里头给她生母上香了,让老太太等几日。” “可谢家老太太霸气得很,追根究底的问是那个尼姑庵,她现在就派人去接回来。” 繁星闻言,疑惑道:“你说得这么仔细,怎好似在一旁看着似的?” 明月应道:“我去打听的时候,那个丫头绘声绘色的,可不像在一旁看着么,可惜的是后边下人被打发出去了,后续也没打听到。” 翁璟妩拉了拉澜哥儿的虎头帽,暗暗松了一口气,道:“看这架势,那谢家是决意要护着这个外孙女了,我也就放心了。” 可这时繁星却是纳闷道:“既然现在这么在意,为何之前却不闻不问,不该是因为曹大姑娘要成为穆王妃才来的吧?” 谢家虽然也来了金都参加喜宴,但也没有逗留太久,反倒金都都在笑穆王妃的陪嫁不值钱的时候,那谢家默默的往穆王府送去了几抬礼。 她觉着自己的女儿有貌有才,入东宫是没问题的。 可却不知自己的名声便把这堵去了大半。再者又因穆王的亲事把太后皇帝都给得罪了,所以最后她那女儿连皇家的门槛都没碰上,只能退而求其次嫁给了伯府世子。 回想到这,翁璟妩摇了摇头:“这倒是不会,只是可能有这里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理由吧。” 明月琢磨了一下,猜测道:“谢家在梁州,也不在金都,曹家属于谢家的旧人都被清得干净,谢家会不会每年都有送东西来,或是派人来瞧,只是被欺瞒了,不知真实的情况?” 翁璟妩:“谁知道呢。” 繁星这时又纳闷道:“谢家都来了,那接下来会怎么样,会不会再度被欺瞒?” 翁璟妩猜想,现在曹家因谢家的事情烦着呢。 估摸那霍氏怎么也想不通谢老太太为何会忽然出现。 只是,繁星说的事情也是个问题,若是曹家再耗个几日才让老太太见孙女,那曹大姑娘就白被关了。 说不定霍氏还会想什么阴损的法子来遮掩曹素芩身上的旧伤。 翁璟妩神色中露出了几分思索,片刻后,问明月:“那丫头呢?” 明月应道:“她出来采买,约莫午时前要回府,现在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她说她回去前会去一趟天香楼给她们家三姑娘买糕点。” 闻言,翁璟妩忙把澜哥儿给了明月,然后起了身去取了笔墨纸,然后用左手书写。 左手写不惯,字体有些许歪扭,但这也是翁璟妩想要的。 信上说了曹大姑娘被虐打,身上皆是旧伤的事情,还说人根本就没有去什么尼姑庵,而是被关了起来。 不到半刻,便把信写完了,她交给明月,吩咐:“再去取二两金子送去天香楼,与那丫头说,她若是能把这信送到谢家老太太那去,我再给三两金子。让她想明白了,帮了这一次,便是向未来的穆王妃投诚,往后前程自然不会差。” 虽然她不会让曹大姑娘重用这等出卖了主家的下人,但还是会把她从曹家带出来,不然被查到也是个死。 明月应了声,接了信,匆匆赶去天香楼。 第八十章(谢家来人曹家遭殃【不喜...) 霍氏站在院子外, 望向正厅的那眼神格外的阴沉。 耗了一个时辰了,那谢家的人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好似要在这曹家住下似的。 那谢家人说要派人去见贱丫头, 她也只能应下说已经派人去接了。 她就想不明白了,这谢家都安静了十几年,怎忽然来势汹汹的,好似知道些什么? 到底是觉得贱丫头往后做了穆王妃,有利可图才来的, 还是真知道了些什么情况? 哪怕他们知道她苛刻了贱丫头, 她也不怕, 就怕他们知道得更加深入。 琢磨间, 有下人急急跑了过来,看得霍氏心烦, 骂道:“跑什么, 要是被谢家的人瞧出了端倪, 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婢女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这两日天气转凉, 被关在柴房的大姑娘着了凉, 现在发着热, 大夫说得晚上才能退热,若是要恢复精气神,怎么样都要休养个两日。” 霍氏脸上难掩急色, 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骂道:“这个晦气丫头, 早不病晚不病,偏生这会病了, 不是让我难堪么?!” 琢磨了半晌,她吩咐婢女:“让大夫下一剂猛药,明早一定要她恢复精神气。” 吩咐了之后,调整了心绪,走过回廊,入厅前边挂上了柔弱的表情。 入了厅中后,低着头,柔声地朝着坐在座上的老太太喊了一声:“舅母。” 五十出头的谢家老太太冷着脸道:“素芩何时能回来?” 曹氏应道:“那清心庵离金都有两个多时辰,这一来一回的,怎么都得四个多时辰,天都黑了,城门也关了,估摸着明早才能回来。舅母不若先住下,等芹丫头回来。” 明知老太太不会留下,她便特意提起。 谢老太太沉默片刻,半点也没给那曹氏好脸色:“不必,我们住客栈。” 说罢,瞧着曹氏的眼神渐冷,警告道:“别像以前那样耍心眼,我不是你外祖母,不会受你欺骗,明日我一定要见到素芩。” 说罢,看向儿子儿媳,问:“璟哥儿去方便怎么还没回来?” 谢家儿媳应道:“许是闲逛去了。” 那曹氏闻言,微微蹙眉,她还真没留心那十二三岁的谢璟去哪了,也不知会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了。 谢老太太起了身,让人在这候着,等回来了就说我们在府外等他。 几人才出了府,那曹家小公子便着急的回了正厅,听到家人已经出了府,又匆匆地赶到曹府外边。 到了府外,爹娘和祖母都已经上了马车,他连忙上了祖母的马车。 曹氏见到那冒冒失失的谢璟,暗道这谢家的子孙果真没规矩,与她儿相比简直差太远了。 谢老太太见到他,皱眉道:“你都去哪了,这曹家有什么好逛的?” 老太太正要让车夫离去的时候,只见她孙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谢璟压低声音:“祖母莫急,孙儿给你瞧一样东西。”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满是叠痕的信,递给了她。 老太太脸色微疑,然后接过已经拆开过的信,把信取了出来。 目光落在信上,越往下看,脸色便越沉,怒意跃然眼中。 谢璟说道:“我去如厕出来的时候,有个婢女向我摔来,然后把这信暗中塞给了我。” “祖母,那表姨如此待表姐,不过是欺负表姐没有倚靠罢了。” 老太太蓦然捏着信纸,沉着脸琢磨了一下,看向孙子:“你闹一闹,就说要在曹家住下,再去看看你表姐在曹家到底什么情况。” 谢璟“诶”了一声,然后立即抓住祖母的手臂摇晃:“祖母你就留下来吧,那客栈脏死,也不知多少个人住过,我才不去。” 谢璟的声音传出了马车外边,霍氏面上露出了几分嘲弄,暗道这谢家小子果然半点家教都没有。 谢家夫妇听到儿子胡闹的声音,也都不禁眉头一皱。 面面相觑,暗道这混世小魔王虽然爱胡闹,但不至于拎不清,莫不是老太太忽然想到了什么招? 琢磨之后,夫妻二人有了默契,谢家娘子掀开了帘子,往前边马车的儿子劝道:“璟儿别闹,不会在客栈住太久的,就住几天,忍一忍。” “不,我就不去,你们不依我,我就不与你们走。” 说着,那谢璟掀开了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谢家三爷从妻子一旁探出脑袋,怒骂道:“你个混小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还以为这是在梁州不成?再嚷嚷我便把你丢下来,自己去住在曹家!” 可谁曾想那谢家公子竟然是个倔脾气,丢下一句:“丢就丢,住就住。”后,就往曹府跑了进去。 霍氏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身旁跑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谢家小子已经没了踪影! 而那谢三爷更是荒唐,径直扔下一句“不用管他,走!”,还真打算走了! 谢老太太掀开了帷帘,神色焦急的往曹府望去,不见孙子的踪影,似乎又不想在曹家住下,眼见马车要动了,便看向霍氏,警告道:“我孙儿待在你府上,要是出一点意外,唯你是问。” 看着马车离去,一旁的婆子茫然道:“这就走了,真不等那小公子了?” 霍氏眉心皱了皱,琢磨着这几人多半是闹脾气,不用多久就会派人来接,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嘱咐道:“派两个人紧盯着那谢家小子,别让他随便乱跑。” 马车上,谢家娘子担忧道:“就这么留璟儿在曹府,那霍氏会不会对璟儿耍什么坏心眼?” 谢三爷闻言,噗嗤一笑:“就你那儿子,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那霍氏呢。” 翁璟妩时刻关注着曹家那边的事情,除了收买了的曹家丫头外,还派了人在曹家府外盯着,以保不出意外。 约莫晌午过后,有人回来,把在曹府外谢家父子吵架,谢小公子闹脾气在曹家留下的消息传了回来。 翁璟妩翻着账册的手一顿,敛眸仔细思索了一下谢家这一出有什么含义。 “娘子,我隐约听过梁州有什么混世小魔王,说的好像就是谢家的公子,来的莫不是那混世小魔王?” 翁璟妩摇头,琢磨道:“传言不经信,再者谢家能把这小公子带来,便说明还能掌控得住。” 她想,若是信已经到了谢老太太的手上,那么这谢小公子一闹,然后顺理成章的在曹府留下来暗访,如此倒也能说得过去。 想通了,翁璟妩心下松快了,笑了笑,继续翻着账册:“不用担心,明早曹家的事情就该有结果了。” 明月漫不经心的研着磨,说道:“可就算有了结果,也就是曹大姑娘出嫁之前在曹家能过得舒心,她母亲的嫁妆也能要回来罢了,那霍氏也不见得有什么惩罚。” 翁璟妩有条不紊在帐册上落笔,头也不抬:“不会,谢家人比较刚。” 她停下略一分析:“今日就曹家门前这招,谢家也不怕坏了名声,这就说明他们不是为了名声而忍气吞声的人。” 说到这又是一笑:“之前不敢确定,现在我倒是敢确定了。明日之后 ,那霍氏虐打继女的事情很快便会传出来,那些怕坏了名声的人,自是不再与她往来,对她也是一个惩罚。” 翁璟妩没料错,那谢璟留下来确实是为了打探他表姐的消息。 虽然有人盯着他,可他这混世小魔王是出了名的机灵,整个谢府都关不住他。 就说这回来金都,他也不是被关在家里。整个家都盯着他,他还不是一样给跑了,还跟着来了? 摸来了小厮的衣裳,然后在曹府中低着头淡定从容的游走,听到说聚在一块说闲话的下人,他也凑了过去。 今日谢家来人了,府里都在说这件事。 都说那谢家怎么回事,往前十来年都没见声响,这回倒是来了,要是被他们知晓大姑娘在府里过得跟下人似的。昨日主母还把大姑娘关拆房了,今日才放出来的,那还得了? 谢璟越听越气愤,在府中寻找他那表姐的住处,忽然看到有人端着汤药,还与身旁的人说:“大姑娘喝了这剂猛药,这病明日还是好不了,主母也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谢璟神色一沉,随在她们身后去到了一个破旧的院子。 在婢女端药进院子的时候,他抛了抛手中的石头,然后瞄准了婢女的手臂,再用暗劲一扔。 婢女吃痛,手中的汤碗也落了地,“哐当”的一声,汤药顿时都洒在了地上。 谢璟想着,重新熬一碗汤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够他去找祖母,然后又回来一趟的了。 傍晚,谢玦回城后,隐约听到都在议论曹家的事情,是梁州来的谢家,在曹家闹了起来。 谢玦思索片刻后,勒住了马,让随行的石校尉去打探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身旁的翁鸣隽诧异道:“妹夫不是爱热闹的人,怎就对曹家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身旁无什么人,谢玦淡淡的道:“阿妩会感兴趣。” 心道他的妹妹他还不了解,阿妩什么时候这般爱听八卦了? 不一会石校尉就打听回来了。 他上了马后,才说:“谢家不知怎的,甚是强势的从曹家把外孙女,也就是曹大姑娘从曹家接出来了,据说那大姑娘不知为何,连路都走不了了,还是谢家小公子给抱出来的,曹家人拦都拦不住。” “对了,谢家老太太更是在曹家府前骂了几句话。说是曹中丞对不住她女儿在先,现在更是要逼死她的外孙女,若再把外孙女留在曹家,恐怕连命都没有了。现在都在说曹家的主母黑心肝,虐打了继女。” “旁人更是揣测谢家老太太的话,说曹中丞可能在正头娘子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和现在的霍氏勾搭上了。” 翁鸣隽虽然不知道妹夫让石校尉去打听这些做什么,但听到这,还是摇了摇头,轻啧了一声,说:“这曹家真的不咋地,现在这事一闹,估计曹中丞也要遭殃了。” 别的不说,现在嫡长女都快是皇家儿媳了,他们如此虐待,他这个做家主做父亲的,责任首当其冲。 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是永宁侯府的主母在后边推波助澜,作为为数不多之一的谢玦,几乎可预料到曹家的结局,也知道这结果就是妻子想要的。 想到这,谢玦嘴角略一勾,马鞭一挥,驱马往家的方向而去,欲早些回去听她说些高兴的话。 八十一章(夫妻的小日子...) 谢玦回来时, 妻子正和儿子在软榻上玩耍。 她拿着个小老虎的布偶在软榻外,而趴着的澜哥儿盯着他阿娘手里的玩偶,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手脚并用,摇摇晃晃地朝着他阿娘爬去。 不一会后,小家伙一头撞入了他阿娘的怀中,抓住了小老虎,在他阿娘的怀中咯咯咯地憨笑着。 谢玦走到了妻儿的身旁, 把他抱了起来, 看着傻笑的儿子说道:“爬得倒是比前两日快了许多。” 一眨眼澜哥儿七个多月大了, 好动得厉害, 有时留在主屋睡。谢玦一早醒来,便能看到原本睡在夫妻二人中间的澜哥儿, 不知何时却爬到了他的身上, 趴到了胸口上, 睁着他那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翁璟妩笑盈盈地看着父子二人,随而问:“侯爷可用饭了?” 谢玦:“今日训练结束得早,便在军中用了饭。” 说到这, 他托着澜哥儿的小屁.股, 一手放到他的背后, 让他趴在自己的肩上。 谢玦回来时,放下了发髻,只高束成马尾与脑后, 澜哥儿便伸着手想要去抓。 谢玦轻拍了拍儿子的背,看向妻子, 说:“我在回来的时候,听说了曹家与谢家的事情。” 翁璟妩自软榻边上站了起来, 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水,端起一杯抿了一口,才悠悠的说:“我听说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一笑,显然心情很好。 她看向谢玦,问他:“你可知为何那曹大姑娘是被谢家小公子从曹府中抱出来的?” 谢玦眉头轻蹙,把在外边听到的信息说了出来:“外头说是被曹家主母虐打得起不来了。” 翁璟妩摇了摇头:“其实就那日我们去樊家瓦舍的时候,曹大姑娘的衣裳被茶水弄脏了,穆王殿下不是让人给曹大姑娘换了一身行头么?” 看了眼谢玦,她一笑,继续道:“那套碧甸子首饰是舶来物,虽不会很贵重,但贵在精致,那曹家三姑娘看上了这套首饰,伸手就讨要。可曹大姑娘还想着要还回去,自是不肯给的,那曹三姑娘便上手抢了,争抢之间,把曹大姑娘推倒了,曹大姑娘也是在那时候崴了脚。” “再加上被关柴房的时候染了风寒,身上还有许多旧伤,所以可能看着像是没了半条命一样。” 谢玦略一沉吟,继而道:“金都城都在传这事,不出意外的话,圣人迟早会找到曹中丞,这官阶不一定能保住。” 翁璟妩笑意敛去,又饮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我猜得出谢家刚,却不知道刚得这么厉害。依着今日看来,明日一早谢家老太太可能会进宫求见太后娘娘,总归是霍氏遭的孽,曹中丞放任霍氏虐待自己亲女儿,如此不过是他们曹家自食恶果,怨不得别人。” 说到这,她转头看向谢玦:“我总觉得他们早晚都会怀疑到我这里,怀疑是我帮了曹大姑娘。” 谢玦发根一疼,略一偏头便看到是澜哥儿抓了他的头发。 翁璟妩忙放下杯盏,上前拉着澜哥儿的手,说道:“不能抓别人的头发。” 边说边拔着澜哥儿的小手,把他的手心摊开,然后才把谢玦的那一绺发丝从他的小手中拉了出来。 为了避免小家伙再次拽头发,谢玦只得坐下,把好动的小家伙放到腿上,把腰间的玉环娶下给他抓着。 安置好了澜哥儿后,他才端起茶水饮了一口,面色淡然的与妻子道:“他们只是怀疑,找不到证据不能如何。” 翁璟妩却是看得开:“我倒也不怕她们来寻我麻烦,毕竟,确实是我在背后推动的。再说我也不后悔帮了曹大姑娘,既然见到了,就不能视而不见。” 翁璟妩一叹之后,转而好奇的问他:“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这外边都是怎么传曹家的。” 她只听到探子把看到的事情如实阐述了出来,却没说外边是怎么议论曹家的。 谢玦说道:“与你想的八九不离十,因谢家这么一出,都怀疑曹中丞在原配还未亡时,便与妻表妹有了苟且,又说曹家主母想要把继女打死了,免得嫁入皇家压自己一头。” 听着,渐渐地,翁璟妩看着谢玦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趣味。 谢玦说罢,问她:“为何这么看着我?” 翁璟妩调侃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侯爷你也这么爱打听这些闲话?” 谢玦一笑:“不然我怎有话与你聊?” 翁璟妩揶揄他:“倒是会说话了,长嘴了。” 谢玦见她心情这般好,便提议:“你心情畅快了,今日便陪我喝两盅酒,如何?” 翁璟妩想了想,虽然那曹家好坏与自己并无太大的关系,但时下心情甚好,也就应了他。 把澜哥儿交给乳母带后,谢玦沐浴回来,下人已经摆上了饭菜,还有两壶酒。 翁璟妩容易醉酒,所以喝的是桂花酿。而谢玦喝的酒虽不是烈酒,但自然也喝不惯那没什么酒味,反倒是甜味浓郁的桂花酿,故而只能分两壶。 她用了晚膳,也没怎么吃菜,只浅抿桂花酿,偶尔还夹一箸菜给正在吃饭的谢玦。 放下竹箸后,双手拖着下颌看着谢玦用膳,见他无论什么菜都吃,完全不挑嘴,便问:“是不是就没有你不爱吃的菜?” 谢玦抬眸望向她,问:“怎见得没有我不爱吃的菜?” 她道:“我发现我与你同桌而食这么久,无论什么菜你都会吃,从未见过你挑食。” 谢玦沉默了一下,然后看向桌上的几道菜,目光停留在了她刚刚夹给自己的菜肴上。 他指出:“我不喜胡芹,味道较冲,每回食了胡芹,饭后会饮浓茶。” 因他性子颇为清心寡欲,所以她不大知他的喜好,而她恰好喜胡芹,所以平时每隔那么两三天,便能在饭桌上看到胡芹。 她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没有发现半点不喜之色,疑惑道:“那你怎么还吃?” 且愣是没有露出半点不适,她从未发现他这表情能内敛到如此地步。 若是他说假话,她真分辨不出真假。 才与她说:“我也怕疼,怕苦,但因我现在的身份与地位,我就必须得忍受这疼,这苦。” 继而垂眸,执起竹箸夹了胡芹,面色平静地吃下,吞咽后才轻描淡写的道:“不过是一样不喜的食物而已,没有什么不能吃的。” 不就只是说喜好问题么,他怎就扯到这么沉重的话题上去了,怪让人心底堵得慌。 她静默了一下,然后把桌面上的有胡芹的菜挪到了自己的面前,说:“你不爱吃就别逼着自己吃了,在公务上认真便好,在这过日子上还如此苛刻,哪能过得开心。” 谢玦笑了笑,应了她:“好,听你的。” 一会后,翁璟妩还是继续问他:“可还有什么特别不喜的菜?” 谢玦想了想,摇头:“没太在意。” “那下次你再与我说。”提醒后,她端起酒杯又浅抿了一小口。 桃花酿的花香与酒味恰到好处,她不禁多饮了两杯。 不过饮了三杯,便有些晕乎乎的了,她也就没敢多饮。 谢玦饮了半壶酒,也没有什么醉意。 酒足饭饱后,谢玦扶着妻子上了榻,然后招下人进来收拾。 待下人收拾退出屋中后,他才倒了一杯温茶朝里间走去。 停在床边坐了下来,与侧躺着对他笑的妻子。 他硬朗的五官柔和了许多,低声与她道:“喝口茶。” 翁璟妩不算醉,但还是有几分熏熏然。她没有了平日的端庄成熟,反倒爱撒娇。 她声音软绵:“你喂我呀。” 谢玦对上了她略显迷离的杏眸,目光下移,落在她那因饮了酒而艳的唇瓣上。 水眸迷离,红唇微张,隐约可见檀口里边的红艳舌尖。 心思微动,便自己饮了手中的茶水。 含在口中并未吞咽,瞬息之间,他便倾身下去。 唇上有温热的唇感落下,翁璟妩杏眸圆睁。 紧接着有茶水渡了口中,茶水入喉下一息,舌尖便被搅弄了起来。 尚未咽下的茶水被他搅得水声响亮,羞人得紧。 她推了推他的肩膀,却没推动,渐渐地。推的动作变成了攀附。 柔软的双臂缓缓的搂上了他的肩膀,微微扬起上身。 水声啧啧,两唇略一移,牵扯出来的银丝,片息后也断了。 鼻尖轻触鼻尖,额头抵着额头,彼此缓缓喘/息。 片刻后,谢玦开了口,嗓音沙哑:“阿妩,你是否已经接纳我了?” 若是说柔情似水,那么谢玦的这双眼就是两潭深水。 而她在那潭不见底的湖泊中,看到了自己。 她勾起红唇,眼神流露出了妩媚的笑意,美目流转之间带着勾人之意。 她没答,反而柔声问他:“夫君觉得呢?” 一声夫君,所有的答案都尽在了不言之中。 谢玦黑色的眸子中似乎一瞬有光亮生出,唇角也微微扬起。 他伏在了她的耳边,声音带着少有的愉悦:“阿妩。” “嗯?”她应。 “阿妩。” “嗯……?”声音带着些许疑惑。 “阿妩。” 一声声低低沉沉的叫唤窜入耳中,耳根尽管已然酥麻,但翁璟妩却想,他这么一直喊下去,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她却为注意道伏在她耳边男人,嘴角越发往上扬。 下一息,谢玦紧紧的拥住了身/下的妻子,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又喊了一遍。 ——阿妩,我的妻。 八十二章(这辈子的妻与儿都来之不易...) 翁璟妩早间起来的时候, 床外侧的被褥已经凉了,估摸着谢玦离开去上朝已经有好一会了。 她扶着床坐起来时,只觉得腰酸腿也酸。 脑海中浮现昨晚的一幕幕, 也就是谢玦做的荒唐行为,哪怕为人妇多年,她还是被他的行径闹红了脸,脸颊热得厉害。 便是上辈子经验丰富的谢玦,也不曾以唇.舌.来伺候她。 也是, 上辈子, 他那么的强势霸道, 又怎会做这种事? 难道是因为他去了一趟邕州, 把梦梦全了,也梦到了上辈子与他们房/事有关之事, 所以这是释放了天性? 她发现, 在去蛮州的船上之时, 她与谢玦相比,她不过是稍作撩拨,谢玦便是把持不住的那个。 可现在呢, 怎觉得回来之后, 在这房/事上边有了变化。 之前是她让他脸红, 现在却变成了他让她脸红。 想到这,昨晚那活色生香的画面又在脑海中浮现。 谢玦下颌的汗珠滴落到他那块垒分明的铜色腹/肌上,再缓缓往下滑落, 滑落…… 这香/艳的回忆,让她的脸颊更加的滚烫。 翁璟妩忙抬起双手放在了脸颊上降温, 而后暗暗的呼了一口气。 这时她隐约听到了澜哥儿的笑声,想去瞧瞧他, 便喊了明月繁星进来给她梳洗。 早朝散去,朝臣从大殿之中鱼贯而出。 谢玦正与同为朝臣的明国公府表兄说话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唤:“谢侯且留步。” 谢玦脚步一顿,往回望去,便见那曹中丞朝自己走来,眸色微微一沉。 陆家世子道了声:“玦表弟,那我先走了。” 陆家世子前脚刚走,曹中丞便走了上来。 谢玦神色冷淡,漠声问:“曹大人有事?” 曹中丞脸色不大好,眼下还有一圈乌青,显然是昨晚因谢家的事情没有休息好。 他开口道:“谢侯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这处人来人往,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二人走出了二重宫门后,在一旁的庭院停下。 曹中丞开了口:“谢侯的夫人插手到我们曹家的家事之中,是不是有些过了?” 谢玦一下明白了,曹中丞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面色冷淡看向他:“曹中丞的家事,无人想管。” 曹中丞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脸色黑了黑,而后道:“侯夫人可敢在我内人面前解释清楚谢家之事与她无关?” 曹中丞昨晚听妻子说,前几日那永宁侯翁氏来了曹府看大女儿,更是出言威胁了妻子。 妻子琢磨之后,觉得是有那翁氏给大女儿出主意,所以她才会在谢家那处使用苦肉计,没准谢家也是翁氏派人请来的。 若不然谢家怎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那丫头病了就来了? 难道不是早早知道了谢家回来金都,所以才会装病博同情的么? 曹中丞细想过后,也觉得这事里边有蹊跷,故而来试探。 谢玦眼神瞬息锐利,沉声问:“那我且问问曹中丞敢不敢要我妻子的解释?” 曹中丞到底为官多年,虽有一瞬被这年轻的永宁侯震慑到,但面上没有露出端倪,只道:“我为何不敢?” 谢玦手按在了腰封上,看了眼远处走来的内侍,继而收回目光看向曹中丞。 “曹大人内人无德无能,也无诰命,又是继室,也配为我那有诰命的夫人与她做解释?” 曹中丞脸色中有尴尬,也隐有怒意浮现。 这时,又听谢玦说:“即便我妻真做了什么,曹大人何来的脸面质问?为人夫,与妻表妹私通,为人父,放任继室虐待亲女,曹大人……” “谢侯!”曹中丞低喊了一声,随即黑着脸怒道:“你若是侮辱我,污蔑我,莫怪我去寻圣人那处讨要说法!” 谢玦难能浮现冷笑:“真污蔑,还是确有此事?曹大人心知肚明,若是曹大人一口咬定并没有在原配未亡时,与妻表妹私通。也没有放任继室虐待原配所出之女,我倒是有些闲空调查一二,只怕倒是金都传言也会坐实。” 话到最后,谢玦往前一步,附耳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冷飕飕的说道:“但凡金都城有一句我夫人的传言是你们曹家传出来的,我便让曹大人的娘子身败名裂。” 说罢,退后一步。 曹中丞眼睛一睁,再看向谢玦,只见旁人都说正气凛然,沉默寡言的年轻谢侯,眼神里边却有着与他二十来岁不符合的沉稳和算计。 “谢侯,我与你永宁侯府无冤无仇,你们夫妻二人为何如此算计我们曹家!?” 曹中丞转移了谢玦所言的话题,又转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 谢玦敛去冷笑,只余沉敛:“看来我说的,曹大人没听明白,那我便再说最后一遍。” “你们曹家的事情,我们永宁侯府懒得管。再者你们现在虐待的人是皇家的儿媳,是穆王殿下的未婚妻。” 话到最后,不疾不徐的道:“要问,难道不是该去问穆王殿下?” 曹中丞一愣,看了眼了那没有半点说谎迹象的谢玦,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难道穆王才是那个在背后算计曹家的人? 就在曹中丞怀疑之间,身后忽传来内侍的声音:“曹大人,圣人有话,让曹大人到大元殿。” 忽然听到皇帝要见自己,曹中丞知道是所谓何事,所以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脸色也微微泛白。 说罢下颌一颔,做做样子便转身离去。 曹中丞看了眼谢玦那缓步离去的背影,暗暗的呼了一口气,然后才转身朝传话的内侍走去。 * 茶楼之中,小曲悠悠,人虽多且幽静。 雅间之中,穆王一口茶水险些把自己呛断了气。 他缓过来后,看向对面那面色坦荡的表侄,不大敢相信从他那听到的话。 他问微眯眼眸,问:“所以你把表侄媳做的事都推到了本王的身上?” 谢玦淡然反问:“那曹大姑娘可是表叔的未婚妻?” 忽然听到一声表叔,穆王愣了一下后,轻啧一声:“有事表叔,无事穆王殿下,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见风使舵的本事了?你可还是本王认识的木头表侄?” 谢玦浅啜了一口茶水,抬眸望向他:“怎么不是?” 穆王失笑:“从这邕州回来后,你这人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说罢,也不大在意他的改变,而是问他:“对了,你方才所言,就是这金都城都在传的曹家之事,可都是真的?” 谢玦又饮了一口上佳的普洱茶,点头:“今日我试探了曹中丞,说到那些事之事,他有所闪躲,显然是真的。” 穆王眉头紧蹙,道“行径有违伦理,曹家之事着实膈应人,得亏翁娘子出手相助,不然那小姑娘的公道难以讨回,便是往后嫁于我,恐怕我也就只能保她不再被欺辱罢了。” 想起那日在樊家瓦舍的那个怯怯懦懦的小未婚妻,穆王脸色也多了几分凝重。 叹了一口气,而后道:“你说的这事本王来扛着,回去后,与翁娘子也道一声谢,毕竟那曹大姑娘也是我未过门的王妃。” 谢玦点头,问:“这事一闹,太后娘娘可还会认同这婚事?” 穆王淡然道:“曹家的那小姑娘倒是挺好的,本王若不换,母后也不会多加干预。” 饮了两杯茶,谢玦又问:“殿下的手臂如何了?” 说起这事,穆王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在袍子之下,有夹板夹着,袖子遮掩后也看不出来。 穆王说道:“得亏有你与我说的这人,他说我的手臂尚有挽救的可能。”说到这,又不禁感慨道:“能人还真的喜欢隐于山水或是市井,庙堂之上真正有本事的人已经不多了。” 一杯茶水之后,站了起来,说道:“未婚妻病中,还发生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本王理应去瞧瞧,就不陪你了,等日后再挑个日子设宴谢你。” 谢玦也站了起来,说:“设宴便不必了,我也不留了,要回去陪妻儿了。” 穆王见到表侄脸上的笑意,啧啧称奇:“原来你这木头人也是会笑的。” 谢玦沉吟了一息,道:“毕竟我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更是一个只想有妻有儿陪伴左右过日子的平凡人罢了。” 穆王一笑:“你这身上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了,表兄与表嫂在九泉之下也不用那么担忧了。” 说罢轻拍了拍谢玦的肩头,继而先行出了雅间。 烟火气么。 自己身上有没有烟火气,谢玦不知道,但他只知道这辈子的妻与儿都来之不易,他不想再有任何的闪失,所以时下万般珍惜与他们相处的每一刻。 八十三章(与她无关的变故...) 阴沉了好几日, 今日终于放晴,天气也暖和了许多。 昨日翁璟妩便与老太太说好了今日要去明国公府的,只是她起得晚了, 梳妆的时候都有些手忙脚乱,好在也没耽误时辰。 明国公府的老太太每个月都设下茶宴,邀些老姊妹过来品茶唠嗑。 平时老太太到明国公府,翁璟妩都会陪着,也会带上澜哥儿。 澜哥儿生得虽白白胖胖的, 但胜在长得很精致, 且又爱笑, 在这茶宴上讨人喜得很, 就似那小吉祥宝,人人都想抱一抱, 摸一摸。 对此, 澜哥儿皆是来者不拒, 这也更加的招人爱了。 澜哥儿这欢脱的性子与他父亲那冷冰冰的性子形成了很是鲜明的对比。 便是明国公府的陆老太太也常笑说这父子俩也就长得像,但性子却是南辕北辙,半点都不沾边。 与几个老太太请了安后, 便去与其他几家的儿媳说说话。 因昨日曹家与梁州谢家的事情在金都城闹得厉害, 所以这茶席上都在说这事。 “我听我家夫君说, 下朝后圣人好似单独见了曹中丞,估摸着是说昨日的事情。” 另一人接话道:“原本吧,这算是家丑, 圣人或许顶多苛责几句,可那曹大姑娘是天家定下的儿媳, 哪容得他们这么的放肆,更别说先前的赐婚时, 曹家做出了那不大厚道事情了。” 不管是之前,还是昨日之事,曹家所为,都已成为了金都贵胄们的笑柄。 翁璟妩猜测霍氏确实是在她表姐还在世的时候就与表姐夫苟且上了,所以看不长远,做事也欠缺道德。 眼界与德行也就止步于那个阶段了。 明国公府的儿媳,也就是翁璟妩的表嫂看向她,疑惑的道:“不过早间我夫君与你夫君说话的时候,那曹中丞忽然喊了谢侯,也不知二人去说了什么。” 听到曹中丞找了谢玦,翁璟妩心下微动,面上佯装露出疑惑之色:“这曹大人为什么寻我家侯爷?” 想了一下后,才恍然大悟:“我前些天宴请曹大姑娘过府,然后曹家说她病了,我便去看望了,会不会是因这事,他们曹家觉着我有什么坏心思?” 旁人闻言,忙道:“呸呸呸,什么坏心思对于他们曹家来说,都坏不过他们的心肠。” 说罢,又是轻蔑的道:“他们曹家的心是脏的,看人的也都是脏的。” 翁璟妩一叹,说道:“我去看了曹大姑娘,才发现她不是病了,而是……罢了,那些事就不说了。” 其他几人似乎从这话里边听出了别的,有人好奇,压低声音问:“该不是真的被那霍氏把曹大姑娘打得没了半条命吧?” 翁璟妩摇头:“那倒不是,好像是因曹三姑娘讨要什么东西,曹大姑娘不给,躲避的时候摔倒了,也就崴了脚,不便出门。我去看望后离开了,之后曹家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便不知道了。” 翁璟妩没有说太多,但在座都是人精,便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也能猜出一些弯弯绕绕。 明国公府的儿媳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曹三姑娘呀,模样是顶好的,但也不知同年纪的姑娘,她得罪了多少,我家的九妹还曾因被那曹三姑娘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简而言之,便是脾气不大好,也不大聪明,连国公府的姑娘,还是连圣人都颇为赞赏的陆九姑娘都敢得罪了,她这为人处世着实不大好? 如此姑娘,没几个高门敢娶回去做儿媳。 说到曹三姑娘的为人,几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半会后,有人好奇:“且不说这门婚事如何,就说这以后曹大姑娘出嫁的话,是从曹家出门,还是从梁州谢家出门呢?” 另一人说道:“我看呀,婚事还在的话,曹家若是会做人,便会把那原配留给曹大姑娘的嫁妆还回去,加以保证好生待曹大姑娘,再八抬大轿把人接回去,总归离婚期也就只有两个月左右,谢家也不会真把人带走。” 翁璟妩给澜哥儿喂了些清水,唇角微微勾起。 今日之后,曹家被敲打得厉害,自然是费尽心思都要把嫡长女接回去,且往后只能把曹素琴当祖宗一样供着,敢怒不敢再言,更别说是虐打了。 唠嗑了许久后,她们提议要去赏睡莲,翁璟妩带着澜哥儿,也就没有去凑热闹。 坐了一会后,早间进了宫的陆九姑娘也回来了,走入了花园,不见其他人,只见表嫂和小表侄在。 她喜爱这个爱笑的玉娃娃,忙走进了凉亭中,喊了一声“表嫂”后,便逗弄着玉娃娃。 翁璟妩把澜哥儿给陆九姑娘抱着逗。 陆九姑娘抱着澜哥儿玩了一会,然后才问:“表嫂,其他人呢?” 翁璟妩回他:“她们去赏睡莲了,我带着澜哥儿,也就没有去。” 陆九姑娘听说她们去赏莲,便知她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便坐到表嫂的对面,神神秘秘的说:“表嫂,我与你说一说这宫里头的事。” 翁璟妩闻言,琢磨了一下,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又是曹家的事情?” 陆九姑娘讶异道:“表嫂怎么知道的……”忽然反应过来:“方才大家都在说?” 翁璟妩点了点头:“对,方才我们都在说这事。” 陆九姑娘撇了撇嘴,但随即又道:“我说的是宫里边的事情,曹家的事情闹到宫里去了,今日我进宫给姑祖母请安的时候,姑祖母很是生气。” “而且圣人也派了内侍过来说了对曹中丞的处罚。说曹中丞私德有亏,不配纠察百僚,故而降一阶,从四品工部侍郎,罚奉三年年。” 工部,与百官没有多大的关系,在六部的位置中处于最末。 且罚奉三年,可见圣人确是极为盛怒。 陆九姑娘似反应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事还没有下旨,表嫂先莫要与别人说。” 翁璟妩点头:“自然不会与别人说。” 陆九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有些激动的道:“对了,姑祖母还派了大宫女去曹府,传了口谕说霍氏德行有亏,掌嘴五十以儆效尤,若是之后再有此事,便不轻饶。” 翁璟妩想了想,问:“那婚事呢?” 翁璟妩虽想看到曹家的报应,但穆王与曹大姑娘这对上辈子的夫妻,她不想因她的缘故而拆散了。 陆九姑娘摇了摇头:“不知道呢,姑祖母其实有些想作废,但其实还是得看穆王表叔的想法了。” 说到穆王,陆九姑娘有些不确定:“我听说穆王表叔的手好像还是有救的。” 又听陆九姑娘说:“就今日,姑祖母被曹家的事气得攻心,请来了太医,我在一旁听着,听到了太医说穆王的手似乎有一点知觉了,说什么那庞大夫医术着实精湛,连他自愧不如。” 说罢,她怀中的玉娃娃伸手要去抓桌上的杯盏,她忙把杯盏推得远了些。 再抬头,便见表嫂神色心不在焉的,她喊道:“表嫂,怎么了?” 翁璟妩回神,随即露出了温婉一笑:“无事,就是没想到太医都无计可施了,可却忽然有希望了,着实让人惊喜。” 陆九姑娘也点头:“若是这手真能治好,也不知穆王表叔还能不能看得上曹家大姑娘。” “虽然曹大姑娘怯懦了些,但其实性子也挺好的,与她相处也不用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再者模样也不差,至于管家的话,后边也可以慢慢调/教。” 翁璟妩点头一笑,应:“曹大姑娘确实挺好的。” 她记得上辈子穆王的手,是直到成婚后都没有治好,而是在她守寡的第二年后才寻来的庞大夫。 且还因时隔太久才治,所以始终恢复不到原来的程度,只能恢复六七成。 若是现在就开始治了,那也不至于只能恢复六七成…… 因为帮穆王治手的大夫神秘得紧,她上辈子也只知姓庞,但再多的信息便不知道了,所以也对穆王的手疾爱莫能助。 可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姓庞的大夫提前出现了? 忽然出现了未知的变故,翁璟妩心下没了底,心底也有所警惕。 从明国公府回去的时候,翁璟妩也是一直心不在焉的。 送老太太回了院子后,她也回了褚玉苑。 回到房中,谢玦正在软塌旁看着兵书,见她回来,便阖上兵书放到一旁,起身去把她怀里的澜哥儿抱到了怀中。 翁璟妩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谢玦,心底之下更是复杂。 谢玦察觉到妻子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便问:“怎么了?” 翁璟妩在犹豫该不该和谢玦说穆王的事情,只是在回来的一路上她揣测了很多。 穆王的变故是她一点也没有参与进去的。 既然她没有参与进去,那就是有别人参与了。 而与她有奇遇的,她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谢玦。 可谢绝早在穆王治手之前就已经战死了,算是做梦,或是与她一同回来的,也不可能知道那庞大夫的事情。 尽管如此,她回想谢玦从邕州回来之后总有一些地方不对劲。因为这些不对劲,她选择暂时瞒下穆王的事。 翁璟妩面上也不显,只问:“听说曹中丞找了你,他是不是怀疑到我这里来了?” 妻子今日去了明国公府,听说了这事倒也不奇怪。 他屏退了明月繁星,然后才说:“我误导了曹中丞,让他怀疑这事是穆王做的。” 翁璟妩闻言,杏眸一睁,露出惊愕之色:“你把脏水泼到穆王的身上去了,你、你怎就这么大的胆子?!” 谢玦摸摸了儿子的小脸蛋,安抚妻子道:“你莫急,先听我说。” “好,我不急,你说。”嘴上说不急,但却心说谢玦这胆子真是包天了,连圣人的亲胞弟都敢这么的坑,也不怕被责问。 谢玦道:“今日我去寻了穆王,已经把这事与他说清楚了,穆王明事理,你为他未婚妻出头,他自是不在意的把这事扛了下来,还让我向你道谢。” 翁璟妩面露怀疑:“你说的可是真的?” 谢玦见她那担忧的模样,忍俊不禁,一笑:“真的。” 翁璟妩还是不怎么相信:“该不是你哄的吧?”想了想,又道:“或是穆王哄你说不在意的。” 她心底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去穆王府赔个礼,道个歉了。 谢玦:“若你不信,我们寻给时间去拜访穆王殿下,如何?” 他这话,倒是说到了翁璟妩心坎上。 不管是假的不在意,还是真的不在意,总该上门表个态,道个谢也是应该的。 八十四章(试探穆王) 第一日从曹家把外孙女接出来后, 在看到外孙女身上的伤痕,谢老太太对那霍氏的怒意更甚。 曹素芩年幼的时候或许见过自己的外祖母,但现在已不记得了。 望向床边的老太太, 她怯生生的试探一喊:“外祖母?” 谢老太太怒过之后,又因外孙女这怯怯的一声外祖母而彻底红了眼,上前抱住了外孙女。 许久后,老太太才告诉孙女这些年来她每年生辰, 谢家都会送去生辰礼, 每年都想见见她, 可都被她给拒了。 曹素芩说道她从来没有收到过生辰礼, 也没有听说过有谁要见她,每年的生辰都是自己过的。 谢老太太闻言, 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骂自己被那霍氏耍得团团转了。 因这事, 谢老太太自责一宿未眠,饭也没吃。无论儿子儿媳,孙子怎么劝, 还是连一口饭都没吃。 第二日, 穆王前来探望, 顺道来拜访,这着实让谢家人都暗暗一惊。 他们都还道自昨日的事情后,天家的婚事怕是要黄了。 谢家夫妻更是商量过了, 若是黄了,便把这外甥女接去梁州, 再给她寻一门当地的亲,也好照看。 穆王前来, 先拜过了谢家老夫人,然后便去瞧了小未婚妻。 曹素芩刚喝着药,听说有人要进来,她应了声。 而后隔着屏风,影影绰绰之间似乎看见进屋的是穆王,惊得被汤药呛得咳嗽了许久。 穆王在屏风外听到剧烈咳嗽声,带以歉意说道:“倒是本王把你给吓着了。” 咳嗽缓过来后,曹素芩连连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的,和殿下无关。” 见她缓过来了,穆王便问:“曹姑娘的身体如何了?” 曹素芩声音轻轻软软的应:“好很多了,多谢殿下关心。” 穆王想了想,然后温言道:“若你要回曹家待嫁,那么回到曹家后,便莫要再怕你父亲继母,如何舒心如何来,不仅有你外祖母家给你撑腰,也还有本王给你撑腰。” 听闻这话,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心头蓦然一颤。 她抬头,悄悄地往屏风外望出去,看到那高大伟岸的身影,脸颊微微发烫,心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缓缓蔓延。 小半会后,她才轻声的应了一声“好”。 这些天下来,有翁娘子废心思帮她,有外祖母和舅舅舅妈,表弟给她撑腰,现在穆王殿下也说会给她做靠山,她心底有说不出的浓浓的感动。 她不为自己,也要为帮她的那些人挣一口气,绝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懦弱了,不然她也没脸见他们了。 片刻后,穆王问:“可方便与本王单独说几句话?” 曹素芩莫名信任穆王,听到他这么说,也不多想,看向伺候她的婢女,吩咐:“你先出去一会。” 为避嫌,房门未阖,婢女也候在了屋门外。 穆王低声道:“这次梁州谢家的事情,永宁侯告诉我,是翁娘子帮的你。” 曹素芩一怔,又听穆王说:“永宁侯不想让曹家的人寻翁娘子的麻烦,所以便托我把这事认下,往后若是谁人试探你,你也尽管说是本王帮的你。” 几息后,屏风内传出女子温温柔柔的声音:“我是不是给翁娘子造成麻烦了?” 穆王一笑:“倒是没有,你父亲和继母倒不至于敢找永宁侯夫人的麻烦,但永宁侯护妻心切,本王倒是能理解。” 曹素芩想了一会,又应了一声“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还有一事。”穆王徐徐说道:“至于你与本王的亲事,照样作数,不用在乎旁人怎么说。” 曹素芩脸颊染上绯红,不自觉的抓着腿上的被衾,只用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翁璟妩因穆王手臂一事,这两三日下来总是有些心事重重。 若是穆王也与她一样,或是与谢玦那样有所际遇,但却为何没有帮助曹家大姑娘? 他们也是恩爱夫妻,甚至还四年抱俩,生下了一双儿女。 穆王为人光明仁和,若是真的有什么际遇,必定会帮自己的妻子。 可曹素芩是她在相帮,所以,穆王并没有什么际遇,有际遇的还是别人。 甚至,这个庞大夫都是别人给他寻来的。 翁璟妩现在就是个无头苍蝇,不知把怀疑目标放到哪里去。 想着想着,着实没有怀疑的对象,她不知怎的又把目标放到了谢玦的身上去。 毕竟,谢玦也差不多有和她一样的际遇,她不怀疑他,还能怀疑谁? 再说了,以谢玦从邕州回来这段时日来的变化,好似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再者他与穆王似乎比上辈子还要交好,这次穆王还应下谢玦说要帮她,如何让她不去多想? 但若是谢玦给穆王引荐的庞大夫,可时间又对不上。 琢磨来琢磨去,怀疑之中也有诸多说不通的疑点,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她得去查证。 翁璟妩失神揣摩之间,腿上似乎有软乎乎的东西搭了上来,她回神低下头一望。 只见在软塌上睡觉的澜哥儿不知何时睡醒了。趴到了她的腿上,仰着圆圆的小脑袋瓜子,懵懵懂懂的望着她,咧着嘴儿憨憨的笑着。 她心下一软,抚了抚他的小脑袋,把他抱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笑意。 笑意维持一会后,淡了下来,她复杂地望着怀里的儿子。 像是对着儿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澜哥儿,你爹爹似乎真的有事瞒着阿娘,若是你爹爹真在瞒着一些什么事情,阿娘该如何做?” 这辈子的谢玦去了一趟邕州后,上辈子的他回来了。。 她记得在蛮州乞巧节,她醉酒时说过,他若是回来了,最好一直不要让她知晓,不然她有可能做不到坦然。 她也想起谢玦连不喜吃的胡芹都能面色自若的吃下去,更别说是在她面前演戏了。 他不想让她看出端倪,她可能真看不来。 再说他回来这事,其实从邕州回来后早有苗头,只是她总是不想往哪方面去想。 可现在因穆王的事,她又不得不把这事摆到台面上琢磨。 现在,得从穆王与那庞大夫身上下手,只要知道是谁把庞大夫引荐给穆王的,一切都会有答案。 但愿,与谢玦无关。 翁璟妩不打算等谢玦休沐后再去寻穆王道谢,她要自觉去寻。 常在茶席或是宴席上听说那穆王爱去樊家瓦舍,也爱去回香茗茶楼吃茶听戏。 她让人去香茗茶楼查看了一番,若穆王在茶楼,便定下一间雅间。 打探消息回来的下人说穆王确实在茶楼,她便也就出了门。 来了茶楼,在雅间中坐了一会,才起身去了穆王的雅间。 穆王在雅间中,从窗台望出大堂下边,台上弹着曲儿的琵琶女。 这时,有下人来传,说是永宁侯府的翁娘子也在茶楼,见殿下也在,故来给殿下问好。 穆王一愣,暗道这男女有别,也不用特意来问好的。 雅间中有下人,窗门敞开,倒也无妨,便也就让人把人请了进来。 翁璟妩进了屋中,福了福身:“殿下万福。” 穆王笑道:“翁娘子不必多礼,与阿玦一块喊我表叔便可。” 翁璟妩直了身子后,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我听下人说殿下也在茶楼,便也就过来问好,顺道过来问一问殿下的手治得如何了?” 穆王一愣,下意识的问:“可是阿玦与你说的?” 翁璟妩心下微疑,谢玦是知道的? 但为何却从未与她提起过? 翁璟妩也不正面回答,只说:“听说庞大夫的医术了得,能接常人不能治之断骨,殿下得庞大夫治手,也不必担心治不好。” 穆王微微挑眉,暗道这翁娘子怎也知道庞大夫的事情? 可为何谢玦却不让他透露?他们夫妻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敛了敛心思,说:“庞大夫确实医术精湛,只是淡薄名利,若是重声名,恐怕早名满天下。” 翁璟妩温婉一笑:“夫君也是这么说的。” 说着话的时候,她是望着穆王的。 穆王神色如常的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嗓音清润的说道:“这世上有本事却不在乎功名利禄的人,少之又少,而这庞大夫便是其中一个。” 翁璟妩微微敛下眼眸。 穆王淡然的反应,似乎丝毫不奇怪谢玦是如何得知那庞大夫是淡薄名利的人。 好似……他知道谢玦认识庞大夫一样。 翁璟妩心下颇为沉重。 试探至此便罢了,毕竟对方是皇亲,不便再深究。 她转回原来的问题,问:“那殿下的手如何了,” 穆王如实道:“庞大夫道虽然不能恢复如初,但恢复个九成是没有问题的。” 九成,原比六七成要高出了许多。 翁璟妩一笑:“听到陆九表妹说殿下的手能治好,我便好奇了,望殿下莫要怪罪。” 穆王眉梢一跳,问她:“不是阿玦与你说的?” 翁璟妩笑意渐淡,摇了头:“夫君倒是没与我说过殿下的手能治好。” 她也不多说了,只说:“我也是过来一问,如今知晓了答案,便也就不扰殿下看戏了。” 说着,便福了福身,转身从雅间出去了。 人离开了,穆王却略有所思的望着雅间房门,片刻后,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这谢玦的娘子,在试探他。 这夫妻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就是一个大夫,怎觉得谢玦在瞒着什么大事情一般? 他答应过谢玦,不能把这事说出去,但因太医帮他看手的时候,看出能治好,便问了问,他只说有能人,并未明确说是谁。 可谁知他手能治好一事传到了母后那处,母后便派了人去调查那能人是谁,所以才会知道了庞大夫的存在。 谢玦似乎不想让他娘子知晓,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知道了,也不知这事严不严重? 琢磨了一下,他连戏也不听了,起了身出了雅间。 翁璟妩视线病不看戏台,而是透过微敞的窗牗往楼梯处望去。 见穆王从楼梯下楼,她脸色平静的端起一杯香茗抿了一口。 约莫过了两刻后,明月从外边走入了屋中,说道:“娘子,方才奴婢在北城门处盯着,确实看到穆王殿下出了城。” 北城门,是去骁骑军军营的方向。 现在不足以证明谢玦就是给穆王引荐庞大夫的人。 翁璟妩放下杯盏,眸色幽深。 她起了身,颇为心疲的道:“回府吧。” 回府该准备下一步了。 八十五章(你到底是哪一个谢玦...) 已经是十月了, 离南去邕州平乱的时日也无多了,所以谢玦在军事训练这一块上更为苛刻,为的就是到时能百人去就百人回, 千人去就千人回。 晌午过后,稍作休息时,有将士来传,说是穆王来寻。 他几乎每日都回城, 若有什么事, 大可等他回城再差个人来说便好, 也不必亲自来这军中找他。 心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想了想后,便让小兵去把人接入主帐, 他则按着腰间的刀柄转身朝着主帐大步走去。 正卸下上身的薄甲, 穆王便入了帐中。 把薄甲挂上了架子上, 转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拱手一揖:“见过穆……” 话还未落,穆王便忙把他抬起了他的手:“别整这些虚的了, 本王来这里是想与你说, 今日本王在茶楼见着你的娘子。” 谢玦眸色敛了敛, 随而不动声色地问:“阿妩去见了表叔?” 穆王脸色沉重地点了头:“不及来见本王,还试探了本王。” 谢玦眉头一蹙,眼神多了几分凝重:“她试探的可是庞大夫与我是否有认识?” 穆王原本还觉得可能没什么, 顶多就是夫妻吵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 可看见谢玦的脸色变得严峻,他也不禁也紧张了起来。 穆王应道:“她一开始就问本王的手臂如何了, 我便讶异,问是不是你说的。可她没有正面来说,反而是试探了你与庞大夫是否认识,我以为你们夫妻都认识庞大夫,一时不察便露了馅。” 话到最后,穆王面露担忧:“这事严不严重?” 与别人而言不严重,但于他而言却极为严重。 谢玦眼神沉了沉,道了声:“表叔,恕我不能招待你了,石校尉会招待你,我先行回城了。” 说罢,也不换衣服了,直接穿上一件外衫,拿上腰刀就匆匆往帐外走去。 看着谢玦匆匆离去的背影,穆王便知这事确实严重了,心下也生出了愧疚。 谢玦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侯府,到了府门外翻下马后就直接拿着马鞭疾步往府中走去。 回了褚玉苑,打开房门却不见妻子。 他又去了隔壁屋子,也不见澜哥儿。 他招来了下人,问:“娘子和小公子呢?” 下人回道:“一个时辰前,娘子收拾了行李,带着小公子出了府。” 谢玦脸色一沉,厉声问:“可说去了何处?!” 下人被侯爷忽变了的脸色吓了一跳,忐忑地回道:“主母也没说什么,就让人准备了两辆马车,然后搬了一些行李,带了十来个护卫,明月和繁星两个姐姐,还有伺候小公子的乳母就离府了。” 听了下人的话,谢玦蓦然转身,一句话也没说,大步流星往院子外走去。 他面上的神色依旧冷冷沉沉的,但那匆匆急急的步伐已显示他急切心情。 西霖见到侯爷,急忙跟了上去,语速极快的道:“东墨已经出城去寻了侯爷,想要告知侯爷娘子离开的消息,娘子不知怎的,从两个时辰前从府外回来时便有些不对劲,只让人收拾行李,然后要去哪里都没有说,搬出行李后就离了府。” 闻言,谢玦的脚下的步伐更快,快得西霖只能跟着小跑。 出了府门后,马都还没牵走,谢玦径直扯过缰绳往翻身上马,问了门卫主母所坐的马车往那个方向离开的。 门卫所指的方向在西边,若她要回云县,无非就是马车或是坐船。 澜哥儿还不到一岁,还是坐船妥当。 谢玦心思一定,没等任何随从,策马就往运河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谢玦到了码头,四处张望,并未在码头上看见船停靠,只有一些极小的船。 思索了片刻后,立刻翻身下马。 找了脚夫,给了他银子,让他把马带回永宁侯府后,便上了一艘小船,与船夫道:“以最快的速度顺流而去。” 船夫原本见男人急匆匆之色,想坐地起价,但不经意看见男人脚下的军靴,还有袖口处有将士才会绑着的护腕,船夫脸色微变。 咽了咽口水后,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默默地把系船柱上的缆绳解开,然后划船离岸。 看了眼站在船头高大男人,船夫战战兢兢的问:“不知官爷去哪里?” “顺流去就行。”谢玦眉头紧蹙,手心握紧腰间的刀柄,目光急迫地往前望去。 “船家快回来!”岸边忽然传来高声呼喊。 船夫往有一段距离的岸上望去,有些纳闷,怎感觉岸上的姑娘在喊他? 第二声的时候,谢玦似乎察觉到了这声音熟悉,他便转身往回望去。 在看到岸上的人时,瞳孔微微一缩,随而沉声道:“回去!” 船夫:…… 感情这是官爷吃饱了撑着耍他玩的? 船夫敢怒不敢言,只能掉头往回走。 岸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妻子身边的婢女明月。 明月还在,便说明阿妩并没有离开金都。 船靠了岸,谢玦跳上了岸,大步走到明月身前,神色沉沉,问:“娘子呢?” 明月福了福身子后,往一个方向望去。 谢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见离码头甚远的一棵树底下停了一辆马车。 谢玦不假思索,立即往马车疾步而去。 他此刻到底有迫切,约莫也就只有他自己知晓。 走到马车前,暗暗呼吸了一口气,才上前掀开了帘子。 可帘子掀开的时候,眼睛骤然一睁,脸色也瞬间凝住。 车厢内竟空无一人。 明月也追了过来,喘着气说道:“侯爷,奴婢还没说完呢,娘子说了,侯爷要见她,便坐上这马车。” 谢玦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 总归妻子还是在金都的。 想到这,谢玦撩袍上了马车。 帘子垂下后,明月也上坐上了车板子,与车夫道:“走吧。” 马车缓缓启程。 车厢内的谢玦闭上双眸叹了一口气。 或许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阿妩没有回云县。 不过一刻多,马车停在了一家二进的院子外。 谢玦从车上下来,随着明月入了院中。 望着这雅致的小院,眉心微蹙。 他倒是不知道妻子什么时候在金都城置办了这么一处小院。 不过一会,便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屋外。 明月道:“娘子就在屋中等着侯爷。” 说罢,一欠身,然后退到了三丈之外。 谢玦看了眼其他下人,都离得这屋子远远的,显然是阿妩安排的。 他收敛心神,抬手敲了敲房门。 片刻后,屋中传出轻声的一声:“进。” 谢玦推开房门,抬眼望去,只见那声势甚大离开家中的妻子,这时正在屋中煮着茶。 见他来了,翁璟妩也就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提起茶壶,往摆好的杯盏中倒入了一杯茶水,淡淡的开了口:“坐吧。” 谢玦走到桌前,板直着腰坐了下里,心情复杂。 “你都猜到了?”他问。 翁璟妩饮了一口茶水,放下杯盏后,才抬眸看向眼前的枕边人。 她说:“我出门的时候,我要去何处,谁都没有说。” 谢玦默了默。 其实在岸边见到明月的时候,他便明白了过来。 所谓的收拾东西离开了,不过是她在试探他。 若是他也是从上辈子回来的,那他就会想到是事情兜不住了,被她发现了,所以她气得要回云县。他一着急,一时间也不会过多揣测,只想赶紧去码头把她追回来。 她为了试探,所以才会让人在码头上等着他。 他若去了,便十有八/九坐实了她的猜想。 谢玦闭上了双眸呼了一口气。 翁璟妩面色沉静的道:“我说过,你要么就瞒得彻底,千万不要让我知道。让我知道了,我就不会稀里糊涂的过日子,我会彻底的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停顿了两息之后,也呼出了一口气,开口问:“现在,你该与我坦白了,这也是我给你的唯一一次机会。” 话到最后,她声音有些无力:“谢玦,你莫骗我。” 翁璟妩几乎没有连名带姓的喊过谢玦。 谢玦睁开了双眼,目光悠远的望向自己的妻子。 他问:“你希望我是战死后回来的谢玦,还是没有回来的谢玦? 翁璟妩没有回答他,只是桌下的手握得有些紧。 他的问题,她注定回答不了了。 上辈子,他死得那么惨烈,值得重生一回。 可这辈子,让她放下所有芥蒂的人,却是这一辈子的谢玦呀。 让她的感情死灰复燃的也是这辈子的谢玦。 眼睛不禁酸涩,略一眨眼,想要敛去所有的情绪,可微红的双眼出卖了她的情绪。 谢玦忽然起身,两步走上前,拉起了她的手,蓦然把她拉起,拉入怀中。 翁璟妩用力推他:“趁着我还能好好说话,你给我放开!” “那就不要好好说话。”他低声道。 翁璟妩一听到这话,心下一瞬间崩溃。 她不知道自己崩溃的是什么,就是难受,心里堵得慌。 难受得握着拳头,在谢玦的胸口前捶打了一拳,一拳又一拳。 速度逐渐快了起来,她崩溃地抡着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骂道:“你就不该让我察觉出端倪的!你就该瞒我一辈子的!你个混蛋,弄出了那么个女人孩子后,没有半点解释就有去无回,让旁人看尽我笑话,让我守寡五年,更让我芥蒂五年,你就是个坏种!你就是个混蛋!” 后面骂谢玦坏种混蛋的两句话骂得声嘶力竭,声音也传出了屋外。 她不停地打着他,似乎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在这一瞬间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骂过后,她尚有理智压低了声音继续重复的骂他:“混蛋,坏种!” 她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口,打得直到手没有了力气之时,她蓦地拉起了他的手,对着他手掌就发狠的张口地咬了上去,那股狠劲比她回来时第一日咬的那口要狠上许多,她这回似乎真的要从他的手上咬下一口肉才肯罢休。 谢玦眉头疼得紧皱,但还是咬着牙忍耐着,压抑着,却是没有半点阻止她的意思。 只是听到方才她所骂的,望着她的眼中有着无尽的愧疚,与压抑许久不敢表露半分的眷念,眼眶也渐渐泛红。 直到她咬累了,他才蓦然抬手紧紧的抱着他,霸道地把她锁在了怀里,哑声道:“阿妩,我虽是上辈子的谢玦,但也是这辈子的谢玦,我一直都是我。” 八十六章(坦白) “阿妩, 我虽是上辈子的谢玦,但也是这辈子的谢玦,我一直都是我。” 听到这云里雾里的话, 翁璟妩是茫然的。 什么叫做是上辈子的谢玦,也是这辈子的谢玦? 错愕之间,情绪反而逐渐平缓了过来。 她抬起湿红的眼眸,颤动了好几下憋下眼泪后,才声音微颤问:“你什么意思?” 谢玦松开了她, 翁璟妩也就后退了两步, 望进他那似乎有几分伤感的黑眸中, 看得她有几分恍惚。 她已然分不清眼前的谢玦是哪一辈子的谢玦了。 这一刻, 她在他的身上看得到上辈子那种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影子, 可又看大了他这辈子改变之后的柔和。 谢玦面色认真, 低声与她说道:“今日, 你想知道的,我都与你坦白。” 她发泄过后,心底堵着的气也顺了些许, 多年主母的理智与沉稳也都恢复了过来。 她坐下, 正要倒茶, 谢玦却先她一步端起了茶壶,在她的杯盏中倒入七分满的热茶。 谢玦静静地望着妻子,没有先急着解释, 只等她缓过来后再开口。 翁璟妩默默地端起茶水浅抿,余光落在被她咬过的手上, 她咬得狠,却丝毫没察觉到见了红, 现在想起饮茶前口中有淡淡的铁锈味,现下已然被茶水冲散。 他的手掌那大鱼际的地方,隐隐有血丝溢在了表面,但他却没有半点在意的感觉。 是了,不管是哪辈子的谢玦,都是不知道疼的,一直都是那个冲锋陷阵,不惧危险的谢玦。 一杯茶水见了底后,她抬眸望向他:“你说吧。” 谢玦在她饮茶时候就想好了从何处说起。 他开始说道:“我有这辈子与你相处过,或是做出改变的所有记忆,但……”他默了默后,才道:“但战死的那辈子的记忆,我也全有。 翁璟妩目露惊诧,这显而易见的事情,她却没有仔细去想过。 他几乎瞒过了她,若非不是为了帮助穆王,恐怕也不会露出端倪。 他既能瞒得住她,他已然恢复全部记忆,有可能是上辈子的自己回来的事情,那么就说明他也还是这辈子的谢玦,不然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她。 谢玦继而说道:“不仅仅只是记忆,就是记忆里头那种被下属背叛,身死邕州的悲与绝望,后悔都像是似切身感受一般,我欺骗不了自己只是做梦,我是真的经历过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一开始就与我……?”翁璟妩愕然的话音一止,让他自己来说。 谢玦明白她想说什么,颔首“嗯”了一声:“或许在我第一次做梦的时候,我便与你一样,只是我死过一回了,可能与你不一样,所以记忆才会断断续续的情形出现,直到去到战亡之地,记忆才如潮水一般瞬间涌现。” 翁璟妩微微眯起了眼眸,却是抓住了重点。 她沉默了片刻后,又问他:“你怎确定我真的就是没有任何意外就回来了?” 她好像没仔细与他说过她回来的细节。 谢玦垂了垂眼帘,端起了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水,一口饮进,冷却的茶水有淡淡的苦涩。 谢玦放下杯盏后,他才抬起头与她的目光相视,缓缓启口:“那五年,我一直都在。” 翁璟妩杏眸微微睁大,有一瞬没反应过来,脸色茫然的“嗯?”了一声。 但两息之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杏眸圆睁,神色怔忪。 心下似有惊涛浪潮扑来,把她拍得眩目震耳的。 半晌过后,她神色恍惚的望着他:“你说,那五年你一直都在?” 所以他才会梦到战亡后发生的事情,也才会对武晰,二婶他们生出厌恶,更是看到了妻子是如何把这永宁侯府看起来,因为他也是旁观者。 这答案,让翁璟妩一时不知怎么接受,眼前的人,明明每日都出现在她面前。 但听到他的话后,她却也恍惚了,他们之间有好似多年没见过一般。 许久后,翁璟妩手肘支着桌面,把脸埋进双手之中。 他说他一直都在,那么这五年的时间,难道就他一个鬼魂孤寂的游荡在这永宁侯府…… 没有想象中害怕与渗人,反倒心头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 她没有抬头,只声音干哑的问:“就你自己一个人?” “嗯,就我自己一个。”对于这一事,他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翁璟妩忽然不知该怎么说,更不知该说什么,沉重窒息的感觉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一直以来都怨他,怨英娘的事情,怨他冷淡。 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对英娘的事情其实没有那么的怨,因为她很明白他不会做那等违背诺言的事情,冷淡这一块,他本就是冰块,如何能融化? 而她怨的,在意的一直都是他明明说好的要活着回来的,可回来的只有他那残破的尸体。 他为什么就不能活着回来? 为什么回来的竟只是他的魂? 惨烈的死法与这漫长得似没有尽头的孤独。 他的遭遇让她怎么能继续去怨他? 眼底泛酸,比方才还红,还湿,掌心都被眼眶溢出的眼泪所沾湿。 “阿妩……”他低低唤了一声。 “你先别……别喊我。”她的声音很压抑,像是哭了。 谢玦心头微微一动,他问:“你在心疼我?” 翁璟妩一抹泪,抬起头,盈着莹莹泪水瞪了他一眼:“鬼才心疼你……”话一出来,忽然想起方才他说的话,又低下了头,声音干哑:“你别理我,让我好好缓一缓。” 说罢,她转过了身,背对着他,抬起手抹了抹眼尾的几滴泪,暗暗吐息,让自己情绪快些平静下来。 屋里静谧,唯有不远处江上的水浪声传来,日头渐渐西移,透过窗上的菱花格子照射进了屋中,落在地上,黄昏软和的日柔落入屋中,也略显寂寥。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后忽然多了一堵散发着热息的人墙,不多时,她落入了他的怀中。 谢玦从身后拥住了她,什么都没有说。 一刻后,忽然一声响亮的哭声打破了这宁静。 是澜哥儿! 翁璟妩瞬间恢复清明,蓦地把他推开,站了起来,面色担忧:“澜哥儿在陌生的地方醒来,没见着我,自是怕的。” 说着便理了理发髻,立即往屋外走去,谢玦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谢玦随着她走过院子,到了里院后,她推开了一间屋子,跨入屋中。 乳娘正抱着澜哥儿在哄,看主母和侯爷一同进来,愣了下后,回过神来忙道:“小公子一醒来,好似发现不再侯府,也不见主母,便哭闹不止。” 翁璟妩把澜哥儿抱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哄道:“阿娘在这呢,澜哥儿不怕。” 闭着眼哭的澜哥儿听到了阿娘的声音,哭唧唧的睁开了眼,看到了是阿娘,猛地扑在阿娘的肩膀上,小手紧紧拽着阿娘的衣领,扁着嘴儿一抽一抽的,好似被扔下了一样,委屈得紧。 谢玦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眼神柔和。 似乎感觉得出来是谁在抚摸自己,澜哥儿踌躇了一会,还是扭过小脑袋往沈一旁望去,在见到是爹爹的时候,金豆豆又挂到了眼尾,扁着嘴的,巴巴的望着爹爹。 要是会说话,他肯定会开口告状了。 谢玦淡淡一笑,温声道:“怎似个小哭包一样。”说着,看向妻子,说:“你说我们谢家祖孙三点都是一样不大讨人喜的性子,怎到了澜哥儿这里就这般爱哭且惹人爱。” 翁璟妩抬起目光望了他一眼,只一眼后又低下头哄着澜哥儿。 半晌后,她看向乳娘,吩咐:“你去让大家伙感觉把宅子里的东西都整理好,早些时候回府。” 乳母应声退下,谢玦问:“这宅子怎么回事?” 发泄过了,也听到了他的来龙去脉,能接受的程度比猜测到他有可能回来前要快,要好。 “是送给阿兄的宅子,他在金都没有落脚处,回侯府或是外边租赁院子不大妥当。” 金都城是天子脚下,寸金寸土,就以阿兄现在的军饷,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在金都城定下一个院子。 想了想,她与谢玦道:“你别与阿兄说,往后只说是租赁的院子,不然他不住。” 谢玦瞧了眼她,迟疑了一息,才问:“你不气了?” 翁璟妩斜眼睨他:“你想让我气?” 谢玦摇头:“这样就很好。” 翁璟妩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到:“你欺瞒我这事,我今日也耍了你这么一回,就这两件事我们扯平了。” 谢玦薄唇微微一勾。 若能让她消气,倒是多被耍几回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翁璟妩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奇怪的望向谢玦,她问:“你一直留在侯府,一直陪在我左右?” 谢玦点头:“几乎都在。” 翁璟妩沉默一下,又问:“那晚上你会在哪里?” 谢玦:“自然在屋中,不然我能去哪?”说到这,他露出了淡淡的苦笑:“我除了侯府,已然无处可去了,再者我的惦挂都在侯府,如何能不回来。” 翁璟妩想说的并不是这一件事,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她把澜哥儿放入了他的怀中,待他保稳后,伸手捂住了澜哥儿的耳朵,“夜深人静之时,漫漫长夜之时,我做的事情,你看在了眼里?” 虽不说是什么事情,但谢玦很快就放了过来,抱着澜哥儿转身背对了她,微微一点头,耳轮廓微微泛红…… 翁璟妩:…… 他若是上辈子的记忆都恢复了,那他就应该知晓自己是什么一个样的人,他现在竟然在她的面前装纯情…… 但她随即想起上辈子那些个孤独空虚的漫漫长夜,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上总是会有寂寞的时候,作为寡妇的她便也就只能自己来动手,自供自足。 可这都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欲到浓时,她也没有过别人,所以在那个时候喊出来的只能是谢玦他。 与谢玦虽是夫妻,但一想到他就在床边上,她就羞耻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她面红耳赤的警告谢玦:“你不许提,也不许拿这事来笑话我,更不许回想。” 谢玦止住了脑海中的那些香艳的记忆,然后艰难的点了点头。 不许提不许笑话倒是没问题,只是这不许回想可能很困难。 八十七章(和自己和他和解...) 黄昏之时, 翁璟妩随着谢玦从宅子出来,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一身虎头小棉衣的澜哥儿便坐在他爹爹的腿上,好奇地从微卷帷帘的窗子往外望去, 对外边的一切都感到稀奇,可能看到他感兴趣的,便伸出手想要往外抓去,发出咿呀咿呀的愉悦笑声。 翁璟妩看着儿子的纯真,嘴角也微弯, 目光不经意一抬, 与谢玦对上了视线。 一对上视线, 她便移开了目光, 扭身便把手搭在了窗槛,趴了下来, 也往窗外望了出去。 现在已是黄昏, 天际红霞绯艳浓烈, 翁璟妩却没什么心思去观赏。 她从算计谢玦让他坦白的那一刻起,全然没有去想过他一开始就已经回来了的可能性。 没想到过,也就没有想过怎么应对他。 更别说, 她守寡的那五年, 他还一直待在她的身旁。 她守寡的那些年头, 为了保住永宁侯府的基业,也开始挂上虚伪的面具与高门贵眷们结交。 因有皇后太后他们的扶持,那些看她笑话, 且先前看不起她的贵眷也都只能与她交好。 交好中倒是有那么一两个真性情的。 有与她一样守寡的高门贵妇,私地里曾劝她, 说她这么年轻就守一辈子的寡着实不划算,还不如偷偷地在外边养一个嘴甜听话的男宠。 她那时要是一下没坚定真的养了个男宠, 这谢玦回来的第一件事会不会是直接抹了她的脖子? 这么一想,翁璟妩都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这且别说,还有便是她时常在他的牌位前骂他,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琢磨来琢磨去,翁璟妩忽然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劲。 明明她才是受了委屈的人,怎么现在却一个劲的想谢玦是否看到听到了些什么不好的? 谢玦眼中映着妻子的背影,眸色幽幽。 他因陪伴在她的身边五年,所以知道她的艰辛,知道她的不易。 很多个沉静的夜晚,她在闱帐之内卸下伪装后,抱膝在角落之中,无声无息地落着泪。 他想要把她拥入怀中,他想去安慰她,可这些他都做不了。 那时,在那漫长的一千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谢玦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但却不止一次厌恶活着那时候的自己。 能抱着她,能安慰她的时候,他却总是错过了,也更是没学学如何去安慰人。 她从未离开过蛮州,从未离开过爹娘的身边,而从云县到金都的时候,他没有想过陪着她去适应这个陌生的地方。 在孩子没了的时候,他在军中丝毫不知情,错过了陪她的机会,只留她自己一个人熬过了失子之痛。 英娘的事情,他没有给足解释,总想着还有机会,等他回来解释再也不迟。 可却永远没有机会解释,看着她因英娘的事情被折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去邕州,到了那身死之地时,所有的记忆都恢复后见她的第一面,除却对她安全的迫切外,他也怕她看出端倪。 他想了许多弥补她的方法,帮岳父升官,给她最好的陪伴,体贴她,顺着她。 可无论如何,他都知道对她的伤害都已经造成了,所以不敢轻易暴露。 自接管侯府后,他的性子越发的冷静淡漠,对所有事情都没有畏惧的情绪,可他却怕她知道他其实是与她一样的,怕她依旧拒她千里之外。他伪装着,唯恐稍有不慎便破坏了现在一家三口美好的平衡。 可对于表叔穆王的手臂,他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如今,便是方才坦白了,她并没有那么抗拒他,可他面上平静,但心底还是有所忐忑。 或许在云县时,他也喜欢妻子,只是这喜欢并未有多深。 可在那五年里,他日日夜夜陪着她,对她的感情也是在那时日渐浓郁。 那一千七百多个日夜,他那虚无缥缈的世界,也就唯有她而已。 现在因为在意,更怕失去,所以不安。 马车平缓前行,一路无话,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天色已暗,才回到侯府。 侯府上下都在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侯爷急匆匆的回了侯府,又匆匆的离府? 老太太听了这事后,便让下人去褚玉苑问是什么情况。 翁璟妩早做了安排了人去应付老太太。 老太太一旦差人来过问,就说她准备了一处宅子让兄长住下,好让他说亲,现在她则是把早前采买的东西送到宅子那边去。 回到院中,下人上前说今日侯爷忽然急匆匆的离府惊着了老太太。 翁璟妩便也就带着澜哥儿与谢玦一同去老太太的院子再多做一次解释。 “想是我没交代清楚,府中的人也没说清楚,让夫君误以为我是收拾行李会云县了。” 她说得自然,全然没有看出半点说谎的痕迹。 只有她与谢玦知道她今日离去的原因,只要谢玦不拆穿,便没有人会知道。 老太太疑惑地看向了孙子,问:“你怎就认为孙媳收拾东西是回云县了?” 谢玦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平淡,无甚表情。 “这些天在房里惹阿妩不高兴,便误以为她一气之下回了云县。”说着,转头看向了妻子。 翁璟妩觉得这话听着有几分奇怪,但一时也察觉不出来哪里奇怪。 琢磨间,抬头看向了老太太,只见老太太面色一愣,愣了愣之后好似明白了些什么,轻咳了两声,看向孙子,劝道:“年轻人血气方刚,祖母也明白,但这更要节制,过度掏空了身子如何是好。” 到底是过来人了,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谢家的男人都是从戎,哪方面的需求自是会比寻常男子要来得强。 她年轻的时候都扛不住当将军的丈夫了,更别说身板子比她年轻时要瘦弱一些的孙媳。 明白过来的翁璟妩:…… 她算是反应过来他那话怎么听着有几分奇怪了。 这人到底是怎么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一点也不正经的话的? 总归是糊弄过去了,她也不与他计较,只低着头佯装羞涩。 老太太的这事解决了,也就留下来陪她用个晚膳。 晚膳后,翁璟妩去陪着澜哥儿沐浴,待澜哥儿小睡后,她才去沐浴,整个过程都没与谢玦有过交流。 直到上榻就寝,从他身上跨过,在里边坐了下来后,她才看向那整晚目光都黏在她身上的谢玦。 谢玦“嗯”了一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冷静了半个晚上,她也全然缓过来了。 和离也不至于,往后还要过日子,这次过去了,也没有了什么可堵心的了。 她叹了口气道,轻缓的道:“我不计较了。” 这话,犹如三月的春风,轻轻拂过湖面,落入了谢玦耳中。 翁璟妩收回目光,拉起被衾盖到了自己的身上,也递给他一角。 谢玦目光在被衾上停顿了一瞬后,才伸手接过,盖到了腿上。 现在不过十月左右,才入冬,对谢玦来说还算不得冷,但那被衾改下,暖的不仅仅是他的腿。 翁璟妩入了被窝,躺下后望着帐顶,说道:“过去你有错,我也不能说自己全然没有错。再者你的痛苦也不见得比我少,虽然也不是我造成的,可总归你比我可怜多了。” 屋外烛火柔和,他背对着外边的光亮,昏暗柔和了他的轮廓,发髻半披,也多了几分慵懒,此时此刻倒是没有了半点军人的冷硬。 “所以,你是真的在可怜我?”谢玦低头问她。 “你在意?”她反问。 谢玦点了头,道:“我承认,我很在意,我希望不仅仅只是可怜。” 翁璟妩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给了他想要的答案:“确实不仅仅是可怜,且我觉得我们没有到翻脸的程度。” 她停了一下,垂眸后想了想,又继续道:“曾经我以为若是你真的回来了,我会很难接受,可真到了这么一天,也就是今天,我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还是那句话,往日已逝,着眼明日,活在过去除了让我痛苦外,我想不到有什么好处。” 说罢,抬眼看向他,平静的说道:“但是我刚刚知道这件事,显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接受,你给我一些天来适应。你也不必多虑,更不要分心,训练好将士们,等去邕州平乱的时候,打个胜仗回来。” 她也明白,若是与谢玦冷战下去,只怕除了让她自己不好受外,也会让他心不在军务上,从而疏忽了练兵。 就今日而言,穆王找他说了试探的事情,他便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又那么慌急的赶往码头。 听明月说,她过去喊侯爷的时候,侯爷都已经风疾火燎上了小船。 听到明月所言,她知道军务在谢玦心底早已不是第一位了。 而他已经决定在明年继续出兵邕州,便不容有半点的差池,现在,没有什么比应战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谢玦漆黑如墨的眸子紧锁着妻子柔和的脸庞,听了她这些话,心中对她的欢喜好似更甚。 她从来就不是个任性的人,那五年时间里,他是看着她如何一步步的成长成一个沉稳,明事理的主母的,也是因此,他的视线再也挪不开了。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没有变。 谢玦不言地也躺了下来,被衾之下的手略一动,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他低声道:“阿妩,对不起。” 时隔一世的道歉,终于在这时说了出来。 翁璟妩到底没有挣脱他的手,若是这时拒绝了,她方才说的话便不可信了。 她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了,但对他的感情,却复杂得很。 说不爱了,可这一辈子一年多的相处后,她很难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些感情,真的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理得清楚的。 所以她现在先只当他是丈夫,是孩子的父亲,不说情爱,这样的话,她也能更快的接受他回来了的事实。 她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也和过去的谢玦和解了。 八十八章(日常哄人) 自谢玦与翁璟妩坦白后, 他们的日子倒是没有什么改变。 只是翁璟妩偶尔望着谢玦的时候会恍惚,会抑制不住的想起上辈子与他见过的最后一面。 那么惨烈的最后的一面,她怎么能忘? 也有可能是因为刚刚知晓他回来, 所以暂时对于这一幕的记忆才会格外的鲜明,或许等过一些时日便会慢慢地适应,淡忘。 因为那送走他的那一瞬记忆深刻,不想回忆,所以她还没仔细询问过他在身死后, 是如何从邕州回来的, 又是如何得知治穆王手的那位庞大夫。 她想等自己彻底适应这一幕的记忆后, 再问也不迟。 再说穆王担忧自己的原因导致表侄夫妻不和, 特意等谢玦休沐的时候邀他到茶楼去细问。 一杯茶水之后,穆王面露愧疚:“翁娘子反应如何?有没有与你吵起来?” 谢玦抿了一口茶水放下杯盏后, 轻摇了摇头:“她很阔达, 没有与我计较。” 这是谢玦恢复全部记忆之后, 完全不敢去想的一个可能性。 穆王听他这话,眉尾跳了跳,似乎听出了些什么。 他斟酌的问:“你这样正直的性子, 总不该做了什么对不起表侄媳的事情吧?比如, 在外边与其他女子……” 但随即肃严褪去, 被沉静取代,又说:“但我却是有愧于她。” 穆王沉吟了一下,道:“毕竟是你们夫妻的是, 本王便不多过问你们到底有什么矛盾,只是若是需要到本王帮忙的地方, 尽管说便是。” 上辈子, 他亲眼看过,侯府落败,墙倒众人推。但也是有人雪中送炭的,而穆王便是其中之一。 骁骑军的遗孀,困难的,他也都会伸手帮助。 在宴席之上,若无人与阿妩往来,坐冷板凳的时候,穆王便会让穆王妃与阿妩交好。 所以,他不可能明知穆王的手臂几乎能恢复如初,却放任不管。 九成几乎与过去无异,但六成的话,却使不上太大的力气,也算半残疾。 如今因祸得福,与阿妩说开后,他也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从邕州回来后,谢玦的睡得并不好。 起初的那几日,宿在她的身旁,几乎整宿整宿没睡。 一是因她遇险。他若是再晚一些,不知道还能不能救下她。 二是因恢复的那些个记忆后对她的万般愧疚,也有对她隐瞒的愧疚。 饮了几杯茶后,谢玦忽然问道:“表叔可知有什么哄姑娘家高兴的法子?” 穆王闻言,眨了眨眼,问:“可是要讨你那娘子的欢心?” 到底是自己的原因,让夫妻二人吵了架,穆王心里有愧,对这表侄的事情自然上心的。 他说:“本王虽未成婚,但到底也比你懂女人。” 茶楼二楼虽清净,可到底是茶楼,还是会有杂音的。 穆王为了能避免谢玦听恰了,所以站起身走到了谢玦的身旁坐下,复而到他耳边,好似在说隐瞒的事一样。 谢玦越听,眉头就越皱,待穆王退后后,他目光怀疑地看向穆王。 穆王拍他的肩膀:“你还别不信,本王可是在后宫长大的,信你表叔的,准没错。” 谢玦摇头:“先前,洛小郡王与表叔说了差不多的话,也是让我送女子喜爱的东西,但效果甚微。” 穆王纳闷:“没道理呀,不可能没用的,若是没用,那便是你礼没送对,又或是话没说对……” 顿了顿,穆王挑眉看向谢玦:“你且说说看都送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其实,谢玦不大想提起还未全部恢复记忆时做的蠢事。 他自己回想,也知道大概问题出在了哪里。 谢玦别开视线,清咳了两声,才开了口:“我直接与她说,我在哄她。” 半晌后,他摇头道:“知道你直接,却不知你直接到这地步,翁娘子嫁给你的时候,肯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之前,就被你这副好样貌给欺骗了。” 阿妩在他的牌位前后悔过,说她就不该贪图他长得好看,就忽略了他那十棍子都打不出一句好话的性子,要是再重来一回,宁愿嫁一个普通人,也不要再嫁给他。 那时,谢玦就站在她的身边,心情复杂。 其实心情最复杂的则是听到有人劝自己的妻子养男宠。 他本无意偷听,但就是碰巧听到了。 他那时已是亡故之人,虽不想看到,但也不反对她改嫁,但却不同意她去养男宠。 她便是再改嫁给别人为妻,他也希望是风风光光的,没有任何的污点。 但若是养了男宠,只怕往后再改嫁,也会成为别人的把柄。 这时,穆王与他说道:“你按我说的再试试,没用的话再寻我。” 谢玦思绪回笼,还是接受了穆王的建议,起了身,一拱手:“那我先行回去了。” 穆王摆手:“去吧去吧,和表侄媳和好后,与本王说一声,本王也安心一些。” 谢玦点了头,然后转身出了雅间。 临近年节,翁璟妩既要开始着实准备下人的赏银和奖赏,还要准备好给人拜年的年礼,或别人来拜年要招待的菜单,和瓜果,回礼。 这些是其次,就是庄子和铺子的账本也要清算了。 自管家后,她便拿了侯府一部分的银钱去开铺子,多了六七年的阅历,自是知道开什么铺子会比较赚银子。 她也拿了一部分谢玦给的银钱投入了铺子里,这大半年过去了,虽赚得不多,但赚头还在后头呢,她也不着急。 忙碌了起来,倒是无暇想起谢玦的事情了。 一日忙碌,泡了个热汤后,身心舒缓。 擦拭着湿发从浴间出来,屋中没有谢玦的身影,她略为纳闷。 从坦白到现在都已经有四五日了,这些天,谢玦每日都准时回来,第二日天还未亮就出门了。 能在家中,他就不会出去。今日他休沐,穆王虽邀他过去,但也也已经是两个时辰前的事情了,怎么这会还没回来? 她道了一声进,房门推开,随而有婢女端着各式各样的锦盒从外走近,飘散着淡淡的香气。 她擦着湿发的动作一顿,在两个婢女把精致的盒子端进来后,谢玦也进了屋子。 翁璟妩看了眼桌面上的锦盒,再看了眼谢玦,忽然就想起了她初知道他猜到了她重回这辈子,她也知他做梦的那会,他也送了她好些礼,然后说了一句让她现在都记忆犹新的话。 ——他说:我在哄你。 不出意外,他现在这行为,还是想哄她。 婢女退下后。 翁璟妩看向桌面上二十多个精致的盒子,又抬眼看了眼谢玦,笑了笑:“怎么,又想哄我了?” 谢玦听出了话语中的揶揄,忽然有些怀疑穆王所言不靠谱。 穆王所言,和那洛小郡王相差无几,但也有区别。 谢玦笑了笑,嗓音低沉道:“我想哄你开心,” 翁璟妩呆了呆。 这话礼的字虽然与之前的差不多,但因为多了后边两个字,让人感觉却大有不同。 前者“我在哄你”,好像他在哄她,她就要接受似的,且也像是在述说公务一样,正儿八经的。 但现在这句……听着像是甜言蜜语。 翁璟妩听出了分别,不禁掩唇扑哧一笑,说道:“呀,二十二年岁的侯爷与二十九岁的侯爷果真不同,都学会如何哄人了。” 说哄她的时候,谢玦也还算是二十二岁。 现在恢复记忆,再加上那五年和回来的一年,他可不就是二十九岁么,算起来,她现在可不比他大了。 谢玦听出了她的揶揄,但心情却是很好。 她会开玩笑了,就是渐渐在适应了。 谢玦与她说:“那五年,倒不是白白过的。” 说着,看向锦盒,说:“我去了金都城最大的三家胭脂铺子,把铺子里边所有口脂的颜色都买了一份,共二十二份。” 听到他的话,翁璟妩脸上的笑意微滞,然后露出了几分惊诧:“口脂?” 谢玦点。 翁璟妩转头看向桌面的十几个锦盒,颇为感兴趣地上前坐了下来,把擦发的棉巾放到了一旁,然后打开锦盒,把里边的放胭脂的小瓷器取出。 这些胭脂不仅锦盒精致,便是小瓷罐都好看得很,看得让人心喜。 谢玦站到了妻子的身后,拿起了棉帕,动作轻缓地给她擦拭发尾 看她的神色,似乎比送她首饰还要喜悦。 穆王说,比起送一盒两盒胭脂,还不如把所有好看与不好看的口脂都买下,做成一整套送给她。 或许一盒两盒的没什么兴趣,但女人这拥有了一套这样的口脂,其实是与喜好练武的男人拥有了一整架兵器的惊喜是一样的。 穆王这么说,谢玦便明白了。 翁璟妩眉眼弯弯,嘴角也微微上扬,好似把一日的疲惫都忘却了。 也不待谢玦把自己的发上的水滴擦干,便端起了一个托盘,朝着里间走去,她心情甚是愉悦的道:“今日,我要把这所有口脂都试了。” 坐到梳妆台前后,她又说:“我还真从未有过一次试用这么多口脂的颜色。” 说着打开一盒口脂抹到了唇上。 口脂是檀色,很浅的颜色,几乎与唇色差不多,但又比唇色红了一些,涂抹上之后,因没有梳发髻,只披散着一头乌丝,所以这口脂怪清新的。 正要起身去洗干净口脂,谢玦便端着另一个托盘走了过来,同时还递给她一块湿帕子,眼底噙笑,低声道:“继续试吧。” 看着妻子这喜悦至极的模样,谢玦倒是佩服起了穆王,他对女子的心思揣摩得很准确,洛小郡王不如穆王。 谢玦也知道了往后要是想要哄妻子高兴,到底要找谁要建议了。 八十九章(谢玦与穆王的算计...) 翁璟妩外出采买的时候, 听到旁人谈起曹家的事情。 也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说穆王的手臂并未真的残废, 都道太医说了,穆王的手臂大概休养个一年半载便能恢复如初。 这手要是好了,多得是想要嫁给他的女子,更不必再维持着和曹家的婚约了。 但始料未及的是,穆王就只认定了那曹家大姑娘, 对外说圣旨已下, 金口玉言, 自然不能当儿戏。 那曹家许是被敲打怕了, 再者穆王的手也不残了,曹家家主怎么可能放过讨好这个女婿? 故而曹家上下不止派了一回人去接曹大姑娘接回去待嫁。 第一次, 曹家就派了个管事去, 梁州谢家直接不见, 只派了个下人出来——曹家家主和主母,还有作为弟弟妹妹的都不来接长姐,显然是诚意不够。 曹家没法, 第二日几乎全家都去了客栈。 但谢家又说没有八抬大轿, 不然不走。 曹家无法, 又赶紧去安排了八抬大轿。 翁璟妩也让明月去打听了一下,倒是没听到嫁妆和嫁衣的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但有谢家在,倒是不担心曹素芩会吃亏。 想了想曹大姑娘被谢家接到客栈那么久都没有去看望过, 现在都已经回去了,她该不该去看一回? 翁璟妩琢磨了一会后, 去买了一些礼,然后去曹家看望曹素芩。 曹家霍氏听说永宁侯夫人过来见她的那继女, 虽不甘心继女与如此贵人往来,但现在的他们家已经不能再得罪任何一家比他们有地位的达官贵胄了。 更别说谢家老太太还没离开金都,若是被老太太知道外孙女又挨了欺负,估摸着还得闹,霍氏是真的怕了。 翁璟妩随着曹家下人进了府,走着走着,便发现不是之前去那偏僻小院的路了。 上回走了许久,这回不过是半刻就到了。不是之前的小院,而是比先前要宽敞漂亮的院子。 领路来的婢女在院子外停下,又有面生的婢女走了过来,柔声说:“奴婢给夫人带路。” 翁璟妩看了眼婢女,虽低着头,但腰背确实挺直的,不像是普通的婢女。 随着婢女入了院中后,翁璟妩问:“好似现在没有在曹大姑娘身旁见过你。” 婢女上半身半转,对着翁璟妩恭敬回道:“回夫人 ,奴婢是梁州来的,先前伺候的是梁州谢府的老夫人。” 原来是谢家老太太身边的人,难怪感觉不一样。 婢女又说:“除却奴婢外,现在伺候姑娘的还有几人都是梁州来的,老夫人也派了几个护卫给姑娘差使。” 翁璟妩估摸谢家也是放心不下外孙女一个人回这贼窝,所以才会让亲近的人陪着曹素芩回来了。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要防着那霍氏耍阴招。 “你家姑娘还要在曹府住上一个余月,这段时日谨慎些。” 现在曹家家主被降职,霍氏很快也会发现她女儿因名声而嫁不到高门去,只怕会狗急了跳墙,破罐子破摔。 婢女应:“老夫人也如此嘱咐过了,奴婢等自是不敢掉以轻心。” 才走近廊下,便听见屋中忽然传出骂声。 “你能嫁给穆王,不过是我让给你的,你少得意了。你瞧着吧,以你这样没什么才华,样貌也不是绝好的人就算嫁入皇家,只会比在曹家过得更加艰辛。” 片刻后,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婚事不是你让给我的,是你百般嫌弃,更不惜装病来躲避,你若是再乱说,我就与穆王说出这事。” “你、你胡说八道,我警告你,你若是敢乱嚼舌根,我就与你不死不休!” “那你也别乱说才是。”声音轻轻柔柔的,好似还是那个软弱的小姑娘,但这话里话外可一点也不软弱。 曹大姑娘有了给自己底气的人后,不是那等软弱无能的性子,翁璟妩也颇感欣慰。 房门打开,翁璟妩正走上檐阶,与刚要从房中出来的曹三姑娘对上了视线。 曹家这三姑娘容貌艳丽,在这金都城里也是出挑的,若是性子好,她母亲也是个好相与的,不知有多少抢着与曹家结亲的。 曹三姑娘见到翁璟妩,忽想起方才在屋中与曹素芩的对话,面色一变。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问:“不知夫人何时到的,又都听到了些什么?” 翁璟妩面色淡淡,道:“从你说婚事是你让给曹大姑娘那会开始。” 曹三姑娘脸色一白,心慌之际,又听到翁璟妩说:“后面那些话,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翁璟妩说罢,往屋中走去,在走到她身旁的时候,脚步略顿,低声道:“我听夫君说,穆王似乎喜欢的是曹大姑娘这个人,对曹三姑娘似乎没有什么印象,所以曹三姑娘切莫自作多情。” 说罢,收回目光略过她,缓步走入了屋中。 那曹三姑娘听到这些话,好似在说她不如那模样比她差,琴棋书画都没有她能耐的长姐。她顿时脸都黑了,暗暗撰紧了手心。她心道那是她没有出现过在穆王的面前,自然是没什么印象,若是出现了,谁好谁不好还不一定呢! 刚想要开口,但身旁的婢女却是使劲摇头。 她又想起了母亲百般劝说,让她稍作忍耐,还有不久那丫头就出嫁了,总归她在穆王府不见会在曹家好,就由着她去吧。 曹三姑娘转头瞪了一眼后,才愤怒地跨过门槛离去。 翁璟妩入了屋中后,坐着的曹素芩,脸上露出了笑意,连忙站起走了过来,惊喜道:“侯夫人你怎么来了?!” 翁璟妩笑道:“今日出门听说你已经回了曹府,我便过来瞧瞧你。” 说着话的时候,瞧到屋中的架子上挂着一套华丽的嫁衣。 她走了过去,赞叹道:“可真漂亮。” 曹素芩走到她身旁,说道:“原本宫中要准备一袭新嫁衣,但穆王殿下知道我已故的阿娘留给了我一套嫁衣,所以进宫与太后娘娘商量了,让我穿着这嫁衣出嫁,待入了穆王府后,再换上王妃所着的嫁衣拜堂。” 说到这,她看向华美的嫁衣,脸上露出了柔柔笑意:“能穿着阿娘给我留下的嫁衣出门,我便觉得阿娘看着我出嫁。” 她知道阿娘疼她的,所以才会在病入膏肓之时,还念念不忘的给她准备嫁衣。 曹素芩引她落座,倒了茶水后,翁璟妩问她:“嫁妆都要回来了?” 曹素芩摇了摇头:“阿娘嫁妆单子上有很多物件都已经不见了,想是被我继母拿去送人或是换银子了,但因着是我舅母陪我回来清点的嫁妆,所以不见的物件,便让继母用银子补上。” “你继母愿意割肉给你银子?”翁璟妩问。 曹素芩压低声音道:“我外祖母和祖母似乎有继母的把柄,所以她不敢不应。” 翁璟妩抬眸望向她的脸,只见她脸上的笑意明朗了许多。 有人关心着,被重视着,整个人都阳光了不少。 翁璟妩提醒:“虽然如此,但还是小心些,毕竟你父亲被贬了官,你继母还得配不少的银子,而且你那三妹未必能高嫁,久而久之恐会迁怒于你。” 曹素芩静默了下来,轻点了点头:“我会小心的,总归也待不了多久了。” 许是因为信任翁璟妩,所以她又说:“我对曹家,没有半点留恋。” 翁璟妩轻叹。 是呀,这个地方给曹素芩带来了十几年的痛苦,生父更是没有给过她半点温暖,她怎会有半点的留恋? 与曹大姑娘说了些话后,她也告了辞。 * 穆王与曹家大姑娘的婚事是在元宵的后一天。 侯府上下皆去了穆王府赴宴。 婚宴之上,男女分席而坐。 戏台之上,声乐喜庆,台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穆王满面喜意,旁人敬酒,他只道是手臂在治,不便饮酒,所以他双手端茶,以茶代酒回礼。 但一直以茶代酒,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不够尽兴,所以便拉了人给他挡酒。 谢玦便是他拉去挡酒的其中一个人。 翁璟妩看见谢玦给穆王挡酒,有些诧异,心道谢玦那样不爱凑热闹的性子,怎会愿意去挡酒? 虽然纳闷,但看见他一杯接着一杯饮酒,心里还是多了几分担忧,便让下人去提醒他一下,莫要饮太多酒,量力而为。 下人传了话,谢玦点了头,说他晓得了。 下人离去后,穆王把他拉到一旁,问:“你娘子都与说了什么?” 谢玦多少都有了些醉意,但眼神还是清明的,“让我少饮酒。” 穆王一笑:“少饮些也行,但多少都得再饮个几十杯才成,然后晚上你便可借着醉意……”话到即止,看了眼表侄,二人都明白这后边的话是什么意思。 前两日,谢玦在宫中见了穆王。 穆王见他似乎冷着脸,便开了玩笑,调侃说他总该不会是因为从夫妻吵架到现在,都没有与自己的妻子亲密过吧,所以才这么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话一出来,便陷入了冗长的沉默,答案不言而喻。 自知有自己的缘故,心下更有愧了,穆王便又给他出了注意,也就有了挡酒这一幕。 谢玦一直以为自己是正派的人,而穆王是温润如斯的正人君子。 但现在正派的自己和那温润的正人君子密谋的事情,却不过是为了他夫妻房中的事情。估摸着看到他们凑到一块商议事情的众人,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到那方面去。 二人说罢,穆王领着谢玦继续与旁人敬酒。 夜色略深,已到了散席的时候。 下人把谢玦扶上马车的时候,翁璟妩人都愣了,满车的酒气,他整个人都醉醺醺的。 外边冰天雪地的,她还是把车帘给打开散酒气了,冷风灌入时,也吹散了不少的酒气。 她把醉醺醺的谢玦扶坐了下来,颦眉道:“都让你少喝点了,怎还喝那么多?” 谢玦靠在了她的肩上,半醉半醒的呢喃道:“不好推辞。” 翁璟妩本想再训他几句,但转头看向他,只见俊美的脸上有细碎的光亮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平日紧绷着的脸。 想到过完年后,他越发的沉默寡言了,也逐渐地留在军中,每回回来,都疲惫得厉害,她不用多加揣测,也知他这是为何。 眼看着还有数个月就要去邕州了,那一战让他战败,让他身亡之地,也是众多将士儿郎的埋骨之地,他如何能放松? 心下不忍,便只轻声劝道:“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半个时辰后,回了侯府,谢玦的醉意也只有六分,尚且清醒。 沐浴回来后,酒又醒了些,估摸醉意也只剩下四分。 虽然没多醉,但毕竟比不得清醒的时候。 在翁璟妩沐浴回来,梳顺了长发走到床榻旁的时候,帐帘里卒然伸出了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瞬息拉上了她的手腕,把她给拽入了帐中。 地转天旋间,翁璟妩已经被两条肌肉起伏的圈在了中间。 昏暗的帐内,她惊愕间抬头望去,只见上方的谢玦脸色晦暗不明,眸中似有幽光。 谢玦声音沙哑的询问:“阿妩,可以吗?” 似乎有些紧张。 不知何时,谢玦身上的衣裳早已经脱了,从滚动的喉结往下望去,胸膛与腰腹块垒分明,恰有光亮从微微敞开的帐帘照入,那一线光亮也落在他的手臂与胸口上,充斥着满满的男人气息。 翁璟妩咽了咽口水,有一瞬的不解,为何要这么小心谨慎,但下一瞬似乎明白了过来。 在蛮州的时候,她说过若是被她发现他也是回来的,便不让他再碰她了,他竟然还记到了现在。 难怪这两个月下来,那般重/欲的他,却是一直没碰她,她还当他是为了去邕州平乱的事情才会这样的…… 目光再度暼了眼那满是惑感的强壮体魄,她挪开了目光,低声道:“我又没说不可以……” 谢玦幽黑的眸子中瞬息有了光亮,嘴角扬起的下一瞬,蓦然伏下了身子…… * 寒冷的晚上,借着月色的微弱光亮,有一个浑身狼狈的妇人拉一个孩子神色惊慌的逃跑下山。 妇人转回头看向山上,见有火光亮起,更加惊恐不已。 想起男人在血泊之中交给她的东西,告诉她,让她把这东西交付给邕州知府,她和儿子下半生便会衣食无忧。 想到这,妇人摸了摸/胸口的地方,确定了东西还在,暗暗了呼了一口气,她没有半点伤心,眼中只有毅然决然,她抱起孩子踉跄地往山下继续逃跑。 而妇人这时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她是不会把这东西交给邕州知府的,她要的不是衣食无忧,而是荣华富贵,只有去金都才能有荣华富贵! 只要找到那个人便好了,他会帮她的,也必须要帮她,因为是他欠她的! 第九十章(乖巧的澜哥儿(半日常)...) 绿意青翠,花香袭人的庭院中有孩童的欢笑声传出了墙外。 明月端着糕点与牛乳茶从巷子走过,听到笑声, 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走过巷子,从月门而入,绕过院中的小径后,便见在树荫之下,自家主子正在陪着小主子走动。 刚学会走路不久的澜哥儿, 最喜欢的就是爹爹阿娘在远处张开双臂等着他, 他每回都会朝着爹爹阿娘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扑通地一下扑入怀中, 再发出清脆的笑声。 笑够了之后,奶声奶气的“阿娘, 阿娘”的喊着, 可爱得不行。 翁璟妩抱住了香香软软的澜哥儿, 在他的脸上吧唧了一口,笑着夸奖道:“澜哥儿真厉害,都会跑了。” 澜哥儿也学着阿娘亲自己的样子, 也在阿娘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 然后就乐呵呵的傻笑着。 翁璟妩眼神瞬间就亮了, 心里似裹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把澜哥儿抱了起来,笑吟吟的道:“你怎么那么乖呢。” “阿、阿娘亲亲……”才一岁多大的澜哥儿说话还不大利索, 有些口齿不清,但不影响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说着话的时候,还会把另一边没被亲过的脸颊凑上前。 他这可爱童真的举动, 让翁璟妩乐得很,又亲了亲他软乎乎的脸。 明月把牛乳茶和点心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道:“娘子,牛乳茶做好了。” 听到牛乳茶几个字,许是知道甜甜的,澜哥儿兴奋举着手的重复喊道:“牛牛,牛牛。” 翁璟妩抱着他走到桌子前,把他放到了有护栏的高椅中。 一旁的乳母忙拿了湿帕给小公子擦拭干净两只小手。 澜哥儿很乖,都没有闹,而是乖乖的等着好吃的糕点和甜甜的牛乳茶。 翁璟妩给了他一块小糕,他接过后咬了一小口,甜得他一双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线。 大概是受谢玦的影响,澜哥儿在吃东西的时候,都很乖巧,很安静 现在就是如此。眉眼弯弯的,也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吃着糕。 见他吃了小半块糕点后,翁璟妩才倒了三分杯的牛乳茶喂他。 澜哥儿抿了一小口后,接着就像是小酒馆里边喝了二两酒的小老头一样,满足的哈了一声气,眼睛咪咪的,好不满足。 他的这模样,把凉亭中的人都给逗笑了。 明月说:“自从小公子会说话会走路后,这院子里边的笑声就没有停过,小公子就好似开心果一样。” 许是知道在说自己,又低头喝着牛乳茶的澜哥儿抬起头,对着明月弯着眼睛,露齿一笑。 见那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对着自己笑,明月忙捂嘴激动道:“娘子你看你看,小公子对奴婢笑了。” 乳母笑道:“小公子这么小就会哄姑娘了,长大可还得了。” 翁璟妩看向儿子,笑意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心说他也不需要太会哄姑娘,但也不能像他父亲未开窍之前那般,简直能气死一个人。 许是谢玦作为游魂飘荡了五年,又回来做了两年多的人,所以现在大有进步。 除却胭脂水粉外,他偶尔也会给她带些城外的小玩意回来。 三月的时候,他在城外的村子给她采了许多的荷花回来,后来莲花干了,她便剥了莲蓬,取了莲子煮茶喝。 他也给他带回来许多的山野花,一部分她做成了干花,也做成了书笺。 他也给她用草编了蟋蟀与蚂蚱,也趁着夜色带着她去了细流,看了漫天的星辰与萤火虫。 说是没有半点动容,她自己也不信。 翁璟妩放下了过去,一切都顺其自然,对谢玦的情倒也没有太过抵抗。 如今半年过去了,倒是也把谢玦是重生的事情看得淡了。 回过神来,看着澜哥儿吃得嘴边上有糕点碎,她捻着帕子给他擦拭。 这时,澜哥儿忽然挣扎的要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兴地喊道:“贴贴,贴贴。” 贴贴是澜哥儿口齿不清之下喊出来的,他其实想喊的是“爹爹”。 翁璟妩转头,便见一袭乌衣的谢玦朝着庭院走了过来。 她笑了笑,然后倒了一杯牛乳茶,在谢玦走近的时候递给了他。 谢玦接过牛乳茶一口饮尽后,低下头便见澜哥儿眼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杯盏,还咽了咽口水。 谢玦放下了杯盏,弯腰把他抱了起来,与妻子道:“澜哥儿好像想喝牛乳茶。” 翁璟妩:“别了,他不能喝那么多。” 谢玦闻言,抱歉的看向儿子:“你阿娘说不让你喝了,我听你阿娘的。” 似乎听明白不能再喝了,小脑袋瞬间耷拉了下来,蔫蔫的。 翁璟妩与他说道理:“你已经喝过了,再喝的话,牙牙会疼。” 澜哥儿听到这话,歪了歪脑袋,好似在想这是什么意思。 好似明白了,所以摇着脑袋,口齿不清地说道:“澜哥儿不喝,牙牙会疼。” 翁璟妩很欣慰,澜哥儿虽然才一岁多,但很听话,也能听得进道理。 夫妻二人笑了笑,翁璟妩问谢玦:“怎么今日回来了?”看了眼天色,又道:“还这么早就回了。” 谢玦已经连续好几日都宿在军中了,今日不过下午就回来了,早得让她有些诧异。 谢玦回道:“今日格外的想你和澜哥儿,也就回了。” 翁璟妩轻剜了他了一眼,都说了,在屋里头说什么话都行,便是说骚话,她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外边他就得保持他这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性子。 可现在哪里还有半点冷若冰霜的样子? 谢玦默默的低下头,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说道:“几天不见,澜哥儿好像长了一些肉了。” 他这转移她注意力,也不知找个好点的借口。 谢玦抱着澜哥儿在院中玩了一会后,小家伙便趴在宽阔的肩膀上睡着了。 谢玦把儿子抱入了屋中,动作轻缓地把澜哥儿放到了大床上。 拉上了薄衾盖在了他的身上,望着儿子酣睡的模样,硬朗的五官也全然柔和了下来。 上辈子无缘见到的孩子,这辈子不知不觉间也已经会说话,会跑了,心里头百感交集。 想到这,他伸出手,轻抚了抚澜哥儿的脑袋。 翁璟妩看见他的动作,走了过来,轻声说道:“澜哥儿很乖,平时都很少闹脾气,平时虽然想见你,但约莫知道你回不来,也不闹。” 谢玦转头望向妻子,低声说道:“澜哥儿的性子像你。” 翁璟妩一笑:“那倒未必,我年幼的时候可淘气了,我听祖母说你小的时候除了不爱笑外,性子也是和现在的澜哥儿一样,不爱哭也不爱闹,吃东西的时候也是不说话,也不贪嘴。” 谢玦笑了笑,然后起身把金钩上的帐幔放了下来。 看向妻子,笑意淡去后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说:“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翁璟妩见他的脸色如此凝重,约莫也猜得出是什么事情。 上辈子这个时候,快是那英娘找来的时候了。 谢玦望向妻子,说:“再过小半个月,英娘便找来了,我一直想与你商量一下她的事情。” 翁璟妩点了头:“你说吧,我没那么小气。” 谢玦沉吟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她手上有邕州诸多山寨的布防图与山势图,哪怕邕州那些个贼寇有所防备,改了一部分的布防,但山势是他们无法改变的。毕竟过了多年,我的记忆也不大可靠了,所以我依旧要拿到那些东西。” 翁璟妩面色自然的道:“那你便拿吧。” 谢玦见她脸色如常,不禁蹙眉,问她:“你不在意我与英娘再有交集?” 翁璟妩轻“呵”一笑,继而道:“我在意的难道是你与她有什么交集?” 谢玦闻言,敛眸思索了几息,似乎有了答案:“你在意的是我的态度?” 翁璟妩暼了他一眼,一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说罢,倒了茶水,端起抿了一口,然后轻晃了晃杯盏的半杯茶水,无甚在意的道:“邕州一战,容不得有半点闪失,所以上辈子该怎么做,这辈子还是怎么做,现在你我既然已经说开了,便无需在意我。” 谢玦闻言,蹙眉道:“我已经找了一处隐蔽的庄子给她躲避,也不需要再把他们母子接近侯府。” 翁璟妩脸色微敛:“不,还是把他们母子接到侯府来。” “你见了他们也是会添堵,何必还要让他们出现在你眼前。”谢玦上辈子在她的身旁,自是看到了英娘诬陷自己,让妻子难堪的嘴脸。 翁璟妩忽然放下杯盏,语气坚定:“还是那句话,上辈子是怎么做的,这辈子就怎么做,以免发生不虞之变,再说了,我还能治不住这辈子的英娘?” “而且我憋了那多年的气,我倒是想看看她这辈子还能闹什么幺蛾子,她敢闹,我就能让她也憋一肚子气。” 说着,她又警告的看向谢玦:“你可别自作主张的乱改变这些事情,万一影响到邕州一战怎么办?而且就现在而言,把人接到侯府来,起码能盯着她,有什么变故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但若是人在外边,有了变故未必能及时发现。” 翁璟妩见他这样,也知道除了她心有疙瘩,他其实也不遑多让。 上辈子好心办坏事,临了被自己保下的败坏了名声,还白多了个便宜儿子。妻子还因为这对母子怨了他多年,他如何能做到洒脱? 翁璟妩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后,双臂从他的肩上滑下,柔软的身子贴到了他的背上,抱着他,柔声道:“我都不介意了,你怎么反倒介意起来了?再说了,于我而言,万事都不及你与那些去邕州的儿郎们平安活着回来重要。” 谢玦静默了许久后,才握住胸口前的柔荑,低声应了一声:“好。” 应下后,他望向里间的床榻,加了个但书:“但别让他们母子俩接近澜哥儿,就是你,也要小心她,在山寨中平安活到现在,谁都不知她现在的心思到底阴暗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翁璟妩应道:“我省的,你放心。” 应他的同时,她的眸色也沉了下来,她自是不会掉以轻心,只是英娘也别想再讨到什么好处,若是能安分待道谢玦他们回来,她必然不会多做计较上辈子的事情。 但若要继续耍赖,那便莫要怪她不客气。 九十一章(英娘来了...) 五月底, 谢玦把武晰升为了副将,翁鸣隽升为百夫长。 石琅不服,找到了主帐中, 也顾不得有小兵在打扫,他不满的道:“论年限,属下十四岁就随着侯爷出入军营,逾今十年了,怎么也比武校尉长些, 侯爷你怎就升了他的职?!” 那打扫的小兵听到这话, 眼神微微一变, 随而低下头继续忙活, 以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玦从折子中抬起视线,不咸不淡地瞧了他一眼, 道:“若是按年限来划分, 那么伙房里的伙夫是不是也可以做副将, 嗯?” 石琅的脸色一变:“可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属下哪里比武校尉差了?” 谢玦瞧了眼那打扫慢下来的小兵,收回目光后, 继而冷淡道:“武校尉身手比你好, 心思也比你缜密, 你确实比他差。” 石琅双目圆睁,不敢相信从小跟随的侯爷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似乎心头有气, 红了脸,憋了半天憋出来了一句话:“反正属下不服!” 谢玦也不惯着他, 沉着脸,冷声道:“军令如山, 你不服也给我憋着!” 谢玦面色冷峻的再扫了他一眼,石琅咬着牙,憋着一肚子气转身,用力地掀开了主帐的重帘,怒气冲冲给出了主帐。 他这动作,引得帐外的将士都不由的侧目而视。 谢玦看了眼垂下的帐帘,继而低下头,与打扫的小兵说道:“不必打扫了,出去吧。” 小兵把手中的抹布放进了盘中,继而端起水盆,一躬身后就转身出了主帐。 谢玦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看着折子。 帐外,倒了脏水的小兵,四下看了眼后,见到了升为副将的武晰,便走了过去,在靠近的时候,压低低声道:“石校尉为了副将一事,与将军吵了一架。” 武晰方才见到石琅怒气盛然的从主帐中出来,现在再听到这话,嘴角勾了勾,往主帐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对现在的情况很是乐见其成。 石琅是谢玦的得力干将,也是心腹,他们二人有了隔阂,那也再好不过了。 下午,日头逐渐西移,谢玦问帐外看守的人:“什么时辰了?” 谢玦阖上了折子,然后起了身,拿起桌上的马鞭出了帐篷。 走去马厩,小兵把马拉了出来,谢玦转头看了眼日头,想起了上辈子的这一日。 随从也牵了马过来,见侯爷一副沉思的模样,也没有多做打搅,好一会后才上前询问。 谢玦回神,遂翻身上马,漠然道:“回去吧。” 夏日,城门比春冬两个季节要关得晚。 但谢玦回到城中,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天色昏沉,华灯初上,回到侯府所在的街道之时,忽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窜到了路中间,挡住了谢玦几人的路。 因天色暗沉的原因,看不大清楚妇人的长相。 有随从勒马上前,厉声喝道:“前边何人,为何挡道?!” 谢玦骑在马背上,看到前方拦路的母子,虽看不清那妇人的长相,但也知道是谁。 在暗沉夜幕的遮掩之下,眼底翻滚着浓烈的厌恶。 那妇人把孩子放下,抬起头,目光掠过随从,落在他身后的谢玦身上,眼神中有怨又有遮掩不住爱慕。 她红着眼,哽咽道:“侯爷,我是英娘呀……” 听到英娘二字,谢玦眸色更之冷沉。 他依稀记得,上辈子在他的灵堂上,他就站在灵堂中,亲眼看着英娘当众诬赖孩子是他的,还说他应允过她,从邕州回来后要纳她为贵妾。 灵堂上,他看到妻子听到这话后的崩溃,眼睁睁的看着妻子哭,看着众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自己却是无能为力。 悔恨与无能的阴霾情绪几乎伴随了他五年。 若非伴随在妻子的身旁,看着她慢慢的成长,看着她的开心与不开心。 若没有阿妩,他重活的这一辈子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片刻,谢玦回神,抬眸之际,已全然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在马背上,拉着缰绳,平静地望向下边的妇人:“英娘,你怎会在这?” 英娘望着马背上伟岸的身影,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她顿时热泪盈眶,什么都没有说,径直的晕倒了。 英娘身旁的孩子瞬间惊慌失措地哭喊着“阿娘,阿娘!” 谢玦眼底有几分冷嘲,倒还是一样的戏码。 他翻身下马,身后的几人也随着下马,他吩咐随从:“快去把她扶起来。” 随从忙上前把妇人扶了起来,谢玦看了眼那孩童,又看了眼昏迷的英娘,吩咐随从:“找间客栈先把他们安顿好,再寻个大夫给她瞧一瞧,他们有什么需要,尽量满足他们。” 谢玦留下了两个随从,然后先行回了府。 甫一离开后,脸色瞬息黑沉。 翁璟妩听谢玦说他上辈子就是是在今日见到的英娘,所以她一日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 看见他回来,看了眼他那神色沉沉,唇线紧抿,她便知没有任何意外。 比起她,谢玦更厌烦英娘。 婢女端了水进来,谢玦净手洗脸时,翁璟妩把婢女都去遣退了出去后,拿了干帕递给了他。 谢玦接过帕子擦脸上的水渍,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嗯”。 擦了脸后,又擦了擦手,随后把帕子放进了盆中后,他转头凝望向她,说:“如上辈子一样,我让随从给她找了间客栈,明日便会传来她要见我的消息,说她手上有重要的东西给我。” 翁璟妩思索了一下,道:“明日把我也带上吧。” 谢玦微讶,又听她说:“当然,等她说开了她手上有邕州贼寇的布阵图和山势图。” 谢玦问她:“你想怎么做?” 翁璟妩一笑:“她不是想让你瞒着所有人关于孩子的身世,还让你把她接入侯府吗。那我就走她的路,替她瞒着,也顺着她的意,亲自把她接回侯府。” 根据英娘上辈子诬赖谢玦那不要脸的行径,便知英娘主要想瞒的是她。 或许是想让她误会,从而与谢玦吵闹,她再从中扮演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 又或是把这件事闹大了,哪怕往后谢玦再否认孩子不是他的,旁人或许也不信,到时候假的也被传成了真的。 她收起了思绪,看回谢玦:“我有对付她的办法,你也别太担心了。还有,往后英娘入了侯府,你也别见她,省得传出不好听的话。” 谢玦知道她执拗的性子,也就随了她:“依你。” 说罢,他在桌旁坐了下来,抬起头,幽幽望向妻子,低声道:“阿妩,我心情不大好。” 谢玦是个强悍的人,翁璟妩也没什么机会看他示弱,如今他这好似委屈的模样,她正好就吃这套。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声音温柔,像哄澜哥儿一样哄他:“别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不开心,我哄哄你就好了。” 说着,弯腰在他的脸颊边啄了一下后,问他:“现在心情可好了些?” 谢玦板着脸道:“不够。” 翁璟妩看到他嘴角好似勾了勾,便知道他是故意的,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嗔道:“别给脸不要脸了。” 谢玦一笑,随而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扯入了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抱着她,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处。 他低声呢喃道:“阿妩,我上辈子解释得太晚了。” 听他这话,翁璟妩琢磨了一下,约莫猜到了他做游魂的那几年曾经与她解释过。 翁璟妩没有说话,静静的让他抱着。 夜深之后,随从从府外回来求见侯爷。 谢玦让他去了书房等候。 约莫一刻后,谢玦披着月白外衫,半披墨发,徐步入了书房。 随从一拱手,道:“侯爷,方才送去客栈的那个妇人醒了,她醒来后,让属下向侯爷传几句话。” 谢玦神色冷淡,平缓启口:“说。” 随从:“她说她手中有事关邕州贼寇的信息,所以想见侯爷一面,亲自把这信息交付到侯爷的手上。” 谢玦沉吟了几息,然后道:“明日一早你去客栈与她说,明日未时我去见她。” 随从应声退下。 谢玦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面,眸中泛着淡淡幽光。 * 英娘早间听到侯府随从说谢玦下午会过来,她连忙嘱咐自己的儿子:“若是再见到昨晚让人送我们来客栈的那个叔叔,你记得要喊人,知道吗?” 五岁左右大的男孩闷闷不乐,也不应她,只问:“阿娘,阿爹呢?我想阿爹了……” 提起那个男人,英娘面色有片刻的复杂,但片刻后又冷硬了下来,双手放在了儿子的肩头上,哄他:“你想见你阿爹,就要乖乖听阿娘的话,讨好了那个叔叔,他就能派人去就你阿爹了。” 这话只是哄儿子。 英娘再也清楚不过那瀚云寨对待叛徒的手段了,他们对待叛徒会慢慢地折磨致死。 现在都过了好几个月了,那个男人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英娘心底希望那个男人活着,同时也希望他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男孩红着眼应:“只要能见到阿爹,我都听阿娘的。” 英娘点了头,给他整理了早间随从送来的衣裳。 给孩子整理后,她又坐到镜子前整理发髻。 越发临近未时,她便越频繁地从窗牗往街道望去。 又时不时地摸着发髻,整理衣衫,总觉得自己的发髻乱了,又或是衣衫不得体。 终于,她在那街头看到了永宁侯府的马车,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喜悦。 九十二章(“温柔和善”的嫂子...) 客栈的客房中, 除了英娘母子和谢玦外,还有两个随从在屋中已为避嫌。 英娘的视线从那两个随从的身上移开,回到坐得板正的谢玦身上。 小声的道:“侯爷……能否让这二位军爷回避一下?” 谢玦神色淡漠的应:“我已成婚, 孤男孤女共处一室内,不好。” 说着,看了眼自己的随从,继而道:“他们皆是心腹,不必在意。” 英娘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她幽幽的道:“可这事事关我的隐私, 我只想告诉侯爷, 不想再让旁人知晓。” 谢玦沉默片刻, 站起了身:“因你说是邕州贼寇的事情,我才来此处, 你若有话便直说, 若是没有旁的事, 我便先走了,我会让人安顿你,再给你一笔银子, 往后再无瓜葛。” 英娘一着急, 忙道:“我有邕州贼寇一十八寨中八寨的布局图和地势图。” 谢玦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她,眸色平静。 沉默地端详了她片刻后:“你怎么得来的这些东西?” 英娘看了眼他身后左右的两个随从, 她垂下了视线,说:“我只与大人说个中缘由, 当着别人的面,我说不出来。” 谢玦沉吟了几息, 看了眼自己的侍从,说:“你们二人在门外候着。” 英娘喊住了侍从:“劳烦二位把我儿子也带出去,我不想让他听到一些话。” 因英娘说的是金都的话,男孩听不大懂,只茫茫然看着阿娘。 英娘低声用邕州话与儿子说,让他先与两位叔叔出去,阿娘要求这叔叔救他阿爹。 谢玦略一颔首后,随从便把男孩带出了屋中。 翁璟妩从一楼走上,随从对他行了礼,她略微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随从身旁的小男孩身上,也就是英娘的儿子,莫麟。 上辈子,这个孩子翁璟妩接触得并不多,只大概知道他不大爱讲话,也不爱与人往来。 最后一次见他,是他十岁的时候,英娘带着他再次出现在侯府门外。英娘求着她把那孩子认下时,这孩子忽然道:“我父亲不是什么永宁侯,我不要她认!” 认祖归宗之事皆是英娘捯饬出来,翁璟妩对这孩子没有什么可厌恶的,但更没有什么好感。 看了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反倒是那小男孩瞧了她几眼。 翁璟妩收回目光后,便望向了房门。 屋中,谢玦坐回位上,沉声道:“现在可以说了?” 英娘低垂着脑袋,语声幽怨:“五六年前,那时侯爷来寻我,与我取消了父亲与老侯爷的约定,我没有脸在金都待下去了,便想去桂州投奔姑母,可不曾想在路上被贼寇所掳。” 说到这,她抬起手抹了抹眼尾,似乎在抹泪。 他几乎不想要那地形图,也不想再与她演戏。 “然后?”谢玦嗓音冷漠,没有半点的同情。 听到这冷漠的语气,英娘怨这个人的冷心肠,若非他当初不执意要取消贵妾的约定,她又怎会伤心离开金都,又怎会遇上贼寇,又怎会被囚在那贼窝近六年!? 这么多年来,他的性子还是完全没有改变,但她也已经习惯了,且依旧还是忘不了他。 再细想,他那妻子也能如她一样,能忍受得了他这冷漠的性子? 英娘轻吸了吸气,哽咽的继续道:“我被逼着嫁给了瀚云寨的四当家,我当时若是不嫁,便会成为寨子那些个男人的……” “我想知道重点是什么。”谢玦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正说到伤心之处的英娘听到他这话,不可置信地抬起了一双泛红的泪眼看向他。 “侯爷我是因你毁约才会离开金都的,侯爷你怎么能如此冷血,没有半点的关心?” 谢玦神色依旧平静,暼了眼她:“我来,是与你谈正事,我军中尚有事,若是再谈往事,便不奉陪了。” 英娘哀哀怨怨望着他,最终还是妥协道:“那瀚云寨的四当家,是七八年前在邕州任职的知府安插在瀚云寨的暗探,他这些年来一直蛰伏在瀚云寨,因救过瀚云寨二当家,所以成了四当家,这些年来依着身份窃取了瀚云寨与其他几个山寨的布防图和山势图。” 英娘点了点头,眼眶又红了,眼泪盈了眶,哽咽道:“他知道自己被怀疑后,打算带我与孩子离开瀚云寨,却不想被贼寇发现了。他自知跑不掉了,便把那些东西给了我,掩护我与孩子离开,他最终没能逃出来。” 说到这,英娘又继续抹泪,半晌后才呼了一口气,与谢玦谈起条件:“侯爷,你只要答应我,保密我的事情与澜哥儿的身世。还有若能答应让我与麟哥儿在侯府躲一躲,躲到那瀚云寨被剿灭的话,我便立刻把布局图和地形图交给侯爷。” 说到这,她解释:“我实在是无法了,才会寻找侯爷庇护,我是金都人的事情瀚云寨的人都是知道的,他们肯定派了人来金都搜查,那永宁侯府戒备森严,他们肯定是查不到侯府去的。” 谢玦略有所思地点了点桌面,片刻后,他抬眸问她:“只要答应你这两个条件,你便立刻给我布局图和地形图,不怕我拿到了后,不信守承诺?” 英娘摇头,柔声道:“侯爷是什么样的人,英娘最为清楚,但凡是侯爷亲口应下的,便不会毁诺,若是侯爷能白纸黑字写下,英娘自是万飞感激。” 谢玦却道:“昨日你让人传话时,我内人也在,她也听到了随从的话,约莫知道你与瀚云寨有关系。” 英娘脸色微微一变,心头也有几分凌乱,但很快便稳了过来,她求道:“只要侯爷不把我的遭遇与麟哥儿的身世说出来,便可以了。” 谢玦思索片刻,他把上一世的说辞说了出来:“不成,我不能瞒我妻子一辈子,我只能应你,在瀚云寨未剿灭之前,替你保守秘密。” 他上辈子保守了秘密,但她似乎不太对得起他这份承诺。 虽是如此,但还是不会为了她这人而做毁诺之人。 这一辈子已重新来过,且在此之前把她的秘密告知了妻子,也算不得毁诺。 英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头。 谢玦朝屋外吩咐,让其准备笔墨纸砚。 片刻后,笔墨纸砚送进了房中。 约莫半刻,谢玦已然写好了契书,把名字签上后给了她。 英娘小心翼翼地接过契书,看着上边遒劲有力的字体,嘴角微微扬起。 她把契书叠好,收入了怀中,然后转身走去床铺。翻开枕头,再而把布局图与地形图拿了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走到了谢玦面前,递了过去。 “这些便是四当家在瀚云寨蛰伏时所窃取密图。” 谢玦上辈子查证过,英娘给他的图都是真的。 他虽不全记得,但只需要再看一眼,便知这辈子她给他的图究竟是真还是假的。 他接了过来,大概看了眼,倒是和印象中的图相差无几,但还是要谨慎的校对过才算可靠。 英娘见他在看图,在一旁轻声问道:“不知侯爷何时把我和麟哥儿接回侯府?” 谢玦自图上抬起了目光,淡漠地看向她,不疾不徐的道:“内人也来了,她知道你父亲与我父亲曾立下过的契约,想来见见你。” 听到他妻子也在,英娘瞪圆了双目,脸上的错愕之色已然遮掩不住。 谢玦对她的错愕视而不见,朝门外吩咐:“东墨,把主母请上来。” 门外随而传来东墨的声音:“回侯爷,主母已经候在了屋外。” 片刻后,房门从外打开,英娘便见一个貌美的女子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英娘早些天到了金都,也打听过永宁侯夫人的事情。 英娘一直以为,以为出身与她相差无几的翁氏,言行谈吐比不上在金都长大的她,样貌也不及她,可眼前的人,让她大处所料。 女子妆容精致,云髻如墨,珠翠点缀,一袭贵气的雪青色的长衫,更显肤如凝脂,半点也看不出她竟是小户之女的出身。 英娘想到自己现在粗布麻衣,发无半点珠翠装饰,有一瞬间自惭形愧。 翁璟妩与谢玦不同,她上辈子早已经对英娘能做到视为不见了,所以这辈子第一回见到,把所有的不耐都掩饰得极好,她笑盈盈地走到了谢玦身旁。 “这位想必便是英娘了,我从夫君口中听到过你之前的事情,我还道夫君之前的事做得不够厚道,既是烈士遗孤,自当是好生照顾,怎能让其流落在外呢?” 英娘看了眼谢玦,又看回翁氏,她想不明白谢玦这么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性子,怎会把她的事情与妻子说了? 心中有所不解,但还是低下了头,遮掩住了眼中的情绪,福了福身子:“英娘见过夫人。” 这时房门外的莫麟也跑进了房中,站在了英娘身旁,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前面的夫妻,似乎一点都不怕人。 翁璟妩温笑道:“莫要多礼。” 谢玦看向妻子,当着英娘的面与妻子说道:“英娘遇上了些麻烦,所以我打算让她入侯府住一段时日,你看如何?” 英娘心头一僵。 他原本就是比较强硬的人,何时会如此在意旁人的看法了? 翁璟妩笑意盈盈,爽快的应道:“成呀,我先前听夫君说本来就有一认下英娘你做义妹的,那也算是我的半个妹妹,如今不过是接义妹回娘家小住,怎就不行了?” 说着,她上前握住了英娘的手,和善的道:“英娘若是不介意,便唤我一声嫂子吧。” 因是谢玦把她接回侯府的,所以侯府上下与金都城皆把他们的关系传的神神秘秘,沸沸扬扬。 这辈子还想如此,遑论是门都没有,连窗缝都没有! 英娘莫名觉得心梗,但还是朝着翁氏喊了一声“嫂子。” 翁璟妩愉快地应了一声“诶”,然后与她道:“快收拾收拾,我让人接你回侯府。” 说着,又看向谢玦:“夫君军中不是有事么?你先去,我来招待英娘妹妹便好,定不会亏了英娘妹妹的。” 一口一个英娘妹妹,叫得别说有多亲热了,翁璟妩就好似真的是“温柔和善”的嫂子一样。 这声英娘妹妹更是听得谢玦一愣一愣的,忽然有些不明白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暗暗揣测,该不是想来阴的? 谢玦心中满是疑惑,但还是点了头,然后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后,给了眼神随从,随从会意一点头,接下来戒备便一直没有松懈过。 九十三章(温柔体贴的阿妩...) 翁璟妩大张旗鼓的把英娘接回了府中, 还让人把离褚玉苑甚远的院子给收拾了出来。 她还格外体贴的与英娘解释:“毕竟英娘你现在是带着孩子的寡妇,为了不让外边传些难听的话,所以我让人收拾了这僻静的院子出来, 你只管住下。” 但她这态度,却是让英娘琢磨不透。 才入府,翁氏便笑盈盈的问她:“英娘妹妹,还有什么缺的,或是有什么需要也尽管提。” 英娘摆出了落落大方的态度, 应道:“夫人待我们母子二人已经很好了, 不需要其他的了, 多谢夫人。” 翁璟妩亲切的道:“有需要可千万不要与我客气。” 说罢, 又好奇地看了眼坐在桌子上静静玩着杯子的孩子,问道:“对了, 我能否冒昧的问一下孩子的父亲呢?” 翁璟妩见她不说话, 试探的问:“可是不方便说?” 英娘摇了摇头, 从容的道:“说出来也不怕夫人笑话,我因父亲向老侯爷提出的无理要求,没脸留在金都, 便离开去便嫁了人, 谁知所嫁非人……实在过不下去了, 才一路乞讨回了金都,好在侯爷念旧情,才肯接济我们母子二人。” 说到这, 她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而是看向自己的儿子, 面上只带着淡淡的笑意。 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说辞, 翁璟妩是第二回听了。 第一回听到这话,再看那孩子模样像四五岁,又像五六岁,还是谢玦派人接回来的,问谢玦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开始的时候确实有了些怀疑。 但现在想来,不过是英娘想要误导她,说了这些意味不明的话罢了。 翁璟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孩子,轻声道:“一路上你和孩子都吃了不少苦,这样吧,我请个大夫来给你们调理调理身体。” 英娘面色有一瞬的愕然,但随即道:“不用麻烦夫人了,我们能在府中住下已然很好了,不敢再求别的了。” 翁璟妩走上前,摸了摸那小男孩的脑袋,英娘心头忽然一跳,想要上前拉开她的手,但硬生生忍住了。 莫麟抬头看了她一眼,翁璟妩对他温柔一笑,他低下头继续玩着杯子。 翁璟妩余光瞧到了英娘袖子未遮住下的手已然暗暗握紧抬起头,她嘴角微扬。 虽倒不至于龌龊到拿孩子来做威胁,但架不住心虚之人多想。 她抬起目光,看回英娘,说:“便是不为自己着想,那也要为孩子着想。就这么说定了,我一会便让下人去请大夫过来给你们瞧瞧。” “对了,我还让人准备了一些东西,希望能和你心意。” 说着,朝门外喊道:“把东西都端进来吧。” 英娘愣了一下,便看到有婢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都是女子与孩子的新衣,首饰,还有各种零嘴。 糕点样式精美且晶莹剔透,衣裳也是丝滑柔软的上佳绸缎,首饰也甚是精致。 翁璟妩还甚是热切的与她说:“你尽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莫要太拘谨。” 翁氏温柔细心得让英娘心里隐隐发憷。 又是嘘寒问暖,又送东西,找大夫的,太古怪了,莫不是在想些什么招来对付她吧?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妻子能容忍差些成为丈夫妾室住在家中,还热情招待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英娘暗暗的警惕了起来。 最后,翁璟妩看了眼屋中的几个婢女,道:“我把这几个人来伺候你,有事便吩咐她们便好。” 英娘正要拒绝,翁璟妩便快一步上前拉起了她的手,语重心长的道:“你的事我听侯爷说了,以前的事我也不意,所以英娘妹妹你便莫要与我太见外了,毕竟你父亲与公爹也是出生入死的同袍,你父亲不在了,侯府本就应该好好的照顾你的。” 听了这话,英娘更是搞不懂这翁氏了。 翁璟妩没待多久就走了,英娘摸了摸方才送来的绸缎衣裳,眸中多了几分猜忌。 从打听的消息得知,这翁氏与金都贵眷大部分的人交好。这样有交际手段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愚笨之人,也可以说是心眼多的人,那她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翁璟妩从院子出来,笑意敛下,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之色,她吩咐明月:“让下人看着她,她与谁接触过都要与我说。” “还有,大夫来了之后,就与大夫说她一路奔波,精神有些不正常,让大夫莫要刺激到她。” 明月一愣,不明所以:“奴婢可要注意些什么?” 明月也知道那英娘以前的事情,本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就方才的一面,便让她觉得这人来者不善。 那英娘的性子怪清冷的,清冷到好似不把人放在眼中。 明明是寄人篱下,可她却端得厉害,就是道谢也让人感觉不到诚意,反倒像是只是随便一说而已,让人怪不爽的。 翁璟妩琢磨了一下,然后道:“就隔三差五的请大夫过来给她瞧瞧。”说着抬起手朝她招了招。 明月凑了过去,翁璟妩便压低声音:“与繁星多念一念,就说英娘遇人不淑,带着儿子相依为命,精神不大好,所以我才会选择这个僻静的院子给她养病。” 明月愣了一下,随而道:“可繁星的嘴巴不大牢靠,告诉她……”说到这,似乎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便应:“奴婢明白怎么做了。” 翁璟妩轻笑了笑。 英娘现在想留在侯府,只怕往后再留她,她也不敢再留。 才把人接回来的第一天,这侯府便传出了旁的话,说是先前差些成为侯爷贵妾的英娘被主母接回来了,还有一个不知准确年纪的男孩。 主母为什么会把这母子接回来? 这男孩的父亲又在何处? 老太太也是不理解孙媳的行为,在例行请安的时候,问她:“你怎把那个英娘接回了府中?” 翁璟妩缓声道:“我听夫君提起过,英娘父亲与公爹便如同夫君与石校尉那般自小长大的关系。陆校尉离世之前还托了侯府照顾女儿,要夫君纳她为贵妾,但夫君为人正直,不想未娶妻之前纳了妾,让妻子受了委屈,所以就提出了认英娘为义妹,护她一世安康。” “所以呢?”这事老太太自然是知道的,她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把人接回来。 翁璟妩轻叹了一声,露出了惋惜之色:“英娘说她所嫁非人,丈夫死了后,就带着儿子从桂州一路乞讨来了金都。他们母子也不容易,若是侯府放任不管,只怕会被人戳脊梁骨。” “就算要管,也不必把人接到府中来吧,给她安置一处宅子不就好了。”崔氏忽然说道。 老太太也纳闷:“是呀,何必把人接到府中来?” 英娘以前也来给她拜过年,但第一回见面,老太太就不大喜欢这个姑娘,心思太沉了。 翁璟妩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我觉着那英娘似乎精神不大对劲,也觉得她可怜,便也就接回来照顾了。” “你这事做得糊涂,现在才接回来半日,这府里边就已经传得难听了,说什么……” 老太太说不出口,便看向一旁的何婆子:“你来说。” 何婆子说道:“传得最过分的莫过于是说英娘的儿子是侯爷的,所以才会把人接回府中照顾。” 老太太气道:“我孙儿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能不知道?他正直得很,绝对不可能在婚前做出那种毁姑娘名节的事情来。” 翁璟妩安慰道:“祖母莫要担心,夫君没有做便是没有做,清清白白的。再说现在不接也已经接回来了,真怕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不如就让夫君认了英娘做义妹,就自家人摆个几桌认亲宴,这样的话外边的人也只会说我们侯府厚道,善待忠义将士的遗孤。” 崔氏闻言,皱眉道:“不过是个已故校尉之女,这样身份的认作义妹,有失侯府的威严。” 翁璟妩看向崔氏,温声说道:“那先前公爹答应那陆校尉,让夫君纳英娘为贵妾,二婶为何不说?再说我父亲官阶与校尉同级品级,二婶意思是不是说我也有损侯府的威严?” 崔氏眼角抽了抽,脸色微微一变,说道:“侄媳明知二婶不是这个意思,为何要曲解了二婶的意思?” 说着,偷瞧了一眼坐上的老太太,只见老太太脸色有些不好看。 翁氏生下了嫡长孙,她才是老太太眼中的红人。 崔氏知晓自己说错话了,便讷讷道:“我不过是顺口说了句,真没那意思,只要玦哥儿和侄媳没意见,我自然也没意见。” 老太太看向二儿媳,没什么好脸色,说:“我有些话要问阿妩,你就先回去吧。” 崔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起了身,略一欠身后便退出了厅中。 老太太看了眼何婆子。 何婆子会意,然后把其他婢女也领了出去。 厅中只祖孙媳二人,老太太才开口说:“我最明白不过了,你与玦哥儿都是三思后行,稳重的人,不可能只是因为那英娘是忠义之士遗孤就把她接入侯府。你老实与我说,你与玦哥儿在搞什么名堂?” 老太太有疑惑,倒也在翁璟妩的意料之内,她浅浅一笑,说道:“祖母既然觉得夫君是三思而后行,稳重的人,那便信夫君。” 老太太略有所思地看了眼孙媳,琢磨了片刻后,她才道:“我是无所谓,可你呢,那英娘可差些成为玦哥儿的贵妾,你就一点都不在意?” 翁璟妩似乎真的不在意,温声应道:“夫君在六七年前便拒绝了她,现在更是不可能接受她,孙媳又为何要为了一个夫君毫不在意的人而费心神?” 九十四章(温情【补7月25号的】...) 晚间谢玦回来,问妻子:“今日那英娘可还安分?” 翁璟妩把他脱下的外衫拿去挂了起来,“才进府第一天, 她能不安分吗?” 把外衫挂了起来,捋平着褶皱时,忽想起上辈子的事情,蓦然看向喝水的谢玦。 “对了,按照英娘所言, 她既然是从瀚云寨逃出来的, 那么上辈子她被我赶出金都后, 应该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才是, 她怎么还敢明目张胆地留在金都?” 谢玦摩挲着杯盏,略一后琢磨, 放下杯盏道:“桂州离金都两千余里, 若是英娘没有暴露过她是金都人, 这天底下多得是流民,母与子流浪也是常见的,瀚云寨的那些人未必会追到这里来。” 翁璟妩微微皱眉:“那武晰呢, 不会不知道她吧?” 谢玦摇了摇头, 说:“武晰离开邕州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 比她到邕州还要早,而且不是非常重要的消息,不会贸然联系他。” 翁璟妩细想了一会后, 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疑, 放下了竹条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她说道:“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上辈子她入侯府, 那般想让人以为孩子是你的,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借此来摆脱邕州贼人的怀疑?” 谢玦听到那一句“孩子是你的”的时候,眉头跳了跳,听着很是怪异。 翁璟妩自言自语道:“旁人都说她是你养在外边的外室,然后借故接回府中,孩子也是你的外室子。如此旁人又怎么可能怀疑到她是从邕州来的?” “而且上辈子我几乎没怎么听到那莫麟说话,就是后边开了口,但说的也已经是金都的话,而非是邕州话。” 谢玦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对英娘的事半点没有半点的好奇,但是对妻子的事情倒是很好奇。 见她接过茶水后,他问:“人也接了回来,你到底怎么想的?” 翁璟妩饮了一口茶水,对着他抿唇一笑,故作神秘:“你很快便知道了。” 翁璟妩又饮了一口茶,笑意敛去后,露出几分忧虑:“差不多到时候去邕州了,你准备得如何了?” 英娘的事,翁璟妩倒不怎么在意,她在意的是谢玦领兵出征的事情。 谢玦淡淡一笑:“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你无需太过忧心。” 那一战让他们夫妻死别五年,她如何能不在意? 她放下了杯盏,抓住了他的手臂,神色认真严肃:“一定要平安回来。” 每回想起上辈子惨烈的回忆,翁璟妩都极度不希望谢玦再次领兵去邕州。可谢玦他身居的就是这个位置,有他自己的职责,就算不去邕州也会去其他地方。 再者,有过一次惨败的经验,再者这一回将计就计,重用武晰,让邕州贼寇反掉入陷阱之中,也能把损伤降到最低。 所以,唯有谢玦是最适合领兵去邕州的。 谢玦反握住了她的手,什么都没有说。 晚间,夫妻一场云雨后,谢玦赤着上身倚坐床头,肌理起伏,块垒分明,腹上起伏的肌理更是一路延伸到了倒三角,而下边则被一张薄薄的被衾遮掩。 美好年轻的肉/体之上,却有着大小不一的旧伤疤。在一些凶险位置上的伤疤,多数都是当初在蛮州遇刺的时候留下的。 翁璟妩乌黑青丝披散,垂落在他的身上。 她只穿着小衣,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坐在他的一旁,低头看着他身上的伤疤,柔软的指尖轻柔地抚过他身前的旧伤疤。 她的指尖每抚过的一处,谢玦便觉得那个地方酥酥麻麻的,哪怕方才已经做过两回了,但却还是心猿意马。 谢玦喉间滚了滚,哑声问:“你在做什么?” 翁璟妩低声道:“我要记住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的伤痕,等你从邕州回来的时候……”她抬眸望向他:“我再细数,若是多一条伤痕,我便不搭理你一个月。” 听到她的话,谢玦心头微微发颤、发热。 他抓住了她抚到了腰腹上的手,下一瞬,蓦然一扯,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翁璟妩身上的里衣落下,只穿着小衣撞入了他的怀中,体热相熨,四目相对。 她只看到了谢玦满眼都是她,看得她面色微赧,问:“你做什么?” 他缓缓开了口,声音沉哑:“阿妩,你可知道,那漫长的五年里,我只有你?” 翁璟妩微讶地看向他,又听他低低的说:“无论是白日,还是黑夜,日出还是日落,也无论是夏阳酷暑,还是冬日冷寒,于我而言,没有半点的意义,可我却会跟着你,看着你,时间才会过得快。逐渐地,我开始放不下你了,我总在想,若是有一天我看不见你了,这日子该多难熬呀……” 看着妻子面色逐渐古怪,谢玦反应过来自己那五年里的身份,他低声道:“抱歉,吓到你了。” 翁璟妩微微摇头,低声道:“每个逝去的人,都是别人或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如此一想,倒是不觉得可怕,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说这样的话,还有……” 她掌心撑着他的胸膛,盯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问:“我在祠堂中,你的牌位前说离开侯府的那一晚,你是不是也在?那室内紧闭,烛火无风而忽暗忽明,是不是你的杰作?” 谢玦顿时哑然,仔细琢磨了一下后,他还是点头:“或许是吧,我也不大清楚。” 翁璟妩说:“肯定是你了,那时可把我吓得够呛,一晚上我都在胡思乱想,想是不是你回来了……” 听到这,谢玦微微眯眼:“可你方才不是说每个逝去的人,都是别人或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你不觉得可怕,怎这会就怕了?” 翁璟妩理直气壮的道:“你都会说是方才了,可我说的是上辈子,我要是刚回来的时候,你就与我说你看了五年,没准你还能直接把我吓回到上辈子去。” 妻子这么一说,谢玦心下一虚,但也不禁回想起她刚回来不久,被他吓得差些小产的时,微微眯起了眼。 问她:“与你睡的第二晚,那次,你说梦到我是吃人的猛兽,其实是梦到我……”他仔细想了想,才说:“梦到我从坟里爬出来?” 翁璟妩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呢,回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再看看现在的谢玦,好似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嗔怒道:“怎么,现在大半夜不睡觉,来与我计较了?” 但谁挑起都无所谓,他身形蓦然一转,把她欺在身下,嗓音低沉:“既然大半夜不睡觉,那便做些别的。” 翁璟妩推着他压下的胸膛,笑道:“你别闹了,再闹我受不住……” “不,阿妩,你能受得住。”他说罢,便欺压了下去。 英娘被接回到侯府才四日,大夫便来了三回,从院外送来的补药更是不曾停过。 婢女把热腾腾的汤药送到了屋中,她说:“先放着,待凉些我才喝。” 婢女一走,英娘看着那热气氤氲汤药,目光沉沉。 半晌后,她去端起汤药,打开了菱格窗扇,伸头看了眼外边无人后,把汤药倾倒在了窗下的花盆之中。 那翁氏的热情之下,必定没安好心。 那大夫说她的身体亏空得厉害,得需要进补,所以一日两顿药。 可她觉得这汤药并不是什么补药,可她又无从查证,只能把它倒掉,就是平时的吃食,她都用银针试过毒,确定没毒后才敢吃。 就是晚间,一有风吹草动她也会惊醒。 在这侯府,虽不愁吃穿,也不需挨饿受冻,可她依旧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一放松,就被那虚情假意的翁氏给谋害了。 英娘猜测,翁氏爽快,且毫不计较的把她们母子接回府中,便是想在侯府里边解决他们,不然她也说不通翁氏的怪异态度。 正失神间,面色呆滞的莫麟从屋外而入,看到窗后站着母亲,便跑了过去,抓住他阿娘的衣服。 英娘低下头,看见儿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转身面对儿子半蹲了下来,用邕州的话低声与儿子说道:“这里没外人,麟儿可以说话的。” 莫麟闻言,红着眼开了口:“阿娘,我要阿爹……” 英娘面色微微一变,又听儿子说:“我想出院子去找阿爹,可她们不让我出去。” 英娘面色又是一变,忙问他:“你说的是院子里的下人不让你出去?” 莫麟点头,说:“我不知道她们说什么,可她们拦着我。” 英娘背脊发凉,她心绪百转千回之下,有了不祥的感觉。 她放下碗,让儿子在屋中待着,她且出去瞧瞧。 英娘出了屋子,然后朝着院门而去,正要打开紧闭的如意门时,有婢女走了过来,说道:“陆娘子这是要做甚?” 英娘见有人过来,加快动作开门,但却发现门无论怎么样都打不开。 婢女走了过来,她沉着脸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不让我出去?!” 婢女一欠身后,回道:“陆娘子误会了,不是奴婢不让娘子出去,而是侯爷吩咐过了,好似说什么外边不大安全,让陆娘子不要离开这院子,等事情平静了,陆娘子再出去。” 听闻是谢玦的安排,英娘稍稍放松警惕,但还是狐疑的问:“不是你家主母吩咐的,而是侯爷吩咐的?” 婢女从容地点了头,说得煞有其事一般:“确实是侯爷吩咐的,主母怕陆娘子会闷,还劝了侯爷,说在侯府,哪里会有什么歹人,可侯爷却还是冷着脸说按照他的来做。” 英娘仔细地端详着婢女的脸色,见她没有半点说谎的迹象,她沉默了下来。 反正她现在这回确实不会出院子,她与麟哥儿越发神秘的反倒还好。 越是神秘,旁人就越是猜测麟哥儿与谢玦的关系。这样,那些瀚云寨的探子便不会怀疑她就是从寨子中逃出来的四夫人。 况且,她在那瀚云寨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她是金都人士,就是枕边的男人她也没说过。 即便是说话的口音,她用的也是桂州的口音。桂州是她母亲娘家所在,她年幼的时候还与母亲在桂州生活过一段时日,所以也会说桂州话。 她这么做的目的,为的就是等有朝一日有机会从寨中逃出去,她便逃回金都,找那永宁侯府庇护,让谢玦信守他父亲的承诺。 无论如何,这承诺是两家说好的了,只要她不愿意解除这贵妾约定,那他侯府毁约了,她便可上告,以此来威胁老太太。 老太太自是会为了儿子的名声,从而让孙子信守约定。 只要做了贵妾,她与儿子就有了安身的地方,满金都的人都看着,要是她出个什么意外,那么肯定是翁氏或是侯府下的手,侯府那般重视名声,必然不会这么做的。 若往后她能再生个一儿半女,位置便算是稳了。 但,她要等,等那瀚云寨彻底被剿灭了,在没了后顾之忧后,她再把这事情捅破。 九十五章(既不安好心她又何须心软...) 早间, 翁璟妩想起先前交代明月,让她多与繁星说一说英娘的事情,便问了一嘴她。 给主子上妆的时候, 说道:“繁星自入了侯府后,人也机灵了许多,先前我本以为与她多说几回英娘神志不大对劲,她就会说出去,可她却先问我, 是不是想让她把这事传出去。” 翁璟妩闻言, 一笑:“机灵了些也是好的, 反正在旁人的眼中, 她呀还是傻乎乎的,这样子扮猪吃虎更能让人信服。” 说到这, 她又问:“那现在什么情况?” 明月回道:“这七八日下来, 大夫频频入府, 府中下人管不住嘴的都议论着那陆娘子是什么毛病。繁星又在不经意间透露说陆娘子的精神不大好,现在府中可没什么人怀疑陆娘子带来的小孩儿与侯爷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又念道:“他们也不想想, 那小孩又黑又瘦的, 和侯爷没有一点像的, 他们怎么敢说?” 翁璟妩心想那莫麟几个月和他娘一起乞讨来的金都,怎可能还是白白嫩嫩的? 明月把簪子别入主子的发髻之中,继而道:“奴婢外出去采买的时候, 外边也在说这件事,有人保持怀疑的态度, 也有人说侯府的主母就是心善,才会把这女子接回府中, 也有人说那女子没准还做着枝头飞上凤凰的梦呢,所以装病投靠侯府。” 相对比上辈子几乎一边倒的情况,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翁璟妩又问:“清尘院那边什么情况?” “那陆娘子只一回想要出去,下人搪塞了过去,而那孩子却是三天两头想要出去,奇怪的是,听下人说,没有人听到过他说过一句话。” 翁璟妩思索了一下,然后吩咐:“后日清尘院就别上锁了,他想出来也别拦着,若他出来了,就把他带到我这。” 明月应了一声“是”之后,好奇道:“那陆英娘分明就没安好心,娘子为何还要把她给接进府中?” 翁璟妩微微一笑,看了眼镜中的自己,道:“总归最后还是自愿出府的,盯紧些吧,往后每隔两日请一次大夫入府。” 英娘晚上不敢多睡,只得在白天的时候多睡一会,睡醒的时候,恰好下人又送了汤药过来,她皱了皱眉头,但还是不动声色的让婢女把药端进来放到一旁。 虽然这十日下来,侯府好吃好穿的供着他们母子二人,可越发这样,英娘的戒心就越发的强烈。 婢女离开后,英娘娴熟的走到桌前,把汤药端到了窗后,正要倒下浇盆栽的时候,却看到窗下的几盆盆栽全都枯死了。 英娘愣了一瞬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端着汤药的手略一抖,背脊隐隐发凉。 那翁氏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竟真的想害她?! 英娘很快便缓了过来,思索了半晌,她匆匆倒了汤药,出了房门,四下看了眼,见无人后才从屋中出来,然后去了厨房。 一开始,汤药是从外院送进来的,后来英娘发现不知何时起,这汤药便在这院中熬了。 如今汤药在院中熬制了,倒也给她行了方便。 她一路到了厨房,这时厨房无人,隐约嗅到了药汤的味道。 她进了厨房,找到了熬药的罐子,掀开盖子后,里边是还没清理的药渣,她摸出了帕子,把药渣倒了一些在帕子上,拧干了汤汁后,才把药渣撰在手心匆匆离开了厨房。 若这汤药有问题,而她未曾离开过侯府,也没有银钱收买侯府下人,那么这药渣就是翁氏要害她的证据。 英娘藏着药渣匆匆回了屋中,本想藏在床帏之内,但却不想原本还在午睡的儿子已不在了床上。 英娘愣了一下,因着汤药的事情,她心底疑神疑鬼了起来,她当即去寻儿子。 可整个院子都机会翻遍了,却愣是没看到儿子的踪影。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底窜出了出来,翁氏是个歹毒的,若真怀疑麟哥儿是谢玦亲生的,会不会向麟哥儿伸出毒手? 英娘虽然足不出院,但也知道外边会怎么传。 无非是传她是谢玦的外室,麟哥儿是外室子,对于这结果,她含糊不清,也不与任何人解释 谢玦不是爱解释的性子,而她不出院子就不用解释,这样下去的话,旁人只会认为她是谢玦的外室,麟哥儿是外室子。 如此,金都的邕州探子也不会怀疑到她是从瀚云寨逃回来的四夫人。 这也是她一直觉得翁氏想害他们母子的理由,所以她几乎都不怎么让麟哥儿离开自己视线,而今日松懈了一些,人就不见了。 英娘本就觉得翁璟妩不安好心,所以多日来不敢多吃,不敢睡死,防止被加害,精神一直紧绷着,就犹如是紧绷到了极致的琴弦,一拨就断。 而现在儿子的事便把英娘紧绷着的那根弦给拨断了。 英娘神色惶急从屋中出来,看见了的婢女,忙问:“可见过麟哥儿?” 婢女一愣,随而仔细想了想,忽然道:“对了,我方才便见小郎君往院门跑去了。” 英娘面色一凝:“不是说院门落了锁吗?” 里边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也难以进来。 婢女疑惑道:“会不会是今早送吃食过来的下人没有锁门?” 英娘闻言,一惊,连忙走去院门那处,果然,门一拉就开了。 婢女上前安慰:“陆娘子放心,这侯府这么多人,定然能看住小郎君的,不会让他乱跑的。” 英娘转身就往外走去,神色焦急:“我出去找麟哥儿。” 英娘神色匆匆地从清尘院出来,引得府中下人侧目。只见英娘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 很快就有人反应到她有可能是在找儿子,所以便告知她小郎君在主母那处。 原以为会见到她松一口气,但却不想见到英娘脸色一变,立即让在清尘院伺候的婢女带她去寻主母。 英娘离开后,下人才与其他人嘀咕道:“原本我还不大信这陆娘子有什么病,可见现在看她神经兮兮的,双眼都是血丝,我也信了她是有疯病。” 褚玉苑的庭院中,翁璟妩原本正与明国公府的陆九姑娘说着话,这时下人带了那莫麟过来。 她让乳母把澜哥儿抱入了房中,再让人去准备了甜汤。 陆九姑娘看着这小男童,问:“表嫂,这是谁家的孩子?” 翁璟妩莫麟一直盯着桌面上的木雕老虎,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他父亲了,他隐隐红了眼眶。 翁璟妩也就把那木雕给了他,应陆九姑娘,说:“这是陆英娘的儿子。” 陆九姑娘面色微微一变,仔细看了眼这孩子,也没觉得有哪一点像表兄,怎外边都在说这是表兄的外室子? 拿到了木雕的莫麟,一颗颗泪珠往眼外落下。 翁璟妩见状,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温柔的问:“是不是想阿爹了?” 五岁左右的莫麟听不懂金都话,但却听懂了阿爹两个字,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娘子,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他立即想起了阿娘交代的话。 阿娘说,他在外头一开口说话,寨子里的人就会发现他们躲在侯府,然后来把他们抓走,会像杀猎物一样杀了他们。 莫麟见过寨子里的人杀猎物,他们会把猎物吊起来放干血,然后剥皮抽筋拔骨。 翁璟妩知晓他为什么不说话,也不逼他。 不多会,甜汤送了过来,翁璟妩也不急着喂他,而是低声与陆九姑娘说道:“她母亲许是遇人不淑,且听夫君说她花费了数个月,一路从桂州乞讨来的金都,所以这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毕竟是英烈之后,便也就把人接到府中休养。” 陆九姑娘闻言,皱了皱眉头:“虽然表兄表嫂是好意,但这外边传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翁璟妩淡淡的道:“清者自清,他们说便说,等这英娘好得差不多了,才在外头给她安置一处宅子。” 陆九姑娘看了眼那孩子,叹道:“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时繁星从院子外边进了院子,翁璟妩朝着她看了一眼。 繁星见主子望了过来,便点了点头。 翁璟妩笑了笑,不再说话,而是把石桌上的甜汤端了过来,舀了一勺喂他,说道:“喝了甜汤,我送你回去寻阿娘。” 莫麟看了眼眼前的甜汤,虽不知她说什么,但听到了阿娘两个字,而且汤也送到了自己嘴边,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张开了嘴巴。 翁璟妩喂了一勺,再喂第二勺的时候,伴随着几声惊呼,她手中的汤碗蓦然被人打落在地。 英娘脸色慌慌的把儿子拉到了自己的怀中,警惕地望着翁璟妩。 翁璟妩看了眼落了地的汤碗,再抬头看向忽然跑进院子的英娘。 自英娘入府后,翁璟妩隔三岔五地过去瞧她。 如今不过是两日没过去,这英娘的脸色更加的憔悴了。 脸色苍白,眼神略显凹陷,眼眶底下是一片乌青,眼中也应休息不好有明显的血丝,就是看着都好像瘦了一圈。 还记得上辈子见英娘的时候,面色红润,还圆润了些,精神与现在不知好了多少,反倒是她自己吃不好睡不好,倒是没想到有一日这风水还会轮流转了。 一旁的明月见英娘打掉了甜汤,怒意涌现,质问道:“陆娘子你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可是怀疑我家主母害你的儿子?!” 英娘目光警惕,神色冷冰冰的看了眼明月,冷声道:“我若是不警惕些,又怎能平安带着儿子一路从桂州到金都?”说到这,看向翁璟妩,道:“我实在忧心儿子,夫人也是做母亲的,知道母亲是如何紧张孩子的,还请夫人莫怪。” 翁璟妩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甜水渍,还未开口,明月就讽刺道:“若是真担心的话,陆娘子怎还待在侯府不走?” 翁璟妩愠怒。低斥了一声:“明月别乱说话。” 英娘看了眼惺惺作态的主仆二人,心头厌恶。 多日来的绷紧警惕,再想到那已经枯死的盆栽,让她现在对翁氏完全笑不出来了。 翁璟妩看向英娘,笑道:“我不在意,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英娘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然后道:“我与麟哥儿就不打扰夫人了,告辞。” 说着便拉着儿子要离开,忽然身后传来翁璟妩淡淡的声音。 “英娘,我是诚心接你们母子到侯府照顾的,你如此态度,让我心里有些不快。” 英娘听闻这话,蓦地停下了脚步,多日来的休息不足,已然影响到了她的情绪,她转回身,抬着下颚,冷傲的说:“是侯爷答应接我回来的,与夫人何关?” 要是上辈子的翁璟妩听到,准以为谢玦和她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翁璟妩忽然一笑,改了称呼,道:“陆娘子的话,让人怪在意的,但如若不是你威胁侯爷说若不是他拒绝你为贵妾,又怎会让你被迫离开金都,让你所嫁非人。且若不是看你精神不正常,神志不清,侯爷又怎会把你接近府中照顾?” 忽然听到这话,英娘怒极:“你胡说八道!谁与你说我精神不正常,神志不清的!?” “再说我更没有威胁过侯爷说那些话!就算我说了,那也是事实!” 话说出口后,英娘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过激了,顿时后悔说了这些话,她闭上了嘴,神色冷冷的看了眼翁璟妩,而后没有再说话,拉起麟哥儿就走了。 英娘走后,一旁没有被英娘注意到的陆九姑娘,嫌弃的开了口:“这就是那个金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英娘?我表兄又不是眼瞎,怎会看上她?” 翁璟妩略有所思看着月门,想起英娘那副精神萎靡的脸色,嘴角微微扬起。 九十六章(兵不厌诈) ——英娘是个疯子, 永宁侯夫妇因她是忠烈之后,才接回府中照顾,医治。 这消息似长了翅膀一样, 除了几乎与外边隔绝的清尘院外,传遍了侯府,更是传出了侯府。 便是在军中加强练兵的谢玦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更遑论是武晰他们了。 武晰在两个月前边收到消息,说瀚云寨奸细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子逃了, 手上可能带着有关瀚云寨的重要信息, 她或许会把这信息送到了某位官员的手中, 让他留意朝廷的动作。 收到了消息后, 他倒是怀疑过英娘母子。 武晰暗中观察着谢玦的变化,看他是否有拿到有关邕州贼寇信息的痕迹。 但数日下来的观察, 却是没有发现半点端倪。 谢玦一如既往严厉的操练将士, 许是因为府中多了一对母子, 妻子正在与他吵闹,所以这半个月下来几乎都住在了军营之中,终日愁眉不展。 在谢玦那处看不出端倪, 唯有从石校尉那处探口风。 “英娘那孩子, 谁知道呢, 说不定还真是侯爷的。”石琅的答案模棱两可。 武晰眉梢一挑:“你这话里似乎藏着话?” 石琅好似因武晰得以晋升副将一事耿耿于怀,所以近来都甚少伴随在谢玦左右,反倒是武晰时常出入主帐, 成了谢玦的左右手。 石琅看向武晰,对他, 也是脸色阴沉沉的,显然已经迁怒。 “你真以为咱们的侯爷是正直不阿的人?” 他嗤笑了一声, 又意味深长的道:“再刚正不阿的人,都可能有犯错的时候,那英娘也算是与我一块长大的,一直都对侯爷情根深种,指不定用了些什么阴招在侯爷的身上,然后躲起来生下孩子。” 武晰惊讶地看向石琅:“你是说那孩子……” 石琅摊手:“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石琅忽然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去年八九月,侯爷自蛮州回来后,每个月似乎都要出城一次,谁也不带,只带东墨西霖二人去。” 说罢,石琅耸肩道:“但与我有何关?呵。” 武晰看着石琅离去的背影,略有所思。 若是英娘真的是从邕州逃出来,只会隐藏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闹得满金都都知晓,生怕旁人不知有她这么一个人似的。 就好似,想逼着侯府承认她的存在一样。 武晰琢磨之后,还是决定按照石琅的所言去调查一番。 瀚云寨的那对母子是今年年初出逃的,若是谢玦早早就在去年就已经金屋藏娇了,那英娘便不可能是瀚云寨叛徒之妻。 回了府后不久,谢玦便喊了他到书房中。 喝了明月端过来的糖水后的石琅,面上板着脸,心里却甜滋滋地去了书房。 黑沉着脸进的屋中,但书房门一关上的时候,瞬间又笑得似个憨憨。 谢玦把折子放到了一旁,抬起头看向石琅的时候,便见他笑得一脸傻气。 谢玦目露嫌弃:“一回来就去见了明月?” 谢玦睨了一眼他:“笑得似个憨子,生怕我不知晓你与明月相会了?” 石琅嘴角咧得更明显了,还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真有这么明显?” 谢玦无奈摇了摇头,说:“莫要被你这副憨子模样露了馅才是。” 石琅闻言,忙正经了起来,道:“正经事,属下可不敢马虎,今日那武晰还特意来探了英娘的事情,我都按照侯爷吩咐的说了。” 他想了想,又说:“就是城外庄子也安排妥当了,他无论怎么查,也只会查到有一对母子在哪里住了大半年,偶尔还会出现一辆红顶马车,来人神秘得很。” 早在英娘出现的前半年,也就是谢玦携妻儿从蛮州回来,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后,在城外置了一处院子,把一对和英娘母子二人相似的母子安置在了那小院。 在那院子,只留下耳聋口哑的一个婆子照顾,每个月都有人定时送去日常所需,就是偶尔出现在院子外的马车,虽也是侯府的马车,但谢玦却从未去过。 石琅不解的问:“那英娘失踪的这些年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武晰又为何要调查英娘的事情?” 谢玦抬眸看向他:“我承诺了英娘,不会把她的事说出来,她的不仁,不是我不义的理由。” 石琅暗暗的道英娘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侯爷说出她不仁? “既然英娘不仁,可为何侯爷还要保护他们母子?” 谢玦沉默了片刻,说:“我保护的不是她。” 石琅闻言,更是不明所以了,保护的不是英娘,那保护的是谁? 他的母亲或许不是什么好人,可他的父亲却是冒着凶险在瀚云寨蛰伏了那么多年,用命换来了情报,是忠义烈士。 若是他得了情报便翻脸不认人,那不是他的初衷,与英娘那等诡计多端的人也无甚区别。 若莫麟的身份曝光,恐怕那邕州的贼寇也不会因他是一个孩子而放过他。 石琅到底没有再追问侯爷要保护的人是谁,只提起方才在明月那处听来的话:“对了,听明月说前两日英娘的儿子跑出了院子,英娘寻来,整个人都好似不大正常,神经兮兮的。” 石琅一琢磨,怀疑道:“英娘该不是真疯了?” 上辈子可没传出过英娘疯了的消息,这应是妻子所为,他倒是有些好奇阿妩都做了什么。 暂缓下这念头,等晚间再问也不迟。 谢玦落笔,淡淡的道:“我来不是与你说英娘之事的。” 说着,他放下笔,拿起了一本密函给他看。 石琅接过,打开后看到上边的内容,一怔。 半晌后,才从密函中抬起视线,看向桌后的侯爷:“真要打仗了?” 谢玦点了头,说:“这次很有可能派我去邕州,若是真的,你不用跟着我去。” 石琅脸色愕然,随而不满道:“侯爷,就算是演戏,可也不至于不带上我吧?” 谢玦神色冷峻:“你虽不用跟着我去,但不代表你不去邕州?” “啊?”石琅露出了不解之色。 谢玦意味深长的与他道:“你另有安排。” * 谢玦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黑,翁璟妩也从账房去了膳厅用膳。 乳娘把澜哥儿带到了膳厅。 澜哥儿学会走路后,便不怎么爱被抱了,很多时候都是在地上跑来跑去,但唯独爱他父亲抱他。 多日不见父亲,一看到父亲,便欢快地迈着小短腿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软糯糯的喊着:“贴贴,贴贴。” 谢玦把他抱起,放到了膝上。 翁璟妩看着他怀里那白白糯糯的儿子,笑道:“这小家伙每天都眼巴巴地望着院门,就盼着你下一刻能从那院门出现呢。” 澜哥儿贴着父亲的胸膛,像只小猫崽一样,小脑袋在宽阔的胸膛中蹭了蹭,还很是舒服笑弯了眼。 “澜哥儿想贴贴。”他的小奶音软软糯糯的,可爱得很。 谢玦面容温和,教他:“是爹爹,不是贴贴” 澜哥儿睁着一双茫然大眼睛望着自己父亲,一歪头:“贴贴?” “蝶蝶?” “爹—爹—” “贴—贴—” …… 很好,全部绕过了正确的念法,愣是一回没有念对。 翁璟妩看着父子二人的互动,抿着嘴忍着不笑出声。 谢玦摸了摸他的脑袋,放弃了,叹了一口气,也不再继续教了,端起蛋羹来喂他:“贴贴,蝶蝶都好,总归还是喊我。” 翁璟妩忍俊不禁,打趣他:“怎么,谢侯这么快就放弃了?” 谢玦看向妻子,无奈的说:“你呀,便这么想看我笑话?” 翁璟妩笑盈盈的,意思不言而喻。 一顿饭,一家三口,倒是其乐融融。 晚间就寝时,谢玦这些天难回来一回,澜哥儿便闹着要与父亲母亲一块睡。 谢玦与翁璟妩也就允了他。 把澜哥儿哄睡后,谢玦与妻子相视了一眼。 翁璟妩会意,掀开了薄衾,蹑手蹑脚地随他下了榻。 夫妻二人出了外间,坐下后,谢玦压低声音道:“即将要出兵邕州的密函已经下来了,过不了几日就会定下谁领兵前去。” 虽然也已经经历过一回了,也早有所料,但听到他这话,翁璟妩还是一愣,有些失神,半晌后,才幽幽的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两年多的时间这就过去了。” 夫妻二人相继沉默了半刻,没有人再提起这个伤感的话题。 谢玦给她倒了茶,然后开了口:“听外边都在说英娘疯了,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能给我解惑了?” 翁璟妩抿了一口茶水后,才问他:“你知道我为何一开始便对她百般好吗?” 谢玦猜测:“让她怀疑你别有所图?” 翁璟妩一笑,点了头:“我本就是让她怀疑我要害她,而她心底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往后我做什么,她都会多疑我是不是要害她。” “我给她请大夫,她会怀疑我是不是收买了大夫害她。我给她送吃食,她会怀疑我是不是在她的饭菜中下了药。因为这是侯府,她会怕我在她不经意间要了她的命,所以不敢熟睡,长久下来,她的精神必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就这样?”谢玦问。 翁璟妩摇头:“自然不会如此简单,我没给她下毒,送去的汤药确实是补药,饭菜也无毒。但因她长久寝食难安,自是心绪不宁,且我在她的吃食上动了些手脚,每一道菜都用了姜蒜,加了少许的香料,炒菜居多都是上火的,吃得久了,心火肝火自然是燥的。” 说着,她暼了眼谢玦,道:“人的这肝火,心火一燥,再加上寝食不安,神志还能正常到哪里去?” “再者她睡不够,所以双眼泛红丝,眼皮泛青,脸色苍白。吃不好,也导致整个人消瘦憔悴。再者怀疑我要害她,她自是神经兮兮的。不用我收买大夫,大夫都能看得出来她精神不大正常。” 说到这,翁璟妩补充道:“我只是知道我让人送去的吃食,她都要用银针试过毒才肯吃,更别说送去的汤药了,肯定是不会喝的,我听婢女说她一直以来都用汤药浇灌窗台下的盆栽,我也没让人拦着。” “前几日我听说盆栽的植物都死了,她估摸神志也不大清醒了,只想到是汤药有毒,就没想过那植物是被她频频灌补药给补死的,或是烫死的,我也没想到她竟跑到了厨房偷药渣。” “在她惶惶不安之下,我也故意让她看到我对她儿子好,喂她儿子喝甜汤,如此只会加剧她的惊惶不安。” 话到最后,翁璟妩端起茶水又饮了一口,随而对谢玦温柔一笑:“摧毁一个人,不仅仅是要他的命,也可以是折磨他的精神,摧毁他的意志,到最后我就同意她给你做贵妾,她估计都不敢做了。” 谢玦惊讶了半晌,半晌后,才道:“兵不厌诈,你这虚声恫喝的兵法又是从哪里学的?” 翁璟妩轻笑了一声,说他:“亏你还在我身边陪了我五年,我与那些贵眷聊天的时候,你就没听?” 谢玦摇头:“我尊重你,除非不经意听到的外,我都不会特意去听你们聊天。” 翁璟妩闻言,心头微微一颤,生出了一丝欢喜。 但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小声嘟囔:“当初做人的时候若是有你做鬼之后一半的体贴,我也不至于怨你那么久。” 谢玦默了默,才提醒她:“我能听得见。” 翁璟妩抬眸瞪了他一眼:“那就当听不见。” 嘀咕后,她才与他说:“后宅的腌臜事,比你知道的要阴损得多了,在吃食上悄无声息动手脚的事情也多了去了。我这也不过就是让人上火罢了,远没有那种以食物相忌相冲来做文章,让人半身不遂的阴招要来得损。” 说到这,她看向谢玦,面色柔和:“你去邕州扫平贼寇,我在金都把英娘解决了,待你回来之时,便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谢玦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伸出手包裹住了她的柔荑,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 他低声复述了一遍她的话:“待我从邕州回来之时,便是我们重新开始之时。” 九十七章(出征邕州) 朝中忽然下诏要出兵剿寇, 让骁骑军与神勇军两军前往邕州,与邕州的军队汇合剿寇。 谢玦身为骁骑军的将军,此番自是要领兵去邕州的。 老太太知道这事后, 便愁得饭都吃不下了。 虽忧愁,却也没有说出不愿让孙子去邕州的话。 她明白若是孙子若是安安逸逸的待在金都,一辈子没有太大的作为,那么永宁侯府迟早会没落。 再说孙子年纪轻轻就袭了爵,还掌管了整支骁骑军, 若功绩不足, 日后再升也难以服众。 而皇帝想要重用孙子, 自是趁此机会让其立下军功。 老太太明白这些事理, 却不知这回去邕州是孙子的自请的。 谢玦上辈子也曾把邕州多寨的布防图与山势图呈到了皇帝面前,然后自请领兵去邕州, 这辈子亦然。 谢玦回到府中, 约莫大抵都知道了他即将要领兵去邕州的事情, 所以府中气氛有些压抑。 回了褚玉苑,听下人说主母与小公子都在祖母的院子,他便让人去把清尘院中看守的人喊了过来。 “清尘院里的陆英娘现在什么情况?”他莫不经心的询问。 侯爷忽然一问, 婢女犹豫了一下, 但随即想到侯爷是这府中的主子, 这侯府上下还有什么能瞒得住他的? 没准把那陆英娘关在清尘院的事情也是侯爷授意主母这么做的。 婢女不敢再细猜,而是如实回道:“陆娘子不知为何,不肯再吃厨房送来的饭菜, 而是要了米和菜亲自下厨。” 谢玦轻点着膝盖,问:“精神如何?” 婢女仔细想了想, 说:“有些疑神疑鬼的,但凡小郎君离开她一会, 她就会焦急的去寻小郎君。而且更加古怪的是那陆娘子夜里常常不睡觉,奴婢多次起夜巡院子的时候,都看见陆娘子站在屋子里头的窗后警戒地望着奴婢,甚是瘆得慌。” 妻子的法子确实是有用的,起码能让她安分。 谢玦点了头,沉吟了片刻后,继而吩咐:“在我不在金都这段时日,盯紧她,但凡有风吹草动便告知主母。” 婢女退下后,谢玦又把东墨西霖喊了来,安排了他们各种事宜,以保万一再发生与上辈子英娘诬陷他那等类似的事情,也能第一时间处理了。 翁璟妩从老太太的院子回来时候,便听下人说侯爷先把清尘院的婢女喊了来,后又把东墨西霖喊去说了好一会话。 她琢磨了半晌后,约莫也猜得出谢玦在安排什么。 翁璟妩面色略沉地抱着澜哥儿回了房,入了屋中后,才把他放下。 谢玦正襟危坐的软榻上看着书,见他们母子回来了,也就放下书卷,起身把跑到跟前的澜哥儿抱了起来。 “贴贴~”澜哥儿甜糯糯的声音能让人甜到心头。 见过澜哥儿的都说想不明白谢侯这么一块冰块,怎就能生得出这一个又甜又暖的小团子出来? 谢玦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问:“今日去了哪里?” 澜哥儿软软的回道:“□□母,吃丝丝。” 翁璟妩解释:“在祖母的院子,他吃了些银丝糖。”说罢,又道:“听说你把清尘院的婢女和东墨西霖都喊了来。” 夫妻二人目光相对,无需多言,都大概知道对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翁璟妩暂时没有开口,让澜哥儿在他父亲怀中待了好一会后,才把他抱起,说:“你方才吃了那么多银丝糖,让乳娘带你去漱口,不然的话牙牙会疼。” 澜哥儿似乎听明白了,但歪头想了想后,转头不舍的看向爹爹,然后又说:“牙牙会疼,也要贴贴。” 好似在和牙齿会疼与爹爹二者之中徘徊。 翁璟妩与他说:“你漱口回来,爹爹也还在。” 把澜哥儿哄去乳娘那处,翁璟妩吩咐乳娘带澜哥儿漱口后,再带他去院子走一走。 乳娘把澜哥儿带走后,屋中只夫妻二人。 翁璟妩面色微愠地瞪了谢玦一眼,随而抿着唇背对他坐下。 谢玦走了过来,手掌放到了她的肩上。 翁璟妩抖了抖肩,作势要把他的手抖开。 她念道:“你都开始安排妥了,还与我说什么?” 谢玦轻吐一息,与她道:“我只是不放心,以保万一那英娘再次成为你的麻烦,才会安排他们留意些。” 翁璟妩闻言,转而仰起头看他,心下烦闷:“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哪里还有什么万一!” 说到底,她也是与老太太一样的,她也是愁的。 有些人跌过一次,不会说不怕跌倒了,反会因记忆深刻,而更加的害怕在原来的位置上再摔第二回。 翁璟妩就是这些人里头的其中一个。 她不怕再面对英娘这样的妖魔鬼怪,也不怕面对回过过去后面临的困难,可她却怕面对谢玦再一次出征邕州。 她先前可以表现得很通情明理,可到了这一刻,真正确定他领兵出征后,她心里还是没法控制的发慌。 特别是他在出征前,还这般细致的安排,更是让她心不安。 她又说:“我废那些心思让金都城的人都以为英娘神志不清,疯了,便是为了让金都的人都知道疯子的话不可信,她日后哪怕再疯言疯语的诬陷你,谁又会信一分?” 话到最后,她呼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我之前便说过了不用你安排,你专心战事便可。” 谢玦看见过妻子在他战亡后的那一年里头,她总在屋中落泪。 以前谢玦以为是因英娘的事情让她伤心了,可这辈子知道了她后来没有误会英娘与他的关系后,他便知她落泪的一部分原因是他的死。 她现在会生气,不过是在担忧他罢了。 谢玦揽住了她的肩,让她贴到了自己的腰腹上,轻抚着她的后肩,低声安抚:“别担心,关于邕州的事,我也已经部署好了。” 翁璟妩闭上了双眸,舒缓自己那略微杂乱的情绪。 好半晌之后,她抬手环住了他的腰腹,轻声道:“我和澜哥儿在家中等你。” “嗯。”谢玦低沉的应了一声,而后低头望着妻子,漆黑的眸中有深深情意溢出。 阿妩,重来了一辈子,我怎忍你再受一次委屈? 他不怕自己的万一,就怕英娘万一再给她添堵,让她难堪。 那些贼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攻去邕州府衙,欲杀了知府,占下邕州。 谢玦经历过一回了,自是做好了安排,让人通风报了信,告知知府在府衙中有奸细,贼寇也会攻入府衙。 邕州三个山寨联手攻入邕州府衙,却不想反被翁仲抓鳖,损伤惨重。 而这消息也传到了其他寨中。 邕州山寨中,有几寨也算不上贼寇了。 早在十年前邕州贼寇被清理了一遍后,他们封闭了起来,在山上自供自足,也不再打家劫舍。 所以邕州一十五寨中,真正以瀚云寨为首联盟的只有十寨,加上瀚云寨,共十一寨。 瀚云寨牢房之中,传出阵阵哀嚎和痛不欲生的□□声,鞭打声,嗜血的狂笑声。 一身墨色长袍,样貌邪魅的二当家邵倞,正兴致缺缺地站在牢房之外,看着牢房之中的寨主似个疯子一样虐打牢中的人质。 他问身旁的人:“四当家现在如何?” 那人应:“前几日被寨主严刑逼供,到底是盗取了什么信息,还有妻儿所在,皆是一个字都没说,寨主拿他没办法,也就让人把他关在了水牢之中,但小的觉得他也撑不了几日了。” 邵倞挑了挑眉,随而一笑:“看不出来,还是个痴情种。” 琢磨了一会后,吩咐道:“暂且吊着他的命,说不定还有用,若无用,再杀也不迟。” 才吩咐,这时侏儒少年从牢房外匆匆进来,急道:“二哥,天狼寨,龙岭寨,猛獒寨几寨联手去攻打府衙,却不想邕州知府早有准备,反杀得那三寨一个措手不及,所以现在那三寨的人手损失得很惨重。” 邵倞眉一挑,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早有准备?” 自收到消息说朝廷再次下令要平定邕州后,十一寨便几番商议,也争论不休。 有人说联手抵抗,有人说归降,有人说先下手为强。 而那三寨就是强调要先下手为强之人,他们主张攻陷邕州府衙,杀了知府,掌控整个邕州,再而挟百姓安危逼迫邕州军为他们所用。 百姓多为邕州军亲人,不怕他们不降。 这提议,邵倞倒也认同,但不参与,毕竟只有五成能成功的可能,一败就是元气大伤,瀚云寨再想做众寨之首便难了。 他直言,若是三寨能攻下邕州,那邕州就由他们来做主。 一城三个王,迟早要翻脸自相残杀,到时再坐收渔翁之利便可。如此,败了,对瀚云寨而言不仅没有任何损失,赢了,最终还是瀚云寨得利。 邵倞摇了摇头:“可惜了,能用的人马只余九寨了。” 叹过之后,脸上倒没有什么惋惜之色,他看向侏儒少年,问:“除此之外,可打探到了朝廷派何人来邕州?” 侏儒少年应:“金都来了消息,说朝廷派了骁骑军和神勇军两军。” 他顿了一下,脸色凝重:“骁骑军可不就是那永宁侯掌管的军队么?” 邵倞忽然轻“啧”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竟是他呀。” 说罢了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敛起笑意看了眼牢房中打人打得起劲的寨主,收回目光后,沉吟了片刻后,面色一凛:“审不出老四到底窃取了什么信息,但为安全起见,从现在开始,全寨戒备,改变防御布防,同时也通知其他几寨,尽量改了防御布防,以免寨中有奸细往外传了信息。” 九十八章(送别) 谢玦出征的前一晚, 还是回了侯府,陪着老太太与妻儿用了一顿饭。 大家食欲都不是很好,一顿饭罢, 老太太留谢玦说话,翁璟妩则与澜哥儿先行回了院中。 祖孙二人约莫忆往昔,所以谢玦亥时才回来,回来时,澜哥儿已经熟睡了。 屋中烛火温柔, 淡雅怡人的花香伴随着清风从窗牗外飘入、 谢玦走到床边坐下, 倾身望着床上的儿子, 轻柔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低声喃喃道:“也不知回来后, 澜哥儿还记不记得我。” 坐在床榻内侧的翁璟妩也望向儿子酣睡的模样,轻声说:“澜哥儿记不记得我不敢保证, 但我知道他若是隔三天见不到你, 定会哭的。” 谢玦脸上多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开始说起了往事:“以前我知道你在寺里供了一盏灯,一块无字的牌位,我未出征前的每个月也会抽空去看一眼, 上几炷香, 偶尔也会想, 若我与你的孩子平安诞下,又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模样,以前不知, 现在却知道了。” 目光从儿子的脸上移开,落到了妻子的脸上, 目光温柔缱绻,低低的道:“阿妩, 谢谢你。” 话音落下,他低下了头,在她的额心处轻啄了一下。 翁璟妩听到他的话错愣了几息,直到他这一吻才回过神来。 他上辈子究竟内敛到如何极度的一个程度,才会把所有的苦闷都憋在了心底,不让旁人察觉一分一毫? 她从不知他也去过那供了孩子牌位的寺庙,更不知他几乎每个月都去。 “你怎么都不说……”她低声说道。 谢玦抬起手,手掌从她脸颊略过,爱抚她柔软的发丝:“上辈子是我错了,我空有一张嘴,却什么都不说,让你伤心了。” “你知道就最好,往后看你还敢不敢再做哑巴?”她嗔道。 谢玦脱鞋上了榻,与她一块躺了下来,中间隔了一个小小的人儿,他长臂一伸,把妻儿都揽在了其中。 翌日天色还是黑沉沉的,谢玦便起来了,本不欲吵醒妻儿,但妻子却是在他起来后也醒了,下了床榻给他穿戴甲胄。 甲胄穿戴好后,她取出了一枚平安符给了他。 “你我经历过了那么多怪力乱神的事情后,我便也就信了这世间是真的有诸佛的存在,所以我去庙里给你求了这枚平安符,我希望你这辈子平平安安的回来。” 谢玦看了眼掌心的平安符,心中有暖流缓缓流过。 他蓦然把妻子拉入了怀中,紧紧抱住。 哪怕甲胄冰冷,但也依旧能感受得她的温度与心跳。 谢玦低低沉沉的道:“我定平平安安的回来见你和澜哥儿。” 这一抱,直到随从来催促,谢玦才松开了妻子。 翁璟妩不想再送他第二回,所以只在房门前目送他消失在了月门除。 即便没有如上一辈子那样把他送到府外,可她心底还是一样沉沉闷闷的。 谢玦刚出征邕州的那几日,也不知澜哥儿是不是有什么感应,夜夜都闹着要爹爹,四五日之后,倒也不闹了,只是每日都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小孩子许是记忆还比较薄弱,约莫过了一个月后,却是再也不问了。 又是一年乞巧节,皇后在御花园办了花宴。 一则是让那些未成婚的皇子与公主挑选如意的郎君与女郎。二则是让大臣未成婚的子女相互相看,若是看对眼了,可告知双方父母,再请人互探双方意思。 除却未成婚的年轻男女,还有各大家族的宗妇与长辈。 每年的乞巧节都如此,翁璟妩上辈子只参加过一回,也就是现在这一回。 上辈子嫁于谢玦,回金都的第一年意外小产,第二年乞巧节回了蛮州散心,第三年谢玦出征后,她参加了这花宴,之后便也就成了寡妇。 花宴对寡妇有忌讳,便是皇后抬举,她依旧避嫌。 这回是皇后亲自下的帖子,让她与府中适龄的姑娘进宫赴宴,也道太后想见一见侯府的小世子,所以让她也把小世子带进宫中。 澜哥儿未满一岁的时候倒也进过宫,但会走会说话后也就没有进过宫了。 翁璟妩带着澜哥儿陪着老太太去了太后寝宫,给太后请了安后,便带着澜哥儿去了花院。 极少有人带着如此小的娃儿出席,所以澜哥儿尤为受未出嫁的姑娘喜爱,不一会便被陆九姑娘抱了起炫耀。 翁璟妩视线不曾离开澜哥儿,这时,同桌的宗妇忽然问道:“翁娘子,你接回府中的那对母子,何时离开侯府?” 这话一问,许多好奇之人都立耳去听这事。 翁璟妩温婉一笑,温声回道:“等陆娘子的病养得差不多了,我便送她们母子离府。” 旁人闻言,插嘴道:“就不怕她一直好不了,或是装病诈你与谢侯,想一直赖在侯府不走?” “怎有人会为了留在侯府而装疯?” “也是哦……” 翁璟妩面色淡然:“侯府尚且也能养得起他们母子。再者夫君也与我商议过了,待他回来了,再把陆娘子认作义妹。他日待她的病若好,也愿意再觅良人,我们也会给她寻个好人家,再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有人在后宅中也是个人精,许是也遭遇过丈夫接了女子回府的,便凉凉的开了口:“不管真病还是假病,曾差些成为谢侯贵妾的女子,还是避嫌的为好,她安分尚好,若是不安分,一盆脏水泼来,拿孩子的身世说事,谢侯恐怕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旁人纷纷看向了翁璟妩,心道这话可算是说到点上了,他们其实也想知道那孩子究竟与谢侯有无关系。 翁璟妩淡淡一笑:“齐娘子多虑了,我信我夫君的为人,再者总不能她说是就是。若如此的话,是不是随便找上门来的母子,都可说是我永宁侯府的子嗣?那我这永宁侯府的子嗣岂不是认不完了?” 那提醒的齐娘子又道:“那便不说这个,万一她拿先前定下的贵妾约定说事,只要她说她没同意过,告到府衙去,恐怕谢侯的名声也不能要了。” 翁璟妩:“虽是夫君先提出解除约定,可她既已成亲生子,便是视约定不作数了,总不能因她丈夫死了,便再提这约定,那么我们侯府自然留不得她了。若哪天她说自己是因被拒了而离开金都,从而被逼嫁了人的话……” 她默了默,沉思了一下,再而开口道:“也只能自认倒霉,让夫君纳了她,当做摆设便罢了。” 旁人面面相觑,有些诧异她说的话,还真纳为妾? “翁娘子不介意?” 翁璟妩摇头:“说不介意是假的,但真到了那个地步,又能如何?总该不能闹到最后,把永宁侯府闹成了笑话吧?” 话到这,叹了一口气,继而道:“陆娘子是忠烈之后,陆校尉是因公落得个瘫痪,公爹与他情同手足,他唯一的一个血脉,永宁侯府不能不管,若是不管了,不说传的话难听,恐怕也有将士因这事而寒心。” 旁人皆默,谁不知这永宁侯府祖孙三代除却个别歪瓜裂枣外,多为重情重义之人。 若是别家的话,这接人回府或许是别有用心,但永宁侯府有七八成的可能真的只是因为那陆英娘是英烈之孤,才会如此照顾。 永宁侯府的主母都这么说了,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恰好穆王夫妇也进了宫,众人的话题便往穆王夫妇与曹家靠拢了。 “曹家当真从大到小都是那么不要脸,明眼人都知道这婚事原本是赐婚曹三姑娘的。好了,嫌弃穆王手残,耍了心计推到了不受宠的嫡长女身上,现在穆王的手治好了,那曹三姑娘也无望嫁入高门了,却又把目光转到了自己姐夫的身上。” 翁璟妩眉梢一跳,看向说话的贵眷。 轻摇了摇团扇,问:“曹三姑娘可是去了穆王府?” 一贵眷压低了声音,说:“何止是去了,还当做自家一样,三天两头去一回,她们姊妹关系素来不好,怎可能是去看望?且我还听说她看见穆王都走不动道,什么心思还要猜?” 话到最后,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笑意。 翁璟妩眉心微蹙,握着扇柄的手不禁握紧了些。 这辈子曹家和曹素芩几乎是撕破了脸,曹素芩有谢家撑腰,还有穆王表明了态度,曹三姑娘竟还与上辈子那般频频去了穆王府? 念头一出来,翁璟妩有一瞬的惘然的无措,但很快便把这念头给止住了。 该做的她和谢玦都已经做了,她若是继续想下去,也只会是自己吓唬自己。 虽然已经不想了,可她对这花宴却也兴致缺缺了。 花宴散去,在马车内抱着累得睡着的了澜哥儿,她脸上也没了方才那般言笑晏晏,而颇为疲倦。 疲倦得轻叹了好了几口气。 拖着疲倦的精神回到了院中不久,便收到了谢玦寄来的信件 那疲惫且无甚表情的脸上,顿时有了变化,眼眸似一瞬明亮的起来。 不仅有信,还有一把精致的六角团扇。 看到这扇子,翁璟妩便想到了去年乞巧节时,他给自己赢来的檀香扇。 他竟还记得今日是乞巧节。 信上,谢玦说他已到了蛮州,信到了金都之时,他已经到了邕州。这团扇在他出发前在金都买下的,想在乞巧节送她。 信上还话了一些家常,全然没有说关于出征的事情。 因这一封信,翁璟妩沉闷的神色轻松了许多,唇畔也多了淡淡的笑意。 九十九章(说穿英娘的心思...) 九月下旬,上辈子也正是这个时候,从邕州传来了谢玦战死的消息。 自谢玦出征后, 翁璟妩的这些时日来都斋戒,日日都在观音像前上香,为的是给谢玦求个平安。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心下却是越发难安。 半个月前,倒是传回了一些好消息, 说是攻下了三个山寨, 也有两个中立的山寨归降。 可这邕州那么多个山寨, 便是除去这五个山寨, 也不知何时才能全部清理完。 因临近上辈子事关重要的那一战,翁璟妩每日都让人去城门处打听可有入城的驿卒。 没有听闻到有从邕州来的驿卒, 翁璟妩精神始终还是紧绷着的。 昨夜做了梦, 梦中是上辈子接回谢玦尸首的悲戚场面。 在她打开那棺椁, 看到谢玦的那一瞬,她便从梦中惊醒了过来,想起梦中的景象, 半宿未眠。 翌日一早, 随着老太太去寺里上香的时候, 脸色不大好,便是上了妆都遮掩不住的憔悴。 上了香,老太太才问她:“脸色怎就这么差?” 翁璟妩回道:“只是昨夜睡得不大好。” 老太太听她这么说, 便想到自己这段时日也是寝食难安,叹了一口气, 随后道:“邕州那边也该有消息回来了才是,都已经这么久没消息了。” 翁璟妩也是暗暗的叹息了一声, 是呀,也该有消息了。 街道上沸沸扬扬的嘈杂声传入马车之中,翁璟妩掀开了帷帘,往街道望去。 街道上人流不息,摩肩接踵,繁华富丽。 邕州离金都几千里远,邕州战事对金都似乎没有半点影响。金都,依旧是那个繁华热闹的都城。 翁璟妩掀开帷帘看了眼大街上热闹的景象后,轻叹了一声气。 才要把帷帘放下,忽然听到一道高声响起:“邕州军报,速速退让。” 听到这喊声,翁璟妩猛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听错了。直到一遍之后,又有人高喊了一遍“邕州军报,速速退让。”后,她才相信自己没有听恰。 战报驿卒可在城中策马,行人必须避让。 这一声接着一声高喊后,行人避让,摊贩快速的搬动着摊子往道路两旁靠,便是道上的马车也靠向了两旁。 马车移开了道,翁璟妩向前边眺望,不多时便有驿卒骑着骏马从马车旁飞驰而过,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驿卒一过,翁璟妩立马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走到了老太太的马车旁,说:“祖母,是邕州军报,定有夫君的消息,我想入宫去打听打听消息。” 这是最快得知邕州情况的途径,不然还得等宫里派人来说,还要好些时辰。 老太太也是焦急,掀开了帷帘与孙媳说:“你上我的马车,现在就进宫。” 翁璟妩提着裙摆上了马车,随而随着老太太一同入宫中,去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听闻他们在等邕州战报,便差了内侍去前边打听。 太后安慰她们道:“莫着急,定是好消息。” 老太太点了头,目光一直殷切地往殿门望去。 终于,两刻之后,内侍去而复返,朝着太后,侯府老太太各一礼后,才道:“是捷报,谢侯爷大捷。” 听闻谢玦大捷的那一瞬,翁璟妩的双眼都似乎亮了起来,心下无比欢喜。 多日来恍惚不安,在这一瞬间终于定了下来。 从捷报回来后,过去了数日,谢玦寄的信也到了侯府。 这信,是谢玦的人亲自送回的,说是要亲自交到她的手上。 一共有两封信,一封是给翁璟妩的,一封是给老太太的。 翁璟妩让人把另一封信给老太太送了过去,随而拿着她的信入了房中拆阅。 看到信上内容的时候,脸上的欢悦之色渐渐淡了下去。 信中,谢玦说邕州还有余寇未清,暂还不能回金都。另外,谢玦还说了两件事。 其中一件,便是他审问得知,当初在金都想要掠她的人是瀚云寨的二当家,其目的并不是为了威胁他,而是因那瀚云寨的二当家多年前在乞巧节上见过她一面,便有了掠夺之心。 而今处决了瀚云寨的寨主,却不见那二当家的去处。 盘问才得知那二当家或是看出瀚云寨有败势,无力挽澜之际就离开了瀚云寨,不知去了何处。 谢玦担心生出事端,那二当家会来了金都对她出手,所以让她处处谨慎些,多派人手戒严侯府。 沉默许久后,她从屋中走出,去了清尘院。 陆英娘既然在瀚云寨待了那么多年,必定知道那瀚云寨的二当家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如谢玦那些个兵法写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唯有了解这人,才有可能推测得出来他到底有什么计划。 清尘院的锁早已去了,可那陆英娘却是不再踏出院子一步。 入了清尘院,一股子冷清萧条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英娘倒是把这清尘院过得像冷宫一般,她的恐吓后劲竟这般足? 想来也是,陆英娘想要她与谢玦夫妻不和,从而趁虚而入。本就心中有鬼,肯定也怕她反过来算计她,害她。 日日惶恐,她又怎能安心? 翁璟妩走入院中,恰好与端着饭菜带着孩子去厅中吃饭的英娘。 英娘一见到她,脸色一变,眼神更是有一瞬的惊慌,随后全然是警戒,手中拿着托盘的手也暗暗收紧了起来。 …… 翁璟妩暗道她什么都还没做呢,就把她吓成了这样,她的心该有多虚呀? 走近后,陆英娘率先开了口:“不知夫人来此所为何事?” 说着,略过她,进了厅中。 陆英娘看着她的背影目露猜疑,半晌后,还是带着儿子入了厅中。把饭菜放到了桌面上后,然后拉着儿子与自己站在一块。 翁璟妩看眼明月繁星。 明月繁星会意,走出了厅外。 此举让陆英娘更加的警惕了起来,把儿子拉近了些。 翁璟妩瞧到了她的动作,无甚在意,而是与她道:“你的事,侯爷如实与我说了。” 话一出,只见陆英娘脸色陡然骤变。 翁璟妩淡淡道:“他并未食言。” 并未食言? 陆英娘顿时想起谢玦应她之时说的话——瀚云寨不灭之前,会帮她保守秘密。 如此说来,瀚云寨被灭了?! 见她脸上有喜色浮现,翁璟妩给她泼了一盆凉水:“别高兴得太早,瀚云寨虽灭,可人却未全抓住,特别是瀚云寨的二当家。” 英娘听到“二当家”这几个字的时候,面色顿时慌了。 看英娘那脸色,便知那二当家并不是好应付的人物。 “侯爷说,这人约莫来了金都。” 英娘缓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眸看向翁璟妩,面色冷然:“夫人来寻我,想知道些什么?” “不想被寻仇,便把你知道的如实告知,那二当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英娘忽然一笑,抬起下巴道:“邵倞那贼人目的是夫人,与我有何关?” 翁璟妩眉梢微挑,原来她知道那贼人的目标是她呀。 估计,连她险些被掳走的消息她也听到过。 现在,谢玦已经打了胜仗,已然改了命,她自然不必惯着她。 翁璟妩站了起来,朝英娘走去。 英娘紧盯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翁璟妩,没有丝毫退缩。 翁璟妩停在了她的两步之外,杏眸微眯,眼神锐利,红唇轻启:“你若是在侯府出些意外,我大可推到那贼寇的身上,你信不信?” 英娘脸色微变,随即冷笑:“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英娘也不再伪装,继而冷嗤道:“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准备吗?你但凡敢对我出手,便会有人拿着我留下的信去府衙告状,说你害我。更会说我亡夫是忠义之士,以命窃取了邕州贼寇的布防图和地势图,才能让朝廷打了胜仗,这事一旦说出来,朝廷必会重视,你觉得你能脱身吗?” 翁璟妩轻嗤一笑,随即冷下了脸色:“你亡夫确实是忠义之士,可你却不配提起他。” 想起上辈子谢玦战死,陆英娘也有责任,她面色瞬息沉了下来。 声色陡然并厉:“你若是当初一拿到布防图与地势图就立刻交给邕州,或是蛮州的知府,当时两府立刻派兵去攻打瀚云寨,大胜的可能性不仅更大,伤亡也会极小,但! “因你的私心,那贼寇极有可能改了防御布防!”她指向邕州的方向,声音愤忿:“防御布防改变,你可知如此,有可能会多造成多少倍的将士丧命?!” 翁璟妩字字诛心,悍然厉色。 陆英娘被翁璟妩那疾声厉色的气势震慑了三分,脚下微微退后了半步。 翁璟妩再面无表情拆穿:“你那点心思,我与侯爷能看不出来吗?只不过是想稳住你,不让你这蠢货节外生枝罢了!你为了私心让朝廷误了先机,纵使你也有功,可你的私心被拆穿之后,圣人便是记你功,也不会容忍你留在金都,你便是有功,也会受尽世人唾弃!” 英娘的私心被赤.裸.裸的挑破,放到了台面上,她无比羞愤的吼了回去:“你满口喷粪!我的功是实打实的,岂是你三言两语便可改变的!?” 她的声音中充满的怒火:“我有功,我父亲也有功,凭什么你父亲挟恩图报,你就可为侯府主母。我父亲只是为我谋一个贵妾之位,却被拒了,让我难堪的离开金都,因此遇上了贼寇!这些是永宁侯府亏欠我的!说到底还是我们陆家不够你翁家龌龊,不够你们父女不要脸!”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这厅中响了起来。 翁璟妩重重地打了英娘一巴掌。 莫麟见母亲被打,愤怒得似狼崽子一样,上前就想去推面前的女人。 但却被一句话打击得停了动作。 蛮州与邕州相邻,翁璟妩会些邕州话,她低头与他说:“你阿娘抛弃了你阿爹。” 五岁的孩子瞬间被击垮,大声嚷道:“你骗人,你骗人。” 上前就要捶打她,却被听到声响进来的明月拦住了。 繁星也护在了主子的跟前,不让陆英娘近身。 翁璟妩抬眸,冷冰冰地看向被她打红了一边脸颊的英娘。 对上那双充满恨与愤怒的眼神,她沉着脸色,一字一字的道:“这些都不是你为了私心,让将士们有可能陷入凶险之中的理由。” 话到最后,她说:“我给你机会去告,绝不拦你。只是告了之后,你们母子的身份也随之公布,那瀚云寨的贼寇在知道你身份后,还能留你们母子全尸?” 说罢,翁璟妩不再多瞧她一眼,而是他们母子身旁走过了过去,出了厅外。 第一百章(洛筠发现端倪...) 清尘院的庭院静悄悄的, 唯有厅中传来稚童哭哭啼啼的声音。 英娘的脸颊慢慢红肿了起来,眼中的情绪变了又变。愤怒之后是不甘,不甘之后又是木然。 “阿娘, 我要阿爹,我要阿爹……” 英娘看着儿子,摸了摸因脸颊疼痛而落下的眼泪,强忍脸颊上火辣辣的不适, 耐下心来再次哄他:“那谢叔叔已经去邕州救你阿爹了。” “阿娘骗人, 阿娘根本不喜欢阿爹, 阿娘嫌弃阿爹, 根本不会救阿爹的……”说到这,莫麟伤心得嚎啕大哭了起来。 “麟哥儿, 不是这样的, 你别听方才那个女人胡说八道……” “阿娘就是骗人, 就是骗我,我再也不喜欢阿娘了!” 莫麟大吼这么一句话后,推开他阿娘的手臂, 往厅外就跑了出去。 英娘连忙追了出去, 生怕儿子跑出院外。 见儿子是跑回了房, 把房门关起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想起方才翁氏那句句挑破她心思的话,心虚在心底缓缓浮现, 双手更是不受控制地发颤。 她蓦地握紧了手,可依旧没控制住发抖。 望着紧闭的房门, 陆英娘想到入侯府的这段时日来,对儿子的谎言一个接着一个, 她没了勇气去敲门。 陆英娘最终没有敲门,只守在了门外。 院中的几个下人似乎都随着翁氏走了,整个院子除了她外,安安静静的,只隐隐约约听见麟哥儿在哭。 许久之后,她情绪渐渐缓了过来,可想起了翁氏提起的邵倞,不知又联想道了什么,面色瞬时煞白。 在这个世界上,她除了麟哥儿这么个血浓于水的亲人,没有别人了,所以她最在意的就是他了。 她今日惹恼了翁氏,翁氏若是一气之下,想让他们母子做诱饵,引出那邵倞,又该如何是好?! 毕竟翁氏的心肠也是毒的,既然能对她下毒,又有什么狠毒的事情做不出来的? 况且以那邵倞的为人,既想要翁氏,便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会放过翁氏,又会放过她和麟哥儿吗? 翁璟妩回了院子,便见澜哥儿朝着自己迈着小短腿跑来,她把所以的脾气都敛在心底,蹲下身子,面待笑意地把他抱了个满怀。 翁璟妩亲了亲他软乎乎的脸颊,温柔的问:“睡醒了呀?” 澜哥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口齿不清的说:“醒了,想阿娘。” 翁璟妩好久都没听他提起过谢玦了,便问:“那爹爹呢?” “贴贴?”澜哥儿头一歪,努力去想爹爹是谁,好半晌后,似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爹爹,小嘴儿一扁,好像要哭了:“澜哥儿想贴贴。” 翁璟妩见他想起的谢玦,心里也欢快了些。 总不能谢玦万分凶险的回来后,竟发现儿子不认识自己了,那多伤他的心呀。 翁璟妩把澜哥儿抱到小凉亭中坐了一会后,院子外有婢女拿着一信走入了褚玉苑,停在了亭子外一礼:“主母,清尘院的陆娘子让奴婢把这信送给主母。” 翁璟妩似乎早有所料,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后,便拿了起来打开。 纸上所写,便是那牧云寨贼寇,也就是陆英娘口中名叫邵倞贼寇的信息。 有性格脾气的描述,也有样貌描述。 纸上说邵倞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身高约莫六尺,喜爱穿深色衣裳,样貌俊美,不是阳刚的那种俊美,但也不是阴柔那种俊美,是一种像是会蛊惑人的样貌。 而在瀚云寨中,掌管大局的人不是寨主,而是他这个二当家,也是瀚云寨贼寇信服之人。 邵倞极其自负,且行事乖张,偏执,所想要之物,必然是费尽手段也要掠取到手。 翁璟妩看了这些内容后,面色凝重地把纸张给了明月,明月接过看了一眼,脸上一沉。 “娘子,会不会是那陆英娘夸大其词了,想要吓唬娘子?” 翁璟妩琢磨了一下,随而摇头:“她不敢,虽然她嘴上也说那什么二当家是奔着我来的,可她既然又把这信息给了我,心里必然也是怕的,她想借我的手解决了二当家这个隐患。” 想了想,她又说:“再者,就这么点儿信息,她能有什么可造假的?” 余光暼了眼纸张:“先拿去烧了。” 明月应了一声,然后退下。 翁璟妩摸了摸澜哥儿的脑袋,思绪渐渐飘远。 极其自负,且行事乖张,偏执,所想要之物,必然费尽手段的掠取到手? 若真如此,那么这个人到金都,还真的是冲着她来的。一日不抓到此人,此人便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可又要如何去抓呢? 庭院外树木的树杈之间,有蜘蛛结了网。 约莫因有枝叶遮掩,所以不是很明显,有小凤蝶缓缓悠悠地飞着,丝毫不知前面有什么危险的陷阱等着它。 没有任何意外,不多时,小粉蝶落到了蜘蛛编织网中,即将成为蜘蛛的网中餐。 翁璟妩觉得自己与那粉蝶好似是一样的处境。 但转念一想,那贼寇能设下陷阱抓她,那她也是能设下陷阱反抓他的。 自负的人往往自大,且自信过度,肯定会露出马脚的,她只需先把人手都安排好,然后再等那人来找她。 * 金都繁华富贵迷人眼,晚上的街道更是熙攘热闹。 洛小郡王在年初的时候便听父亲的话从骁骑军中退了出来。 等到五月底听说骁骑军出征邕州的时候,才约莫知道父亲为什么忽然让他退出骁骑军了。 对于这种逃避的行为,洛小郡王觉得不耻,也就与父亲吵了起来。几个月过去了,父子俩每次见面都会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天听闻邕州一战,谢玦胜了,洛小郡王才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想面对他父亲,所以白天黑夜都不想待在府中,打马东街西街。 身旁有几个好友,有人侃侃而谈:“要是小郡王这回也去了邕州,没准也还能立下功绩。” “可惜了,不过想想,郡王怎会允小郡王去邕州平乱。” 洛小郡王摇了摇头,说:“送我入军中的是他,逼着我从军中退出来的也是他,搞不清楚这老头在想什么。” 好哥们一笑:“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无非呀,就是担心小郡王的安危。” 几人都无奈地笑了笑。 洛小郡王摇了摇头,说:“罢了罢了,说那么多也没用了,但好在谢侯打了胜仗,这比什么都重要。今儿个我高兴,我请你们到酒楼好好的撮一顿。” 几人立刻起哄:“走,去最大的酒楼狠狠的宰小郡王一顿!” 几人双腿夹马而去,但这时忽然有不远处有鞭炮响起,几人的马微惊,他们正要停下,等炮仗响完了再往前头去,但却不想有鞭炮直接飞来,打到了其中一匹黑马的腹部上。 刺耳的响声本就让马有些惊了,现在与腹部一痛,惊得马猛然抬起前蹄嘶鸣,马背上的人连忙拉住缰绳控制,但黑马还是往前蹿去。 洛小郡王惊喊了一声那人的名字。 随后快速策马追上去。 前方路口有贩夫赶着一辆放着布匹的木板马车路过,听到一声高喊的“让开”时候,抬头望去,便见有一匹受了惊的大黑马朝着他这处奔腾而来,贩夫脸色蓦然一变。 眼见马就要撞过来了,慌急之中,贩夫拿起车上的木棍跳下马车,朝着马前脚就狠狠挥打而去,速度快,且狠。 马前脚被一棍子下去,庞大的身体还是往前摔去,马背上的人当机立断的跳马。 大黑马撞到了木板车,车上的布匹掉了小板车,随而黑马继续滑上前,在撞坏了两个摊子后,马才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男人也在跳马的时候摔在地上。 好在也有些身手,才不至于摔残。 贩夫也不去看那摔倒的黑马与男子,而是连忙把落地的布匹搬回马车上。 赶来的洛筠与其他两个好哥们连忙下马,他见那个好哥们已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后,松了一口气,也就顺手把地上的布匹拾起。 才拾起布匹时,愣了一下,但下一瞬便被贩夫立刻抢了去:“不劳烦这位爷了,小的自己来就好。” 洛筠愣神间,贩夫已全部把布匹搬上了马车,不再停留,赶了马车便走。 洛筠则略有所思的看着离去的马车。 那布匹很重,重得好似在布匹之内藏了东西一样。再结合那贩夫的紧张的反常举动,布匹绝对有猫腻! “乌云,乌云!?” 这时,身后的几声呼喊把洛筠喊回了神,他转过身,便见好友蹲在那倒在地上抽搐的黑马身旁焦急的唤着。 黑马抽搐的想要蹬蹄子站起,但前蹄却好似动不了了,怎么都却站不起来,只能痛苦的嘶鸣。 洛筠在军中,也在严格如谢玦的手底下待了快两年的时间,警惕性比普通的纨绔子弟要强了许多。 洛筠凝着脸走到了黑马旁,往黑马抽搐发抖的前脚摸去,摸到了关节处,面色瞬间一沉。 ——骨头断了。 这在惊慌之中,没有丝毫准备,一棍子就把马脚给打断了?! 寻常人哪里有这等力气? 洛筠面色严峻,倏然站起,看向另外两个朋友,让他们附耳过来,然后压低声音,快速道:“方才那一马车的布有猫腻,我怀疑是他朝派来的探子。我现在就追去,沿途会留下新安郡王府的记号,你们立马去新安郡王府与我父亲说,让他派几个身手敏捷的人循着我留的记号寻来。” 说罢,也不等他们反应,转身便往人群中而去了。 两人也不敢耽搁,一人留下照看,收拾残局,一人立即策马去新安郡王府转告这情况。 一百零一(将计就计再算计...) 离开闹市, 月色清冷的光辉洒在了青石砖上,借着光辉尚且还能看得清路。 而闹市之后,板车七拐八拐, 从拱桥路过,再沿着河岸而走。 洛筠尾随得极远,但又不至于跟丢。 他入过军营近两年,因会说话,爱与人打交道, 也从不看人下菜, 所以这军中的老兵都爱教他一些本事。 无论是擒拿技巧, 还是乔庄跟踪, 洛筠本着技多不压身,都给学了。 要是不学的话, 他还真不敢贸然跟踪。 板子车入了又一条小巷, 他跟过去前却也不忘观察周围环境。 正要过去, 却依着月色与河岸边灯笼的淡弱光线之下,隐约瞧见河中的一艘乌篷船中似乎有人影。 船中住人不稀奇,可在这个地方, 这个时候船中主人, 就太过凑巧了。 洛筠谨慎, 没有再贸然跟上去,而是退了,快速掉头, 疾步原路返回,回到前边路过的巷子, 从中穿梭而过,然后再从另一侧追去。 或许巷子的另一头也有盯梢的, 所以洛筠从马车入的巷子从容走过,没有做停留,只是余光暼了一眼,并未见到有马板车的踪影,就是往前走去,也没有看到木板车的踪影。 可以确定了,那木板车就是入了方才巷子中的其中一处宅子。 洛筠没有继续盯着,而是绕道返回了做了记号的青石拱桥,恰好遇上了赶来的郡王府下属。 两人看到平安无事的小郡王,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洛筠看了眼侍卫腰间的刀,让他递过来,然后拿在手中仔细掂了掂,琢磨了半晌后,才道:“那布匹的重量与这刀重量差不多,又比这刀重了些,目测二十匹布左右,估计也不止运了一辆车,但也不会有太多辆运送的车,如此反而会让人起疑。” 话到最后,蹙眉沉思道:“该是什么人,打算做什么?” 思索了一会后,把刀子还给侍卫,吩咐道:“过了方才的拱桥,往西而去的第四条巷子,板车入了其中,但因有盯梢的,所以不知具体是那个宅子。他们警惕性极高,你们找个离得远的地方盯着那巷子,先不要贸然打探,以免打草惊蛇。” 说罢,便匆匆赶回了郡王府,与他父亲说了此事。 老郡王听到儿子涉险去跟踪了可疑之人,担心好半宿,原本想等儿子回来的时候斥责太过胡闹,训他一顿,但儿子一回来就开口与他说了这件事,也让他意识到了事情严重性。 知道父亲要训自己,小郡王说完之后,又解释道:“我也不是在军中白待了两年的,我也学了好些本事的,跟踪一个人不成问题。再说了,我明知道那人可疑,极有可能是什么地方派来的探子,本可以阻止一场阴谋的,而我却因视而不见,造成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伤亡和损失,父亲觉得这就对了?” 老郡王皱眉说:“也不是不让你去跟,你差侍从去跟不就行了?” 洛筠又说道:“好,就算我临时起意找个侍从去跟,那与打草惊蛇又有何区别?” “父亲,咱们郡王府受百姓供奉,又靠着朝廷过着荣华富贵,为人臣,为上位者,若是自私自利,依旧享受这一切,寝食可能安?且郡王府的昌荣可还能长远?” 老郡王被儿子的话噎住了,不知如何回答,但同时又对儿子的成长倍感欣慰,拍了拍感叹道:“为父把你送入那骁骑军,与谢玦学本事,看来是真的送对了。” 说罢,老郡王也正了脸色,道:“你且等着,我明早一早入宫,把这事告知圣上,后事便让圣人处理。” 自谢玦寄信回来,翁璟妩又过了几日风平浪静的日子。 但翁璟妩清楚,越是风平浪静便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明月从院子外边进来,见主子面前放着账册,心不在焉的,虽提着笔,却没有沾墨。 明月摇头,说:“没有什么,只是奴婢见娘子这几日来都心神不宁,所以有些担忧。” 翁璟妩看了眼桌面上才翻动几页纸的账册,又看了眼无墨笔。 明月道:“现在侯府戒备更加的森严了,只要娘子不出府,那贼人就无从下手。” 但随即又皱眉叹气道:“但现在侯爷打了胜仗,那些贵眷都纷纷给娘子下帖子,能拒得了一时,却也总不能一直拒着。” 翁璟妩沉默了一会后,抬起头问她:“英娘母子如何?” 明月回道:“管事每日都会派人送去肉与菜,而她依旧大门不出,偶尔也听到那小郎君闹着说要出去,但却没看见过他出来。” 翁璟妩抬眉,讶异道:“他开口说话了?” 明月点头:“说了,说的应该是邕州话,奴婢勉强能听懂一些。” 翁璟妩想了想,说:“那孩子本性也不坏,在那等贼窝长大,却没有贼寇的自私与残暴,看来他父亲把他教得很好。” 明月也点了头,赞同道:“毕竟那位是忠义之士,教出未来的孩子自然不会差,好在孩子与他母亲不同。” 英娘被打的那日,明月也隐约听到了她说的话,说她的丈夫是忠义之士,还有其他的话。 依着这些信息,明月多少也猜得出来英娘的丈夫是什么样身份。 “对了,娘子,那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开侯府?” 翁璟妩沉吟了一下后,略有所思道:“也差不多快到时候了。” 说着话的时候,有婢女送来了穆王府的帖子。 ——是曹素芩邀她过府品茶吃蟹的帖子。 九月中旬至于十一月中旬正是蟹肉肥美的好季节。 明月愁道:“怎么帖子说来就来,娘子,要不还是拒了吧?” 翁璟妩阖上了帖子,想了一下后,看向明月:“去厨房做些蛮州的糕,去穆王府的时候带上。” 平常的串门或是走动,准备太重的礼,倒是显得生疏。 明月微惊:“娘子真要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车夫驾着舒适的马车停在了侯府外,不一会主母便从府中出来,提裙入了马车中, 平时出行,护卫是八人,因贼人的事情,这次出行,护卫多了八人。 永宁侯府与穆王府有些距离,马车在皇城本就是慢行,而途径繁荣街市,行得就更慢了,所以整段路约莫半个时辰左右。 马车入了闹市,因前边有杂技班子耍杂技,许是杂技班子男俊女美,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胸襟都半开,引人停驻,所以街道几乎被看热闹的百姓给堵了去路。 有侍卫前去叫停,顺道疏散人去。 可侍卫才去不久,人群之中忽然一声高喊:“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中有一个男子忽然抽出藏在衣服下边的菜刀,对着围观的人毫无差别的挥刀砍去,尖叫响起,鲜血喷涌而出,围观的顿时人吓得惊叫,四散逃跑,场面极其混乱。 后边的马车的侍卫也被涌来的人群冲得不禁往后退。 这时,原本杂技班子中耍大刀的男人趁乱跃上了马车,对准车夫就是一砍一踹,然后立即拿起缰绳,挥动鞭子,毫不在意百姓性命,只驱马朝街道奔驰而去。 永宁侯府侍卫看见,想要追去,但却有好些可疑的人把他们阻挡了,不让他们追去。 杂技班子的人则全部抄起了家伙什跟上马车。 人群不过是片刻便逃散,等马车奔驰到街头时,前头忽有一群黑色劲衣,上身套着无袖薄甲,头戴着乌黑纱帽的人拿着刀的挡在了前边。 也有同样穿着的人飞跃而上屋顶,在屋顶之上拉弓对准了那一行人。 杂技班子,与一部分百姓装扮的人,共二十来人蓦然停下,有人惊喊:“是武德司的人,他们怎么来了?!” 听到是武德司的人,他们瞬息提刀戒备。 就在这时,街道的后边也来了另一波穿着永宁侯府府兵兵甲的人。 两方人,把贼人围得水泄不通。 贼人忽然想起来把永宁侯的夫人挟持做人质,可在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里边赫然坐着的是一个假人! 中计了! 府中,翁璟妩抚过随手放在桌面上帖子,指尖在烫着金箔的地方稍作停留。 她收到过穆王府的帖子。 穆王不算奢靡之人,而曹素芩更是勤俭的人,所以他们的帖子上的字掺的是比黄金便宜的药金,而非真金。 可这张帖子用的却是真的金箔。 再者,若她没有记错,上辈子的曹素芩这个时候正好有孕,尚不足两个月,所以没什么人知道她有孕了。 蟹肉寒凉,孕期大忌,又怎会邀她过府品茶吃蟹? 她心道:那贼人终于出手了。 她确实上了马车不错,只不过她在马车中脱下了外衫和华贵的头面,穿戴到假人的身上。 而在她的外衫之下,是寻常妇人的穿着,找准了机会,在出府后不久,在侍卫的遮掩之下,翁璟妩从马车后门下了车,也从侯府后门回了府。 翁璟妩推算了一下时辰,猜想那些贼人现在应该也已经动手了。 但愿能把那叫邵倞的贼人擒住,如此或许才能安生。 自知道那贼人可能在金都,也盯上了自己,翁璟妩便让谢玦这次遣回来保护她的百人安排在了府外,随时听候差遣。 而在收到了帖子后,察觉出了端倪,她便让人去通知了百人将士,让他们在去往穆王府的路上做好准备。 一百零二(调虎离山) 这武德司也出手了, 全然在翁璟妩的意料之外。 傍晚新安郡王府的洛小郡王来访,翁璟妩才知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洛小郡王前些天在夜市之中遇上可疑之人, 从而尾随到了一处地方,让人盯了起来,再让老郡王进了宫禀明了圣人。 圣人知晓后,便派出了武德司的人开始调查盯梢。 今日见他们有所动作,外出卖艺, 武德司的人也就暗中匿藏在街市上, 以备不时之需。 洛筠听说他们动手了, 还劫走了永宁侯府的马车, 便知是冲着永宁侯府来的。 略一猜测,现在邕州刚打了胜仗, 在这个时候忽然想永宁侯府的女眷出手, 不用多猜也知道这些人极有可能是邕州那群贼寇余孽。 “猜到有可能是那邕州的余孽, 我便也就过来了。”顿了顿,关切的问:“夫人你没事吧?” 翁璟妩浅笑摇头:“这次真的很感谢小郡王仗义出手,这么晚来还过府来, 也多谢关心。” 洛筠清朗的一笑, 道:“换做别人也会如此, 我不过就是做了一件别人也会做的事情罢了,夫人不用客气。再者我与谢侯是自小长大的交情,在骁骑军中又多拂他照顾, 我也理应过来看望看望。” 话到这,他又道:“对了, 我来的时候去了一趟武德司,听说那些贼人的头似乎没有被抓, 夫人还是要小心为好。” 听到贼人的头没有被抓住,翁璟妩的脸色一时凝沉了下去。 “他们说会对今日所抓的自恶人严刑以逼,在明日内会把他们头的画像绘出来,再满城通缉,现在金都城都在戒备,那贼人相识也是四处躲窜匿藏,一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今晚夫人也能安睡了。” 翁璟妩淡淡一笑:“但愿如此吧。” 送走了洛小郡王后,翁璟妩轻呼了一口气,但面色渐渐冷却。 最重要的人尚未抓到,她也尚不能安睡。 从厅中走了出去,眼皮子不知为何总在跳。 若是这个时候右眼在跳便罢了,可她却是左眼在跳,让她纳闷。 再度呼了一口气,也不再多想便回了院子。 时下,天色已全然暗了,一轮明月也挂在了天际。 回到了院中,不经意的望到小池中倒映着天上的明月,与漫天的星辰。 翁璟妩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今日是谢玦去邕州的第一百日,他在信上从不说邕州的凶险,只报喜不报忧,也不知他在邕州可安好? 翁璟妩又是一叹,捏了捏手中的团扇。 她低头看了眼扇子,幽幽眸光中流露出了丝丝想念。 这团扇是今年的乞巧节,他让人送回来的团扇。 她好似真的很想谢玦,从未这般的想念过。 他在的时候,哪怕这半年间时常待在军中,但翁璟妩却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可真正离去了这么久,她才感觉到了不习惯。 晚上起夜的时候,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床榻的外侧,会发呆,一发呆就是小半宿。 “娘子,怎么了?”繁星询问忽然发呆的主子。 翁璟妩回过了神来,又听最懂她的明月接口说道:“咱们娘子呀,可能是在想侯爷了。” 繁星恍然道:“难怪娘子又是看星星又是看月亮的,原来是犯相思了。” 翁璟妩转头睨了她们一眼,佯装不悦的训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连我都敢埋汰。” 明月笑道:“那娘子可敢否定没有想侯爷?” 翁璟妩用团扇一人敲了一记脑门:“两个贫嘴的丫头。” 淡淡的笑了笑,因这一小会,心下的沉默也消散了些。 她再度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后,收回了目光也就回了房。 * 夜色深重,万籁俱寂,忽然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还有高声惊呼“走水了”的焦急声。 翁璟妩穿上了外衫从屋中出来,便见老太太院子那方向有火光冲天。 明月繁星,还有院中的婢女都起来了,便是澜哥儿都跟着乳娘从屋中出来了。 翁璟妩抱过半睡半醒地揉着眼儿的澜哥儿。 一到阿娘香香软软的怀中,澜哥儿小脑袋便趴在了阿娘的肩头上打着哈欠。 这时有下人急急从院外跑了进来,翁璟妩托着澜哥儿的小屁股,问:“到底怎么回事?哪里走水了?” 下人急应:“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在方才,老夫人隔壁的院子走水了,火势很猛,现在大家伙都在救火。” 翁璟妩忙问:“老夫人呢?” 老太太年纪大了,而且上辈子这个时候,谢玦战死的消息传回金都,老太太一时没有扛住,也就倒下了。 不会这辈子没因谢玦的事倒下,而是因这把火给倒下了吧? 下人道:“奴婢不知。” 翁璟妩连忙与明月繁星道:“你们快速给我整理一下。” 说着动作轻缓地把又睡了过去的澜哥儿放到了乳娘的怀中。 轻声吩咐:“好生看着小公子。” 随而主仆几人进了屋,简单的捯饬了一会,翁璟妩便急急出了屋子,往老太太的院子而去。 待她去到老太太院子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她与二房的人同时赶到的。 老太太虽然脸色白了些,但好在也没有倒下去。 她拍着胸口平缓着,半晌后才道:“这都叫什么事呀,玦哥儿去了邕州,今日白日要不是你机灵没出去,那些贼人劫的就是你了,还有现在,怎就无端端的走水了?” 翁璟妩道:“孙媳会派人调明真相的,祖母请放心。” 老太太深呼吸了几口气,随即又急问:“澜哥儿可有被吓着?” 翁璟妩回道:“他方才醒来了一会,大抵年纪小,也不懂什么,很快又睡了过去。” “那就好,那就好。”松了一口气后,又看向孙媳与二房的人:“你们回去休息吧。” 从老太太屋中出来后,翁璟妩也不搭理二房的人,而是去了着火的院子。 火势虽然已经止住,浓浓的焦味和烟味还是扑面而来,呛得很。 她用帕子沾了些水捂在鼻子上,问从院中出来的人:“可有伤亡?” 下人摇头:“都点了一遍,人都逃出来了,有人被烟呛到了,但也没什么大碍。” 听到没有人受伤,翁璟妩心头才宽了些。 “可知是什么原因走水了?” 一旁的下人说:“是从东屋起火的,可东屋根本没住人,今日这火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的。” 翁璟妩沉默了一下,忽然有人说:“奴婢起夜的时候,好似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想过去看的时候,那人入了茅房,奴婢也就没有多疑了,想来那时那人定是发现了奴婢,才会假意去茅房躲避的!” 翁璟妩颦眉,暗暗思索放火的人到底是谁? 琢磨了一会后,心底隐约有了怀疑。 她让管事来把其他下人安顿好,然后才转身离去,暗中吩咐明月带人去看看清尘院的情况。 吩咐后,她也就回了褚玉苑院。 也不知是不是没睡好,脖子隐隐泛酸。 她让下人都回去休息后,揉捏着脖子打开了房门,入了房中后,把房门阖上之时,忽觉背脊寒凉,蓦然转身,便对上了一双噙着笑意的桃花眼。 翁璟妩面色陡然一变,有些发白,但又很快的镇定了下来。 数步之外,一个说陌生,但又不全然陌生的男子出现在了她的屋中。 暗色长袍,样貌俊美,不是那英娘信上所说的二当家,还能有谁?! 这个男人,翁璟妩记得。 去年蛮州城,乞巧节时候,在投靶摊子上遇上的那个男人。 翁璟妩警惕的眯了眼眸,身后的手缓缓摸上了门把,似乎明白了起来:“那火是你放的?” 邵倞一笑:“是,也不是。”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又笑道:“夫人觉得是你把这房门打开逃跑,又或是喊人来快一些,还是我抓住夫人快一些?” 说罢,迈起步子就要朝着她走来。 可谁知翁璟妩却是忽然一笑:“我不逃,也不喊人。” 目光掠过了他,望向了身后。 邵倞一疑之间,身后忽然有细微的声响,还有浓浓的寒意。 他瞬息转头,未看到身后有什么,却已有一把锋利且泛着寒光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邵倞素来从容的笑意,从脸上消去,只是瞬间,他就猜到了身后的人是谁。 笑意又回到了脸上:“原来是谢侯从邕州赶回来救妻了。” 邵倞的身后,赫然是那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在邕州的谢玦。 谢玦一身凛寒的气息,眼神凌厉。一身黑衣,发髻微乱,下颚是近乎大半个月未刮的胡茬子,可见从邕州赶回来的一路是如何的风尘仆仆。 早在入夜,翁璟妩回房的时候,谢玦就已经悄然在房中等着了。 或者说,谢玦在前几日,信到金都的时候,就已经回了城。 他为了让那邵倞放下戒心,露出马脚,所以一直隐藏在金都,暗中搜查他的所在,同时也在暗中保护着妻子。 今日西雀街有贼人闹事,永宁侯府的马车被劫,谢玦便知是那邵倞出手了。 他知马车中并无妻子,也怀疑没有那么容易抓到邵倞,所以也就没有出手,在暗中继续蛰伏。 果不其然,便是武德司出手,也没有抓住邵倞。 谢玦在邕州与那些个山寨交手的时候,多是邵倞出谋划策。 对他也有了几分了解。 谢玦猜测邵倞绝大可能今晚还会出手,所以便蛰伏在了自己的房中,等着他自投罗网。 走水之时,他便告知妻子,这很有可能是邵倞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们不妨将计就计。 屋中只余小灯,照不到梁上,谢玦也就躲避到了梁上,就在妻子进来前半刻,有人潜了进来。 而潜进来的人便是邵倞。 邵倞所处之地,并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若是贸然出手,他趁乱逃出必有损伤,只能等做好的时机出手。 而如今他全部的注意力被妻子所吸引,便是最好的时机。 一百零三(谢玦父子相见...) 邵倞虽是出自私心掳走翁璟妩, 但也不全然是私心,还有对谢玦的怒意与恨意。 邕州一役,他屡屡败在了谢玦的手上, 怎么可能无怨无怒。 且不仅屡次折在谢玦之手,便是他的阿兄也死在了谢玦的刀下。 他阿兄在骁骑军十年的蛰伏,竟在龙虎山,他亲眼看着被谢玦斩杀于马下。 他亲眼看着阿兄的头与身体分离,死不瞑目。 他们兄弟二人, 多年不见, 最后一面, 却是死别。 原本, 那龙虎山原是他给那骁骑军的埋骨之地,却不想成为了瀚云寨与其他六寨, 还有他阿兄的埋骨之地。 他阿兄把骁骑军的信息传出, 信息之中写明了只有四千五的人来剿龙虎山。 得了信息后, 他调集了瀚云寨与其他五寨的人。 有一些山寨已经被攻陷,有的在苟延残喘,唯有瀚云寨与那五寨尚未收到到影响。 他调集共计一万两千人马, 几乎是几寨人的所有精锐。本想以多胜少, 却不想, 开战后没多久就有援军赶到。 那原本在百里之外的四千神勇军,还有便是蛮州城的五千兵马。 两方人数虽差不多,但他们万余人依旧惨败。 而他那才升为副将的阿兄也早已被绑住, 在战后被斩杀。 如今除却私心外,他也想让这谢玦尝一尝亲人因她而遇难的滋味。 邵倞看了眼谢玦夫妻, 忽然一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我服。” 谢玦暼了他一眼,架着刀子,把信号烟火给了翁璟妩,让她拿出去放了。 翁璟妩也不看那邵倞,转身便出了屋子,让管事婆子把院子中的下人都遣散出去,然后对着夜空便放了信号烟火。 半刻后,石琅便带了十数人疾步进了侯府。 原本该在邕州的石校尉忽然出现,把一众下人都看愣了,不明白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石琅入了褚玉苑,进了主屋,把那邵倞押了。 邵倞被押走前,看了眼那翁璟妩和谢玦,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不慌不忙的说:“我留了一份礼给二位,二位便是抓了我,恐怕也还不能高枕无忧。” 谢玦面无表情的掀起眼皮子暼他一眼,漠声道:“能不能高枕无忧我现在不知晓,但我却知晓你的项上人头保不住了。” 说罢,看向石琅:“即刻押去大理寺狱关押。” 石琅颔首,随之把邵倞押出了主屋。 人被从褚玉苑押走,外院的下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是谁开的头,说是可能抓到了纵火的贼人了,众人也就将信将疑了起来。 贼人被押走后,原本还极为镇定的翁璟妩双腿一软,身体也随着一晃。 下一瞬,便被宽厚可靠的臂弯接住。 脸色苍白的翁璟妩抬眸瞧向自己已经有四个月左右没见过的丈夫,嘴唇微微发抖,道:“就、就腿有点软。” 就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手心也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 她方才面对的,是杀人如麻,没有任何仁慈可言的贼寇,她怎可能真的做到镇定自若? 哪怕是多活了一辈子也只是涨了些见识和胆量。但就算是涨了胆量,可也不至于涨到不怕死的地步呀。 谢玦把她扶到了桌旁坐下,低声道:“倒是我出手晚了,让那贼人吓到你了。” 扶她坐下后,谢玦正要转身,翁璟妩蓦地一抓紧了他的袖子,紧张道:“你要去哪?” 谢玦垂眼,仔细看了看她那没什么血色的脸,还有她那惊魂未定的模样,声音更是低了些:“我哪也不去,只给你倒一杯茶水压压惊。” 闻言,翁璟妩磨蹭了一下,才缓缓松开了他的衣服。 谢玦倒了一杯凉茶水递给了她,便见她端着茶水都还手抖得杯盏发颤。 翁璟妩也发现了自己止不住手抖,呼了一口气,嘴硬道:“我这是正常的,换做别人估摸着都要晕过去了。” 谢玦点了点头,他知她比很多女子都要来得坚强。 方才见到贼人的时候,莫说女子,便是许多男子都会惊慌失色,也就她还能镇定从容地与那贼人对话。 翁璟妩饮了一杯茶水,又呼了一口气,才缓缓平复了情绪。 缓了情绪,她才手肘撑着桌面,托着下颌抬头看向他:“那贼人打算怎么处理?” 谢玦也坐了下来,提起茶壶往她杯中添水,道:“邕州一十五寨,除却三寨外,一共一十二寨,幕后操纵的人,就是邵倞。他作恶多端,自是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听到谢玦的话,翁璟妩手肘一滑,连忙扶住了桌面,面色微变地端起茶水又饮了一口,压压惊。 她知道方才的贼人可怕,可却不知竟可怕到如此地步。 谢玦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现在已经被擒住了,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她放下杯盏,缓了缓,皱眉道:“可他方才却也说留了麻烦给我们,你说这麻烦到底是什么?我不觉得他只是吓唬吓唬我们的。” 谢玦面色有些不太明快,在对上妻子的目光之时,眼神却又低沉严肃:“便是有天大的麻烦,我也顶着,让你高枕无忧。” 翁璟妩望着那认真的眼神,心头骤跳,更似有小鹿儿乱撞。 哪怕谢玦现在粗糙得很,胡茬子乱糟糟的,就是发髻与衣衫都不大整洁,可在她眼里却不知怎地,又帅又阳刚。 绯红悄悄爬上了脸颊,翁璟妩移开了目光,轻声嫌弃:“你又脏又糙的,还不赶紧去梳洗。” 谢玦应了一声“好”,正起身想去梳洗,外边便传来了明月的声音。 翁璟妩去开了房门,明月在屋外低声说道:“奴婢去了清尘院,那英娘还在院子中。” 明月:“听英娘说孩子睡得死,没起来。” 翁璟妩点了头,正想让她退下,却看她欲言又止。 便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明月踌躇了一下,才问:“奴婢听说石校尉也回来了,奴婢能去瞧一瞧吗?” 翁璟妩无奈一笑:“去吧去吧,不过石校尉外出了,估摸好一会才回来,你先去厨房让厨娘们准备一些夜宵,将士们一路赶回来也辛苦了。” 明月笑应了一声“诶”,然后连忙福身疾步往厨房而去。 看着明月离去,翁璟妩才把房门阖上了。 谢玦看向她,问:“你怀疑火是英娘放的?” “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但好在只是损失了些财物,并未造成伤亡。” 说罢,催促他:“你还是赶紧去休息,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可要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见澜哥儿,不然你这个样子,他定是认不出你的。” 提起澜哥儿,谢玦也甚是想念。 但因多日连续赶路而疲惫不已,连觉都没怎么睡,更别说注意形象了,他现在便是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是一副什么样邋遢的样子。 谢玦去梳洗,顺道也把胡子给刮了,待回房的时候,年轻了好些岁数,又是那个清爽俊美的侯爷了。 用了夜宵后,上了榻,谢玦把妻子静静地拥在怀中,轻缓的抚.摸着妻子的肩膀。 温香软玉在怀,哪怕什么都不做,却也填补了这几个月累积下来的想念。 “嗯?”她低低的应了一声。 谢玦沉默了几息,才缓声开口:“此去邕州,一别数月,甚是想念。” 翁璟妩拉过他放在他腹上了另一只手,柔软的指腹摩挲着他那层厚厚的茧子,好笑道:“文绉绉的,不如直接说想我了呢。” 手掌的茧子本就有些厚,之前在府中与妻子欢好的时候,总是怕自己一手厚茧把她白嫩的肌肤给划伤了,所以在府中的时候,倒也会让她给自己抹些手脂。 但去邕州是打仗的,自是没有那种闲情雅致,几个月下来,掌心的茧子比在金都的那会厚多了。 “茧子厚,莫划伤了你的手。”他说着,正要收回手,妻子却是拽着不放,更是把手掌对着他的掌心,五指插.入了他的指缝之间,扣住了他的手,放到了两人的贴的位置上。 妻子少见的主动靠近自己,让谢玦没忍心打破这宁静,也就随着她扣着,更是顶着疲惫之意陪着她说话。 她见他眼底的疲惫,知晓自己不睡他也不会睡,她便更偎入他的胸膛,佯装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睡吧。” 谢玦拥着她,“嗯”了一声,闭上眼,不过是小半刻便入睡了。 谢玦便是入睡后,都紧紧握着她的手。 房门悄悄打开,谢玦警惕,一瞬间清醒,复而转头往门口望去。 只见闱帐外,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颠一颠地朝着大床跑来。 跑到床外后,掀开帘子探了身子进来,正要爬上床榻的那一瞬,忽然僵住了小小的身体。 他与床榻之上的人对上了目光,乌眸圆睁,圆碌碌的大眼珠子中写满着惊讶。 他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眼睁着眼的人,又看了眼睡在里边的阿娘,确定是阿娘后,他又继续和那双眼睛对视着,小身子慢慢地,慢慢地往床尾挪去。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人的视线,走到了床尾后,一边瞅着,一边费力地爬上了床。 爬上床后,绕过一双大脚,然后慢腾腾地从里侧走上前,趴到了他阿娘的胸口上,一双好奇的眼睛始终警惕地望着外侧的人。 翁璟妩感觉到了动静,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躺在她胸口上的儿子,她刚刚醒来,还有些不大清醒,声音模糊的问:“澜哥儿你怎么进来的?” 澜哥儿见阿娘醒了,收回目光,小声问:“阿娘,他素谁?” 奶娃娃咬字声音尚不准,声音更是软软的。 翁璟妩转头一看,对上了谢玦的视线,几乎与谢玦同时一愣。 一百零四(状告侯府) 冗长的沉默后, 澜哥儿往阿娘的怀里拱了拱。 一点也不害怕,大眼睛扑闪扑闪地观察着床榻外侧的人。 谢玦一时心塞又心酸,低声回答:“我是你爹爹。” 听到这声“爹爹”, 澜哥儿乌黑圆润的眼睛里写着大大的疑惑,抬头看向阿娘。 显然,澜哥儿虽然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了,但到底还是在翁璟妩的努力之下, 记得自己还是有个举世无双的爹爹的。 翁璟妩点了头, 温柔的说:“他就是阿娘每天都和你说的爹爹呀。” 澜哥儿歪头想了想, 似乎想起了什么, 看向谢玦,小小声的问:“那你能一个打死个吗?” 谢玦略一思索, 理解他说的一个打十个。 想是阿妩说的, 看了眼妻子后, 又看回他,应:“能,爹爹能一个打十个。” “那你能次好多好的饭吗?”想了想, 他抬起他的小手比划了一个脑袋大的圈:“这么多。” 没完没了的小话痨又问:“那你能顶天吗?” 这个他还真不能。 谢玦默默地看向妻子。 翁璟妩憋笑, 忙解释:“我的原话是, 你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可没说你能顶天,要不然你还是应了吧, 不然他不认你。” 闻言,谢玦看回亲儿子, 与那双纯真的大眼相视了几息之后,他面不变色的开了口, 应:“爹爹也能顶天。” 澜哥儿脸上顿时露出笑意。 翁璟妩生怕他下一句就是让谢玦顶天,所以温声诱哄道:“爹爹很辛苦的,他每天都不能好好睡觉,也不能好好吃饭,还要被太阳晒,更会被划伤,出血,你就不心疼心疼爹爹?” 听到出血,许是想起自己也被划伤过,小脸蛋顿时一皱,软软的说:“出血血,痛痛。” 她拍了拍他那软弹的小屁股,说:“既然澜哥儿知道会疼,那还不去快抱一抱爹爹,疼一疼爹爹?” 澜哥儿闻言,抬眸看向一直在盯着自己的陌生爹爹。 他想了想后,也从阿娘的怀中慢腾腾地爬过去。 可不一会,怕他压坏妻子的谢玦却是坐起,把他给抱了过来,放到了身旁。 澜哥儿被抱了抱,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看向爹爹,也就抓着爹爹的袖子站了起来,然后伸出一双小短手抱住了谢玦的胳膊。 一如记忆般,澜哥儿身上的奶香味依旧没有变过。 依旧香香软软的。 不到两岁的澜哥儿像个小大人哄小娃娃一样,也就是别人哄自己那般,轻轻的拍了拍那宽厚的后背,奶声奶气的哄道:“抱抱,不疼,不疼。” 谢玦忽然觉得心底似被澜哥儿软软的小手挠了一下。 便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也在这一瞬间被这个不过二十个月左右大的奶娃娃哄得心软了。 谢玦薄唇微微勾起,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低的说道:“爹爹不疼了。” 澜哥儿本就是不怕生的性子,抬起小脸就对着许久未见的爹爹露出了笑脸。 一家三口很是温馨,也让翁璟妩暂时忘却了昨晚的凶险。 因谢玦回来了,早膳后还要去看望老太太,所以短暂温馨了一刻后,也都下床梳洗了。 澜哥儿是谢玦带去梳洗的。 堂堂一军之将,却甘愿让儿子骑在了脖子之上,稳稳当当地扶着澜哥儿往耳房而去。 不多时,耳房传出澜哥儿清脆的笑声。 翁璟妩看了眼耳房的方向,嘴边漾出了淡淡的笑意。 许是在耳房之中,父子单独相处得很融洽,所以等用早膳的时候,小家伙也已经黏着他爹爹了。 坐在高高的小围椅中的澜哥儿时不时偷瞧着谢玦,好似对这个忽然出现的爹爹感到无比的新奇。 拿着勺子笨拙地挖了一勺蛋羹放到了谢玦的碗中,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口齿不清的说:“香香,贴贴次。” 翁璟妩在一旁看父子互动的戏,却还不忘提醒谢玦:“你要是不吃,澜哥儿会伤心的,小孩子爱护食,能从自己饭碗扒拉给你的,必然是很喜欢你。” 但也转头看向儿子,温声的说:“你碗里是吃过的了,有口水了,不能再给别人吃了,要给别人吃的话,用新的勺子舀新的吃食,知道吗?” 澜哥儿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好像懂,又好像没有懂。 谢玦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什么都没有说,把儿子舀过来的蛋羹吃了。 用了早膳后,几人才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昨夜被走水给惊着了,所以翁璟妩昨晚便吩咐了先不要让老太太知道谢玦回来了,说等她缓一个晚上再说,而抓了贼人的事情更不会说了。 老太太见着孙儿,喜极而泣,左看看又看看,担忧自己的孙儿在邕州受伤了。 昨日翁璟妩检查过了,谢玦身上只有一些皮肉伤,并未凶险的伤口。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也知保家卫国的将士究竟有多凶险,是多么的艰辛。 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而谢玦便是经历过一回的了。 在凶险与艰辛之下,谢玦比别人多了一世惨死的记忆。 但因为只有他才是对这一场仗最为了解,所以他也选择重新投入害他上一世惨死的战事之中,若是心智不够坚定之人,恐怕也不敢贸然重来一遍。 今日的太平盛世,不过因为有人在前头冲锋陷阵,以血肉之躯保家卫国才换来的盛世。 她多活了一回,感触也越发深重了起来。 - 因谢玦还需进宫向圣人进告邕州一战细节之事,所以并未在老太太这处待太久。 从院中出来,谢玦看了眼那被火烧得隐隐还有余烟的院子,面色平淡,眸色却幽沉。 翁璟妩说:“昨夜已经让人彻查了,既放了火助贼人趁乱而入褚玉苑,便说明在帮贼人做事,所以是定要查出到底是谁放的火。” 谢玦点了头,收回目光,抱着一臂澜哥儿,说:“盯紧些那英娘。” “我也有此意。” 话音刚落,就有下人匆匆来说:“今日一早,那陆娘子便出了府,也没见她带着莫小郎君出去,但随从还是尾随她出了府。就在方才,随从回来,说是陆娘子去了府衙,敲了鸣冤鼓,所以速速回来禀告。” 闻言,谢玦面色一沉,但翁璟妩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意外,只是听说未把莫麟带出去,让她诧异。 “那莫小郎君呢?”她问。 下人猜测道:“许是想闹什么幺蛾子,所以早早就把孩子给藏了起来,方才奴婢带人到清尘院里边找了一圈了,也没见到孩子的踪影。” 翁璟妩转而与谢玦相视了一眼。 若没有猜错,这就是那邵倞所说的“大礼”了。 那英娘应是被要挟了,而莫麟很有可能是被邵倞给藏了起来。 英娘上辈子也去府衙告了她,可那是因谢玦不在了,没人能证实莫麟是谁的孩子,她于私心想要把儿子塞入侯府,所以状告了她。 这辈子翁璟妩也知道不管以什么理由,英娘还是会去府衙告自己。 只是昨晚邵倞才被擒住,还说了那样的话,今日一早英娘便去了府衙,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一回驱使英娘去府衙状告的原因。 夫妻二人在外什么都没有说,匆匆的回了褚玉苑。 谢玦让澜哥儿在院中玩一会,然后夫妻二人才入了房中。 翁璟妩面色凝重道:“你是不是与我想的一样,怀疑是邵倞把莫麟挟持了?” 谢玦点了头: “有可能是挟持莫麟,威胁英娘。” “就算真的是邵倞挟持的莫麟,可邵倞人都已经被抓住了,他又会把莫麟藏在哪了?” 谢玦沉思了半会,开了口:“英娘可以不管,但莫麟需得管。” 翁璟妩颔首:“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没有犯错,他父亲也是忠义之士,自是要管的,只是眼下该怎么办?” 脸上不禁露出了忧愁之色。 谢玦想了想,说:“我让石校尉与你阿兄现在领人暗中在金都城搜查。至于英娘状告的事情,衙府可能会派人过来问话,我现在立刻进宫与圣人说一说,然后立刻赶回来。” “英娘的事情你也知她闹不起太大的风浪,便不用担心了。”翁璟妩倒是不担心衙府的人,只是担心那莫麟的安危。 才五六岁的小娃娃如今下落不明,着实让人揪心。 谢玦匆匆赶进了宫。 而就在谢玦进了宫的半个时辰后,衙府果真来了人。 毕竟是侯府,府判与衙差皆不敢冒犯。 但翁璟妩还是让人把他们请到了前厅。 府判见了侯府主母,恭敬的说:“有一个叫陆英娘的妇人状告永宁侯府不守信诺,永宁侯毁了双方长辈之约。还告侯府主母想谋害她的性命,更是把她儿子匿藏了起来。” 话到最后,问:“不知可有此事?” 毕竟不知妇人所言真假,府判语气自然是客气。 翁璟妩忽然一笑:“我若谋害她性命,她岂还有命从侯府出去,还能去得了衙门状告我?” 府判闻言,微微蹙眉,这话确实是有道理。 “再说我为何要藏匿她的儿子?她该不会是说我怀疑孩子是侯爷的,所以因恨生怨,想害他们母子吧?” 府判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正是这么说的。” 翁璟妩不疾不徐的反问:“毫无证据,全凭她一张嘴论了个是非黑白,可信吗?” 赵府判道:“陆英娘说,你长期给她送去汤药,说是补汤,但却是毒汤,自发现有毒后,她总会去藏一些药渣藏于清尘院。据她所言,她从未出过侯府,也不可能在药上边动手脚,所以下官想查证一二那药渣是否有毒。” 翁璟妩冷笑:“倒是一腔好意被当成了驴肝肺,她自己神志不清,疑神疑鬼的,倒是诬陷上了我。” 说着,她看向赵府判,说:“大夫来给英娘瞧过了,说她的精神不大正常,我便让她在侯府养疾,更让人给她熬药,但谁知她不仅怀疑我害她,还怀疑我还她的儿子。”“先前明国公府家的九姑娘也在府中,英娘儿子从院中跑出来,到了我这,英娘却是防贼一样防着我,好似我会害她儿子。” 赵府判听说了这些话后,暗暗记在了心底,然后又问:“下官也是秉公办事,不知夫人可否让下官带人去清尘院搜一搜?” 翁璟妩叹了一口气:“也罢,到底是行得正,坐得端,我既没有害她,又何至于怕人查,查吧。” 说罢,看向明月:“带赵府判到清尘院去。” 看回赵府判:“待赵府判去了清尘院搜查后,再细说一下毁约一事也不迟。” 一百零五(句句在理的阿妩...) 翁璟妩吩咐让人把先前大夫给英娘开了药方子取来, 给赵府判送了去。 不多时,赵府判在清尘院找到了陆英娘的所说之物。 五包药渣,分别藏在了不同的地方。 陆英娘还道在药包上都做了记号, 记号也对上了,证明除了她之外,没人动过这些药渣。 随行而来的大夫拿着药方子仔细地查验每一份药渣,需得花费一些时间。 先在众人面前把每一样药渣都摊开来查看,保证不弄虚作假, 之后再回去仔仔细细检查每一样药材, 确保无误。 大夫检查了小半个时辰后, 也确定了五包药渣都是一样的药材, 只是他检查一次又一次,都没有瞧出什么不对劲。 许久后, 大夫眉头紧皱地走到了赵府判的身旁。 大夫压低了声音道:“侯夫人送来的方子确实有疏肝理气, 清肝泻火, 健脾解郁,养心安神之效。” 大夫的声音更低:“草民初步检查,发现这几包药渣都是一样的药材, 与方子上边的药材都对上了, 皆是对身体有益无害的药。” 赵府判眉梢一挑, 谨慎的问:“可确定?” 大夫道:“这方子草民也开过许多次,八/九不离十了,若是要十分肯定, 大人或许可多寻两个大夫来瞧一瞧。” 赵府判点了头,其实心下已有七八分确定了, 但还是把衙差喊了来。 让衙差把几包药分别送往三家医馆查看。 现在永宁侯在邕州打了胜仗,正得圣宠。 所谓的被害, 若都是陆英娘自己的臆想,那这府尹大人都有可能被她所连累,更莫说是他这小小的一个府判。 看她说得煞有其事,还是从侯府出来的,且这金都人人几乎都知道陆英娘此人,府尹大人又不能不受理。 现在只希望每一样都调查得没有差错,圣人就是问起来,也能有底气的回禀。 安排好了衙差之后,赵府判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去应对这侯府主母。 厅中,赵府判向着翁璟妩躬身一拱手道:“今日多有冒犯,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翁璟妩莞尔一笑,无甚在意的道:“赵府判不过是秉公办事,又非故意找麻烦,我为何要怪罪?” 话到最后,又道:“陆英娘说我送去的汤药有问题,赵府判不妨回去审问审问她为何有这怀疑。” 赵府判应:“下官定然会盘问清楚。”斟酌了几息,又问:“下官冒昧,不知夫人可方便告知下官先前请来给英娘诊治的大夫是何人?” 明月便开口报了大夫的名字还有医馆所在。 待明月说完之后,翁璟妩理了理袖子,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既然赵府判已经从清尘院出来了,那我便与你好好说道说道侯爷毁约一事。” 赵府判心头“咯噔”了一下,看这永宁侯夫人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必定是有好一通道理等着自己,后背不自觉的紧绷了起来。 “这约定是双方父母的约定,并未问及侯爷的意见,这事,赵府判可知?” 虽然过去了好些年头,但赵府判身在金都,自然也耳闻过当初永宁侯府老侯爷与小侯爷就因为贵妾一事闹得不可开交。 “既然赵府判也知晓,那么都说了是双方长辈之约,与侯爷何关?” “再者又非是婚约,而是贵妾之约,但侯爷一心报国,没有纳妾的心思,所以提出了认为义妹来照顾,往后让她风光嫁入他家做正妻。” 她顿了顿,又道:“这明明是好意,怎到了她嘴里,反倒是我们侯府欠了她的?” 赵府判自然是明白那陆英娘的心思。 永宁侯不仅有爵位庇荫,还年轻英俊,能力卓越,更受圣人看重,前途无量。 无论身家还是样貌,都是珠玉在前,相衬之下,瓦石难当,怎又可能瞧得上寻常人家? 可世间百态,百人便有百个想法,陆英娘或许就是选择后者之人。 翁璟妩看了府判那凝重的脸色,说:“这事许多人都是知道的,赵府判随便一问都能知晓,义妹一事可不是现在才说的。” 谢玦当初可是与老侯爷吵过的,确实也传出过不纳妾,只认义妹,让老侯爷收为养女之事。 翁璟妩又问:“妾与侯府义女二者,敢问赵府判,正常人都知道那一个选择比较好,可英娘却一个都没选,反而离开了金都,这又是为何?” 赵府判踌躇一二,才说:“但陆英娘是不愿的,她还说她多年前是去桂州请长辈做主,不想却落入了贼窝,多年才逃出。” 翁璟妩:“好,即便如此,那我且问,侯爷并未按照长辈约定纳她为妾,请问可是犯了我朝律法?” 赵府判思索片刻,摇了头:“律例言明,定下婚约,有婚书或已下聘,若双方没有达成一致,毁约者,杖责一百。无婚书也并没有下聘,只是口头之约,有证人证明,毁约者,杖责五十,但谢侯与陆英娘只是纳妾之约,算不得婚约,自是没有犯律法。” 翁璟妩摇了摇手中的团扇,轻声笑了笑,温声道:“一,我没有害人。二,侯爷或是在道德上让人有些非议,但并未犯律法,赵府判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理?” 赵府判低下头,回道:“若是没有证据能证明陆英娘所言属实,她此举算是犯了诽谤,轻则口头斥责,重则罚银三百文,或是以十仗以儆效尤。” 为避免百姓胡乱状告,诬告者也得受罚。 还是太轻了。 翁璟妩低眸琢磨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赵府判,慢悠悠说道:“这事暂且不说,既然赵府判来都来了,那么有一事想让赵府判查一查。” 赵府判一愣,又见这侯府夫人把下人屏退,又看了他一眼。 厅中除却翁璟妩和赵府判,便是明月和东墨西霖二人。 清了场,翁璟妩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昨夜府中走水,似府中有人故意放火引开府中侍卫,让其邕州来的贼寇方便潜进主院,为了报复侯爷,欲加害我与小公子。” 赵府判眉头拧起,不由得问:“侯夫人可有怀疑的人选?” 翁璟妩也不瞒他,说道:“那贼人是瀚云寨出身,而陆英娘也是从瀚云寨逃出来的。逃出来后她们母子一直住在侯府的清尘院,几乎没出来过,而今日陆英娘离府的时候,她是自己一个人走的。” 赵府判抓住了与英娘所言有关系的点,急问:“那孩子呢?”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下人搜遍了清尘院都没看到孩子的踪迹。因早些时候我收到消息说邕州的贼寇可能来了金都,会报复永宁侯府,所以这侯府的戒备比先前要森严了许多。在前两日之前,下人也还是看到过那孩子的,若是英娘自己一个人在这几日暗中把孩子送出去的话,不大可能。” 说到这,她沉默了一下,又言:“英娘说我怀疑孩子是侯爷的,从而挟持了她的孩子,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有子嗣,且她的丈夫还在世,我怎会觉得她能威胁到我?” 听到陆英娘的丈夫还在世,赵府判惊诧。 从陆英娘口中听说她丈夫是邕州知府派去贼窝的细作,还道他为朝廷捐躯了,如此情况,府尹大人更得重视她的案子。 翁璟妩点头:“侯爷攻入瀚云寨,在水牢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莫郎君。救回去后昏迷了大半个月也救了大半个月,才堪堪捡回一条命。但就是手脚惧废,如今正在送回金都医治的路上。只是贼人全未剿灭,也不知他尚且活着,所以为保他的安危,也就未告知陆英娘。” 这也是谢玦寄信回来中提到的第二件事。 “赵府判今日回去后,且问陆英娘,因侯爷所救,她丈夫尚得在人世,侯府也算是对他们夫妻有恩了,她可还要继续状告侯府。” 赵府判应:“下官定会转述询问。” 琢磨了一番,又问:“夫人可是怀疑那擒住的贼人抓了孩子来威胁陆英娘。” 翁璟妩微微摇头:“尚未有证据前,所有的想法都是怀疑,我也不敢妄自下定论。” 翁璟妩点了点头,然后起了身,说:“既如此,就先去被烧的院子瞧瞧,赵府判且看看能不能寻到些线索。” 二人从厅中出去,便正好遇上了从宫中出来,方回到侯府的谢玦。 见到那气场慑人的永宁侯,赵府判行了礼后,更是紧绷了起来。 谢玦暼了眼赵府判,漠声提醒:“禀公办事之余,莫让我家夫人受了委屈才好。” 赵府判低头连应“是”,“下官自是不敢让侯夫人受委屈,今日离去后,待查明了之后,必然公示陆英娘的诬告。” 谢玦“嗯”了一声,看向妻子:“现在去何处?” 翁璟妩回他:“让赵府判去青兰院瞧瞧,看能不能找到些纵火者的蛛丝马迹。” 谢玦闻言,看向东墨西霖,吩咐:“你们陪着赵府判过去。” 东墨西霖颔首,随着赵府判离去。 待他们离去后,夫妻二人回了房。 翁璟妩关门之际,谢玦走入内间时,扯开腰封,径自脱去身上的宫袍。 “圣人可有说什么?”翁璟妩转身也随他入了内间,把他脱下的宫袍挂到了一旁的架子上。 谢玦拉上架子上的外衫,说:“倒也没说什么,便是说我立了功该赏的还是会赏的。至于陆英娘为贵妾的约定,心思不正之人,纳为妾只会败坏侯府门风,约定毁了便毁了。” 其实圣人还说了他父亲脑子糊涂,自己不纳妾,落得个深情且洁身自好的好名声,却逼自己儿子纳妾,不是糊涂又是什么? 谢玦自是不会在妻子的面前如此说自己的亡父,所以也就略过了这话。 听到他这么说,翁璟妩也就松了一口气。 谢玦套着外衫,猜测道:“我在回来的路上仔细想了想,或许邵倞压根就没有把莫麟送出侯府去。” 翁璟妩正在用掸子拍整他的官袍,听他这么一说,连忙放下手中的掸子,惊诧地看向他:“没有送出侯府?” 谢玦“嗯”了一声,继而分析道:“贼寇是下午劫持马车,他需得在后边操控,便说明这个时候他还未潜入侯府,且白日潜入易被发现,只有在夜间,黑夜遮掩之下潜入才保险。” 他想了想,继而道:“夏日昼长夜短,约莫戌时天色才黑下来,但这时府中走动的人多,潜入还是容易被发现,那么极有可能是在亥时之后潜入的,子时走水,这之间相差不道两个时辰。若潜入后再把孩子带出去,然后又潜回来,时间过于紧迫,也过于冒险,不像是邵倞谨慎的作风。” 翁璟妩听到这,也觉得合理。 她琢磨了一下,猜疑道:“孩子只是用来做威胁英娘,不带出府去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任何的影响,可带出去了,却过于冒险了。” “我正是此意。”谢玦道。 翁璟妩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变,她颤颤的问:“邵倞心狠手辣,会不会把莫麟给……” 谢玦沉默了片刻,幽幽的道:“听说,莫风为取得信任,救过邵倞,所以邵倞一直特别宠爱的莫麟,就希望邵倞有那么片刻的心软,留下了莫麟的性命。” 他穿好了外衫,脸色倏然一沉:“若是现在是活着的,可再过两三日便一定了,我现在即刻让人在府中搜寻莫麟所在。” 谢玦正要出去,翁璟妩忙拉住了他的手臂。 她与他说:“英娘除了告你毁约外,还告我下毒害她,且挟持了莫麟,你现在在府中寻道莫麟,恐怕会被她反咬一口。” 她想了想,又道:“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还是趁着赵府判在府中,与他说清楚你的怀疑,再一同去寻。” 一百零六(找到孩子了...) 谢玦寻了个借口, 让老太太出了府。 然后整个侯府的所有人,都为了寻那有可能被藏在侯府的莫麟,神色紧绷, 步履匆匆,无论是那个旮旯的地方,他们都一一去翻找。 侯府中的大院子有四个,老太太住的院落,还有二房那边一个院落, 褚玉苑, 还有便是老侯爷夫妇在世时住的院子。 而小院子则有八个, 这样仔细搜查下去, 得好些时候才能搜完。 赵府判原先只是来查证的,不想却掺和进了这么多事情里, 但既然说有失踪孩子信息, 自然也留了下来等消息。 下人去二房院子搜查的时候, 崔文锦胸闷得厉害。 崔文锦不满他们东翻西翻,让她觉得自己就好似贼人一般。怒意陡生,一怒之下便去寻了翁璟妩。 崔文锦在花园中见了翁璟妩, 便停下了步子, 面带怒容:“我是做过错事, 但你们这好像是把我们二房当做犯人一样,进来就翻,什么意思?” 翁璟妩入侯府也有两年多了, 矛盾也过去了两年有余,崔文锦那些谨慎心虚早已经淡了许多。 翁璟妩淡淡的道:“陆英娘的儿子在府中丢了, 有可能藏在府里,不仅二婶的院子在搜, 其他院子也在搜。” 崔文锦看了眼行色匆匆的下人,却依旧不满:“若你事先与我说便罢了,可也没提前与我说,你这显然是没把我当回事!” “二婶,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了。” 谢玦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二人纷纷转身看向一身云峰色衣袍的谢玦。 谢玦面色冷清地暼了一眼崔文锦。做游魂那几年,崔文锦所做之事他瞧得一清二楚。 百般针对妻子,唆使纵容女儿侮辱挤对妻子。也暗中帮扶着英娘,让英娘给妻子添堵。 而后更过分的是被查出他在世时,给妻子下了避孕之药,致使他们夫妻二人两年都没怀上孩子。 一桩一件,谢玦无法再给她半分好脸色,只等她再犯错,或是寻个由头把他们二房分出府去。 崔文锦对上侄子那黑沉沉的目光,背脊有些发凉。 不知怎的,侄子还未去蛮州之时,侄子虽然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让人背脊发凉,汗毛直竖,心生惧意。 那句“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听得崔文锦心里发堵,嘴上嘟囔道:“我好歹也是长辈,你怎能如此说长辈?” “长辈?”谢玦冷笑一声,走近后暼了她一眼:“我眼里并没有心肠歹毒,谋害晚辈的长辈。” 崔文锦脸色大变:“玦哥儿!谋害可是大罪,你就是再讨厌二婶,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还以为这一世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会揭过去上辈子的事情,不承想他会对崔文锦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玦眉眼一沉,眼神锐利,声音极低:“崔氏,你敢保证,阿妩怀澜哥儿的时候,没动过阴毒的心思?” 崔文锦语塞,不禁看向翁璟妩,这事肯定是她告诉侄子的! 谢玦见崔文锦看向自己的妻子,步子微动,挡住了她的视线,眉梢一抬,眼神冷却。 他继而声沉沉的道:“我容不得任何人欺辱我妻儿,若要动什么心思,先想想你且能不能承受得了后果。” 谢玦的气场过于慑人,比他父亲在世时的气场还要大,让崔文锦连大气都不大敢喘,她梗着脖子,一句话都没能怼出来。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了“找到了,找到了”的声音,夫妻二人都没有空闲再理会崔文锦,纷纷朝着声源处疾步而去。 发现孩子所在的地方,竟是清尘院的井中。 莫麟瘦小,所以被塞在木桶中,再被绳子固定的捆绑着,从而掉在了水井的半空中。只要绳子不断,他便不会掉入水井里边。 可水井冰冷,成人被掉一个晚上都冻得慌,更别说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 把莫麟拉上来的时候,那孩子脸色苍白,浑身发烫,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绳子解开,孩子的一双手都已被勒得又红又肿,手臂上的那一圈红肿的淤青,触目惊心。 把他口中的布团拿开的时候,他那被冻的发紫的嘴巴一张一合,抽抽噎噎的喊着:“阿爹……阿娘……” 看到这场面,翁璟妩双眼一酸,胸口闷闷的,就是喉间都梗得厉害,她蓦然转身就靠到了谢玦的肩上。 谢玦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赵府判看到孩子的那一瞬,松了一口气,但看到孩子的状态,又憋了一口气。 这些贼寇真不是人,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赵府判来的时候,是带着大夫来的。所以把孩子拉上来后,下人立即抱入了屋中,把他身上已经半湿透的衣服给换了下来。 约莫半刻后,姜汤和热水都快速送来了。 给孩子灌了姜汤,再让他泡入热水中,许久后,他那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 大夫把他从浴桶中抱起,擦干了身体,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后便抱到了床上。 莫麟似乎缓过了些许的精神来,睁开了眼睛,望着熟悉的地方,可却不见阿娘,也呜咽了起来。 大夫从屋中出去,随后翁璟妩与谢玦,还有赵府判入了屋中看他。 莫麟看到熟悉的人,眼泪哗啦啦的流,脸上全是泪痕。 他看向高大的谢玦,许是总是听到阿娘说这个叔叔是好人,会帮他救阿爹,所以他朝着谢玦哽咽的说道:“四、二叔抓了我,让、让阿娘放火……” 翁璟妩听得懂这话,而谢玦在蛮州生活了整整一年,又在蛮州打过两回仗,两回加起来几乎是一年时间了,自是能听得懂一些邕州话。 莫麟所言之事,也在夫妻二人的意料之中,倒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翁璟妩转头看向神色肃严的赵府判,正要解释之时,赵府判开了口:“下官会多州方言,南境许多州方言的话音相似,下官也听得懂一些。” 听到了这小孩的话,赵府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陆英娘被威胁了放了火,只是为何还要去状告侯府? 赵府判今日没有白来,虽然那药渣没有完全确定,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所以说陆英娘状告的事情也算是真相大白了。 第一,永宁侯夫人并未加害她,这只是她的臆想。 第二,永宁侯夫人更没有挟持她的儿子。 第三,永宁侯毁约一事,并未触犯律法,这事不过府衙管。 第四,她便是受人胁迫,但也是纵了火。 赵府判转而与永宁侯夫妇一拱手,道:“下官需得回去回禀府尹大人今日之事,便先告辞了,而今日多为打扰了,下次再登门致歉。” 谢玦淡淡的道:“秉公办案,是尽责,并无过错,也无须致歉。” 赵府判早对永宁侯正直的性子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后,心底已全然是钦佩。 赵府判离开了屋子,屋中只余两大一小。 翁璟妩到底没把英娘的过错也牵扯到莫麟的身上。 英娘是英娘,孩子是孩子,更别说受了那么大惊吓的孩子。 她坐到了床边上,把他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莫麟边哭着,边哽咽的诉说道:“阿娘好凶,不让我出门,不让我提阿爹,昨天晚二叔忽然出现抓了我,让阿娘去放火……” 英娘精神状况差,脆弱得很,指不定说崩溃就崩溃。而她一旦崩溃,遭殃的只会是她身边的人。 翁璟妩轻叹了一口气,指腹抹了他眼底的眼泪,温声的的说:“没事了,那二叔已经被抓住了,你阿爹也快到金都了。” 原本哭得厉害的莫麟,忽然听到“阿爹”这两个字,他哭意缓了下来,打着哭嗝地抬起头看向她,小心翼翼的问:“是、是麟哥儿的阿爹吗?” 翁璟妩点了头:“是麟哥儿的阿爹。” 莫麟似乎想起逃离山寨时,一群人围攻阿爹的场景,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我要阿爹,我要阿爹。” 小小的一个孩子,半年之间经历了种种,已经大大的超出了他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了,昨夜又受了惊吓,没哭多久也就身心皆疲得昏睡了过去。 翁璟妩帮他掖了被子后,与谢玦相视了一眼,然后无声的一同出了屋子。 翁璟妩安排了原来院子的婢女照顾莫麟,然后随着谢玦出了清尘院。 出了清尘院后,翁璟妩面色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她问身旁的谢玦:“你说那莫郎君与英娘的事情会如何发展?” 谢玦对他们夫妻的事情不大感兴趣,所以委婉的说道:“他们的事,我们左右不了。” 翁璟妩想了想,说道:“哪怕英娘是被那贼人威胁,但总归是犯了律法,免不得一顿牢狱。正好孩子也可先交给他父亲。孩子心性是善,显然是与他父亲教导的有关系,跟着他父亲,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玦点了点头,说:“莫风手脚皆断,先前给穆王医治的庞大夫或许能治一治,再过七八日也应该到金都了,到时候朝廷会有赏赐,侯府也不用费心他往后的衣食住行。” 快到褚玉苑了,翁璟妩幽幽的道:“今日之事,只怕明日这外边的人又该议论纷纷了。” 谢玦沉默了一瞬,拉上了她的手,五指紧扣,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过去我未能与你共同面对,这一回,定不叫你自己一个人承受。” 翁璟妩早就对过去介怀了,所以看向他之时,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轻轻一应:“好。” 一百零七(【英娘的剧情觉得烦她的...) 今日陆英娘状告永宁侯府, 这事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人都涌在了府衙外。 听到永宁侯毁约的事,在金都城的人多少都有些耳闻, 兴致缺缺,但当听到陆英娘状告永宁侯府主母谋害她与儿子时,瞬间一片哗然。 再说到因永宁侯毁约,听她说去寻长辈做主,被贼人掳走后, 众人又唏嘘不已。 有人窃窃私语说永宁侯府水深, 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又有说贵妾的事是永宁府老侯爷定下的, 压根就没过问过自己儿子的意思, 换做是别人也会叛逆,回绝。 因要还查证她所言真伪, 所以等派去永宁侯府的赵府判回来后, 再继续审问。 不知怎的, 去了那般久,约莫两个时辰后,赵府判才回到府衙。 赵府判把永宁侯府所发生的事情, 还有数次检查药渣的结果如实告知了府尹。 堂下, 陆英娘身形消瘦, 面容憔悴。原本带着几分英气漂亮的样貌,却因夜不能安寝而气质全无,已然显老。 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 显然在状告到府衙之前,哭了许久。 常人向来同情弱者, 所以约莫是见她可怜,对于她的话, 围观的百姓,有七成是信她的。 府尹让人把五包药渣都呈送上了公堂上,然后并列送到陆英娘的面前。 “你仔细查看,这是不是你藏在永宁侯府的药渣。且查看里边是否多了,或少了什么药材,若有发现,你且一一告知,若是无误,再继续审。” 英娘怕府尹和谢玦勾结,调包了药渣,所以很是谨慎地上前检查自己亲自包起来的药渣。 每一包药渣,她都细细检查过,里边有多少分量的药渣,她都一清二楚。 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几遍之后,她才确认没有被动过手脚。 只是让她诧异的是那翁氏竟能让人真的把这药渣带出来,莫不是这些药渣真的没问题? 不,不会的,定是有问题的,只是她碍于府衙的人在,不敢动手脚罢了。 想法一定,她说:“这些确实是民妇藏起来的药渣。” 英娘应:“无论是分量,还是气味,亦或者是颜色状况,民妇都记得请清清楚楚。” 府尹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随后吩咐把查过药渣的几个大夫都传了堂上。 几个大夫一一回话,皆说这就是疏肝理气,健脾解郁,养心安神,调理身体的良方,因用材昂贵,皆是达官贵人才会用的良方。 英娘乍一听到这药渣是没问题的,她瞪大双目,忽然大喊:“不可能!” 她看着那些药渣,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正常的扭曲,她大声道:“要不然就是药渣被换了,要不然就是这些大夫有问题!或是这府判也有问题!” 府尹一拍惊堂木,横眉冷目:“肃严。” 英娘神志好似不正常一般,在公堂之上直直指向府尹:“肯定是你,是你和永宁侯同流合污,所以换了药渣!” 府尹皱起了眉头:“荒唐!本官是圣人亲命的府尹,且堂上挂着圣人亲自题的正大光明四字,你如此污蔑本官,何来的证据?难道就凭着这几包你自己都承认没有差错的药渣?” “可笑至极!本官方才分明就已经再三让你确认过了,你也承认了是这几包药渣没有任何差错。有毒你就觉得没问题,如今确认无毒了,你又抵死不认,竟说本官与永宁侯勾结?你这妇人不是在告永宁侯府,分明就是想要置永宁侯府于死地!” 英娘连连摇头说:“不可能的,我用这药浇灌了盆栽,盆栽都枯死发黑了!” 几个大夫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有大夫道:“这汤药也是因人而异,你这一碗一碗的对盆栽这么浇灌下去,盆栽不死才怪!若是你没放凉就浇灌,那发黑也不稀奇。” 英娘忽然听到这话,脸色忽然茫然了起来。 府尹又把先前给她诊治的大夫传唤到了堂上,大夫道:“因这妇人深知不大正常,心有积郁,所以在下才配了这么一个方子调理她身体与神志糊涂的状况。” 说到这,面露疑惑之色:“但在下奇怪得紧,明明那么多副药吃下去了,为什么这身体和神志没有半点见效,依旧这般疑神疑鬼。” 英娘怒斥:“我没有问题,分明是你收了那翁氏的钱财,在药中毒害我!” 赵府判指出:“你说永宁侯夫人来毒害你,挟持你的儿子,可为何你还有胆量来告永宁侯夫人,就不怕她对你儿子不利?” 没有想好借口的英娘一时不知词穷。 “再说,若是永宁侯夫人真要害你,随意制造天知地知的意外便好,何至于让你活着离开?又何至于让你来府衙告状?你言语之间尽是矛盾,你又该如何解释?” “那是因为我警惕,所以才能逃出来状告她的恶毒!” 方才还相信英娘话的众人,现在听到了府尹的话,再听到妇人的话,到处都是矛盾的点,所谓的解释也像是在强词夺理。 有人觉得晦气,竟差些被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妇人诓骗了。 府尹面色冷肃地看着堂下妇人,问:“可依着你亲儿子的口供,他并未被永宁侯夫人挟持,而是被潜入侯府的贼寇挟持的,贼寇以他做要挟,让你纵火,可有此事?” 话一出来,英娘瞪大了双眼:“麟哥儿可是被救出来了?!” 听见府尹的话,和陆英娘的话,堂外再次哗然。 英娘听到这话,瞬间回神,忙道:“不、都是翁氏她自导自演的,得把澜哥儿从侯府接出来才行!”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转身就要往堂外跑去。 “放肆,公堂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府尹一喝之后,喊了人:“来人呀,拦下。” 英娘再度被拦下带回了堂下。 公堂之上的府尹再而道:“你说你丈夫为邕州知府暗探,潜伏在贼窝窃取情报。情报查到后,不幸的还是被贼人发现了,且为了掩护你们母子逃跑,丢了性命,而你历尽千辛才把这情报送到金都来,所以本官亲自为你办案,可现在细细想来却蹊跷得很。” “你为何就一定认为你丈夫已死?为何你并未把那些情报送去临近的几个府衙,而是千里迢迢送来金都?你难道就没想过你的丈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等着旁人来救?” 心思全在儿子身上的英娘没有听出不对劲,她急道:“我在贼窝那么多年,自是知道那瀚云寨的凶残,怎会留叛徒活口?” “再说了,谁知道临近的几州官员有没有与贼寇勾结的,我怎能冒险把我丈夫用生命换来的情报做来交换?我自然是把这情报送到信任之人的手上。” 说到这,她哭诉了起来:“可谁知我费尽千辛送来了情报,那翁氏不但不感激我,还如此不容我。” “信任?”府尹声音陡然凌厉:“但事实上你丈夫让你把情报交付给的是邕州知府,你却因私心送到数千里外的金都来!?” 听到这只有那死去的莫风才知道的事情,英娘犹如雷轰,面上露出了惊愕之色:“你、你怎会知晓的?” 府尹沉声道:“莫风压根没有死,只是被贼寇关在了牢中,若非不是你自私自利,早就把情报交到邕州知府的手上,莫风也不至于手脚残废!” 听到莫风没死,且手脚残废了,英娘愣在了原地。 心情在那一瞬间复杂了起来。 她既希望他死了。 却又不希望他死。 她愣神时,府尹继而道:“你说永宁侯夫人谋害你,可你却毫无证据证明。但却有你亲儿子的证言,说是你纵的火,便是贼人昨日都已经擒住了,要知真假,去牢里一审便知。” “还有便是情报一事,你分明就是想要永宁侯感激你,分明就是邀功。若是以这功入永宁府为贵妾,你便有恃无恐,连侯府主母都要给你几分尊重,往后自是也不敢随意寻你麻烦。” 惊堂木一拍,声音洪亮,拍得英娘脸色一白。 府尹气势逼人:“你的心思昭然若揭,骗骗你自己便可,还敢闹到这处来,可是把这府衙当成了儿戏?!” “莫风是忠义之士,他的亲眷理应厚待,但你这妇人不配!永宁侯平了邕州乱,也有功绩,永宁侯夫人也是功臣亲眷。而你却仗着差些因你而没了性命的丈夫之功,随意诬陷,你的居心为何,真当本官看不出来?!” 英娘看向堂上的府尹,想反驳,可她却反驳不出来。 麟哥儿指认她。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忽然就落了泪,说道:“若是当初谢玦没有毁约,纳了我为贵妾,我何至于会去桂州找长辈做?主我又何至于被贼寇所擒,在那贼窝中失了清白?” 她哭着却又笑了出来:“你们都说莫风是忠义之士,可我一开始只知他是个夺了我清白的贼寇,我恨他,恨不得他死!” 她愤忿道:“谢玦毁约,你们没有一个人在乎,翁氏害我,你们没有一个人信的!”她转身环视了所有人,骂道:“你们就是怕得罪他们永宁侯府,我不怕!” 她大声吼道:“若不是谢玦误我,我何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府尹皱眉,这妇人疯疯癫癫的,这案子着实审不下去了。 *** 约莫黄昏之际,翁璟妩正抱着澜哥儿准备去书房喊谢玦去用膳之时,便见派去打探消息的繁星回来了,也就先让乳娘把他带去膳厅了。 “今日那府衙情况如何?”她问。 繁星把今日在公堂之上的事情如实告知。 在听到繁星说英娘怨恨莫风的事之际,翁璟妩微微蹙眉,心下狐疑。 那莫风既然能保持清醒潜伏在贼窝多年,也能舍弃性命来护送她们娘俩逃离,便说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如此性子的人,就算他对英娘有意,但也不大可能冲动之下做出强迫之事来的才对呀? 繁星继而道:“最后那英娘似乎疯了一样,府尹拿她也没办法,因她有纵火与诬陷侯府的嫌疑,所以府尹也只能暂时把她关押了起来,日后再审,再有……” 翁璟妩看向他:“直说。” 繁星踌躇了片刻,才慢慢的说道:“再有就是外边说什么话的都有,也有人泼主母的脏水,说主母指不定真的就是阴险恶毒的人,还有人说主母也是挟恩图报的人,与那英娘也没什么区别。” “还说若是当初侯爷没有毁约,英娘也不至于落了贼窝,失去了清白。” 翁璟妩面色淡淡,倒是看得极开:“嘴长在别人的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再说了,有些人爱挑刺,你无论如何做解释,总能挑出刺来,不用理会。” 这话,是说给繁星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让繁星下去了,转身后却与站在几步之外的谢玦对上了视线。 “去用膳吧。”他说。 翁璟妩淡淡笑了笑,走到他身旁,说道:“待莫风到了金都后,让他带着莫麟去见一见那英娘吧,若她真还有良心,也真的爱子,那么看到莫麟后,便知道该怎么做。” 谢玦点了头,拥着她去膳厅,但眸色却是黑沉沉的。 谢玦的心下已然有了别的想法。 若没有良心,抵死不认诬陷之事,他便使些阴损的招来逼她认。 一百零八(正文完结倒计时...) 他是贼寇一事毋庸置疑, 所以罪行也判了下来,于十日后西城门口斩首示众。 而英娘的事情,暂且没有什么进展。 虽没有什么进展, 但金都城已然把这件事传得如火如荼,也传了各个几个不一样的版本。 翁璟妩先前所做并没有白费,起码这些版本之中,都离不开英娘疯了这个话题。 疯言疯语不可信,最多就是半信半疑。 且莫风也没有死, 自然也不会再有人会怀疑莫麟的身世和谢玦有关。 莫风是在英娘状告侯府的五日后进了金都, 住在了早些时候朝廷给他安排的宅院中。 翁璟妩给莫麟准备了一些新衣裳, 还有一些吃食和玩意, 带着澜哥儿去了清尘院。 莫麟虽然才六岁,但到底经历过了太多的事情, 让他比同龄人要成熟了许多, 也安静乖巧了许多。 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 他却总是坐在房门的门槛上,呆呆地望着院子。 翁璟妩从院外进来的时候,便见到了这么一副场面。 她想了想, 让澜哥儿拿了糖送了过去。 澜哥儿抓着两把糖, 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莫麟的身旁, 小手伸到他的面前,一张开,有两颗糖落了地, 莫麟也回了神来,茫然地看向面前的小不点。 澜哥儿的小脸儿白白嫩嫩, 咧嘴一笑,奶声奶气的说:“糖糖, 次。” 澜哥儿见对方许久未接过自己手中的糖,笑脸垮了,开始皱巴巴了起来,不开心了。 莫麟想了想,还是伸手在那小手掌中为数不多的三颗糖中拿了一颗。 见他拿了糖,澜哥儿瞬间笑了:“糖糖,甜甜。” 莫麟看着小不点憨憨的傻笑,下意识的把糖外边的那层牛皮纸给剥开,然后才把糖放入了口中。 丝丝的甜味不一会便在口中蔓延了开来。 在他的印象中,最后一次吃糖,是阿爹从山下回来,给他带了好多好吃好玩的。 翁璟妩走了过来,摸了摸澜哥儿的脑袋后,撩裙蹲了下来。 可想起被二叔绑在井中的时候,是这里的人把他救出来了,婶婶也很温柔的抱住了他。 他记得这个婶婶的怀里很香,很温暖。 莫麟也是那时知道了眼前婶婶是个很好的人,不是坏人。 翁璟妩摸了摸他的脸颊,用蛮州话语他说道:“一会谢叔叔与婶婶会带你去找阿爹。” 听到能见到阿爹了,他扁着嘴,憋着眼眶里的眼泪,不让它落下。 翁璟妩温柔的与他说:“你要记住你阿爹不是坏人,也不是贼寇,而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以后你也与要与阿爹一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小孩子虽然没有什么是非观,但也知道贼寇是坏人,是被人讨厌的,而英雄则是被人敬仰,被人喜欢的。 莫麟听到他阿爹不是坏人,是英雄的时候,眼里有茫然,可茫然过后,便憋不住了眼泪的哭了出来。 从来没有人与他说过阿爹是好人,是英雄,就是阿娘也没有说过。 他每次提起阿爹的时候,阿娘总会不高兴,他想提又不敢提。 翁璟妩站起了身子,问他:“你想见你阿娘吗?” 莫麟诚实地点了点头,小声应:“想见。” 但想了想,又哽咽的说:“可阿娘不喜欢阿爹,自从来到这个地方,阿娘就变得好可怕。” 翁璟妩与他说:“那下回再见到你阿娘,你就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 翁璟妩让下人给莫麟换了一身新衣裳,然后与谢玦一同把他送出了府。 莫风此番被接进金都,是治伤的。 伤治好了,就看他是想留在金都,还是离开了。 一座小宅子,在屋中的软塌上躺了一个看着高大,但却有些消瘦的男人。 男人的手脚筋几乎全断,形如废人,可男人的双眼中没有半点的灰暗,依旧清明坚定。 庞大夫给他上着药,他问:“我还有机会站起来吗?” 庞大夫笑了笑:“放心,老朽出手,必定会让你站起来。” 闻言,男人也笑了笑。 庞大夫问:“我便没见过如你这般,险些成为废人了,还如此看得开的人。” 男人轻吐了一口气,开口道:“如今邕州贼寇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了,也逐渐平定下来,舍我一人,能换来这种太平,也值得了。” 庞大夫闻言,动作顿了顿,看向床上的男人。 脸色与眼神皆是平静。 许是被这话触动,庞大夫应允他:“莫郎君且放心,老朽必定会把你手脚治好,就算没有七八成的恢复,也能恢复五成!” 话音刚落,便有人敲了房门,然后房门便开了。 二人皆往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小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在看到那身影的时候,男人瞳孔蓦然一缩。 “阿爹!”莫麟猛然朝着软榻上的莫风跑去,爬上了软榻,趴在了莫风的身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庞大夫看到他们父子相见,心酸的叹了一口气,简单地包扎了他的伤口后,便也就退出了屋外。 在屋外见到永宁侯夫妇,愣了一下。 现在金都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莫过于那陆英娘和永宁侯府的事情。 二人还不计前嫌的亲自把这莫麟送来,想来那陆英娘不过是魔怔了,诬陷侯府罢了。 谢玦询问关于莫风的情况。 庞大夫直言:“他手筋脚筋好在没有全部被挑断,虽然棘手,但也还有希望。而他的身体虚寒得很,也需要几年的时间来调理。” “那莫风便劳烦庞大夫了。”谢玦道。 庞大夫一笑:“侯爷便是不说,老朽也会竭尽所能来医治这莫郎君。” 说着,看向房门的方向,说:“莫郎君是个有血性的好儿郎,老朽敬佩。” 连这清高倨傲的庞大夫都能夸赞的人,翁璟妩更是不信他会强迫了英娘。 庞大夫没有待多久,而是回去开方子去了。 过了约莫一刻后,谢玦才去敲了房门。 屋中传出一声“请进”后,夫妻二人才入了屋中。 莫麟窝在他父亲的怀中,一抽一抽的。 莫风抬眼望去,见到谢玦,略一颔首:“见过侯爷。” 一眼便认了出来,显然二人在邕州的时候已经碰过面了。 莫风看向谢玦身旁的妇人,略一思索便知其身份:“见过侯夫人。” 翁璟妩双手平放于腹上,微微一颔首。 尊敬又不失礼仪。 谢玦问他:“身体如何了?” 躺在榻上的莫风回道:“大夫说还有希望。” “那便好。” 双方沉默了一下,然后莫风看了眼怀中的儿子,许是要避着他,所以说的是一口流利金都话:“关于阿瑶……阿瑶也就是英娘,她的事情我在途中也听了一些。” 翁璟妩问:“莫郎君,容我冒犯一问,你与英娘是怎么回事?” 莫风望向了屋顶,面色淡淡的述说起往事:“与阿瑶第一次见面是我刚入瀚云寨的时候,那会不久前救下邵倞,刚取得他信任,她被抓入瀚云寨,我心软便向邵倞讨了她,邵倞也就把她给了我。” “原想假意与她成亲,之后再趁着寨中人不注意放她离开。但不曾想邵倞专门派人看着她,且还知道我与她之间还没成事,以为是阿瑶以死相逼,所以便在吃食中下了药。 收回目光看向怀中麟哥儿,叹了一口气:“之后也就有了麟哥儿,她或是以为我给她下的药,所以恨我,我也明白。” 说罢,抬眼看向永宁侯夫妇,说:“我欠了她,但她带着情报舍近求远是我没想到的,她如今的举动,我也没料到。” “那莫郎君打算如何待她?”翁璟妩问道。 莫风沉默了许久,道:“若是她愿,她便还是麟哥儿阿娘,也会带着她离开这金都。若不愿,我会把赏赐所得金银给了她,而我则带着麟哥儿离开金都。” “若是她是个可靠的阿娘,我会把麟哥儿托付给她,但她如今的情况,我放心不下。” 翁璟妩想了想,说:“那么便安排一个时间,让莫郎君带着小郎君去看英娘,莫郎君看如何?” 莫风似乎也有此意,点了头应了一声“好。” 翁璟妩与谢玦也没有逗留太久,简单的与莫风说了一会话,留下莫麟便也就告辞了。 让他们一家几口见面的安排,是在两日后。 英娘因是纵火的嫌疑人,所以依旧关在牢房之中。 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是清醒的,又好像是糊涂的。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执着什么了。 是谢玦? 还是贵妾之位? 亦或者是荣华富贵? 无论哪一样,从她踏进这府衙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是喜欢谢玦的,所以才会相逼父亲用交情去求老侯爷,给她要一个贵妾之位。 有往日情分在,便是谢玦娶了正妻,她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锦衣玉食,奴仆伺候,总比嫁做寒门妻的要来得好。 可谢玦为什么就要反悔? 若是没有返回,那么一切都会往她所想的发展。 而她如今这副凄惨的样子,都是他们永宁侯府害的,明明她才是受害的哪一个,可为什么,到头来却是只有她遭殃? 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了儿子的声音,她以为出现幻听了,没有理会,直到那声音像是在耳边一样,她才抬起头往牢房外望去。 隔着一扇木拦,英娘看到了多日未见的儿子。 一百零九章(正文完) 莫风与莫麟父子俩去见了英娘, 至于说了什么,外人不大清楚,翁璟妩也没特意的去打听。 虽未去打听, 但没过几日,英娘竟认了罪。 她承认火是她放的,因贼寇抓了她的儿子,以儿子的性命威胁她,让她去放火调走侯府戒严的人, 而贼寇则去谋害永宁侯的妻儿。 她也承认自己来状告永宁侯府, 是因受到贼寇以儿子与自己的性命来胁迫, 还有便是对永宁侯的怨恨。 至于汤药有毒的事情, 她也承认了是她自己猜想的,没有任何的证据。 英娘忽然认罪, 让翁璟妩惊诧不已。 待谢玦去看了莫风回来后, 她端了茶水过来, 放到了他前边的桌面后又是给他捏肩。 奈何他的肩膀硬邦邦的,捏都捏不动,也就只装装样子随意捏那么几下。 “莫风可有与你说英娘怎么忽然就想开了?” 谢玦微微挑眉, 她这捏得毫无力道, 就是随意应付似的。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 她好似对自己越来越敷衍了。 想了想,自他带兵去邕州到现在,他们夫妻二人许久没有亲热过了。 回来也有好些天了, 但贼寇与英娘的事情都让人心情郁闷,他觉着她是不想的, 再有就是澜哥儿自从会表达自己的意思后,每晚都要跑过来一块睡, 夫妻二人更是没有温存的机会。 谢玦猜想是不是自己让她空旷太久了,所以她便对自己不太上心了? ——等英娘与贼寇的事情都解决了,也把澜哥儿支开去让他自己睡,待无事无人来打扰,他便可与妻子亲近。 翁璟妩不知看着似个老古板的丈夫,心头却想的是那些不干净的事情,她见他没有应自己,在他的肩头用力的掐了掐,不悦的道:“不能说?” 回过神来的谢玦,问:“你刚刚问我什么?” 这人根本就没仔细听自己说了什么! 她索性连装都不装了,直接松开了手,连桌上的茶水都端起自己喝了。 喝了茶水后,才轻瞪了他一眼,复而再问一遍:“英娘的事,莫风是怎么说的?” 被妻子这么轻轻柔柔地瞪了一眼,谢玦心头一酥。心下有些荡漾,但面上却是正经得很。 他爱妻子瞪自己,也爱她恼得打他或是咬他,这癖好他给隐藏得很好,毕竟若被妻子知道了,她还当他不正常了。 谢玦回过神,提起茶壶给妻子续茶后,也给自己翻了个杯盏倒了一本茶水,与她说:“他已经与英娘和离了。” 翁璟妩一愣,但很快便也理解了过来。 二人的结合不过是阴差阳错,英娘怨恨莫风,又怎会与他继续保持着夫妻关系? 谢玦饮了一口茶水,说:“英娘被判刑四年,押归祖籍之地关押,且永不得入金都的这些事你不知道?” 自然,永不得入金都这事,是谢玦安排的。 府尹以为谢玦是怕那英娘报复妻子,再加上谢玦刚打了胜仗回来,正当圣宠,也不是过分的要求,所以府尹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翁璟妩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可等她出来后呢?” 大启朝对纵火者皆是重刑,重则处以斩首之刑,轻者两年以上牢狱。 英娘虽是被胁迫,但纵火是重罪,不管胁迫与否,都会判刑。 本来她这罪只会被判两年的。但由于她亲子被救出却没有坦白,依旧诬陷永宁侯夫人,罪加一等,所以判了四年。 谢玦想了想,分析道:“或许是这金都城的人都知道英娘所做之事,莫风担忧会影响到莫麟,所以会在金都养病一年,然后便离开。” 他顿了一下,又道:“莫麟由莫风教导,四年后十岁,也是能辨善恶的年纪了,便是他生母寻来,他也不会任由其摆布。” 谢玦的话是有道理的,翁璟妩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莫麟是个乖孩子,现在年纪虽然小,但看得出来他知道什么是不好的,什么才是好的。” 说到这,她还是纳闷的问了原来的问题:“可英娘怎就认罪了?” 翁璟妩道:“怎能不好奇,先前那般冥顽不灵的人,怎会忽然想通?” 谢玦拉起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静静的望着她,徐徐说道:“是人皆有软肋,孩子便是父母最大的软肋,或许是因为莫麟才会认罪的也说不定。” 翁璟妩想了想,英娘确实很在乎莫麟。 莫风或许与她说了什么厉害的关系,又或许说了其他的话,所以她才肯认罪。 谢玦见她沉思,稍稍沉默,然后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无关紧要的人,也不必在意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想通了,总归再也不会影响到我们。就是现在金都城还有人说这事,但过了一两年,也会忘记了,若有谁在我面前诋毁你,我定然不依不饶。” 翁璟妩听到他的话,真怕他与人较真,忙道:“算了算了,你与那些人计较什么?” 她话刚说完,便瞧到谢玦的眼神有些变了。 四目相对之际,翁璟妩瞧得出他幽深黑沉的眼底似隐隐有些别的想法。 视线略过他,瞧了眼他身后那菱花格子透进来的光亮,抬手推了推他贴着自己脸颊上的手。 小半年未同/房了,有些别扭:“还早着呢,你别闹,晚上再说。” 夫妻这么多年了,虽上一辈子亲密只在于鱼水.之欢,未交心,但这辈子彼此交了心后,一个眼神似乎也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谢玦一把把她拉入怀中,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铁臂桎梏着她的腰身,墨色的眸子紧紧地望着她,声音沉沉的道:“不闹,就让我亲近亲近你一会,可好?” “阿妩……” 最后那声“阿妩”低沉浑厚,让翁璟妩耳根子都软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谢玦宽厚粗粝的手掌不知何时从脸颊抚摸到了她的后脑勺,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缓缓地把她的脑袋压了下来。 嘴唇相触,舌尖相互纠缠上的那一瞬间,房门外忽然传来澜哥儿兴奋的声音:“贴贴,阿娘!” …… …… 气氛才刚刚浓郁到位的二人忽然被这声音打断,蓦然分开。 不过片刻,但翁璟妩的唇瓣也已然红艳水润,盈盈水眸更似含春,她经历过了两辈子的他,早已经由含苞待放的花蕊,绽放得娇艳欲滴,让人沉沦。 谢玦喉间滚动,眸色幽幽。 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他未恢复记忆那时,也是被她这么一副成熟风情所吸引。 房外的澜哥儿使劲地拍着房门:“贴贴,阿娘……” 翁璟妩无奈地与谢玦相似了一眼,然后苦笑了笑,然后才转身去打开房门。 房门一打开,穿得厚实的澜哥儿拿着一串糖葫芦扬着头对着他阿娘咧嘴一笑。 他举了举手中的糖葫芦,软糯糯的说:“舅舅,红果果。” 说了之后,又慢慢地跨过门槛入了屋中,又献宝似的给他爹爹看。 “贴贴看,舅舅,红果果。” 那小圆脸挂着可爱的笑容。 谢玦对上儿子的笑脸,面上多了几分无奈,眼神中还有几分幽怨,虽是如此,但到底是亲儿子,也就把他抱了起来,说:“今日和舅舅去了哪?” 翁鸣隽这几日也从邕州回来了,这几日都会过侯府看外甥。 澜哥儿笑得好开心,说道:“去看猴猴,吃红果果。” 谢玦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下回爹爹也带你去看。” 听到爹爹也要带自己去,澜哥儿在爹爹宽阔的胸膛中开心得小身体一蹦一蹦的,兴奋的道:“贴贴和澜哥儿看猴猴。” 谢玦以免儿子摔了,手臂便圈住了他。 随后看向妻子,说:“等神勇军从邕州回来后,便会论功行赏,此番阿兄也斩杀了一寨之主,论功,他能升为管五百人的副校尉。” 翁璟妩面上一喜:“当真?” 谢玦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我今日收到岳父来的消息,据说有部分贼寇余孽逃到了蛮州云县,百姓和衙差里应外合,把那几十个贼寇都擒获了。” 翁璟妩却是惊大于喜:“可有人受伤?” 谢玦摇了摇头:“岳父并未细说,但我在岳父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斗志昂扬,应是损伤并不严重。” 闻言,翁璟妩才放下心来。 谢玦继而道:“我问过了粮部的人,今年南边雨季过多,有许多县城的收成都比往年要差,但许是云县都做好了各种准备,所以收成却是比往年多了几番,是整个蛮州城,乃至几个城中收成最好的一个县城。” 说到这,谢玦对妻子笑了笑:“岳父两年前婉拒了升官,也让圣人对他的印象深刻,如今云县立功,用不了多久,岳父便会升官。” 翁璟妩也坐了下来,脸上挂上笑意,但笑意过后,却又趋于平淡,轻叹了一声,道:“阿爹这么多年,终于熬出来了。” 有的人有才能,但没有伯乐赏识,或是被人打压了半辈子,斗志消磨,最终趋于平庸,终其一辈子也是碌碌无为。 她阿爹这一辈子很幸运。 而她则是最幸运的——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把那些遗憾也都补足了。 她望向了谢玦怀中地舔着糖葫芦的澜哥儿。 她抬起头,与谢玦那柔和的黑眸对上了视线,她随即温柔一笑,在心底补充——亦或者是谢玦。 她上辈子中最大的三个遗憾,全部都得到了弥补。 第110章 一百一十 谢玦回来后不久就入冬了, 天气逐渐寒冷。 屋外下了雪,屋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烛光昏黄, 黄色的光亮洒在棕色的地板上, 柔和而温暖。 柔和而温暖的光亮从外间的地板上一直延续到里间, 延续到了床下的衣裳上。 黑色里衣与霜白色的里衣随意散落在地上,有杏黄色一角的小衣掺杂在其中,甚是显言。 榻上吟吟娇/息不断。 小别胜新婚,谢玦却格外有耐心,直到妻子完全适应后, 蓄势待发之际,妻子才颤着声音提醒:“肠、肠、衣。” 谢玦绷着身体起身,伸出健壮的手臂去拉开床头的小抽屉。 可翻了一会, 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翁璟妩呼吸渐缓,一片空白混沌的脑海也逐渐清醒了过来, 看到他在翻找, 忽然想起了什么,捂住被子坐起来, 心虚道:“我好似把之前的都扔了。” 谢玦:…… 眼沉沉地望向妻子,她竟在这个时候才说…… 翁璟妩更是心虚地低下头:“你又不在, 我准备那个东西做什么?” 谢玦忽然一噎,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他不在了,还准备了, 该紧张的人是他了。 身子爽利了的翁璟妩小声道:“若不然明日准备了再……”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 健壮身躯却已猛然伏下了身, 把她圈在了两臂之间, 定定地望着她, 漆黑的眼底下翻腾着浓烈的谷欠色。 他声音沙哑,斩钉截铁的道:“不行,今晚就要。” 不待翁璟妩反应过来,他便沉了下来。 素了半年的男人,眼看到嘴的荤食,怎可能继续等? 一刻都等不了! …… 早间,翁璟妩起来的时候,便看到澜哥坐在床尾自己玩着谢玦给他雕刻的小老虎小燕子,一点都不吵闹。 “澜哥儿?” 听到阿娘喊自己了,澜哥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小玩意,立马扑了过来,钻入了暖烘烘的被窝之中,小脑袋也从被窝之中钻了出来,浮现一个大大的笑脸,甜甜的喊:“阿娘~” 翁璟妩的心瞬间被他给软化了,心里也甜丝丝的。 重来一次,上天给她最好的礼,莫过于这小甜果。 她低下头,亲了亲了他的小脑门,问他:“爹爹抱你过来的?” 澜哥儿“咯咯咯”地笑了好一会,才点头:“爹爹抱的。” 这几日,口齿不清的口音,终于能说清楚了些,只是有一些字咬词不清,但由于谢玦再次不懈努力,终于纠正了他喊爹爹的准确口音。 翁璟妩故意问他:“爹爹呢?” 澜哥儿歪头想了想,说道:“爹爹上朝朝。” 他说的应该是上早朝。 翁璟妩笑了笑,又亲了他一下后才起身,喊了婢女进来梳洗。 梳洗后,看了眼窗缝外的积雪,问澜哥儿:“想不想出去玩雪?” 澜哥儿点头如捣蒜一样:“玩雪雪。” 翁璟妩披上了斗篷,也给他披上了一件霁青色小斗篷。 因里边衣服穿得多,裹得似个小圆球一般。 一早,院子堆积了一层厚雪,下人清理着积雪,还有一隅没清理到。 翁璟妩抱着澜哥儿从屋中出来,知事以来第一天见到雪的澜哥儿,那双如桂圆核一样乌黑圆润的眼睛,好似一瞬间像星空一样,有了亮闪闪的星辰。 翁璟妩把澜哥儿放了下来,已经走得稳当的澜哥儿瞬间如同小圆球一样,圆乎乎的朝着雪地奔跑了过去。 离他只有两步的翁璟妩担心的嘱咐道:“慢些,别摔了。” 话音才落,他便扑通地一下摔雪地里了,脸径自朝着雪地摔了下去。 …… 翁璟妩心头一跳,急忙走澜哥儿的身旁,把他给拉了起来。 被冻得脸红鼻子红的澜哥儿扁了嘴,眼眶红红的,眼泪都挂在了眼尾,好不委屈说:“阿娘,脸冰冰,不舒服。” 翁璟妩拿着帕子给他脸上的雪给擦干净,抱起他:“这么冷的天,就莫要玩雪了,回房暖和一些。” 澜哥儿闻言,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一样:“不要,要玩雪雪。” 听他这么说,翁璟妩想了想,然后先与他把条件谈好。 她说:“那好,就玩一会,阿娘让你回房你就要回去了,好不好?” 澜哥儿重重点了头,糯糯的应了一声:“好。” 翁璟妩把他放了下来,接着他半点也不委屈了,带着浓重的好奇心蹲下了身子,然后抓了一小把雪在小小的掌心中捏了捏。 许是太冰了,冻得手赶紧拍掉了。 虽然如此,但依旧阻挡不住他玩雪的热情。 他捏着一个又一个小雪球,好不乐乎。 谢玦从院外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妻子站在院中温柔地看着玩着雪的儿子。 “澜哥儿。” 忽然一声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母子二人都抬头循着声音望去。 “爹爹~”澜哥儿放下了手中的小雪球,起了身,欢快地朝着谢玦跑去。 翁璟妩还记得他方才摔倒的模样,忙提醒:“小心些,别再摔了。” 也是话一落,澜哥儿小小的身子一踉跄,眼看又要绊倒了,好在谢玦眼疾手快地把他捞了起来。 跟了过来的翁璟妩轻拍胸口呼了一口气,随而看向澜哥儿,念叨道:“你这小皮猴,真真是少看你一眼都不行。” 澜哥儿好像知道阿娘在训自己,怯怯趴到了父亲的肩头,看着自己的阿娘,小声说:“澜哥儿乖,阿娘不气。” 翁璟妩没好气地看着又乖又让人操心的儿子:“阿娘没有生气,只是担心澜哥儿摔倒。” 谢玦手臂托了托澜哥儿屁股,问他:“刚刚摔了?” 澜哥儿微微点头,小肉脸贴着谢玦的肩膀,软软地看向阿娘,说:“下次,澜哥儿不摔,阿娘不担心。” 澜哥儿太乖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说道:“好,澜哥儿以后小心些。” 澜哥儿立刻又笑了。 然后兴奋的和他爹爹说雪有多好玩,断断续续的,但都能听得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回了屋中,翁璟妩去给他换了一身衣服,再让他喝加了小半碗加了红糖的姜汤驱寒。 玩了一会,他也犯困了,跑去谢玦那处,要爹爹抱着睡。 翁璟妩喝了口热茶,说起儿子撒娇的模样,说道:“明明是个小男子汉,怎这么爱撒娇?” 谢玦坐在软榻上,抱着已经快睡着的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头看着软乎乎的澜哥儿,低声说:“先让他撒娇几年,等再大一点,便开始教他练武,到时候撒娇也没用了。” 翁璟妩闻言,虽然还是有些舍不得儿子吃苦,但是也知道若是一直娇惯,只会把孩子养成废人。 他是永宁侯府的嫡子,注定是要肩负许多责任的,她只希望他在年幼的时候能无忧无虑些。 她放下杯盏走到了谢玦的身旁,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脸颊,浅浅一笑:“澜哥儿很乖。” 澜哥儿已经睡着了,呼吸时还发出了似小哨子一样的声音。 感觉到澜哥儿已经熟睡了,谢玦手指放到了唇边,对妻子轻“嘘”了一声。然后抱着澜哥儿站了起来,缓步入了内间,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拉上被子给他盖上。 澜哥儿好带得让翁璟妩都怀疑是不是所有孩子都这么乖。 但显然不是。 她记得她上辈子去了穆王府小世子的百日宴,那小家伙一离开穆王的怀中就哭,任谁抱都不行。 那个时候,穆王的手才刚开始医治,所以只有一手能用。许是担心抱不稳孩子,也只能自毁形象,在肩颈上绑了襁褓,把孩子放在襁褓中,一手再托着。 不仅如此,眼底也是一圈乌青,眼竟中还隐隐有血丝。 谁还能想到那样的穆王,在数月之前还是风流潇洒翩翩公子? 谢玦从里间出来,便见妻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竟是笑意。 “想到了什么?” 翁璟妩抱上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榻边坐下,笑着问他:“你知道穆王家的那个大胖小子吗?” 谢玦想了想,然后点了头:“知道,是个爹爹长爹爹短的小胖子。” 翁璟妩愣了一下,然后微微歪着身子往里间大床的方向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后睨了他一眼。 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你还说别人家的呢,你也不瞧瞧澜哥儿现在可不就是爹爹长爹爹短的?” “是吗?”谢玦皱着眉头细想了想,好像也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点了头:“确实有那么一点。” 翁璟妩见到他似乎有些认同的表情,“噗嗤”一笑,然后说:“主要是我想起来那小胖子谁都不认,就认他爹爹,让穆王喝口水或是解手都困难,就觉得有些忍俊不禁。” 谢玦想起上辈子在那小胖子百日宴的时候,看到穆王被折腾成了那副憔悴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勾了勾。 “不是谁都像我们澜哥儿这般乖巧懂事的。”谢玦忽然庆幸自家儿子的性子是温柔安静的。 “想一想,还得再一次会看到那样的场面,就有些心疼穆王。”那副憔悴的模样,看着就像是从孩子出生后都没能好好睡过一觉。 谢玦把她拉了过来,忽然把头埋到她的颈窝处。 翁璟妩推他:“你做什么呢?” 热浪的吐息落在她的脖子上,他低低的道:“你心疼他作甚,他有他的娘子心疼,你只能心疼我。” 翁璟妩一听,不禁笑了出来:“该不会,你吃醋了?” 下一瞬,低厚的声音响起:“嗯,我就是吃醋了,那又如何?” 听到他这语气,翁璟妩无语。 这醋,他还真是吃得理直气壮。 ( 第111章 一百一一 平乱邕州贼寇的封赏下来了。 谢玦此番大功, 官升一阶,加管辖一军,为两军之帅。 此外还有良田金银赏赐。 邕州十几个山寨多年来抢掠, 夺得了许多财宝,若登记在衙门册上的, 便归还七成, 余下三成归国库以充军需。 除却那三成, 还有许多来历不明的财宝,皆入了国库,国库丰盈, 谢玦的赏赐也极为丰厚。 且此番去了邕州大大小小的将士皆按功行赏。 阿兄斩杀了一个寨的寨主,得了赏银一千,良田二十亩, 升副校尉。 得了赏银后便开始寻宅子。 翁璟妩知道后, 便与他说了实情。 ——他现在所住的宅子并不是租赁的, 而是她买下的, 怕阿兄不住,便也就说是租赁的。 翁鸣隽对妹妹没有脾气, 只把赏银都给了妹妹,算是买宅子的银子。 翁璟妩自是不能全收的,说道:“阿兄你娶妻不花钱了?” 翁鸣隽道:“我不着急。” “阿兄都二十有四了, 岂能不着急?阿娘都已经写了好几封信催我帮你相看一二了。还说只要姑娘人好, 家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便是身家普通都可以了。” 虽然比妹妹年长好几岁, 但听到自己的婚嫁之事由妹妹口中说出来, 多少有一些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头, 说:“就顺其自然吧。” 翁璟妩说什么都不肯全要了他的赏银, 只要了一半,说金都花销大,且还要娶亲,她若是全要了,阿娘肯定会怪她的。 翁鸣隽拗不过妹妹,也就只能顺了她的意思。 兄妹二人说着话的时候,午睡醒来的澜哥儿听说舅舅来了,怕舅舅走了,踩着便鞋便哒哒哒地从隔壁屋子跑到了小厅。 “舅舅~” 一声甜糯的声音传来,翁鸣隽转头,便见小外甥到了厅外。他顿时一喜,然后起身把跑到厅中来的小不点抱了起来。 翁鸣隽对这个小外甥稀罕得不行,白白胖胖,小小年纪却又乖巧又懂礼仪的,换做是谁都稀罕得不得了。 翁璟妩看着阿兄和澜哥儿感情如此好,心里也高兴。 同时也在想若是阿兄若是早几年就成亲了,说不定孩子都比澜哥儿大了。 现在不急着给阿兄相看婚事,是想等阿兄在金都沉淀两三年。 现在都升为副校尉了,还等什么? 越想,翁璟妩越是觉得该把阿兄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有了这个想法便立刻开始着手,让人请了红娘过来,让其帮忙相看合适的姑娘。 旁人听说永宁侯府主母娘家的兄长要说亲了,蠢蠢欲动,都想与永宁侯府搭上一些关系,所以暗中调查了这翁副将的身世。 但查到他是翁家收养的,高一些门第的人便踌躇了,低一些门第的却是不论,只想和永宁侯府攀上亲家关系。 不高不低的门户有几家,这种门户对阿兄来说却已算是高门第。 而低一些的门户,例如校尉之女,与阿兄现在的身份来说是门当户对。 但她无论身份高低,根据红娘所言,再以自己分析,从中挑选了一些画像给阿兄相看。 这边正为阿兄的婚事忙活着,那边刚升为副将的石琅扭扭捏捏的找到了谢玦那处。 入了书房后,许久不说话。 谢玦从折子中抬起了目光瞧他,淡淡的道:“有事说事。” 石琅踌躇了一下,然后才说:“侯爷你看,属下也从邕州回来了,也升为副将了,你看是不是该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谢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依旧明知故问。 “就,该是成亲的时候了。” 谢玦复而低下头看折子,不甚在意的道:“你的亲事不找你父母操心,来找我做甚?” 石琅瞪大双眼:“侯爷,出征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侯爷明明说出征回来后,就帮着去主母那处说属下与明月的婚事!” 话脱口而出后,便见侯爷放下了折子,抬起头平静地看向他:“我有这么说过吗,我怎不记得了?” 说着,嘴角微勾,似乎心情很愉悦。 石琅看到侯爷的表情,略一琢磨,便反应了过来,侯爷显然早就已经猜出来他想说什么了! 这侯爷,他怎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可是正经得厉害,二十出头活得像是四十出头似的,整日板着个脸,他不开玩笑,更没什么人敢和他开玩笑。 可现在,侯爷竟然会戏弄人了。 还笑了? 石琅正疑惑间,便听到自家侯爷说:“你与明月的事情,你当真以为夫人不知?” 石琅一愣,琢磨了一下,心想这侯府的人都是有眼睛的,自己时常寻明月,又总爱盯着明月瞧,他们要是没眼瞎的话都能瞧得出来。 而且…… 他不信侯爷没有与夫人说。 想到这,石琅全然忘记了侯爷的不同,只余紧张,问:“侯爷……夫人怎么说?” 谢玦提起了笔,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然后提起给石校尉看。 石校尉看了纸上的两个字,脸上顿时涌上了喜意,连忙道:“属下这就去!” 翁璟妩正为阿兄的亲事操心时,石琅忽然拉着明月到了她的面前,说要提亲。 那么一个高大的汉子,抡起刀就能面无变色杀敌的副将军,在她的面前却是紧张得脸色泛白,手心紧紧撰着。 石琅开了口,铿锵有力的道:“属下心悦明月姑娘许久了,请夫人同意属下与明月的婚事!” 翁璟妩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到明月的身上。 明月与繁星是自小与她一块长大的。 父亲为官清廉,因着家中也没几个下人,规矩也没有那么多,所以和明月繁星两人的感情也比较亲厚。 她是希望她们有好归宿的。 她看向羞赧得始终低着头的明月,说:“明月愿意的话,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 她看向了石琅,继续说道:“你是副将,往后也是前途无限,若是能娶门得当户对的姑娘,对你往后的仕途也有极大的帮助。而明月只是一个身在奴籍的小婢女,往后对你可没有太大的帮助,你还愿意?” 明月听到这些话,暗暗地抓住了衣摆,虽然这些问题早已经商量过来了,但主子再度提起,她还是紧张的。 石琅面无退色,坚定的道:“属上祖上爷爷的那辈还是家仆呢,只是后来立了功,父亲才跟着老侯爷一同来习武的,这样算,属下与明月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而且……” 石琅看向身边的明月,低低的说道:“明月聪明漂亮,属下觉得她比任何人都好。” 身旁的明月悄悄抬头与他相视了一眼,二人目光黏糊在了一块,都快能拉丝了。 看到他们这般黏糊,翁璟妩无奈地揉了揉额头:“那你父母呢?” 石琅收回视线,忙道:“属下父母也已经同意了,就等夫人同意了。” 翁璟妩没有立刻点头,而是看向明月:“明月你呢,你怎么想的?” 明月羞涩地点了头:“奴婢是愿意的。” 翁璟妩莞尔一笑,随而看回石琅:“提亲要有个提亲的样子,不然我是不允的。” 石琅也不傻,立即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急道:“属下现在就去让爹娘准备提亲的事情!” 说罢,连忙激动转身往外走去,才走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看向明月:“明月你等着我。” 留了这么一句话后,又飞快地转身离开了。 翁璟妩看他这般激动,无奈一笑。 收回目光看向明月,笑道:“你呀,该是时候准备嫁衣了。” 晚间,翁璟妩甚是忙碌。 谢玦回屋的时候,便看到她坐在桌前不知在写些什么,桌面上堆着七八本的帖子,还有七八卷小像。 许是太过认真,愣是没有察觉到是他进来了,或许还以为只是明月繁星进来。 谢玦也没有打扰到她,而是坐到软榻上,拿起了一卷书来看。 但看了一会书卷后,却觉得索然无味。 看不进去,也就放下书卷,手肘支在了软塌的矮桌上,轻握成拳抵着额头望着烛光之下专注的妻子。 谢玦一身乌色锦袍,墨发半束,姿态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慵懒。 深邃的目光落在了妻子身上,视线缓缓向下。 似乌墨泼下的乌丝,饱满的额头,浓密挺翘的睫羽,认真专注的双眸,笔挺的鼻梁,莹白的鼻尖,红粉盈润的唇瓣。 这是他的妻子,也是日思夜想了五年,他的阿妩呀。 谢玦的嘴角缓缓上扬,烛火倒映的眸子中有说不尽的柔情。 翁璟妩忙活了小半宿,感觉到肩膀酸痛了起来,也就放下笔,扭了扭脖子,正要捏着肩膀的时候,忽然发现屋中坐了个人。 转头看去,与谢玦那双柔得发亮的眸子对上了视线,她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谢玦收了手,起了身,走到了她的身旁,垂眸暼了眼她在折子上写的东西。 说:“在给明月准备嫁妆?” 翁璟妩点了点头:“她自小与我长大,也忠心耿耿伺候了我两辈子,我想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不让旁人看低了她。” 他又看了眼桌上的贴子和小像:“那这些呢?” 翁璟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了笑:“阿兄都二十有四了,该是时候成家了。” 谢玦把她桌上的折子阖上,弯下身子一伸臂便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忽然被抱,翁璟妩连忙揽住了他的脖子:“我还没做完呢。” 谢玦道:“我进屋一刻有余了,你却把我忽略得彻底,你说怎么办?” 翁璟妩撇嘴:“那还不是你不出声。” 谢玦抱着她转身往里间稳步走去,边走边低声说:“夜深了,再看下去对眼睛不好,有什么事明天白日再做。” 翁璟妩听他这么说,也是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后,头微微一歪,枕在了他肩膀上,懒洋洋的说:“不知怎的,最近总是觉得睡不够。” 谢玦闻言,脚步微顿,低下头,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妻子。 是呀,阿妩最近好似有些嗜睡了,不仅嗜睡,胃口也好了许多。 她的月事向来准时,但现在都已经过了好些天都没来,莫不是又有喜了? ( 第112章 一百一二 翌日一早, 谢玦就吩咐了人去请了大夫。 听到下人说大夫已经到了的时候,翁璟妩尚未反应过来,问他:“你身体不舒服?” 谢玦与她说:“你月事已经迟了半个月了。” 翁璟妩看了眼好似有些惊讶的明月繁星, 连忙轻瞪了他一眼。 收回目光之后,自己暗暗的推算了一下。 还没推算出时间,一旁记了日子的明月也小声说:“奴婢也奇怪呢, 娘子的小日子早该来了才是呀,怎么现在这会还没来?奴婢还想说今日提醒一下娘子。” 翁璟妩闻言,表情微微呆滞。 是呀,她的月事迟了许久了。 她与谢玦都商量好了,等澜哥儿再大一些再要孩子的, 所以同房时, 他们都很谨慎的。而唯有下雪那晚,肠衣没有了, 他们才放纵了那么一个晚上。 难不成, 就是放纵了那么一个晚上,就、就有喜了? 翁璟妩茫然地看向谢玦。 谢玦与她道:“先去让大夫瞧一瞧。” 说罢, 拥着她出了屋子, 与她一起去了偏厅。 大夫搭了脉, 说月份浅,脉搏虽然不太明显, 但也能摸得出是有孕了。 听到有孕后, 翁璟妩一直都很平静,直到下人送走大夫, 她与谢玦回了房之后, 她恼得抡起拳头就打了他几下。 “都怪你, 那回都说让你第二日再来, 可你就是不愿意,你看看都中招了!” 谢玦让她打了一会,认错:“是我错了。” “自是你的错!”她呼了一口气,转身倒了一杯茶水让自己平缓一下,放下杯盏后,撑着桌子道:“也只能生了。” 说着,她低下头,轻轻抚摸了一下小腹。 心绪平缓过来后,心底也渐渐地泛起了喜悦。 虽然对孩子温柔,宽容,可是看向孩子父亲的时候,又瞪了他一眼。 她语重心长的说:“往后若是小的出生了,也不能偏了心,澜哥儿也都还是孩子。” 谢玦见她平缓了,便上前,从她背后拥住了她,双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温言道:“只要是你与我的孩子,我便不会偏心。” 不仅仅是愧疚,还因为是他的血肉至亲,更是他与所爱之人的孩子。 数月下来,先是石琅和明月定亲,然后是阿兄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就等阿爹阿娘赶来金都了。 阿爹立了功,也让云县在两年内渐渐富裕了起来,所以也升了官,升为了商州通判。 商州到金都约莫四五日的行程,相比起蛮州到金都的那二十日左右要来的得近了许多。 往后也不用一年就只能见一面了,现在这般近了,且商州为金都与旧都两地的枢纽之地,所经之路都很安全,如今一两个月也能见上一回,也不容再忍受那么强烈的思亲之情。 但因父亲升官的时候,翁璟妩在坐胎,便没有过去,倒是父亲来了两回,母亲来了三回。 这次他们再次来金都,是为了替阿兄提亲的。 说起阿兄的亲事,也是缘分。 定亲的女子姓周。 周家姑娘原本也是在相看之中的,但家世与样貌都较为出众,更为高官嫡女,翁鸣隽许是觉得自己现如今还配不上人家嫡女,便也就是把这家姑娘的画卷给去了。 后来才知道这姑娘是因为守孝三年,原本定亲的人家病死了,也只能退了亲,所以拖到了十九的年纪才议亲,也就看上了后起之秀的翁鸣隽。 原本这事算是过了,可人家姑娘的父亲倒是看中了翁鸣隽。 一表人才,又比金都许多世家子弟要上进得多。虽不是翁家所出,但作为侯府的 主母的妹妹还让自己的夫君帮衬了一二,那便是重视的。 不仅和侯府是姻亲,且翁家如今正蒸蒸日上,若是亲生的孩子,估摸早已经抢破头了,哪轮得到他们家? 周家不知人家觉得配不上,也不知把自家屏除在外了,所以走动了关系后,特意安排了闺女暗中见了见那翁鸣隽。 闺女见过人之后,似乎也认准了。 周家便让媒人去探口风。 媒人哪里敢说侯府没瞧上,且也知道周家姑娘的秉性是好的,故而又去侯府说了一遍,无论如何让二人见一面,若是不合适的话,便也就算了。 二人见过一面,许是有了眼缘,便慢慢有了接触,互相才算是有了心思。 阿兄的婚事定下后,紧接着又把明月嫁了出去。 说是嫁出去,却又是随着石琅住在侯府,平日帮着翁璟妩打理一下这些账上的问题,翁璟妩自是也给了她高于管事的月钱。 五六月份的时候,翁璟妩的身子已是八个多月了。 也恰好到了上辈子穆王夫妇第一个孩子的百日宴。 穆王府张灯结彩,一派的喜气洋洋。 翁璟妩有孕,不便往多人的地方去,便带着澜哥儿去了人少的地方坐。 谢玦与人说着话,目光却总是往人群中望去,寻找妻儿的身影。 与他说话的明国公府的世子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便笑话他:“玦表弟你至于吗?不知道都以为你是个冷若冰霜的侯爷,可知道实情的,都知晓你是如何黏人的。” 骁骑军在城外,返回金都需得大概一个多时辰,这谢玦倒是不嫌麻烦,几乎天天都回府,而且愣是一点差错都没出现过。 他刚立功,又是皇帝偏宠的表侄,朝中大臣就是想参他一本,也要想一想会不会惹得龙颜不悦。 且他平日休沐,妻子出门都伴随左右。 久而之久,都知这永宁侯宠妻得很,一日也离不得妻子。 谢玦终于在人少的廊下的座上看到了妻儿。见她正喂着澜哥儿吃糕点,他宽心的收回了目光,与表兄说:“她现在月份大了,自然要紧着些。” 陆家长子闻言一笑,揶揄道:“你这哪里是紧着些了?从下马车到这府中,半刻都还没到呢,你就放心不下了。” 二人说话间,穆王走了过来,笑着问他们:“你们怎么还未入座?” 两个晚辈朝着穆王一礼,一同喊道:“表叔。” 穆王摆了摆手:“不用多礼了。” 谢玦抬起头看向穆王,只见他的情况比上辈子好不了多少,眼底有些乌青,脸上隐隐泛着疲态,显然是被他那大胖儿子折腾得厉害。 陆世子却不大清楚,看到穆王这么一副略带憔悴的模样,愣了一下:“表叔这是怎么了?” 穆王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本王的儿子,似乎格外的喜欢他的阿爹。” 陆世子还没反应过来,便传来了婴儿洪亮十足的啼哭声。 穆王一听到这哭声,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着急地往传来哭声的地方望去。 只见有个妇人急急地抱了个嚎哭的孩子走了过来,吸引了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穆王疾步走了过去,从妇人手中接过啼哭的孩子,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哭得洪亮的孩子,一入了穆王的怀中就立马不哭了。 一旁的陆世子瞬间明白了穆王方才说的话。 穆王看着怀中白白胖胖的儿子,暗暗告诉自己,儿子是亲生的,儿子是亲生的。 再看那小胖子看到父亲便破涕为笑的脸,心又软得一塌糊涂,什么怨言都没有了。 穆王轻轻拍着儿子走了回来,看向两个表侄,表情 无奈的说道:“你们的小表弟无论是睡着前,还是睡着醒来后,都认定了我,半夜还会醒两回,呵呵……” 说到后边,笑容逐渐扭曲。 谢玦看向了他怀中的孩子。 上辈子,他游魂状态的时候,却从来不过度靠近这些年幼的孩子,生怕给他们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从而吓到他们,更怕的是他们体质弱,会给他们招来什么病灾。 所以对于穆王的这个孩子,他几次都是远远看一眼,只隐约知道是个小胖子,但却不知道长得什么样。 确实有些圆润,比澜哥儿三个月大的时候还要重个几斤吧,两边脸颊都是肉乎乎的,但五官却是很好看。 眼睛又大又明亮,笔挺的鼻梁和红红的薄唇,看着就是个精致的福气娃娃。 小胖子对周围都很好奇,特别是出现在眼前的谢玦,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最后停在了谢玦的身上,眼睛一弯,对着谢玦咧嘴就笑了。 穆王道:“看来这小家伙很喜欢你。” 对上孩子,谢玦的脸色总会温和许多。 这时候,一声脆生生的“爹爹”响起,几人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澜哥儿松开乳母的手,朝着谢玦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永宁侯府的小世子软软糯糯的,现在两岁半了,跑起来小屁股一颠一颠的,简直是萌化了人心。 最主要的是听说乖得不得了,穆王想到这点,忽然觉得有些酸。 待澜哥儿跑了过来,谢玦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澜哥声音清脆的说:“要看小表叔。” 听着奶娃娃喊另一个奶娃娃做小表叔,让人忍俊不禁,怎么看都觉得极有喜感。 谢玦抱着他走了两步,让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穆王怀中的大胖小子。 看到小小软软的孩子,澜哥儿问爹爹:“爹爹,阿娘也会生出像小表叔一样小的弟弟吗?” 谢玦听到这话,暗暗在心里头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日日哭闹,只有做爹的才能哄好,他便是铁人也熬不住。 穆王一听这话,可就不累了,忙笑道:“澜哥儿可真会说话,说不定你阿娘之后真生一个像小表叔一样性子,也一样白白胖胖的弟弟。” 谢玦拧眉,说:“没准是个妹妹。” 穆王抱着孩子略一耸肩,无所谓的道:“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无所谓,主要性子一定要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善解人意。” 最后那善解人意四个字,略有些咬牙切齿。 谢玦:…… 穆王这敢情是想要有人和他一样同病相怜…… “不用了,我家澜哥儿的性子就挺好的,像哥哥就挺好。” 穆王又道:“孩子的性子就是多样性的,谁说得准往后是个什么样的,没准就真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呢。” 二人话语间你来我往,不知道的还当王府的小世子的性子有多好,但知道的都晓得这小世子是个黏父精。 穆王这话里话外可不见得是好意,小心思坏得很。 无奈的说道:“你们的小表弟无论是睡着前,还是睡着醒来后,都认定了我,半夜还会醒两回,呵呵……” 说到后边,笑容逐渐扭曲。 谢玦看向了他怀中的孩子。 上辈子,他游魂状态的时候,却从来不过度靠近这些年幼的孩子,生怕给他们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从而吓到他们,更怕的是他们体质弱,会给他们招来什么病灾。 所以对于穆王的这个孩子,他几次都是远远看一眼,只隐约知道是个小胖子,但却不知道长得什么样。 确实有些圆润,比澜哥儿三个月大的时候还要重个几斤吧,两边脸颊都是肉乎乎的,但五官却是很好看。 眼睛又大又明亮,笔挺的鼻梁和红红的薄唇,看着就是个精致的福气娃娃。 小胖子对周围都很好奇,特别是出现在眼前的谢玦,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最后停在了谢玦的身上,眼睛一弯,对着谢玦咧嘴就笑了。 穆王道:“看来这小家伙很喜欢你。” 对上孩子,谢玦的脸色总会温和许多。 这时候,一声脆生生的“爹爹”响起,几人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澜哥儿松开乳母的手,朝着谢玦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永宁侯府的小世子软软糯糯的,现在两岁半了,跑起来小屁股一颠一颠的,简直是萌化了人心。 最主要的是听说乖得不得了,穆王想到这点,忽然觉得有些酸。 待澜哥儿跑了过来,谢玦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澜哥声音清脆的说:“要看小表叔。” 听着奶娃娃喊另一个奶娃娃做小表叔,让人忍俊不禁,怎么看都觉得极有喜感。 谢玦抱着他走了两步,让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穆王怀中的大胖小子。 看到小小软软的孩子,澜哥儿问爹爹:“爹爹,阿娘也会生出像小表叔一样小的弟弟吗?” 谢玦听到这话,暗暗在心里头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日日哭闹,只有做爹的才能哄好,他便是铁人也熬不住。 穆王一听这话,可就不累了,忙笑道:“澜哥儿可真会说话,说不定你阿娘之后真生一个像小表叔一样性子,也一样白白胖胖的弟弟。” 谢玦拧眉,说:“没准是个妹妹。” 穆王抱着孩子略一耸肩,无所谓的道:“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无所谓,主要性子一定要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善解人意。” 最后那善解人意四个字,略有些咬牙切齿。 谢玦:…… 穆王这敢情是想要有人和他一样同病相怜…… “不用了,我家澜哥儿的性子就挺好的,像哥哥就挺好。” 穆王又道:“孩子的性子就是多样性的,谁说得准往后是个什么样的,没准就真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呢。” 二人话语间你来我往,不知道的还当王府的小世子的性子有多好,但知道的都晓得这小世子是个黏父精。 穆王这话里话外可不见得是好意,小心思坏得很。 无奈的说道:“你们的小表弟无论是睡着前,还是睡着醒来后,都认定了我,半夜还会醒两回,呵呵……” 说到后边,笑容逐渐扭曲。 谢玦看向了他怀中的孩子。 上辈子,他游魂状态的时候,却从来不过度靠近这些年幼的孩子,生怕给他们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从而吓到他们,更怕的是他们体质弱,会给他们招来什么病灾。 所以对于穆王的这个孩子,他几次都是远远看一眼,只隐约知道是个小胖子,但却不知道长得什么样。 确实有些圆润,比澜哥儿三个月大的时候还要重个几斤吧,两边脸颊都是肉乎乎的,但五官却是很好看。 眼睛又大又明亮,笔挺的鼻梁和红红的薄唇,看着就是个精致的福气娃娃。 小胖子对周围都很好奇,特别是出现在眼前的谢玦,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最后停在了谢玦的身上,眼睛一弯,对着谢玦咧嘴就笑了。 穆王道:“看来这小家伙很喜欢你。” 对上孩子,谢玦的脸色总会温和许多。 这时候,一声脆生生的“爹爹”响起,几人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澜哥儿松开乳母的手,朝着谢玦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永宁侯府的小世子软软糯糯的,现在两岁半了,跑起来小屁股一颠一颠的,简直是萌化了人心。 最主要的是听说乖得不得了,穆王想到这点,忽然觉得有些酸。 待澜哥儿跑了过来,谢玦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澜哥声音清脆的说:“要看小表叔。” 听着奶娃娃喊另一个奶娃娃做小表叔,让人忍俊不禁,怎么看都觉得极有喜感。 谢玦抱着他走了两步,让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穆王怀中的大胖小子。 看到小小软软的孩子,澜哥儿问爹爹:“爹爹,阿娘也会生出像小表叔一样小的弟弟吗?” 谢玦听到这话,暗暗在心里头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日日哭闹,只有做爹的才能哄好,他便是铁人也熬不住。 穆王一听这话,可就不累了,忙笑道:“澜哥儿可真会说话,说不定你阿娘之后真生一个像小表叔一样性子,也一样白白胖胖的弟弟。” 谢玦拧眉,说:“没准是个妹妹。” 穆王抱着孩子略一耸肩,无所谓的道:“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无所谓,主要性子一定要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善解人意。” 最后那善解人意四个字,略有些咬牙切齿。 谢玦:…… 穆王这敢情是想要有人和他一样同病相怜…… “不用了,我家澜哥儿的性子就挺好的,像哥哥就挺好。” 穆王又道:“孩子的性子就是多样性的,谁说得准往后是个什么样的,没准就真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呢。” 二人话语间你来我往,不知道的还当王府的小世子的性子有多好,但知道的都晓得这小世子是个黏父精。 穆王这话里话外可不见得是好意,小心思坏得很。 无奈的说道:“你们的小表弟无论是睡着前,还是睡着醒来后,都认定了我,半夜还会醒两回,呵呵……” 说到后边,笑容逐渐扭曲。 谢玦看向了他怀中的孩子。 上辈子,他游魂状态的时候,却从来不过度靠近这些年幼的孩子,生怕给他们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从而吓到他们,更怕的是他们体质弱,会给他们招来什么病灾。 所以对于穆王的这个孩子,他几次都是远远看一眼,只隐约知道是个小胖子,但却不知道长得什么样。 确实有些圆润,比澜哥儿三个月大的时候还要重个几斤吧,两边脸颊都是肉乎乎的,但五官却是很好看。 眼睛又大又明亮,笔挺的鼻梁和红红的薄唇,看着就是个精致的福气娃娃。 小胖子对周围都很好奇,特别是出现在眼前的谢玦,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最后停在了谢玦的身上,眼睛一弯,对着谢玦咧嘴就笑了。 穆王道:“看来这小家伙很喜欢你。” 对上孩子,谢玦的脸色总会温和许多。 这时候,一声脆生生的“爹爹”响起,几人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澜哥儿松开乳母的手,朝着谢玦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永宁侯府的小世子软软糯糯的,现在两岁半了,跑起来小屁股一颠一颠的,简直是萌化了人心。 最主要的是听说乖得不得了,穆王想到这点,忽然觉得有些酸。 待澜哥儿跑了过来,谢玦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澜哥声音清脆的说:“要看小表叔。” 听着奶娃娃喊另一个奶娃娃做小表叔,让人忍俊不禁,怎么看都觉得极有喜感。 谢玦抱着他走了两步,让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穆王怀中的大胖小子。 看到小小软软的孩子,澜哥儿问爹爹:“爹爹,阿娘也会生出像小表叔一样小的弟弟吗?” 谢玦听到这话,暗暗在心里头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日日哭闹,只有做爹的才能哄好,他便是铁人也熬不住。 穆王一听这话,可就不累了,忙笑道:“澜哥儿可真会说话,说不定你阿娘之后真生一个像小表叔一样性子,也一样白白胖胖的弟弟。” 谢玦拧眉,说:“没准是个妹妹。” 穆王抱着孩子略一耸肩,无所谓的道:“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无所谓,主要性子一定要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善解人意。” 最后那善解人意四个字,略有些咬牙切齿。 谢玦:…… 穆王这敢情是想要有人和他一样同病相怜…… “不用了,我家澜哥儿的性子就挺好的,像哥哥就挺好。” 穆王又道:“孩子的性子就是多样性的,谁说得准往后是个什么样的,没准就真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呢。” 二人话语间你来我往,不知道的还当王府的小世子的性子有多好,但知道的都晓得这小世子是个黏父精。 穆王这话里话外可不见得是好意,小心思坏得很。 无奈的说道:“你们的小表弟无论是睡着前,还是睡着醒来后,都认定了我,半夜还会醒两回,呵呵……” 说到后边,笑容逐渐扭曲。 谢玦看向了他怀中的孩子。 上辈子,他游魂状态的时候,却从来不过度靠近这些年幼的孩子,生怕给他们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从而吓到他们,更怕的是他们体质弱,会给他们招来什么病灾。 所以对于穆王的这个孩子,他几次都是远远看一眼,只隐约知道是个小胖子,但却不知道长得什么样。 确实有些圆润,比澜哥儿三个月大的时候还要重个几斤吧,两边脸颊都是肉乎乎的,但五官却是很好看。 眼睛又大又明亮,笔挺的鼻梁和红红的薄唇,看着就是个精致的福气娃娃。 小胖子对周围都很好奇,特别是出现在眼前的谢玦,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最后停在了谢玦的身上,眼睛一弯,对着谢玦咧嘴就笑了。 穆王道:“看来这小家伙很喜欢你。” 对上孩子,谢玦的脸色总会温和许多。 这时候,一声脆生生的“爹爹”响起,几人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澜哥儿松开乳母的手,朝着谢玦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永宁侯府的小世子软软糯糯的,现在两岁半了,跑起来小屁股一颠一颠的,简直是萌化了人心。 最主要的是听说乖得不得了,穆王想到这点,忽然觉得有些酸。 待澜哥儿跑了过来,谢玦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澜哥声音清脆的说:“要看小表叔。” 听着奶娃娃喊另一个奶娃娃做小表叔,让人忍俊不禁,怎么看都觉得极有喜感。 谢玦抱着他走了两步,让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穆王怀中的大胖小子。 看到小小软软的孩子,澜哥儿问爹爹:“爹爹,阿娘也会生出像小表叔一样小的弟弟吗?” 谢玦听到这话,暗暗在心里头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日日哭闹,只有做爹的才能哄好,他便是铁人也熬不住。 穆王一听这话,可就不累了,忙笑道:“澜哥儿可真会说话,说不定你阿娘之后真生一个像小表叔一样性子,也一样白白胖胖的弟弟。” 谢玦拧眉,说:“没准是个妹妹。” 穆王抱着孩子略一耸肩,无所谓的道:“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无所谓,主要性子一定要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善解人意。” 最后那善解人意四个字,略有些咬牙切齿。 谢玦:…… 穆王这敢情是想要有人和他一样同病相怜…… “不用了,我家澜哥儿的性子就挺好的,像哥哥就挺好。” 穆王又道:“孩子的性子就是多样性的,谁说得准往后是个什么样的,没准就真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呢。” 二人话语间你来我往,不知道的还当王府的小世子的性子有多好,但知道的都晓得这小世子是个黏父精。 穆王这话里话外可不见得是好意,小心思坏得很。 无奈的说道:“你们的小表弟无论是睡着前,还是睡着醒来后,都认定了我,半夜还会醒两回,呵呵……” 说到后边,笑容逐渐扭曲。 谢玦看向了他怀中的孩子。 上辈子,他游魂状态的时候,却从来不过度靠近这些年幼的孩子,生怕给他们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从而吓到他们,更怕的是他们体质弱,会给他们招来什么病灾。 所以对于穆王的这个孩子,他几次都是远远看一眼,只隐约知道是个小胖子,但却不知道长得什么样。 确实有些圆润,比澜哥儿三个月大的时候还要重个几斤吧,两边脸颊都是肉乎乎的,但五官却是很好看。 眼睛又大又明亮,笔挺的鼻梁和红红的薄唇,看着就是个精致的福气娃娃。 小胖子对周围都很好奇,特别是出现在眼前的谢玦,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最后停在了谢玦的身上,眼睛一弯,对着谢玦咧嘴就笑了。 穆王道:“看来这小家伙很喜欢你。” 对上孩子,谢玦的脸色总会温和许多。 这时候,一声脆生生的“爹爹”响起,几人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澜哥儿松开乳母的手,朝着谢玦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永宁侯府的小世子软软糯糯的,现在两岁半了,跑起来小屁股一颠一颠的,简直是萌化了人心。 最主要的是听说乖得不得了,穆王想到这点,忽然觉得有些酸。 待澜哥儿跑了过来,谢玦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澜哥声音清脆的说:“要看小表叔。” 听着奶娃娃喊另一个奶娃娃做小表叔,让人忍俊不禁,怎么看都觉得极有喜感。 谢玦抱着他走了两步,让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穆王怀中的大胖小子。 看到小小软软的孩子,澜哥儿问爹爹:“爹爹,阿娘也会生出像小表叔一样小的弟弟吗?” 谢玦听到这话,暗暗在心里头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日日哭闹,只有做爹的才能哄好,他便是铁人也熬不住。 穆王一听这话,可就不累了,忙笑道:“澜哥儿可真会说话,说不定你阿娘之后真生一个像小表叔一样性子,也一样白白胖胖的弟弟。” 谢玦拧眉,说:“没准是个妹妹。” 穆王抱着孩子略一耸肩,无所谓的道:“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无所谓,主要性子一定要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善解人意。” 最后那善解人意四个字,略有些咬牙切齿。 谢玦:…… 穆王这敢情是想要有人和他一样同病相怜…… “不用了,我家澜哥儿的性子就挺好的,像哥哥就挺好。” 穆王又道:“孩子的性子就是多样性的,谁说得准往后是个什么样的,没准就真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呢。” 二人话语间你来我往,不知道的还当王府的小世子的性子有多好,但知道的都晓得这小世子是个黏父精。 穆王这话里话外可不见得是好意,小心思坏得很。 无奈的说道:“你们的小表弟无论是睡着前,还是睡着醒来后,都认定了我,半夜还会醒两回,呵呵……” 说到后边,笑容逐渐扭曲。 谢玦看向了他怀中的孩子。 上辈子,他游魂状态的时候,却从来不过度靠近这些年幼的孩子,生怕给他们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从而吓到他们,更怕的是他们体质弱,会给他们招来什么病灾。 所以对于穆王的这个孩子,他几次都是远远看一眼,只隐约知道是个小胖子,但却不知道长得什么样。 确实有些圆润,比澜哥儿三个月大的时候还要重个几斤吧,两边脸颊都是肉乎乎的,但五官却是很好看。 眼睛又大又明亮,笔挺的鼻梁和红红的薄唇,看着就是个精致的福气娃娃。 小胖子对周围都很好奇,特别是出现在眼前的谢玦,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最后停在了谢玦的身上,眼睛一弯,对着谢玦咧嘴就笑了。 穆王道:“看来这小家伙很喜欢你。” 对上孩子,谢玦的脸色总会温和许多。 这时候,一声脆生生的“爹爹”响起,几人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澜哥儿松开乳母的手,朝着谢玦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永宁侯府的小世子软软糯糯的,现在两岁半了,跑起来小屁股一颠一颠的,简直是萌化了人心。 最主要的是听说乖得不得了,穆王想到这点,忽然觉得有些酸。 待澜哥儿跑了过来,谢玦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澜哥声音清脆的说:“要看小表叔。” 听着奶娃娃喊另一个奶娃娃做小表叔,让人忍俊不禁,怎么看都觉得极有喜感。 谢玦抱着他走了两步,让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穆王怀中的大胖小子。 看到小小软软的孩子,澜哥儿问爹爹:“爹爹,阿娘也会生出像小表叔一样小的弟弟吗?” 谢玦听到这话,暗暗在心里头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日日哭闹,只有做爹的才能哄好,他便是铁人也熬不住。 穆王一听这话,可就不累了,忙笑道:“澜哥儿可真会说话,说不定你阿娘之后真生一个像小表叔一样性子,也一样白白胖胖的弟弟。” 谢玦拧眉,说:“没准是个妹妹。” 穆王抱着孩子略一耸肩,无所谓的道:“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无所谓,主要性子一定要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善解人意。” 最后那善解人意四个字,略有些咬牙切齿。 谢玦:…… 穆王这敢情是想要有人和他一样同病相怜…… “不用了,我家澜哥儿的性子就挺好的,像哥哥就挺好。” 穆王又道:“孩子的性子就是多样性的,谁说得准往后是个什么样的,没准就真像我们家俊哥儿这般呢。” 二人话语间你来我往,不知道的还当王府的小世子的性子有多好,但知道的都晓得这小世子是个黏父精。 穆王这话里话外可不见得是好意,小心思坏得很。 ( 第113章 一一三章 院中两个父亲分别抱着自己的儿子,一个是今日孩子百日的穆王,一个是圣人眼前的红人。 身份地位加上出众的样貌,还有两个长得漂亮的孩子,很难不引人注意。 上午温和的日光落在父子二人的身上,好似被一层柔和的光晕覆在了身上一般,有些圣洁的感觉,好似被上天眷顾了一样。 翁璟妩喝了口茶后,往院子看去,看到这个画面,征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释然的一笑。 “夫人在笑什么?” 轻柔的声音传来。 翁璟妩听到声音,转头望去,便见曹素芩穿着与穆王同色的紫色长裙从亭廊的另一头走近,脸上笑容浅浅。 原本活在曹家阴影之下的曹素芩,嫁给穆王已经一年有余了。 初见她时,胆怯自卑,也不敢与人对视。但现在却已经挺直了背脊,抬起了头,不仅脸上的自卑懦弱已不见,更是多了几分从容。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种改变之余,眼里的温柔却始终未曾改变。 翁璟妩朝着她微微一颔首后,说道:“看着夫君与澜哥儿,便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曹素芩闻言,往院子外望去,只是看了一眼永宁侯父子,然后目光便落在了自己丈夫和儿子的身上。 远远看去,见丈夫在抱着儿子,眼里多了几分心疼。 也不知怎的,俊哥儿就只爱他父亲抱他。 只要在丈夫在的时候,谁抱着他都不行。白日偶尔她抱一会还是可以的。 可晚上起夜哭闹的时候,她想哄也哄不好,只有到了丈夫的怀中,儿子才会停止哭闹。 俊哥儿不仅身板比与他同月份的孩子要壮实些,一哭起来就是惊天动地的,好似用尽全力在哭一样,能把半个穆王府的人给吵醒。 她与丈夫都害怕他把嗓子和肺哭坏了,所以都不敢给乳母带,平日多是穆王带在身旁,这也导致孩子越来越黏父亲。 也正因为这样,这几个月下来,丈夫几乎没能睡过一个好觉,整个人都憔悴颓靡了许多。 今日因是儿子的百日宴,他才让她帮他上了些遮住眼底乌青的白膏。 但毕竟是男子,也不能涂得太厚太明显,所以并没有全遮住。 再这么熬下去,也不知他的身体还能不能吃得消? 翁璟妩从丈夫儿子的身上收回目光,在院中查看了一圈,只见到了梁州谢家的外家人,但却没有看到曹家的人。 想起上辈子在这百日宴还自诩长辈坐上席的曹家人,她问:“怎不见王妃的娘家人?” 因翁娘子帮了自己颇多,而且也是第一个与她示好,且还是第一个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人,所以曹素芩也不瞒她。 “我也送去了帖子给父亲,我明说了虽然不欢迎他,但为了不落人口舌,还是邀请了他。但他若要来的话,便莫要带上继室与三妹。”说起自家那些人,曹素芩脸上淡淡的,似乎不再被他们影响。 翁璟妩一笑:“王妃变了许多。” 曹素芩浅浅一笑,看着不远处的丈夫,缓声道:“王爷给足了我尊重与底气。他与我说不必为了他的脸面而对曹家人忍气吞声,若是他们让我不如意了,便不要给他们好脸色,直接把人轰出去就是了。” 翁璟妩大概也知道这被轰出去的人是谁。 就在曹素芩大了肚子后,小道消息说那曹三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头脑糊涂了,不仅赖在王府不肯走,竟然还向姐夫自荐枕席。 王妃一气之下,直接把人从王府轰了出来,更让继母好好教女,自己下作爬上自己表姐夫的床便罢了,别也教得女儿去爬自己姐夫的床。 虽是小道消息,但是不久后,宫里头就来了太后的口谕,说那曹家三姑娘性子浮躁,得去庵里好好的礼佛念经,改一改她那浮躁的性子,日后差不多了,自是会让她回来的。 但谁都知道,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不过是一个已经被贬了官的女儿,莫说是多年后了,便是半年后,太后大概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 曹素芩看向翁璟妩,并没有喊她夫人,而是亲近的唤了声“翁娘子”。 接着道:“其实我能改变,并非全部都是王爷的原因,还有翁娘子的原因,翁娘子曾与我说过一句话,你想帮我,但也得靠我自己。” 这话,是翁璟妩去曹家看望曹素芩的时候说的。 曹素芩眼神中透露着淡淡的通透:“若是我不肯改变,旁人纵使要帮我也只会是徒劳。我就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不想让王爷失望。他不想让我被欺负,我也不想让俊哥儿知道他阿娘是个性子软弱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什么都不用说,似乎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现在的心境。 百日宴差不多了,因翁璟妩身子不太方便,所以便早些离去了。 马车中,澜哥儿在爹爹的怀中睡着了。 软乎乎的小脸蛋压在谢玦的手臂上,脸颊的肉肉压得有些变形,更也显得小肉脸软乎乎的。 翁璟妩靠在谢玦的肩膀上,伸出手指在儿子那软乎乎的小肉脸上轻轻地戳了戳,脸颊上的肉便陷了进去,手感极好。 谢玦看着妻子这举动,无奈一笑。 澜哥儿的脸被戳了一下,软糯糯的“嗯哼”了一声,睁开了一条眼缝瞧了一眼戳自己脸的人。 看到是阿娘的时候,闭上了眼睛继续睡。 阿娘再戳他的脸,他也不睁开眼了,只闭着眼睛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 见他真的困了,翁璟妩也没有再戳他。许是无聊,所以也抬起头伸出手指戳了戳谢玦的脸颊。 是硬的。 谢玦也不阻止她,只低头看向她,黑眸中噙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时下的她,好似又恢复了几分未出嫁时的明艳。 翁璟妩收回了手指,也抬了抬自己的脸:“让你戳回来便是了。” 谢玦目光落在了她脸颊上,思索了一下,没有戳她的脸,而是低头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一下。 忽然被亲了一下的翁璟妩,惊诧地抬眸看了眼他。 这人,真的越来越有情调了。 夫妻二人没有什么交流,只眼神相对,二人的眼中就有淡淡温馨的流光转动。 她嘴角微微勾了勾,然后靠在他的肩膀上也闭上了双目,享受视线这温馨的一刻。 八月底,翁璟妩生了一个小小软软的闺女,名字叫诗滢,谢诗滢。 在那穆王府小世子满月宴的时候,穆王便与谢玦说过孩子可能会像他们家俊哥儿一样“活泼”之后,谢玦也是担心过一段时日的。 他不是怕孩子闹腾,而是他这时常要外出办公务,只有晚上再在府中,主要担心孩子寻不着他,会哭闹一整日。 好在,小诗滢也不是只黏着他的,她也爱黏着阿娘,黏着她那不到三岁大的小哥哥。 小诗滢虽然是个小哭包,但也不似穆王府小世子那般嚎破喉咙式的哭法,她哭得哼哼唧唧的,很小声很温柔的哭法。 不仅是个小哭包,还是个小娇气包。没人陪她的时候,她会小小声地哭出来,饿了或是尿了也哭得很轻。 小诗滢出了月子后,翁璟妩抱着她,倚坐在院子中树底下晒着温和的日光,斑驳的日光透过疏隙的枝叶落在了地上,也落在了母女二人的身上。 谢玦抱着澜哥儿从院外进来,便看到母女二人在树下晒日光的温馨画面。 嘴角微微一勾,露出淡淡一笑。 把澜哥儿放了下来,澜哥儿跑着过去,高兴地喊道:“阿娘~妹妹~” 翁璟妩温声,转头看向跑来的儿子,担心道:“小心些跑。” 好在快三岁的澜哥儿已经跑得非常的稳了,不一会就跑到了美人榻旁,然后脱了鞋子,也爬了上去,窝进了翁璟妩另一边的臂弯中。 美人榻虽然可以躺下母子三人,但她怕澜哥儿摔了,也伸手揽住了他,一边一个软糯的小团子。 澜哥儿看到睡得香甜的妹妹,伸头过去,在妹妹的粉粉嫩嫩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 酣睡中的小诗滢是个小娇气包,似乎感觉到有人打扰她睡觉,她小脸皱了皱,哼唧了一声,小脑袋动了动,然后继续睡。 翁璟妩的心都被这两个小家伙给萌化了。 她低下头,在澜哥儿的脸上亲了亲,然后才亲了亲小诗滢。 谢玦好一会才缓步走了过来,手上拿了一条薄衾盖在了妻儿的身上,说:“虽然有日头,但你刚出月子没多久,还是莫要着凉了。” 翁璟妩轻点了点头,然后拉了拉薄衾,也给一双儿女盖了一角薄衾。 下人搬来了长凳和桌子,取来了谢玦的折子,也沏了一壶茶。 妻儿小憩,谢玦则在树下查阅折子。 一阵清风挟着淡淡的花香吹来,垂落了几片枯黄的叶子,叶子缓缓地从树上飘落下来,飘落到了谢玦一旁的折子上。 谢玦把看完的折子阖上,正要放到几本折子上,便看到了叶子。 他拂去了叶子,也看到了薄衾之上的落叶,他伸手把树叶拿开,然后望着妻儿三人,嘴角微微上扬,眼中也有柔光浮现。 目光停在妻子温婉动人的脸上,不禁想起了当年在云县,还未成亲之前,有一回他去找岳父,在后院中便是看到她如此,躺在美人榻上,静谧舒心得好似一幅画。 他那时没有惊扰任何人,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但心头却多了一丝丝当时自己似乎都不曾察觉的异样。 现在回想,却还恍如昨日。 谢玦笑了笑,然后收回目光,继续看折子。 远远望去,树下的一家四口的画面似乎静止了,像一幅颜色柔和的画卷一般,让人觉得日子就该是这样子的,虽然细水流长,平平淡淡的,但却也让人温馨舒心。! ( 第114章 一一四章 翁璟妩与谢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五年前的蛮州云县。 那时他失忆了,不叫谢玦,而是叫阿烨。 十六岁那年,她待字闺中,日子还算过得无忧无虑。 生辰才过去不久,父亲就在江上救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一直安排在外院休养着。 翁璟妩一直都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一直没有见过这个人。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她从县衙外回来,去寻父亲时,便见阿兄站在院中,背对着院门。 翁璟妩本想唤一声阿兄,但一张口便阖上了,眸中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放轻了步子,缓缓地朝着阿兄走去,想要吓一吓阿兄。 可待她走近后,正要拍阿兄的肩膀之时,只一瞬间,她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前边的人身形瞬息一转,下一瞬,她的手腕被人用力地捏住了。 “阿兄,疼,疼疼,松、松手……” 两息之后,手被松开了,翁璟妩连忙收回了手,泪眼盈盈握着自己的手,看着被捏得红了一大片的手。 她委屈巴巴地抬起头看向阿兄,却在看清楚面前的人时,倏然惊愕。 她与一双锐利凌冽的黑眸对上了视线。 不过这锐利凌冽不过是一息便敛去,只余平静。 她眼里尚有疼痛冒出的泪水,但还是警惕地退了两步,问:“你是谁?” 这时,从养父书房中走出来的翁鸣隽,看到二人站在一块,狐疑喊道:“阿烨,阿妩?” 忽然传来阿兄的声音,翁璟妩一息回神便往阿兄所在的方向望去,见到阿兄,她连忙朝走了过去。 她站到了阿兄的身后,心安了些,才小声问:“阿兄,那位是谁?” 她往男人望去,与男人对上了视线。 男人的眼睛幽深漆黑,却也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点情绪。 也是这个时候,翁璟妩才瞧清楚了男人的全貌。 男人的样貌英俊,身形挺拔,气宇不同普通人。在这云县,或者说在这全蛮州城,都没有这般样貌和气宇的人。 男人朝着翁璟妩拱手一揖致歉,嗓音沉厚冷淡:“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二姑娘见谅。” 翁鸣隽与妹妹解释:“这位是阿爹前些日子救回来的阿烨。” 他话一落,又皱眉看向阿烨,问:“方才怎么了?” 若是没有看错的话,阿妩哭了。 虽然担忧是不是被这阿烨欺负了,但两个月相处下来,翁鸣隽大概也知道这阿烨是个极为知礼正直的人,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质问,而是先询问清楚事情原委再计较。 听到阿兄的解释,翁璟妩明了——原来是阿爹救回来的男人。 这个男人,翁璟妩虽没见过,但也从下人口中听说过。 听得最多的莫过于他的外貌如何英俊。 其次便是他身上的气质,因他失忆了,所以大家都猜测他的身份,觉得有他这样的样貌和气质的,非富即贵。 男人解释:“方才二姑娘似乎误会我是翁郎君了,走到我背后正欲喊我之时,我的警惕性许是比旁人要强一些,所以便不经意间伤到了二姑娘。” 翁璟妩这才注意到,那男人身上所穿,好似是阿兄的旧衣。 男人的身形与阿兄竟然也相差无几,难怪她会认错。 听说这男人可能是遭遇水寇了谋财害命,现在如此警惕,约莫也是因为如此警惕,才会像方才那样警惕。 翁璟妩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所以温声道:“一场误会而已,我没什么事。” 听说是误会,翁鸣隽才松了一口气,与妹妹说:“阿爹在书房,阿妩你便去寻他,我先出去处理一些公务。” 说着,朝男人走了过去,与男人道:“阿烨,阿爹已经同意让你先暂时做衙役了。” 因男人失忆了,无处可去,但因还有一些真本事,所以翁知县暂留他下来做衙役讨口饭吃。 男人朝着翁鸣隽一拱手:“多谢。” 翁鸣隽爽朗一笑,说:“无须多谢,走,我与你细细说一说这衙门的规矩。” 说着,与男人并肩而离去。 翁璟妩目光再度落在男人离去的背影之上。 阿兄在男人中也算是高大的了,且就说有同样高大的人,也很难有像阿兄那般自信挺拔的身形。 这男人穿着阿兄的旧衣裳,不仅合适,还穿出了是他自己衣裳的感觉。 云县是个小地方,算上村镇的话,不过是七八千人。 县城上来来回回的都几乎是那一些人,翁璟妩也偶尔会出去,也会见到一些人。 翁璟妩多仔细打量了男人一眼,竟发现便是背影挺直的姿态,却还是与阿兄是不一样的。 说不清楚的感觉,就只是觉得好似走路的姿态颇有威严。 接下来的日子,因男人在衙门当值,她总会遇见这个男人。 后来,府衙中的人总爱提起他,她听得最多的,也是这个男人的事情。 她听说这人很聪明,与阿兄外出办案,便是靠着他的缜密,还破了好几个案子。 她还听说这人的身手很是了得,护送阿爹去村镇视察之时遇上散贼寇,几乎是凭着一人之力,把那十来人的贼寇灭了大半。 听得多了,便不由自主地多瞧几眼,瞧着瞧着,越发觉得这个男人不仅仅只有一副好皮囊,还沉稳得很。 做任何事情不仅认真谨慎,且还是游刃有余。 如此出色的男子,怎叫待字闺中的芳华姑娘不心动? 翁璟妩十六岁的年纪,正是春心动的时候,所以便慢慢的,便也就生出了一些少女情丝。! ( 第115章 一一五章 闺女少女怀春,有了心仪之人,做为母亲的柳大娘子怎可能瞧不出来? 柳大娘子仔细琢磨了之后,还是问了丈夫关于那阿烨的事情。 “阿烨这个人投入和?” 翁知县触碰买那个洗脚盆中抬起脚,擦干了水渍后,有下人来端走了洗脚水。 他上了榻后,说道:“那阿烨看着是个二十五岁以下年轻人。他年纪轻轻的却是非常沉稳有教养,更有能力。就之前遇上贼寇的时候,这衙门里的好几个衙差险些没了命,都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从阿烨从贼寇手中给救了,就这一件事看下来,他应是个大局观极强的人。” 听到丈夫这么夸,柳大娘子想了想,然后试探的问:“那你觉得他之前娶亲了没有?” 翁知县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就我自己观察,还有旁人所言,他这个人沉闷得很,对女色没有半点兴趣,应该是还没有成家立室的。” 还有一事翁知县没有明说,——这个阿烨看着还是个没开过荤的童男。 平日里,那些衙差都是共用一间澡堂子,常常坦诚相待,年纪大些且成了亲的衙差们多少都能从阿烨身上瞧得出些端倪来。 柳大娘子闻言一喜。 翁知县察觉出不对劲,看向妻子,问:“你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来?” 柳大娘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把自家闺女的心思说了出来。 翁知县一听,诧异道:“阿妩怎忽然有了那些个心思?” 柳大娘子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你仔细瞧瞧这有哪家郎君像阿烨那样出众的?无论是英俊的样貌还是可靠沉稳的性子都出类拔萃,阿妩不对他有心思,难不成还能对那些个纨绔子弟有意思?” 翁知县想了想,仔细一对比自己见过的那些富家子弟,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只是,那阿烨到底是来路不明,还是算了吧。” 柳大娘子眉头一皱,心疼的说道:“可我不忍阿妩嫁给一个自己不喜之人。” “况且我们也商量过了,只要阿妩喜欢,我们也觉得为人可以,便无论身份高低。若是身份低一些的话,正好可以招婿入赘,如此女儿也能陪在我们身边,那现在不正是有一个现成的么?” “可谁知道阿烨在家中有没有定亲?万一那天恢复记忆了,不是让人为难嘛。” 柳大娘子说:“万一一辈子不恢复记忆呢?就咱们的县里和那蛮州城里都有两个是撞坏脑子失忆的,一个七八年了,一个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也没见他们记起以前的事情。” “要是阿烨一辈子记不起以前的记忆,而阿妩也这么的错过了,那岂不是要抱憾终身了?” 翁知县忽然觉得妻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说句实话,他是极为欣赏阿烨这个人的,只是身份不明这一点,着实让人在意。 柳大娘子拍了拍他的手臂,说:“先再观察再观察,然后再做决定。”想了想,又说:“不是快中秋了么,他也没个亲人,也没去处,你便把他唤来一起吃个饭。” 翁知县沉吟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中秋那日,翁璟妩不知阿爹阿娘把阿烨也喊了过来,所以在院中看见他的时候,愣了愣。 男人站在院中,侧对着她负手而站。 便是侧脸也很是俊挺,薄唇微抿,眉宇如峰。宽肩窄腰,背脊提拔如遒劲青松,气度沉稳。 翁璟妩看了好一会后,才回神,脸上顿时露出笑意,走了过去,唤了一声:“烨捕快。” 因做衙差的那几个月表现得极为优异,破格升为了捕快。 身形高大的男人微微转身,目光落在笑意盈盈的姑娘身上,微微颔首:“二姑娘。” “烨捕快怎会在这?”她问。 恰逢柳大娘子和丈夫走了过来,夫妇二人看着女儿那双明动的双眸,都知女儿是陷进去了。 夫妇互相看了一眼后,柳大娘子解释道:“事我让你阿爹请烨捕快来用膳的,烨捕快也是自己一个人在衙门过节,我便喊了他一块过来。” 翁璟妩见到阿爹阿娘,连忙收回目光,朝着阿娘走了过去,站到了一旁。 几人一同入了膳厅中用膳。 散了席后,男人正要回去,翁璟妩与拿着个篮子的明月连忙追了出来。 “烨捕快且等等。” 前头的男人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去,便见一袭杏黄衣裙的姑娘提裙小跑了过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男人淡淡的开了口:“不知二姑娘有何事?” 翁璟妩把明月篮中的一个小食盒取了出来,温声说道:“我今日做了些红豆馅的月饼,想送一些给烨捕快尝尝。” 怕他拒绝,又说:“今日是中秋团圆的日子,虽然烨捕快没了记忆,但想必也是想念家人的,这月饼象征着团圆和睦,我也希望烨捕快能早日找回记忆,寻到亲人。” 说着,双手把食盒递了过去。 男人望了眼姑娘手中的食盒,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把食盒接了过来。 翁璟妩顿时绽放笑意,轻声说:“我少放了一些糖,不会那么甜,希望烨捕快能喜欢。” 说完后,脸颊绯红,不敢直视男人,所以随之一颔首,便转身匆匆的离去了。 男人看着姑娘离去的倩影,最后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向了食盒。 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食盒,看到里边精致的两个月饼,拿起了一个来咬了一口,眉梢微微一动。 这红豆甜味确实适中,且也没有其他月饼那种腻味。 中秋之后,柳大娘子问了女儿:“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烨捕快。” 忽然被阿娘这么一问,翁璟妩立即羞红了脸,嗔道:“阿娘你胡说什么呢?”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还羞成这样,显然是很喜欢的。 柳大娘子笑了笑,说:“你若是真喜欢,阿娘也不阻止你。” 翁璟妩闻言,抬起杏眸,羞怯地望向阿娘。 柳大娘子拉起了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道:“你是阿娘阿爹唯一的女儿,也是心头宝,你的婚事我们自然都尊重你。你若不喜的,阿爹阿娘不会强迫你,你若是喜的,我们也会在考察之后尊重你的选择。” 话到这,又问:“阿娘就问你一句,是不是喜欢那烨捕快,若是喜欢的话,我便让你阿爹去试探一下他的意思。” 闻言,翁璟妩脸颊顿时通红,低着头,很小声的道:“自是喜的,只是……” 柳大娘子对于女儿的答案没有什么意外,可后边她的话却让她疑惑:“只是什么?” 翁璟妩羞意微退,抬头望向阿娘:“只是,我是喜的,但烨捕快未必也是喜的。” 柳大娘子一笑,摸了摸女儿那艳丽的脸,温声道:“我女儿这般花容月貌,脾气也好,谁能不喜?便是他眼瞎不喜便也就罢了,你也好趁此机会早日死心,也不至于到最后陷得太深,拔不出来。” 翁璟妩没有自信,可却也觉得阿娘说得也对。 若是那烨捕快真的不喜,她也好早早收起心思。 “那我便让你阿爹去试探一下那烨捕快,可好?”柳大娘子询问女儿的意见。 翁璟妩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几日后,翁知县寻到了烨捕快。 几句公事后,他问:“阿烨你这记忆若是一直恢复不了,可有想过在云县安一个小家,娶妻生子?” 书房中站得挺直,面色冷淡的男人开口回道:“属下现在并无娶妻生子的打算。” 翁知县琢磨了一下,笑道:“现在是没有,往后谁说得准。” 男人道:“往后如何,属下觉得顺其自然便可。” 闻言,翁知县也不拐弯了,他问:“你觉得我那小女儿如何?” 男人眉眼微微一动,随即低下头,沉声道:“属下配不上二姑娘。” 翁知县脸上顿时没了笑意。 他知道,这阿烨不是客套,他拒绝便是拒绝了。 叹了一口气:“也罢,今日就当我没问过。” 说着,便让他出去了。 男人从书房中出来,面色淡漠地关上了房门,抬头望了一下晴朗的天色。 他过去成迷,尚且不知前事,又有什么资格谈何未来? 收回目光,面色平静地走下了阶梯。 翁璟妩听阿娘说烨捕快拒绝了婚事,虽然早有准备,但心底还是难受的,也就闷闷不乐。 她几次外出时,遇上了烨捕快,怕尴尬,所以都慌忙避开了。 男人看到了二姑娘躲避的身影,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还是想起了昨日看到的一幕。 昨日他去寻知县时,院中下人不知去了何处,但在院里的小亭中,却有一人在小憩。 翁璟妩一袭杏色衣裙,许是夜里没睡好,犯了困,竟然撑着脸便小憩了起来。 院门离小亭不过是七八步的距离,一眼便能瞧到院中小憩的女子。 像一幅唯美至极的美人画。 有一缕斜阳入了亭子中,落在了她的身上和脸颊上。 她肤色白皙细腻,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轮廓覆着一层朦胧光晕,视力极好的男人一眼望过去,便能瞧见光晕之下的脸颊有一层细细的小绒毛。 双眼微阖,睫羽长而翘,鼻尖小巧,朱唇红艳,目光略移,便是那纤细白皙的颈项。 男人只觉得喉间一干,眼神也微微暗了下去,心头莫名多了一丝丝不明所以的感觉。 他敛去那丝不明所以,只是待了片刻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 从昨日的一幕中回了神,男人望了眼那早已没有了踪影的方向后,微微垂下了目光,随而也转身离去。! ( 第116章 一一六章 翁璟妩被拒后低迷了一段时日,柳大娘子看得心疼,便在登高节前一日带女儿去寺庙上香,顺便踏青散心。 蛮州金陵山的灵台寺很是灵验,平日里蛮州城与其他县城的百姓都会到灵台寺上香。 登高节登山游玩的人多,所以她们才会提前一日前去。 翁璟妩与阿娘在寺中上了香,出了大殿。 挽上与阿娘离去之时,却强烈地感觉到了有一道让人不适的视线紧紧地盯着自己。 她转头望去,便见一个约莫十来岁,蓄着胡子的华服男子盯着她瞧。 见她望过去,中年男人对她勾唇一笑,笑容让翁璟妩生出厌恶。 她连忙收回目光,挽着阿娘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柳大娘子察觉不对,问女儿:“怎了?” 翁璟妩低声道:“有人一直盯着我瞧,就在左后方。” 柳大娘子闻言,往女儿所言的方向瞧了一眼,在看到那中年男人的时候,心下蓦然一跳。 若是她没有认错的话,那是素来好色的蛮州知府。 柳大娘子收回了目光,然后握住了女儿的手,嘱咐:“别回头,我们回去了。” 翁璟妩听到阿娘这么说,便也谨慎了起来,不敢再回头。 等母女二人走到马车旁,正要上马车的时候,便有人疾步走了上来,问:“二位请留步。” 柳大娘子给了女儿一个上马车的眼神。 翁璟妩会意,先行上了马车。 柳大娘子见女儿上了马车后,才转身朝着来人望去。 来人腰间带着刀,一副随从打扮,再加上方才在庙中见到的知府,便知这人是谁的随从了。 柳大娘子故意装作不认识这人,面色不悦的问:“不知你是谁,又有何事?” 那随从并没有多少尊敬,抬起下颚问:“我家主子想问一下这位夫人与方才那位小娘子是哪家的贵眷。” 柳大娘子面色一沉,骂道:“我们女眷其实旁人随随便便便能问来处的,再说了,我女儿已有婚约,莫要打我女儿的注意!” 柳大娘子骂完之后,心头狂跳不止,但还是佯装镇定地入了马车之中,与车夫道:“回府!” 随从面色沉沉地看了眼离去的马车,随后转身回去把妇人说的话转告到大人那处。 马车内,翁璟妩见阿娘脸色不大好,似乎很是忧心,显然来者不善。 她小声的问:“阿娘,方才庙里那个人是谁?” 柳大娘子看向女儿那肤如凝脂,眉眼艳丽的脸,心下忧心,但脸上也收敛了担心,温柔一笑,安慰:“管他是谁,左右不过是个轻浮之徒,莫要在意。” 女儿本就心情不好了,若是让她知晓今日在庙中盯着她瞧的人是蛮州城的知府,恐怕会让她心情更差,还会寝食难安,所以也就瞒了下来。 阿娘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翁璟妩也知那人的来头定然不小。 阿娘不想让自己问下去,翁璟妩也就没有继续问。 母女二人一路心思各异的回了县衙。 回了县衙后,柳大娘子去寻丈夫,翁璟妩只能自己回去。 从府衙前经过,却与刚要出去巡逻,一身黑色便装的男人迎面碰上。 翁璟妩面色一僵。 这以前总想与他碰上,可却很难碰上,现在不想碰上,却总是碰上了。 避无可避,在他与另一个捕快朝着翁璟妩喊了一声“二姑娘”后,她只能微微颔首,然后目不斜视地从旁走过。 另一个捕快歪了歪头,纳闷的道:“二姑娘平日见道咱们都会说上一句辛苦了,可今日怎与平时有些不一样了?” 男人余光瞧了一眼那背影,便收回了目光,转身出了衙门。 再说柳大娘子找到丈夫,把在寺庙中见到知府,再到知府派人来问她们的身份之事都说了。 说罢,见丈夫紧皱的眉头,她担忧道:“那梁知府早些年头丧妻,虽一直未续娶,但府中也有好几房妾室,而且听说在外头也有几个相好的,显然就是好色之人,他会不会看上了我们家阿妩?” 翁知县脸色顿时黑沉,沉思了许久后,才看向妻子,嘱咐道:“这些天,莫让阿妩出门。” 柳大娘子点了头,但还是担忧:“我故意说阿妩已经定了亲,但我也不知这招有没有用。” 翁知县安慰他:“莫要多想了,若不然就先把阿妩送回老家躲一躲。” 柳大娘子也觉得可行,便道:“成,我与她一同回去躲一躲,指不定那位梁知府过一些时候便不记得阿妩了。” 柳大娘子打算收拾东西,大后日回去,可谁知那梁知府来得如此快,在她们前脚刚走便到了衙门。 说是来云县巡查的,还道前两日在灵台寺碰上了翁大娘子与翁二姑娘。 他说,听翁大娘子说翁二姑娘已经定亲,便又好奇是哪家郎君有这般好的福气,竟然能娶得如此佳人。 听到这话,一时没有人选的翁知县心头一咯噔,本想说是自己的养子。 可也知道若说了便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养子和女儿犹如亲兄妹,若说了,儿女的关系怕是会变得别扭,以后也会生出疙瘩。 不知是什么迷了心窍,尚没有人选的翁知县开口说道:“是我底下的一个捕快。” 听到捕快的时候,梁知府眉头微微一跳,一笑:“翁知县莫不是开玩笑,与二姑娘定亲的是一个小小的捕快?” 翁知县道:“下官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忍她嫁到别人家受气,便也就招个上门女婿,况且无论是人品与样貌,我这未来女婿也不差,再说了两个年轻人也相互有意,下官自然不能棒打鸳鸯。” 梁知府笑了笑,端起了茶水饮了一口,意味深长的说:“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对翁知县你的仕途不仅没有任何的帮助,甚至还会让他人笑话,不若早早换了女婿人选。” 翁知县低下头,说道:“下官的女儿既然喜欢,别人笑话便笑话吧。” 梁知府的嘴角上的笑意微微一沉,放下了杯盏后,道:“翁知县这么一说,我反倒是想见见这捕快到底是如何出色的一个人了,竟能让二姑娘如此着迷。” 看向翁知县,眼眸微眯:“翁知县不妨把那捕快喊来,让我见一见。”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又半开玩笑的道:“翁知县若是与我说那捕快不在,那便是怕得我要把这人才给抢走了。” 翁知县心下颇为担心,但还是看向了厅中的下人,吩咐:“去把阿烨喊来,就说知府想见见阿妩的未婚夫婿。” 下人颔首,退了出去。 下人方才听到自家大人与知府的话,也是惊讶得很,心想这是什么时候定的亲? 下人到底是个机灵的,不然也不能在前头伺候。 他总觉得自家大人话里藏着话。 府中许多人都知道大人家的二姑娘心悦这烨捕头,但都是看破不说破罢了,但定亲一事还真没听到什么风声。 可大人让他那么说,肯定是有道理的。 如此想着,便去了大公子的院子寻人。 翁鸣隽的院子中。 面容淡漠的男人正在与翁鸣隽交手,边交手边指导他刀法中的不足。 下人匆匆走来,喊道:“烨捕头,烨捕头。” 二人动作一顿,往下人望去。 下人走下走廊,走到了男人的面前,说道:“今日知府大人来了,不知怎的忽然提起了二姑娘,知县大人说烨捕头已与二姑娘定了亲。” 男人面色微微一凝。 而翁鸣隽的脸上则是错愕之色。 下人又道:“知府大人要见一见二姑娘的未来女婿,知县大人便让小的过来唤。” 翁鸣隽到底做了多年捕头,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琢磨了一下,与下人道:“先别把这事说出去。” 下人应声:“小的自是明白的,那小的先行回去回复,便说烨捕头要换一身衣裳再过去。” 翁鸣隽应了一声“好”。 下人离去后,二人相视了一眼,男人开口问:“那梁知府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做铺快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尚不大清楚这蛮州城的事情。 翁鸣隽压低声音,语速颇快:“为人深沉,多番打压周边知县,且为人好色,曾传出强占府判之妻的丑事,但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说到这,翁鸣隽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黑沉,“他应是见过阿妩妹妹了,父亲说出未来女婿一事,定是权宜之计,还望阿烨你能配合一二。” 翁鸣隽看向男人,只见他那黑眸犹如深潭,全然不知他此时在想些什么,但却能感觉到有丝丝凛冽气息从眼中散发出来。 他沉吟了片刻,面色依旧平静冷淡:“好。” 梁知府原本还以为是翁知县知道了自己的来意,所以随意拿个捕快来搪塞自己,但在看到高大英俊的男人那一瞬,心头的怀疑消了一半。 男人沉稳镇定,高大挺拔,身上隐隐透露着凛冽且能震慑人的气势。 这个人可不像一个小小的捕快。 打量之后,梁知府笑道:“果真是个青年才俊,翁知县的眼光果然不错。” 说道,又看着男人问道:“对了,既然是未来女婿,怎没听说过定亲的事?” 来前,梁知府打探过了,这翁知县的女儿并未定亲。 翁知县正想回答,那边的男人却先回答了:“中秋过后,大人与属下说过这亲事,属下也应了。” 翁知县见他配合,心头大石终落了地,笑道:“是呀,这定亲的事也快了,这不,我家娘子便先回了老家做准备,下官也还想过几日向大人告假回去准备定亲事宜。” 梁知府闻言,眼中有一丝阴森划过,随而一笑:“既然是操心儿女大事,我怎可能不允?只是不知何时成亲,若是成亲了,我来做证婚人,如何?” 疑心虽然消了些,但他还是觉得这翁知县在诓他。 不过是定亲罢了。 便是成亲了又如何? 翁知县:“知府大人能来给他们做证婚人自是荣幸,只是这成亲到底还是太着急了些,还要商量着各种事宜,所以还是先定亲,然后过一段日子才成亲。”! ( 第117章 一一七章 梁知府从县衙离去,马车离县衙越来越远后,马车渐缓,随从到了窗侧,双目闭着的梁知府才幽幽出声:“那个烨捕快,我不希望他能顺利娶得美人归。” 窗外的随从会意一拱手:“属下明白,现在就去安排。” 厅中,翁知县把下人都遣了下去,只余二人。 不一会,听说知府已经走了的翁鸣隽也来了前厅,看了眼阿烨又看了眼养父。 他最先开了口,问养父:“那梁知府的主意可是打到阿妩的身上来了?” 翁知县脸上阴云密布,呼了一口浊气,点了头:“他虽什么都没有说,但话里话外暗示我用阿妩来攀附权势。” 说到这处,翁知县脸色更加黑沉了。 “他比阿妩大十五岁,他怎么敢有那种龌龊的心思!” 一旁现在名为“阿烨”的谢玦闻言,眉头不禁暗暗一蹙。 翁鸣隽也担心,问:“那现在怎么办?” 说到这个话题,翁知县看向了一旁的阿烨,撰了撰手心,深呼吸一息后,开了口:“阿烨,我知你没这心思,但你念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为了让知府知难而退,便与我阿妩先定亲,待过个一两年,我给阿妩寻到了合适的夫婿后,再解除婚约,如何?” 翁知县和翁鸣隽都略为紧张地看向了他,等着他的答案。 谢玦在父子二人的期待的目光之下,沉默了片刻后点了头:“属下听从大人安排。” 翁知县这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这事先不要让阿妩知道,免得她寝食难安,定亲的事……” 翁知县看向他,说了自己的安排:“等我寻好了良婿,你便以恢复记忆,家中有妻儿为由退婚,阿妩虽会伤心,因也能理解。” 说到这,他也叹了一口气。 谢玦听到良婿和妻儿,微微敛眸,颔首道:“属下明白。” 翁璟妩随母亲回老家住了几日,阿爹便差了人让他们回去。 派来的人也给柳大娘子捎了口信,让她们先回来,麻烦的事情已有了解决的办法。 母女二人便也就回去了。 回到云县,翁璟妩却忽然听父亲说阿烨与他提了亲,他也同意了,不日定亲。 听到这个事情,第一时间,翁璟妩并没有感到喜悦,而是怀疑这其中有什么她自己不清楚的原因。 听到定亲的事后,她便直接问父亲。 “阿爹,是不是你向阿烨逼亲?” 翁知县噗嗤一笑:“你阿爹是这样的人吗?先前是阿烨是因没了记忆,不敢贸然成家,但阿爹便也就劝了他,万一这永远都恢复不了记忆,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单着过,他许是想通了,便也就提了亲。” “真的是这样?”翁璟妩微微眯眸,不大相信的盯着向父亲。 翁知县从容一笑:“自然是这样的,若不信,你也可去问问阿烨。”顿了顿,又故意道:“若是你不愿,我便回绝了他,总归我家姑娘不愁嫁。” 翁璟妩一听,神色慌了慌,忙道道:“我先问过你再回绝。” 说着,不等父亲反应,就先羞赧地从屋中离开了。 女儿走了,柳大娘子才看向丈夫,她问:“为什么是阿烨?” 翁知县叹了一口气,看向妻子:“鸣隽与阿妩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他们自然是不行的。再有这整个县衙之中有谁比阿烨更合适,更可靠,起码他不会受梁知府的威逼利诱。” 闻言,柳大娘子也明白了丈夫的顾虑。 看向敞开的房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但愿解除婚约的时候,阿妩能接受得了。” 黄昏已至,斜阳西坠,忙碌了一日的捕快与衙役都已换下了值。 谢玦与翁鸣隽住在一个院子,从外走进院中的时候,便看见了站在院中的二姑娘。 二姑娘看见他的时候,似乎有些紧张,暗暗的呼吸了一口气才朝着他走来。 翁鸣隽院子里就一个小厮,今日他要当值,小厮也不知跑哪去了。 谢玦四下看了眼,朝她唤了一声二姑娘,然后问:“二姑娘的婢女呢?” 翁璟妩道:“我问你几句话就走。” “二姑娘想问什么?” 翁璟妩看向他那张平静的俊脸,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心头莫名的紧张,但她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尚能镇定地问他:“你先前不是已经拒绝了,为何现在又向阿爹提亲,是不是我阿爹威胁了你?” 谢玦目光落在姑娘白嫩美丽的脸上,缓缓启口:“我若不愿,没人能威胁得了我。” 闻言,翁璟妩一怔。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心头微微一颤,有一丝细微的喜悦。 她微微垂下目光,又问:“那你怎忽然想通了?” “这个原因对二姑娘来说很重要?”他问? 她点了点头:“重要,若你只是因为阿爹的恩情,提亲只是为了报恩的话……”她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不会愿意的。” 谢玦神色沉静地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如实回她:“若是没有,便是骗二姑娘的。但仅有一半是,一半不是,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二姑娘,我是愿意的。” 翁璟妩略微迷茫地眨了眨眼,又问:“那另一半是什么?” 片刻的安静后,谢玦道:“这一半原因不便透露,二姑娘还请莫要追问。” 翁璟妩沉默了一会,说:“我虽对烨捕头有几分好感,但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所以烨捕头不用觉得对不起谁,也不用觉得亏欠了谁。” 她也是有自尊的,也不是没人要的,所以真的没必要在他这么一棵树上吊死…… 翁璟妩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提亲的事,便当做没有提起过吧。” 说罢,她抬脚离开,在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瞬,谢玦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暼了院门的方向,眉眼一动,提醒:“莫说话。” 说着便拉着她快速躲到了墙角的一方景观竹后方。 久久不见人的小厮不知端着什么回了院子,他只顾着看着托盘上的物件,也没有怎么注意院中的情况。 从小院走过,往厅子走去。 翁璟妩望了眼警惕望向院子外的男人,愣了愣。 她光明正大与他说话,怎有种与他暗通款曲的错觉? 正在错愕间,男人转头望向她,眸色有一瞬的征愣。 二人距离很近,目光不过只有半臂的距离。 四目相对,翁璟妩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低声问:“我们为何要躲?”谢玦微怔。 确实,他们没有躲的必要。但躲都躲了,现在出去,只怕更让人误会。 进了厅中的小厮很快有从厅中出来,然后往院外走去。 等小厮走了,翁璟妩看了眼被他抓着的手腕,弱弱的问:“烨捕快可放开我了吗?” 谢玦这才想起,也就松开了手。 二人才从景观竹后走出来,谢玦道:“大人已经同意了婚事,若是二姑娘拒绝,我应不会在衙门继续待下去了。” 翁璟妩一愣:“这事又没有说出去,怎就不能继续待下去?” 谢玦默了片刻,说:“二姑娘若是不讨厌我,便先定亲,等日后二姑娘真有心仪之人的时候,再退亲也不迟。” 翁璟妩皱起了眉头,这话怎么听着有些怪怪? 还未等琢磨清楚的时候,又听他说:“我提亲的事,并没有任何人逼迫,也有诚心在,二姑娘不妨好好考虑再决定也不迟。” 翁璟妩皱着眉头瞧了他一眼,微微抿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提了提被矮竹勾住的裙摆便转身离开了。 回了自己的小院中,她迟疑了许久。 后来,阿娘也劝她先定下亲事,若是她拒绝了,那么往后阿烨娶的便是别人,她嫁的也是别人,最后就是硬生生错过了。 即便现在没有感情,可有机会相处了,没感情也能处出感情来。 可若没机会相处,就更无可能了。 若是无意便罢了,这都有意了,为何要浪费这个机会? 总归是定亲又不是成亲,还是有回绝的余地的。 若是最后真的发现不适合对方,那也就退婚作罢。 翁璟妩被说动了,也就同意了。 烨捕快与知县千金定亲,地位水涨船高,这衙门里边的人对他都格外尊敬了起来。 便是外边的老百姓见了,都是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烨捕快。” 两人一同巡逻,百姓各个都凑上来唤一声“烨捕快” 与谢玦一同巡逻的捕快笑道:“现在一个个都上来讨好你,大概是都知道你要做知县大人的女婿了。” 谢玦神色淡淡,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这时,忽然有一个年轻惊慌失措跑来:“官爷!我女儿被人贩子掳走了,快去救救我的女儿。” 另一个捕快面色瞬息严肃,问:“人往哪跑了!?” 年轻妇人哭着指着前头的巷子:“我只看到他们往巷子里去了,我怕他们人多势众,不敢贸然追去。” 谢玦还在思索间,同行的捕快已经匆匆赶了上去。 虽察觉不对劲,但也无暇思索,只能追上。 巷子七弯八拐,谢玦追过去的时候,却见前边同行的捕快握着刀警惕得步步后退。 谢玦眼神瞬息锐利,警惕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下一瞬,便见前边出现了五个蒙着脸的人,后方也出现了同样的人数。 他们被围堵了。 …… 不稍半刻,巷中的地上都是黑衣蒙面人。 而谢玦则是站在中间,甚至连刀都没有出鞘就给人都放倒了。 同行的捕快一脸震惊,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知道是知道这烨捕快厉害,却不知道竟这么厉害! 谢玦脚踩着领头人的脊椎骨,眼神凌冽,声音冰冷:“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颤声回道:“我们只是收钱办事,不知那人的身份。那人让我们教训你一顿,然后再警告你,让你与翁二姑娘退婚。” 听到这话,谢玦眸色一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是知府的人。! ( 第118章 一一八章 谢玦那边才被埋伏,翁知县这边却也不好过。 这个月本给发下的俸禄迟迟未给,一众衙差虽明面上没有俸禄,但也有额外的补给费,也没有下来。 整个府衙都眼巴巴地盼着这么点银子来养家糊口。 翁知县无法,只能去蛮州城讨要。 可两次前去,都说梁知府不在,让他回去等候。 月俸的事情便罢了。 还有便是这蛮州一众县令到府衙议事,却独独没有通知到他这处。 但后来府衙的人都说是通知了,明明是他却不上心找的借口罢了。 那梁知府更是当着众多知县的面怒斥他。 便是去蛮州城办事的捕快和衙差,都会被蛮州城的兵将与衙差为难,或是被侮辱。 先前梁知府便多番打压云县,现在更是倍增得越发厉害了。 个中到底有什么原因,翁知县是知道的。 原以为女儿定亲了,便能打消了梁知府的念头,却不成想梁知府不过是换了个办法来打压逼迫罢了。 这边还是心事重重的,那边梁知府又差了人让他去府衙一趟。 现在这个节骨眼让他去府衙,显然是来者不善。 翁知县满面愁容地去了府衙,傍晚回来后面色更是沉沉,没有半点的生气。 回来后又听说今日阿烨遭了埋伏,便更加确定是梁知府做的手脚,心事更重了。 若非阿烨拳脚功夫厉害,恐怕现在都已经被打得半残了。 如今梁知府不仅为难他,找人埋伏阿烨,他做过强取过下属之妻…… 想到这些,翁知县越发担心,哪怕阿妩成亲了都有危险,更别说现在只是定亲。 仅仅定亲是不够的。 翁知县在书房中静坐了许久,才让人把阿烨给喊来了。 谢玦入了屋中,静站在书房中。 翁知县抬头看了一眼他,叹了一口气便沉默了下来。 书房之中二人安静得只能听得见院子外边走动的脚步声,翁知县每间隔一会就会叹一声,也会多看谢玦一眼,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玦性子本就沉得住,所以一直等着翁知县开口。 即便翁知县不说,他也约莫能猜得出来翁知县是因何事才如此唉声叹气。 衙门的情况他有所耳闻,今日他也遭了埋伏,然后今日知县大人还被梁知府唤去了府衙,各种事情皆是从他与翁二姑娘定亲之后发生的,什么原因,一目了然。 他大概能猜得到知县大人想对他说什么了。 大概过了半刻后,翁知县才面色凝重地开了口:“今日去府衙,梁知府挑明了让我把阿妩嫁给他做继室,我给拒绝了,梁知府倒是没有发怒,只是对我笑了笑,笑得我心里发憷,我怕他会对阿妩用强……” 说到这,翁知县看着谢玦的面色逐渐为难。 “阿烨,我这有个强人所难,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 翁璟妩还处于茫然之中,她的嫁衣便已经做好了,成亲的请帖更是已经全部做好了。 不是说先定亲,培养了感情再说以后吗? 可为何阿爹阿娘忽然决定让她与阿烨成亲? 翁璟妩隐约觉得阿爹阿娘有事瞒着她,还未等细查,就稀里糊涂成了亲。 新婚洞房那宿,阿烨与她说,婚期略赶。他现在尚未恢复记忆,心里头总觉得对她不公平,所以先暂时分开来睡。 他睡地,她睡床。 虽然心头失落,但翁璟妩也松了一口气。 她虽心悦于他,但总该了解得太少了,忽然亲密接触,她还是害怕的。 再说他本就沉默寡言,平时也就只有她会多说几句话,他们成婚一个月了,二人依旧相敬如宾得没有半点夫妻的样子, 而在这平淡的日子中,却是忽然生出意外。 已经快入冬了,天气逐渐冷寒。 今日翁璟妩外出时下大雨,不仅裙摆又脏又湿,便是身上也被雨水打湿了些许,所以提前回了府。 在屋内换衣的时候,雨声稀里哗啦的,嘈闹得很。若是不仔细听,便是有人在外边说话,屋子里的人也注意不到。 刚脱下湿润的衣物时候,一转身抬头便与刚进房的,浑身湿透且还滴着水的男人对上了目光。 她愣了一瞬,蓦然地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微抖,便是连着小衣包裹不了的饱/满雪白的软肉也随之一颤。 翁璟妩猛然想起自己现在身上只有一件小衣,惊慌失措地用衣服遮住了自己的身子。 不过是过去了两息却好似过了许久,谢玦虽立刻转了身,但香/艳d一幕已经深刻映入了脑海之中。 谢玦声音沙哑的道:“你先换衣裳,我出去。” 说罢,抬脚就朝着门口走去。 打开了房门,出了屋子后又瞬间关上了房门,站在了屋檐之下。 眸色幽暗地看着雨幕,暗暗地呼出了一口浊息。 闭上双目,欲清除杂念的把方才那香艳一幕从脑海之中屏除出去。 只是越想忘记,画面就越发的清晰。 喉结滚了滚,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也微微转动。 谢玦缓缓睁开双目,眼神依旧是一片幽深。 从周家庄赶回来,淋了一路的雨,里里外外都湿透得透彻,冷风袭来,身上一身湿哒哒,便是身强体壮的谢玦也感觉到了冷意。 喉咙微痒,不禁闷咳了两声,咳嗽声也传入了屋子。 翁璟妩红着脸胡乱穿上衣服,紧张得甚至盘错了扣子。 忽然听到这咳嗽声,她才想起她的丈夫也是一身湿淋淋的,显然是刚刚从外边回来。 天气渐冷,今日下了雨,更是湿冷,她一会都得喝姜汤驱寒,更别说身上还滴着雨水的阿烨。 翁璟妩取了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暗暗呼了一口气,拍了拍滚烫的脸颊后,才去开房门。 打开了房门,红着脸的翁璟妩低着头,声音轻颤:“你、你快些进屋换衣裳,别着凉了。” 她说着便出了屋子:“我去瞧瞧明月的姜汤煮好了没有,若是煮好了,我再让她给你送来。” 说着,她一眼也不敢瞧他,只逃似的从他身前快步走过。 谢玦沉默了一息,开了口:“抱歉,没敲门就进去了” 他华音才落,皮子薄的翁璟妩的步子便一踉跄,走得更快了。 谢玦望着回廊下快速离去的背影。 平日进房前他都会敲门,但今日她说要外出,傍晚才归,所以便没有敲门。 谁曾想就这一回没敲门,便撞上她换衣裳…… 谢玦长吁了一口气,转了身,入了屋中。 晚间去阿爹阿娘那处用晚膳的时候,翁璟妩一直不敢瞧谢玦,只低着头扒拉着米粒,没有什么胃口。 吃了一会,她放下了饭碗,说是吃饱了,先回去休息了。 她离去后,柳大娘子问女婿:“阿妩这是怎么了,怎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 谢玦沉默了一下,说了慌:“许是今日淋了些雨,有些不舒服。” 柳大娘子闻言,念了一句一会给女儿送去驱寒汤后,又叮嘱丈夫,养子和女婿:“这场雨后会变得格外了,你们多注意些保暖。” 目光落在女婿身上,微微蹙眉:“阿烨,我听说你也淋了雨,你现在的脸色似乎也不大好,我待会也让人多送一碗驱寒汤过去。” 谢玦敛眸:“多谢岳母。” 晚间,小夫妻俩坐在屋中,一个在外间,一个在里间,安安静静的,互相不打扰。 翁璟妩心不在焉地做着针线活,视线总时不时地往外瞅一眼,悄悄地打量着坐在桌旁看书的丈夫。 想起方才的事,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谢玦看着书,喉间总是觉得发痒,手轻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数声。 今晚,他咳了好几回了。 翁璟妩想了又想,还是开了口:“你……” “你”字才出,便传来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是下人送来了驱寒汤。 她方才便是想说让他喝些药,这不,驱寒汤就来了。 一人一碗驱寒汤后,翁璟妩放下碗,看向外间的谢玦,弱弱的道:“你早些休息。” 说着便躺倒了床榻里边,把被衾拉起,盖得严严实实的。 谢玦朝着里间望了一眼,见她已放下帐幔,才阖上书放到桌面上。 正要站起,额头一阵眩晕,他撑着桌面缓了一会后才进了里间。 入了里间打开了柜子,把里边的席子和被褥取出来铺在了地板上后,这才躺了下来。 过了许久,停了许久的雨,又开始稀里哗啦地下了起来。 屋外雨声“沙沙”作响,屋中时不时有咳嗽声响起。 翁璟妩毫无睡意,她也顾不得害羞了,把帐幔撩起,面色担忧地看向地上躺着的谢玦。 “你没事吧?” 谢玦闷咳了几声,撑着床褥坐了起来,说道:“抱歉,扰到你了。” 翁璟妩颦眉微蹙:“不是扰不扰的问题,而是你好像病了……你的脸好红。” 她一惊,连忙下了床,赤脚踩在了他的被褥上,弯下腰倾身伸手过去。 柔软的手背落在额头之上的时候,谢玦也闻到了馥郁的幽香。 摸到了谢玦的额头,翁璟妩眸子瞪大:“你的头好烫,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她收了手,支起身,转身道:“我现在去让人请大夫。” 才要走,谢玦便拉住了她的手腕,再松开。 嗓音因染上风寒而沙哑:“这么晚了,且还这么大的雨,便莫要折腾了,明日再请也是一样的。” 翁璟妩听了听外边哗啦作响的雨声,便知这雨势有多大。 她犹豫了许久,一呼气,转回身就弯下腰抱了他盖着的被褥。 谢玦愣了愣:“你这是做什么?” 翁璟妩抱着被褥放到了床上,转头看他,神色认真:“你现在都病成这样了,难道让我睡在高床软卧上看着你睡在冷冰冰的地面而不管吗?” 对上那双漆黑沉沉的眸子,她心底到底是羞窘的,但现在也顾不得旁的,弯下腰拉上了他那结实精壮的手臂。 她要拉他起来。 “你别与我犟,不然我就躺下与你一块睡地上。”说出这话,她脸都是烫的。 谢玦知道自己的体量,他不愿意,她便拉不起自己。 沉默了片刻,还是让她把自己拉起。 谢玦终还是坐到了床沿上。 翁璟妩率先爬上了床,躺到了最里侧后盖上了自己的被褥,只露出一双杏眸。 她小声道:“你不愿碰我,自是不会勉强你,这床那么大,我碰不到你,你也碰不到我,就似井水不犯河水那般。” 说罢,便转了头,背对着他。 谢玦看了眼她的背影,静默不语。 他不是不碰,而是不敢。 大夫说他这失忆症有可能睡一觉就能记起来,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记不起。 而在他那些遗失的记忆里,是否已有妻室? 或是已有订婚的未婚妻? 这些他都不知道,又谈何耽误她? 现在的成亲,不过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许是真的因淋了雨而着了凉,谢玦只觉得头疼欲裂,也不想再继续想那些烦心事。 轻叹了一生气,还是躺到了最外边。 床上满是属于姑娘家的幽香,在淡淡幽香的萦绕之下,谢玦缓缓入眠。 翁璟妩一直没敢转身,也一直没睡着,直到实在扛不住了,才缓缓入睡, 屋内的烛火逐渐燃尽。 谢玦睡得并不安稳,出了一身汗的同时,他似乎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所看到的好像是他遗忘快有一年的记忆。 在天明之时,谢玦蓦然睁开了双眸。 那双眼睛中所有的迷雾,在睁开双眸的那一瞬似乎都散去了,只余下一片清明。 他记起来他是谁了。 ——他是金都永宁侯府的永宁侯,谢玦。! ( 第119章 一一九章 谢玦病来如山倒,更别说他在约莫一年前还徘徊在生死边缘。 谢玦看着身强体壮,但底子还未痊愈就做了捕快,也不知怎的比谁都拼,整个衙门的人都被他折服。 而今日又是淋了雨,便是铁打的身体也会出现毛病,所以这一场风寒来势汹汹。 翁璟妩忙前忙后的照顾了他大半日,直到中午,高热才退了下去。 翁璟妩昨夜因第一回与男子同榻,紧张了大半宿,今日又劳费心神的照顾病中的病人,大半日下来疲惫不已,支在桌旁便睡了过去。 休息了大半日,约莫下午申时,谢玦一觉醒来,精气神已然好了许多。 屋中静悄悄的,他转头往床外瞧了一眼,便隔着一层帐幔看到了坐在桌旁的身影。 谢玦沉吟了一息,他掀开被衾下了榻,踩着便鞋走出了外间,停在了桌旁。 她许是累了,便是他走到了她的身旁都没有察觉。 谢玦看向落在托着脸颊小憩的新婚妻子,视线从她的眉骨处缓缓移下,停在了没有点朱色却也艳粉的唇瓣上。 这原本只是因岳父权宜之计而娶的妻子,但在决定与她成婚之前,谢玦也深思熟虑过。 若是在两年后还是没有恢复记忆,便依着岳父所言,和平和离。 若是恢复记忆了,有家室有未婚妻,那么也会和平和离。 在这期间他也不会碰她。 若是恢复了记忆,他是无家室无定亲的人家,那么便与她做真夫妻。 如今,他记起了一切。 谢玦静默了半晌后,才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翁璟妩一瞬惊醒:“怎、怎么了?!” 待看到是谢玦,她立即回过了神来,急忙站起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谢玦察觉到她的动作,素来警惕的他下意识欲后退,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控制后退的动作。 柔软温热的手背如昨夜那般,动作温柔地触及到了他的额头,谢玦的视线静静的落在了她那柔和且专注的脸上。 既然他恢复了记忆,也应下了娶她,个中也没有其他的阻碍,自是要做真夫妻的。 那梁知府,待他回到了金都,便想个法子一并解决了。 翁璟妩与他的黑眸对上视线,愣了一下,略有不自在地收回了手,温声说:“高热退了,再喝几服药便能好。” 想了想,又说:“现在是深秋,你别再淋雨了。” 说了这话后,她转身走入里间,停在了柜前,打开柜门然后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都捧了出来。 有棉服,还有厚实的外衫和披风,除却贴身衣物外,起码两身由里到外的衣物。 她捧着衣物从里间走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柔声道:“准备入冬了,我见你衣物也就是夏日那几件换着穿,所以给你准备了新衣物。” 谢玦低头看向桌面上的衣物,隐约觉得熟悉。仔细一想,便想起来这些天她一直在做针线活,似乎就是在做这些衣裳。 ——原来,是做给他的衣裳。 翁璟妩瞧了他一眼,从他那淡漠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也不知道他是喜还是不喜。 心头微微忐忑之时,便听到他忽然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多谢。” 翁璟妩轻声道:“我是你妻子,不用说谢的。” 她低下头,嘴角漾出浅浅的笑意,许是怕羞,想要躲开,所以低声说:“我去瞧一瞧你的药熬好了没有。” 说罢,她低着头脚步轻盈地从他身边走出了屋子。 屋中只余谢玦一人,他黑眸微微一动,目光落在了放在在桌面的衣物上。 衣物分为青黑色和乌黑色,她从未丈量他的尺寸,她应是按照她阿兄的尺寸来做的。 谢玦抬起手,指腹落在黑衣上,轻轻一抚而过。 晚间就寝的时候,翁璟妩还在为难的想该怎么劝说病中的丈夫睡榻时,他便泡了个热汤回来了,朝着里间走了进来,坐在了她的身旁的床沿。 坐在了床沿? 他今晚可是要睡在床上? 翁璟妩杏眸中露出了几分的诧异与茫然,显然不太明白谢玦为何忽然改变了。 谢玦面色淡淡,道:“可要安置了?” 翁璟妩愣了愣的“啊”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那、那安置吧。” 她转身爬上了床榻,入了最里侧,钻入了自己的被窝之中,只露出一张明艳的脸。望着他,那微圆的杏眸不禁眨了眨。 谢玦眼帘微敛,然后也掀开被衾上了榻。 二人各盖着一面被衾,且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空隙,位置也如昨晚那样,一个紧紧贴着里边的床凭,一个则睡在最边沿。 两人都没有入睡,屋中安静得只有窗外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阿妩。” 虽然已经是第二宿了,和翁璟妩依旧很紧张,一点睡意都没有,忽然低沉的嗓音落入耳中,她那白皙如玉的双耳微微一竖。 “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一听便知是个温柔的姑娘。 谢玦睁开了双眸,平静地望着上方的帐幔,低声问:“我们可要做真夫妻?” 翁璟妩微微一怔,然后迟疑开了口:“我们不是真夫妻吗?” 是了,关于梁知府的事情,所有人都瞒着她,她自是不知道。 他沉默斟酌了两息,解释:“是名副其实的真夫妻。” “名副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嘎然而止,一张脸红了个透,悄悄地把整张脸都缩入了被窝之中。 成婚前,阿娘告诉了她,何为夫妻,夫妻之间又是如何亲密的。 “你可愿?”他简单明了的问了她愿不愿意。 好半晌之后,被窝之中传出声若蚊蝇的声音:“我们本就是夫妻呀……” 言外之意,有什么不可。 “那就后日晚上,如何?” 风寒未愈,怕会把病气过给她。 翁璟妩:…… 哪有人问得这么直白的! 被衾之下,翁璟妩面红耳赤,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她就是打死也不回他任何话的。 谢玦也没有继续询问,只说:“不早了,睡吧。” 与其说是询问,其实只是给时间她来适应。 夜色渐深,翁璟妩原本自己睡不着的,可许是昨晚到现在太累了,不过是小半个时辰便睡着了。 而谢玦却是毫无睡意,凭着淡淡的烛光,他侧脸往里侧望去。 许是呼吸不畅,所以原本把脸缩入了被窝之中的姑娘,现在又把脸给伸了出来。 她的雪肤白里透着嫩嫩的红色,双目紧闭,睫羽格外的浓密挺翘,在眼皮子底下落下一片阴影,睫羽微微煽动,却也没有要醒的迹象。 谢玦觉得,自己的妻子是她的话,好像也很不错。 看了不知多久,他收回了目光闭上了双眼酝酿睡意。 成婚数月,虽然不是同榻而眠,但也是同一屋檐下,床上地下的距离也近,所以谢玦倒也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 下半宿,谢玦也渐渐入眠。 翁知县知道女婿生了病,也不让他上值了,而是直接给他放了几日假。 谢玦不用上值,便在病愈的第二日书信二封,分别以不同的方式送去金都,交到石琅的手上。 因怕刺客或是梁知府会看到信件的内容,所以他信上并未暴露他的身份,只写了寥寥数字——蛮州云县,速来。 石琅与他一同长大,最为清楚他的笔迹,不管真假,他还是会往云县来走一趟。 两封信两个送信的方式,一种是让驿差送去金都,第二种便是托本地镖局送去金都。 镖局送信,几乎耗费了谢玦在云县做了一年捕快的俸禄和奖赏,所以现在堂堂永宁侯府的侯爷,现在手头拮据到可能买个包子都要考虑一二。 事情安排妥当,约莫一个月后,金都便会来人。 再说回翁璟妩这里,自那晚丈夫说后日便做真夫妻后,她每回与他对上目光,都会面红耳赤,心下慌乱不已,所以她一直在躲着他。 不过才满十七,连手都没牵过的翁璟妩,如何能不紧张? 熬了一宿,然后便到了他所言的后日。 晚膳之后,翁璟妩便一直心不在焉。 晚间沐浴回房,发现丈夫却已经坐在桌旁看着书了。 她发现,他真的很爱看书,就阿爹书房中能阅的书籍,他几乎翻阅了个遍。 她还发现他不仅爱看书,还很自律克己,早间天未亮便会起来去练半个时辰的拳,风雨不改,就是下值之后,又会去练字,然后晚间还会看书,几乎每日都是这样。 有时候,翁璟妩也很是忐忑,他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自己与他成亲到底对还是错。真到了要做真夫妻的时候,她反而退缩了,她怕开了弓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她琢磨了许久,最终朝着外间温声唤了一声“夫君。” 谢玦自书中抬起头,转头看向里间温婉的妻子。 “夫君,你前日所言,还是缓缓吧……” 谢玦闻言,眉头微微一蹙,他思索一息,阖上书籍放到了桌面上,起身朝里间走了进去。 站在她面前的数步之外,声音低沉:“为何?” 翁璟妩低下了头,语速轻慢地把心中愁思说了出来:“我阿爹总说能瞧得出来你尚未有妻室,我先前信的,可你便是没有妻室内,但若有心爱之人呢?” “再说了,你以前又是什么样人家的子弟?你家中的人是否能接受我这个新妇?” “这些,你皆不必担心。”他平静开了口。 翁璟妩喃喃道:“怎能不担心呢……” 谢玦沉默的看着她,半晌后,他上前两步,就站在了她的身前,近在咫尺。 他低声说:“抬头,望着我。” 翁璟妩踌躇了一下,终还是抬起头,仰视着他之时,睫羽轻颤。 他大半张俊脸在背光的阴影之中,明与暗之间,映得他的五官更加的立体,便是双眼都较之更深邃。 他站着,她坐着,让她隐隐感觉到了压迫性,但就在下一瞬,他却半立半蹲了下来,目光几乎与她齐平,甚至可以说是他矮了一些。 目光相触,他说:“无论我是谁,我是否恢复记忆,往后的下半辈子,你都会是我的妻子,也是唯一的妻子。” 翁璟妩双眸慢慢地睁大,心下已悄然有了触动。 谢玦站起,坐在了她的身侧,朝着她伸出了手。 翁璟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了他那宽厚的掌心之中。 谢玦拉了拉她手,把她扯进了一些,然后缓缓倾身,低下了头。 一切靠着本能,双唇在那嫩红色的唇上落下,由开始的浅啄,渐渐地在她微微张口时候,钻入了她口中,卷了她软舌。 二人的影子似乎成了一个,帐幔放下的那一瞬,二人也缓缓躺了下去。 外间桌上的烛火摇曳,亮光之下,桌面上书籍的书名甚是显眼。 ——《房中春事·初习卷》! ( 第120章 一二零章 翁璟妩与谢玦在成婚的第四个月后,圆了房,他们这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日子平静了好些天,在谢玦去上值的时候,翁璟妩也能理所当然的收拾他衣物与看过且还摆在房中的书籍了。 他所看的书,多为很严肃的书,但也有一些名人游记,所以就导致有一本书格外的显眼。 翁璟妩面红耳热地把这本书单独放在了桌上,犹豫了许久后,还是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挑开了那本什么初习卷。 随意翻开了一页,她做贼心虚地瞧了眼房门,然后才上前一步低头看向书卷上的内容。 看了内容,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嘴巴,杏眸圆瞪,甚是震惊。 所见内容,虽然没有香艳火辣到庸俗的地步,但却也印证了她第一眼瞧到这本书的书名时所联想到的事情。 她与阿烨没做真夫妻的时候,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什么也不懂,所以阿娘才会在婚前给了她小人书,更与她说了些私密的话。 可…… 谢玦怎么也看这些? 难不成他与她也一样? 翁璟妩意识到这点,心里还是有一丝丝喜意的,但随即又想到他是没了记忆的,也不一定就是与她一样的,没准只是忘了呢? 那一丝丝喜意不过出现了数息,随即便被这个想法给泼了冷水。 她烫着脸把书阖上,小心翼翼地阖了起来,把它拿起,准备放到其他书籍上方的时候,却忽然从书籍中掉落了一张对折的纸。 翁璟妩起先没多在意,弯腰把纸张给捡了起来。 正要夹回书中的时候,却不经意在微掀的边角上隐约瞧到了几个字——立据者,阿烨。 名字上方,还能瞧到指印。 翁璟妩心头瞬息一紧。 她心里立即浮现了各种不好的念头。 ——丈夫是在外欠了银子? ——还是说惹下了什么祸端? ——或者是想要在外边另外租赁屋子? 她忍住偷瞧的冲动,把纸张夹回了书中。 虽然放好,可她还是挣扎了许久。 若是丈夫在外惹了什么麻烦,只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怎么办? 虽知道偷瞧别人的隐私极其不好,便是夫妻也是一样的,可再三挣扎之后,翁璟妩还是做了一回这种她不耻的事。 她重新把那张纸给拿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后,直接打开。 可看到字据上的内容,她神色逐渐变了,眼神也逐渐呆滞。 字据之上,是丈夫对父亲的承诺。 他承诺,不会把梁知府对阿妩有龌龊心思的事情告诉她。 也承诺,若是恢复记忆后,家中有妻室的话,便和离。 若是无妻室,有未婚妻,或是早已私定终身,他们也要和离。 若是恢复记忆后,家中也没有其它的牵扯,还要保持这段姻缘,那便就此承诺,在婚约期间,不得纳妾,不得养外室,更不得留恋妓院等地。 翁璟妩把所有的内容都看完了,沉默了许久后,才把这字据放回了书籍之中,装作什么没有都发现一般。 她神色仿徨给出了屋子,在院中走了好一会后,才去了阿爹阿娘的院子。 这个时辰,阿爹还在前边大堂办公,阿娘在院中。 柳大娘子正在做送给女儿的簪花,但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她索性放下了这活,打开了窗户,看了眼外边乌沉沉的天色。 刚入冬,总是会下毛毛细雨,雨是不大,但一天下来天色都是阴阴沉沉的,让人心底不爽快。 正心绪不宁时,女儿来了。 看到女儿慌慌的神色,柳大娘子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果然,在听到女儿的话后,她便知所有事情,女儿都知道了个大概。 “阿娘,阿烨之所以会与我成亲,是阿爹为了杜绝梁知府强娶我所提出来的要求,是不是?” 柳大娘子不敢看女儿,看向了别处,微一点头。 继而缓缓解释:“梁知府自知道了你有婚约在身后,便加倍打压你阿爹,更是派人埋伏阿烨,若非阿烨身手了得,恐怕也着了梁知府的道。” 她继续道:“官大一级能压死人的,你阿爹也是没办法了。而放眼整个云县,没有一个人能解现在的燃眉之急,唯有阿烨是不惧梁知府的威逼的,再者你阿爹对他还有救命之恩,他更是不会背叛你阿爹的。” 翁璟听到了这些话,顿时失魂落魄。 原来,她一直觉得不对劲,觉得阿爹阿娘有事瞒着她,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事瞒她。 她也终于知道了,在定亲之前,她问阿烨提亲的理由,他说除了恩情之外还有的另一半原因是什么了。 是因阿爹的要求。 她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却控制不知泛酸的双眼。 双眼逐渐红了,有眼泪盈眶。 她终还是自作多情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与你阿爹也不想因梁知府而随随便便把你嫁给了别人,阿烨是个极其负责任的人,也是你喜之人,便也正好。” 见女儿面色逐渐不对劲,柳大娘子继而劝道:“阿妩,你……莫要多想了,终归是成婚了,也住在府中,那梁知府不会有可乘之机的。” 翁璟妩深吸了一口气,起了身,有气无力的与阿娘说:“阿娘,我想回去静一静。” 说着,低着头往屋外走去。 柳大娘子陪着她出了屋子,然后吩咐下人好生看着她,目送女儿离开后,她便去了前边的大堂。 把女儿知晓了来龙去脉的事情告知了丈夫和养子,女婿。 个中缘由,也就他们几人清楚,也得让他们想想办法,如何才能劝好阿妩别钻牛角尖。 谢玦提前下值了。 回到房中,只觉得屋中冷冷清清的,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馨。 往日下值回来,妻子总会笑盈盈地迎上前,屋中也会备有热茶和糕点。 可今日什么都没有,连她的笑意都没有。 他转头望向大床,便见纱幔是放下来的。隔着薄薄的纱幔,影影绰绰的瞧见被衾之下有隆起的弧度。 谢玦缓步走入了里间,停在了床外,伸手撩起了一边帐幔,看向背对床外侧躺的妻子。 谢玦能感觉得出来她并没有睡着,现在只是在装睡。 他沉声半晌后,还是放下了帐幔,把身上的外衫脱下后,才撩开帐幔上了床,平躺下来。 不知躺了多久,他开了口:“虽然这婚事起始确实是因梁知府这个意外,但我也与你说过,我若是不愿,不管是什么理由,也没有人能强迫得了我。我若对你无好感,只会应下定亲,但不会轻易的就答应成亲,娶了你后,我定会负责到底的。” 在翁璟妩知道了真相的情况之下后,他的这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好感…… 原来并没有喜欢。 娶了她后,定会负责…… 她心底既酸又苦,堵得难受。 无论怎么说,她都是受益的那一方,他是帮她解决困境的另一方,实属怪不到他的身上。 她没有什么资格对他生气。 可她就是觉得心里难受,难受得不知怎么去面对他。 许久之后,她才哑着声音说:“夫君,待哪一日我们走不下去了,便平平静静的和离了罢。” 谢玦听到从她口中听到“和离”二字的时候,眉心紧蹙。 几息后,他说:“我们不会和离的。” 翁璟妩没有应声,而是再度沉默了下来。 从这一日后,夫妻关系好似再也回不到刚成婚那几个月那般自然相处了,也回不到刚圆房时那种即便不说,也有淡淡暧昧氛围环绕的相处了。 翁璟妩在他这面前,变得有些沉默了起来。 就是夫妻间的敦伦,在她知道这事后,也没有继续了。 在这个时候,他们不过也就同房三回。 原本她以为这事对她来说已是一个打击了,但不承想另外一个更大的打击也接踵而来了。 就在他们圆房的一个月又零五日后,县衙外来了一波人,他们声称是从金都永宁侯府来的,到这处是来迎接永宁侯回金都的。 金都。 永宁侯…… 这些,都指向了她的丈夫。 他也承认了。 他不叫阿烨,真名叫谢玦,是金都永宁侯府的永宁侯。 云县此去金都,驿差无急报无需快马加鞭,约莫半个月才能到金都。 一来一回,途中再有点耽搁,怎么样都要有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 那在他们圆房前,谢玦可能已然恢复了记忆,他知道自己无妻室后,才与她圆房的。 可是,一个月之久,他愣是没有与任何人透露出半点端倪,不知防的是谁。 他那般尊贵的身份,阿爹却挟恩图报,让他娶了相对而言低门户之女,不知他心里如何做想的。 会不会因此……记恨上了阿爹? 晚间,她提出要与他和离,他却还是如先前那般,不愿意。 便是阿爹也与他提了这事,他也还是不同意和离。 他不同意和离,翁璟妩那会是对他尚有情意。 因这情意,也因怕与他闹僵了,他或会生出记恨之心。更怕他这一离去,梁知府便会把他们翁家当成眼中钉除之后快,她便提了一回和离后,就再也没有提起了。 不管如何,有永宁侯这个女婿在,梁知府根本不敢再打压,或是为难阿爹。 不和离的代价便是离开云县,离开阿爹阿娘的身边,随着他远去数千里之外的金都。 她对那个陌生的地方,其实没有半点向往,只有对前路的茫然,去了之后,她将会面临的又是什么? 在离去前的一晚,她那忐忑的心情更甚。 而这个时候谢玦在阿爹的院子,与阿爹饮酒谈事。 在他回来时,她正好又在换衣就寝。 他半醉半醒,便把她抱到了床上,荒唐了半宿。 这是他们第四次同房,也是这一回同房,她有了孕事。! ( 第121章 一二一章 谢玦回到金都后,进宫见了皇帝,同时也在暗中调查行刺之际的人。 还有,他也在走动明国公府的关系,一则是为了给岳父往后晋升铺路。二则是让其在他与圣人提出彻查蛮州知府之时,在旁支持他。 与此同时,他也分别去探望在岭南之时,舍命护得他周全的将士遗孀。 做完了这些事后,半个月便一晃而过了。 皇帝忽然宣他入宫,让他任职骁骑军将军一职。 骁骑军,先前一直是前两代永宁侯来管,两代永宁侯都尽忠职守,深得帝心,此次任职,皇帝也是存了私心的。 “阿玦,朝中大臣对你掌管骁骑军一事有颇多意见,朕希望你能好好的做出一番功绩给他们看,也莫要让朕失望。” 谢玦低下头:“臣必然不会辜负陛下所望。” 皇帝从位上走下,轻拍了拍了他的肩头,语重心长的道:“永宁侯府在你失踪的那一年,也风雨飘摇了一年。朕与你父亲一同亲如兄弟般长大,实在不忍永宁侯府这么多年的基业就毁于一旦,所以你势必要干出一番成绩。无论如何,都要侯府利益在前,其他皆排在后,明白吗?” 皇帝是上位者,也是长辈。 他的话,让谢玦感到了有喘息不过来的压力。 除却皇帝,还有那已经离世多年的父亲留下的无形压力。 恢复了记忆,回到了金都,便代表着要撑起整个永宁侯府,还有不能辜负圣人的期许。 他一头扎进了军中,为了早日建下功绩,也为了减轻对父亲愧疚。 等他进军中一个月再回来之时,才方知妻子小产了。 也才知道自回了金都之后,他到底有多忽略了妻子。 可这时回过神来,却已经迟了,她好似越发的不爱说话了,也变得闷闷不乐了。 谢玦寻到了祖母,态度强硬的表示妻子只能是翁氏一人,日后的子嗣也只能是她所出。若是祖母不喜,他这个做孙儿的也不能如何,但往后会让妻子少些到祖母面前。 又提出待妻子从丧子之痛走出来,也等他安排她回去一趟云县散心后,希望祖母能把掌家权交到妻子的手中。 老太太本就对痛失曾孙一事有愧,便只能顺了孙子的意思。 谢玦还未来得急陪妻子,圣人便派他去洛州把穆王护送回金都。 此去一个余月,在登高节那日赶了回来。 与妻子一同去了明国公府的登高宴。 宴席才开始,谢玦身形微微颤了一下,石琅上前劝:“侯爷受了那么重的伤,到国公府露了脸便可,若是待到宴席结束,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侯爷受了伤。” 谢玦除却脸上有一丝苍白外,看不出半点的虚弱,显然在强撑。 他抿唇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在湖心小亭看到了妻子的身影,肩胛骨处被利剑穿透的痛楚强烈得很。 他咬了咬牙,嘱咐:“我一会离去,就说我有急务,再者不要让娘子与老夫人知晓我受了伤。” 说着,便转了身,离开了明国公府。 到了马车之上,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强忍着疼痛,另一手用力抓住了车窗,手背青筋凸显,额头也溢出了一层薄汗。 回了侯府,他便让下人把一些换洗的衣物送到了东厢。 为了圆得过去,他也吩咐人搬了几趟书籍和折子去东厢,还吩咐了下去,说他的公务繁忙,近期便不要来打扰了。 吩咐下去后,关上房门,谢玦脱去了上杉,露出了包扎着的肩膀。 伤口又裂开了,几乎把整块纱布都染红了,若是再在明国公府久待一刻,便谁都瞒不住。 他也不想让任何外人知道他受了伤,但凡他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只怕外人更会看低了侯府。 正要换下纱布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谢玦立即把衣衫拉起,遮住了受伤的地方,眼神瞬息警惕的问:“谁?” 石琅出声:“是属下。” 谢玦眼中的警惕消去,把拉上的衣衫又拉了下去,淡淡的道了声:“进来吧。” 石琅推开了门,端着一个放折子的匣子走了进来,看到侯爷那被血染红的纱布,他面色一变,劝道:“侯爷,若不然还是随便找个借口请个大夫来瞧一瞧吧?” 谢玦抬起淡眸瞧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暗暗咬牙把纱布解下。 石琅明白了那眼神,也不再劝了,忙上前帮忙。 把纱布解开后,那还没愈合,血肉外翻的窟窿便露了出来。 伤口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直视。 石琅仔细擦了伤口,抬头看了眼侯爷,侯爷脸色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便是额间都是一层薄汗,却依旧冷抿着唇,没有哼半声。 擦拭了伤口后,石琅把装折子的匣子打开,里边赫然全是伤药。 把金疮药取了出来,洒在伤口上边后,静待了一会才用纱布包扎。 包扎伤口时,石琅提醒道:“回来前看的大夫说了,以侯爷的身子骨,若是没有起高热,只需要静养三四日,这期间不能随意走动,若是起了高热就得休息七八日。匣子中的小包是大夫开的退热散,若是侯爷起了高热,便用清水冲服,一日两服。” 谢玦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石琅包扎好后,便退了出去。 谢玦便也就躺着休息了。 从白日睡到了深夜,谢玦脸色通红,额头全是汗水,便是身上的寝衣也全被汗水汗湿了。 谢玦睁开双眼,撑着床板做了起来,缓了一会后,才缓缓下床。 他把石琅送来的匣子打开,从中拿出了退热散,翻开油纸后倒入杯中,再在杯中斟入了一杯清水搅匀。 搅拌散开后,端起一饮而尽。 脱下汗湿的衣物后,简单地擦了擦身上的汗,换上了一套干爽的衣物。 做完这些,脸上苍白无血色地走到窗旁,推开了窗牗,往主屋的方向望去,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头疼欲裂后,才关上窗牗,转身回了榻上。 谢玦这一休养就是好些天,为了不被妻子与祖母瞧出端倪,他便出了屋子,与她们用了晚膳。 用了晚膳,从老太太的院中出来的时候,谢玦看了眼沉闷的妻子,开了口:“待年后,我让人送你回云县住一段时日。” 翁璟妩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他,眼中有那么一瞬的惊诧,略一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个“好”字。 应了声后,转回头,继而低垂着头缓步回褚玉苑。 谢玦沉默了一下后,说:“散散心,孩子往后也会有的。” 提起孩子,翁璟妩暗暗的撰了撰手心。她如今这般,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孩子的问题了。 金都,乃至永宁侯府这个地方,都让她厌倦不已。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或许,唯有三年未有孕这个合适的理由,才能让他把自己休离了。 可现在才一年,还有漫长的两年,这两年里有没有意外都说不准,更别说休离了。 不喜她,只是好感,更只是责任与报恩,还何必要维持着这婚事? 夫妻二人一路无话的回了褚玉苑。 对他心寒的翁璟妩,已经不在意他究竟是回主屋还是去东厢了。 …… 年底,谢玦要筹备春猎时的阅兵,是他掌管骁骑军来至关重要的一步,皇帝也不允许他有半点的差错。 他连喝口水和上茅房的时间几乎都是挤出来的,但每个月却还是抽出时间回府。 他想让妻子早些怀上第二个孩子,早些时候忘却第一个孩子带来的伤痛,所以每回回来,都不会错过与她同房。 但过了数月,孩子还是没能怀上。 出了春猎后,骁骑军的实力有目共睹,谢玦终于可松一口气了,天气逐渐暖和,他安排了船只与随行将士护送妻子回云县。 金都离云县几千里,往返都得花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接管骁骑军还不足一年,满朝文武都盯着他,他也不敢松懈,今年只能让她先行回去,待明年再与她回去。 妻子四月回的云县,直到八月他让人送信去云县,九月她才回来。 回了云县那么几个月,她似乎又恢复了一些鲜活的气息。 谢玦想,或许过了年节,可让人把岳母接来金都与妻子聚一聚。 转念一想,他们成婚两三年,好似都在聚少离多,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好似越发冷淡,也越来越远了。 谢玦思索着他们之间或许要有一些改变。 可才有这个想法之时,英娘便寻来了。 谢玦自负的想着,等处理了邕州贼寇,打了胜仗后,他便不用再那么拼命了,到时候他再回来与她解释,与她好好过日子。 但,他死在了那场本以为没有悬念的战事上。 他甚至还没有与她解释英娘母子的事情。 谢玦的游魂跟随者护送棺椁的叛军回了金都,回了侯府,再见到妻子,已是天人永隔。 哪怕对那诬陷自己的英娘恨红了眼,想要与妻子解释,但却全然无济于事。 那时谢玦便想着,若是让他重新再来一遍,他定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若是再次忠义两难全,那他便多倾向“义”多些。 不会再为了什么侯府荣耀,也不会为了减轻对父亲的亏欠,更不会为了不辜负皇帝的期望,而忽略了至亲之人,把命都拼在了战场上。 可,似乎一切都晚了。! ( 第122章 一二二章 谢玦死了快五年了,尸身都已成白骨,但他却以游魂的姿态也陪在妻子身边快五年了。 他对妻子的感情也在这四年的相处中日益增长。 谢玦看着妻子从脾气温柔,什么也不懂的新寡,磕磕绊绊的成可能起了整个侯府主母后,感叹——原来,不仅仅只有他才能撑得起这侯府,她也能。 但比起侯府的空壳子,谢玦更想看到她离开侯府,回去云县陪在她父母身边。 如此她才能快乐。 但她若离去,往后便与他再无关系了。 她或会一辈子不嫁人,也或会改嫁他人。 谢玦心头泛涩,很明白便是在意也无济于事。 谢玦站在亭子边上,望着在亭中摇着小团扇看书的妻子,这美景好似一幅唯美的画卷一般,他嘴角不禁微微勾了勾。 这时,明月从院外进来,与翁璟妩道:“主母,宝安县主来了。” 翁璟妩放下书卷,吩咐繁星:“让人准备茶水和糕点。” 又看向明月:“把宝安县主请到院子来。” 明月应声,然后去请。 宝安县主从院外走近。 宝安县主身着群青色与红色搭配的一袭艳丽襦裙,比起早些年明艳张扬了许多。 谢玦看向宝安县主,微微蹙眉,他倒是听说了,宝安县主与丈夫分居两地,而她在府中养了好几个面首。 与谢玦而言,尚在婚中,女子养面首与男子纳妾同理是德行有亏,并不可取。 他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这宝安县主竟与妻子开始互相往来了。 若是旁人来寻妻子,谢玦自是会回避,只是这宝安县主,不得不让他警惕。 果然…… 还没说几句话,那宝安县主压低声音道:“翁娘子,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夜里总有那么几宿孤枕难眠,若是枕边没个暖心人,可如何是好?” 翁璟妩眉眼微微挑了挑,约莫知道了她的来意,却佯装不知的反问:“县主可是劝我自请离开侯府,改嫁他人?” 宝安县主一笑:“自然不是,这偌大的侯府就翁娘子最大,荣华富贵在手,何必自离?不若与我一般,养上一两个俊美的清倌来排忧纾解,不就胜似神仙日子。” 谢玦目光冷厉的盯着宝安县主,眼底有寒意迭出。 他可接受阿妩改嫁,却独独不能接受她不清不白与旁人苟且。 如此作为,不仅会成为别人口中调笑的谈资外,往后她就是遇上了心悦之人,那人也会因此而心中有刺,又怎能对她全心全意? “翁娘子别急着拒绝,不若先见一见那些年轻的小哥儿再做决定也不迟。” 翁璟妩无奈笑,道:“宝安县主是好意,但我这人比较古板,可能接受不了,还请县主饶过我吧。” 她若是养面首,不是怕对不起谢玦。她只是怕她突破了这个底线之后,她已不再是她了。 且再说阿爹阿娘,她往后也不能再坦然的与他们相处,心中总会有嫌隙。 若是让他们知道后,恐怕情分也会被消磨。 为了一时欢愉,一时的放纵,而与最亲的人生出难以修补的嫌隙,得不偿失。 宝安县主以为她在意别人的看法,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男人三妻四妾怎就行,我们女子怎就不能三夫四妾了?” 翁璟妩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想起为朝廷捐躯的谢玦,虽然对他有怨,但还是为他说了一句话:“旁人我不好说什么,但我那亡夫我是知道的,他这人是不会三妻四妾的。他都能如此,我又怎么在他死后给他抹上污名呢?” 提起这事,宝安县主忽然问道:“对了,那英娘可还在闹腾?” 翁璟妩摇了摇头:“我派人调查过了,从她那儿子口中知晓,他的父亲为了救他们母子二人丢了性命。” 宝安县主眼眸一睁:“这人,比我做得还狠,起码我与我那丈夫互不打扰,各玩各的,可这女人不仅愚蠢,还自私自利,好歹亡夫也为了她豁了性命,她倒好,竟却让亡夫的儿子认别人做爹?!” 翁璟妩笑意淡了下来,说:“罢了,不说她了。” 宝安县主也就没有提起那英娘,再三劝说后,见说不动她入伙,便也就作罢,起身告辞了。 走之前,宝安县主嘟囔道:“明明是大夏天,为何我方才会感觉背脊发凉?” 说到这,又笑着调侃道:“莫不是我方才与你说那些话的时候,那去了多年的永安侯在一旁瞪着我,所以我才觉得冷?” 一旁冷着脸等着她离开的谢玦:…… 翁璟妩笑道:“县主便莫要开这等玩笑了。” 送走了宝安县主后,翁璟妩不禁转身看向身后的院子。 站在她身旁的谢玦无奈一叹:“阿妩,我在这……” 可惜,她听不到。 翁璟妩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只觉得好笑。 他早死得透透的了,又怎么可能出现呢……? 只是看着满院盎然,花红树绿的漂亮景色,她却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翁璟妩意识到不能在这座荣华的府中消耗了一生。 她顶多再待个十来年,待过继了个孩子,把他养到十五岁,她便离开侯府,回云县那个能填满内心空虚角落的地方,安养天年。 正思索间门,下人忽然跑了过来,说是二房嫡长子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还是个男孩。 早先说好了,第一个男孩,便不过继了,若是生下第二个男孩的话,便过继。 听到这话,翁璟妩脸上露出了笑意。 谢玦望着她脸上的笑意,也知她想离开侯府了。 只是她不是任性的人,她从接管侯府后,便不会随意抛下。 只是,这个侯府看着华丽,看着光鲜,他却知不是她想待的地方。 等二房孩子白日后,便会过继到翁璟妩的膝下,成为永宁侯府的世子。 在过继前一宿,翁璟妩辗转难眠,便起了身,去给谢玦上香。 谢玦望着妻子给自己上香,虽然奇怪,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早已经习惯了。 妻子上了一炷香后,便道:“等过继的孩子到了束发的年纪后,我也不留恋侯府主母的位置,会请陛下收回诰命,离开侯府,从此与你们谢家再无关系。” 谢玦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倒是没有什么不愿的。 再者他现在哪怕不愿,也没有半点办法,还不如就让她离去。 只是他不知,她离去后,他又何去何从。 或是,他能等到她的百年之后,与她再见上一面…… 想到这,谢玦狭长的眸子微微泛红。 他只希望,与能她再见一面。 是那种,能互相看得见,能听得到声音,更能触碰到她的那种见面,就算是灰飞烟灭他也愿意。 察觉到自己又逐渐偏执起来的,谢玦缓缓闭上了眼,缓和这种危险的情绪。 正缓和着情绪的时候,室内的烛火突然忽暗忽明,谢玦睁开了眼,便见室内的白色高挂的帘布被吹得飘晃。 可这门窗紧闭,怎会有风? 谢玦眼底浮现疑惑之色的时候,妻子便被吓到了。 她甚至以为是他吓唬她,留下一句“我为你守寡五年,也够了。”就匆匆逃走了 谢玦左右观察了一眼,并未发现什么端倪,他纳闷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回房。 只是,很快,谢玦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离不开祠堂了。 他的意志也在慢慢的消散。 在全然消散之前,谢玦反倒越发的坦然。 也好,不用再寂寞的以游魂的姿态在这虚空存活着,也挺好的。 只是,他最舍不下的,是阿妩呀。 在谢玦闭上双眸的同时,他也在屋中消散了,犹如灰飞烟灭。 翁璟妩做了梦,从梦中醒来,撑着床坐起。醒了一回神后,正要起身略过外侧的谢玦下床时,谢玦也醒来了。 他问她:“怎么了?” 翁璟妩说:“我做了个梦,然后觉得口渴,也就醒了,就想着去喝口水,顺便去看看澜哥儿与滢姐儿。” 谢玦坐了起来,有长发自然垂落到肩头,一身黑色丝绸的寝衣贴在他的身上,把他那精壮的身材完美的展现了出来,便是胸口前的那两处小点也是若隐若现。 这寝衣如此勾人,自然不是谢玦选的,而是翁璟妩选的,她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让他以前说她穿绸缎的寝衣不正经,那她现在便让他也一块不正经。 谁知谢玦穿着觉得舒服,竟还说让人多做几身。 就,很气人! 谢玦道:“他们兄妹二人正酣睡着,别吵他们了,早上我再陪你找他们。”说着,他下了床:“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水。” 翁璟妩也就没下床,盘坐在床上等着投喂。 谢玦去外间门倒了两杯茶水,转身便看见她眼巴巴地等着自己,谢玦眼中有笑意倾泻而出。 端着茶水入了里间门,递了一杯给她。 翁璟妩接过茶水,浅抿着喝完了,然后把杯盏还给他。 谢玦把两个杯盏放回到了外间门,去而复返坐回床上,把她拥入了怀中,问她:“你梦到了什么?” 翁璟妩打了个哈欠,说道:“梦到以前的事了,仔细想想,你的嘴巴可真的像是钉上了锁似的,就是会开口,却还是不会说话,难怪我会怨你。” 谢玦诚恳道:“是我的错,往后我会多像穆王学学怎么说话。” 翁璟妩轻摇了摇头:“你别了,人家就是那性子,就你沉闷的性子还学他说话,怪不伦不类的,总归你以后别说话总是说一把藏一半的就好。” 谢玦式反省道:“都怪我以前混账,让你一口气憋了那么多年。” 不说还好,一说,还真的又有那么点气了,她暗暗地在他腰间门寻了较软的地方掐了一把。 “知道便好。” 依偎了一会后,她想起梦里的上辈子,她又说:“你说,你若是那时没有战死,我们之间门又会如何?” 谢玦道:“我只在意往后,上辈子的事情我已不在意了,但你若问起了,我自是会认真回你的。” 他想了想,说:“我原打算建功回来与你解释后,再拉扯岳父一把,然后放一放军务,多陪一陪你。” 翁璟妩想了想,若是那样的话…… “没准时间门够长,你我之间门的误会便会慢慢解开,最终相濡以沫。” 谢玦低下头,埋在了她的颈窝之处,低声道:“于我而言,现在的日子就很好,所以我不会去惋惜上辈子。” 翁璟妩觉得脖子痒,推了推他:“你别不正经了,我困着呢。” 谢玦却抱着她,在她颈窝处低喃:“你不困的,你刚刚还说要去看澜哥儿和滢姐儿。” …… 他还成了她肚子的蛔虫了不成? 还知道她困不困? 翁璟妩一想到他做了五年游魂,孤独了五年,多少有些于心不忍,说:“那我允你一回,就只有一回呀……” 谢玦身体已经往下滑,声音越发含糊不清:“嗯,都听你的。” 既然只允一回,那他便拉长些战况再鸣金收兵也是一样的。 翁璟妩全然不知他看那么多兵书,最终竟把兵法也用在了她的身上。 等她反应过来,恨不得把他给踹下床了。 天色渐亮,屋内有铃声响起,下人也麻利地准备好了水送进了耳房。 翁璟妩沐浴出来时候,儿女已然在了屋中。 谢玦抱着滢姐儿,澜哥儿则乖巧的坐在一旁,有滋有味的吃着比他脸还大的饼。 父子二人看向她,都朝着她露出笑意。 翁璟妩也回以盈盈笑意,缓缓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心下每一个角落都被他们填得满满当当的,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空隙。 【完】! (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