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重生后我养了五个权臣》 第1章 死嫁后重生了 盛夏黄昏,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穿过喧嚣的长街。 喜乐奏得锣鼓喧天,红鞭炮噼里啪啦放个不停,瞬间把所有路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奇的是花轿前头并无新郎迎亲,送亲的这支队伍的人还个个都哭丧着一张脸。 紧跟在花轿边上的小丫鬟一抹眼泪,一边同里头那新嫁娘说:“主子,您再撑一会儿!马上就到丞相府了!” 半躺在花轿里的秦灼轻轻一笑,嗓音虚弱道:“这样好的日子,哭什么?” 她自知大限将至,回看自己这辈子大起大落,混了十多年名利场,经过商、打过仗,除过奸佞、调戏过丞相,敢让龙椅换帝王。 旁人都说秦灼以女子之身受封侯爵,堪称传奇,哪怕无人敢娶还短命,也值了。 秦灼原本也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亏,可临死前想起年少时那无缘无故悔婚、还间接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冤家对头——如今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晏倾,这最后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垂死病中硬是爬起来穿了嫁衣,坐上花轿去丞相府再气晏倾最后一回。 她想着自己快死了,还能让姓晏的也不好过,心里还有点高兴。 只是秦灼到底是快油尽灯枯了,躺在摇摇晃晃的花轿里,颠簸得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到了!到了!” 随着丫鬟叫魂似得的喊声,花轿停在了相府门前。 外头人声鼎沸,脚步嘈杂,可奇怪的很,秦灼都快魂不附体了,却还能从中听出那个人的脚步声。 晏倾来了。 无形中一股寒气随之而来,周遭看热闹的众人悻悻地喊了声“晏相大人”,不约而同地退后了十步远。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 秦灼强撑着睁开双眼,看见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掀开了绯红的轿帘,清冷俊逸的丞相大人长身玉立于花轿前,面无表情地对上了她的视线,嗓音寒凉道:“你还没折腾够?” 晏倾今日没穿朝服,一身雪白的卷云纹道袍,墨发只用檀木簪子束着,身后漫天晚霞红似火,越发衬得这厮人如美玉、飘然出尘,半点看不出他是大兴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第一权臣,反倒像个误入浊世的神仙客。 秦灼打起精神,凝眸看了晏倾片刻,没能从他脸上找到自己想看的恼怒之色,反倒从对方如墨般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面无人色、形销骨立,哪怕身上嫁衣艳艳,也无法给垂死之人增色半分。 真丑。 秦灼嘴角勾起了一丝自嘲的弧度,缓缓朝眼前人道:“恭喜晏相。” 晏倾只是微微皱了眉,并不接话。 秦灼也无需他搭茬,自顾自道:“我向皇上讨了赐婚的圣旨,原本想着无论如何要在咽气前进晏府大门……” 她说着艰难缓了一口气,才嗓音嘶哑继续道:“即便是我今日就死了,也要你为我披麻戴孝……谁叫你欠了我的?” 晏倾听到这里,原本没什么表情的俊脸霎时沉了下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还病着,为何不遵医嘱……” “可我现在看见你这样,忽然觉着。”秦灼虚弱地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觉着、为那么一桩孽缘同你争锋相对了半辈子,很没意思。” 晏倾一时无言以对,墨眸的神色越发复杂。 “算了。”秦灼重重地咳起来,视线变得越发模糊。 人知道自己快死了,心境反倒平和起来,想想晏倾同她退亲之后,也没对别的姑娘动过情,成日里一头扎进国事里,稍稍得空就醉心于问道修佛,可见这人天生是个孤寡命。 “算了……”秦灼又重复了一遍,强撑着抬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晏倾搭在轿门上的手推开,独自瘫倒在花轿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绯红的轿帘随之落下来,将两人隔绝开来。 站在轿外的晏倾是何反应,众人乱哄哄地说什么,秦灼都无法得知了。 她意识即将消尽时,越想越后悔: 若能重来一回,我再也不和这姓晏的纠缠了! …… 秦灼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在无边黑暗里追逐着远处一点微光不断地走着,恍恍惚惚间听到了有人在争吵。 尖锐的女声在屋外叫嚣着:“秦大郎!张员外的意思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要么还钱,要么把你女儿嫁给他做妾!” “你轻点声。”男子压低了嗓音,恳求道:“我家阿灼还在屋里睡着,你莫要把她吵醒了,她脾气大,若是闹起来你也讨不到好。” 对方嗓门更响了,“闹一个我看看!你们父女都被秦家扫地出门三年了,全靠到处借钱才没冻死饿死,她还当自己是秦家大小姐呢?” 秦灼迷迷糊糊的,竟听到了她那去世十几年的爹——秦怀山的声音。 她心下正奇怪着,缓缓睁开眼,就看见屋檐上漏下来一滴雨水,好巧不巧地落在她眉心上。 雨水冰冰凉凉的,瞬间就把还分不清是梦是醒的秦灼惊醒了过来: 我不是死了吗? 这里是…… 秦灼掀开旧棉被起身下地,站在房中央环视周遭,昏暗的屋子里只有这么一张破木床,床头放了两口箱子,里头乱七八糟堆着些旧衣物,再边上就是窗纸破了小半正漏风的窗,窗边摆着一张掉了漆的梳妆台。 这是她十几岁时祖父祖母去世,被族亲算计赶出秦家后住了好几年的破瓦房。 难道是重生了?! 秦灼想着自己非但没死,还回到了年少时,一时间心中又惊又喜。 眼下父亲还没被人害死,很多事都可以改变,一切都还来得及! 而此时,外头吵得越发厉害,大嗓门的女子喊:“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秦灼顾不得多想,顺手从梳妆台上拿来一条红绳,一边把散乱的长发扎了个半髻,一边往外走,“什么债这么天经地义?” 第2章 重回年少落魄时虐渣 屋前众人闻声,齐齐转身看了过来。 五月初夏的清晨,大雨初停,淡金色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了容颜明艳的少女身上,红头绳与乌黑如墨般长发一起被风吹得翩翩飞起,哪怕粗布素衣也难掩人间惊鸿。 “阿灼,爹爹这次没借银子……也不会答应让你去张家做妾、我……” 秦怀山这会儿见秦灼被吵醒出来了,生怕被女儿嫌弃,连忙走上前想解释偏偏嘴笨不知从何说起。 一瞬间又羞又愧,涨红了一张脸。 “爹爹莫慌,有我在。”秦灼语调温柔,抬袖拭去了秦怀山头上的汗水。 她这个爹啊,从前是富户秦家的养子,锦衣玉食不愁吃穿,最是与人为善。可人善被人欺,自从三年前他那养父母双双去了,秦家的族亲为占家产,寻了由头把他这一房的人都扫地出门。 刚一出事,秦灼他娘就把他们仅剩的金银细软全都卷了跟人跑了,只剩下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秦怀山这人,不和族亲争家产,说得养父母多年照顾已是幸运至极,怎能让他们死后不得安宁。不怪妻子卷款和人私奔,说人家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是缘分已尽,没什么可说的。 他落魄了,也是个讲礼知耻的人,因此吵架从来吵不过别人,被赶出家门之后受苦受罪也能平心静气,回回都被人欺负,还说吃亏是福。 可当了十四年秦家大小姐的秦灼完全不同,她自小飞扬跋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朝落难,哪里受得了这气,谁敢嘲讽她、她就跟谁吵,别人敢动手她就敢动脚,不肯吃半点亏,也恨上了父亲的弱懦无能。 父女两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秦怀山原本以为秦灼今天出来肯定又要发脾气了,忽然听到这么贴心一句,眼眶都红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讷讷地又喊了一声,“阿灼。” 秦灼给父亲擦完汗,朝他笑了笑,以示安抚。 她回头就看见年过五十还浓妆艳抹的王媒婆站在几步开外,身后还跟着四个打手模样的小厮,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秦姑娘大喜啊!”方才同秦怀山叫嚣的王媒婆立马挤出了满面的笑,迎上前来。 “哦?”秦灼也笑,“难不成你今儿要给我送银子?” 王媒婆早听说秦灼气性大,触了这位姑奶奶的霉头轻则挨骂重则挨骂,所以才特意多带了几个人来壮胆,此刻见她眉眼含笑很好说话的样子,心想着这大小姐应当是穷日子过怕了。 那今天这事就好办。 王媒婆心下松了一口气,笑道:“不是我,是南巷的张员外。他呀,看中你了,要娶你做张家第十三房小妾。张员外说只要你点头啊,就把你爹先前欠了张员外的债也一笔勾销!” “我家员外就是这么说的!”王媒婆身后四个打手似的家丁异口同声地附和着,齐齐走上前来。 大有秦家不答应,就直接硬抢的架势。 大惊失色的秦怀山连忙挡在了女儿身前,“我家阿灼自幼同晏家公子有婚约的,怎么能给别人家做妾。” 他是整个永安城出了名的好脾气,今天却为女儿炸了毛,“欠张员外的,我会想办法还的,你们别打我女儿的主意!” “你还?你拿什么还?”王媒婆翻了个白眼,“你都被秦家赶出来了,但凡是兜里还有点银子,三年前你娘子怎么会跟别人跑了?” 这人嗓门奇大,把街坊邻里都招了过来。 众人围在柴门前议论纷纷,一个个地看热闹不嫌事大。 隔壁的李大娘扬声道:“还记着你女儿同晏公子的婚事呢?也不看看你都落魄成什么样了,要是晏公子想娶你女儿早就来娶了,哪会拖到现在!” 晏家那位贵公子,才华出众,十三四岁便名满江南,如今到了十九岁正该娶妻的时候,相貌越发清隽俊美,满城闺秀都把他当做了心中贵婿首选,与这秦家弃女简直是云泥之别。 偏偏这姓秦的父女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仗着多年前定了婚约死死抱住了这人人都想要的贵婿不肯放,怎么能让人不恼? “就是嘛。”王媒婆赶紧地见缝插针,“张员外家财万贯,他能看得上你啊,是你的福气!你还不赶紧趁着年轻貌美去张家享福!” 秦灼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终于想起了这是自己十七岁那一年,被好色的张老头逼婚的事儿。 前世她那暴脾气,听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之后,一声不吭就进厨房拎了把菜刀出来,架在王媒婆脖子上,恶狠狠地说:“你再逼我一个试试?” 这架势一出,自然没人敢再说一句,王媒婆等人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那时候的秦灼还觉得自己挺能耐,可后来王媒婆这几个逢人便说她有失心之症,时常砍人伤人,数日之后秦灼被卷入命案之中,这些流言就成了定她死罪的重要证词。 重来一次,决不能那么莽撞,被人反咬一口了。 打蛇先打七寸,杀人不如诛心。 能动口就不要动手。 秦灼心下默念数句,伸手按住想同人争辩的秦怀山,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语调如常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城南那位张员外今年八十高寿了吧。” 王媒婆做缺德事不免心虚,嘴硬道:“八十怎么了?我看你是年少不知老头好,错把少男当作宝……” 秦灼唇角扬起一抹冷弧,一步步逼近王媒婆,“逼人做妾,天打雷劈。毁人姻缘,千刀万剐。” 后者被她逼得颤巍巍地往后退,脸色都白了。 秦灼负手而立,含笑问了一句,“我瞧你这些年没少干缺德事,不怕折寿吗?” 王媒婆脚下一崴,一屁股坐在地上,这片刻功夫已经是面色泛白、冷汗淋漓。 这、这姑娘不哭不闹,却句句一针见血,比发脾气耍狠更可怕。 秦怀山和围观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都忘了出声。 秦灼抬手把飘到眼前的红头绳拨到背后,转身看向另一边,笑盈盈地喊了声:“李大娘。” 后者一听就心道不好,可惜这会儿想溜也来不及了。 只听得少女徐徐道:“你女儿喜欢晏倾,就让她自己想办法嫁到晏家去。这一天天的,总瞧我不顺眼动不动就来踩一脚算怎么回事?” “胡说!没有的事!”李大娘一边争辩着,一边羞愧而逃。 秦灼懒得管那么个跳梁小丑,笑着摁了摁指节,正打算送客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晏公子!晏公子怎么来了?” 第3章 数着银票骂薄情郎 周遭众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这晏公子来这做什么?” “不是说他看不上秦家姑娘吗?” 秦灼回眸看去,只见几个身着褐色窄袖衣衫的年轻小厮走在前面开路,将门前围观的人群疏散至两旁,给来人让出了一条路。 晏倾还是十八九岁少年模样,身着白衣,腰悬玉坠,缓步行来时衣袂翩,远看是身姿挺拔,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走近了,再一看少年面无表情,迎面便能察觉到这人自带寒气,浑身都带着“拒人千里”四个大字。 隔世再见,秦灼看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其实已经想不起自己以前究竟喜欢晏倾哪里了。 那些嘲讽秦灼嫁给晏倾是痴心妄想的人好像都忘了,她的祖父祖母和晏家长辈是世交,自小给他们两人定下的婚事。 她与晏倾青梅竹马,数年同窗,少年在旧日春风里给她唱过蒹葭,她曾在晏倾年少痛失双亲时,跑到晏府陪他跪灵堂办丧事撑住岌岌可危的产业,珍之重之地说要给他一个家。 她喜欢晏倾喜欢地人尽皆知。 可晏倾对她的喜欢,却只有年少懵懂时,那流光一瞬。 秦灼仔细地想了想,自从她十四岁被赶出秦家后,这三年间就没怎么见过晏倾了。 直到她被张家老头逼着做妾的这一天,晏倾来了。 秦灼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欣喜若狂,以为所有的苦难都到头了。 可事实恰恰相反。 少年依旧锦衣玉貌,却不再近前,只站在门外,清冷疏离地对她说:“秦灼,我来退婚。” 对那时的秦灼来说,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她疯了一样抓着晏倾的衣领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晏倾用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嗓音冷淡道:“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这辈子都不会娶你。” 十七岁的秦灼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年少时倾心相对的人能那样绝情。 所以死都不肯答应退婚,晏家送银票她当初就撕,送东西她全砸得稀巴烂,因为同这厮在退婚时闹得太难看,以至于数日后晏家被人血洗满门,永安县令以“秦灼对晏倾因爱生恨,反目成仇,作案动机明确”为由,直接就派人把她捉拿入狱,判了死罪。 秦怀山为了替她翻案,到处奔走,稀里糊涂地就送了命。 若非奉旨南巡的皇长子恰巧路过永安城保下了秦灼的性命,她也得含冤而死。 如此深仇大恨,怎能不恨晏倾? 而如今重活一世,惨剧尚未酿成,秦灼现在看到晏倾,只想痛痛快快地同这人退婚。 绝不能再和晏家有半点瓜葛,让父亲白白送命了。 秦灼暗暗下了决心,正琢磨着这婚要怎么退才能给彼此都留点脸。 边上的秦怀山还以为来了救兵,喜滋滋地迎了上去,“晏公子,你来得正好。你快同他们说说,你跟我家阿灼是真的有婚约的。” 这话一出,门前众人都看向了晏倾。 晏倾面色如常,淡淡开口应道:“确有此事。” 秦灼闻言看向他,凤眸微眯。 “我就说我家阿灼同晏公子从前那样要好,晏公子肯定会来娶她的!”秦怀山激动得脸色涨红,又不能在外人表现得太急着嫁女儿,免得她以后被婆家轻看了。 秦怀山整了整衣襟袖子,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淡定地开口问道:“对了,晏公子今日来是……” “我来,退婚。”晏倾回答地很是平静,同说顺路来这看花没什么不同。 秦怀山脸上的笑凝固住了,气的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周遭众人听到这话议论地更起劲了。 瘫倒在地好一会儿的王媒婆也缓了过来,喊家丁来扶着起身,又趁机开始冷嘲热讽,“搞了半天,晏公子是来退亲的啊!” 秦灼一点也不生气,抬手拍了拍秦怀山的背,帮着顺了气,扶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低声道:“爹爹,你先歇着,我来。” 秦怀山丧气道:“晏公子都来退婚了,你做什么都没用了。” 秦灼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以示安抚,而后不紧不慢走到晏倾面前,“晏公子为何平白无故要退婚,总要说出个由头来吧?” 晏倾微微皱眉道:“山鸟与鱼不同路。” “这话不错。”秦灼点了点头,“你我确实不是同路人。” 别说前世她与晏倾反目成仇后,几经生死各登高处,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女侯爷,一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监国权相,私怨难解、政见不合,注定要殊途。 单看眼下,他们就已是贫富有别,门不当户不对了。 只怪前世的自己一听晏倾说要退亲就气疯了,又哭又闹的,丢尽了颜面,也把两家的往日情谊都消磨殆尽,其实大可不必那样的。 晏倾看着从容点头的少女,一时无言以对。 秦灼沉吟片刻的工夫,心思微动,把晏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越看越觉得这是头待宰的肥羊。 她家中此时一贫如洗,不趁着退婚晏倾这里狠狠敲一笔都说不过去。 秦灼眼帘微垂,顷刻间便换了一副面孔。 她脸上带着七分伤心,三分委屈,柔声对晏倾道:“既然晏公子执意要退婚,我也不好再纠缠不休,只是这些年我对公子情根深种……” “一千两。”晏倾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不等她说完便抬手示意一旁的小厮递上了一叠银票。 秦灼眸色发亮,连忙伸手接了过来。 可转头一想,觉着这人给银子这么干脆,应该还能再敲一笔。 于是,她委委屈屈地望着晏倾,继续道:“难以自拔……” 晏倾难以直视般闭了闭眼,再次抬手示意小厮:“给她。” 秦灼又拿到了一叠银票,觉着对晏倾还可以再来一记重击,抬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去抱晏倾,拉长了语调道:“恨不能……” 少年脸色微白,仓皇往后退了两步,活像个被恶霸调戏了的良家妇女,气的眼尾都泛红了,还故作镇定地冷声道:“秦灼!适可而止!” 秦灼瞧他这样,只觉得好笑。 她摇了摇头,一边数银票数的飞起,一边假装叹气:“君虽薄情我有情,奈何痴心总被无情弃啊!” 晏倾站在两步开外将少女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心口憋闷极了。 “秦灼。”他冷冷地喊了她一声,面无表情地说:“你数着银票骂我薄情的时候,能别笑吗?” 第4章 我不喜欢晏倾了 “显然不行,姑娘我同你这桩孽缘总算是到头了,实在是高兴地忍不住笑啊。”秦灼这会儿听他直接说破索性不装了。 她抬手抹了一下鼻尖,瞬间把方才柔弱可欺的小模样扔了个干净,“而且,我爹爹常说,收了别人的银钱,是要给笑脸,说几句顺耳话的。” 晏倾被噎的哑口无言:“……” “晏公子,你且站好了,我给你说好几句好听的。”秦灼却大大方方地笑起来,眉峰轻扬,凤眸微眯,明媚不可方物。 少女拿着整叠银票的手轻拢,朝少年一抱拳,启唇后更是字字清晰: “愿你我缘尽于此,一别两宽,天涯各安。我祝公子前程似锦,此生美人环绕,儿孙满堂。” 晏倾听罢,一时间神色微妙,但还是双手交叠作揖还了一礼,“多谢。” 秦灼也不知晏倾是在谢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退婚,还是谢她吉言。 她想起了几日之后晏家被血洗的惨状,当即上前扶了晏倾一把,压与他低声耳语:“我看你印堂发黑,将有血光之灾,不如把家中下人都遣散了,去远处避一避。” 晏倾为了避开她的碰触往后退了一步,听到这话,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秦灼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只是好心提醒一句,信不信由你。” 片刻后,晏倾缓过神来,朝她微微一颔首,而后转身离去。 晏府几个小厮见状,急忙跟了上去,“公子!秦小姐同您说什么了,您看她像是见了鬼似的?” 晏倾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直到穿过人群,到了僻静处才开口道:“让账房给府上所有人多发一年的例银,这两日都遣散出去,一个不留。” “啊?遣散府里所有人……” 小厮们惊呆了,却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去办。 而此刻。 站在原地的秦灼却在琢磨着这婚退得给彼此都算留了脸面,她还给了晏倾透露了晏家将有大祸,日后他位极人臣,也该顾念几分往日情谊。 反正今事这事之后,晏家再出什么变故,祸事就不能落到她们父女头上了。 她心不在焉地拿着整叠银票扇了扇风。 偏生一旁的王媒婆还不死心,趁机开口道:“秦家姑娘,你这婚事被晏公子退了,左右是寻不到什么好亲事的,不如趁着还年轻貌美答应了张员外去做妾……” “我年轻貌美,还这么有钱,为什么要做妾?”秦灼手里拿着晏倾给的银票,笑得从从容容,怼人也怼得特硬气。 王媒婆话说到一半就被噎住了,关键是事实如此还没法反驳,真真是气死个人。 “你爹欠我家员外的可是一笔巨款!”一旁的张府家丁见状,连忙开口道:“晏公子给的这些,还不一定够你还债的。” 秦灼扬眉看向那人,“我倒是忘了问,我爹向张员外借了多少银子?什么时候借的?” 她手里这些银票虽然都是十两、二十两、五十两的小额银票,但是整整一叠,加起来少说也有两千,这家丁居然说还不够还? 秦怀山连忙解释道:“我没借,不是借……” 只是话刚说一半就被张府家丁打断了,“秦大郎这个倒霉催的,上个月在东市撞倒了我家员外,且不说医药费养身的银子,光是我家员外那件被撞破了的云丝锦袍子就够你卖身几百次的了!” 秦灼心道只是弄坏了一件袍子就被人逼着卖女为妾,这真是既心酸又可笑。 “是了是了!”王媒婆在旁边连声附和:“张员外那件袍子可是云丝锦的,千金一尺,尚且有价无市!” 秦怀山张口便要说自己会赔,结果话到了嘴边却被秦灼一个手势压了下去。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据我所知,云丝锦确实千金难求,偌大江南一年难出十匹,也正因为极其难得,所以只作御供之用,这张员外……” 少女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而后忽地话锋一转,“张员外穿的云丝锦是从哪儿来的?” 张府家丁闻言脸色都白了白,一个个都不敢吭声了。 秦灼抬脚踢飞了挡路的一块小石子,似笑非笑道:“私下买卖御供之物可是死罪,只怕这银子我愿意赔,你们张员外没命收啊。” “这、这……”王媒婆没曾想做个媒还能摊上这样要命的事,当即就吓得两腿哆嗦,话也说不顺溜,连忙扭头就跑,嘴里胡乱争辩着:“这事我可没掺和,我、我就是做个媒的,这么大的罪名和我半文钱的干系也没有啊!” 张府几个家丁见状也惨白着一张脸,连滚带爬地跑了。 门前围观的众人见没人能从秦灼这里讨到好,匆匆各回各家,慌忙散去。 “阿、阿灼,你、这可是张家的人啊!”秦怀山愣在原地,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家女儿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人赶走了。 他想了想,又忧心忡忡道:“张员外看上了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又被晏倾退婚了……” “爹爹不必担心。”秦灼笑着走到父亲面前,展开双臂抱了抱他,极其认真地说:“女儿长大了,以后我会保护您、孝顺您,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秦怀山红了眼眶,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好……好!” 他从前在秦家当养子时过惯了富贵日子,也没什么赚钱的本事,自打被秦家扫地出门,仅剩值钱物件也被卷跑了,这日子越过越艰难,外人讥笑,女儿的性情也越发乖张暴戾,时常同人起冲突,天天闹得鸡飞狗跳。 谁知她一觉醒来竟跟变了个人似的,懂事了,也知进退。 被退了婚,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反过来安抚自己。 秦怀山越想心里不是滋味,试图安抚道:“阿灼,你跟晏公子……许是真的没什么缘分,以后、以后爹再给你找个宽厚实在的夫家,不要图什么高门显贵,去小门小户过简简单单的小日子也挺好,爹只求你这辈子平安顺遂。” 秦灼心道我和晏倾何止是没缘分,不结成仇都算好的了,但是平安顺遂的日子哪里是嫁人就能求来的。 这辈子活成什么样,都得靠自己。 她在父亲满是忧虑的目光中,像是在做重大保证一般道:“爹爹放心,从今以后,我都不喜欢晏倾了。” 秦怀山心里也清楚真的喜欢一个人,哪里是嘴上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了,可他现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满是愧疚与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折腾了一早上,饿了吧?爹给你煮面去。” “好。”秦灼笑着应声,跟着父亲一道进了厨房。 秦怀山卷上袖子,在灶台前忙碌着,生了火烧上水,白雾袅袅把他笼罩其中,一身的人间烟火味。 秦灼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这一幕,渐渐地有了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独在异世飘零久,才知道什么富贵荣华、位高权重,都不如家人健在。 第5章 来了门新的亲事 没过多久,秦怀山端了两碗面上桌,推到秦灼面前的那晚卧了两个荷包蛋,他自己的那碗却是清汤寡水,只飘着点点葱花。 秦灼夹了一个荷包蛋给他,“爹爹也吃。” 秦怀山笑着说:“爹爹不爱吃荷包蛋,你吃吧。” 秦灼知道他不是不爱吃,而是家里实在捉襟见肘,他省吃俭用,不舍得多花费,不容拒绝地把荷包蛋放到他碗里。 她温声道:“今天晏倾来退婚给了两千两银子,我打算拿来做点生意,虽然没法让爹爹一下子过上挥金如土的日子,也不至于短了这些吃穿用度。” 秦怀山愣了一下,随即道:“好……听你的。” 他被热气熏红了眼眶,生怕被女儿看见埋头吃面,半天都没抬起来。 秦灼一边吃,一边同他说着屋子漏水要修一修,门窗看着也不太结实之类的家中琐事。 父女两相对而坐,把整碗面连汤带水都吃了个干净,说今天就从修漏水的屋顶开始。 秦灼身形轻巧,三两下就跃上了屋顶,秦怀山就站在 天公作美,满城乌云散去,放了晴。 父女两忙活了大半天,补完最后一片瓦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晚霞漫天红似火。 秦灼站在屋顶上伸了个懒腰,看见不远处十几号人随侍一顶轿子正往她家这边来,不由得挑了挑眉:“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来了一拨逼人做妾,一拨退婚的,竟还有一拨?” 站在底下底下扶梯子的秦怀山不知道她说什么,只怕她摔着了,连忙道:“说什么呢,你小心些,别摔着了。” “摔不着,我身手好着呢。”秦灼顺着梯子下来,拂了拂身上的灰尘,笑着同秦怀山道:“有客来访,爹爹还是招呼客人吧。” “客人?咱家哪会有什么客人?”秦怀山满脸诧异,刚一转身,就看见一顶软轿停在了柴门前。 十几号小厮婢女随行手里都抱着绸缎、锦盒等物件,左右婢女掀开轿帘,一位衣着富贵的白发老翁走了出来。 “顾世伯?”秦怀山惊了惊,连忙打开了柴门,上前见礼。 顾老太爷连忙扶了他一把,笑道:“老夫今日冒昧登门,还望贤侄不要见怪啊!” “哪里哪里,顾宏驾临寒舍,真是让我这破瓦房都蓬荜生辉啊!”秦怀山寒暄着请人进门喝茶。 秦灼站在墙边看着来人。 她依稀记得这位富甲一方的顾太爷名叫顾宏,和祖父祖母私交甚笃,在他们父女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明里暗里接济过几回,只是到底隔了辈,情义并不深,举手之劳能帮,屈尊降贵地到这破屋子里来看他们,就有点让人想不通了。 前世她没见过顾宏登门,此刻不由得揣摩对方的来意。 秦怀山把人领进了门,一大帮小厮婢女把整个屋子挤得满满当当,顾老太爷坐在了堂屋的竹椅上。 他说请人家喝茶,可家里别说茶叶了,连个像样的茶盏都没有,窘迫之时见秦灼还在远处站着,连忙喊了一声:“阿灼,快来给你顾家爷爷见礼。” 秦灼想着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按下心中疑虑,进屋拿白瓷碗倒了半碗清水递上前,道了声:“顾老爷万安。” 她大大方方地说:“家中无好茶,但这水是山中活泉接来的,入口清甜,回味有甘,您请用。” “好好好,几年不见,阿灼越发落落大方了。”顾宏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接过白瓷碗喝了一口水。 秦怀山缓缓坐在了一旁的竹椅上,满脸的疑惑,却不好贸然开口问长辈是为什么来的。 顾宏见状,笑道:“怀山贤侄,老夫这水也喝了,人也见了,那老夫就和你开门见山了。” 秦怀山连忙道:“顾世伯请讲。” 顾宏正色道:“老夫今日来,是想替家中那不成器的孙儿娉阿灼为妇。” 什么?! 饶是秦灼早就知道这位顾老爷无事不会登门,也想不到他竟然上赶着来找刚被人退婚的姑娘给孙儿当媳妇。 不过顾家那长子嫡孙顾长安绝非“不成器”三个字可以形容。 那可是才来永安城两年,便凭一己之力养活了满城青楼赌坊,令一众纨绔自愧不如的绝世败家子啊。 秦怀山也惊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可、可是……我已经不是秦氏的少东家,你我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这有什么?”顾宏笑道:“我顾家富甲一方,儿孙娶妻何须看权势?” 秦怀山又道:“可她刚被晏家退婚……” 顾宏打断道:“那是晏家小子有眼无珠!话说回来,阿灼从前对晏家小子用情颇深,这次退婚竟还能退的这样从容体面,这般气度雅量实在出乎老夫的意料,这么好的姑娘,是晏家不配。” 秦灼抬手摸了摸鼻尖,心道:感情这顾老太爷是因为她今日答应晏倾退婚才另眼相待的。 这可真是无心插柳。 不过真要算起来,这顾长安同她倒是有些缘分的。 前世秦灼被卷入晏家血案含冤入狱时,好巧不巧地同那姓顾的败家子狱友。 当时说是顾家败家子奸淫良家女气死了顾老太爷,被受害人的家人告上了公堂,堂上五十杀威棍打的他没了半条命,扔到牢里等死的时候,天天撕心裂肺地骂爹喊娘哭爷爷。 秦灼那会儿同他说省点力气吧,狱卒把咱两扔到这么角落的地方来,就没打算来送饭。整个大牢就这么两个怎么用刑都不认罪的人,饿死了刚好扣上畏罪自杀的帽子。 这位公子爷不信,结果没水喝没饭吃两天就撑不下去了,娇气地不行。 最后是秦灼割破手腕给他喂了血才把他的命保住,后来她快要渴死的时候,顾长安也用了同样的法子救她。 昏暗无光的牢房,两人连彼此面容都看不清的人,做了生死之交,拼命地想让对方多活一天,哪怕多一刻也好。 秦灼撑着一口气,等到了奉旨南巡的皇长子,翻案得救,听闻顾长安也没死,被判了流放千里,还曾派人去寻过,只是顾家万贯家财都被人占了去,这人也没了踪迹,还曾愧疚了许久,今朝重生,倒是可以早点去和这厮认识认识。 但是……想让她嫁给这厮? 那顾老太爷这份青眼,还真让人消受不起。 秦怀山也听过那位败家子的名声,自是百般不愿答应这门亲事,但是顾老太爷待他不薄,这拒绝的话不好说出口。 他犹豫道:“可是……” “别可是了,怀山贤侄。”顾宏抬手拍了拍秦怀山的肩膀,笑容满面道:“我就是看中了你家阿灼。更何况当初若不是晏家近水楼台下手快,那和阿灼定亲的就该是我家长安。” 秦怀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顾宏抢了先,“瞧老夫这记性,说了这么多话,竟把为阿灼准备的见面礼忘了。” 顾老太爷说着,抬手让随行而来的小厮婢女们都把东西放下退出去,而后起身道:“怀山贤侄啊,这婚事你再思量思量也无妨,反正你今儿不答应,老夫过几日再来,刘皇叔请军师还三顾茅庐呢,老夫想要个称心如意的孙媳妇,多跑几趟也应当。” 说罢,他便告辞了。 秦怀山尴尬地不行,搓了搓手起身相送。 秦灼想了许多,脑子飞快地转着,忽然间灵光一闪: 这顾老太爷哪里是找孙媳妇呢? 分明是家中无良将,求贤若渴啊。 管教败家子,也不是只有嫁他为妻才能管教啊! 教习什么的,既能赚银子,又能报答顾老太爷这几年对他们的照拂,还可以暂借顾家这颗大树乘凉,免去许多麻烦。 简直是一举数得。 她心下有了主意,连忙追上门去,朗声道:“顾老太爷请留步!” 第6章 新未婚夫是旧相识 “阿灼!”秦怀山见状,生怕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连忙出声制止。 顾宏有些惊诧,但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带了笑,“阿灼有自己的主意?” 秦灼道:“其实顾长安需要的不是媳妇儿,而是一个让他浪子回头,奋发向上的人。” 顾宏觉得这姑娘着实有趣,耐着性子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秦灼站在暮色里,凤眸含光,微微扬唇道:“秦灼斗胆,想和顾老太爷谈笔生意。” “谈生意?你把顾长安当做生意?”顾宏哈哈大笑:“你这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 秦灼扬眉道:“我能不能做好一个妻子这事还真说不准,但是催人奋进这事,我却是一把好手!” 上辈子她在苦寒之地操练三军,多少良才名将都是她手底下磨炼出来的,管教一个败家子自然也也不是什么难事。 秦灼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笑着补了一句:“眼下我正缺银子,他缺人管教,这不是正好?” 顾宏年近七十,笑起来满脸都是皱纹,慈爱道:“那小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当顾家的孙媳妇儿,老夫还会帮着你,若只是谈生意,老夫可就撒手不管喽。” 秦灼想了想,似是而非地补了一句,“若是顾老太爷,非要让我顶个顾家人的名头,那说我和顾长安是未婚夫妻也行,反正到时候他出息了,我再和他散伙便是。” “如此甚好。”顾宏想着这桩生事要是真成了,长安不再败家,若是没成,也能得一个顶好的儿媳妇,反正左右都不吃亏。 他当即拍板定下了,“那就以三月为期,若能让他奋发上进,老夫另有白银万两相酬。如若不然,你就得嫁给长安,做顾家的少夫人!!” “一言为定!”秦灼抬手要与顾老太爷击掌,“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无论我对顾长安做什么,您不能插手,府中小厮婢女一律都要听我的,不许再纵着他。还有,我要三日一休,月银百两,至于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顾宏抬手与她三击掌,笑道:“行!那就一言为定!” 这两人你来我往,顷刻间就把事情定下了。 秦怀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想要阻止都来不及,只能把秦灼拉到了一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知道啊。”秦灼笑意正浓,凤眸闪着细碎的光,“我刚谈成了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秦怀山急的上火,“以顾长安未婚妻的名义去做这种所谓的生意,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秦灼无奈地摊了摊手,反问道:“名声这东西,我还有吗?” 秦怀山顿时:“……” 顾宏在一旁看着父女两嘀咕,不由得开口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秦灼随即应了声,“今天!老太爷稍候,等我和爹爹再说几句话,就跟您一道过去。” 她说完,又低声安抚了父亲好几句,讲明利害,同顾家做这桩生意,总比被不知道哪天被张老头派的人绑去做妾要好些。 更何况顾家的生意遍布江南,刚好借着他家势头找些好赚钱的买卖,把手里这两千两放进去翻几倍,以后不愁没银子花了。 秦怀山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更好,只是难免内疚自己无能护不住女儿。 秦灼摸了一百两银票给他做家用,嘱咐他换些好点的衣衫被褥,吃的也要多见荤腥。 最后还温声说:“反正永安城就这么大,我得空就会回来看你的,爹爹。” 秦怀山没法子,只能答应让她去。 秦灼在暮色四合里离开了城北的陋巷,跟着顾宏这一行去了城南顾府。 有个腿脚快的小厮在前头跑得飞快,想来是和顾长安报信去了。 秦灼这一行人到顾府时,天已经黑尽了。 府中管事带着七八个婢女小厮来门前相迎。 顾老太爷说到做到,到了之后就让一个叫红缨的婢女带她去找顾长安,其他的事都不再过问。 这顾家是真的富得流油,府宅堪比王侯,秦灼跟着红缨走在九曲回廊之中,放眼看去,盈盈灯火之下皆是雕栏画柱、亭台水榭。 秦灼从前在秦家当大小姐的时候常来此处,得脸些的管事和嬷嬷们大都认得她,知道她是老太爷亲自请回来的,哪怕知晓这是秦家三年前赶出去的弃女也不敢轻慢,人人客客气气地问一声“秦姑娘好。” 她一一点头应了一边穿廊而过漫步在花团锦簇的后花园里,一边同婢女闲聊,打听顾长安的事儿。 这顾老太爷膝下只有一子,在京为官鲜少返乡,孙儿辈也只有顾长安这么一个嫡出,自小是养在京中的,前两年不知道怎么跟他爹闹翻了,一气之下回了永安投奔祖父。 顾家三代单传,顾老太爷对这个孙子自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的无法无天。 这小公子来永安的时候,秦灼已经落了难,贫富有别,平日里去的地方大不相同,也就不曾打过照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缓步穿过了拱门,忽然间一道箭羽破风而来,径直射向秦灼。 红缨走在前面,眼看着箭羽从自己眼前射过去吓得脸色煞白,尖叫了一声,“秦姑娘小心!” 秦灼笑意依旧,不紧不慢地抬手用两指夹住了那支飞来的箭羽。 她抬眸看去,只见繁花似锦里站着十七八岁的纨绔公子,发束明珠冠,一身金色锦衣奢华无比,连他手里拿的弓都镶嵌了各色宝石。 周遭灯盏明亮,照的他整个人如同珠玉宝器一般发着光。 真真是富贵逼人。 秦灼被闪花了眼,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光从对方以箭相迎,还用下巴看人来看,确实是个欠教训的。 “顾小公子,你这射箭的力道不太行啊,要不我来教教你?”她微微扬唇,二话不说就把手里那支箭掷了回去。 声落,箭羽射落了顾长安头上的明珠冠,钉进了身后的树上。 顾长安后知后觉地往边上避开,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他手里的宝弓都扔了,头上冷汗淋漓,如墨般的长发悄然散落下来,被夜风吹得凌乱飞扬。 边上小厮婢女见状都吓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去搀扶:“公子!” “公子,您没事吧?” 秦灼穿花而过,反倒是最先走到顾小公子面前的那个。 她俯身,伸出右手去扶,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看清了这纨绔少年的面容,飞眉入鬓,眼攒桃花,天生一副勾人心魄的风流相,连右眼角下方那颗泪痣都同她前世那个老相识生的一模一样。 秦灼不由得惊声道:“顾有?!” 谁能想到,前世掌管户部的大盛朝第一巨贪,富可敌国的顾尚书,和顾家这个声名狼藉的绝世败家子会是同一个人。 第7章 你心挺野啊 秦灼与顾有同朝为官多年,这厮是出了名的贪且抠,却对她格外大方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说是报她当年大恩。 秦灼手底下的人总觉着这厮另有所图,可连她也没想到,这恩是真的有过。 是了,前世他们一起蹲牢狱,都身穿囚服满身血污,根本看不出原来的相貌。 更何况这厮还改了名字,成了大盛朝唯一一个因经商有道而得以入朝为官的人。 没人知道他真实的过去,偶有传闻也只是说他曾是富家公子,后来落魄吃尽了苦头,所以对钱财格外看重。 这就说得通了! 秦灼愣神的功夫,顾长安已经拍掉了她的手,怒道:“谁是你的友?” 顾小公子原本是要给秦灼一个下马威的,反过来被她戏弄了,气得俊脸涨红,自己强撑着爬了起来,讥讽道:“秦灼,你心挺野啊,刚被晏倾退亲就来了我顾家。” 秦灼认出了这位老相识之后,态度越发温和了,毕竟这位日后是掌握整个大盛朝经济命脉的爷。 她被拂开了手也不恼,认认真真地解释道:“我不是心野,我是缺钱。” “你、你缺钱?所以才答应同本公子成亲?”顾长安一下子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今日老祖父兴冲冲地出门去给他说媳妇,说那秦灼那千好万好,是晏家小子有眼无珠,但这刚退了亲就应下另外一门婚事的姑娘能是什么善茬? 顾长安觉得自己平时挺荒唐,但祖父荒唐起来比他还过分,这秦家姑娘钻进了钱眼里,连婚姻大事都能拿来换银子就更不是东西了。 说什么三月为期,必定催他成材,不然就嫁进来做顾家少夫人? 拿他做赌局就算了,更可气的是还要赌输了没办法才肯嫁。 什么玩意?! 秦灼弯腰把地上的宝弓捡了起来,“顾小公子误会了,我没打算和你成亲。” “那你来做什么?”顾长安一听她不是来成亲的,这才放心了些,走到石桌旁坐下,招了招手让人来替他束发。 四个妙龄婢女上前服侍,各司其职,一个托住公子爷的头,一个将他的墨发轻轻束好,一个在旁端着发冠,还有一个负责拿着铜镜。 秦灼在旁边看着都忍不住嘀咕:过得这般骄奢淫逸,人家不算计你算计谁啊! 偏生顾长安还斜眼瞧她,极其欠揍地问:“本公子也不缺梳头暖被的婢女了,你来能做什么?” 秦灼扬了扬唇,“陪吃陪喝陪玩。” 红缨听到这话满脸愕然地看着她,小声提醒道:“秦姑娘,您不是同老太爷说来管教公子爷的吗?” 秦灼低声道:“事情有变,要换个路子。” 她原本想着用自己练兵的手段招呼这顾家的败家子,却不曾想碰到了这么个老相识。 但这可是顾有啊! 本来就是个巨贪种子,若再一个不小心给养的更歪了,那可是祸国殃民的大事。 红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几步开外的顾长安嫌戴冠麻烦,让婢女换了根金色发带束发,弄好之后,他才二郎腿一翘,慢悠悠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灼,“陪人吃喝玩乐,还拿银子,那是秦楼楚馆的姑娘们才能做的事,你这算什么?” 秦灼心知这厮是先前被她下了脸面,非要在言语间找回场子不可。 她了然一笑,心平气和道:“小公子要是非得这么算的话,那都是为了生计凭本赚钱,本也没什么不同。” 顾长安被噎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因为被晏倾退婚失心疯了?” 秦灼摇了摇头,“我与他退婚还拿到了两千银子,高兴得很。” 顾长安闻言,眸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而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一拍桌子,“那就是穷疯了!” 秦灼依旧从容淡定,“穷是真穷,但不至于因此而疯。不过日后若是顾小公子落到我这般地步,怕是真的要疯。” 顾长安顿了顿,难以置信道:“你在咒我?” 秦灼没说话,只是眸色深深地看着他。 这么个娇生惯养公子哥,身边美婢如云,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去奸淫良家女? 前世他也不知是着了谁的道,才被夺了身家又险些害了命。 她回想起这厮在牢里那鲜血淋漓、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都忍不住道一声:惨呐! 顾长安觉得被咒了本就生气,见她莫名其妙地一直盯着自己看,更是怒从中来,“你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本公子是几个意思?这是打什么坏主意?” “没什么。”秦灼面色如常道:“我只是在想你哭得惨兮兮的样子。” 顾长安顿时:“???” 我哭? 还哭得惨兮兮! 公子爷何曾在人前落过泪,听到这话一张俊脸怒气横生,原本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下了,刚要站起来开口喷火。 秦灼就上前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温声道:“顾小公子稍安勿躁。” 顾小公子坐着,秦灼站着,气势上便有一定的优势。 且又入了夜,府中虽灯火通明,但这后花园里枝影斜横,秦灼的影子也笼罩着顾长安。 她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你失去了顾家的庇佑,身陷囹圄,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顾长安听得背后忽地一凉。 秦灼的容貌其实生得颇为明艳,只现下过于平静,眸色也波澜不惊地,这话说的就好像他马上就会面临这样困局一般。 片刻后。 顾长安回过神来,愤愤地推开了她的手,怒骂道:“秦灼,你有病啊?” 他一边起身,一边呼仆唤婢,“把她给本公子赶出去!” 边上的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抬了手打算上前意思一下。 红缨说了句,“秦姑娘是老太爷亲自请到府里来的。” 小厮婢女都不动了,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家公子爷。 顾长安咬牙,脱下被秦灼碰过的锦袍就往她身上砸,“别以为你把我家老太爷哄得晕头转向,就能做顾家的少夫人!你敢留下试试?本公子一定让你后悔今天进了这道门。” 秦灼微笑,“顾小公子若不想我,那就请争点气,早日成材,让我拿了酬金归家去。” 这姑娘一点不像传闻中那样泼辣刁钻,只笑脸对人,搞得顾长安拳拳都打在了棉花里,十分地没有意思。 他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身边伺候的婢女小厮见状,同秦灼行了一礼也连忙追了上去。 秦灼站在清光月影里,看着那个犹如珠玉生辉的俊美少年穿花而去,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鼻尖。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嗓音,“公子怎么扔下秦姑娘自己走了?” 第8章 这就是缘分 秦灼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快步走上前来,身侧跟着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婢女,烛光照的那人一身锦衣泛华光,原本只有三分容貌,也因他这一身玉带金缕更添了三分。 只是她今日先见了清隽非凡的晏倾,方才又刚同相貌顶尖的顾长安打过照面,如今再看来人,就觉得这人生的相貌平平,只能说不丑而已。 来人见她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也没先开口的意思,在两步开外站定,拱手行了一礼,“在下是顾家的管家,姓梁,名思余,从前同秦姑娘也曾见过几面,只是在下身份低微,秦姑娘许是不记得了。” 秦灼对这么个人确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若是梁思余不说自己是顾家的管家,光看这穿着打扮,说是顾府的主子也没人会怀疑,这样的人当着她的面说自己身份低微,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笑意淡淡道:“原来是梁管家,有礼了。” “秦姑娘客气了。”梁思余笑了笑,顺着秦灼方才看的方向望了一眼,瞧着一众小厮侍女正族拥着顾长安离去,转而安慰秦灼似得说道:“我们公子其实人很好的,只是脾气大了些,多顺着他就好了。” 秦灼侧目看向梁思余,笑意如常道:“可我觉着他看我不顺眼、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也很好。” 原来权臣顾有年少时是这么个不成器的样子。 七窍玲珑心尚未修成,也没有万般算计人的手段,生气了只会甩脸子放狠话。 还真有点……可爱。 梁思余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他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笑意,“秦姑娘不愧是老太爷为了公子千挑万选挑中的少夫人,果然与寻常人不同。” “过奖。”秦灼并不怎么谦虚地接了这么一句。 梁思余顿时:“……” 他原本要说的话都被堵死了,再说顾长安不好就太刻意了,只能转开了话头,同秦灼说起住处来,顾老太爷做了甩手掌柜不管这些,顾老夫人又到涣州给老姐妹过寿去了不在府里。 这些事,便落到了梁思余这个管家头上。 梁思余道:“公子住揽芳阁,秦姑娘暂时不便同住,毕竟还没成亲,住在一处不合规矩,而且公子爷那脾气恐怕也不愿……”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见秦灼面不改色,便继续道:“那秦姑娘就先住离揽芳阁最近的栖月阁如何?那里本来是用来招待贵客用的,一应物件都刚换了新的。” 秦灼并无异议,点头说:“好。” “那在下送秦姑娘过去。”梁思余说着,抬手朝秦灼做了个请的手势,尽心尽责地把她送到了栖月阁。 此处虽有人日日洒扫,夜里却没人留守,里头一片漆黑。 梁思余离去前,把红缨留在秦灼身边伺候,还不忘留了盏灯笼,说一句“秦姑娘若是缺什么,尽管和在下说”,这才告辞。 秦灼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转身走入暗处时,面上的笑意就散去了大半。 这梁管家虽然做事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但字里行间总有点想踩顾长安一脚的意思,也不知道一个做管家的怎么就这么瞧不上主家的公子? 她虽不知前世顾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一世她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让顾长安再遭前世之难。 然而祸事可防,小人总有办法能除,只要有害人之举总会露出马脚。 眼下最让秦灼头疼的却是: 顾公子现在还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败家子,要怎么做,才能催他奋发上进? 而此刻,隔壁揽芳阁。 顾长安窝着一肚子火进门,刚坐下,顾老太爷就来了。 顾长安一看老祖父上赶着看热闹的样子,越来地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拍桌怒道:“老头儿,你今儿要不是不让秦灼走,那就我走!” “那你走吧。”顾宏在一旁落座,想也不想地就接了这么一句。 他刚才听到小厮来报,说公子爷在秦姑娘手底下吃了亏还不太敢相信,急忙过来瞧一瞧。 亲眼看了才知道,家里这小霸王是真的遇到了可以压得住他的人。 不然怎么会气成了这样,却拿那姑娘没办法,只能窝着火。 顾老太爷越想越高兴,笑呵呵地继续道:“你祖母还得三四天才能回来,这几日怎么闹都随你,反正没人在我耳边念叨。” 在一旁伺候的小厮婢女闻言都忍不住偷笑。 顾长安见状简直要气炸了,挥了挥手赶众人出去,“你们都走。”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退到了门外。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祖孙二人。 顾长安强压着火气问道:“您究竟是看中了秦灼哪一点?她刚被退婚,您就赶着去把人接过来了?” 他端起桌上的冰镇梅子汤喝了一口,这才觉着稍稍去了些许火气,又补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秦灼是您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呢。” “胡说什么呢你!”顾宏气得吹胡子瞪眼,抬手就给顾长安头上敲了一个爆栗,“我出门前就同你说过,要把秦家阿灼说来给你当媳妇,那会儿你也没说不行啊,这人都接回来了,你又是为难人家又是闹脾气的,像什么样子?” 顾长安揉了揉脑袋,叹气道:“那谁能想到秦灼忽然就想钱想疯了,真答应了呢?” 偌大个永安城,谁不知道秦灼喜欢晏倾? 今日答应退亲已经让人惊诧万分了,谁知道她竟然一转头为了银子愿意用婚事做筹码来顾家。 这要是没吃错十回八回药都做不出这样离谱的事! “这就是缘分啊!”顾宏抬手摸了摸胡子,故作高深道:“缘之一字,妙不可言。” 顾长安才不信这些,不屑道:“得了吧。我同谁有缘分都行,唯独秦灼……大可不必!” 顾宏看着自家孙儿,呵呵笑道:“不就是你小时候去秦家玩,人家小姑娘光顾着和晏倾说话没搭理你吗?这么点小事,至于记仇记到现在吗?” 第9章 让她来陪我 顾长安听到这话俊脸微变,猛地站了起来,“老头儿,你胡说什么?” 老祖父看着他笑啊笑,虽没说话,但意思明显得很:我要是胡说,你反应这么大作甚? 顾长安顿了顿,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大了,他深吸一口气,又坐了回去,状似不经意道:“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顾宏不紧不慢道:“我跟你祖母都还记得。”他说着又轻叹了一声:“你小子不是一般的小气,自那以后有阿灼在的地方,你都不肯去。” 若非如此,凭着长辈们的交情,何至于两个小辈这么多年都没打过照面。 而且顾老太爷一直都觉着自家孙儿不成器归不成器,天生的这副好相貌是真的没话说,同那晏家小子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要是打小养在永安,同阿灼青梅竹马,那她喜欢的就未必是那晏家小子了。 那些陈年旧事,顾长安一个字都不想多听,话锋一转道:“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去睡吧,别总想着操心这啊那的,容易累着。” 顾宏坐着没动,笑道:“我不累,今个儿心情大好,还能再聊两个时辰。” “我累了。”顾长安心累极了,转身掀开珠帘往里屋去,往软榻上一躺,就闭眼装睡不理人了。 顾宏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珠帘后往里屋看了一眼,抬手熄灭了一旁的灯盏,轻轻地离去了。 顾长安躺在榻上听着老祖父的脚步声远去,婢女们带上了屋门,退到廊下低声说着话,他睁眼看了窗幔片刻,喃喃道:本公子今天累了,就让那秦灼在这留一晚,明天就赶她走。 明天一定让她走人! 顾长安这般想着,翻了个身,带着满心火气入睡了。 可他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做了一晚上噩梦,先是莫名其妙挨板子坐牢,小命差点就没了,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跑到街上去要饭了,还时逢大荒之年,所到之处满目疮痍,草根都要拼命抢才能吃到一口,还有些易子而食吃人肉的…… 顾长安从梦中惊坐而起,满头都是冷汗。 他一睁眼就看见阳光洒落床沿,几步开外珠帘攒动,墙上挂着名画,窗边摆着白玉瓶,屋中摆设皆是价值不菲之物,自己还身在高床软枕之上,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怎么会忽然做这么奇怪的梦?” 顾长安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秦灼咒他的话。 这姑娘莫不是会使什么妖术? 顾长安恨恨甩开了床帘,起身下榻“本公子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公子醒了?”候在门外的婢女听到动静便推开门,鱼贯而入,来伺候他洗漱更衣。 顾长安做了一整夜噩梦,这会儿还心率不齐,四肢发软,越想心下越是不悦,看到婢女们进来,开口便问:“秦灼呢?她不是来伺候本公子的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走在最前面的一等丫鬟春杏柔声回道:“秦姑娘一早便去了老太爷那里,跟着着打了一套拳,这会儿正陪着老太爷用朝饭呢。” 顾长安皱眉道:“她一大早去陪祖父了?” “是呢。”春杏一边给顾长安更衣,一边说:“他们都说老太爷今日格外高兴。” 她这话一出,后头两个小婢女低声议论道:“也不知道秦姑娘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这样招老太爷喜欢。” “她何止是招老太爷喜欢,我听说她差点就做了南巷张员外第十三房小妾……” 几人越说越离谱,竟开始猜测,“秦姑娘该不会是觉着嫁给公子这事不太能成,所以直接对老太爷下手了吧?这几日老夫人刚好不在府里……” 顾长安听到这话,顿时觉得呼吸都有些不太畅快起来,原本这种话他压根就不会当一回事。 但秦灼现在是真的穷疯了,若是觉着不得他欢心没法留在顾家,为了银子不择手段朝他家老祖父下手…… 这完全是秦灼能干出来的事! 他越想越气,当即打断了婢女们的话,“她不是冲着本公子来的吗?陪什么老太爷?” 婢女们吓了一跳,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春杏怯怯得开口道:“公子……您的意思是?” 顾长安手一挥,怒道:“去,让她来陪我!” 为了能让老祖父保住晚节。 他这个做孙儿的,不得不牺牲一些。 只能先把秦灼从祖父身边弄过来,再想办法把她赶出顾府…… “是,奴婢这就去请秦姑娘过来。”春杏轻声应了,跟几个婢女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快步出门去益华堂请人。 这会儿,秦灼正在益华堂陪着顾老太爷用朝饭。 她昨晚想了许多事,睡得少却起早,换上了梁管家让人送来的橙色广袖绫罗裙,同色发带挽了个发髻,简单而不失气度,越发显得容颜明艳。 而且她一大早陪着老太爷打了套拳将筋骨都活动开来了,这会儿面色红润,看着神清气爽,说话时又带着淡淡笑意,老人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你多吃些,待会儿长安就会让人来请你过去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同那个臭小子斗。”顾宏吃完放了碗筷,笑呵呵地说道。 秦灼微微挑眉,看老太爷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还有另一手。 只是这么高兴地帮着她对付亲孙儿,是不是忒明显了么? 她喝完了碗里的粥,拿了一块红豆糕慢慢吃着,就听见门外的小厮来报:“老太爷,公子爷身边的春杏来了,说是要请秦姑娘过去。” 顾宏看向秦灼,笑道:“你看,人这就来了吧。” 秦灼把最后一口红豆糕咽下去,含笑起身道:“老太爷神通广大,能掐会算,说他会改变主意让我过去他果真就改了主意,秦灼佩服。” 也不知道这老太爷暗戳戳地做了什么。 反正顾长安现在心情肯定不怎么好。 顾宏不再多言,只是笑呵呵地让她赶紧过去。 秦灼走出益华堂,跟门前的春杏闲聊了两句,便往揽芳阁去。 她到的时候,顾长安已经梳洗完毕,换了一身浅金色的轻纱广袖袍,发束金冠,腰悬玲珑佩。 这位金尊玉贵的公子爷坐在锦绣丛中,身侧美婢环绕。 他一见秦灼来,便慵慵懒懒起身走上前来,拿手里折扇敲她的肩,桃花眼微眯道:“你不是说来陪本公子吃喝玩乐的吗?走,本公子今儿就带你去,就看你敢不敢陪?” 第10章 调戏顾小公子 秦灼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想笑,但是为了给顾公子一点面子,她还是忍住了,十分乖顺地点头道:“好啊,那就有劳顾小公子带我出去见见世面了。” 顾长安没想到一个晚上过去,这人就换了副面孔,心下不由得感慨:原来古人说人穷志短、一文钱逼死英雄汉都可能是真的。 瞧瞧秦灼现在这样子! 公子爷展开折扇摇了摇,大步走在前面,秦灼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一道出门去。 行至院门前,两个小厮见状便连忙跟了上去。 这一趟,就成了四人行。 今日晴朗,万里无云。 秦灼出了顾府到街上,便见人来人往,淡金色的阳光笼罩大地,也给她身侧的少年镀上了一层微光。 顾长安这厮衣着华丽,袖间金绣都会反光,秦灼走在他身边,忍不住抬袖挡了一下眼睛。 实在太晃眼了,眼睛疼。 顾长安却以为她终于知道要脸了,特意放慢了脚步,侧目看她,“挡脸做什么?你都同本公子一道出门了,现在挡脸也太晚了点吧?” “我挡的不是脸。”秦灼慢慢地放袖子,对上了顾长安的视线,满脸真诚地道:“我挡的是眼睛。” 顾长安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你挡眼睛做什么?” 秦灼抬手摸了一下鼻尖,含笑道:“顾小公子生得如珠如玉,不仅月下生辉,白日里阳光一照更是光彩逼人,我这双眼一时有些承受不住,所以要挡一挡。”免得晃瞎了。 顾长安闻言顿时:“……” 身侧行人听这两人的对话都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他们两眼。 一来是顾小公子这张脸生得实在招人,二来秦灼昨日几句话就吓走了王媒婆和张府打手,还同晏公子退了亲,已然成为了永安城百姓热议第一人。 这两人一同出现在街上,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顾长安倒是不怕被人看,他模样生的好,脸皮又厚,也不怕被人看杀了去。 但是……秦灼方才是在大街上当着这么人的面调戏他吗? 顾长安长到这么大,还没在这方面落过下风,心不在焉地合了折扇,紧紧握着,掌心都不自觉冒了汗。 秦灼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顾长安说话,不由得凑上前去,“顾小公子?” 顾长安猛地回过神来,拿扇子在秦灼额头上敲了一记,“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想占本公子便宜吗?没门!” 他说着便抬脚朝长街另一头走去。 秦灼抬手摸了摸被敲疼的额头,颇有些莫名道:“这都哪跟哪啊?” 边上两个小厮悻悻然对视了一眼,更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这公子爷的心啊,是海底针,谁也摸不着。 秦灼想着自己是拿银子办事的人,这姓顾的又是自己以后的钱袋子,这能怎么办呢? 只能先跟上去看看。 长街尽处是家戏楼,顾长安连今个儿唱的哪出都不看,就熟门熟路地进去了。 顾家公子爷一掷千金捧戏子,是永安城一大风流事,秦灼拂了拂衣袖,跟着他往里走,借了顾小公子的光,被班主当做财神爷一样往里请。 可没曾想,刚进门,戏台上就传来了一声凄凄惨惨的“苦啊!” 戏腔婉转,摧人心肝。 秦灼看着走在前头的顾长安听得浑身一颤,脸色都变了,不由得抬头看向戏台。 台上正唱着《讨饭国舅》,这出戏说的是大夏王朝颠覆,昔日锦衣玉食的国舅爷流亡民间,一路要饭寻找亲人的戏,女扮男装的角儿身穿破烂衣衫,扛着竹竿竹篮,一路哭唱一路乞讨,情感充沛,惨的让看客们忍不住拿着铜钱银子往戏台上扔。 但顾长安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越听脸越绿。 戏班班主是个有眼力见的,连忙开口道:“顾公子去楼上雅间稍坐,我让凤仙儿上了妆来给您单唱别的戏。” 这公子爷从前只有下午或者晚上才来,今日也不知道吹得什么邪风,大上午的就来了。 “不必了。”顾长安面色不虞,转身就要走。 “来都来了,听会儿再走啊。”秦灼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袖子,把人往回一拉,拎着上了二楼位置最好的雅间。 班主连忙让人端茶送水,上糕点瓜果,跟在顾长安身后赔笑,解释说虽然上午看客不多,但是底下也坐了二三十个人,这戏都唱到一半了也不好随便换别的。 秦灼抬手让小厮给了些打赏的钱,笑道:“不用换,这出戏挺好的,应景。” 顾长安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怀疑昨夜那些怪梦都是这人搞得鬼。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被打得血肉模糊差点没命,在荒郊野外跟人抢草根吃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听台上唱苦啊惨呐听得简直如坐针毡。 偏偏又是顾长安自己要来的,秦灼这会儿正悠然自得,他不能第一天就失了颜面。 于是先便硬撑看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戏结束了,顾长安脸也白了,身子也发僵。 秦灼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温声问他,“小公子的脸色怎么有些发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戏听完了,咱们换个地方。”顾长安一手撑在桌案上,强行起身下楼。 秦灼放下手中茶盏跟了上去,语调缓缓道:“我听说你先前很喜欢这个戏班的台柱子……叫什么凤仙儿的?要不要我帮你把她请到家里去专门给你唱两天?” 顾长安闻言脚下一软,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第11章 你怎么脸红了 秦灼反应极快,伸手就拎住了顾长安的后领将其拉了回来,忍着笑,故作不解地问:“走这么急作甚?这凤仙儿不是你一掷千金捧出来的角儿么?怎么今日来了此处连个面不见就要走?” 顾长安险些滚下楼梯,这会儿被拉回来了还有些惊魂未定,一转头看见秦灼眼里藏不住的笑,气得脸都青了,“本公子是走是留用得着跟你废话吗?换个地儿消遣不行啊?” 他说着便重重地拂开秦灼的手,快步下楼。 “行啊。”秦灼含笑应了,跟着顾长安出了戏院,一直保持着落后他半步的距离走着,“小公子要换个什么样的地方?” “你能别小公子小公子的喊吗?本公子与你同岁,作甚喊得像是我比你小了一辈似的?”顾长安原本气得根本不想搭理她,但是这人总有法子一开口就让他更火大,想不接话都不行。 对付这样的人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把她的话堵死才行。 这回秦灼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顾长安今年十八,比秦灼还大一岁,但是顾府就这么一个如珠似宝的公子爷,娇气的很,秦灼前世死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重活一世看着这么个十八岁的少年郎,难免就觉着他小。 秦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的肌肤光滑细嫩,想着自己这年纪,一直喊人家小公子确实不太好,有些轻佻不说,还有那么点占人便宜的嫌疑。 于是她想了想,改口喊了一声,“长安?” 顾长安闻声脚步微顿,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明明平日里祖父祖母也是一口一个长安地喊,这两个字同张三李四一般只是个人名儿,怎么从秦灼嘴里出现,就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么不简单似的! 他心一团嘈乱,暗道老祖父这次是真的拿住了自己的七寸,把专治自己的克星招来了。 “你没说不行,那我以后就喊你长安了。”秦灼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他出声,走上前去,细细地打量了顾长安片刻,不由得奇怪地问道:“顾长安你怎么回事啊?我只是喊了一声你的名字,你怎么脸红了?” “胡说!本公子怎么可能会脸红?明明是天气太热……”顾长安想也不想地就反驳,展开了折扇飞快地扇着风。 秦灼凑过去同他低声耳语,“我骗你的,你脸没红。” 顾长安摇扇的动作顿了顿,用“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讨嫌之人”的眼神看着秦灼。 秦灼看着面色不虞的少年,若有所思道:“不过你刚才走神了好久,一骗就中招很不对劲啊。” 传言只说这厮是永安第一败家子,可没人说过他很好骗啊。 “你才不对劲!你哪哪都不对劲,本公子懒得理你!”顾长安气得甩了一袖子风到秦灼身上,大步朝前走去。 秦灼跟在他后面,眼瞧着这人一通乱走马上要进暗巷了,刚要提醒这里头没什么可以消遣的地方,还容易被人套了麻袋洗劫财物毒打一顿,嘴刚张开就被顾长安打断了,“行了行了,只要不带小字,随你怎么喊成了吧?” 秦灼不说话了,任由这位公子进了光线昏暗的小巷子,转了两个弯之后,前头就没路了。 顾长安看着挡路的墙,陷入了沉默。 秦灼强忍着笑,幽幽然道:“我方才就想告诉你此路不通,但是你似乎不太想听,所以我就闭嘴了。” 顾长安深吸了一口气,不接她的话。 秦灼笑道:“不过你运气还挺好的,至少没遇到等在这里宰肥羊的小混混。” 顾长安气得一阵呼吸困难。 一路随行的两个小厮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往边上避了避,尽可能当做自己不存在,免得公子爷发脾气殃及池鱼。 然而,顾长安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就出现了一大群人。 “真巧啊,顾公子!”带头的青年二十多岁,身穿绿色长衫,头上簪花戴玉,打扮像只绿毛鸟一般,后头还跟着十几个家奴。 这些人一来,就把出去的路堵死了。 暗巷里本就有些暗,那浑身带绿的青年一步步朝顾长安逼近,笑的森森然,“你说你自个儿就长了这么一张招人的脸,还跟我抢花魁干什么?你这样的小白脸上青楼究竟是嫖姑娘,还是被姑娘们嫖啊?” 他身后的家奴们纷纷大笑。 顾长安只觉得刺耳地很,皱眉道:“孙荣,闭上你的臭嘴!你自己长得多丑你心里没点数吗?做不了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就怀恨在心,你这人忒没品!同美人们赏风赏月乃是风流事,怎么能用嫖字?简直俗不可耐!” 身侧两个小厮见状,简直要操碎了一颗心,离顾长安近的那个连忙低声劝道:“公子,您少说两句吧,他带了这么多人……” 顾家是正经人家,养的都是寻常小厮护院,公子爷平日里出门至少会带七八个人,今儿因为秦姑娘的缘故,只带了他们两个,而对方带来的家奴不仅人数多,还个个人高马大,一看就是能打的。 秦灼在旁边听着暗暗觉得好笑,看了对面的孙荣一眼,又转而看向顾长安。 这姓孙的是永安县令的小舅子,在城中作威作福惯了,在顾长安来永安之前基本上就没人敢触他的霉头,但自打顾家这位有钱又有貌的公子爷来了这里之后,不管到哪都能摆阔,连逛青楼都能凭借着一张好脸,格外得美人青睐。 你说这气不气人? 更何况顾长安这身娇体贵的公子爷,明明经不起人家两拳,偏偏还嘴上不饶人,气势上不肯输半分。 “你一个商户出身的还敢说我俗?”孙荣怒了,一边卷袖子一边道:“给我打!今天不废了顾长安,我不就信孙!” “是!”一众孙家家奴齐齐擦拳磨掌地扑上前来。 顾长安不假思索地一把将秦灼拉到怀里,将其护在了身下,“你这姑娘怎么回事?那些人都要冲上来动手了,你连躲都不知道躲一下?” 秦灼默默地把已经收拢成拳的右手背到了身后,用左手把顾长安往身后一推,淡定道:“我看,你还是你先到我身后躲一下吧。” 第12章 给我们家长安道个歉 顾长安被推得一个跄踉,差点撞墙上。 顾府两个小厮正如临大敌一般以身做盾挡着那些家奴,压根没空回头看一眼,只高声道:“公子,您带着秦姑娘爬墙先走!” “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今天肯定是不能善了了,你别闹了,赶紧走,谅他们也不敢对我下死手……”顾长安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摸了根木棍拿在手上,准备同孙荣等人大干一架。 结果他一转身就看见,自家两个小厮都被秦灼推着往后退来,暗巷里光影昏暗,那身着橙衣绯带的少女赤手空拳把十几个大汉都揍趴下了。 她出手快且狠,身形如疾风,快得只让人看到了残影,最后一脚把连连后退的孙荣踹飞了。 顾长安等人只听得“轰”地一声,孙荣落在十几步开外的废箩筐堆里,摔得万分狼狈,尘土飞扬。 秦灼在一众七倒八歪的壮汉之中悠悠然站定,面容平静地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她衣袖飘然,发间的丝带被风吹得翩翩飞扬,怎么看都是人比花娇的美人儿。 可这一出手,就狠得让人不敢多看她一眼。 顾长安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慢慢走上前去,低声问她,“晏倾是因为打不过你,才和你退婚的吗?” “不知道。”秦灼至今不知晏倾为何要来退婚,只是现下这事早已经不重要了。 她见顾长安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朝他眨了眨右眼,颇有几分少女娇俏模样,含笑问道:“顾长安,你怕了啊?” 顾长安扫了一圈四周被揍成熊猫眼、折了胳膊瘸了腿的壮汉们,个个躲着秦灼缩到墙根底下走,又看了看被踹倒在箩筐堆里半天都没爬起来的孙荣,说不怕是假的。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这种话绝对不能说出口,不然堂堂男子汉颜面何存? 顾长安沉默了片刻。 秦灼也没继续逗他,缓缓走到箩筐堆前面,把陷进去半天都爬不出来的孙荣拎出来扔在地上,语调温柔道:“孙二爷是吧?来,给我们家长安道个歉。” “道、道歉?”孙荣被灰尘呛得咳了好几声,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方才秦灼那一脚踹的他肋骨都快断了,明显落下了内伤。 这姑娘居然还让他跟毫发无伤的顾长安道歉?! 简直欺人太甚。 秦灼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方才说错了两句话,一句是说顾长安上青楼花钱被姑娘嫖。另一句是说商户出身的不配说你俗。” 孙荣全身都痛的不得了,咬牙道:“我哪里说错了?” “长安生了一张极好的脸,我也觉得他去烟花之地确实吃亏得很,但是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讨打地很。”秦灼这话说的十分地不讲道理。 但她一脚踩在孙荣心口上,用力碾的时候依旧唇边带笑,语调温和,“而且只是说你俗,尚且把你当做人来看待,而不是畜生,已经很是客气有礼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孙荣疼的嗷嗷直叫,带来的家奴们都被她打怕了,这会儿都缩在角落里装死不敢凑过来。 孙荣叫唤了好几声之后,终于意识到今天自己是真栽了,铁青着一张脸开口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秦灼挑眉问道:“哪里不对?” 孙荣咬牙道:“我不该来人来打顾公子,是我不对,行了吧?” 秦灼回头看向顾长安,用眼神询问他:怎么样? 顾长安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把人松开,别真把人踩死了。 他长到这么大,什么难听的话没听到过? 小时候还会因为别人说他只会败家、胸无大志而难过,后来听多了就习惯了。 没曾想秦灼会较真这个事。 顾长安心里浮上了一丝奇怪的感觉,好像有点暖,又有点甜。 秦灼低头,收回了踩在孙荣心口的脚,“看你也不太会说人话的样子,勉勉强强就绕你这一次。” 后者听到这话,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秦灼回头,语重心张地同顾长安道:“你以后若是想打人出气,千万不要这么傻乎乎地带着一大帮人杀过去,要知道世上以一敌百甚至于以一敌千的大有人在,以为人多就能赢也太天真了。人不太聪明呢,就要多读书。” 不太聪明的孙二爷以及周遭众人闻言顿时:“……” 顾长安听得也想喷火,但是他忍住了,反问秦灼:“你看我像是会做这种蠢事的人吗?” “以防万一嘛。”秦灼笑道:“而且我要同你说的只有最后四个字。” 顾长安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哪四个字?” 秦灼认认真真地说:“要多读书。” 顾长安一时无言。 后头两个顾府小厮暗戳戳给秦姑娘竖了大拇指,真不愧是老太爷花重金聘回来催公子爷上进的人。 这种时候都不忘提醒他要多读书。 顾长安默然许久,梗着脖子开口:“回家!” 他说完,就率先走在了前面。 秦灼悠悠然跟在他后面,“不是说要换个地儿消遣么?怎么忽然就要回家了?” 顾长安闷声不说话,好半天都没吱声。 直到穿过了两条街行至晏府门前,他看见这府里的下人们在大门前哭哭啼啼地告别离去,才回头看向秦灼。 秦灼也没想着回去的路上竟然会经过晏府,穷困潦倒的这三年里她来过许多次,那么多见不到晏倾的日子,她常常一个人穿过长街小巷来到这里,坐在墙角下一等就是一天,可他从不曾出现。 可如今她再站在这里,只觉得陌生地紧。 此前种种,都已经是隔世之事了。 秦灼失神了片刻,就在这时,原本挤在晏家门前一个蓝衣姑娘转身看见了她,忽然就扑上来挠她的脸,边哭边喊:“秦灼,都是因为你晏公子才走的!” 第13章 我有话同你说 这回顾长安反应更快,抬手就钳制了住那蓝衣女子抓向秦灼的手,然后一把将人推开了。 那姑娘生得极瘦,被他一推就跌倒在地,嘤嘤哭泣,看起来可怜极了。 顾长安却听得心烦气躁,皱眉道:“你冲上来就要挠别人脸,你还好好意思哭?” 他说完,侧目看向秦灼,更加不悦道:“方才揍人的时候不是厉害得很么?怎么一遇到和晏倾沾边的事就跟傻了似的,站在这里任人打?” 秦灼抬手摸了摸鼻尖,悻悻道:“我从来不对小姑娘动手的。” 顾长安顿时:“???” “而且这姑娘看着挺柔弱的,最多也之后挠我两下,抓抓头发,伤不到我的。”秦灼挺淡定地说出了事实。 她目光微动,眼看着公子爷气得脸色都变了,连忙补了一句,“不过你方才拦她那一下,又立马推开的动作是真的犹如行云流水一般,如此看来,你大抵还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顾长安听得满心无语,根本就不想听她胡扯,直接打断道:“要打你那个还在哭着呢,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这青天白日的,街上行人来来去去,加上晏府不知道怎么回事把满府的人都遣散了,这时候门前人正多,一闹起来,众人就都停下来看热闹,三五成群地议论着。 公子爷听得头都大了。 秦灼心宽得很,被人围观了也淡定如常,她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哭的那人,微微笑道:“你不是一向最懂怜香惜玉的吗?这姑娘哭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怜惜?” 顾长安一脸嫌弃道:“她长得那么丑,谁怜惜得下去啊?” 周遭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 坐地上哭的那姑娘其实生的还算秀气,只是顾家公子容貌绝佳,一般人到了他面前都难免被衬得丑了些。 蓝衣姑娘闻言,哭的更大声。 秦灼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认出这姑娘是隔壁的隔壁那个李大娘的女儿桃红,爱慕晏倾多年,拖到了十八岁都不肯嫁人,从前没少因为嫉妒在背后暗戳戳给她使过绊子,如今晏倾一走,怕是心都碎了,气得一见她就要动手挠人脸。 秦灼想到晏倾那个冰雕似的模样,不知道怎么就招了这么多烂桃花。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走到桃红面前,“别哭了,晏倾又不在这,你哭的再伤心他也看不见,何必白费功夫。” “秦灼,你怎么那么恶毒?”后者却来了脾气,哭的满脸是泪,还不忘恶语相向,“被晏公子退了亲就故意坏他名声,逼他离开永安城……” 秦灼直接开口打断道:“晏倾那样的人,会离开永安绝不会是因为某一个人。” 她俯视着桃红,字字清晰道:“你或许喜欢晏倾喜欢了很久,却从不曾了解过他。或许你觉得一辈子待在永安城里衣食富足就很好,能嫁给晏倾做妾就算是祖坟冒青烟,但晏倾眼中有天下之大山河万里,有繁花似锦高堂明殿,他迟早是要离开永安去更大的天地的。” 桃红听得愣住了,呆呆地望着眼前衣袂飞扬的少女。 秦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燕雀难明鸿鹄之志,你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非要执着不休、还非要把你没能同他在一起的这笔烂账算在我头上?” 桃红一直低头掉眼泪,也不说话。 秦灼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来递给她,唇角微微上扬,算的上是满面温柔。 一开口,说的却是:“道理我都跟你讲了,若你还不听明白,或是明明听懂了还非要胡搅蛮缠,那就要掂量掂量你有几条命了。” 桃红吓得连哭都忘了。 秦灼俯身把帕子塞到对方手里,然后回头对着顾长安笑道:“走了。” 顾长安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打了个哆嗦,竟不由自主地就跟着秦灼走了。 两人一路无话。 回了顾府,正是用午饭的时候。 秦灼本来想着去老太爷那里,结果顾长安怕她去告状,毕竟今天刚把县令爷的小舅子打了,还是因为抢花魁起的争端,说什么都不让她去。 秦灼含笑道:“你且放心,我不会多说什么的。” “谁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了?”公子爷憋了半天,神色有些不太自然道:“你不是来陪我吃陪我喝陪我玩的吗?老去我祖父跟前转悠算怎么回事?午饭在揽芳阁吃,吃完之后,我有话同你说。” 他都这样说了,秦灼也不好再坚持去益华堂,便跟着他一道去揽芳阁。 公子爷屋里伺候的都是美貌侍女,四个大丫鬟分别叫春杏、夏荷,秋桂、冬梅,另外还有小丫鬟八人。 秦灼一进门,就见众人迎上前来,族拥着顾长安,一口一个“公子爷可算回来了?”、“公子累了吧?” 她微微挑眉,避开众人率先进了屋,走到了桌边坐下,又自己伸手倒了杯水喝,如同看戏一般看着顾长安身侧美婢如云,卖乖争宠。 顾长安往日是很乐意同婢女们调笑的,可今日瞧见秦灼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就觉得有点奇怪,他不着痕迹地把婢女们伸过来的手都拂开了,吩咐了一句,“弄些吃的来,要快。” 婢女们都是极有眼力见的,去传话的传话,泡茶的泡茶,很快就各自忙活开了。 顾长安跨门而入,走到秦灼对面坐下,一边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吹凉了慢慢饮着,一边暗暗打量着她。 不多时,菜便摆上了桌,童子鸡,红烧鱼,酱牛肉切片,芙蓉糕摆盘,排骨熬汤,还有两个素菜。 秦灼沉得住气,说吃完了再说事就真的埋头吃。 搞得顾长安也变得食不言,连边上伺候的婢女们布菜都不好意思发出什么声音来。 一顿饭吃的异常安静。 秦灼前世死前的那几年伤病缠身,总是没胃口吃不下,现如今身体好好的,桌上又都是她喜欢吃的,足足干了两碗饭,才放下筷子。 顾长安都看呆了。 他光看着秦灼吃的贼香,自己却没吃几口,这会儿瞧她已经放下了碗筷,就不吃了,抬手让婢女把碗筷都撤下去。 等人都退了出去,顾长安忽然开口道:“秦灼,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晏倾那样的人。” 第14章 本公子就给你个面子 秦灼一时间都没听明白他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便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好在顾长安很快又继续道:“今日我听你同那姑娘说的话,好似并不怎么怨恨晏倾退了你这门亲事,反而还对他有那么几分赞誉有加的意思。” 高堂明殿,山河天下,晏倾日后若是没做高官名垂青史都对不起秦灼这些话。 他拿起一旁的锦帕擦了擦手,缓缓道:“晏倾做的一手好文章,全江南的夫子名士都说他有真才学,日后若是入仕官肯定不会小,最难得的是他那张脸生得也没比我差多少……” 秦灼有点听不下去了,笑着打断道:“长安,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忽然想起先前从暗巷出来若是直接回府,根本不会经过晏府门前,当时她被桃红一打岔忘了琢磨顾长安为何要绕远路带着她走到那里去。 眼下看来他是有意为之。 原来这公子爷也没旁人说得那么草包,心里的小九九还是不少的。 顾长安的话头被截断了,颇是不高兴,但此时是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说话,不能太快把气氛搞砸。 于是他忍了忍,眉眼认真地同秦灼道:“本公子这人呢,胸无大志,这辈子都不可能去读书考功名的,我就想吃喝玩乐过逍遥日子。你若是想靠着嫁给我妻凭夫贵是绝不可能的事,趁早歇了这个念头。想靠催我上进来狠狠赚我祖父一笔,更是异想天开,你醒醒吧,这两条都是死路。” 秦灼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有自知之明。 但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好歹也是一个牢里蹲过的生死之交,好不容易可以重来一回,想拉这厮一把,手都伸出去了,结果人家就是不肯起来。 她又好气又好笑,徐徐问道:“谁说读书就是为了考功名?” 顾长安顿了顿,“难道不是吗?” 至少他爹是这么说的,夫子也是这么说的,那些书生寒窗苦读十年乃至二十年三十年都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 世上大多数人都把一生的荣华富贵寄予此道。 偏偏顾长安最恨这些。 厌烦,且不屑。 “顾长安,你这么想就错了。”秦灼起身,伸手把他放在桌边的折扇拿了过去,刷地展开了慢慢摇着,“读书是为了明是非识对错,见青山时翠美巍峨皆可咏之,遇佳人时能有几句好词可以搭个话,谱一曲人间风流。” 顾长安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无言。 且这时,他同秦灼离得近,看少女素面朝天却比那些浓妆艳抹的美人更明艳动人,她说话时眉眼带笑,更添了几分温雅随意。 美人易得,这样的气度从容的,却是可遇不可求。 秦灼见顾长安不说话,心下一动,察觉到了此刻或许是改变他想法的大好时机。 于是她想了想,很是语重心长道:“你可知有些爱风雅的花魁是要对诗才能见着的?” “我……”顾长安回过神来,特别想抄起茶杯就砸秦灼脸上。 刚才还正正经经地说着话,忽然就话锋一转讲什么花魁。 把他当什么了? 秦灼一转头看公子爷神色不愉,就知道这话说多了,连忙收了收,正色道:“你天天吃喝玩乐过逍遥日子没错,其实我也想过这种日子。但你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王朝也会有兴衰更迭的。” 顾长安看着她不说话了。 秦灼收了纸扇,有点想拿扇子敲顾长安的头,强行忍住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问:“我这么大个前车之鉴站在你面前,你怎么就看不见?” 顾长安不得不开口道:“我没瞎。” 秦灼心道你这无动于衷的样子还不如瞎了呢,她拿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掌心,缓缓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和你爹闹翻来了永安,但你得知道你祖父你爹都会老去的那一天,没人能护你一辈子,若自己没点本事,纵有万贯家财也是守不住的,到时候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后悔都来不及。” 顾长安对上了秦灼的视线,在她眼中看到了有些茫然的自己。 “你不想考功名就不考,但书是要读的。”秦灼很是认真道:“虽说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但不管做什么,多读书总能聪明些,也少被人骗不是?” 这话说的,顾长安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秦灼见他有了些许反应,语调清晰道:“我不会一直留在顾府的,更不会指望嫁给你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我秦灼想要的东西,会靠自己去取。你呢,顾长安?” 她略略一停顿,继续正色道:“人生在世好玩乐好酒色,本是常情,但是你就不曾想过,千金一笑悦美人,用的是自己挣来的银两?就不想以后众人把你当个人物看是你顾长安自己有本事?” 顾长安陷入了深思。 他活到了十八岁,年幼母亲还在时会催着他读书上进,后来母亲去了,父亲另娶,有了弟弟妹妹,个个都比他更得父亲欢心,谁做错了事都能栽赃到他头上,父亲从来不问缘由就护着那些有娘的,他总是挨骂被批的那一个。 时间久了,顾长安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书不读了,什么礼仪规矩都扔了,在京城时候做了不少混账事,被父亲扔回了老家永安,仍旧没有半分悔意,整天招猫遛狗,品花斗草,天天销金如土醉卧美人乡,这日子过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祖父祖母心疼他,也舍不得多加管教,就这么纵着,底下小厮婢女们一味奉承,旁人议论纷纷也就一句谁让顾家那败家子命好,含着金钥匙生在了顾家这样的富贵门庭。 只有秦灼,敢和他说这些,愿意同他说这么多。 顾长安默然许久,才开口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以后能是个人物?” 秦灼笑道:“因为我慧眼识珠啊,我说你顾长安日后定然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信不信?敢不敢试一试?” 顾长安这辈子都没人寄过这样的厚望,一时间百般滋味上头。 但……莫名地高兴起来。 他强压着不在脸上表现出来,怕被秦灼自己自己听两句好话就会高兴得敲尾巴,尽可能地淡定道:“那行吧,看在你绞尽脑汁说了这么多的份上,那本公子就给你个面子。” “那我就多谢顾公子赏脸了。”秦灼笑着拱了拱手,心下道:说得动就好。 这天底下最容易让人上瘾的事,就是赚银子了。 赚得越多,越放不下。 第15章 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这天下午,顾长安被秦灼领到了顾老太爷面前,说要从盘账开始让公子爷学着做生意。 赚钱之前先数钱找找感觉。 要知道自家家产几何,盈利最多的买卖是什么,能让顾长安有正事做,而且此举还能让在暗处谋夺顾家家财的人坐不住。 她觉着自己为了这个钱袋子能顺利长成,也是煞费苦心了。 顾老太爷头一次见到孙儿要干正事,乍一听还吓了一跳差点就脱口而出问他“是不是吃错东西了”,但见秦灼站在了他身边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差点喜极而泣,“好好好,我亲自带你们去账房。” 他情绪变化之快,简直令人惊叹。 边上一众管事小厮见状惊诧地嘴巴都合不上。 一直跟在顾老太爷身边的老管事一脸忧心,凑过去和老主子低声道:“”公子爷会不是在外面欠了巨债才回来清点家产啊?” “你能不能说点中听的话?”顾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照头就给老管事拍了一掌。 顾长安跟在后头听得清清楚楚,也很是无语,“我难得想上进还错了是吧?那我走?” 顾老太爷连忙表态,“别听他胡说,刚好到了年中,账房的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你就来解了祖父的燃眉之急,这可是大好事。” 秦灼闻言,低头笑了。 世上大多的人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贫民家里的想着儿孙能吃饱饭就很好,能吃饱的盼着儿孙家财万贯,家财万贯盼子成龙入仕为官,这官宦之家又说人分三六九等,士农工商,商为末流。 顾老太爷的儿子踏入了官途,如今孙子回来走商道,他非但没有半分不喜,还高兴成这样,这做祖父的也真是不容易。 顾长安也知道祖父这话听听就行,不能太当真,当下也没再说话。 一行人去了账房,说是账房其实是个单独的院落,秦灼几人进了大门,里头的人就迎了出来上前见礼。 顾老太爷简单地点了几个人名,账房共有十人,账房大先生两人都是五十来岁的年纪,徒弟八人,最小的十四岁,另外几人都是二十来岁,平日也不大能见到正头主子,这会儿年纪轻的那几个都有些紧张。 顾长安头一天想上进,被这么多人围着神色颇有些不自然,皱眉道:“把今年上半年的账册都拿出来,再拿两个算盘来。” 他转身就进了大堂,走到桌案后坐下。 账房先生和徒弟齐齐看向顾老太爷。 后者呵呵笑道:“听公子的,要什么都拿给他。” 众人闻言,连忙去办。 一时间搬账册的搬账册,拿算盘的算盘,各自忙活开来。 秦灼不紧不慢地走到顾长安身侧,状似不经意道:“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好意思了?”顾长安接过旁边小学徒递过来的算盘胡乱扒拉着,不悦道:“你眼神不好,不要瞎说。” 秦灼但笑不语。 后头顾老太爷兴冲冲地上前道:“长安啊,这算盘你以前都没碰过,会用吗?来,祖父先教教你。” 顾长安拿袖子盖住了整个算盘,颇有些无奈道:“我会!其他的我也能自己弄懂,不用您教,您赶紧回去歇歇吧。” 顾老太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灼,生怕这小子反骨一上来就又撂挑子不干,于是嘱咐他几句,然后绕到边上交代了两个账房先生一些话,就回益华堂了。 账房的人把账册都搬了回来,放在顾长安所在的桌案旁,一转眼就堆积如山,把公子爷围在了里头想出都出不来。 秦灼让众人都忙自己的去,不用管这边。 众人纷纷应是,回了各自的桌案后埋头苦干。 顾长安看着一叠叠比自己还高的账册,忽然有点想打退堂鼓。 他把算盘往前面一推,抬头朝秦灼道:“你不是说三百六十五行行行都能出状元吗?我现在想另外一行试试行不行?” “晚了。”秦灼拿了一本账册放到他跟前,微微笑道:“赶紧算吧,什么时候算完,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出去玩乐一回,要是算不完的话,以后你就住在账房好了。” 顾长安顿时:“……” 感觉自己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 好在他母亲也是商户女出身,打算盘对账什么的,公子爷虽没做过,但见过不少,此刻硬着头皮上,也是秦灼一教他就会了,好似他天生就应该干这个一般。 后来越来越入迷,连天色渐暗,婢女们进来点亮灯盏,账房里的人一个个起身来说先走了,顾长安都没反应。 秦灼见他把账册一页页翻过去,算盘越打越快,先前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眉眼间带了些许笑意,隐隐之中有了些许她那个旧相识的自信傲然影子。 她站在顾长安身侧,展开折扇轻轻的给他扇着风,另一只手随手拿了一叠账本翻着。 这么看下来,顾家的生意都是老主顾、大买卖居多,她那两千银子连零头够不着,一下子竟找不着合适的买卖可以投进去。 秦灼心累之余,看一看顾长安认真对账的样子,觉得只要这大买卖能成,别的事都往后放一放也无妨。 于是顾长安埋头苦算,她在旁边做监工。 当天就忙到了后半夜,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起来去把顾长安从高床软枕里拎出来继续干正事,三餐都按时来,其他时候都在和算盘账本相亲相爱。 揽芳阁那些美貌婢女连公子爷的边摸不着,闲的只能聚在一起嗑瓜子感慨这公子爷怎么说正经就正经起来了呢? 第三天傍晚,顾长安就把那些堆积如山的账本算完了大半。 秦灼看着账房这么多人一个月的活计,公子爷至多五天就能干完,忍不住想这么个奇才,以前怎么就任由他犯浑呢? 账房里安静地只有翻书声和算盘声响,她心下正感慨着。 梁思余急匆匆赶了过来,开口便道:“秦姑娘,方才杏花巷那边来人说,你父亲病了。” 第16章 被人送到案发现场 秦灼闻言马上就放下手中账册站了起来,“我爹爹病了?来带话的是谁,下人在哪?” 秦怀山是个富贵身子坎坷命,平日里就小病小痛不断,在秦家大宅的时候日子富裕天天有珍贵药材温补着,落魄之后就只能硬撑,时不时就会晕倒。 也怪她只留了银子给父亲,没有买些补药备在家里,以父亲那抠门劲儿,只怕手里有银子也舍不得花。 秦灼满心自责,没注意到梁思余停顿了一瞬。 只片刻,梁思余就接话道:“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说是你邻居,好像姓李,同门前小厮说带话给你就走了,现下也不知去了何处,要不我派人去找找?” “不必了,我自己回家去看看。”秦灼说着看向身侧的顾长安。 公子爷依旧埋头打着算盘,压根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她屈指敲了敲桌案。 顾长安这才停下了打算盘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地抬眸看她,“到饭点了?我正对到要紧处,饭等会儿再吃。” 他说着,便要继续埋头苦干。 秦灼无奈道:“有人带话来说我爹病了,我得回家去看看,你自个儿继续在这算,等所有账册清算完了我自会放你出府去玩乐,莫要趁着我不在就懈怠偷懒,知道吗?” 顾长安听到这话颇有些不高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没人看着就不做功课净想着偷溜出去玩?” 公子爷觉着有必要把话说清楚,随即又道:“这些天我老老实实在打算盘也不是因为我怕了你,因为有了正事做,吃饭都变香了晚上睡觉的噩梦都变好梦了……”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了顿,自从秦灼来了家里自己就天天做噩梦这事可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她又多一个由头来拿捏自己了。 顾长安这般想着,清了清嗓子道:“而且话说回来,若我真要骗你,你人不在府里又能奈我何?” 秦灼心里记挂着父亲,无心与他争辩,只语调温柔道:“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顾长安微微挑眉,这才大发善心一般道:“别在这碍本公子的事了,赶紧回去看看你爹。” “那我走了。”秦灼应了声,便要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顾长安忽然开口喊住了她,“秦灼。” “怎么?”秦灼回头看他,就看见那锦衣公子摘下腰间的钱袋抛了过来。 她连忙伸手接住了,掂着还颇有分量。 顾长安道:“这些先拿去花,给你爹看病别抠抠搜搜的,若要请什么名医或是用什么珍贵药材就回来和本公子说。” 此时窗外日落西山,暮色悄然降临,那如珠如玉的富贵公子坐在账册丛中,只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能让秦灼认定这人哪怕是什么都不会的时候也绝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败家子哪怕百无一用,心中有善,便胜过万千。 更何况,顾长安注定是个做生意赚大钱的奇才。 这一刻,她越发坚定了要把这人带上正途的决心。 “哎……秦灼,你一直看着本公子作甚?”顾长安看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身上,顿时有些别扭起来,“你这几年莫不是吃苦吃多了,只不过是拿了本公子一点银子而已,用得着这样受宠若惊吗?” 秦灼也不同他攀扯,只颔首道了声:“多谢。” “你别这样正经,本公子害怕……”顾长安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挥挥手让她赶紧走。 秦灼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梁思余朝顾长安拱了拱手,也出了账房,快步跟上了秦灼,温声道:“顾府离杏花巷还是有些路程的,秦姑娘还是坐轿子回去吧?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秦灼听到这话,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侧目看了梁思余一眼。 她方才听到父亲病了一时关心则乱,差点忘了让顾长安盘查顾家账册,是为了引蛇出洞。 若真是父亲病了,杏花巷的人来报信,也应该先见到她再走,没道理只留一句话就没影了。 而且这几天梁思余都没怎么出现在她和顾长安面前过,今日却又是报信,又是安排轿子的,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秦灼想着,不管这个梁思余有没有坏心思,试试总是没错的。 她就不信,坐个轿子还能把小命坐没了。 于是秦灼点头道:“那就劳梁管家了。” “秦姑娘太客气了。”梁思余说着转身让小厮去备轿,然后极其贴心的说老太爷那边他回去禀报,让秦灼放心,一路把她送到大门口,看着她上了软轿。 秦灼坐在轿子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掀开轿帘往顾府大门看了一眼。 小厮婢女们已经开始掌灯,梁思余朝她笑了笑,便转身回府去了。 不知怎么的。 秦灼就觉得梁思余方才那一笑,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 像是卷缩在阴暗里的毒蛇,吐了一下蛇信子,随时准备捕捉食物,吞吃入腹一般。 她十分不喜这种感觉。 但一切既然已经开始,且走一步看一步,伺机破局。 秦灼放下了轿帘,开始闭目养神,静听外头的动静。 轿夫们脚程快,跟着前头提灯笼的小厮穿街走巷,很快就从有行人走动的长街,来到了僻静处,有人悄悄往软轿里吹了迷烟。 轿外那人刚动手,秦灼就察觉到了,她抬手把那管子往那人嘴里一推,翻身从轿帘处跃了出去,反手一个手刀就把人给劈晕了。 周遭浓烟滚滚,火光四起,方才打着灯笼领路的小厮和抬脚的轿夫早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 秦灼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睛,偏偏此刻还夜黑风大,她只能眯着眼睛去看这究竟是谁家的宅子。 这一看不得了。 火光迅速蔓延了大半个府宅,照亮了砖瓦,她忽然发现自己此刻站的正是晏家后门。 前世晏家被屠当日,她连靠近都没靠近过这里,就卷入冤案。 这次却被人送到了案发现场…… 第17章 还真是你啊 秦灼有点想问候梁思余祖宗十八代。 但转头一想,她先前已经提醒过晏倾将有灾祸,让他把府里下人都遣散了出去避避灾,前几天也看到晏府的人都走差不多了,想来晏倾也不会在此久留。 她上前查看了一下大开的后门,门锁原本是从外头锁上,有刀砍过的痕迹,但明显是被人强行破开的,说明晏府此前已经空置了。 秦灼想到这里,很快就冷静下来,把晕倒在地的那人拎了起来看了看,这人一脸络腮胡子,三十多岁,看着就不像做正经营生的人,她搜了一遍这人的身,发现除了迷烟之外,居然还有几包粉状的东西。 秦灼也不管这都是些什么,就直接都搜罗走了,又把这人的外衣扒拉下来,当绳子把他双手双脚都捆了往轿子里一扔,自己则从一旁的树爬上去,跃上墙沿,没入黑暗中,沿着墙沿查看了一圈。 好在晏倾是个听劝的人,今日晏府真的是空的。 秦灼一边快速查看着,一边琢磨今日之事,先前一直看梁思余不顺眼,但觉得这人就算心有城府,最多也就是谋划着怎么从顾府捞钱,却没想到他今夜唱的这一出,竟然还和晏家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这般想来,也算意外之喜了。 不多时,街坊邻里有人朝这边来大声喊着“晏府走水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秦灼便悄悄一跃而下,既然有人想害她,就暂且先将计就计往前走两步,让那谋局之人先得意一会儿。 太急着解决这事,反而会打草惊蛇,抓不到真正要害她们的人。 而且这次没出人命,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怎么都不会酿成前世那样的惨剧。 她穿过了小路暗巷,打算先回杏花巷去看看父亲是不是真的病了。 结果走到一半,到暗巷转角处听到了刀剑相击之声。 这地方白天的时候都比别处要暗许多,入了夜更黑,此刻天边那轮月又隐入了云层里,这一处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而另一头着了火的晏府却烈焰冲天,照亮了隔壁两条街。 秦灼在几步开外站定,屏住呼吸去听不远处的动静。 似乎是七八个人围攻一个,似乎是一路打过来的,周遭都是血腥气,被围攻的那个受了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呼吸重得不行,仿佛下一刻便要断气了。 她探头去看了一眼,这些人都手持刀剑,黑衣蒙面,且武功都不错,招式一出把整个暗巷劈得墙碎瓦落,剑影刀光拂过四周,有那么一下晃到了秦灼的眼睛。 有人发现了她的存在,怒喝了一声“何人在此?不知死活!”,下一刻便挥剑刺了过来。 秦灼手中并无兵刃,又不是前世练内功多年,武功高地少有敌手的时候,现下的她对付这些有内功在身的人,还没法像前两天打孙家家奴一样赤手空拳去硬扛。 但她反应极快,在对方一剑送到她面门之前,迅速下腰避过,然后飞快地翻了个身,一脚踹在对方膝盖上,借势一跃而起,飞快地掠向刚才被众人围攻的那个人,一手拿了一包粉末就洒向身后那些人,一手揽住了受了重伤的那人就开始狂奔。 一众黑衣人见状纷纷来追,可没曾想秦灼随手撒的那包是订好的迷药,众人奉命拿人,追着打了半个永安城眼看就要得手,却被这么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坏了事,一怒之下呼吸重了些,反应过来要捂口鼻时早已经来不及。 迷药早已经入了口鼻,很快就开始眼花脚软。 只余下方才站在最边上的三个还算清醒,连忙追了上去,可这暗巷漆黑一片,又七拐八绕,那两个人如早已经不见踪迹。 众人只能分头去追。 秦灼拉着重伤的那人跑的极快,她小时候对永安城的每一条小路都门儿清,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且今夜夜深风大,看着就不宜出门,大多数人家都早早熄灯睡了。 路上黑漆漆的,反而有利于他们隐藏行踪。 秦灼走着走着,就觉着边上这人的重量越来越往自己身上压,且血腥气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弱,听这气息像是小命快到头了。 她看不清这人的长相,只想着今日同是天涯倒霉人,救都救了,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在半路上。 于是一边走,一边同他说话,“你手搭在我肩上一些,靠着我走。” 那人闻言身形一僵,竟强撑着站直了身体,原本压在她身上的大量重量都撤了去,结果体力不支一个踉跄就往前倒去。 秦灼眼疾手快,连忙将扶住了,不由得奇怪道:“我让你尽管靠,你是听不不懂我说话吗?” 对话没说话,艰难地拖着脚步往前走,嫌自己命太长一般,强撑着不往她身上靠。 秦灼有些无奈道:“后头还有人在追我们,你要是想死就直说,不要拖累我。” 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晚上的被那么多高手追杀,好不容易留得小命在,还这么不珍惜。 这永安城不过江南一隅,除了做买卖的有钱人多一些,别的也没什么,大家平日里像顾长安和孙三爷那样小打小闹,最多也就发生点小混混拦路劫财这种事。 像拿刀拿剑动真格的,是真的少见。 也不知道这厮究竟惹了什么人。 秦灼扶着他走在黑暗里,试图同他搭句话,“兄台,你是何方神圣啊?” 那人还是不吭声。 秦灼觉得有些火大,还莫名地有了些许熟悉感。 这人不知道是受了重伤导致的,还是天生自带寒气,她扶着他的手莫名生寒。 这天底下不喜欢吭声,身上又自带寒气的人,秦灼就只认识一个。 她想到可能是他,忽然就有点走不动道了。 恰好走到了街口,不远处的那户人家门前挂了灯盏,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落到了两人身上。 秦灼侧目看清身旁这人的面容,不由自主磨了磨牙,“还真是你啊——晏倾。” 第18章 你可真是我前世的冤孽 说话声还落下,身受重伤的晏倾就忽然朝秦灼倒了过来。 她气得肺疼,又被这冤家的下巴砸疼了额头,差点一甩手就把人丢出去。 秦灼还没来得及问言情究竟发生了何事,就发现这人就昏死了过去,她伸手撑住了少年的身体,结果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喂?晏倾,醒醒!”秦灼惊了惊,唤了好几声这人都没反应,她只能伸手先封住这人身上几处大穴,免得他失血过多把小命交代在这。 此时街头无人,夜色正浓重。 只有不远处的那两盏摇摇晃晃的灯盏,有些许光亮随风拂来。 此处静的只剩下叶落花飞的些许声响。 不远处有脚步声逐渐朝这边靠近。 应该是那些蒙面人追过来了。 秦灼看着少年苍白如纸的俊脸,明明同这人缘分已尽,不该再有半分瓜葛,可她也知道此刻把他丢下,定然会落到那些人手中…… 也不知究竟是何人要对晏倾下手,如此煞费心机,还弄了杀人放火这样的大手笔。 如今人昏迷也没法问话,秦灼想着自己无财无势的,不值得旁人这么算计,想来也就是个连带着被扯进来当替罪羊的倒霉鬼,既然现在已身在局中,有晏倾在手,反倒有可能会成为破局最关键的一步。 秦灼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把这人丢下,一把将人背了起来。 结果这晏公子看着身姿清瘦仙气飘飘,却着实不轻,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可真是我前世的冤孽!”秦灼对昏迷的那人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背着人就再次没入黑暗中。 她沿着墙沿快速行走着,不多时就回到了杏花巷,这次住的都是平民百姓,零星有几乎人家还点着灯,屋里人低声说着明早吃什么、要买匹鲜亮些的布给女儿做衣裳之类的话。 秦家那两间破瓦房却是一点光亮也没有。 秦灼背着人摸黑进了柴门,把昏迷不醒的晏倾往自家屋里的木床上一放,正想先到隔壁去先看看父亲,就看见身后有人轻手轻脚跟进来,一木棍敲了下来。 秦灼连忙伸手握住木棍的另一头,轻声道:“爹爹,是我。” “阿灼?”秦怀山一听是她才稍稍放下心来,松开了手里木棍,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大晚上的回家来了?灯笼也不打,门也不敲,我还以为进贼人了。” “说来话长。”秦灼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同父亲说这一晚上遇到的事,屋里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晏倾。 而且回家的软轿却停在了晏府后门,轿夫等人全都不知去向,晏府还烧了个精光。 “那就慢慢说。”秦怀山一向耐心极佳,摸索着走到桌边要点油灯。 秦灼当即按住了他的手,“爹爹,先不要点灯。” 虽然她杏花巷离方才打斗的地方有几条街远,但方才那些人一直穷追不舍,此刻点灯定会把那些人引过来。 秦怀山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照做了,屋里昏暗,只能隐约瞧见跟前人的身形。 许是瞧不清楚的缘故,鼻子却变灵了许多,他闻到了屋里的血腥气,而且方才被秦灼按了一下的手背也沾上了血迹。 秦怀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哪来的血?阿灼,你受伤了?快让爹爹看看伤哪了……” “受伤的不是我。”秦灼按住了父亲伸过来要查看她伤势的手,无奈道:“我在回来的路上救了一个人,这些血都是那人流的。” 秦怀山这才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因为屋里太暗,而那些人呼吸又实在太过微弱,所以他方才一点也没察觉。 秦灼道:“后头可能还会有人追过来,所以爹爹莫要出声,更不可点灯。” 秦怀山有些紧张的说:“那、那这样的话……先把他弄到地窖里去吧?这屋子都是血腥味,他定然伤的不轻,这样拖下去可不行,家里还有些伤药我去找出来先给他用上。” “爹爹说的是。”秦灼到底是离家十几年的人,早就忘了这破瓦房底下还有地窖这种东西。 此时听父亲这样说,便他一起把床上那人扶了起来去灶间。 秦怀山把角落里的地板翻出来,便露出了狭窄的石阶,因为太窄,秦灼只能一个人背着晏倾下去。 夏日里本就闷热,秦灼硬生生被累出了一身汗。 她摸索着墙沿,把人放在了角落里。 秦怀山紧跟着下来,把几瓶伤药放在地上,取出了火折子点亮了立在墙壁上的那半截蜡烛。 火光明明灭灭,一点点吞噬了烛心,照亮了这小小的地窖。 秦灼这才发现晏倾身上几十刀剑伤,平日里总是穿戴齐整的一袭白衣现下破破烂烂的,早已经染成了血色,束发之物不知去了何处头发散乱地披落下来,唇边血迹未干,简直惨的惊心动魄。 她一下子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施救比较好。 “晏倾?”秦怀山一看那人长相就傻眼了,立马转头去看秦灼,“你今夜忽然回家来……还把晏倾带了回来,他、他还伤成了这样?” 不是他想怀疑自己女儿,而是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多想。 “是啊,也不知道是多深的孽缘,走半路上都能碰到这种事。”秦灼一边说话,一边拿起地上的伤药打开来看。 她见父亲半响没说话,目光还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移开,有些哭笑不得道:“爹爹,您想什么呢?难道我还会特意跑去把晏倾弄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把他绑回家里来吗?” 这话原本是带着玩笑的意味,说出来调节一下气氛的。 秦怀山听了之后脸色忽然僵硬起来,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秦灼一转头就看见欲言又止的表情,忍不住正色道:“真不是我对他下的手。” 她忽然觉得应该反省一下自己: 我之前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自己亲爹都觉得晏倾出事,一定就是我下的毒手? 第19章 晏倾的秘密 秦怀山轻咳了两声,“爹爹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你从前对晏倾的情意实在深重了一些,爹爹一直怕你没有真正放下……” 他这话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反正你说是救回来的那就是救回来的,也不知道晏倾究竟招了什么样的仇家,下手竟这样狠毒。” 秦灼想着自己上辈子确实是一直都放不下晏倾,如今心境大改还是因为已经死过一回,但是这话也没法同父亲说。 于是只能接着秦怀山的话往下说:“我也不知,这事只能等他醒了,再问他。” 她说着,伸手先撤碎了晏倾的衣衫。 “撕拉”一声在小小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脆。 秦怀山听得眉头猛跳,连忙上前道:“这衣服脱下来便是,你这么撕……” 秦灼道:“他身上伤太多了,若是脱衣衫难免会碰到伤口,反正衣衫都破了,我索性就这么撕开,还省得麻烦。” 秦怀山觉得这话是没毛病,就是感觉不太对,连忙又道:“阿灼,你怎么也是个姑娘,如今又同他退了亲,男女授受不亲,上药包扎换衣服的事还是爹爹来吧。” 秦灼前世毕竟是在军营里待了好几年的人,不甚在意道:“爹爹且放心吧,这地窖里就我们三人在,晏倾还昏迷着,哪怕他醒着也无妨,他这么要脸的一个人,打死都不会同旁人说这事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这事绝不会有外人知道。” 她说着,继续撕晏倾身上的破烂衣衫,动作利落不像话,还不忘同父亲讲讲大道理,“人命关天之时,就得不拘小节。” 真不是她不愿意让父亲来代劳,而是秦怀山这人从前被人服侍惯了,洗衣裳总是洗破,刷碗老是摔碎,做饭都花了好一段时日才学会,现如今晏倾这小命将休的样子,着实不敢让他上手来试。 秦怀山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去。 秦灼把那一身衣衫都撕碎了扔到一旁,破布条在脚边堆积着,墙壁上的烛火跳跃,把她和晏倾的影子照的分分合合,几番交叠。 她又是给晏倾包扎又是上药,忙得出了一头汗。 秦怀山站在身后看着,心情很是复杂。 这两孩子本是天作之合,怎么就散了? 秦灼听见秦怀山叹气,开口让父亲去给晏倾拿一套衣裳来换,给他找点事做,免得一直站在这里左看右看,还唉声叹气的。 等秦怀山回来的时候,秦灼已经把晏倾身上的伤都包扎得差不多了,外伤虽重但不致命,奇怪的是她掐晏倾的人中都没能让人暂时醒过来。 更令人费解的事,这厮眉眼间竟结了一层薄霜,长睫也带了雪色,整个人身上都寒气萦绕。 秦怀山捧着衣裳下了台阶,愣是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忍不住说:“这地窖里怎么忽然这么冷?我方才上去的时候都还不是这样,这可是炎炎夏日啊……” 秦灼接过来了衣衫往晏倾身上套,随口道:“许是练了什么奇怪的厉害功夫吧。” 她前世被卷入那些争权夺势的风浪里,恨意蒙蔽了双眼时,也曾不惜损耗寿命来练奇门武功,后来短命早逝也跟这有关。 但秦灼那时候是人在沙场不够强就会死,而晏倾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争锋相对了一辈子的冤家对头,其实并不怎么了解。 这人身上好像藏了很多秘密。 秦灼今夜偶然探知的,只是冰山一角。 而此刻晏倾浑身寒气萦绕,看着竟已不似活人,反像是冰霜雕成的。 秦怀山见状,忍不住道:“要不还是把他送医馆去吧?这看着像是不好了……” 秦灼回过神来,低声道:“寻常医馆只怕也是素手无策。” 她到底是见过许多奇人异事的,面上尚且还能维持波澜不惊,安抚了秦怀山几句,让他先回屋去睡,自己则去把几床被子都搬了下来把晏倾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一旁守着他,随时观察他的状况。 晏倾一直不醒,地窖还变得越来越冷。 时间越久,秦灼心里也越没底。 但她知道,这人日后是要当丞相权倾朝野的,断不会就这样死了。 相比之下,她觉得还是尚不知心机谋算为何物的顾长安更让人担心一些。 毕竟幕后之人已经对她下手了,这事从来不是临时起意,想来顾府那边也不会太安生。 而此刻,顾府。 秦灼走了之后,顾长安便继续埋头苦算。 数银子是件很神奇的事,明明挺累的,但就是高兴,这算盘一打就停不下来。 只是前两天不管吃饭喝水还是翻账册,身边都有个秦灼在,今夜这人不在,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 而且入夜之后,账房的其他人都走了,这一处便显得异常安静空旷。 他算完手头上那本,停下来略微歇了一歇,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脖子。 就在这事,一个身姿窈窕的妙龄女子小步走了进来,“公子爷,这是这几天李公子王公子还有赵爷他们邀您赴宴的帖子,这几天您没空看,都堆了好厚一叠了。” 顾长安闻言,连头都懒得抬,随口说了句,“他们都没什么正经事儿,帖子扔那就行了。” 这些个狐朋狗友叫他出去,无非是逛青楼里或者斗鸡赌钱,先前没正事的时候天天去,可现在他数钱数的正兴起,都懒得搭理他们。 “公子爷不看看吗?”那婢女走到了顾长安身侧,俯下身来与他耳语道:“李公子他们都说您惧内,自从秦姑娘进府之后就被管得死死的,连门都不敢出了呢。” “他们说什么混账话?简直是讨打!我同秦灼又没成亲,惧内这话能随便说吗?”顾长安气得不轻,这才抬起头来看了那妙龄婢女一眼。 他觉得这人有点眼生,但是顾家下人这么多,有一两个他没见过的,也不足为奇。 所以只看了这么一眼,便继续低头去翻他的账册,拨算盘珠子了。 那婢女却凑的更近了,娇俏地笑:“那公子爷今夜要去赴宴吗?反正秦姑娘也不在……” 顾长安往边上侧了侧身,“这和秦灼在不在有什么关系,本公子的正事还没做完,让他们都靠边站。” 那婢女闻言顿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抬袖在顾长安边上扇了扇。 有股奇异的脂粉味铺面而来,顾长安闻着有些不太喜欢,他微微皱眉刚要开口让这婢女离自己远一些,忽然间就头脑昏沉,眼前的小婢女还出现了重影。 “你……”顾长安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就倒在了桌案上…… 第20章 日后什么事都听我的 次日凌晨,秦家瓦房的地窖里。 秦灼看顾了晏倾一夜,被冻得不轻,又累又冷地缩在角落里打盹。 蜡烛早就燃尽了,此刻地窖里漆黑一片。 她靠在砖石上正小憩着,忽然间背后越来越凉,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靠了过来。 秦灼的睡意一下子就被驱散了,反手就把那玩意一把扣住。 扣住之后,她听见昏迷了一夜的那人闷哼了一声。 “秦灼。”晏倾嗓音嘶哑得喊了她一声。 秦灼这反应过来,自己扣住的是晏倾的手,连忙放开了,悻悻道:“你醒了啊?” “嗯。”晏倾只应了这么一声就没下文了。 四周乌漆嘛黑的,连对方的面容都瞧不清楚,又极其安静,一时之间只余下彼此的呼吸声。 “醒了就好,你若是死在这里,我就百口莫辩了。” 秦灼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摸边上的火折子和蜡烛出来点上,然后嵌入墙壁上的烛台。 火光微微摇曳,笼罩着少女素面朝天的一张脸。 晏倾这才看见她一头长发乱糟糟的,眼下也浮现了些许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睡,此刻看起来有些倦意。 他没想到秦灼会救自己。 所以此刻,难免相对无言。 相比之下,秦灼要随意地多。 她点完蜡烛之后,就走回晏倾身边,俯身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晏倾面色一僵,抬手就要拂开她的碰触。 “别乱动。”秦灼的指尖轻触晏倾的脉搏,一边把着脉,一边不紧不慢道:“我若是想对你做什么,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晏倾一时无言以对:“……” 这脉象奇怪得很,秦灼本就只是个久病成医的半吊子,遇上这样的更搞不明白了。 只是她昨夜是亲眼看着晏倾气息涣散,像是马上就要一命归西一般,现下人醒了,周身寒气也散去了大半,虽然身上的伤势还是很重,但是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死不了的。 她收手回袖,缓缓问道:“你究竟练了什么邪门武功?” 晏倾一张俊脸本就因为失血过多惨白如纸,听到这话之后,顿时白中带青,沉声道:“休要胡言!” “这是你的事,不肯说就算了。”秦灼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些不甚要紧的以后再问也不迟。 她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衫,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倾,问道:“昨夜追杀你的那些人是谁?” 晏倾皱眉,一下子没说话。 秦灼道:“你可别说这事与我无关,昨夜我只是路过就险些被灭口,如今你又在我家地窖里,若是那些人找过来,我肯定会被你连累,所以你知道多少,最好趁早告诉我,还能一起想想应对之策。” 晏倾抬眸对上了她的视线,默然道:“我不知道。” 秦灼等了半天,就等到他这么四个字,被气得差点吐血,忍不住道:“你家被烧了个精光,命也差点丢了,你竟然不知道仇家是谁?” 晏倾沉默了,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清冷公子,在烛火的笼罩下越发如冰似雪。 秦灼看他身上穿的是秦怀山的旧衣,伤重地坐起来都难,只能半靠在砖石上,这孱弱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后头那些扎人心的话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 秦灼一边默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一边想着有晏倾在手,这事就槽糕不到哪里去,眼下别让这人死了才是要紧事,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既然你不知道仇家是谁,那咱们就暂且放下这事不提,先说说你我的是吧。”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挑起了晏倾的下颚,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再开口时语气也刻意轻佻了几分,“救命之恩,要怎么报,你知道的吧?” 晏倾皱眉道:“你意欲何为?” 秦灼缓缓道:“我同你的婚事先前已经退了,而且又和顾老太爷定下了三月之约,不管日后结果如何,这正头夫君肯定是轮不到你了。” 她说的颇是认真,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晏倾的唇角,动作温情如许,语调却凉薄得很,“现下落到我手里,就只能做小了,日后我另外给你置办个宅子做外室?还是留在房里当通房公子?” “你在……说什么?”晏倾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显然已经气得不轻。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么?”秦灼笑了笑,字字清晰道:“晏倾,我救你是为了挟恩图报要你委身于我,日后什么事都听我的……” 这话还没说完,晏倾就被气得吐出一大口血,往后倒去。 秦灼早就防备,连忙侧身避过,然后再次拉着他的手腕把脉。 片刻后,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你可终于吐血了,瘀血吐出来就好。” 晏倾唇边血迹斑斑,一时还没缓过劲儿,哑声道:“秦、灼!” “喊我作甚?留着点劲儿喘气吧。”秦灼从边上捡起一片破布给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 虽然方才说那些话是为了气晏倾吐出瘀血,但是说真的,能把他气成这样,真爽! 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 此刻秦灼早已经被晏倾千刀万剐。 她不再看晏倾,转过去伸了个懒腰,轻声道:“你好好在这养伤,吃食和药,我会让爹爹按时给你送下来,等到该你出现的时候你再出现。” 少女转身走上石阶,面容一半被烛火照亮了,一半在阴影里。 她唇边上扬了些许,“这出戏我陪他们唱,但结局要随我心意。” 晏倾看着她拾阶而上,一步步远去,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好似眼前人早已不是认识的那个人。 仿佛分开的这三年,真的如同隔了一世春秋。 秦灼出了地窖,把砖石铺了回去,又拿了一些柴火堆上去,窗外天光已亮。 她刚做完这一切走出灶间和早起准备做朝饭的秦怀山交代了几句让他照顾好晏倾,柴门就被人踹开了。 眨眼间,七八个官差闯了进来,将她团团围住,“秦灼!有人报案晏府走水之时,看到你鬼鬼祟祟出现在后门,马上束手就擒,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秦灼面色如常地看了众人一眼,其实她昨天回家看到父亲好好的,一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就知道这事肯定没完。 她心想着这背后布局之人还真下了不少功夫,一环接着一环的,不管中间出了什么偏差,都能用别的补找回来,把事件继续推动着往下走。 昨夜她把下迷药的那人打晕跑了,今日就有人上衙门报案作证她曾在火灾现场。 秦灼忍不住想:这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这样一门心思地要致我于死地? 第21章 民女无罪因而不跪 秦怀山闻言,却吓得脸色青白,“什么?晏府被烧了?”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连忙结结巴巴地同人争辩着,“我、我家阿灼昨晚早就回来了,她和晏府被烧一点关系都没有!” “衙门办案哪由得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带头的官差怒斥秦怀山,又朝秦灼大声道:“秦灼!手举起来,带枷锁,跟我们走!”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秦怀山扑过来拼命地要护住女儿。 这官府的人从来不把百姓的性命当回事,这好好的姑娘若是带了枷锁被押到公堂上,哪怕什么事没犯,这辈子也就毁了。 “爹爹莫慌。”秦灼扶住了他的手臂,沉声与他耳语道:“你好好看着晏倾,别让他死了,只要他在,我就不会有事。” 秦怀山闻言愣了一下。 秦灼又道:“爹爹保重身子,我不会有事的,不过是官府传人上堂去问话,问完了,我也就回来了。” 秦怀山还想再说什么。 秦灼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儿,放心吧。” 这场景,她前世就见过了。 而且那次因为晏府死了不少人,成为了永安近百年来最大的一个血案,当时上门来拿她的官差都是直接刀往前冲的,这次许是没有见血,只是府宅被毁的缘故,这些人的阵仗已经小了很多。 来拿人的官差没见过被官府捉拿还这么淡定的姑娘,一下子都觉得有点没面子。 带头那人甩了甩手上的锁链,怒斥道:“官府拿人还敢这么磨蹭,这般目无王法……” 秦灼完全不为所动,转身便打断了他,“走吧。” 话说到一半的官差顿时:“……” 还是他身后的几人先反应过来,举着枷锁就要往秦灼头上带。 “罪犯才带这个。”秦灼抬手制止了官差的动作。 她站的身姿笔挺,下巴微抬,一点也没有马上就要被押到公堂上的问罪的畏惧,反而风骨傲然,语调也平稳如常,“既然是大人传人问话,我去便是,你们这又是什么意思?还未升堂断案便要给我带枷锁定为罪犯,我朝律法哪一条写着可以这样做?” 官差一时无言反驳,几人聚在一起商议了片刻只能先放弃上枷锁,朝她道:“不带就带,走,跟我们回衙门!” 秦灼迈步走在了前头,此刻正是清晨时分,日出东方,淡金色的阳光洒落人间,落了她满身,把少女一身橙色绫罗裙都镀上了一层微光,行走间,衣袖翩然,裙带飘飘,自有一番超然气度。 她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一众官差在左右后方跟着,不像缉拿嫌疑人,反倒变成了家仆一般。 巷子里原本有很多被这些官差惊动跑过来瞧热闹的人,此刻见秦灼如此,连议论声都小了下去。 一炷香后,永安县衙。 秦灼到的时候,堂前已经围满了来看审案的百姓们,人群里有人唾沫横飞地说着秦灼和晏倾的那些旧事,颇是感概地说:“这女子一旦恨起人来啊,那可真是可怕,杀人放火这种事都敢做!” 有人接话道:“晏公子生的那样好看,旁人爱慕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烧他的府邸,这肯定就是秦灼做的,除了她没人和晏公子有仇了!” 秦灼听到这话,嘴唇勾起了一抹冷弧。 她缓步上前,身后的官差高喊了一声“启禀大人,秦灼带到!” 先前正议论得兴起的众人听到这一句,纷纷转头看来,便都住嘴让开了一条路。 秦灼迈步入大门,见年过四十的胖县令林信高坐堂前,左右衙役各站其位,地上跪着的那人,正是前两天来她家为那年过八十的张员外来逼她做妾被吓走了的那个王媒婆。 王媒婆一见秦灼来就连忙往边上移了移,目光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秦灼瞥了对方一眼,心下思量着报案的这人是究竟是无意撞见的目击者,还是布局者的一步棋。 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上前拱手行了一礼,“民女秦灼,见过县令大人!” 林信怒拍惊堂木,“大胆秦灼,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秦灼不卑不亢道:“我朝开国始祖曾说过: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百官食俸,却以威仪压民众,令其动则跪地,俯首磕头,实不可取。” 这话句句属实,只是平头百姓里很少有人听闻过这些,他们被强权欺压惯了,见官跪、见强者也跪,不知道尊严的可贵,自然也没人在乎能不能不跪。 秦灼曾身居高位,骨头自然不可能软。 她抬眸直视林信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民女无罪,因而不跪。” “好你个秦灼!本官今日定要你……”林信开口想怒斥她,却不能说始皇帝讲的话不对,只能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怒斥咽了回去,改口道:“王媒婆,你来把昨夜所见之事据实再说一边。” “是,大人。”跪在地上的王媒婆连忙直起了上半身,又把先前已经跟官差县令等人反复说了几回的说辞重复了一遍,“昨夜酉时,我刚从李家谈完事出来准备回家去,忽然看见晏府起了火光,就赶过去帮忙救火,结果看见秦灼从晏府墙头翻出来蹭一下就跑没影了……” 这王媒婆本来就是靠嘴吃饭的,末了,还不忘说一句,“秦灼前几天被晏公子退亲的事,这永安城的人谁不知道?定是她怀恨在心,趁着晏公子不在府中故意报复纵火烧了晏家的宅子!” 堂前围观的百姓纷纷开口附和这话。 秦灼冷静地说:“昨夜酉时,我听顾府管家梁思余说父亲病了,便出府打算去看看父亲,回家时途径晏府看见火势冲天便进去查看了一番,见无人受伤便回家去了,这火不是我放的。” “这话说出来谁信啊!”王媒婆听到这番说辞,嗓门立马就大了起来,“且不说顾府到杏花巷根本不路过晏家的宅子,就说你看到晏家起火还跑进去看没有人受伤?你能有那么好心?” 秦灼静静观察着公堂上众人的神色,并不急着争辩。 方才押她回来的官差上前道:“启禀大人,小的方才去秦家瓦房拿人,见过秦灼的父亲秦怀山,人好着呢,根本没病!” 林信怒道:“秦灼!你谎话连篇,漏洞百出,被人当堂道破,你还有何话要说?” 秦灼道:“昨日梁思余同我说家父病了之时,顾长安也在,且回家的软轿和轿夫也是梁思余安排的,大人传这两人上堂一问便知民女没有撒谎。” 林信转头和师爷商量了两句,随即抬手派衙役去传。 堂上继续问话,王媒婆指认秦灼为案犯,越说越激动,到后面简直唾沫横飞,人群里附和声也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妇人极其凄厉的哭喊声:“青天大老爷!请您一定要为我女儿做主啊!” 声落后,来上告的苦主怀里搂着衣衫凌乱的姑娘冲进了公堂,后头两个壮汉抬着一个五花大绑男子跟在后头。 秦灼一回头,就认出了被人绑了抬进来那个,正是才一夜未见的顾长安…… 第22章 救我 公子爷嘴里塞了布,身上只着白衣里衣,还皱巴巴地胡乱拢着,束发的金冠早已不知道去了何处,一头墨发凌乱地披散着,一看就是被人直接从床上绑过来的。 顾长安本来整个人都是懵的,一看到秦灼在这,顿时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他动了动想从两个壮汉手中挣脱,结果刚一动就被那两人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偏头看向秦灼,嘴又被塞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呜,隐约发出“救我”这样的字眼来。 秦灼看得眼角直抽抽,这才一夜之间,晏府被烧,她被陷害,连顾长安也摊上事了。 两桩案子撞到了一起,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秦灼越想越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许多前世未解之谜,或许这一次能一一解开。 她看着顾长安沉声道:“你没犯事就别慌,好好想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长安见她一个女子遇事尚能镇定,自己也不能差太多,咬了咬牙,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林县令怒拍惊堂木,“公堂之上,岂能任由你们交头接耳!” 此话一出,公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苦主母女抱头痛哭。 林信也觉得今天是邪了门了,平日里十天半个月连个鸡毛蒜皮的小案子都没有,这棘手的事却一来就来两。 他听得心烦,皱眉问道:“休要啼哭,先说上堂来告何人,所为何事?” 那还没进门就哭声连天的妇人,终于停了片刻,高声道:“回大人,民妇状告顾府公子顾长安夜入我家奸淫良家女子!” “娘!”一直把脸埋在妇人的怀里的年轻姑娘凄凄惨惨地喊了一声,终于露出了半张脸,正是前些天在晏府门前和秦灼起过冲突的桃红。 抱着桃红的那个妇人就是李大娘,两个壮汉应该是桃红的哥哥。 先前秦灼光顾着看顾长安琢磨事儿,竟没认出这几人来,此时看清了,心下不由得越发奇怪。 这李大娘家住杏花巷,和秦灼一个巷头一个巷尾,她守寡多年,家里也不富裕,两个儿子都二十好几了也没钱娶媳妇,倒是小女儿养得挺娇气,平时没少在她身上花心思,就指望着这个样貌尚佳的姑娘能攀上高枝让一家子都过上好日子。 但是李家人和顾长安平日里连半点交集都没有,桃红在普通人之中长得还算可以,但顾长安这种身边婢女都个个如花似玉的公子爷要是能看上这种小野花,那才是真的见了鬼。 而且这种事极其不光彩,寻常人家一般都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遮掩住,不让外人知道,求财的话借机敲顾家一笔也就是了,若是贪图富贵想嫁入顾家做个妾室也不是不能商量。 但李家这些人显然没想过要私了,反倒直接闹上了公堂,这事出无常必有妖。 秦灼暗自思量着,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再说。 李大娘一边哭一边说:“昨儿我带两个儿子回娘家去了一趟,只有小女儿一人留在家里,谁知今早回家就看见家门大开,一进屋子就看见这个顾长安正在对我女儿行不轨之事……” “这永安城谁不知道顾家这个败家子风流好色,他不知惦记我家桃红多久了,竟趁着我们不在就、就对她下了手!”她说着,带着那两个儿子都跪在了地上求县令大人做主,做哥哥的一口一个“一定要严办顾长安!”,做母亲的就哭嚎:“以后让我女儿可怎么活啊?” 门外围观的众人对着公堂上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林县令听得头大如斗,皱眉道:“事已至此,哭也无用,且安静些,本官自会秉公处理。” 李大娘抱着女儿带着两个儿子连连磕头,“求大老爷一定要严惩顾家这个作恶多端为祸乡里的败家子!” “呜呜呜呜!”顾长安听到这话,不由得奋力挣扎起来。 他急的要从地上蹦起来,奈何手脚都被绑着,话也说不明白,气得一双桃花眼都瞪圆了。 秦灼见状,不由得上前道:“大人,事关重大,不能只听片面之词,不如听听顾长安怎么说?” “此言……”林信下意识就想接一句“此言有理”,但秦灼是另一桩案子的嫌疑犯,此刻人在堂上站着竟还能什么事都没有一般,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 县令大人顿时觉得自己的官威受到了轻视,当即改口道:“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一旁的师爷见状,连忙开口替县令大人圆场子,怒斥秦灼道:“你之前不是说顾长安可以为你作证,还要大人传他上堂来问话吗?现下顾长安自己都犯了这么大的事,他说的话已经不足取信,你有为他开脱的功夫,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这话倒是无意之中提醒了秦灼。 顾长安本来是可以为她作证的。 现如今出了这事,他说任何话都没人会信了,那现在,能证明秦灼昨夜是为了回家看望生病的父亲之人,就只剩下梁思余一个。 是非黑白,全看那人一句话。 她想到这里,就听见门前衙役高声道:“启禀大人,顾府管家梁思余来了!” 林县令当即道:“传他上堂来。” 秦灼回头看去,看见一袭锦衣的梁思余穿过人群走进了公堂。 他还是那副翩翩公子模样,看秦灼一眼之后,又扫了被绑了扔在地上的顾长安,一脸诧异地朝堂上县令见礼:“梁思余见过县令大人,敢问我家公子犯了何事,怎么被人绑成了这样?还有秦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本官传你来是有话要问你,不是让你来问本官这些那些的!”林县令生的胖,在堂上坐了许久又热又闷,不由得恼火道:“本官且问你,秦灼说昨日是你和她说她爹病了,还是你给她安排了软轿和轿夫回去的,是也不是?” “这……”梁思余转头看着秦灼,一脸为难不知道怎么回答好的样子。 秦灼看他这样,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林县令被气得怒拍惊堂木,“本官在问你话,你看秦灼做什么?” “实在对不住了,秦姑娘。”梁思余对秦灼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而朝堂上的林县令拱手,半低头做行礼状,“县令大人在上,在下不敢有丝毫隐瞒,昨日秦姑娘出门用的轿子和轿子确实都是在下安排的,但她爹病了这事,在下……不知。” 第23章 你信我吗 他这一句话便让秦灼辨无可辨。 可这还不算完。 过了片刻,梁思余又补了一句,“而且更奇怪的是,昨夜抬轿送秦姑娘出府的人,都至今未归,不知去了何处?我今早原本是打算去秦姑娘家里看看的,刚要出门就遇到了来传话的官差,便赶忙先来衙门回大人的话。” 秦灼一直在观察梁思余,听完他说的那些话之后,心里已经确定是这人在作妖无疑。 只是梁思余是顾府管家若想霸占顾家家财,算计顾长安这个少主人也就罢了,她这些天在府中所作所为碍了他的事,一并除去也说的过去。 可晏倾跟梁思余八杆子都打不着,秦灼实在是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要让人把轿子抬到晏府后门去? 而且就那么巧,晏府被人一把火烧了。 这背后的事情定然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她决定沉得住气,并不急着争辩,反而故作惊慌,一脸惶然地说废话:“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梁管家你为何要诬陷我?我没有、不是我……” “秦灼!你所谓回家看生病了的父亲这谎言已被戳穿,还有何话说?”林县令一看秦灼连话都说不清楚就觉得是她做贼心虚,当即便下了定论“你与晏倾退婚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有作案动机,晏家起火时你就在现场,有王媒婆为证,容不得你狡辩!” 这县令大人自上任一来就没做过什么正事,更没想过可以这么简单顺利就把大案子破了,不由得越说越觉得自己英明神断,简直是天生该做官的。 他瞪着秦灼,怒喝道:“你还不速速道出实情,伏首认罪!” 秦灼十分配合地装作被吓得腿软站不住,直接跌坐在地,颤声道:“明明当时还有顾长安在场,大人为何只听梁思余说的话便下了定论?您就没想过,可他若有心陷害我?” “这……”林县令看了看堂上众人,又转头看了看师爷,这才继续道:“顾长安自己都是作奸犯科之人,他说的话怎么能信?” 秦灼听闻,直接伸手一把扯掉了顾长安嘴里的布。 不管他们信不信,都得先让这厮说几句。 不然案子没审出个所以然来,顾公子就被这些人气死了。 顾长安憋了半天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当即怒道:“你们也不看看那姑娘长什么样子?本公子又生的什么模样?你们说我奸淫她?简直可笑至极!怎么不说她垂涎本公子的美色,趁夜将我拐入家中行不轨之事?” 李家两个儿子一听这话就炸了,一个握拳一个抬脚就往要往顾长安身上招呼,“我今天跟你拼了!” 师爷见状连忙喊底下的衙役,“拉开!把他们拉开!” 秦灼坐在地上看着衙役们把李家两个儿子都拉开,李大娘和桃红又哭上了。 顾长安挣扎着要坐起来一个鲤鱼打挺没成,索性就地滚了一个圈,把绳结处往她跟前递,“快!先帮本公子解开!” “眼下最主要的是洗脱嫌疑,倒也不必急着把他们气死在公堂上。”秦灼压低声音说着,伸手给他解绳子。 “你快些解!”顾长安不悦道:“趴在地上骂人实在太没气势了。” 秦灼顿时:“……” 敢情这公子爷头顶这么大的罪名,愣是一点不怕,还有心思计较骂人的气势够不够? 她低头,对上了顾长安的那双桃花眼。 后者抿了抿唇,低声道:“我说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可信?” 秦灼不假思索道:“我当然信。” 且不说今日之事是个局,就光看顾长安这被人玷污了一般气得要杀人的样子,也是装不出来的。 她说着,飞快地把他身上的绳子一圈圈拉下来。 李家那两个见顾长安被解了绑,还能好好地和人说话,当即要扑过来打人,被衙役们死死摁住。 “这里是公堂,岂容你们如此放肆?再闹每人各大四十大板!”林县令气得脸都绿了,惊堂木一拍,“肃静!” 两旁衙役齐声道:“威武!” 众人都闭了嘴,偌大个公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顾长安把身上的绳子都解开了,顺手扔到一旁,拢了拢白色里衣的领子,起身道:“林大人,顾某要报案!” 第24章 引蛇出洞反转 林县令听得有点懵,“你要报案?” “对!”顾长安扫了李家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梁思余身上,“昨夜我在家中清算账册,不知道怎么的就睡了过去,醒来时便在这个李家姑娘的床上,还被人绑了送到衙门来……” 他满脸都写着“想不通”三个大字,“请大人明察,昨天竟然是何人潜入我家中对我下了手?又是如何把我弄到李家去,陷害我的?” 林县令一时不知道这案子要怎么审好,转过头去和师爷低声商量。 毕竟顾家富甲一方,顾长安还有个在京为官的爹,这案子不好随便办了。 就在这时梁思余开口道:“公子,你昨夜分明是趁着秦姑娘不在,便出门去赴酒友的约了,我亲眼看着你是自己走出去的,你怎么……” 他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停住了,片刻后,连忙改口道:“不不不,许是我看错了。” 林县令闻言,本来还有些迟疑的脸色当即变了:“看到就是看到,你突然改口是什么意思?难道想当着本官的面公然做伪证?” 梁思余连声道:“不敢欺瞒大人,我昨夜确实看到公子出门了。” 然后就低头不说话了,一副畏惧官威才不得以说实话的样子。 李家几人哭嚎着:“难道顾家有财有势,我女儿就要被他糟蹋吗?大人,你可要为民做主啊!” 王媒婆拿帕子擦了擦压根没有眼泪的眼角,怅然道:“晏府被烧肯定就是秦灼做的,只可怜晏公子下落不明,也没人替他讨个公道……” 堂前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说顾家公子平日里就荒唐好色,定然是看李家好欺负才盯上他家姑娘糟蹋的。 说秦灼对晏倾因爱生恨,只怕不止是烧了晏府这么简单,晏公子没了踪迹估计早被她毁尸灭迹了。 众人越说越觉得这就是真相,有人道:“这顾公子家财万贯,又有个当官的爹,这有财有势的都是一家,林大人肯定不会办他的!” “晏家没人,只要秦灼死不承认,晏府被烧这事肯定也是不了了之!” “咱们这林大人认识公道两个字吗?” 林县令听到最后一句,气得直接站了起来,“今日这两桩案子,本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一旁的师爷想拦他都没来得及。 林县令又道:“秦灼、顾长安!你二人谎言连连妄图脱罪,若再不从实招来,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秦灼坐在地上,抬头问道:“大人这是要屈打成招?” “我劝林大人想想清楚再说话。”顾长安伸了个揽腰,“你区区一个七品县令,敢动本公子一根汗毛,只怕头上乌纱难保。” 林县令被这两人气得差点吐血,当即取了令字牌扔了下来,怒道:“每人五十大板!给本官打!打到他们说实话为止!” 衙役们当即上前把秦灼和顾长安按倒在地上。 两人一左一右,头顶明镜高悬,堂前围观的百姓把县衙大人围的水泄不通。 今日天光极好,阳光热烈地有些刺眼,秦灼看着右边的顾长安,凤眸微眯。 她琢磨着让顾长安挨几下板子、至少十下长长记性再反抗,免得他总觉得被辈子银子已经花不完了,一心只想着吃喝玩乐。 总要吃点亏,才知道这世道艰苦,人心险恶。 恰好这时候顾长安也在看她,执行的衙役把板子高高扬起,还没落下,他一张俊脸已经白了三分。 秦灼前世没少受伤,生死一线间也经历过数回,压根没把挨几下板子当回事,心里见顾长安这般反应,其实有点想笑。 谁知下一刻,顾长安忽然奋起反抗,从两个按住他的衙役手中挣脱,猛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扑向了秦灼,护在她身上,硬生生替她挨了第一记板子。 “啊!”顾长安被打得痛呼了一声,整个人都压在了秦灼身上,骂骂咧咧道:“姓林的,你个稀里糊涂的狗官!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要动刑,本公子日后定要你好看!” 秦灼懵了。 公堂上众人也惊呆了。 他们都以为顾长安要跑,连秦灼都觉得是这身娇体贵的公子爷受不得半点罪,竟要当堂反抗,没曾想他……竟然在这种时候来替她挡板子。 秦灼想起方才自己想让顾长安在这吃点亏受点罪才能长记性的心思,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羞愧。 而且此刻,顾长安还护着她不放,冲众人吼道:“你们要打就打我!打她一个姑娘家家的逞什么威风?” 林县令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梁思余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只一瞬,便消失不见。 他再开口时,又是好生好气得劝道:“公子,秦姑娘,你们还是趁早把实话说了吧,这样还请林大人从轻发落,无非是赔些银子了事,我们府上又不是拿不出来。” 这话一出,李家众人立马气得跳脚。 顾长安怒道:“闭嘴,梁思余!” 他只挨了一下板子就感觉没了半条命,吼完这话之后,就惨兮兮地在秦灼耳边嘶嘶地吸气换气。 秦灼见他如此,也没了要让他长记性的心思,一边伸手去扶他,一边低声问道:“还起得来吗?” “当然起得……来。”顾长安一手撑在地上要站起来,结果牵动了背上的伤顿时疼的龇牙咧嘴,勉强在秦灼的搀扶下起身。 “没有本官的允许,谁让你们起身的?”林县令见状,拿着惊堂木就要拍下去。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昨夜去晏府做什么吗?”秦灼不答反问,她拂去袖间灰尘,面上惶然之色也跟着如数褪去,只余下镇定从容。 此时,梁思余这条毒蛇已经露出了全身,也是时候反击了。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她。 秦灼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面色如常地说:“我昨夜去晏府……” “是为了救我。”县衙外忽然传来了少年清清冷冷的嗓音。 第25章 你跑去救老相好了 “晏公子?”门前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喧闹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往边上退了退,让出一条道来。 秦灼顿了顿,一回头就看见了人群外,正被秦怀山搀扶着的晏倾。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 公堂上的林县令、师爷等人也都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晏倾俊脸苍白地不见什么血色,只能在秦怀山搀扶着慢慢地走进公堂,显然是受伤太重,还不便行走。 他身上还穿着秦怀山的旧衣,墨发只用白色的细布条系着,可纵然穿的这样寒碜,也难掩少年气度卓然,不似人间俗客。 “林大人。”晏倾经过秦灼身侧行至公堂中央站定,朝县令颔首,嗓音微寒道:“纵火烧我家府宅的另有其人,这事与秦灼没有半点干系。” 林县令本来成竹在胸都要定案了,这人一来立马就推翻了全部,莫名地有些有些脸疼,半响都没开口说话。 一旁的秦怀山朝秦灼边上靠了靠,无奈地低声解释道:“晏倾听说你被官差带走了,非要过来,我也拦不住……” 秦灼点头,示意已经了然。 人都在这了,还能把他们都塞回地窖去不成? 她自然知道以自己父亲的性子,不可能坐在家里等消息,晏倾要来,他肯定也巴不得飞奔过来。 如今晏倾人在堂上,谁都污蔑不了她。 也挺好。 堂前众人都一声不吭,安静地有些过分。 晏倾等了片刻,没等到县令开口,神色清冷地再次开口道:“若非要说秦灼和晏府被烧有什么牵扯,那便是秦灼不计前嫌,救了我的性命。” 林县令这下没法再装聋作哑了,喊了声“王媒婆”,强压着火气道:“是你来报案,说定是秦灼纵火烧的晏府……” “大人!我昨夜看见秦灼的时候,她也没救人啊!”王媒婆看了看晏倾,又看了看秦灼,还想说点什么。 秦灼对上了王媒婆的视线,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诬告是要挨板子坐牢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管王媒婆没有和梁思余勾结,现下就是先打一个是一个。 牵扯进来的,谁也别想跑。 王媒婆一听这话吓得脸色异常发青,立马嚎上了,“民妇也是一时热心才来报案,可没有半点诬告之心,请县令大人明鉴啊!” “你说你没有诬告之心就没有吗?整天无事生非!”林县令看见她来气,吩咐衙役们,“来人,拖下去打四十大板!” 众衙役连忙照办。 顾长安在他们拖人的时候连忙往边上让了让,片刻后,边上传来了打板子的动静,还有王媒婆杀猪般的嚎叫声。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背上的伤,默默地往秦灼边上靠了靠。 林县令默默坐回了位置,放缓了声音问晏倾,“既然晏府不是秦灼干的,那晏公子还有什么别的仇家?你知道什么尽管说,本官一定为你做主!” 晏倾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多谢林大人,但此事晏某尚无头绪。” 林县令热脸贴了冷屁股,面上也有点挂不住,但谁让这姓晏的是名满江南的神仙公子呢? 好些个高官家的千金都对他倾慕不已,哪怕晏府被烧了,人也是帝师爱徒,名士挚友,他一个七品县令得罪不起。 于是林县令还只能好声好气陪着笑脸:“既是如此,那晏公子回去好好想想,若有什么线索,只管来同本官说。” 他想着赶紧把这些人都打发走,对秦灼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还有你秦灼,没什么事了,回家去吧。” 秦灼心道这世道真是奇得很,上公堂还看碟下菜。 但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她像个刺儿头一般微微扬唇道:“大人,这事还没完呢。” 说着便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到了最边上,一直不说的梁思余,“诬告我的打了四十大板,确实没什么可说的,那做伪证的又该如何处置?” 林县令刚要开口说话。 “他还做伪证害本公子!”顾长安抢先道:“昨夜我明明不曾踏出府门一步,他却说是我自己走出去的,而且他自己跑来和秦灼说她爹了让她回去看看,还不承认!梁思余才是最该挨板子的那个!” 公子爷说话语速极快,奇的是尚能字字清晰,也是算是有本事傍身了。 林县令怒道:“本官要如何做,还轮不到你顾长安来指手画脚!” “你要是案子审的好,我还懒得多说呢。”顾长安自小在京城长大,那地儿遍地都是官,还真没把这么个芝麻大的七品县令放在眼里。 再加上先前挨了一记板子,他想想都恼火,说话也越发不客气起来,“你只听报案的人哭嚎,不辨是非就要冤枉好人,我若是你啊,早没脸当这个官了。” “你……你大胆!”林信本来就是不是什么有能力的官,但当堂被人这样顶撞还是头一次,气的要拿惊堂木砸顾长安。 后者见状,立马火上浇油,“你砸!你今儿动手砸本公子试试?” 这下别说了是林县令了。 连秦灼听到这话,都有点想揍他。 但正事要紧。 她抬手把顾长安往后一拉,无奈道:“告你的人还在堂上跪着,你怎么还闹起来了?” 顾长安听到这话,恼火道:“你还敢说我?昨夜我被人算计的时候,你去哪了?” 秦灼一下子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你去救晏倾了!”顾长安嗓门忽然大了起来,“亏我还怕你爹病了没钱买药,给你银子让你赶紧回家看看,结果你跑去救你老相好了!” 秦灼顿时:“……” 老相好晏倾:“……” 堂前众人纷纷无语:“……” 这案子审着审着,怎么画风有点不太对了。 “你吃着我的,喝着我的,花的银子也是我的,结果要用到你的时候,你救晏倾去了……我要你何用?边儿去!本公子自己给自己洗清罪名!”公子爷又气又委屈,一把甩开了秦灼的手。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劲儿,秦灼被他甩的一个踉跄,撞到一旁的晏倾身上,差点两人一起往地上栽。 好在她下盘够稳,伸手托了一下晏倾的腰身,又齐齐站直了身,再想去拦顾长安却已经来不及了。 公子爷行至案前,拿过惊堂木重重敲了一记,惊得众人悬起了一颗心,偌大个公堂静谧无声。 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我,顾长安,至今元阳未泄,何来奸淫之事?” 第26章 当场虐渣 他这话一出,众人惊诧不已。 要知道顾家这个败家子是青楼常客,平日里流连欢场,没少夜宿美人乡。 结果这厮说自己还是个处男,谁敢信啊? “那个……”秦灼也不太敢相信,抬手摸了摸鼻尖,悄悄凑到公子爷低声问:“你知道元阳未泄是什么意思吗?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个?” 顾长安闻言更气了,咬牙道:“本公子只是不爱读书,并不是大字不识!就这么几个字我能不认识?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知道就好。”秦灼眼看他快气炸了,连忙往边上退了退,“那你继续说,继续。” 林信觉得这事离谱极了,必须得开口说点什么振一振自己这个县令大人的官威。 哪曾想。 顾长安卷了卷袖子,双手在桌角处一撑,直接一跃而上,坐在了桌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堂前众人。 林县令吓得往后倒去,身旁的师爷和衙役见状连忙上前去扶。 顾长安也不管他,抬腿一脚踩在了桌子上,把高门子弟的纨绔作风尽显。 不仅如此。 公子爷还一开口就骂上了,“且不说这姑娘生的丑,本公子看不上,只讲我被人扯了衣衫和那姑娘躺在同一张床上,就是奸淫这事就离谱?你们一个个是没通人事,还是怎么的?” “家里媳妇都是摆着看看的,儿子女儿都是捡来的?” “还要本公子来教你们,什么是男女情事、鱼水之欢?” 顾长安连连发问,公堂上众人哑口无声。 秦灼忽然觉得顾长安对自己可能真的是嘴下留情了。 顾长安扫了周遭众人一眼,拿着惊堂木一拍,沉声道:“立刻去找大夫来验身,若本公子说了半个字假话,任杀任剐!” “你先下去再说!”林县令压低了声音和顾长安说话,又伸手从少年手里抢回了惊堂木,立即吩咐师爷去找大夫来当堂验身。 李大娘和她两个儿子一听这话就急了,口不择言道:“顾长安在公堂都敢这样胡来,请来的大夫肯定也会被他收买!” “你们是不是还想说县令大人也在偏袒我?”顾长安下了桌子,站在案前冷笑道:“放心,前几天我刚把林大人的小舅子打了,他想整我还来不及,绝不会偏袒。” 李家几人都傻眼了。 林县令方才和师爷低声商量的时候正好说到过这事,此刻被人道破不由得气得脸色涨红,否认道:“顾长安,休要胡乱攀扯!”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必放在心上。”顾长安极其随意说了这么一句。 他微眯着桃花眼看李家那两儿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两叫什么,但在八方赌场遇到几回,最后一次还见你两欠了赌坊几千两银子,要被砍手砍脚呢,怎么现在看着也没缺胳膊断腿的啊?” 李家两儿子闻言脸刷的就白了。 顾长安却没就此打住,又问道:“还赌债的银子哪来的啊?” 那两人不答话。 “或许本公子应该换个问法。”顾长安薄唇微勾,“你们这妹妹的清白卖了几个钱?让你们诬陷本公子的那人给了多少好处?” 李大娘慌得不行,不由自主地看了一旁的梁思余一眼,又连忙低头:“没……没有!我都不知道你、你在说什么!” 秦灼纵观全场,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当即上前道:“你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看梁管家干什么?” “我、我……”李大娘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开始嚎自己苦命,哭天抢地的。 一直低头哭的桃红却忽然开了口,“娘,你真的为了大哥和二哥,就拿我的清白换银子了吗?” 李大娘愣住,忘了哭。 “娘,你回答我。”桃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们把顾长安绑到县衙来,根本就不是为了帮我讨回公道。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你们根本就没想过要问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不想来衙门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小红……不是这样,你听娘说。”李大娘还想解释。 桃红一身狼狈,笑的比哭还难看,“顾公子根本就没碰我,你们在我屋里燃的媚香对他没用,反倒是我差点把他强了。” 谁也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顾长安身上,不由得都有些微妙起来。 秦灼看着公子爷,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啊。” “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顾长安原本没打算把这事往外说,一来是人家姑娘出了这事本来就坏了名声,没必要说的这样仔细惹人风言风语。 二来是公子爷觉得这种事实在是丢脸。 顾长安不想再听桃红说他两昨夜如何了,便开口道:“行了行了,我昨夜也把你制住了,也就是打了半夜,扯烂了几件衣裳,你的清白还在,本公子的清白也还在,你别哭了。” 桃红泪如雨下,朝堂上的县令大人跪倒,“请大人还顾公子清白。” “啊……那是得还他清白。”林信整个人都有点没回过神来,但人家苦主姑娘都说实话了,自然不能再冤枉顾长安。 但县令大人又实在很烦这位公子爷,便把他暂且放在一旁,正色道:“这事既然是冤枉了顾长安,那你们李家三人,少不了一个诬告之罪,为了谋财,连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清白都可以毁掉,实在可恶可恨,虽罪不至死,但活罪难逃……” 这马上就要下定论了。 李大娘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颤声道:“这都是顾府管家梁思余让我们干的啊!” “对,是他前几天找到我家里来,说可以帮我们还赌债!”李家大儿子连忙接话道:“这事都是梁思余出的主意,我们都是一时鬼迷心窍啊,大人!” “大胆梁思余!”林县令被众人绕了一圈,先前还险些被梁思余骗了去,这会儿看见他都双眼喷火,惊堂木都忘了拿,直接一掌拍在了桌案上,“你谋害主家,又作伪证欺瞒本官,你可知罪?” 梁思余站堂前半天没吭声,眼看着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的公子爷,忽然像是开了窍一般巧舌如簧,和秦灼像是早就预料到有这事一般。 此时,情形对他来说已然十分不利。 但梁思余一点也不慌,甚至还迈步上了前,“这罪我认了如何,不认又如何?林县令可知,我的真正的主家是谁?” 林信刚想问是谁,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晏倾一掌排向了梁思余。 这神仙公子般的人物,一直不吭声,一出手就寒气四溢,将人打的倒地难起。 打了人还也是那副清冷出尘的样子,语调寒凉道:“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 秦灼见状连忙上前在梁思余心口上补了一脚,“我管你真正的主家的是谁!背主之奴,还敢如此嚣张,我看你是活腻了!” 顾长安看着他两一个出手一个上脚的,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先前怎么不练武功。 于是他想了想,把地上的布条捡了起来,塞进了梁思余嘴里,然后朝林县令道:“这案子已经问清楚了,其他什么背后有人啊,头上有人的废话就不用听了,有劳大人下令打这背主之奴百八十板子,以泄我心头之恨!” 第27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一天两个案子都是诬告,还都和同一个人——顾府管家梁思余有关系,林县令被折腾得够呛,恨不得当堂把打死这人,即便是看顾长安十分地不顺眼,还是立马开了口,“打!八十大板,就在这打!” 梁思余强撑着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嘴里的布条都没来得及拿掉就被几个衙役摁在地上打起了板子。 这人在顾家当了好几年管家,平日里养尊处优地被人伺候惯了,才二三十下都被打得没了半条命。 林县令不喊停。 顾长安还在旁边数着数,但凡是板子偏了一点,或是衙役下手不够重,那一下都不能算数。 秦灼和晏倾在一旁冷眼看着,面上都没什么表情。 李大娘不知何时晕了过去,她那个两个儿子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一时之间,公堂上热闹非凡。 “ta这顾府管家做的要银子有银子,要面子有面子,干什么要做这样害人的事?”秦怀山十分地想不通,在秦灼边上小声嘀咕着。 秦灼梁思余被打得下半身开始渗血,默然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秦怀山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不说话了。 门外日头高照,晴光朗朗。 随着板子一记又一记地打下去,梁思余被打得青筋暴出,浑身冷汗淋漓,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了。 但顾长安才数到了:“五十一。” 晏倾微微皱眉,侧目看向秦灼。 他什么都没说,只一个眼神,秦灼就意会了。 梁思余不能就这么被打死在这里。 还有许多话要从这个人嘴里问出来。 其实秦灼也是这么想的。 梁思余做了这么多恶事,上了公堂却一点都不慌,还敢当面说自己另有主家,分明是背后有靠山才这般有恃无恐。 而且梁思余这般自信,确定报个靠山的名头就能让林信这个县令偏帮他,那这靠山很有可能是江南一带的高官。 这林县令本来就是个糊涂官,这会儿被打脸了才帮理,待会儿若是来个给梁思余撑腰的,他必然就帮权去了。 这官显然是靠不住的。 那些事还是得把梁思余回府之后,关起门来问。 “长安。”秦灼上前喊了公子爷一声,低声道:“别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咱们先回去看看老太爷怎么样了,再处置这人也不迟。” “对!我都在公堂这么久了,祖父也没来……”顾长安一想到家里的老祖父脸色就变了,当即就要转身往外走。 秦灼连忙伸手把他拽了回来,“得把梁思余一块带回去。” 顾长安正着急,转过身来就朝林县令道:“其他人你看着办,梁思余本公子要带走!” 林县令刚要说这不合律法,还没开口就被身侧的师爷拦下了,“这梁管家本就是顾府的人,想来顾府出了这么大的事要先带他回去也情有可原,等晚些时候再送回府衙来定罪入狱即可。” 林县令满脸不悦。 师爷压低了声音和他说:“您都把顾公子打了,此刻不顺顺他的意,真被记恨上了,让他那在京为官给您使个绊子,您的仕途升迁怎么办?” 林县令闻言,连忙道:“人你要带走就带走,记得早点送回来!” 顾长安没搭理他,到堂前喊了几个壮汉来把半死不活的梁思余抬上,然后朝府里奔去。 秦灼回头看了晏倾一眼,只片刻便移开目光,朝秦怀山道:“爹爹,我先跟过去看看,你们慢慢来。” 她说完,便朝外头走去。 秦怀山见状连忙应声说好,扶着晏倾也跟了上去。 秦灼和顾长安一前一后走出县衙的时候,门前众人都不自觉地低头散去。 这两人,一个是被人退亲的落魄女,一个是声名狼藉的败家子,在永安城诸多的流言蜚语里名列前茅好几年。 众人打心里认定了秦灼爱而不得必生恨,杀晏倾烧晏府的必然是她,结果人家一声不吭救了人。 说顾长安无才无德,奸淫女子肯定不会有假,结果人家万花丛中过,愣是守身如玉,还差点被姑娘给糟蹋了。 这世上的事啊,真是无奇不有。 众人先前议论得有多起劲,这会儿就有多愧疚,头也不好意思抬,一个个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顾长安没心思搭理他们,风一般就跑过去了。 秦灼虽没那么急,但走过去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堂前阳光明媚地有些刺目,她快步穿过人群,随手拂了拂衣袖,掸去前世阴霾,头也不回地朝前方走去。 身后,林县令厉声惩治李大娘和她两个儿子,三人下了狱,又把遣桃红送回家去。 前头的顾长安飞奔回了顾府。 他一路上都在想,梁思余朝自己下手了,会不会也对老祖父做了什么。 祖父不像他年轻经得起折腾,随便一闹可能就背过气去了…… 公子爷越想越慌,脚下生风。 他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一进顾府就往益华堂去,连守门的小厮同他说话都没听见,一心要去见老祖父。 偏偏益华堂大白天竟然关了门,门头还有几个小厮守着,一见顾长安来了纷纷脸色大变,还伸手拦着他不让进。 身量最高的那个说:“梁管家说了,老太爷身体不适正在歇息,谁都不能进去。” “姓梁的早被本公子打死了,你们还敢在这拦我?”顾长安抬脚就往那小厮身上踹。 小厮被踹的瘫倒在地,险些吐血。 顾长安用力过猛,自个儿也站不稳,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了,但他什么都顾不上,拼命地推开几个拦门的小厮就闯进了益华堂,直奔主屋。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婢女小厮也没有。 顾长安掀开珠帘往里走,看见那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老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大热天的,锦被还盖到了肩头,他面色灰白,一点动静都没有。 “祖父……”顾长开口,嗓音都有些颤抖。 老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还是一动不动的。 “祖父!”顾长安吓得面无血色,急奔上前去。 他跪倒床前,抱住了顾老太爷,“祖父你醒醒!我以后都跟着您好好做生意,学本事!我好好读书,努力上进!我再也不乱花银子了,您别吓我啊祖父!” 公子爷双目通红,眼泪都出来了,悲痛万分地喊:“祖父!” “哎。”一直装死的顾老太爷悠悠然睁眼应了一声,还抬手摸了摸顾长安的头,“这些话可都是你自己说的,别不认账啊,长安。” 顾长安顿时傻眼了:“……” 第28章 公子爷是个雏儿 随后而来的秦灼带着顾家的护院把外头几个小厮绑了,快步走入主屋,看到就是公子爷抱着顾老太爷又哭又笑的场景。 “祖父!您怎么能这样?我差点就被您吓死了!” 顾长安跟李家姑娘折腾了一晚上,本就衣不蔽体形容狼狈,这会儿还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桃花眼里泛着血丝。 小模样真是惨的可以。 但就是莫名地……滑稽。 秦灼站在几步开外,强忍着笑,没有立刻上前去。 “是你自己胆小,怎么还怪起祖父来了?”顾老太爷笑着说:“我不过是贪睡多躺了一会儿,你这冲上来就哭,作甚呢?” 他说着,便伸手去扶顾长安。 结果公子爷这一路跑的太快,这会儿心安了,愣是腿软地起不来。 秦灼见状连忙上前把顾长安拎了起来,温声问老太爷,“梁思余没对您做什么吧?” “他倒是想。”顾老太爷起身下榻,一边穿靴子一边道:“今早送来的那晚汤药有毒。” 顾长安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那汤药呢?” 顾老太爷呵呵一笑,“被我拿来浇花了。” 顾长安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顾老太爷心有余悸道:“还得多亏了阿灼一进顾府就提醒我入口之物都要用银针试过再吃,不然啊,我这条老命大抵就交代在这了。” 顾长安闻言,满脸愕然地看向秦灼,“你就知道梁思余会来这么一出?” 他觉得秦灼这个人真的是太玄乎了。 自打她进了顾府,对他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就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竟还早早提醒过老太爷要防范身边的人。 这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顾长安先前对她那么不客气,现在心里有点慌。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秦灼面色如常,只说了这么一句,并没有多说的意思。 顾长安还想再问什么。 秦灼却不愿多言,反倒同老太爷说起了公子爷被梁思余诬陷,同李家姑娘斗争了大半夜守身如玉的事来转移话题。 顾老太爷先是伤怀这当做半子养的梁思余竟是包藏祸心之人,后来被秦灼引导着对公子爷是个雏儿这事更有兴趣,开口便问:“他一开始还不说是人家姑娘要对他用强?” 秦灼点头道:“是啊,后来估计是气急了,说的太多露了馅才没瞒住。” “这事有什么好说的?”顾长安气得呼吸不顺,背上的伤也跟着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他刚想发脾气,婢女匆匆来报,说晏倾被秦怀山扶着过来了,几个临时被拉来做劳力的壮汉也抬着半死不活的梁思余进了门。 “好了好了。”秦灼抬手在顾长安背上安抚似得拍了一下,“你有气朝害你的人发去。” 谁知刚好拍到了他的伤处。 顾长安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蹙眉道:“秦灼,你是不是听到晏倾来了,想和他旧情复燃,所以急着要疼死本公子?” 秦灼还没说话。 顾老太爷抬手就在顾长安头上敲了一记,“你胡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小气?” 顾长安两边都疼,一出屋子就看见了面白如玉的晏倾被秦怀山扶着,朝这边走来。 这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公堂上碰见是没办法的事,这人怎么还追到家里来了呢? 晏倾站在两步开外站定,微微颔首道:“晏某不请自来,叨扰了。” 顾长安没好气道:“你自己都知道是叨扰了还来?你们读书多的,都这么说一套做一套吗?” “长安!你怎么说话呢?”顾老太爷后脚走出屋子就听见这话,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上前,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怀山贤侄,晏公子,你们来了,别听这臭小子瞎胡闹,既然来了就现在这住下,府里多的是空着的院子……” 晏倾有些不太适应别人的热情,垂眸道:“我来是有些话要问梁思余。” “闲人回避,我看着你问。” 秦灼是最后一个走出屋子的,不紧不慢地接了这么一句。 晏倾抬眸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顾长安特别想问“这儿谁是闲人”,但这话一问出口显得他不该在这似得,于是公子走到一旁爷喊来管事给几个帮忙抬人的付银子,又说要把全府的人都召集起来问话。 公子爷此刻浑身上下就写着几个大字: 反正这是我家,我说了算。 顾老太爷挥挥手让婢女也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们自己这几个人,站在屋檐下看着被躺在地上、早已被打得不成人样的梁思余。 日头越升越高,这会儿到了正午,阳光热烈,万里无云。 几个少年人都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顾老太爷蹲在梁思余跟前,哑声问:“自打你来了顾府,我何曾亏待过你半分?你这样做,究竟是图什么?” 梁思余是顾老夫人的远亲,十几岁的时候家里出事只留下这么一个独苗,后来被接到了顾府,当做自家公子一般养着,老太爷亲自带着他做生意,还把顾府的管家权也交到了他手上。 若非是顾长安回来了,说梁思余就是顾家少主也没人有异议。 顾老太爷都想好了,待自己百年后,这顾家的产业要分梁思余一份,可这人怎么就等不了,怎么就嫌少? 梁思余艰难地喘着气,“你问我图什么?凭什么顾长安生来就什么都有,我为顾家尽心尽力,赚的银子却被他拿去胡乱挥霍,为什么我只能给他当牛做马?我不服!” 他张口就朝顾老太爷脸上吐了一口血沫,然后哈哈大笑,“你们知道了又怎样?还能杀了我不成?你们不敢!” 顾长安冲上去就要给梁思余一脚。 顾老太爷抬手把他拦住了,苦笑了一下,“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你祖母要是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啊?” 何止是顾老夫人难过啊。 顾长安抬袖一下下擦去老祖父脸上的血沫子,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好,只能低声道:“不伤心,祖父咱们不伤心啊。” “啪!” 秦灼上去就给梁思余来了一个大耳刮子,打的梁思余脸歪向一边,吐出一口血水,连带着两颗牙。 她面色如常地活动着手腕,“杀人犯法,但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不如,你先猜猜,我打几下,你会掉完这口牙?” 梁思余顿时惊恐不已。 众人顿时:“……” 晏倾默了默,缓步上前站在秦灼身侧,冷声问梁思余:“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第29章 看看谁会来劫我 “你们想知道?”梁思余艰难着喘了一口气,笑地很是狰狞,“我偏不说……我要你们害怕、煎熬,却什么都做不了!” 顾长安气得上去就给他心口上来了一脚,“谁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们问的那些我其实也没那么想知道,我就想揍你!” 公子爷说着照着梁思余另外半张脸来了一圈,一下子就让两边肿对称了。 秦灼伸手拦了一把,“好了好了,小心手疼。” 顾长安见她哄小孩似得哄自己,心里一时有点不是滋味,但这么打人确实手疼,便朝她道:“那你也别动手了,打这种人让自己的手疼忒不合算。” “好。”秦灼点头应了。 她转身在石桌旁坐下,随口道:“梁思余,你主子瞧上晏倾什么了?” 满脸是血的梁思余闻言,整个人都僵了僵。 “看上他这副皮相了?”秦灼虽是问话,心里却已经有了七八分了然。 昨夜在暗巷里,晏倾都伤成那样了,那些黑衣人只想活捉并不杀他,这明显是上头的人点明了要活的。 且晏倾这人吧,不管是前世功成名就之时,还是今生少年模样,都爱慕者甚众,显然是命犯桃花。 往这方面猜,准没错。 果然,梁思余表情生硬,拒不答话。 秦灼又继续道:“算计顾家是为求财,火烧晏府是为劫色,至于我,对你来说是绊脚石,刚好推出去当替罪羊,你想的挺美啊。” 梁思余的表情又难看了几分。 秦灼笑了笑,“梁思余,你不会真以为我一定要从你这里才能得知背后之人是谁吧?” 梁思余咬牙道:“你还能猜出来不成?” “哪用着猜啊。”秦灼起身看向晏倾,“有晏公子在此,你主子自然会派的别的人上门来,我总能知道是谁在搞鬼。只是你……一点用处都没有了,送去衙门也只能生生熬死在牢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朗朗晴天,阳光笼罩之下,梁思余听得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秦灼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说:“他没什么用了,送回衙门去吧。” 顾长安立马开口喊小厮来把人抬走,“赶紧送衙门去,别死半路上了,让人们说我们顾家的不是。” 顾老太爷抬袖擦了擦眼角,有些伤感又有些庆幸,“今日这事多亏了有阿灼在,不然啊……” “梁思余的手段如此拙劣,会中招的肯定是傻子!”顾长安接话道:“就这栽赃陷害的路数,三岁小孩都比他高明。” 秦灼心道:你可别说了。 前世你就被这拙劣的手段搞得家破人亡,哭都没地儿哭。 偏偏顾长安又继续道:“梁思余背后那主子究竟是什么意思?烧了晏府因为看上了晏倾想劫色,算计我们顾府就是求财,怎么着啊?是觉得本公子长得不如晏倾?” 顾老太爷伸手就捂住了顾长安的嘴,“你囔囔这么大声干什么?是怕别人听不见?” 晏倾别过眼,抬手揉了揉眉心。 一副很是头疼的模样。 秦怀山也没好意思开口,心下道: 这顾公子看起来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 秦灼忍不住道:“长安,你该想想为什么他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算计你。”你还中招了。 顾长安扳开祖父的手,不解地问:“为什么?” 顾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觉得这样就足够算计你了。” 顾长安一时无言。 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秦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头沾了些许血迹,是方才打梁思余的时候碰到的。 少女指尖白皙如玉,那点猩红的血色便显得格外刺眼。 秦灼取出袖间的帕子轻轻拭去,抬手道:“因为他背后之人有权有势,他就敢狐假虎威,颠倒黑白。” 顾长安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晏倾也侧目看向她。 炎炎夏日,少女身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墨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长睫投下些许阴影。 她擦完了指尖上的血,随手把帕子扔到一边,又继续道:“在梁思余看来只要拿住了老太爷,长安陷入冤案就无法翻身,显然是他口中的这个主家给的底气,你们说这主家究竟是什么人,才能报出个名头就让林县令不敢动他?” “天底下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了。”顾长安苦恼道:“这怎么猜啊?” 秦灼道:“所以我就没打算猜啊。” 晏倾从她眼神里意会到了些许,“那你……” 秦灼直接截断了他的话,笑道:“今日晏倾来了顾府这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少,我换白衣扮作少年乘马车出门去,看看谁会来劫我,这不比猜来猜去快多了?” “不行!” “不行。” 顾长安和晏倾异口同声说了这么两个字。 秦怀山也顾不上他们,连忙拉着秦灼说:“阿灼,你今儿被官差带走的时候,爹爹已经吓出一身汗,要是再被人劫走一次,爹爹可吃不消啊!” 顾老太爷见状也要来劝,还没开口便被秦灼抢了先。 “爹爹,老太爷,你们留在府里也不安全,我出城之后,你们最好也离家暂避。”她把其中利弊都对几人说了,梁思余背后的主家想要顾府的家产,今日不成,必然会另施毒计,继续留在这里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别处避一避,等她把背后之人揪出来,把事情摆平才回来。 秦灼说着忽然想起来,“老夫人不是去了杭城老姊妹家吗?老太爷和长安一道去接她吧,带着我爹爹一起,顺道在外头游玩个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再回来就差不多了,至于晏公子……” 她转而看了晏倾一眼,“你有伤在身,最好还是跟着一道离开永安,再做别的打算。” 一开始众人都不同意,奈何说不过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最后就这样说定了。 当天下午,秦灼换了一袭白衣,墨发高高竖起做少年打扮,乘马车离开顾府,招摇过市地出了城。 风吹起车帘,看不清里头坐的是什么人,只能瞧见一抹雪白的衣袖。 一直悄悄跟在后头的中年男子上了街头的酒楼,敲了敲雅间的门,低声道:“晏倾坐着顾府的马车,出城了。” 第30章 涣州城 马车一出城,秦灼就让车夫下马先走。 她坐在车厢里,任由马入荒野,肆意乱窜。 眼看着到了无人处,悄悄跟在后头的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上前勒住了缰绳,驾着马车就往官道上走。 秦灼察觉到有人来了,便装作睡懵了一般,迷迷糊糊地问:“快到了吗?” “快了,公子再睡一会儿就到了。”前头赶车的那人也以为车厢那人把自个儿当做了原来的车夫,便压低了声音瓮声瓮气地回答。 “嗯。”秦灼淡淡应了一声,靠在车窗,假装继续睡了。 赶车的驾着马车上了官道,后头十来人远远地策马跟着,也不敢上前来,生怕惊动了车厢里的人。 毕竟主子要的是好胳膊好腿儿的晏公子,昨日逼不得已把人伤了已经逃不过一顿罚,现在能好好的把人带过去就不能再动一次手。 于是乎,两厢都装的起劲。 愣是没人掀开车帘看看,里头那位究竟是谁。 秦灼坐在车厢里,一路颠簸地逐渐有了困意,从下午走到夜色浓重,马车才到了人多的地方,又是穿街走巷才到了地方。 马车稍坐停顿了一会儿。 秦灼顺着飞扬的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看见灯火笼罩着府门前挂的牌匾,上头写的是“涣州刺史府”。 只片刻,侧门开了,赶车人驾着马车入内,后头一众人也都跟了上来。 其中一个跃马上前,跑在最前面报信去了。 府中上下顿时一片脚步来去之声,大晚上的,倒显得很是热闹。 这会儿,一点儿不怕惊动车厢里的人了。 马车入了偌大的府邸,在花园处停下,赶车的人悄然离去,二十来个武功不俗的护院围了上来。 秦灼一点也不急着下去,稳稳当当地坐在远处。 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反倒是这主人家更迫切些,明显是跑着来的,发间步摇轻轻撞击着叮当作响。 来人到了马车前才放慢了脚步,缓缓上前,颇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公子都已经来了我府中,竟还不愿下车与我一见么?” 秦灼听着这话,就知道先前肯定没猜错。 这就是晏倾的情债! 她从方才看见“涣州刺史府”那几个字之后,就在回想自己跟此处有过瓜葛,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永安城是县,地处涣州,哪怕秦灼当秦家大小姐最嚣张的时候,也没跑到涣州府撒野过,因此印象并不深,只知道这位刺史大人姓张,生有三子,到四十岁才得了个小女儿,十分地宠爱。 今年大约是十六岁,正是思嫁,四处物色夫婿的时候。 秦灼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让晏倾自己来了,反正这张小姐也舍不得杀他。 现在来的是她,反而不上不下,怪尴尬。 况且她不是什么晏公子,自然不能开口乱接话。 站在马车前的姑娘等了一会儿,不由得又问道:“莫不是我家这些武夫愚笨,去相请的时候唐突了公子?” 秦灼心道:何止是唐突。 你派去的这些人把人家晏府都给烧了。 她也不知道这位小姐真的是不知情,还是这家的人办事一向都这样跋扈,反正先不吭声准没错。 张小姐又往前走了两步,轻声嗔怪道:“可让你这么难请?我给你下了好多回帖子都没回音,这才派了人去把你带到府里来。这也怪不得我是不是?” 这人说着,伸手便去掀车帘。 秦灼眼看着要同张小姐正面对上了,顿时心道不好,别看这张小姐这会儿说话轻轻柔柔,客客气气的。 那是人家对情郎的态度。 若知道这里头坐的是晏倾的前未婚妻,八成要气得把她大卸八块。 有些女人,最会为难女人。 秦灼反应那叫一个快,抬手就把张小姐的手握住了。 后者一惊,整个人都颤了一颤,心跳快地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晏公子?” 秦灼趁着对方呆愣的功夫,咬破左手食指的指尖,将渗出的些许血色点在了右眼眼角下,然后掀帘而出,跃下了马车。 她还握着张小姐的手,衣袂飞扬落了地,笑吟吟道:“一觉醒来便有佳人相会,晏兄果然没骗我。” “啊!”张紫燕尖叫着,飞快地甩开了秦灼的手,还后退了好几步,“你是谁?” 少年是白衣少年,却不是她想见的那一个。 一路跟着回来的众人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连忙上前隔开少年与自家小姐的距离。 但秦灼身形极快,避开了众人的擒拿,还有闲心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打开了慢慢摇着,姿态风流潇洒,反问道:“我啊?” 她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多情眼,和右眼角刚点的红痣,笑道:“我是顾长安。” 张小姐一张俏脸红了又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晏公子呢?” “我一觉睡醒就在这了,哪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秦灼同顾长安朝夕相对了好几日,这会儿一笑就把公子爷那败家子的劲儿学来了大半,“至于晏倾嘛。” 她扯谎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他让我跟他一起出城,说能看见美人,还会遇到好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他走一趟呗,结果走到一半他不知道去哪了,倒让本公子独自来会美人。” 秦灼说着,还不忘合了纸扇去挑张小姐的下颚,把风流纨绔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后者被她调戏地脸色绯红,结结巴巴地轻喝:“你、你放肆!” 撇去这少年举止太荒唐不说,他实在生得很好看。 若说晏倾清冷如月,人间少有,这少年便是潋滟风流,世间难得。 坊间传闻说顾家公子败絮其中且略过不提,金玉其外这话倒是不假。 秦灼轻笑,“我还能更放肆,小姐要不要试试?” 张小姐的表情活像个被登徒子辱了清白一般又往后退了两步,指使下人,“把他带到厢房去看管起来,等爹爹回来再做处置!还有晏公子,给我继续找。” 秦灼慵慵懒懒地笑,“小姐放心,有你这样的美人在,就算不关我我也不走。” 这话一出,张小姐的脸更红。 边上的护卫都看不下去,上来挡住了她的视线,粗声粗气道:“请吧,顾公子。” 秦灼摇着扇子,依旧如同在自己家一般随意,“走啊。” 她想着,这里有人想要顾府家财,就直接扮成顾长安在这待着,让他们觉得手里有筹码好了,也免得他们再去找顾家的麻烦。 等他们反应过来,爹爹他们应该已经到杭城了。 只是方才对张小姐好像有点过了,一口一个美人的,秦灼自己都有点起鸡皮疙瘩。 若是顾长安知道,她顶着顾公子的名头对人献殷勤还没成,估计会气得半死。 第31章 又见少年无争 刺史府的护卫把秦灼押送到厢房,把她往屋里一推,就把门关上了。 众护卫商量着只留下两人守在门外,其他的都继续巡逻去。 毕竟他们都知道顾家公子是出了名的只会败家,其他的什么都不会,便觉着多用几个人看守他都是浪费。 “连个灯都不点,既无美人相伴,也无酒菜,这算什么待客之道?”秦灼故意大声抱怨,放轻了走到窗边打量外头的情形。 守在门外的护卫闻言,忍不住道:“还真当自己是走到哪里有人伺候的主子?” 另一个护卫道:“别理他,等老爷回来,要杀要留还不一定呢。” 两人把杀人之事说的极其自然,好似这府里一直都是如此做派。 秦灼听得心下一沉。 大兴朝的刺史是四品官,一州之主,手握实权,本来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地方官只手遮天草芥人命的事儿也不少见,但顾家业大,又有顾长安他爹在朝为官,晏倾的身份也不一般。 这样还被当做可以随意谋害之人,这事就很奇怪了。 秦灼越想越觉得觉得这个刺史府不简单,既然来了就得多打探打探,便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铜板来,朝另一个方向的树梢打去。 夜色寂静,树动叶摇都显得动静极大。 两个守门的护卫闻声连忙赶过去查看,秦灼趁机越窗而出,身形灵巧地没入黑暗里,悄然而去。 这刺史府挺大的,就是不如顾府那般奢侈,没有到处都点灯,好些地方都是乌漆嘛黑的。 这对秦灼来说倒是好事。 她翻身上了屋檐,踏瓦而行,从这处的屋子到另一处屋子,如同夜里觅食的猫儿,动静极轻,速度又快。 巡逻的守卫都只能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抬手看去时,只有月色照屋檐,夜风过长廊。 秦灼越过了小半个刺史府的屋檐,忽然瞧见一处灯火幽幽,有人在屋里怒气冲冲地训斥着:“现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偏偏要去寻那个晏公子,还派人烧了他的府邸,闹出这许多事来!要是因此耽误了大事,便是爹爹再宠你,也饶你不得!” 不久之前刚见过的张小姐坐在桌边,不甚在意道:“大哥未免太过危言耸听,现如今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我的人还把顾长安带了回来,你让人顾府筹谋这么许久也没把顾家的银子尽收囊中,真要算起来,还是我帮了你呢。” 那个被张小姐换做大哥的人气的不行,“紫燕!你……” 张紫燕又道:“只可惜这次没能弄死把秦灼那贱人,你说她怎么那么命好?” 身着绫罗、头戴珠翠的娇小姐发自真心的疑惑,“她仗着同晏公子有婚约,死死抱着不肯放,我原本想着让她嫁给老头做妾吃点苦头就算了,可她偏不肯,又去了顾府。这次晏府被烧多好的机会,都怪大哥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力,连栽赃都栽不好,又让她脱身了。” 秦灼想起方才刚进刺史府时,这张紫燕以为车厢里坐的是晏倾,那期期艾艾的样子,被她调戏的时候也是一副脸红娇俏的模样。 可说起这杀人害命的事来,竟如家常便饭一般。 怎不令人心惊? 但她更多的是愤怒。 只因为这小姐看上了晏倾,瞧同晏倾有过婚约的人不顺眼,便要害人性命。 从那老头派人上门逼秦灼做妾,到晏府的案子,皆是出自这位张小姐之手。 前世秦灼因此受尽苦楚,父亲的死定然也和张家这些人脱不了关系。 她恨不得冲下去把这狠毒的兄妹当场杀了泄恨,但四下都是护卫,贸然动手只会陷入困境。 秦灼只得强行让自己静下心来,继续听底下两人说话。 这兄妹两光顾着吵架,说对方的不是了。 秦灼不再停留,悄悄从屋檐上溜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仔细地想了想,方才他两说什么“正是要紧的关头,耽误了大事会如何如何”,想必在筹谋什么,又说张刺史还没回来。 当即决定先去张刺史书房探一探,时人但凡有所谋,必定结党共图,其中就少不了书信往来。 秦灼站在高处打量着刺史府地形,估摸着书房大概会在什么位置便潜了进去。 她直觉奇准,一找就找对了地方。 张刺史的书房守卫便有十几人,秦灼愈发觉得这人是有猫腻,正常人哪会放这么多人在书房。 她抹黑越窗而去,直奔书案处,刚伸手翻找了一会儿,就听见身后暗格动了。 秦灼连忙藏到了角落里,看着黑暗里走出一个蒙面少年来。 她有些吃惊。 这刺史府果真是很有问题。 夜探书房竟然还不止一拨人。 此时夜深人静,屋里昏暗,只有外头些许月光落进来,他走的极小心,却还是碰到了边上的花瓶。 眼看着花瓶都摔落在地。 秦灼连忙冲过去,伸手接住然后轻轻放到了地上。 少年在黑暗里与她四目相对,惊诧地问:“你是何人?” “嘘。”秦灼把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谁知外头巡逻的守卫有个耳朵极尖的,经过书房时直接推门而来,高声道:“什么人?” 他这一喊,立马就有一大群人冲了过来。 秦灼不作停留,当即越窗便走,身侧的少年也从翻出另一边的窗户快速离去。 明明两人一块走的,选了不同的方向。 哪曾想,那耳力极好的中年男子武功也不俗,且跟着秦灼不放,先她一步飞身而来,挡住了去路,拔刀便砍了过来。 她暗骂了一声晏倾没事为什么总穿白衣?! 今日若不是为了扮作他,她绝不会穿的这么白,这颜色在大晚上的时候实在太显眼了。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只能缩在墙根下的角落走,同那中年男子交手也颇受限制,且手里又没兵器,只能边撤边避开攻击。 但这府中守卫很快就围了过来。 秦灼到了角落里,退无可退,只能运起一掌同那中年男子正面硬杠,可对方的掌风击来之际,她才想起自己这辈子还没练出什么内力来。 这可真是要命了。 临危之际,秦灼只能收手回袖,硬生生翻了个后空翻上了墙头,结果还没站稳就被忽然飞身而来的那个蒙面少年给揽着飞檐走壁没入暗处。 后头那中年男子沉声道:“追!” 一众守卫吵吵囔囔的,刺史府各处院落都逐渐点起了灯盏。 少年拉着秦灼翻窗进了一间屋子,便放开了她,温声问道:“兄台是什么人,夜入刺史书房所为何事?” 秦灼原本也想问这话,但是这一听到这声音就有点发愣。 少年也不急着催她回答,又道:“这事着实危险,你……” 秦灼却伸手就摘掉了眼前人蒙面的黑巾。 屋中灯火正盛,照亮了少年如画般的眉眼。 秦灼看着他,凤眸一下子就红了,却怕看一眼就少一眼似得,不舍得眨一下。 她嗓音嘶哑地喊了一声,“无争。” 这少年是前世把秦灼从绝境里救出来的人——皇长子萧澈,在外行走时,化名谢无争。 第32章 好想抱一下 秦灼前世因为晏家血案身陷牢狱,才同介入调查此案的谢无争保下,好不容易才证明了她是清白的,却在翻案当日被从天而降的刺客疯狂追杀。 谢无争因此受了重伤,还被全城通缉,涣州刺史说他是假冒皇长子亲信的歹人,秦灼拼死把人救下送回京城的路上,才知道他就是当今皇长子萧澈。原以为只要回到京城禀明天听,调兵谴将过去一切就能迎刃而解,谁知天家父母与寻常百姓全然不同。 高高在上的天子大怒,怒斥‘皇长子平庸无为,难堪大用’,连见死里逃生的亲子一面都不屑,就将他贬到了北漠苦寒之地,戍守边关。 其实那一年,皇帝觉得理应事事周全、不能有半点疏忽的的皇长子,也才十七岁。 可饶是如此,无争也没有半分怨恨,依旧满腔赤诚。 秦灼一直觉得。无争有这世上最清澈的一双眼,却总是相信人性本善,只看事情好的那一面,好像根本不知道怨恨为何物。 他带着秦灼在冰天雪地里骑马射箭,为保家国抛头颅洒热血,也陪她在满天繁星下品茗茶饮烈酒,看风花雪月。 他教她忘却那些不堪的从前,热切的去爱这大好人间。 可这荒唐人间,留不住这样清澈明朗的少年。 秦灼还记得自己前世最后一次见无争的场景。 那是他们一起苦守边境的第三年。 大雪纷飞时,帝京来了一道密旨。 无争接旨之后极其平静地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最后把秦灼叫到帐中,让她带一队人去江南筹粮,温和地嘱咐了好些话。 秦灼那时候心大,无争说什么她都信,怎么也想不到那道密旨字字句句都写着:君要臣死,父要子亡。 她不知道这是她们见得最后一面,分别时还笑着同少年说“等我回来,给你带江南最好的春风醉。” 无争摸了摸她的头,笑意温和地说:“好。” 可说好一辈子都不会骗秦灼的人,这次偏偏扯了谎。 她走的那一天,不到二十岁的无争客死他乡。 从此,世间再无那个将她奉若掌珠的少年郎。 天底下有关兴朝唯一一位女侯爷的传闻不计其数,可终究无人知晓,其实秦灼原本从来没想过列土封侯之事,她只知道她的无争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可哪怕后来秦灼手握重兵,打了无数次胜仗,把半壁江山尽收掌中,逼得龙椅换了新君,自此身居高位睥睨天下,却再也见不到那个笑意温和的他。 如此隔世再相逢,少年蓝衫风雅,面容清隽。 秦灼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身在梦中,还是真的。 “姑娘认得我?”谢无争不知道秦灼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听到她换自己的名字只觉得有些奇怪。 秦灼闻言,才猛地惊醒过来。 她与他今生还是第一次相见,未通名姓,张口便喊着实有些说不通。 于是秦灼强忍下抱住少年痛哭一场的冲动,双眸水光渐盛,却笑道:“认得,昨儿梦里刚见过。” “梦里见过?”这说法着实荒唐,但谢无争看着她发红的眼眸,却莫名地觉得这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理应是认识的。 这种奇怪的感觉,难以形容,却足以令人欢喜。 少年看着她,也微微笑起来,“那岂不正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秦灼鼻尖一酸,左眼一滴泪夺眶而出,划过了脸颊。 她一惊,连忙别过脸,抬手拭去。 此刻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明明是欢喜不得了之事,怎么会哭? 谢无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把对方给弄哭了,不由得有些无措,连忙掏出了袖中的锦帕递过去,“你……你用这个擦。” 秦灼反正掩饰不了了,索性直接把帕子接过来,当着他的面大大方方地擦眼角。 少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低声道:“看你这样,想必是梦里你我交情不浅,那你今日到此是为了……来寻我?” 秦灼心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实诚?我随口说一句梦里见过,你就当了真! 其实从公堂上脱身的时候,她就想过不能在此与无争相逢,就不知道何时何处能与他再见了。 只是回想起皇长子既是奉旨南巡,这些时日都在江南地界,只要她在江多加打听,总能见着的。 却不曾想,刚到涣州刺史府第一天就在这碰上了。 既惊且喜。 但着实算不上专程来寻他的。 秦灼算不上什么实诚人,但她从不骗无争,然而此刻少年目光清澈地看过来,又着实让人说不出那句“不是”。 秦灼只好移开了话题,反问道:“对了,你方才去那个书房的暗室做什么了?” 谢无争一时也没说话。 这事显然不是同谁都可以说的。 秦灼看他一眼,就晓得了,当即又道:“不便多说便不要说了,这刺史府里人手众多,你行事要多加小心。我方才在屋檐上听见张刺史的小女儿和大儿子说什么大事……” 正说着话,几十人的脚步声忽然朝这边逼近而来,她顿时止声去听外面的动静。 “许是来搜查了。”谢无争随手拉了一件蓝色大袖衫披在身上,便拉着她往里屋去,“你在里头找地方躲躲,我去应付他们。” “你才是闯了人家密室的事,你让我躲着,你去应付?”秦灼都无奈了。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该离开的,可去前,实在很想抱一抱无争,确认一下他是鲜活有体温的人。 而秦灼今日又是少年打扮,若是忽然做亲密之举,只怕要被无争当做有龙阳之好的人,以后都难亲近了。 她斟酌了片刻,拉住了无争的手,摸了摸他的掌心,低声道:“我从侧窗先走,引开他们,你小心些,先把从密室里拿出来的东西藏好了,别让人发现。” 谢无争还没来得及说话。 秦灼已经跃上了窗户。 外人众人依旧到了门前,她站在木窗上,忽又回过身来,说了句,“明日见。” 谢无争愣了愣,微微笑道:“明日见。” 第33章 求娶张四小姐 秦灼忽遇故人,满心欢喜,连跳窗都跳的比先前更高更远了,她随手从树上摘了一把叶子,天女散花似的撒出去把一众追寻而来的府卫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即翻墙而走,趁黑摸回了原先的那个厢房。 各个院落都被搜查闹了个底朝天,只有这一处,那些个府卫过来的时候被守门的那两个一句“里头是顾府那个败家子,连门都没出过,半点动静都没有,不用看了。”就给打发了。 秦灼灯也不点,站在门后听外头的动静,等人都走了才放下心来,轻轻地摩挲着刚才碰过谢无争掌心的指尖。 明明身在危局之中,可她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无争就这样再次出现了。 秦灼第一次觉得,失而复得这四个字,实在是人间至幸。 她惊喜之余,越发觉得这个刺史府里头大有文章,否则堂堂皇长子为何要夜探暗室? 这里头的事若是弄清楚了,只怕姓张的这一家子人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秦灼自言自语道:“这倒真是天赐良机。” 那张四小姐看上了晏倾,便来算计她,又是逼良为妾,又是冤案加身的,只怕前世秦怀山死于非命的事也与这刺史府的人脱不了干系。 这一次,既然来了此处,正是有仇报仇,有恨泄恨之时。 秦灼想明白了这一点,身在刺史府竟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房门便被人推开了,来传话的下人粗声粗气道:“顾公子,刺史大人回府了,召你去见。” 秦灼也不恼,不紧不慢起身穿了鞋子,拂了拂宽袖和衣襟上的褶皱,又到镜前束好发确认眼角下那颗“痣”还在,才跟着去见那位刺史大人。 巧得很,下人带她去的地方正是昨夜曾经造访过的那间书房。 秦灼行至窗边时,看见五十出头两鬓斑白的张刺史正坐在里头看里头看公文。 张刺史全名张裕丰,不仅名字听着像个好官,模样看着也挺端正,不胖不瘦的,面白蓄须,脸上皱纹很深。 秦灼上前,极随意地拱了拱手,笑道:“见过刺史大人。” 张裕丰放下公文抬头看她,也笑了,“小女顽劣,昨日也没打声招呼就把顾公子请到府里来做客,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这一出唱的秦灼有些迷惑。 张四小姐这动则烧人府邸,把美男掳回府里这事做的毫不遮掩,若说着府里当家做主的人一点都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但女儿惹祸,都做到了如此地步,当爹的看着也不想是会赔礼放人的,那说这话八成是试探的。 答的不好,就此杀了。 答的好,也不一定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不过,秦灼本来也不急着走。 “昨日本公子莫名其妙被带到这里来,原本是很生气的。”她说着,上前两步,在桌案前站定,笑意徐徐道:“可谁知车帘一掀开,竟见着了一个天仙似得美人,这一肚子的气就全都变成了欢喜。我听闻那便是府上的四小姐,敢问刺史大人,她可曾婚配啊?” 这顾家公子荒唐不着调的名声,张裕丰也是听过。 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他被人掳回府来,还能被美色迷了眼,竟没分出一点点心思想想自己的小命能不能抱住。 若换成别人,谁也不敢叹一声:好一个就该死在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但这厮贪图是自己宝贝女儿的美色,张刺史笑意瞬间冷了大半,“婚配了如何,没婚配又如何?与你顾公子何干?” “没婚配最好,若是婚配了,我就抢呗。”秦灼转了半圈,懒骨头一般靠在桌案上,姿态随意,话说的比纨绔还纨绔。 张裕丰气得拍桌子,刚要开口,却被秦灼抢了先,“梁思余人之将死都招了,大人想要我顾府家业,怎么不直说,还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 “你在胡说什么?” 张裕丰闻言脸色忽变,虽然还否认,但目露凶光已经掩饰不住,大有立刻杀人灭口的架势。 秦灼昨日偷听张大和张四说的话,原本还有点不确定这事究竟是谁主导,如今见张刺史这样,便知他那儿女不过是底下办事的。 眼前这位才是最该千刀万剐的。 秦灼心下琢磨着正事,面上却已经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刺史大人稍安勿躁,本公子说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同你吵架,其实我是想告诉你……”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而后笑道:“我顾长安,愿倾尽万贯家财,求娶贵府四小姐。” “你要娶紫燕?”张裕丰惊呆了,这话换成旁的任何一个人说出来都不能信。 但说的是素来荒唐肆意的顾长安,便又显得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是啊,我对四小姐一见倾心,非她不娶。”秦灼睁眼说瞎话说的十分自然而然,连随侍一旁的下人们都被唬住了。 她面带三分笑,又道:“我有万贯家财,此后能定能让四小姐富贵一生,这本来就有的,总比谋财害命抢来的用着安心些,也免去了日后被人寻仇报复诸多麻烦。刺史大人,你说是不是?” 张裕丰收回了拍桌子的手,慢慢坐回了椅子上,久久未言。 秦灼知道他是有些意动的。 除掉顾府抢夺家业,和得到顾家所有钱财和生意门路人脉是完全不同的。 况且今天这个“顾长安”相貌出众,不卑不亢,说的这些话便知绝非草包之流,配张府四小姐绰绰有余。 她也不急着催要结果,气定神闲地等。 偏偏在这时,外头府卫来报,“大人,小姐的人把晏倾晏公子也掳来了!” 秦灼闻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都什么事啊? “什么?晏倾?”张裕丰的脸色也不好看,“去拦下,先带到我这里来!” 府卫连忙应声去了。 不多时,便带着刚被掳进府的晏倾入内而来。 秦灼看他又换回了一袭白衣、俨然翩然似仙模样,缓缓醒来衣袂飘飘,半点不似被掳来的,倒像是被人头顶香炉请来的。 晏倾一进门,就看见了她在倚在桌边,不由得眸色微动,加快了脚步。 秦灼生怕他一开口就搞砸了自己先前演了半天的大戏,忽然间灵机一动,就扑上去拦住晏倾不让其上前,一边把人往外推,还一边大声道:“四小姐只能嫁给我顾长安!” 猛地被推得一个踉跄的晏倾顿时:“……” 第34章 你不必多想 秦灼生怕晏倾没意会到自己的意思,开口就掀场子,又上前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使眼色疯狂暗示:“我、顾长安才是刺史大人的东床快婿!” “咳咳。”又挨了一拳晏倾抬手揉了揉肩膀,淡淡地抬眸看她,嗓音清冷道:“晏某无心张府四小姐,顾公子想做张大人的乘龙快婿只管去做便是。” 秦灼听到他这一声“顾公子”才稍稍放下心来,面上还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不悦道:“那你来这做什么?” 晏倾转而看向张裕丰,眸色清寒地说:“这话要问张刺史。” 这两人刚碰上就闹了这么一通,原本整个书房的人都有点被搞懵了,现下话锋一转,落到了张刺史身上,这才回归了正题。 自家小女儿对晏公子一见钟情,想让他来夫婿这事,张裕丰是知道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张紫燕还真的把人掳回府了。 这晏倾才名远播,京中名流乃至天子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不似寻常百姓可以直接杀了灭口。 且话说回来,帝师曾说晏倾是百年难遇的治世之才,就此杀了也着实可惜。 “这事……许是个误会。”张刺史思虑再三,决定先打个哈哈,“本官听闻晏府走水是有人故意为之,晏公子在外恐有性命之忧,既然来了刺史府,不如先在这住些日子,等贼人拿住了,结了案再走。” 这话说的也不似问询人的意思,竟是就这样拍板定了。 秦灼心下直呼:你真是好大的脸! 烧人家晏府的就是你刺史府的小姐,还要强留人在府里,说什么为了晏倾的安危着想。 只要姓张的坐在刺史的位置上,这案子是绝对不会破的,莫不是想软禁晏倾一辈子? 晏倾平静无波道:“多谢刺史大人。” 秦灼转头看他,忍不住用眼神询问:你为何如何想不开? 晏倾别过了眼,没搭理她。 张裕丰倒是极高兴,当即让小厮带两人去厢房歇息,还特意吩咐“好生侍候两位公子。” 秦灼满肚子疑问,却没问演戏要演全套,当即又装作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刺史大人,那我和四小姐……” 张裕丰道:“婚姻大事急不来,还得先问过小女的心意如何。” “好吧,那本公子就再等等。”秦灼一脸失落地说。 “顾公子、晏公子这边请。”一旁的小厮上前来引路。 秦灼与晏倾朝张裕丰行了个半礼,便跟着出门去了。 张裕丰起身,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了许久,才开口道:“晏倾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人擒住?你们是在何处找到他的?” 心腹下人道:“涣州城外。” 张裕丰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眉头皱成了川字。 下人见状,连忙又道:“晏倾今年也不过十九岁,哪里就能厉害到天上去?我看啊,也就是脸生的比旁人好看才声名远播的,才华学识也不见得有好。” 张裕丰摇了摇头,只道:“多派几个人盯着他。” 下人应声去办。 “等等。”张裕丰把人喊住了,“顾长安那边也要看着,别让这个登徒子去祸害了小姐。” “是。”下人低头退到了门外。 此时已经是盛夏六月,早上还霞光万里,这会儿便已经是乌云密布,狂风骤起,暴雨将至。 而此刻,秦灼和晏倾已经步入了回廊。 风吹得两人衣袂飘飞,两旁叶落花摇,豆大的雨顷刻间便落了下来,有不少钻入了袖袍。 秦灼生怕雨水把画的那颗痣打没了,往里中间靠了靠,不小心撞到晏倾身上。 后者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了许多,面色微寒道:“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秦灼被他这模样气笑了,“怎么着?我不小心碰到你一下,你都觉着我这是要对你行不轨之事?” 晏倾沉默不语,无形之中,周身寒气四起。 秦灼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人究竟练了什么功法,竟有这大夏天还生凉意的好法子。 她生来怕热,这会儿觉得站在晏倾边上,很是舒服惬意。 连原本想要嘲讽他“这几年究竟被多少人惦记过”都忘了。 前头领路的小厮就没这么舒服了,许是因为晏倾身上寒气太重的缘故,小厮不敢多话,也不敢离得太近,行走间便隔了四五步的距离。 这倒是方便了两人说话。 秦灼一边折花攀柳穿廊而过,一边压低了声音同身侧之人说话,“不是让你同我爹和长安他们先去杭城吗?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她可不觉得张家的下人真能把晏倾掳来。 晏倾抿了抿唇,没说话。 秦灼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回音,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行,你要做什么我不管,那我爹和长安他们没事吧?” “他们去了杭城。”晏倾嗓音低低的,沉默了片刻,又再次开口道:“这里的事,我来。你寻个时机,便离开此处。” 秦灼展袖拂风,姿态随意潇洒,唇边的笑却淡了几分,“晏倾,你是我什么人啊?” 婚约已退,两无干系。 本是陌路人,当时暗巷相救,也不过是因为天太黑没看清是他才救的。 前生旧恨还未清算,今生又被陷害,且在此处还遇见了无争,她有很多事要做,断然不可能就此离开。 晏倾面色微僵,一时无言。 秦灼又道:“我虽是假扮成你,才被张家带来这里的,但我此举并非为你,你不必多想。” 晏倾默然许久,才低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便好。”秦灼道:“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我要做的事,你也不必插手。” 天边电闪雷鸣,狂风携雨而来。 她说话时,依旧语气淡淡:“你我如今也不过就是暂时落在了一处而已,等到局破笼开,各自离去便是。” 晏倾目视前方许久,又恢复成了那个清清冷冷的模样,“那是自然。” 两人正说着话,行至长廊尽头时,忽然遇见了一袭蓝衫的谢无争。 秦灼看向谢无争,凤眸微亮。 后者脚步微顿,目光却落在了晏倾身上。 两边带路的小厮都站在几步开外。 庭前风雨交加,三人衣袖翩飞,几欲交叠。 雷电大作之际,秦灼恰巧站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听见谢无争有些惊诧地低声唤道:“孤云?” 晏倾,字孤云。 第35章 美男计 秦灼也不知是谁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听着就要孤寡一生的表字,反正与晏倾交情深厚的人并不多,极少有人唤他孤云。 她从前倒是不晓得原来晏倾不仅与无争早就相识,看起来还交情不浅。 只是现下边上有刺史府的人在,着实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晏倾只是看了谢无争一眼,便面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后者也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和秦灼擦肩而过。 反倒是方才在中间的秦灼停下了脚步,目光一直落在走远的谢无争身上。 昨夜晚上匆匆一会,也没来得及多说两句。 现下见了,竟还不如晏倾与他相熟,真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晏倾眼角余光瞥见了这一幕,不由得低声道:“你再多盯着他看一会儿,还怎么让这府上的人信你看上了张小姐非她不娶的鬼话?” 秦灼抬手拂去肩头的落叶,低低笑道:“既然是鬼话,那就得是怎么说都能让人信才行。” 她说着走上前去,抬手拍了一下领路小厮的肩膀,问道:“刚才过去的那人是谁?” 小厮懵了,一下子没说话。 秦灼又道:“本公子瞧他生的端正,难道也是小姐请到府里来的?” “不是不是,顾公子莫要误会。”小厮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大皇子殿下奉旨南巡近些时日要到涣州城,刚才那位便是殿下身边的亲信,谢无争谢大人,提早到此来查问州中事务的,同我们小姐一点干系也没有的。” “不是就好。”秦灼说着,挑眉给了晏倾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后者拢袖负手而行,愣是不搭理她。 秦灼也没再同他说话,转而同小厮说要沐浴,换洗衣裳最起码要丝绸做的,颜色不能太素,白色最不可取,膳食要荤素得宜等等……一口气提了一大堆要求。 小厮一开始还十分用心地记,听到后边脸都绿了,把两位爷送进对门的厢房之后,几乎是跑着走的。 不多时,便有婢女送衣物冠戴等物过来。 还有两个要伺候秦灼沐浴,被她用“我一心求娶小姐,要为心上人守身如玉”为由拒绝了。 她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了身淡金色的华服,坐在铜镜前将眉毛描浓了一些,又用胭脂重新点了点眼下的痣,才撑着油纸伞走到对面屋前,站在门口处等着。 张紫燕进去找晏倾已经有一会儿了,这会儿雨大风声狂,也听不见里头两人究竟在说什么。 秦灼估摸着晏倾那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的冷性子应该是用不了多久,在心里默念:十、九、八……三。 她数三的时候,张紫燕就气冲冲地夺门而出,径直撞了过来。 秦灼连忙伸手扶了一把,用油纸伞挡去她头顶的风雨,语调温和道:“雨大路滑,小姐当心些。” 张紫燕抬头看她,不由得愣了愣。 少年锦衣玉貌,满目温柔,比起屋里那个清清冷冷冰雕似的晏倾不知体贴了多少。 越是这样有对比,越让张紫燕心生烦躁,她甩开了对方的手,怒气冲冲道:“用不着你管。” 秦灼被甩了脸子也不恼,只是朝张紫燕笑了笑,把油纸伞塞到了她手里,便转身朝自己那间厢房走去。 张紫燕撑伞站在雨里,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带着婢女们离去。 秦灼回屋之后就站在了窗边,拿锦帕擦了擦方才递伞时不小心碰到张紫燕的手指。 窗外风雨催人。 对门的晏倾不知道何时也站到了窗边,此刻,目光正穿过雨帘落在了她身上。 秦灼勾唇一笑,把刚擦过手的锦帕扔出窗外。 帕子被狂风一卷,就落到了晏倾所在的窗前,瞬间就被雨水打湿了,落在尘泥间。 秦灼看不清晏倾的表情,只看见他转身去了里间。 想来脸色不会太好。 晏公子心高气傲,不屑用美男计报复张家,许是想了许多别的法子。 可秦灼却觉着,张紫燕是为了抢男人而害人,既是如此,一个人最想要什么,却因此而失去所有,才叫报应。 谁说美男计,一定要用美男呢? 秦灼站在窗前吹了一会儿风,转身吩咐婢女们端来吃食摆在外间。 四五个下人都被秦灼指使地团团转,冷盘热菜甜羹汤品一样都不能少,好似在她自家府中一般,俨然一副败家公子模样。 秦灼白日里吃好喝好,半点没有被软禁的自觉,还把张裕丰派来看着她和晏倾的下人们拉来摇骰子。 她前世在军营里待久了,穿男装比穿女装习惯地多,姿态做派更没有半点疏漏之处,且赌技惊人,半日功夫就把众人的家底都赢光了。 一众下人悔青了肠子,不敢在她面前多呆,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入夜之后,厢房这边便没有旁人了。 唯有门前风雨潇潇。 秦灼有心去找谢无争,可这下雨天不比晴天,雨迹脚印什么的太容易暴露。 又有晏倾在此,这个刺史府在暗处盯着厢房这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不能轻举妄动。 秦灼静下心来,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小憩,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沉得住气。 夜风潜入小轩窗吹灭了桌上的灯盏,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对门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晏倾盘换下了被血色侵透的里头,坐在床上调息运功,天边雷电大作,忽明忽灭的灯火映得他一张俊脸越发苍白如纸。 一夜悄然过去。 第二日,大雨未歇,反而下的更急了一些,院中已经有了积水,满地残红落叶,一派凄凉景象。 秦灼起身一打开门,风雨便扑面而来。 明明是盛夏时节,此刻却凉意袭人。 她喊来婢女端水来洗漱,不经意间往窗外看了一眼,却刚好瞧见张裕丰身边的心腹匆匆过来把晏倾请走了。 这么急,看着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秦灼心下琢磨着,快速净面洗了手,随便拿了根红色发带束发便快步跟了过去。 她去晚了些,到昨日去过的书房门前时,刚好听见张刺史问晏倾:“晏公子与大皇子熟识,可曾见过他身边有个叫谢无争的幕僚?” 秦灼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这张刺史难道已经识破了无争的身份? 第36章 是个狠人 秦灼屏住了呼吸,侧身贴到窗外听里头的人说话。 晏倾的声音听起来颇是冷情冷性,“我与大皇子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并不相熟,不知这话是谁告诉大人的?” 张刺史被问的一愣,含糊其辞道:“谁说的不重要,熟不熟也暂且不论,你只说见没见过谢无争便是。” 晏倾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我说没见过,大人可信?” 张刺史不说话了。 书房里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秦灼透过缝隙,看向里头那两人,看这刺史府的人行事,只怕欺男霸女贪污命案没少犯,若是姓张的知道了无争的身份,怕那些恶事被查出来,真的铤而走险要杀当朝皇子,她听到其计划也好早点带无争跑路。 她一边要注意里头的动静,一边还要提防被人发现,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 好在没多久,晏倾便再次开口了,“京中皇族斗法,手都伸到涣州来了,要让大人做那把杀人的刀?” 张裕丰面色大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晏倾语调如常道:“若非有人特意告知,你怎会特意找我过来确认那人的身份,只是确认了又如何?难道你还能真的动手杀他不成?” 张裕丰脸色变了又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再不得圣心那也是当朝大皇子,可杀人容易,要遮掩过去难,反倒是原先那些事大多数官员都参与其中,谢无争想查清楚也没那么容易,在想法子圆过去就是了。 他一下子恨起了早上特意过门来说谢无争身份的那个人,这摆明了就是借刀杀人。 晏倾道:“更何况这人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 张裕丰追问道:“此话怎讲?” 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大人若有旧事料理不干净怕被问罪,转头向安王献上涣州不是更好?再加一个皇长子,这样的筹码定能成新主面前红人。” “你、你怎么知道安王……”张裕丰心里那点打算全都被眼前的少年说了出来,一时间惊骇莫名。 安王是今上的弟弟,封地就在南边,装了十几年闲散王爷,趁着今上登基之后朝政不稳,竟养起了势头来要夺皇位。 前些时日便开始收买各州主官,约定好战事一起便大开城门迎安王军的全都加官进爵,收买不了的就威逼,做官久了大家底子都不干净,张刺史这种满手冤债的更是巴不得赶紧换个皇帝才好。 只是这是掉脑袋的事,没成之前谁也不会往外说,这晏倾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张裕丰看着眼前的少年,表情像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秦灼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回想起前世有关安王的事来。 那时候她跟着无争去北疆待了三年,南边的消息知道得很慢,只晓得自己走后没多久涣州便遭了水灾,又是瘟疫又是灾民暴乱,安王顺势起义三个月便占了十几座城池,然而占了城池却无力安治,多有杀人抢粮、易子而食之事,千里山河如同人间炼狱。 听说后来是晏倾出谋划策平定了安王之乱,他也因此成了皇帝的心腹近臣,从此平步青云。 然而这一次,秦灼也搅进局里来了。 这事忒大,且手上又无权无兵,真够让人头疼的。 头疼之余,她心里还闪过了一丝念头: 晏倾果然不是为我而来的。 而此刻,书房内。 晏倾笑意淡淡道:“大人不必惊慌,晏某只是想请你在安王面前引荐一二。” 张裕丰觉得这事十分地不可思议,不由得怀疑这人用心,试探道:“你是帝师爱徒,才名远播,入朝之后定能有高官厚禄,何必冒险去安王阵营?” 晏倾反问道:“保江山怎比打天下功大官高?” 张裕丰惊了惊,随即笑了出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晏公子看着像个世外仙人,做起事来实在野心不小。” 先前张刺史总觉得这个晏公子年纪轻轻,瞧什么都是淡淡的,人又冷冰冰,看着就不真切,不像人。 今日一番话,才觉出了几分真切。 有野心好啊。 有所图,才是人之常情。 晏倾笑而不语。 张刺史却打开了话匣子同他攀谈起品阶官位之事来。 秦灼听得耳朵都不太舒服,转身便走,谁知这时不远处忽然窜出一只猫来,左跳右跳连撞了好几盆花,动静大的边上的小厮和书房里的两个人都出来了。 张裕丰脸色难看地问:“谁在那里?” 秦灼想躲也来不及,眼角余光扫到边上回廊里张紫燕正带着婢女们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 她来不及多想,立马从边上折了紫芍药,三两步跃入了廊下,把花递给了张小姐,笑吟吟道:“呐,鲜花赠美人。” 张紫燕被忽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哪里肯接她的花,轻喝了一声“登徒子”便红着脸跑了。 “小姐不喜欢?”秦灼加快了脚步走在她身侧,颇有些可惜道:“那真是可惜了,我找遍了整个府邸,就这朵最好看,最配你了。” “拿走,我不要!”张紫燕怎么走都避不开她,被这么一通胡闹,连自己原先是生怕晏公子被父亲为难才特意赶来的都忘了。 秦灼和张小姐走得极近,又拿着花,含笑说着话,倒像是在打情骂俏一般,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离去了。 身后几个婢女见状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书房门前。 晏倾趁着张刺史等人看向长廊中的那两人,不着痕迹走下台阶,一脚盖住了那人方才留下的脚步。 张裕丰见状,回过头来问:“晏公子看见什么了?” 晏倾指了指泥土上的猫爪印,淡淡道:“是只猫。” “那就好。”张刺史松了一口气,转身吩咐小厮们要更加注意,“禁止闲杂人等出入书房附近,猫猫狗狗也不行,再有下次,小心你们的性命!” 晏倾站在一旁,对此充耳不闻,反而抬眸看向了长廊尽头。 那一处,秦灼把方才折得那支芍药花叼在口中,一手撑在廊柱上拦住了张小姐的去路,俨然一副调戏姑娘的登徒子模样。 他走入雨帘,悄然步入回廊,行至几人附近的时候。 秦灼拿着芍药花往张小姐头上戴,举手投足间满是恣意风流模样。 她微微一挑眉,含笑道:“美人儿,别老是看晏倾了,多多看看我啊。” 张紫燕被调戏地完全招架不住,一张小脸都红透了,“你、你让开!” 秦灼低头,又靠近了她一些,字字清晰道:“晏倾有断袖之癖,不喜欢姑娘,你一番情意系于他身岂不是全白费了?” “啊?”张紫燕闻言,整个人都懵了。 秦灼正想接着瞎扯。 偏偏这会儿,边上的婢女们尴尬至极地喊了声,“晏公子……” 秦灼心跳一滞,回头看去,就瞧见晏倾面无表情地站在两步开外。 “那个……”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毕竟在背后说这种话被人当场抓住,着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张紫燕退后了一步,转而看向晏倾,特紧张地问:“晏公子,他说……” “嗯。”晏倾看着作少年打扮的秦灼,眸色幽深,语调如常道:“我不喜欢姑娘。” 张紫燕闻言,整个人呆愣愣的。 秦灼顿时:??? 还没等她说点什么,晏倾已经迎着风雨翩然离去了。 秦灼心情复杂地想: 姓晏的刚才是为了帮我圆谎,承认自己有断袖之癖了吗? 这将来能做大权臣的果然厉害啊,能屈能伸! 晏倾,是个狠人。 第37章 不约而同 秦灼白日里给张小姐一回递过一回花,下午闲着没事又抱琴到亭中弹了曲凤求凰。 漫天乌云压城,府中风雨潇潇。 她作少年打扮,衣袂飘然,在亭中抚琴高歌,别有一番名士高雅姿态。 可惜是那张小姐好像被晏倾那句“我不喜欢姑娘”给伤到了,自从早上回屋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白瞎了她这番谁见谁倾心的“勾魂”做派。 好不容易熬到了后半夜,府中小厮婢女都歇下了,连在暗地里看守的人都松懈了不少,秦灼才摸黑出门去找谢无争。 张裕丰相当地怕死,守在谢无争院落四周的人比看守她和晏倾的多好几倍,她蹲了好一会儿才寻到时机翻窗进去。 恰好这时候,谢无争在屏风更衣。 屋中烛火盈盈,把少年身影映在了屏风上。 秦灼跃窗进来的时候脚下一滑,没来得及止步,就到了屏风旁。 一时间,她与谢无争四目相对。 “顾兄?” 后者惊了惊,随即反应过来转身拉好了刚穿到了一半的长衫。 秦灼尴尬地想用头撞屏风,但屋外人挺多,弄出动静来只会更麻烦,只能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试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屋里实在太安静了。 秦灼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打破一下尴尬,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不知道你在更衣,无心冒犯……” “不打紧的。”谢无争很快穿好了衣服,走到了她身侧,低声道:“你我同为男子,看到了也没什么。” 秦灼闻言,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也想和你同为男子。 但这辈子是没机会了。 谢无争见她面色有异,有些奇怪道:“顾兄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急事?” “张裕丰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秦灼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这么一句。 她想着这刺史府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得让无争寻个由头尽早去别的地方为好。 可这话还没想好怎么说。 忽听得谢无争温声道:“顾兄得知我的身份,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秦灼目光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笑道:“我知道的可不知你的身份。” 谢无争也笑了,“多谢顾兄坦诚相告。” 秦灼笑道:“其实我不姓顾,而且……”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止不住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而且这会儿让谢无争知道她是个姑娘,做起事来可能还会有诸多顾忌,等时候时机对了再说吧。 秦灼这样想着,话锋一转同谢无争说起张刺史八成已经对安王投诚的事来,且不论先前他手里拿到的证据是什么肯定都和这事搭边,以他的身份留在刺史府越久越是危险。 如今张裕丰是涣州一把手,有权有人,继续留在这若是安王真的来了,到时候他们连骨头都剩不下。 无争再不得圣心,也是奉旨南巡来的,若能离开此处去调动边上州县的兵力,或许能把安王之乱和张裕丰这一家一举拿下。 她说:“天亮之后,你去找张裕丰说雨太大要去看堤坝稳不稳固,他自己修的时候贪了多少修得什么破堤自己心里清楚,他又怕死得很,定然不敢和你一起去,底下的亲信也不愿去送死,到时候肯定就是随便派几个人跟你去。” 谢无争听得面露诧异,忍不住道:“想来顾兄与我真是前世有缘,相识不过两日,竟劳你为我如此费心。” 秦灼听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感慨。 生在皇家的人,难免心思重、多疑,唯有无争才会信她这种鬼话。 知道旁人识破了自己的身份,第一反应是多谢坦诚相告,而不是疑心对方是不是图谋不轨。 这样的人,在满城鬼魅之中,怎么能活得久? 两人正说着话,窗外忽然又翻进一人来。 夜风随之潜入,吹得烛火暗了一下。 秦灼想也不想地就把无争护在了身后,抬手对着来人就拍了一掌。 来人翩然着地,伸出两指点在了她掌心。 秦灼这一掌看着架势不小,实则毫无内力,非但没有伤到对方一根头发,甚至还被那两根手指传来的寒气冻得一个哆嗦。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孤云,你怎么也来了?”谢无争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晏倾收手回袖,语调微凉道:“张裕丰对你起了杀心,虽被我劝住了,但他这样人心思反复,你还是尽早离开刺史府为好。” 谢无争听到这话,不由得转而看向秦灼。 这两人一前一后来的,说的话也差不多。 此刻却互不搭理,看着着实令人费解。 但他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很快就再次开口道:“顾兄也是这样说的,我也正有离开此处的意思,那你呢?” 晏倾不着痕迹地瞥了秦灼一眼,“我还有事。” 那就是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喽。 秦灼这般想着,一边按着掌心,一边随口道:“你管晏公子作甚?他自有打算。” 晏倾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谢无争瞧着这两人的模样,心下越发奇怪了。 晏倾这人生性冷淡,对谁都不会多瞧一眼,若不是还同常人一般会吃会睡,那是真的不太像真人了。 顾兄呢,与人一见如故便能如此相助,话本子上都不敢这么写。 这两人像是早就相识的。 此刻却也不说话,怎么看怎么都令人费解。 屋里气氛正微妙着。 外头忽然有人急声扣门,“谢大人在吗?谢大人?” 屋里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秦灼忍不住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找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半夜三更来找人的。 晏倾朝窗外看了一眼,见人影晃动,低声道:“窗外有人。” 那就不能翻窗去了。 但是外头敲门的人敲得越发急了。 “真是麻烦。”秦灼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就拽住了晏倾的手腕,拉着他一起躲到了床帐和墙壁之间的角落里。 谢无争见状,连忙应声前去开门。 门外人浑身都被大雨淋得湿透了,颤巍巍凑到跟前看来,带着哭腔低声道:“殿下快走,安王反了!” 第38章 反客为主 谢无争脸色微变,连忙伸手把人拉进了屋里,立刻就把门关上了,低声问道:“莫慌,说清楚些。” 浑身湿透的年轻侍卫半跪在地上,低声把这些时日打探到的消息都说了,因为安王对各城官员许以重利的缘故,未曾动刀枪便已经连占三城,但凡有不愿同流合污的就全部杀了灭口。 所以哪怕安王这些年穷疯了,一起事便带兵大肆洗劫富户,抢金银财宝淫人妻女来犒劳士兵,那三座城池之中已经血流成河,这消息依旧没有传到外边来。 侍卫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安王七万大军两日内必至涣州,殿下必须要尽早离开!” 安王和当今皇上仇恨似海,可不会管对方的长子是受重视还是可有可无。 落到他手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谢无争沉默了片刻,温声道:“我能走,这城中数万百姓怎么走?” “况且现在要走也来不及了。”秦灼说着从床幔后走了出来,“倘若涣州不稳,别处也未必安全,还不如就在此处想法子翻转局面。” 声未落,晏倾也随之而出。 侍卫瞧见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人,惊得一跃而起就要动手。 谢无争伸手拦住了他,轻声道:“自己人。” 秦灼走上前,在看清那侍卫的面容之时,凤眸微挑,心中顿生一计,微微笑道:“风千面,你来得正是时候。” 无争这人没有坐皇位的心,可生性良善,随手救下过不少人,身边有用之才其实不少。 风千面便是其中之一。 此人虽然年纪尚轻,但易容术极其高明,且善口技,常常假扮成贩夫走卒在各地打探消息。 “你能认出我?”风千面今天顶着一张极其普通的面,放到大街上绝对不会有人看第二眼的那种,却被眼前少年一句话道破了身份,实在是吃惊不小。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日后有机会再说。”秦灼可以同无争说什么前生有缘梦中曾见,却不会当着晏倾的面讲这些。 一来此时情形紧迫。 二者,晏倾其人心思极深,有些话旁人或许听不出什么来,到了他这,只怕不知前因后果也能猜出七八分来,着实让人心里不爽。 谢无争虽然心中也有些诧异,但不知怎么的,竟觉得秦灼这人神奇得很,知道什么都不足为奇。 他只低声问道:“顾兄方才说千面来的正是时候?” “嗯,来得极好。”秦灼笑道:“眼下看来姓张的把我们困在这里反倒是给了我们机会,出其不意,反客为主。” 谢无争顿了顿,“你的意思是?” 秦灼道:“擒贼先擒王。” 晏倾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张裕丰手握涣州大权,已有意开城门迎安王军队入城,若在这时候让人假扮成他,在两方碰面之时趁机拿下安王……” 他说着,不由得皱眉道:“你想的未免太好了些。” “是晏公子想得太多了。”秦灼瞥了他一眼,嗓音低低地说:“事已至此,先拿下张裕丰将安王大军拒之城外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是说晏公子另有高见?” 两人正说着话,在外头看守的两人都悄悄靠近门窗来偷听。 秦灼拿起桌上的一只杯茶就当做暗器打了出去,偏偏这时晏倾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片刻后,躲在窗边偷听的两人应声倒地。 谢无争看了看秦灼,又看了看晏倾,徐徐道:“两位真是心有灵犀。” 秦灼没好气道:“谁跟他心有灵犀?” 晏倾面无表情道:“殿下休要胡言。” 谢无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说这个,先办正事。” 秦灼道:“好,我带千面去解决那姓张的。” 她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像个成日里做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勾当的山大王。 晏倾忍不住皱眉问道:“你这些年究竟都在做什么?” 秦灼一句“带兵打仗、争权夺势”差点就脱口而出,好在反应够快,又咽了回去,只扔给他一句,“与你何干?” 晏倾俊脸微沉,没再说话。 谢无争不得不开口打圆场,“张裕丰身边人不少,我还是同你们一道去吧。” “殿下不可冒险。”晏倾嗓音清冷道:“我去。” 秦灼一点都不想和这人一起去,但她也不想让无争冒险,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不过事实证明,有晏倾一道去还是挺有用的。 这人成天穿着一身白衣,在雨夜之中也十分显眼,一到张裕丰住的院子就把所有人都引了过去。 秦灼带着风千面翻窗进屋的时候,张裕丰正起身下榻准备躲到暗室里去。 暗室的门都打开了,些许灯火隐隐跳动着。 “你们……”张裕丰刚开口,就被秦灼一个手刀给劈晕了。 “大人,您没事吧?”在外屋守夜的小厮听到些许动静,连忙起身来问。 她伸手把人托住,用眼神示意风千面回话。 “没事,下去吧。”风千面开口时声音已同张裕丰有七八分像。 小厮应声退下了。 秦灼和风千面一起把张裕丰抬进了暗室,找出麻绳将其绑在了椅子上,又点了几处大穴才,拿布塞住了嘴,稍稍放心来。 风千面是做惯了易容之事的,随身带着各种工具,三下五除二便弄出了一张新面皮来,贴脸戴上,又换上了张裕丰平时穿的衣裳,连身形和胡须都仿得一模一样。 像秦灼这样没见过张裕丰几面的人,已然分不出真假。 如此折腾了大半夜,秦灼交代完风千面一些要注意的事,走出暗室翻窗而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微微发亮。 就在此时,有人朝这边急奔而来。 她脚下微顿,便听得那人一边敲门一边急声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大人!连日大雨,城中积水越来越深,城北、城北有山塌了,再这样下去,咱们涣州的堤坝肯定撑不住了!” 第39章 商议对策 这当头,是天灾人祸一并冲着涣州来了。 秦灼回头冲着屋里假扮成张裕丰的风千面打了两个手势,示意他先把人稳住,然后找由头把谢无争和晏倾都喊过来议事。 风千面点了点头,这才走过去开门,不悦地对来人道:“慌什么?进来再说。” 秦灼只在外面略站了片刻便悄然回了厢房。 她进屋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束了发,把痣点了点,坐在桌边倒了杯冷茶喝。 门外风声如狂,雨打花落。 没多久,便有小厮来想请,说是“大人请顾公子过去。” 秦灼起身跟着去了,到书房门前时,恰好看见晏倾和谢无争从不同的方向过来。 她朝后者微微挑眉,示意昨夜已经事成,如今坐在里头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张裕丰。 谢无争很快就明白过来,同她一道进了门。 晏倾走在两人身后,也很快就意会了。 入内时,来报信的心腹李茂文正着急地说:“周边各县都淹了不少,有懂这个的来人说这次来的是飓风,雨再这样下下去,别说是我们涣州,就是整个江南都要遭殃!” 风千面坐在书案后,生怕多说什么会露馅,便一直沉默着,眉头皱成了川字,颇有些发愁地不知如何应对的样子,他看三人到此,连忙起身道:“你们来得正好,你!” 风千面看了李茂文一眼,“赶紧把事同他们都说一说,好一起想办法。” 李茂文有些奇怪上司怎么会突然信任这几人,但这会儿已经是火烧眉毛了,他也来不及细想,便把方才说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其中“大人您是知道,修堤的时候底下人贪了不少”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把话题往这次肯定损失惨重、怎么才能少死些人上头引。 谢无争听得脸色越来越凝重,但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他最先开口道:“天灾已至,避无可避,眼下最重要是固堤防洪,请张大人调些人手过来,我先带着过去加固堤坝。” “这怎么行?”李茂文急的差点跳起来。 这从京城来的官,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若是死了还好,要是抓到这么大的把柄活下来了,日后怎么得了。 李茂文越想越怕,拼命给张裕丰使眼色。 后者也看见了,但是真正的张裕丰还被绑在暗室里,风千面想抄起砚台把这个半张脸都抽抽的家伙打晕过去算了。 他刚要抬手,便听见晏倾开了口,“大公子呢?怎么还没来?” 风千面闻言,便对李茂文道:“你去把人找回来,再把这事同他说,赶紧去。” 李茂文这天被吓得不轻,被几人搞得晕头转向,也顾不上仔细琢磨,连忙就应声去了。 他走后,风千面便把守在门口的心腹和小厮都打发去召集人手。 一时间,整个书房只剩下他们四人。 风千面忍不住问:“现在怎么办?眼下可不只是安王的事了,这天灾可不比人祸,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殿下身份尊贵,岂能涉险?” 若是打仗,两方兵力再悬殊,尚有出奇制胜的可能。 可人若是要与天斗,那不是明摆着找死吗? 秦灼不能忍受再次看着无争死在自己前面,转头对谢无争道:“千面一个人应付不了刺史府这么多事,你留下同他一起稳住涣州大局,我带人去沿岸固堤抢险。” 这话一出,屋中几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不行,固堤抢险太危险了,顾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但是我不能让你去。”谢无争自认与这少年虽是一见如故,但怎么也没到能让他为自己付出生命的地步。 他仔细想了想,许是因为风千面那句“殿下身份尊贵”的缘故,不由得停顿了片刻,而后认真道:“顾兄,我的命并不比你的贵重,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 秦灼前世见过太多信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公子皇孙,他们个个都觉得自己生来高人一等,而寻常百姓命如草芥。 偏偏是这个身份最贵重的皇长子,与那些人都不一样。 她张口想说点什么,偏偏被谢无争看出来了,他抢先道:“我生来便锦衣玉食,受天下百姓供养,大难当前便该身先士卒,守护我的子民。” 少年一向温文尔雅,此刻说的话却满怀意气,不容置喙。 秦灼袖下的手收拢成拳,一下子没说话。 她听那李茂文说话就知道涣州的堤坝比豆腐渣好不了多少,再修也不可能达到坚不可摧的地步,此时去抢险固堤不过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好给后方的百姓争得一些撤离的时间,而冲在前面的那些人,极少数可以生还。 而且安王大军马上就要到了,无争本来就危险,如今还要去固堤,简直是嫌自己命长! 秦灼自认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动口动手都没少过,唯独对着无争,半句重话也不舍得说,一点脸子也不能甩。 她还得护着他。 给他找好退路。 秦灼沉默着,转身去看右边墙上的涣州地图,伸手划过堤坝的位置与河流方位,最后停留在一处叫做盘龙谷的地方,一边琢磨一边问道:“此处乃荒野,地大物稀,若是到时固堤不成,往此处泄洪如何?” 谢无争闻言,连忙凑上前去细看,“这地势……” 晏倾站在两步开外,语调清寒道:“可。” 秦灼和谢无争齐齐回头看他。 不知为何,她听到这么一个“可”字,忽然觉得这姓晏的好像已经有了别的主意。 秦灼忍不住道:“然后呢?事态紧急,你说话能不能别说一半留一半?” 怪招揍的! 她在心里再次唾弃了自己一遍:我以前到底喜欢晏倾什么? 果然是年少无知,情意朦胧,心也乱动。 晏倾走上前去,站在她身侧,抬手点在地图上盘龙谷的位置,“此处地势绝佳,且在安王来涣州的必经之路上,盘龙谷--” 少年声音带着寒意,在狂风骤雨声的衬托下,越发显得清冷沉着。 他字字清晰地说:“可以泄洪,也可屠龙。” 第40章 少年仗剑敢屠龙 风千面听到这话,顿时张大了嘴巴,“屠、屠龙?” 哪怕晏倾是帝师爱徒,那也只是个文采出众些的书生,即便胸怀谋略、还会些武功,可再怎么也厉害不到可以一人敌过千军万马的地步,这屠龙说的太轻易,跟没睡醒还在做梦似的。 秦灼想的却是但凡皇族子嗣,有点野心的都喜欢把自己和什么真龙、蛟龙扯上点关系。 安王其次起兵,扯得就是金龙旗,把‘屠龙’二字用在他身上,倒是挺适合。 谢无争看着地图沉吟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开口道:“孤云,难道你是想把洪水倾泻至盘龙谷,让安王大军在此全军覆没?” 晏孤云实在太敢想了。 谢无争思及此,心惊不已,又道:“可你如何能保证泄洪之前,就让安王把大军驻扎在盘龙谷?” 晏倾收手回袖,面色如常道:“我会伪造一封张裕丰的书信,带着张大公子一同前去迎接安王即可,眼下四处水患,大军不便入城,本就要找合适的地方扎营安置,盘龙谷本就是上上之选。” 纵然安王麾下的幕僚都不是吃干饭的,也没人能想到在这当头,有人敢不动兵戈就把七万大军一锅端了。 秦灼低声道:“这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她琢磨着昨夜风千面回来报信的时候说,安王大军三日内必到涣州,如今一夜过去,便当还有两日左右。 盘龙谷在两地中间的位置,晏倾若是此时出发,快马加鞭走上一日,还真可能在那附近同安王大军接头,到时候以这人的心机才智,怎么也有五分把握可以成事。 只是…… 用性命做赌注,实在过于铤而走险。 秦灼想到这里,当即又道:“只是你旧伤未愈,若是去了之后关键时候旧伤复发功败垂成,岂不可惜?我看……” 她一句‘我看还是我去更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晏倾打断了,“此事我办得,顾公子办不得。” 他把‘顾公子’三个字特意加重了一些。 秦灼顿时:“……” 她是借着顾长安的身份在刺史府混着的,这次若同张大一同去接洽安王,一旦被人戳破身份,这事也就肯定办不成了。 的确是要比晏倾更难成事。 但她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对方直接一语道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由得看这姓晏的越发不顺眼了。 晏倾对此,完全视而不见。 谢无争没搞明白这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究竟是为何,只是满眼担忧地开口道:“孤云……” “如今已别无他法。”晏倾面不改色,语调如常道:“殿下千金之体都敢身先士卒,晏某只是去略施小计,又有何惧?” 谢无争张了张嘴,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后他拱手,端端正正地朝晏倾作揖行了一礼。 晏倾眸色如墨,当即还了一礼。 窗外惊雷骤雨,狂风席卷而来,吹得两人广袖飘摇。 秦灼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心头忽然有些发热。 她少时候看过许多英雄侠客的故事,不乏擒蛇打虎之传记。 今朝却是: 驰云借雨趁狂风,少年仗剑敢屠龙。 风千面在她身侧小声说:“晏公子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关键时候还真敢……” 秦灼一言不发,只是转过身去,开始研墨。 活着最重要。 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纵有私怨,这种时候,也该暂且放到一边。 晏倾上前来,一边找出张裕丰写的字帖,一边铺开宣旨,提笔仿着字迹开始写给安王的书信。 谢无争上前来看,惊诧道:“仿的竟有九分相似,我竟不知孤云还有这样的好本事。” 晏倾奋笔直书,没说话。 秦灼研好墨,转身走开时随口道:“技多不压身。” 谢无争道:“顾兄与孤云倒像是老相识。”只是不知为何,关系不大好的样子。 后半句,他并未说出口,只在心里想了想。 秦灼对无争一贯是不骗不瞒的,只是这事有点不好说。 她不由得微微一顿。 恰巧这时,派去集结人手的下属回来了,站在门外大声道:“下官召齐八十人,正在府外候着,听凭吩咐!” 兵力不可随意调动,还得另外想法子。 眼下能召集来的都是底下的人,人数不多,但是怎么也好过没有。 谢无争给风千面递了个眼神。 后者立刻开口道:“你们跟着谢大人先过去,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谢大人!” 门外众人齐声应是。 谢无争回头看了晏倾一眼,同秦灼道了声“多加小心”便出了屋子,带着众人穿廊而去。 “你更要小心。”秦灼说完,在原地站了片刻。 想起无争是个把别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的,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她又很不放心,连忙追了上去。 且是从小道跑着去的,不多时便从转角处截住了谢无争。 狂风吹落飞花穿廊而过,秦灼直接就飞奔过去抱住了正侧目嘱咐身侧众人要务的少年。 “顾兄?”谢无争惊了惊,连忙伸手把她接住了,“你这是怎么了?” 秦灼听到这声“顾兄”才惊觉自己此举太过失态,生怕身侧众人看出端倪来。 她连忙收回手,站直了身,睁着眼睛说瞎话,“雨大,脚滑了。” 谢无争见状,转头对身侧几人道:“你们先去穿好蓑衣斗笠,我同顾公子说两句话,马上就来。” 几人连忙应声去了。 一时间,廊下便只剩下秦灼和谢无争两个人。 只得这片刻可以说话。 秦灼等人一走,便开口道:“我会尽快想办法拨更多的人过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活着回来。” 谢无争看着她,眉眼温和,却极其认真,“生死有命,若我不能保住涣州的万千百姓,那我活着还是死去,其实并无分别。” “无争!”秦灼有时候对他真是又爱有恨。 爱他生在皇族却有一颗赤子之心,恨他一心为人不知护己。 她想跟着无争一起去,可这刺史府里也是危机重重,千面一个人应付不来。 而且此时三人各有要做的事,一点也耽误不得。 而且后方若是出了问题,无争与晏倾那边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秦灼深知这一点,所以不能妄动,只是忍不住咬了咬牙,同他说:“涣州会保住的!你也得好好的!” 声未落。 她又字字清晰道:“你若是死了,让我怎么办?” 谢无争听到这话,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哪里有点不对,忍不住道:“顾兄,你……” 第41章 但愿如此 谢无争的脸色破天荒地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一番情谊我心领了,只是你我同为男子、那个我不是说男子和男子之间就绝对不能有什么情意,只是我没有这方面的念头,半点也没有,你、你能明白吧?” “我……”秦灼本是满怀担忧,听到这些话,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原本风急雨骤的紧迫气氛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 谢无争原本就奇怪一个顾长安这么个生在富贵乡里的公子哥怎么会就想不开就在这乱局之中搅浑水,这可是动不动就会没命的事儿,原来是为了他才…… 这情意未免也太重了些。 谢无争见秦灼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若这次难关能平安度过,日后我带你去京城,多瞧瞧真正的绝色美人,到时你自然……” “你说什么呢?”秦灼实在听不下去了,只能开口打断了他,“我没有断袖之癖,对你也没那个意思,我只把你当做兄长。” 谢无争闻言立马松了一口气,“兄长?兄长好啊!” 少年放下心来,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正事上,低声交代道:“我屋中左边柜子顶上放着一柄尚方宝剑,到必要之时,你尽管取来震慑众人,能不能暂且不论,好歹比一般的刀剑锋利得多,可以防身。” 秦灼忍不住笑,伸手把少年微皱的衣襟给抚平了,温声道:“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同你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而且眼下也不是好时机。你且放心去前头抗洪,我会尽快料理好刺史府的事带人来支援,你千万、千万要小心珍重。” “顾兄保重!”谢无争握住了秦灼的手,且郑重其事地握紧了。 两手相握时,他心下却忽然拂过一丝疑惑:顾兄不仅生得好看,这手也比我的软多了。 江南水土养人,果然不假。 秦灼凝望着眼前人,“保重!” 她一出声便瞬间把谢无争那点乱七八糟的疑惑给惊飞了。 “那我、先过去了。”谢无争说着连忙收手回袖,转身出府而去。 秦灼在廊下站在了一会儿,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直至花遮树掩再也看不见,才迈步往回走。 只是刚一转身便看见晏倾朝这边走来。 大雨滂沱,落在地上溅起水花无数,他一身白衣被溅上了泥点,如同谪仙自云端落到了尘世间。 那张俊脸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颇有几分天塌地陷我自归然不动的镇定从容。 “信写好了?”还是秦灼先开了口。 晏倾淡淡道:“嗯。” 秦灼和他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可今日之事到底性命攸关,还有没有命再见都说不准,这样想想,便觉着眼前这人也没那么碍眼了。 她又道:“那个李什么的不是找张大去了吗?他们都还没来,你这么急着出来做什么?” 晏倾只是眸色如墨地看着她,没说话。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秦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略略一猜这人的心思,可这厮一贯心思深沉,自年少时便总是一副“我有话同你说,可我偏偏不同你直说”偏要叫人猜的死德性。 如今性子越发清冷,满身寒气,更加让人猜不透了。 她心中闪过诸多可能,怎么也想不明到底为何,反而越想越气,忍不住道:“你有话不说,长这张嘴何用?” 晏倾薄唇微扬,“我只是在想,你为何对萧澈如此上心。” 他说的不是化名谢无争,而是皇长子萧澈。 这话说的意思就多了去了。 秦灼随手把头发拨到背后,微微笑着回了一句:“关你何事?” 晏倾顿时:“……” 二人两对两无言。 如此,站了片刻。 秦灼觉着没必要在这浪费功夫,提脚便要走。 “秦灼。”晏倾淡淡开口喊住了她。 秦灼只得转过身来,“有话快说。” 晏倾道:“张裕丰有三子,长子我带去安王那,次子远在北地,第三子流连花丛,是认得顾长安的。虽此时不在府中,却不知何时会回来,你在刺史府里切莫大意。” 秦灼听罢,“嗯”了一声。 其实她没想到晏倾会特意嘱咐这些。 毕竟情分早就尽了,如今再见只是徒增尴尬。 她努力想找点什么话说,沉吟许久,才道:“我知道。” 只这三个字也着实太少了。 晏倾方才说了那么多,显得她不大气似的。 秦灼袖下的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又道:“我听说安王好美人,且男女不忌,万一你的信被识破,或许还可以靠脸保命。” 晏倾一张俊脸顿时沉了下来,“没有万一!” 秦灼一看他生气,心情便大好了,笑道:“多知道敌人的癖好又不是坏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晏倾懒得同她废话,转身欲走,却又停步,再次开口道:“风千面虽然易容成了张裕丰,可他对涣州私底下的事所知甚少,迟早会露陷,你切莫大意,若……” 他停顿了一下,很快便语调如常道:“若情况不妙,即刻离去,切莫停留。”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秦灼觉得晏倾这厮是真的有点奇怪,退婚的时候那么冷漠,好似多说一个字都会死一样,现下倒是说的挺多。 她徐徐道:“而且我运气很好的,肯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晏倾无语道:“你还运气好?” 他都懒得数她那些倒霉事。 这人一旦耍起嘴皮子来,当真是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秦灼面不改色道:“我这辈子所有的坏运气都在你身上用完了,同你退了婚,自然只剩好运。” 晏倾沉默了片刻,才道:“但愿如此。” 第42章 被发现了啊 晏倾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了。 他不仅带走了同张大,还带走了近张裕丰十几个心腹。 秦灼回到书房的时候,一大群涣州官员正挤在里头吵吵囔囔地问:要不要趁早跑?水患要怎么治?安王那边要怎么办? 最后归总成一句:“张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风千面黑着一张脸装深沉。 实则心里慌得一逼。 他跟在殿下身边也就是做点打探消息,接应人之类的事,这一州之地无论是快被大水淹了,还是安王七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这样的大事,他压根不知道怎么解决。 偏偏张裕丰是涣州一把手,这些官员平时都是以他马首是瞻,眼下一个个都眼巴巴等他说出个解决之法来。 风千面心里忍不住直骂娘:晏公子怎么走得那么快? 那什么顾公子怎么还不回来?!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秦灼迈步入内。 十来个官员闻言齐齐回头看向她,这会儿在这的都是张裕丰的心腹,自然也听说了这位顾公子是个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的绣花枕头。 此刻众人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见这纨绔公子半点不知事态紧急,仍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当即就有人来了火,“你这个草包来做什么?现在可不是你能在张大人面前卖巧争先的时候!” 风千面一见她来,高高悬起的心便放下了一般,刚要开口替她说话,便见秦灼大步走上前来。 她一边走,一边道:“本公子固然是个草包,却有为岳父大人分忧之心。不像尔等,一个比一个喊得响亮,却只会问如何是好?” 众人顿时:“……” 方才开口呛她那人张口就要回击,却忽然顿了一下,“什么?岳父大人?” “是啊,张刺史昨日已经应允我与紫燕的婚事,可不就是我的岳父大人?”秦灼睁眼说瞎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她在桌案前停步,负手而立,转而看向众人。 身着淡金色锦衣的少年,眉若远山,目似星辰,卓然气度轻王侯,与传闻中那个永安第一败家子截然不同,反倒更像是皇家子弟。 “咳。”风千面假咳了一声,连忙开口帮忙圆谎,“确有此事。且长安本也不像传闻那样荒唐,他虽然从前有点不正经,但这几日在府里的确帮了我不少忙,他在大事上是一点也不含糊的。” 一众官员听了心里都有点奇怪,但人家既做了翁婿出言维护一二也是应该的,而且这是人家张刺史的私事,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众人对秦灼的态度便显而易见地客气有礼了起来。 有个年轻的官员出声问道:“方才顾公子让我等稍安勿躁,可是有什么高见?” 秦灼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颇为上道,而后道:“每逢灾患,必定会造成粮食短缺,最要紧的是先派人去粮仓,能保住多少粮食算多少。” 几人连连点头,“对对对,绝对不能没有粮食,马上就派人去粮仓。” 秦灼沉吟片刻,又道:“诸位大人久居涣州,应该对各处水道再清楚不过,不如各带一队人去东西南北各处排出城中积水?” 这话一出,众人都明显不乐意。 一个个都哑巴了,脸上却写着:这一不小心就要送命的事,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这本在秦灼意料之中,只是亲眼看见了,还是忍不住生气。 一个个食君之禄的时候心安理得,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半点也不手软,遇事却躲得比谁都快。 她袖下的拢成拳又松开,面上却半点情绪也不显,只语调如常道:“不愿在城中受累的,便同本公子去固堤抢险。” 众人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 秦灼抬手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一般道:“倒是我想的不够周到,在城中排水救人,哪里有去城外不顾生死修堤固坝劳苦功高,诸位大人拳拳爱民之心,真叫顾某自愧不如!” 风千面闻言,都傻眼了。 居然还可以这样! 一众官员见张刺史一直不说话,心里猜测着人家翁婿才是真的一家人,八成是要把这事全权交给顾长安去办了。 他们要是不去办城里的事,只怕真的要被拉着去城外。 受累些和要命还是很不一样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几人连忙抢着开口道:“不不不,城中的事也很要紧,我马上就带人去办!” 风千面挥挥手,让那几人去了。 这下,便只余下五六个官员还在书房里站着。 秦灼又同他们讲了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要是真的水淹涣州,谁也没好日子过,只把众人都说得脸色发白,才安排他们去派人采买麻绳和麻袋,然后装满山石运到大堤上去。 她看先前谢无争来涣州查案子没几天,张裕丰就要暗投安王的事来看,涣州地界内备以防洪抗灾的砖块砂石肯定是不会有了。 对此也不抱希望,且用麻袋装山石也能先充当着用一用。 秦灼交代众人:“麻袋和麻绳越多越好,实在不行,就找人现做,运山石的人要多,能用的人全都要上。” 她担心这些官员阳奉阴违,出了刺史府便把这事丢在脑后,又补了一句,“撇去什么名声德行不提,若涣州遭灾之后变成荒城,就不值钱了。到时候,尔等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又到何处讨去?” 众人神色大变,连连指天发誓地保证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办事,这才匆匆离去。 等这些人都走了。 秦灼才在桌边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从前听话本子的时候,都说舌灿莲花之人是如何如何风光、如何如何厉害。 如今她还不能动手,只能动口,才晓得骗人其实也挺累的。 风千面见状,连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给她,“您喝水。” 秦灼听他把尊称都用上了,接过茶盏的时候,顺便瞥了他一眼。 只是方才说的太多有些累了,便一口把杯中水饮尽了,随手把茶盏搁在桌案上,“有这功夫看我,还不如去暗室看看张裕丰醒了没有。” “哎,好。”风千面此刻顶着张裕丰,这般乖顺的模样看着着实让人别扭。 秦灼想着方才打发走的都是文官,真正掌握涣州兵力的还没见着。 她估摸着也快了,见武将手里还是得有兵刃才行,起身道:“你先看着,别让他跑了,我去无争房里拿样东西。” 风千面连忙道:“你去你去。” 秦灼顿时:“……” 风兄,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你知道吗? 秦灼去了无争原本住的厢房,原本守在此处附近的人都被悄无声息地干掉了。 这会儿便显得格外静谧悠然。 她推门进去,摸到了右边柜子顶上,果然从上头摸到了用红布包裹着的尚方宝剑。 这剑锋不锋利的暂且不提,反正沉是挺沉的。 秦灼连红布一块抱走了,快步回书房的时候,还有几个婢女小厮问:“顾公子,您抱的是什么啊?” 秦灼一脸神秘地说:“你猜。” 小厮婢女们自然是猜不出来的。 只有一个最活泼的婢女说:“该不会是要送给我家小姐的东西吧?” 秦灼笑而不语。 就此蒙混过去。 再回到书房时,风千面已经不在这里。 她思忖了片刻,正打算往暗室去,忽然有个小厮匆匆跑了进来,“顾公子您在这呢!大人被孙将军请到摘星楼去了,吩咐小的来同您说一声,让您也尽快过去。” “好。”秦灼应声往外走,“你前头带路吧。” “哎。”小厮连忙出门帮着撑伞。 秦灼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去取剑不过两盏茶的工夫,那个孙将军便来请人了。 想想风千面也是怪惨的,刚被文官围着问了半天“怎么办?”,这一转头又去了武将跟前。 门前风雨交加,经过花园时,一颗花树轰然倒了下来,边上的小厮婢女手忙脚乱地避开。 她扫了一眼,出门的脚步更快了些。 好在摘星楼离刺史府并不远,没多久便到了。 这是涣州城里最高的一座楼,足足有七层,且雕栏画柱,美轮美奂,站在顶层,可观远山青翠,江河奔流,平日里也有佳人美酒,歌舞不休,是文人墨客到涣州最喜欢来的地方。 不过今日秦灼上楼登高,却只见大雨倾盆,满地积水,各家百姓哭天抢地救人捞物。 重重烟雾掩盖了远处青山,黑云压城连带着电闪雷鸣。 着实不是什么登楼观景 的好时候。 秦灼到第七层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着盔甲的将军站在风千面边上,正说着:“城里的水都漫成这样了,城外还得了?” “这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风千面小心应付着,心里一直念叨着‘顾公子你可快来吧!’ “岳父。”秦灼见状连忙喊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谁知这时,另一头忽然有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公子跑了过来,冲着风千面就喊了声:“父亲!” 风千面听着,神情不由得有些麻木。 他今年也才十九,要给人当岳父,又要当爹的,着实不容易。 “儿子在春风楼睡了一夜,险些被水淹死,差一点、差一点就见不到您了……”那年轻公子说着激动万分得去拉风千面的手,却在拉住之后动作停顿了一瞬,“你、你不是我父亲!” 声未落,秦灼便用裹着红布的长剑捅了年轻的腹部。 风千面反应也极快,趁他疼痛倒地之际,伸手掐住了他的咽喉。 孙将军见状,怒而皱眉道:“你们究竟是何人?假冒张刺史意欲何为?” 他这话一出,楼中数百士兵立马对秦灼和风千面拔剑相向,连不久之前刚被秦灼派出去做事的一众官员也从另一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显然是个引君入瓮的局。 秦灼面上没有半点惊慌之色,反倒笑了笑,不紧不慢道:“被发现了啊。” 第43章 今持天子剑拔作杀人刀 秦灼觉着自己的演技其实不算特别差,眼前事都快火烧眉毛,方才在刺史府中安排众人做事雷厉风行,话说的太多,把永安第一败家子的往日做派完全颠覆了,难免会引人怀疑。 只是没曾想暴露地这么快。 如今掌管涣州兵权的孙将军和张三公子都在,还想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 所以她第一时间动手拿下了张三做人质。 如今众人虽刀剑相向,却也不敢妄动。 张三公子被风千面钳制着,惊声道:“快放开我!否则你们都得死!” 秦灼觉得这人太吵,拿剑拍了一下他的头,令其闭嘴。 然后她手一扬,抖掉了包裹在外的红布,露出尚方宝剑,朗声道:“我乃大殿下嫡系,今持天子剑,暂掌涣州大权,望诸位同心同德助殿下共治水患、除祸乱。” 众人一见尚方宝剑就傻眼了。 皇长子奉旨南巡来了涣州的消息早已传开,但久不见其人,虽说见剑如见天子,当行跪拜之礼,但眼下安王都快到了,形势微妙,一众官员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孙茂和也有些迟疑,“这……” 就在孙将军迟疑这片刻间,秦灼忽然拔剑而起,朝他刺了过去。 这一剑极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剑锋就已经到了孙茂和胸前。 后者惊出了一头冷汗,连忙拔刀来抵,秦灼手持长剑挑起对方大刀,再刺。 她招招狠厉,直取要害,孙茂和是涣州数一数二的武将,手上功夫甚好,反应过来后来立马以攻为守,刀剑相击之时火光四溅,砰砰作响。 周遭的文官们纷纷抱头鼠窜,守卫士兵们想上前去相助,却见少年身形灵巧,一手长剑耍的银光飞舞,恍若剑仙临世,又对孙将军紧追不放,缠斗在一起,旁人根本就插不进去。 偌大个摘星台,众人一退再退,反倒给秦灼腾出地方来施展了。 数个回合后。 秦灼一脚踹在了孙茂和膝盖上,飞身而起,如疾风骤雨一般自高处一剑劈了下来,直接砍断了孙茂和的大刀。 兵刃断裂声中,剑锋顺势落向了他的脑袋。 秦灼在最后一刻脚下着地,收了势,只是把长剑搭在了孙茂和的脖子上。 些许鲜血染红了长剑。 她好似完全没看见一般,扬眉一笑。 孙茂和一动不动的,脸色苍白如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似的,开口道:“你什么意思?士可杀不可辱!” “将军莫恼。”秦灼收了长剑,抬袖抹去了手头的血污,语调如常道:“只是我先前同诸位大人说了许多话,他们一转头就给忘了,我只好出自下策提醒提醒诸位——” 她尾调微微拉长,扬眸扫了他们一眼,“此剑既在我手,便不单是少年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好好说话你们不听,我只好将它拔作杀人刀!” 众官员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少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孙茂和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武功也不知究竟高到了何等地步。 这里守卫士兵是不少,但是人再多也保不住她认准了要杀的人。 武将尚能抵抗一二,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就只有任人宰割的命了。 有个胆子小的,立马就跪了下去,高声喊道:“见剑如见天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声一出,几个文官就都跪下了,山呼万岁。 孙茂和方才被她下了脸面,梗着脖子不愿跪拜,“你说自己是大殿下嫡系有何凭证?你先连身份都是假的,拿着尚方剑便要接掌涣州大权,若真这样轻易让你得逞,这天底下的事岂不是全都要乱套了?” 秦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我不过是来传殿下的话,并无掌管涣州之意,今早殿下已经带人去城外固堤抢险,他若因无人援助而在涣州出事,尔等万死难辞其咎。” 孙茂和不说话了。 秦灼道:“且防洪救灾是为了涣州百姓,尔等身为一方父母官,这种时候不做事,还想独善其身跑了不成?” 她说着,加重了语气道:“若真如此,尔等便是千古罪人!” 孙茂和三十好几了,儿子都快同眼前这少年一般大,如今却被说的羞愧难当,忍不住问:“大殿下真的……” “大殿下宅心仁厚,一心为民。”秦灼说着,又把众人顾忌的事拿出来讲了讲,说先前有什么事那也是张裕丰带头做的,人都死了,自然也牵扯不出什么别的。 自古以来都是法不责众,且眼下正是戴罪立功的好时候。 她先是暴力胁迫,而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通好说,众人也从被迫合作,变成了“涣州是我家,抗灾救人谁也不能落下”。 一时间,以孙茂和为首的武将也跪下朝天子剑拜了拜,喊了好几声万岁,然后催促着秦灼带他们赶紧去接应大殿下。 毕竟皇长子性情温和是出了名的,若是他死了,朝廷再派个别的官来,肯定没有他好商量。 这些官员里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涣州人,是有贪财求利不讲良心的,但是谁也不想连老本都受不住,白瞎这些年的辛苦。 众人被说动了,不约而同地想先度过眼前的难关,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灼心领神会,让一众文官照着先前在刺史府里的分配去做事,又让孙茂和等武将点兵点人准备出发。 风千面则留在刺史府看着张三和张裕丰等人。 一应事宜安排完毕,秦灼带数百人出城时,已经是午时。 天色暗沉沉的,大雾蒙蒙。 城中积水过了膝盖,越往城外水越深,马匹和马车都没法走,只能步行。 等秦灼到涣州大堤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嚎啕大哭,“这么大的洪水,怎么挡得住啊!” “快过去帮忙!”秦灼高声让众人上前。 她看到有人在泥水里摔了一跤,连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旁边的士兵过来帮了把手。 秦灼转而扫了一圈,早上便来的那些人正带着百姓们搬运周边的山石往麻袋里装,垒在一起阻挡洪水的肆虐。 一个个在水里泡久了,浑身是泥,衣裳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辨认不出哪个是无争,只好问刚扶起来的那人,“带头来的那个大人在哪?” “在前边。”身侧之人抬手朝水中央的位置指了指。 秦灼抬眸看去,刚好看见那边有人被水冲走了。 “大人?” “大人!” 边上众人惊慌不已地喊着,手忙脚乱得伸手去拉,却谁也没拉到。 秦灼瞧那人身影与无争一般无二,心下一惊,连忙拿过身侧士兵手里的麻绳,就飞奔而去,一头扎了进水里…… 第44章 事成 秦灼入水的一瞬间便将麻绳一端系在了腰上,另一头甩给就近的士兵,硬是扑进洪流里把被冲出去老远的那人捞了回来。 周遭众人惊呼声连连,吵吵囔囔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风雨里,秦灼呛了几口水,嘴里全是泥,什么都听不见了。 也有反应快的抓住麻绳那头就使劲把两人往回拉。 秦灼拉着人泥流而上,回到了人群里,四下全是泥水,连平地都没有,她只能让士兵们把人平抬着,然后伸手顺着对方的背部连拍了几下。 “咳咳咳……”谢无争吐出了好些水,幽幽睁开双眼,哑声道:“顾、顾兄?” 秦灼在洪水里滚了一圈整个人都湿透了,墨发披散不断有水落下来,狼狈极了。 她却恍然未觉,只抬手拭去他唇边的水渍,“无争,你真是半点也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小官小吏尚且惜命如金,不愿意涉险半分。 偏偏他这皇长子冲在前头,不顾生死。 “我、咳咳咳……”谢无争抬手示意众人把他放下来,刚站直了要开口解释,喉咙痛的不行,又猛咳了数声,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秦灼见状连忙伸手扶住他,又不忍心真的责怪,只能硬生生把气往自己肚子里吞,“好了好了,眼下说这些也无用,你先上去歇歇,这里的事我来。” 谢无争咳了好久才平复下来,拒绝道:“这怎么行?” 两人正说着话,水流湍急,又一个大浪打了过来,好些人都站不稳另外,全靠左右的人硬生生拽住了,彼此照应着。 秦灼紧紧扶住了无争,朝后头高声道:“拿绳来!” 她让人把麻绳接长捆于众人腰间连成一线,确保人不会被水冲散,又以人手相传之法,继续把一袋袋的山石沙土垒上去。 谢无争不是个能站在边上看别人忙的,很快便同她说自己没事,上手去做事。 秦灼也没说多少,一边指挥众人,一边带头搬沙袋。 忙碌间,不断有人来报哪里又淹了,哪处的山又塌了。 树木连片倒,屋舍拔地起。 一道来的涣州官吏们搬石头搬得手脚都磨破了,听到各处报来的坏消息,都绝望了。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大人哭丧着脸说:“救不及的!保住了今日没明日,何苦来哉!” 谢无争手上的动作不停,沉声道:“即便知道明日要死,今日也得好好活。更何况,我们只要撑过今日,明日便会有新的生机!” “殿下说的极是。”秦灼道:“不想活的只管自行去死,别在这嚎,平白挡了我涣州大好儿郎的求生之志!” 那老大人闻言躲进人群里不吭声了。 其余众人模样狼狈,眼睛里却有了些许的光,做事越发地麻利勤快。 这一日,雷电大作,狂雨不歇。 众人在洪水里挣扎求存,为保家园,不敢有丝毫懈怠。 直至夜色越来越浓重,所有人累了一天没吃没喝,动作逐渐变得麻木,速度也明显跟不上了。 风大雨急,火把刚点起来就被浇灭,只有岸边挂了几盏灯笼,些许微光摇摇晃晃的。 天幕黑沉地,好似这夜没有尽头。 秦灼的脚在水里泡的几乎没有知觉了,手上也全是各种血口子。 她早已经察觉不到痛,只有站不住的时候,才抬头望一下天。 黎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 她从来没觉得一日这样漫长过。 身后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累的一头栽进了泥水里,被众人拽回来之后,轻声问:“这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我还没娶媳妇呢!” 边上老汉也接话道:“我孙女上次说想要个糖人,可我嫌贵没给买,早知道那时候就买给她了,辛辛苦苦挣的银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花……” “我心上人好不容易才答应今年中秋一起去逛灯会,可中秋还没到,咱们涣州城都要没了!” 众人一开始说的都很小声,渐渐地都生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似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平素都觉得日子过得无趣,一日复一日,苦熬不到头似的,真要没命的时候反倒格外珍惜起来。 别说是他们。 就连秦灼这活第二次的人都舍不得死。 她脑海中浮现过许多事,还没好好孝敬爹让他过好日子呢,还没看到顾长安有出息……甚至还挺遗憾没喝到京城万香楼的美人酿。 最最重要的是若是洪水拦不住,先冲垮了堤坝,那晏倾在盘龙谷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秦灼自认前世,一生不输于人。 她尤其不愿意输给晏倾。 更别提给他拖后腿了。 “撑住!”秦灼高喊了一声。 这一句同众人说,也是跟自己说的。 她的声音在风雨里有种奇异的安稳人心的力量,“媳妇会有的,糖人也会有的,涣州城今年中秋、来年中秋,只要咱们撑住了,都会更甚从前!” “好!” “撑住!” “只要老子没死,绝不倒下!” 应和声此起彼伏。 夜色就在众人水里泥里来去间,悄然淡去,浮现了一点微光。 有白鸽自远处携风冒雨而来,飞过众人头顶,盘旋数圈后,落在了谢无争的肩膀上。 白鸽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用小脑袋去蹭他的脖子。 秦灼见状,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信鸽……” 谢无争甩了甩身上的泥水,把白鸽从肩膀上捉了下来,确认信鸽脚上没有任何纸条之类,才开口道:“是孤云的。” 他唇角微扬,“事成了!” 秦灼觉得有些奇怪,但此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当即朝众人道:“事成了!撤!” 左右士兵闻言,精神一震,“撤!快撤!” 原本已经开始脱力的众人闻声便一下子活了过来,顺着先后往岸边游走。 不多时,便全都上了岸。 谢无争吩咐士兵们去通知沿岸阻洪的人全部退到安全之地。 一时三刻后。 天光破晓间。 秦灼和谢无争站在大堤旁,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开闸,泄洪!” 众人齐声应:“是!” 而后,闸开,洪流倾泻而出,如同泥龙腾海,滚滚波涛朝盘龙谷的方向呼啸而去。 两岸青山尽在烟雾中,断木破瓦皆入洪水里。 众人死里逃生,有些站都站不住,直接躺在了泥水里,还有的直接就着大雨洗起了澡。 谢无争也脚下一软,直接坐在了一截断木上。 “你哪里不舒服?”秦灼连忙伸手去扶。 谢无争摇摇头,笑道:“只是有些累了而已,顾兄不必紧张,你也坐会儿吧。” 秦灼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在他身旁坐下,“是该歇会儿了。” 她身上都是泥,黏着非常地不舒服,但又不能真的同男子一样露天就雨洗去。 而且先前一直死撑着,这会儿松懈下来,当真是一点也不愿意动弹了。 两人就这样相依而坐。 都累的不想吭声。 周遭众人有狂笑的,有大哭的,也有伸手接了雨水互浇的,场面称得上是一片欢腾。 片刻后,谢无争却忽然低声开口道:“也不知道孤云怎么样了?” 秦灼张口便想说‘晏孤云是什么人啊,肯定没事。’ 可日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晏相大人,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孤身入敌营,有再多的手段,只怕也难以施展。 她默然许久,才开口道:“他命大得很,肯定没事的。” 而此刻,盘龙谷。 安王七万大军扎营在此,前后左右多有水患之地,唯有此处最为安宁。 安王大悦,在军中设宴款待晏、张两位公子与一众随行之人。 酒宴正酣之际,有士兵飞奔入营帐,颤声道:“不好了王爷!上流洪水直冲盘龙谷而来,不出半刻便要到了!” 安王拿酒杯的手顿了一下,登时大怒摔杯,“姓张的竟敢坑骗本王!” “这不管我的事!我……”张大公子立刻起身想要解释,却不知事情要从何撸起,他见众人皆慌乱不已,只有晏倾坐在原处,波澜不惊,不由得怒道:“晏倾?是你搞得鬼!书信是你拿来的,话都是你传达的,难怪临行前父亲都没有见我一面……” 安王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怒而掀桌,“来人把他们拿下!” 帐中一众副将闻言纷纷摸刀的摸刀拔 剑的拔剑,离晏倾最近的那人刚站起来就七窍流血,“砰”地一声倒地不起。 有幕僚惊声道:“酒里有毒?!可酒里有毒……这酒你也是喝了的!你……” 声落。 一众副将接二连三地倒下,安王也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血中带黑。 俨然是中毒已深。 安王咬牙道:“晏倾,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何必如此?快、快把解药给本王,什么事都好商量。” 晏倾静坐其中,语调如常道:“我想要王爷的命,无需商量。” “你……”安王又急又气,腹中绞痛使得他脸色发青,再说不出话来。 外头的士兵乱成一团,滔天洪水哗然而至,巨响已经近在耳边. 晏倾缓缓站起身来,依旧是翩翩有礼贵公子模样,薄唇微扬道:“诸位一路走好。” 第45章 顾公子骂骂咧咧地来了 一日后,秦灼与孙茂和带着涣州仅有的一万人马赶到盘龙谷,见到的就是洪流淹没荒郊,浮尸遍野。 好些尸体被水泡的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随行而来的士兵见此惨状,有不少都被恶心吐了。 连孙茂和这种自认心硬如铁的莽汉都觉得可怕至极。 秦灼却十分地沉得住气,吩咐士兵们收敛尸骨时,把安王及其重要党羽的尸体都另外放出来。 孙茂和自此对这个少年佩服地五体投地,转头对手下众人道:惹谁都不要惹这个顾的。 没做三世杀神,绝对修不出这样的铁石心肠。 盘龙谷积水难去,堆尸如山,清点人数就足足用了三天,安王及嫡系无一幸免,七万大军死伤过半,晏倾不知所踪。 的余下的叛军获救之后,也再不敢反叛之心,无人捆绑也老老实实地投降,转而投入捞尸收骨的大军。 大雨接着下了几天,直到第三日才稍稍停歇。 “顾公子,按照投降的士兵所说,安王及其党羽都在这了。”随行副将来请秦灼过去查看尸首,客气有礼极了。 大殿下留在涣州收拾残局,把盘龙谷这边的事全权交给了这一位,这事之后,飞黄腾达是肯定的了。 有点眼力见的都想趁机巴结一二。 秦灼知他们心中所想,也没放在心上,只问:“还没找到晏倾吗?” “这、叛军里有不少人都被洪水冲走了,这种时候大多是活不成的……”副将面露难色,说话的声音登时就小了不少。 他见秦灼沉声不语,脸色不太好看,连忙改口道:“不过晏公子不是寻常人物,自然与他们不同。” 孙茂和见状也凑了过来,“没找着也好,若是捞到尸体那才是坏事。” 秦灼有些无语,不太想接话,便抬手揉了揉眉心。 虽然她知道晏倾那样的祸害,定然是不会轻易死去的,可又太清楚任何人都逃不过生命无常。 找了整整三天都没有晏倾。 秦灼也从尚算淡定变得心烦意乱。 不止是出发前无争再三交代一定要确保晏倾安全无虞,她自己也不想晏倾因此出事。 不然,多多少少有点欠了他似的。 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她又转身吩咐士兵们,“传令下去,一定要找到晏倾,沿途百姓若有提供踪迹者,重赏。” “是!”士兵们应声去办了。 秦灼也同孙茂和等人一起去查看安王极其党羽的尸首。 昔日的皇亲贵族死状凄惨,被士兵们整整齐齐地堆在一起,面容被水泡的发肿连亲娘都未必认得出来,只能靠衣物配饰来辨别。 “有件事我奇怪很久了!实在是忍不住想问。”孙茂和扛着大刀在死人堆旁转了好几圈,“就算你们利用泄洪,水淹安王大军这计策用的神不知鬼不觉,可这洪水声势如此浩大,军营里那么多探子岗哨难道都瞎了聋了吗?” 边上的副将接话道:“是啊,就算洪水来得突然,安王身边这些亲信难道就不知道去救主子?” “这事太怪了!”有个年纪胆大的百夫长上去对着几具尸首翻看了一番,他略通些医术,越看脸色越凝重。 片刻后,忍不住惊声道:“这些人都身中剧毒!” “什么?身中剧毒?”孙茂和闻言连忙凑上去看。 年轻的百夫长翻看完之后再三重复:“肯定是中毒没错!” 副将颇有些感慨道:“这才说得通啊,安王和他的党羽在洪水来之前就已经身中剧毒,所以一个都跑不掉。做主的人都死了,底下士兵无人指挥,才乱成一团……” 秦灼闻言,凤眸越发幽深,袖下的手也不自觉地收拢成拳。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清楚得很。 姓晏的看着一副玉貌仙姿,其实城府深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以投诚取信安王,难以控制大局,所以就趁人不备先下毒为强这种,他绝对做得出来。 而且当时四下都是安王的人,秦灼甚至不敢想晏倾是怎么做到让安王的亲信全部中毒的…… “还好晏公子的手段没用在我们身上,不然只怕我们都小命难保!” “可不是,这善谋之人做事也忒狠了!” 副将与孙茂和还在猜晏公子究竟是怎么做的,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个没完。 “够了。”秦灼有些烦躁地开口打断,“有工夫在这瞎猜,还不如早点把人找回来。” 孙茂和与副将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 后者才开口道:“我说句实话啊,其实晏倾找不到挺好的,那功劳就全归你和大殿下了,要换成我是你,巴不得晏倾从此在这个世上消失才好。” 秦灼看着他,凤眸微眯:“再多话,我先让你消失!” 副将连忙止声。 孙茂和见势头,话锋一转道:“这次咱们的人来的匆忙也没带多少干粮,叛军的粮草也不知道被洪水冲到哪里去了,眼下这么多张嘴要吃饭,顾公子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站在秦灼身侧的士兵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声。 众人闻声看去。 那士兵被看得面红耳赤,低头小声解释道:“来的时候就带了两日的干粮,还分了一些给别人,昨夜就没东西吃了,一直饿着……” 秦灼闻言,不由得有些头痛起来。 这遭灾的当头,粮食是最短缺的东西,虽说先前在涣州城的时候已经安排人尽力保住米粮,可受灾的百姓那么多,到处都需要救济,根本就不够分的。 因此来盘龙谷的士兵也就只有两三日的口粮,无争说他会想办法,可这事还没解决,大家的干粮却已经见底了。 饿两顿尚能忍住,可时间若是再长一些,必定生乱。 孙茂和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顾公子,你家富甲一方,何不先拿点钱粮出来解决这燃眉之急?” 秦灼一时无言:“……” 她又不是真的顾长安,没有家财万贯。 穷得两袖清风,要钱没钱,要粮没粮。 偏偏孙茂和还觉着自己想出了个绝佳的好办法,见她不说话,当即又道:“你这次立了大功,日后跟着大殿下去京城定然是得封官厚赏的,先前阻洪连命都差点搭进去了,还差出点钱粮吗?” “顾公子你听我说啊,眼下正是博好名声的时候,万一这钱粮一处,原本的七品官就变五品官了呢?这买卖划算啊!” 秦灼心道:就是直接封一品王侯,我眼下也拿不出钱粮了。 说起来,要是顾长安在就好了。 她刚这么一想。 不远处有人急奔而来,高声道:“顾公子!顾公子您家来人了!带了好多粮食!” “说粮食、粮食就到啊!”孙茂和等人闻言全都冲了过去。 秦灼奇怪自己家竟然还有人能拿出粮食来,转身看去,就瞧见一袭淡金色锦衣的顾长安朝这边跑了过来。 此刻雨停风歇,傍晚天光烂漫。 顾长安身上笼罩着一层微芒,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路上到处都是水坑,很不好走,他左闪右避,险些摔了,又不让边上的小厮扶,骂骂咧咧地走到秦灼面前。 结果顾长安一见她就睁大了一双桃花眼,气呼呼道:“才几天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他们都没给你饭吃吗?” 公子爷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来,塞到她手里,“杭城李记的莲子酥,本公子买了给自己路上吃的,没吃完给你了。”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随手把吃剩的扔给下人。 秦灼接过来却是满满一包,打开都没打开过。 这少年一贯嘴硬心软。 此刻瞧着,格外惹人喜欢。 秦灼忙了好几天都吃不下,一打开油纸包,糕点香就扑面而来,她忽然觉得饿极了,拿着莲子酥就吃了两块。 而后才想起来递给顾长安,“你也吃点?” 顾长安一脸嫌弃道:“本公子才不和你这饿死鬼抢吃的。” 秦灼吃着糕点,看着不远处顾公子带来的人给士兵们分粮食,心情大好,也不同他计较。 安乐之时,有钱就是爷。 遭灾时节,有粮的是神仙。 顾公子既是爷,也是神仙。 就说话不大好听这么一点小小缺点,可以略过不提。 顾长安在边上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她开口,忍不住道:“你怎么不问本公子为什么会来这?” 秦灼闻言呛了一下,光吃糕点太干了,她有些咽不下去,这会儿差点喷到顾长安身上。 “你是三岁小孩吗?吃糕点也能呛着,不许喷到本公子身上!”顾长安见状嫌弃极了,连忙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她。 秦灼接过水囊,打开了就举高当空浇下,仰头痛饮。 顾长安看她喝个水愣是喝出了烈酒浇喉的豪迈来,一阵无语道:“你才女扮男装几天,这行为举止怎么就比爷们还爷们了?” 秦灼把水和糕点都咽下去了,抬袖擦去唇边的水渍,“为了不堕顾公子威名,必须爷们啊!” 顾长安都被她气笑了,俯身到她耳边,低声道:“听说你顶着本公子的名头做了不少事,你就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 第46章 讹人 秦灼也不知道公子爷究竟知道了多少,只是这些天借着这人的身份做事实在不知收敛,尤其还顶着顾长安的名头去骗了张紫燕,此时听到这话难免有些心虚。 这一心虚啊,方才那豪迈做派就全然不见了。 她慢慢地退开些许,温声道:“眼下还有许多正事没办,等得闲了,我再挑个合适的时候好好同你解释,成不成啊……顾公子?” “哼!”顾长安没好气道:“本公子不过是随口一问,你就心虚成这样,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秦灼顿时:“……” 草率了。 这才几天不见,以前每天只想着怎么吃喝玩乐的公子爷竟然也学会了耍诈。 一两句话还蒙混不过去了。 她想了想,很是认真道:“好事做过不少,不好的事也有,等这边的烂摊子收拾完,回去后好事都算你头上,其他的我自己去认,这样总行了吧?” 顾长安觉得秦灼这模样实在欠揍得很,忍不住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扔下了三个字,“谁稀罕!” “说话就说话,你怎么还动手啊?不行了,我头疼、犯晕……”秦灼抬手捂着额头往后倒,整个人都靠在了树上。 其实并不怎么疼,但她愣是装出受了重伤的架势来。 再加上这些天忙的没日没夜,脸色本就疲惫没什么血色,顾长安一下子就被吓住了,连忙伸手去拉她,“本公子也就是轻轻敲了你一下,不至于吧?姓秦的你可别讹我!” 秦灼虚弱道:“不行,头太晕了……” “你、你撑着点啊。”顾长安急的不知如何,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高声喊不远处的小厮,“快问问有没有人懂医术,带过来!” 秦灼握住了对方贴在自己额头的手,轻声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只要顾公子一句话就能好。” 顾长安愣了愣,“什么话?” 秦灼慢吞吞道:“你就说‘本公子大度,无论你顶着我的名头做了什么都不会计较’就行。” 顾长安也没多想,张口便道:“行行行。” 他煞有其事地重复道:“本公子大度,无论你顶着我的名头做了什么都不会计较……” 这话说完,声还未落。 秦灼就跟没事人一样坐了起来,抱拳道:“多谢顾公子大度,既然这话都说了,之后可不能因为这事再跟我闹了啊。” 顾长安见状,顿时:“???” 公子爷自问这些时日以来,也算是见过人心险恶了,但是他没见过像秦灼这样当面讹人,讹完之后立马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 顾公子气得不轻,“姓秦的,你不要太过分!” 秦灼捡起一旁的油纸包,一边吃莲子酥,一边说:“长安,你来了真好。” 顾公子“哼”了一声,没理她。 刚讹完人,就说好话哄人。 假的不行。 打一巴掌给一颗枣也不带这么玩的! 秦灼看着他,很是真心实意地说:“本来今天没粮了,大家都要饿肚子,你看你一来这事就解决了。还有啊……” 她说着,故意停住了。 顾长安正生气呢,用后脑袋对着她,许久没听到下文,语气生硬问:“还有什么?” 秦灼这才继续道:“我来这三天了,晏倾被大水冲走一直下落不明,到处都是尸体……” 她说着,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唇边弧度也消失不见。 每逢天灾人祸,死伤难以避免,可真的置身其中,把一具具尸体堆在一起,其痛心悲凉非言语可以形容。 孙茂和那些人都在背后说她“在这种地方还能面不改色简直不是人”,其实怎么可能没有丝毫触动? 只不过是有人把悲喜写在脸上,有人习惯把什么都深藏于心而已。 秦灼深吸了一口气,又尽可能地用轻松的语气说:“人人身上都是泥污都瞧不出原本长什么样,你来了,我才知道自己的眼睛没出毛病。” 顾长安回头看她,不自觉地微微挑眉,“本公子生的如此俊美无双,被你白白看了去,你就偷着乐吧。” 他想着自己在来的路上见尸体也吐了好几回。 瞬间觉着秦灼在这待了三天,十分地可敬可佩。 顾长安这样想着,又走过去坐在了秦灼身边,“而且不是本公子说你啊,你一个姑娘冲在前头打打杀杀的,水里来火里去,还带兵捞尸,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嫁人?”秦灼笑了笑,“我早就不想了。” 顾长安看她答得毫不犹豫。 却不是一时嘴快,反倒像是思量已久,且想的十分清楚了。 顾长安还想说什么,偏生这时候,有个百夫长跑过来说:“顾公子,探子来报此处往右五十里有一处山坳,有数十人被困其中,您要找的晏公子极有可能也在里面。” 秦灼闻言登时站了起来,“孙茂和呢?叫他带人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她说着又转头对顾长安道:“你在这别乱跑,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顾长安点头说:“好,你小心点。” “知道了。”秦灼应声去了,一边走一边问来报信的探子现在何处,可知那山坳困住的人现在是何情形? 顾长安站在原地看着她与众士兵远去,小声嘀咕道:“刚说完不想嫁人,一听到有前未婚夫的消息,立马跑去救人……女子最会骗人,话本子诚不欺我!” 暮色越来越浓重。 秦灼带人赶到五十里外之时,已是夜色深重。 率先来此的士兵已经把枯枝断木都移开,又挖了道排水,幸存者和已经凉透了的尸体都捞上来了。 并无晏倾踪迹。 秦灼上前问侥幸还活着的叛军,“晏倾呢?” 那叛军支支吾吾的说:“之、之前是在这的,我中间晕过去好久,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 秦灼没有心思听他废话,抬手就把长剑架那人脖子上了,冷声道:“说实话。” “我我我……我怕他们不肯救我才说晏公子也在这……”说谎的叛军这才哭着讲了实话,“洪水来的时候,他跟我一起被冲到这来的,可生死关头那么多人不不见了,谁顾得上他在哪啊!” “谁顾的上他?是啊……谁顾得上他!”秦灼自言自语一般说着。 她神色木然地收回了长剑,转身众士兵道:“多点些火把,把周边各处再搜地仔细一些。” 边上的百夫长见状上去对着那个叛军就是一通猛踹,“你瞎说什么不好,非说晏公子在这!我看你不如被洪水淹死算了!” 秦灼却恍若未闻,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了几步。 她看着前方,目光有些空洞。 四野水色浑浊,泥污遍地。 晏倾那么讲究的一个人。 在人前,从来都是仪态翩翩,衣不染尘。 若是他真的葬身在这污泥烂水里,只怕下了地狱都要爬回来把自己的尸体弄干净了才肯投胎。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有很快把这些念头压了下去,喃喃道:“他才不会死的这么早!” “顾公子你说什么?”孙茂和没听清她说的什么,走上前问了这么一句。 秦灼抬手抹去头上的汗,低声道:“没什么。” 孙茂和还想再问。 秦灼道:“既然来了就别闲着,再找找。” “好、好!”孙茂和连着应了两声,叫上几个小兵一块去四周搜寻。 秦灼自己也没闲着,方才那叛军说晏倾和他一起被冲过来的,那么人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多找找,总能找到的。 众人在此寻了数个时辰,几乎要挖地三尺。 夜色深深,旷野之中狂风呼啸,犹如厉鬼哀嚎。 士兵们这几天,每日都在尸体堆里来去,听到这动静不由得心里犯怵。 秦灼的脸色也不好看。 边上的小兵一直在劝:“顾公子您还是先回去吧,让人继续在这边找着,一有消息立马就来通报……” 秦灼沉默着,从水里拉上来一片衣料,仔细地看了看,虽然布料已经脏地不行,但隐约可见底色为白,带着些许暗云纹。 同晏倾离开刺史府那天所穿的衣衫料子一样。 她神色一怔,当即高声道:“这边!拿火把来!” 四周的士兵闻声纷纷拿着火把朝这边急奔而来,一瞬间,眼前是半天火光半天水色。 秦灼涉水而行,往前摸索了一段路,直至芦苇荡旁,她看见一个满身脏污的人怀抱浮木,下半身泡在水里,安安静静地,没有半点声息。 凌乱的墨发挡住了他的脸,芦苇掩住了他半个身子。 像是被抛在荒野的弃尸。 “晏倾!”秦灼明明都没看见他的脸,心里却奇异般地,确认这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她急奔过去,扯掉了盖在那人的芦苇,把他乱糟糟的墨发拨开了,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俊脸。 士兵们都跟了过来,火把一照,越发显得那人面无人色。 孙茂和在边上看着,见秦灼一直不出声怪吓人的,面色很是纠结道:“看样子死了挺久了,顾公子节哀,别太伤怀……” 第47章 我又救了你一次 “住口!”秦灼沉声喝道,探向晏倾颈部的手却难以抑制地轻颤着。 他身上一点鲜活气也没有,肌肤触手生寒,像是被人扔在冰窖里冻过似的。 边上一众士兵们见状,也不敢吱声。 此刻在场的除了秦灼,所有人都觉着这少年肯定早就死透了。 只有她抽走了晏倾怀中紧抱着的浮木,把人拖着往上走。 孙茂和刚才被吼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示意士兵们过来,“你们也别傻站着,过来搭把手!” 众人闻言纷纷下水帮着把人抬了上来,放到了几步开外的巨石上平放着。 秦灼跟着走过去,低头趴在他心口上,侧耳听了一会儿。 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心跳。 还活着! 秦灼想也不想地就覆上了晏倾的唇,给他渡气。 然后又用力按压他腹部,如此反复数次,累的冷汗淋漓,几尽力竭。 “顾公子,你别、别这样!”孙茂和在边上都看不下去了,“那些死透了好几天的尸体都没凉成晏公子这样,你再折腾也是徒劳,何必呢?” 话声刚落。 原本一直毫无反应的晏倾忽然呛出了一大口血水来,费力地睁开了双眸。 孙茂和吓得跳脚:“诈尸了!” 副将和众士兵纷纷往后退了好几步:“……” 秦灼累的没力气了,看见晏倾睁眼才松了那口气,她跌坐在地上,心里满是庆幸,却是怒气先上了脸,开口便道:“你还没死啊?” 晏公子看着她,原本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有了些许神采,他咳了片刻,反问道:“我若死了,你方才岂不是在吻尸?” “你想多了。”秦灼恨不得一巴掌把这厮拍晕过去,偏生边上这么多人看着,她只得拿出十二分的洒脱大度来,从容道:“救命的手段而已,就算换成一条狗,我也照做不误。” 晏倾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问她:“那你用这样的法子救过多少人?” 秦灼不说话了。 偏生晏倾又问:“救过几只狗?” 秦灼气的磨牙,觉着这人还不如昏死过去的好,不悦道:“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说这些?是你伤的还不够重,还是觉着自己死的不够快?” 这厮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她就控制不住自己要动手了。 晏倾顿时:“……” 秦灼看他说不出话来,顿时就觉着心里舒服了许多,当即又道:“我又救了你一次,晏倾。” 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哑声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光是不忘有什么用?”秦灼站起身来,无意识地抬手抹了一下发麻的唇,“我这人呢,不喜欢欠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欠我。所以,你得有实实在在的报答,在报答完之前别死了,我也不想再费工夫救你。”太累人了! 晏倾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低声说:“好。” 秦灼心说‘这厮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还没想好接下来说点什么好,就看见晏倾双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确认这厮还有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吩咐众士兵列队回去。 这边烂摊子基本已经收拾地差不多,晏倾这身子也急需大夫整治,秦灼便让孙茂和等人留下收尾,自己带着顾长安和晏倾以及几十个士兵先把安王和安王党羽的尸骨带回涣州城。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得好好给京城那边一个交代。 一行人日夜兼程地赶路,风雨无阻。 晏倾一直在马车里昏睡着,顾公子身娇体贵,说骑马磨得腿疼,也基本上都在马车里待着。 秦灼等人在前头骑马,公子爷没人陪着消遣,闷得快疯了,时不时把秦灼喊到车窗边上来说话。 秦灼有心事,其实不大有心思说笑,但扛不住顾公子实在是个妙人。 便把“明日事来明日愁”谨记心头。 不管怎么样,日子还得照过不是? 顾长安自打那天听秦灼说不想嫁人之后,对她的态度就变了许多。 大约是有那么一点‘这姑娘费尽心机想要嫁给本公子图本公子的家财’的不喜,变成了只要不图本公子的财不图本公子的色,做兄弟什么都好说的微妙之心。 公子爷同昏迷的晏倾待在同一个车厢里,其实是不太乐意的,所以常常扒着车厢喊秦灼来边上,同她说话。 列如,“进城之后,你记得喊我哥,你占了本公子的身份也没人修书告知,害的我运粮到涣州城的时候,险些在大殿的身份……”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却暴露了他原本是可以留在涣州城的,听闻秦灼在盘龙谷之后,才带人赶了过来。 这事他自己原本没想提。 但架不住秦灼听一件事,能联想道最少三件事。 搞得顾长安有点无语,每次说一会儿话就气得赶秦灼去前面,无聊了又只能把人叫回来。 如此数次之后。 他开始对着昏迷的晏倾说话,“晏倾啊,你惨了。” “秦灼这人多记仇啊,你退过她的婚,眼下落在她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说真的。 这晏公子昏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瞧着顺眼多了。 也比那说不上三句,就会拿话噎人的秦灼顺眼。 顾长安就这样一路跟昏迷的晏倾唠嗑,说秦灼哪哪不讨人喜欢,一路说回了涣州城。 进城时,天色刚亮。 城中积水基本已经都排出去了,街上虽无往日繁华景象,但百姓们基本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 赈灾的粥棚炊烟袅袅,排队的人并不是很多。 顾长安闻着粥香,朝秦灼喊:“本公子饿了。” “再忍会儿。”秦灼打马走在最前方,头也不回地说:“我已经让人先去刺史府中报信了,吃食早已备好,饿着谁也不会饿着我们公子爷的。” 顾长安放下车帘,对一旁昏睡着的晏倾说:“你看她,多招人烦啊!” 晏倾自是没法回应他的。 不多时,便到了刺史府。 秦灼刚一下马,就看见谢无争快步迎了出来。 “顾兄,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少年说着,有些焦急地往她身后看,“孤云呢?他怎么样了?” “在车厢里,还昏睡着。”秦灼说着,便带他往车厢走。 恰好这时候,顾长安从车厢出来,她顺手扶了公子爷一把,刚要上去把晏倾弄出来。 谢无争已经先她一步上去,把晏倾抱出来了,“大夫已经在厢房那边候着了,我先带孤云过去。顾兄你们先沐浴更衣吃些东西。” 他说完,便匆匆忙忙地往府里去了。 顾长安看着这一幕,有些奇怪道:“看来你做的事没有晏倾厉害啊,你看人家大殿下多紧张晏倾?” 公子爷几日前来涣州城时,见过这位大殿下一面。 带了那么多粮食来,还捐了不少银子,大殿下虽然诚心相谢,但皇家风仪甚佳,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急得失了分寸。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秦灼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大殿下人好,今天躺在马车里的人要是我,他也一样会抱进去的。” 顾长安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看着她,试图暗示道:“京城那地儿不像永安这种小地方,皇亲贵族里有好些养娈宠的,你看晏倾长那个样子,被男的看上一点也不奇怪……” “别瞎说!”秦灼抬脚踹了一下顾公子的小腿,“大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没有断袖之癖。” 顾长安被踹,心里越发不服,“人不可貌相,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 公子爷越说越来劲,“明明有这么多小厮随从在,谁都能去抬晏倾,为什么堂堂一个殿下要亲自上手,还抱、是抱哎!” 秦灼被他吵得头大,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再吵吵,我也能把你打晕了扛走,你信吗?你猜猜到时候有多少人会说你有断袖之癖?” 顾公子知道她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立刻闭了嘴。 风千面站在门口看他两吵得差不多了,才上前来,“小吵怡情,差不多了啊,赶紧进去洗洗换身衣服吧,看你们这一身风尘仆仆的。” “那本公子不客气了。”顾公子朝来人行了半礼,率先进府去了。 秦灼道了声“有劳”,也跟着入内去了。 果真如秦灼所说,吃食早就备好了,连沐浴的热水和干净的换洗衣物都有婢女捧了过来。 秦灼沐浴更衣之后,也没心思吃东西,直接 便朝对面厢房去了。 谢无争请来的大夫医术颇高,这才两炷香的功夫,晏倾已经醒了。 他换了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倚坐床头,虽还是虚弱至极的模样,却别有一番孱弱清隽之态。 屋里弥漫着一股药香。 大夫刚收了针,说着一些要注意的事。 谢无争在一旁说着话。 秦灼一入内,屋里便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都看着我做什么?”秦灼奇怪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看、不能听的?” 第48章 你就是秦灼 屋里三人十分默契地都不接话。 秦灼心里更奇怪了,走到榻边问白胡子老大夫,“他怎么样了?” “暂时无碍,我先去给他煎副药。”老大夫只说了这么一句,收拾好药箱挎到身上,就往外走了。 一副生怕她再多问的样子。 秦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我也没长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啊? 而且她额头也没写着“爱管闲事”几个字,只不过问一声,这老大夫怎么就跑的这么快! “到底怎么回事?” 秦灼觉着自己原本也没有多在意晏倾的死活,现在却被勾出了好奇心,不问清楚不行了。 谢无争有些犹豫道:“孤云与常人不同,他从前……” “我没事。”晏倾开口打断道:“只是先前旧伤未愈,又在水里泡了两天,身子有些受不住,昏睡了两日已然大好了……” 秦灼微微扬唇,笑意淡淡道:“你只有在骗人的时候,话才会特别多,你自己知道吗,晏倾?” 晏倾如墨般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异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微微低头,沉声不语。 秦灼看他这样就知道这人定然心里藏着事呢,莫名地就觉着气不顺。 她面上却不显,转身在桌边落座,自个儿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语气不咸不淡道:“我还以为晏公子这几年见了大世面,定然大有长进呢,如今看来,却也没比从前好多少。” 晏倾还是不吭声。 秦灼更生气了。 姓晏的这是唱的哪出呢? 一声不吭,搞得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倒显得她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非要欺负他似的。 关键是无争还边上,秦灼也不能真的对晏倾做什么,语气重些都不行,这可憋屈死人了。 她闷头连饮了两杯茶。 屋里明明有三个人,却静的不像话。 气氛徒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谢无争站在一旁,轻咳了两声打破沉静,试图打圆场,“这次能找到孤云,多亏了顾兄。先前忙昏了头,我都忘了问,顾兄与孤云也是知交吧?” 秦灼看着榻上人,语调微凉道:“知交着算不上,旧债倒是不少。” “旧债?”谢无争听得一头雾水,看了看秦灼,又看了看晏倾,他压低了声音问后者,“孤云,你跟顾兄借了多少银子没还?” 晏倾一时无言以对:“……” 偏生谢无争还以为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当即又道:“不管你借了多少,但说无妨,我都先替你还上。” 晏倾有些头疼地扶额,低声道:“殿下,这不是银子的事。” “不是银子?那……”谢无争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前几日,顾公子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从中觉出了几分意思来,神色变得微妙起来,“总不能是情债吧?” 晏倾闭了闭眼,无奈道:“殿下不要再问了。” 谢无争见状,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再转头看秦灼时,眼神不由得变得有些怜悯起来,他忍不住想: 那顾公子未免也多情了! 这见一个爱一个,还回回都付出真心,岂不是很容易受情伤? 秦灼算是耳力极好的,但方才这两人声音轻的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她坐在一旁饮茶,也不好凑上去听,那样太刻意了。 但她一直奇怪无争跟晏倾怎么会那么熟,这会儿更是眼看着两人说悄悄话,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心里痒痒的不行。 再加上,谢无争现在看她的眼神,着实令人不解。 秦灼忍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要开口问的时候。 顾长安忽然来了,“你们都在这呢?晏倾醒了啊,醒了就好。” 公子爷跟晏倾有一个马车里待了一天一夜的情义,在对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唠了一路。 他进门便十分自来熟地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晏倾的额头,“这高热也退了,就是脸色看着太白了些,不过你本来就是小白脸,说不定现在这弱柳扶风的样子更招小姑娘喜欢呢。” 秦灼听得心里畅快极了。 此处该为顾公子击掌三声。 晏倾拍掉了顾长安的手,面无表情看着他,“过奖。” 顾长安收手回袖,颇是不解道:“既听了夸奖,便该高兴些,还冷着一张脸做什么呢?” 他说着,不等对方开口,便自己又把话接上了,“若是不喜欢听这样的话,直说便是,你这人越长大越不如从前坦率,这一点,本公子很不喜欢。” 秦灼听到这里,忍不住到了一杯茶递给顾长安。 公子爷胆子贼大,敢对未来的丞相大人说这种话,当敬一杯。 顾长安话说多了正口渴,见状便走到秦灼边上,他接过杯盏饮了一口茶,奇怪道:“你今天怎么这么贴心?” 秦灼扬眉一笑,“顺手的事儿。” 顾长安不疑有他,安心坐在了她身侧。 可就在这时。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片刻后,一个身着粉色绫罗裙的女子冲了进来,“顾公子!” 顾长安听见了这三个字还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吓得手里的杯盏都摔了,蹭的站了起来。 却发现姑娘从他身侧掠了过去。 谢无争二话不说护在了榻前,那姑娘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冲向了秦灼。 秦灼反应极快,在那姑娘拿匕首扎进自己身体之前,就握住了对方的手,反手一拧。 只听得“咔嚓”一声。 匕首脱手而出落了地,姑娘的手也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秦灼一抬头,才看清居然冲过来的是张四小姐张紫燕。 她有点奇怪,这张家父子都被下狱了,罪责足够抄家灭族的,这张小姐怎么还好好的身着绫罗头戴珠花? 无争手底下这些人做事不够干净利落啊,有空了得好好地教一教。 张紫燕的手被钳制住了,双眼通红地瞪着她,“他们说是你让人把我爹爹和兄长绑了的,是你夺了涣州大权让我张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秦灼钳制着这么个娇小姐跟玩似的。 她甩开了张紫燕的手,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勾唇浅笑道:“是啊。” “真的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张紫燕跌坐在地上,死死地瞪着秦灼,忽然落下两行泪来,“我爹爹已经同意了你我的婚事,不日便会结两家之好,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为什么要把我家害成这样……” 秦灼看着哭成泪人一般的张小姐,并不觉得可怜,反倒觉得可笑至极,“那要先问问你自己为何要害我?” 张紫燕万分不解道:“我最大的错也不过就是误打误撞把你带到府里来了,何曾害过你?自从你来之后,下人小心伺候,吃穿用度也不曾亏待半分……” 张小姐越说越委屈,眼泪止不住流。 秦灼笑道:“我能活到今日是因为你以为我是个有财有貌、且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的公子哥。” 张紫燕听得更糊涂了,“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秦灼字字清晰地说:“我不是顾长安,更不喜欢你。” 她笑起来,凤眸生辉,说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我从进刺史府开始,就是为了报仇,让你们张家恶有恶报。” “你不是顾长安、你不是……”张紫燕听到这话险些当场昏厥过去,强撑着颤声问:“那你究竟是谁?” 秦灼抬手取下了束发的木簪,刹那间,如墨青丝披散下来,把她原本英气的五官柔和了许多,如此便有了几分女儿娇态。 她笑的眉眼弯弯,“我是秦灼。” “秦、秦……”张紫燕吓得花容失色,完全说不出话来。 秦灼手里把玩着木簪,生怕张紫燕还没听清楚似的,又特意补了一句,“就是那个你让老头逼婚不成,刁奴陷害未果,用尽了手段却怎么都弄不死的秦灼啊。” 张紫燕趴倒在地上,泪水打湿了衣襟。 秦灼问她:“现在还敢说你没害过我吗?” 张紫燕哭得快断气了,自然没法再回答。 “那些事竟然都是她做的?”顾长安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很是唏嘘道:“看不出来啊,一个小姑娘,心肠这么歹毒。” 秦灼道:“歹毒的不只她一个,一毒毒一窝,她爹和两个哥哥都被下狱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还能好好地待在刺史府里当小姐……” “那个……顾兄,不对、这位姑娘?”谢无争一脸尴尬地走了过来,温声解释道:“先前这 府里的人都说你钟情于张四小姐,所以她父兄下狱受审之后,我便让她继续住在原来的院子里,让婢女们好生伺候着,等你回来再说如何处置,可现在你也不是顾兄,你是个姑娘……” 若说方才秦灼那发簪一取,英姿少年大变美貌少女,让张紫燕险些就地升天。 其实谢无争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从没见过,哪个姑娘女扮男装能这样毫无破绽,甚至可以说是比汉子还汉子。 谢无争太过于震惊,以至于没听清她叫什么,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问,“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不是有意欺瞒殿下的,先前也是情势所迫,今日正式告知殿下我的真名。”秦灼抱拳,正正经经地朝谢无争行了一礼,“我叫秦灼,秦皇汉武的秦,烈日灼灼的灼。” 哪知谢无争一听这个名字,满眼都是震惊之色。 他转头看了榻上的晏倾的一眼,才回头看她,“你就是秦灼?” 第49章 我希望她一辈子都不知道 秦灼没想到无争的反应会这么奇怪,但还是点头应道:“嗯,我就是。” 明明在此之前,她与无争彼此地位天差地别,更无半点交集。 可看他的样子,倒像是早就知道世上有秦灼这么一个人存在似的。 奇怪。 实在是太奇怪了。 饶是秦灼心思转得极快,此时也怎么都想不通这里头究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索性直接问道:“殿下知道我?” 谢无争愣了片刻,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有些反应过大,但这话已经说出口了,也没法收回来。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倚在榻上的晏倾幽幽开口道:“老师入京之后,常常同身边人感慨若是他唯一的女弟子有机会考科举,定能金榜题名,羞煞半朝酒囊饭袋。” “对对对,我虽不曾见过你,但秦灼这个名字着实已经听了许多遍。”谢无争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秦灼两眼。 但他生怕此举会让人家姑娘误会,又连忙开口解释道:“我在京城的时候,常听帝师提起曾在江南收过一个女弟子,说她天资过人,世间少有,本来我这次南下,就想来看看你是不是真如帝师所说的那样……” 这话听起来并无破绽。 帝师沈文宣在被皇帝请到京城册封帝师之前,便是天下闻名的大儒,桃李满天下,长年游学于列国之间。 大约六七年前,沈文宣途径永安,不知怎的身中重伤被永安一富户救下,留在永安养伤。沈文宣为报答大恩,便在永安城设学堂讲学,收了不少弟子,悉心教导了足足三年才再次踏上了游学之路。 秦灼和晏倾,便是最得沈文宣喜欢的那两个。 尤其是秦灼,自从与恩师分别之后便再没见过,又是唯一的女弟子,多被念叨几回也不奇怪。 只是这话从晏倾和谢无争嘴里说出来,着实在她意料之外。 而且秦灼落魄之后便没再读过书,如今听到恩师如此挂念自己,自己前世却没能在他出殡时回京送他一程,难免心中有愧。 此刻她也没心思琢磨别的,垂眸道:“我愧对恩师厚爱,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没有没有,你比帝师说的与众不同,怎会让人失望?”谢无争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虽然南下之后,底下的人搜罗到的有关秦灼的消息,大多是说这人脾气暴躁,因争家财被赶出家门,与邻里不和各种不好。 但是真的见到这人的时候,一眼便足以消弭传闻里的种种不堪。 谢无争生怕她不信,眸色温柔地看着她,缓缓:“骄阳暖人,久久望之却难免灼目,世上的一切都有好与不好的一面,在我看来,姑娘已经很好很好了。” 秦灼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宽自己的心,低声道了声,“多谢。” 几人说话间。 张紫燕还趴在地上哭地死去活来,见这屋里压根没人搭理自己,便趁着几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偷偷伸出左手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朝秦灼刺去。 秦灼抬脚就把张紫燕的手踩住了,“我差点忘了你还在这。” 她说着,又朝谢无争道:“殿下,让人把她送到牢里跟她父兄团聚吧,该用的刑罚都用上,一样也不必少。” “好。”谢无争应声,喊外头的士兵进来把张紫燕打入大牢。 张紫燕被拖走的时候,哭着喊:“秦灼,你会遭报应的!你今天这样对我,老天爷都在看着,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秦灼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可惜无论我日后如何,你都没机会看到了。” 张紫燕本就哭得厉害,又被这么一气,当场昏厥过去。 顾长安在边上看着,心下很感概: 要论气死人不偿命,秦灼着实算是个中高手。 但公子爷感概完之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问秦灼:“刚才那人说说什么你喜欢她……搞得你像个负心汉一样来刺史府谋财又害命一样是怎么回事?” “我没做过。” “我不知道。” “这事和我没关系。” 秦灼心道不好,连连否认。 顾长安本来只是有点好奇,但见她这心虚的样儿,就又意会到了几分,当即又问:“你这些天是顶着本公子的名头在刺史府里混的,你对她示好传出去岂不是变成本公子对她示好?” 这话秦灼哪能回答啊。 她装聋作哑,就是不说话。 顾长安越说脸色越发地不好看,“你真行啊,秦灼!有什么好事都想不到我,骗财骗色要人命的事的破事都盖在本公子头上!” 秦灼眼看公子爷要气炸了,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随口找了个由头,“我去看看大夫药煎的怎么样了”转头就撤。 “你给站住!”顾长安哪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拔腿就追,“秦灼,你把话给本公子说清楚,你到底顶着我的名头做了什么缺德事!” 秦灼跑得贼快,转眼间就没影了,只剩下一句“没了!真没了!你之前不是说了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不计较的吗?顾公子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随风飘了过来。 顾长安气急败坏地追着她飞奔在长廊之中,怒气十足地喊:“秦灼你站住,本公子保证不打死你!” 天灾过后,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就在两人鸡飞狗跳的吵闹声中消去了不少。 厢房里,只剩下谢无争和晏倾两个人。 “没想到你那个小未婚妻竟然这样厉害,文采如何尚未可知,光是抢险固堤和去带兵去盘龙谷这两件事便足以可见巾帼不让须眉啊。”谢无争走到榻边,温声道:“难怪你这般放不下她。” 晏倾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嗓音低低,“她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妻了。” “啊?”谢无争闻言很是诧异,“你和她……” 晏倾闭目,好一会儿才开口:“退婚了。” 谢无争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能明显感觉到他是很伤心的,而且秦灼对自己和顾公子都是很好商量的样子,唯独对孤云很不客气。 像是有仇一般。 都说做不成有情人,必成仇。 这话倒是一套一个准。 谢无争是个从来不揭人家伤疤的,当即便按下此时不提了,转而劝他多休养。 而后,他想了想,又道:“你与秦灼的事,我是外人不便多说。但我还是想劝你,有什么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别什么话都说一半留一半,世上人人都活的不容易,哪有那么空闲来猜你的心思。到最后,苦的还是你自己。” 关键是哪怕真的有人愿意围着你传,锲而不舍地猜,那也得有那个能猜出来的命才行啊! 后面这句,谢无争就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 晏倾语气淡淡道:“多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谢无争见话说的差不多了,便抬头望向窗外,去看看秦灼和顾长安闹的怎么样了。 那两人可别真的打起来。 晏倾却忽然在这时候,开口喊了一声“无争。” 谢无争闻声回头问:“怎么了?” 晏倾缓缓道:“我觉得你说的话很有道理。” 谢无争闻言颇有些欣慰,“觉得有道理就好,那你……” 晏倾道:“但我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谢无争觉得新鲜,顺势在榻边坐下了,温声道:“但说无妨。” 晏倾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有关我在灵云观的那三年,你一个字都不要同秦灼说。” 他着重重复道:“一个字都不能说。” “为何?”谢无争是真的想不明白。 这人刚才还说自己讲的有道理,结果下一刻就抛到了脑后,还是一切照旧。 这要是换个脾气差点的,肯定要给他脑袋上来两下。 再暴躁些的,估计已经将其天灵盖打开,看看里头进了多少水了。 偏偏谢无争打小就脾气好,即便一番劝告都全都白费了,也依旧面色温和,无奈道:“好,我不说。那事本来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自然不会专程跑去同她说。” 但他转头一想,又忍不住问晏倾:“可要是她来问呢?” 晏倾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谢无争见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孤云,我不大会骗人,尤其不会骗姑娘,你是知道的。” 堂堂大殿下为了这么一个骗不骗人的事愁成这样,传出去肯定要让人笑掉大牙。 但他是真的挺愁的。 过了好一会儿,晏倾才开口道:“不用你骗人,你只需说我不 想让她知道即可。” 谢无争不解,“就这么一句话?”能行吗? 那个秦灼看起来可不是好敷衍的。 瞧她那有仇必报的性子就知道。 晏倾低声道:“一句话就够了。” 秦灼那么骄傲,说不要的就不会再要了。 对喜欢的东西是这样。 人,亦如此。 谢无争听罢,默然许久才再次开口道:“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让她知情。” “不!”晏倾病体孱弱,态度却十分坚决。 他拢紧了冷到有些坚硬的手,嗓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希望她一辈子都不知道。” 第50章 打人不打脸 晏倾和谢无争在屋里说话的时候。 秦灼正被秦灼被顾长安追的上蹿下跳,踩过了小半个刺史府的瓦,满府的侍卫和小厮婢女都被他两惊动了。 今日难得不下雨,天光晴朗,漫天乌云都散尽了。 “秦灼,你下来!”公子爷在。 秦灼见状,也没继续跑,就这么站在屋檐上,顺手摘了一截嫩枝往顾长安身上丢,“我又不傻,这时候下来不得被你揍啊?” 她也知道顶着顾公子的名头去骗人家姑娘的情意不地道,挺欠揍的。 可谁让张家人做事那么狠毒,还是张紫燕先起的头,这姑娘一点都无辜。 秦灼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刚到刺史府时,假冒顾长安是为了保命灵机一动,后来频频示好,便是有意为之了。 报复的办法有很多种。 最狠最绝的,莫过于给她最想要的,又亲手摧毁。 更何况,这次整个张家都被连根拔起了。 秦灼对张家人做什么都不为过,但的确有点对不住顾长安。 她在屋檐上站了好一会儿,见公子爷缓过气来了,才开口道:“你要是非得打我才能出气的话,那我就下来让你打几下,但是先说好了啊,打人不打脸。” 顾长安气没喘匀,只能靠在廊柱上,抬手示意她下来。 “这次说话要算话啊。”秦灼说着便从一跃而下,伸手在廊柱上一攀,顺势就落在了顾长安身侧。 她凑上前去,“打吧。” 顾长安也没跟她客气,手高高扬起,就在她头上拍了一掌。 秦灼没想到他抬手就往脑袋上招呼,整个人都被打懵了一般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栏杆上。 她抬手捂着脑袋,两眼发昏地抬头,“你怕不是想把我拍傻?” “本公子在你眼里是有多好骗?”顾长安觉得自己的手劲其实没有那么重,再加上刚被她讹过,警惕性极高,一点也不上当。 但他打完之后解气不少,便想着索性一回就把气出完,又骂道:“你一个姑娘穿上男装就敢去骗另一个姑娘,是不是脑子有病?!” 秦灼被骂了也不恼,揉了揉脑袋,直接倚着栏杆坐下了,“这些天也没人怀疑我是女子啊?” “你还挺能是吧?”顾长安挺想再来两掌,让她好好醒醒,但见她揉脑袋揉了好一会儿都没停。 看着是真疼了。 公子爷又没好意思再下重手,换成了两个手指头戳了戳她额头,“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大殿下方才许是被你是女子的事惊着了,没来得及细想什么,你得趁他细想之前去好好认个错,别让他因此对你心生猜疑。” 皇家子弟不同常人。 多疑猜忌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原本秦灼做的那些事都挺正气凛然的,但是张紫燕这么一闹,就显得她心机深沉,另有所图似的。 公子爷活到这么大,从来没为这些事操过心,但生来富贵,见的肮脏事多了,怎么也懂一点。 秦灼干了这事还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着实让顾长安看了脑瓜疼。 不免要多提醒两句,“事虽然已经做了,与其让人乱想,不如你自己先去说清楚,本公子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秦灼连忙道:“听了,也记住了。” 她是真没想到这些话能从公子爷嘴里说出来。 一下子脑袋也不疼了。 心也不烦了。 看顾长安的眼神,颇有些“我儿懂事了”的欣慰。 她忍不住道:“你也就是离家去了杭州一趟,怎么忽然就开窍了,竟还知道运粮回来救急,这话说的也越发有道理。” 秦灼先前忙昏头了,都忘了问顾长安为什么会忽然回涣州来,这会儿话都说到这了,便不免多问两句,“我爹和顾老太爷还好吧?” “好着呢。” 顾长安说老太爷在杭城新相中了一个宅子,当天就买下了,把老夫人接过去一块住着。秦怀山倒是想跟他一块来涣州城,被老太爷留下了。 公子爷原本说的挺顺溜的,直到说到了粮食才稍有停顿,“粮食……是晏倾让我囤的。” “什么?”秦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见公子爷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笑问道:“长安,你什么时候那么听晏倾的了?”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晏倾竟然那么早就让人屯粮了。 是巧合吗? 顾长安不太高兴听这些,“谁听他的了,本公子就是顺手囤了一些,顺手的事儿!” “好好好,以后这样顺手的事你就多做些。”秦灼原也不想听晏倾这两个字,便没有再多问。 “还有啊。”顾长安张了张嘴,又道:“其实当时在顾府,你扮作少年离去之后,没多久,晏倾便跟上来了……” 秦灼觉得有些好笑,“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顾长安道:“我觉得晏倾这人挺让人费解的。” “不必奇怪。”秦灼笑道:“他一向都挺让人费解的。” 顾长安一时无言:“……” 这话让人怎么往这下接? 公子神色纠结,想起了秦灼离开顾府的那一天,他和秦怀山还有老太爷是坚决反对秦灼这样做的,只有晏倾不说话。 刚开始他以为晏倾是事不关己才不吭声的。 顾长安很生气,问他:‘好歹她也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由着她去冒险?说句话能死啊?’ 晏倾面无表情道:“你说了那么多,拦住了吗?” 顾长安被噎住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那也比你什么都不说强!” 晏倾没再理会他,只是同顾老太爷要了一辆马车跟着出城去了。 当时顾长安愣了很久。 他自小被父亲后宅那些莺莺燕燕搞得很烦,但一直随心所欲力求活的简单,实在不明白晏倾这人究竟在搞什么。 便在晏倾上马车之前把人拦住了,想要问个明白。 对方却交代了他两件事。 第一件事:速速带着顾老太爷和秦叔离去。 第二件事:江南前两年风调雨顺,积粮颇多,比往年价低甚多,可囤之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件顾长安立马就去做了,第二件其实没有多当回事,顾家有钱,固定的生意都忙不过来,没必要再去粮市横插一脚。 而且这个晏倾说话让人云里雾里的,着实让公子爷摸不着头脑。 但架不住事情赶巧,顾长安带着两个长辈到杭州去接老祖母,祖母那位老姊妹家里正为前两年的陈粮卖不出去而焦急上火。 公子爷知道了,银票一掏,全要了。 这事不出一日,全城都知道了,又不少哭哭啼啼上门来求他购粮的,顾长安想着好人做到底,就来者不拒。 本来陈年粮就价低,再加上他收得多,连隔壁州县的都送上门来,卖粮的都不敢来虚的,只敢要点辛苦钱。 结果顾长安粮食收来没两天,就听说涣州出事了。 他连忙运着粮食就回了涣州,见道城中天翻地覆,听闻晏倾下落不明,秦灼一头扎进了死人堆…… 这好不容易人都还活着,话却怎么也说不明白了。 公子爷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怎么说的,只是看着秦灼,难得正色道:“晏倾或许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无情无义。” 秦灼听得一头雾水,笑道:“你在说什么?” 顾长安有些语塞,“我……”说不明白了我! “这几日东奔西走的,累着了吧?话都说不顺了。”秦灼扶着栏杆站起身来,哥两好似的伸手勾住顾长安的肩膀拍了两下,“找间屋子睡一觉去,我呢,谨遵公子爷教诲,去找大殿下好好说一说。” 她说着,便转身跃上了屋檐。 顾长安也跟不上去,只能看着人越过屋檐,走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 公子爷反应过来,喃喃自语道:“秦灼这是不想听我说话?还是不想听我提晏倾呢?” 这没人知道了。 而此刻,另一边。 谢无争刚从厢房里出来,不大信晏倾说的‘一句话就够了’,他为了避免做骗姑娘这样的事,出了厢房就绕着秦灼走。 只盼着秦灼看不见他这么个人才好。 哪知秦灼正在屋檐上走着,眨眼间,便一跃而下到了少年跟前。 她笑盈盈地喊了声“无争。” 谢无争一愣,往后退了一步,拱手见礼喊了声:“秦姑娘。” 其实这么喊,相当的有礼且常见。 但在秦灼听来,难免觉得有些生疏。 前世生死相依的两个人,如今也只是相识数日,又男女有别,自然亲厚不到哪里去。 道理她都明白,只是心里有点不开心。 秦灼也不想忍着,就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了脸上,“前几日生生死死都在一处的时候,口口声声喊人家顾兄,如今事都过去了,用不着我了,就喊人家秦姑娘。” 谢无争面色一僵,愣住了。 他自小守规矩,修君子道,哪见过姑娘这么直截了当的‘哀怨’。 秦灼挑了挑眉,徐徐问他:“你同旁人一样喊我秦姑娘,我是不是也要同别人一样称你作‘大殿下’?” 第51章 灼灼 谢无争哪里扛得住她这样,连忙道:“不、不必,叫大殿下就太生疏了。” 他说罢,看了秦灼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听闻你家亲长都叫你阿灼,我以后也这么叫你可好?” 秦灼也不问他从何处听来的,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说着话,一道穿廊而过,往后花园去。 前几天狂风暴雨不断,挺风雅个园子,现下全是断枝残花,甚是惨惨戚戚,也没什么看头。 秦灼其实也没把顾长安说的一定要同大殿下好好解释清楚,免得落下猜忌什么的放在心上。 只是前世死别太铭心刻骨,重逢之后也一直没机会好好说过话,今儿好不容易能单独待一会儿。 哪怕什么都不说,一起走走也是很好的。 “阿灼。”谢无争走着走着,却忽然开口喊了她一声。 秦灼侧目看向他,有些好笑地问:“你究竟想同我说什么?酝酿这么久还不好开口?” 谢无争被她一语挑破,也不纠结了,索性直接问:“你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问孤云的事?” 秦灼没搞懂对方究竟在想什么,“我问他的事做什么?” 她穿过拱门时,瞧见断了一半的花枝垂到了地上,便顺手折断了放到树下,姿态随意,半点不见忧愁之色。 谢无争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秦灼斟酌片刻,又问他,“你是想问我?还是怕我问啊,无争?” “没有、没有的事。”谢无争心里本就纠结,此刻听得这话,越发不知道如何应付。 只能硬生生地否认。 秦灼道:“我是有很多事情想知道,但现在我问了你也未必会说,想来你也不想扯谎骗人,何必徒增尴尬?” 谢无争顿时:“……” 他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孤云根本就不担心这件事了。 秦灼真的与寻常姑娘不一样。 很不一样。 好在秦灼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反而话锋一转问他:“你可想过涣州城以后该如何?” 少女长发及腰,容貌明艳却英气逼人,她正正经经地提醒道:“涣州的根烂了,张裕丰底下的人都牵扯其中,现在落马的人不过是牵扯最深的那一批,再底下的,不能都杀了,但也不能让他们一点处罚都不受。” 这桩大案,办轻了,后患无穷,办重了,又生大乱。 着实令人头痛。 谢无争这个做大殿下的原本还在担心她与孤云那些儿女情长,结果怎么也没想到人家一个姑娘还这么费心琢磨官场的事,且还是为了他费心,心下不由得羞愧难当。 “这两天我正为为此事寝食难安。”谢无争道:“阿灼既提起了此事,可是有什么高见?” 秦灼笑道:“高见没有,拙见倒是有一个。” 谢无争抬手把一旁垂下的枝叶往边上拨了拨,温声道:“洗耳恭听。” “你跟晏倾不是挺熟的么?”秦灼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面上却是笑意淡淡的模样,“这种事就该让足智多谋的人来想办法解决,你且问他去。” “这……”谢无争也不能说她这提议不好。 但就是说不出来哪里有点不对劲。 像是突然被夹在了中间,左右两人闹不痛快,夹里头的那个怎么做都不太对。 他心中了然了几分,又道:“这事我本来是想同孤云商量商量的,但是他昏迷了那么久,这才刚醒,不能再劳累了。” 秦灼不紧不慢道:“嗯,今日不能再劳累,你可以明日再去问他。” 反正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担忧的意思。 人没死就成。 谢无争见她如此,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孤云的身子本与常人不同,且不久之前受过重伤,至今未愈,这次去盘龙谷走了一趟,又中了毒,还能捡回一条命来着实不易。” 他叹了一口气,刚要继续往下说。 便被秦灼抢了先,“他也中了毒?” 谢无争道:“是啊,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安王那些人……” “他怎么还没死呢?”秦灼气的咬牙,在无争面前都忍不住露出尖酸刻薄的坏脾气了。 谢无争觉得这话没法再继续往下说了。 再讲下去,秦灼可能会冲过去亲手把晏倾亲手弄死。 这两人究竟多大仇,多大怨,旁人不知道,也没发问。 两人站在没什么花也没什么叶的花园里,各自沉默着。 过了许久。 秦灼才平静下来,同他说:“我有些困了,得睡一觉,你忙你的去吧,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就去问晏倾,他命硬得很,死不了的,也不差多费这点心了。” 谢无争说:“好,你好生歇歇。” 秦灼回了前几日住的那间厢房,就在晏倾的对面,进屋前还瞧见大夫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往他那里端。 那药味又重又苦,随风飘过来,连她这边的屋子里都是这个味。 秦灼是真累了,好些天没睡过安稳觉,躺榻上之前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事,结果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有个随意散漫的少年郎身后成天跟着个爱笑也爱闹的小姑娘。 初开蒙时,少年握着她写下自己的名字。 再长大些,少年带着她坐在莲花池旁抚琴观星。 他们在高楼饮酒高歌,入云雾深处观山河辽阔,朝朝暮暮都在一处。 秦母时常发愁,这好好地姑娘养的,在家待不住、没有裹脚不会绣花以后可怎么好? 梦里的小姑娘被母亲压着学刺绣,可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刺的十个手指头都是伤口,也没能绣出朵像样的花来,为此被罚三天不能出门。 后来少年找上门来,瞧着委屈坏了的小姑娘,嫌弃极了,“你怎么这么笨?” 他嫌弃完了,把满屋子的侍女都遣了出去,亲自坐在闺房里帮她绣。 修长如玉的手穿针引线的时候也赏心悦目得很。 小姑娘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跟前,用手托着小巴掌,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少年:“真想快点嫁给你啊,晏倾哥哥。” 少年笑起来,皎皎生辉,“你那点心眼都用我身上了是不是,灼灼?” 可不知怎么的,他笑着笑着,忽然就变成了清冷孤傲的模样,锦绣堆成的闺楼变成了破瓦房,四周人群吵吵囔囔。 只有那人的声音冷漠而清晰,他说:“秦灼,我来退婚。” 第52章 哄 秦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上午。 她很少会梦到小时候那些事,前世自从与晏倾分开后,便天各一方。 光阴似箭,三年又三年,她奔走南北之间喝风饮雪,每天都过得很忙,仿佛有过不完的难关,打不完的仗。 那些日子里,岁岁年年混乱不堪,后来再见时,总是慵懒闲散的少年做了阴郁狠厉的权臣,只手翻覆间搅弄风云。 少时绣花针都能扎哭的少女敢提剑挡千军,身许家国流血不流泪。 没人知道他们的过去。 也没人在意。 那些从前太久远了,久到连秦灼自己都忘了,她以前究竟是为什么喜欢晏倾。 见色起意多少是有一点的。 秦灼这一觉睡得着实有些久,坐起来这会儿仍旧有些迷糊,思绪乱七八糟地飘远了,不由得抬手拍了一下额头,促使自己快点清醒过来。 她换了身衣裳,便开门让婢女们打水来,洗漱完用木簪随手挽了个发便出了屋子,打算去找谢无争。 结果刚出门没走几步就听见了顾长安的声音从对面厢房传了出来,“你喝不喝?” 公子好像挺不高兴的,但还没到发火的地步,还在耐着性子讲道理,“本公子这辈子还没这么伺候过人,你几岁啊?喂药还得专门的人给你喂?让大殿下给你伺候汤药,你也不怕折寿?” 秦灼心道:顾公子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这顾长安大上午的不去做正事,跑到晏倾屋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怎么想都觉着这场景有点怪异,脚下一转,便先往对面屋子去了。 秦灼进门时特意放轻了脚步。 顾长安背对着这边没注意到,他端着汤碗站在榻边,一张俊脸十分地微妙,又道:“你告诉本公子一句准话,你这次回来和秦灼退亲,是不是因为这位大殿下?” 忽然被点到名的秦灼登时愣在了原地。 这厮还敢问啊! 她有点想捂脸走人。 偏生公子爷还觉着自己猜的七七八八了,正色道:“你要是敢承认,本公子还敬你是条汉子!” 晏倾倚在榻上,面无表情道:“顾公子,少想点有的没的。” 顾公子不干了,把汤碗往榻边的小桌子上一隔,撸了撸袖子,一副要好好跟你论一论的架势。 但对方是个伤患,他也不能真的上手,只能动嘴:“是本公子多想了吗?你跟那个大殿下要是没点什么,人家那身份的,能亲自伺候你洗漱更衣,连汤药都送到嘴边,昨夜他在这屋里守了一夜吧?” 秦灼越听越觉得这事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前压根不知道连谢无争和晏倾认识,得知两人交情不浅的时候还挺震惊。 顾公子更绝,直接往分桃断袖上面扯了。 晏倾抬眸看他,语气淡淡地反问道:“那顾公子昨夜不睡觉在晏某屋外转了一整宿,今日一大清早便来端茶递药的又是为了什么?” “我……”顾公子一下子被他问住了。 公子爷这一大清早站这说了不少话了,但晏倾就跟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他都习惯了对方一副任你怎么说的样子,结果人家来了个回马枪,差点把他当场噎死。 顾长安哑口无言好一会儿,为了撑住场子,强行开口攀扯,“我当然是为了、为了……” 公子爷一大早上脑子转太多了,为了什么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秦灼站在几步开外看了好一会儿,适时上前道:“真没想到啊顾公子,你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在晏倾面前倒是体贴细致地很。” 顾长安这才发现这屋里又来人了,转头看向她,“秦灼?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多久。”秦灼笑道:“那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她说着还真转身就走。 顾长安生怕被误会什么似的,连忙伸手去拉她,“你走什么走?回来!让他赶紧把药喝了。” 秦灼特想问顾公子:晏倾喝不喝药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就是在同一辆马车上待了两天吗?人家晏公子还是一路昏迷着的,你还能跟他处出什么情谊来? 但顾长安这会儿扣住她手腕的劲儿特别大,再逗一下,公子爷失手给她手腕掰折了,那就亏大了。 秦灼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抬了抬下巴示意顾长安先把手松开。 公子爷会意,压低了声音同她说:“本公子这都是为了你。” “怎么就为了我了?”秦灼实在有点搞不懂这人整天都在想什么,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问他:“长安,你是没睡醒,还是睡迷糊了?” 说起来,她也做了挺荒唐的一个梦,但醒来之后一切烟消云散,如今瞧见晏倾,也没有分不清虚妄与真实。 从前是从前。 当下是当下。 不说恨得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但也没有管他喝不喝药的必要。 顾长安瞪了她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两孤男寡男的整夜在一处,你还睡得着呢?” 秦灼挺懵的,“他两整夜在一起怎么了?我还得睡不着?” 顾长安气的抬脚踹了一下她的小腿,咬牙道:“本公子要是你,前未婚夫都带着新欢到我跟前晃了,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把人抢回来再丢开!” 秦灼抬头摸了摸公子爷的额头,强忍着笑,装作些许惆怅模样,“这也没发热啊,怎么脑子不太正常的样子?” 顾长安拍掉了她的手,“你还笑?怎么笑的出来?” 秦灼怕他闹得掀了屋子,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又问道:“所以你是想帮我把人抢回来再丢,才自告奋勇来抢了给晏倾喂药的活?” 这要真是这样,她就得给公子爷找大夫好好看看脑子了。 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啊? 这屋子里原本只有顾长安和晏倾两个人的时候,他不管说什么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这会儿看秦灼的眼神,怎么瞧都有种“这人还有救吗”的意思,说话顿时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他推着秦灼往榻边走,不大高兴地憋出了一句,“差不多吧。” 秦灼被推着走到了晏倾跟前。 她和这人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可到底认识了那么多年,要是真的回回都相对两无言,就有点对不起这些年在尘世间跌摸爬滚练出来的本事了。 秦灼面上笑意未收,居高临下地问:“我们顾公子喂药喂得哪里不好了?” 晏倾掀了掀眼皮,惜字如金地说了一个字,“烫。” 顾长安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本公子端着碗都没嫌烫,你还嫌起烫来了!” 晏倾面上还是没什么血色,不过今天有顾公子在这叨叨,说三句回一句的,也比昨日要多些人气。 他语调如常地回了一句,“顾兄,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要人命的。” 顾长安顿时:“……” 公子爷从前确实没做过伺候人的事,喂药之前要吹凉什么的,完全没想过,方才端在手里烫的不行,光想着让人赶紧喝了,免得烫手来着。 姓晏的话说的这么直接,他要是再按着原话解释一通就显得太二百五了。 于是,顾公子嘴硬道:“你跟别人能一样吗?这遍体生寒的,药就该烫的时候喝,凉了还能有用吗?” 这话说的认真极了。 要是换个跟顾公子不太熟的,八成就被忽悠过去了。 晏倾眸色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秦灼也怕公子爷嘴快再说出点什么没法收场的由头,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理,你说什么都有理,药放了一会儿应该凉了,你来吧。” 顾长安闹了这么许久,其实已经后悔揽了这活,看见秦灼在边上就不想动手了。 他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秦灼,刚要开口,就被秦灼抢了先,“别看我,看我也没用,但是这事是你自己揽下的,得你自己做。” “我也没指望你啊。”顾长安话虽这么说,还脸上还是露出了老大的不高兴。 公子爷一边在心里吐槽:姓晏的事真多,不让小厮婢女近身伺候,偏要折腾做主子做惯了的人,一边端起汤药递到晏倾唇边,“这回不烫了,喝吧。” 这回晏倾没说烫,他只是往后靠了靠,皱眉说:“苦。” “哪有药不苦的?”顾长安都被气笑了,差点把汤碗盖晏倾脸上,他牙疼似的露出一个很纠结的表情,问道:“晏公子、晏兄,该不会你喝个药,还要本公子哄着你喝吧?” 公子爷是真没想到晏倾这么个冷心冷清的冷面人,喝个药这么不利索。 小姑娘都不见得有这么麻烦。 可谁能想到。 晏倾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还真点头应了,“嗯,你哄吧。” “我……”顾长安受惊不小,汤药都从碗里撒出来不少。 他转头看向秦灼:“秦灼!快来掐本公子一下,我可能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还没醒!” 秦灼先是满足顾公子的要求伸手掐了他一下,然后端起小桌上的那叠芙蓉糕递到晏倾那里,“别为难我们顾公子了,赶紧把药喝了,吃块甜糕。” 说出来谁敢信? 日后权倾天下的大权臣少年时怕苦,一点苦也不能吃,嗜甜,比小姑娘还好这一口。 第53章 你算什么东西 晏倾没吭声,接过顾长安手里的碗,把汤药一口闷了,又伸手拿了一块芙蓉糕慢慢吃着。 顾公子接过空碗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完事了,大殿下在的时候也没见你嫌苦嫌烫的啊?” 公子爷把碗往边上一隔,也拿了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之后又嫌不和胃口,皱眉道:“怎么这么甜?” “送你屋里的你不吃,吃人家的还嫌弃起来了。”秦灼说着把整叠都放到了晏倾手上,朝他道:“行了,你该吃吃,该歇着就歇着,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转身便走,半刻也不停留。 顾长安见状,连忙跟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把门带上了。 晏倾望着少女背影的目光就此被隔断。 他静坐了片刻,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那碟芙蓉糕,伸手摸了摸青瓷碟的边缘,仿佛还能在上面感受到些许少女指尖的余温。 那几不可见的一点暖意,被冰凉的手一碰,瞬间就消散尽了。 “你怎么这么贪心啊,晏孤云?”晏倾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反手就把那碟芙蓉糕摔了。 偌大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碗碟落地声响极大却没旁人能听见,碎瓷四溅,甜味浓重的芙蓉糕滚了一地。 榻上帘帐低垂,几乎把他整个都笼罩在了阴影里。 总是白衣翩然出现在人前的神仙公子,此刻双目赤红,两手紧握成拳,青筋毕现,像个挣扎在炼狱里的妖魔。 窗外阳光灿烂,屋内寒气四溢。 好似无形中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秦灼走在阳光下,同人说笑的声音时不时传过来。 晏倾躲在阴影里,打坐运功拼命地把不该有的那点妄念压制下去,可直至他冷汗淋漓筋疲力尽,倒在榻上时,无意识念出的那两个字却是:“灼灼。” 他闭目,歇息了半刻。 晏倾再睁眼时,双眸漆黑如墨,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起身下榻,从柜中取出一件黑斗篷披在身上,用宽大的帽沿遮住了脸,然后开门走出了屋子。 晏倾一路都走在阴影里,去了大牢。 牢中关押的都是重要犯人,风千面怕出什么疏漏,就请命亲自来守。 前些天都没什么特别的。 可今日却来了这么一个怪人。 风千面远远地瞧见这人走了过来,听见身边的狱卒嘀咕:“大白天的穿着黑斗篷,全身当得严严实实,什么人啊,这么见不得光?” “现在可是盛夏,闷成这样也不嫌热?” 两个狱卒正说这话,那人便走近了,尚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便有一阵寒气迎面而来。 两人被冻得一哆嗦,都不说话了。 这满身寒气,风千面不用看脸都知道是晏公子来了。 他以为是大殿下有什么吩咐,连忙迎上去,低声问:“晏公子,你不是在养伤吗?怎么来了这,可是殿下有事交代?” 晏倾没回答,嗓音冷冷地问:“张家人关在何处?” “都在里头呢,我带您去。”风千面领着人就往里走。 大牢的狱卒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这是上头来人了,也不敢去窥探黑斗篷底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外头日头虽好,大牢里却是阴暗的。 风千面走在晏倾跟前两步领路,这晏公子今儿不知怎么的身上寒气特别重,他离得近,背后都发凉。 平日大殿下同这位在一处的时候,还能说说话,风千面是真的没法随意答话,只能把张家人在牢里的状况说一说。 张裕丰和他两个儿子都分开关了,其他的女眷都扔在一处,只有张紫燕是昨日才扔进来的,也另外关了单独一间牢房。 “张裕丰在这边。”风千面以为晏公子应该是为了公事来审问张刺史的,手都伸出去拿锁了。 晏倾却站在另一边的牢房前,沉声道:“把牢门打开。” 那是关押张四小姐张紫燕的牢房。 风千面愣了一下,连忙走过去用钥匙打开那道门。 他心里奇怪极了。 这张小姐爱慕晏公子还想方设法地把人往家里弄,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风千面这种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自然也是门儿清。 但是没听说过晏公子对这个张小姐还有点什么啊。 晏倾一袭白衣都笼在了黑斗篷之下,牢房里昏暗的火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语气淡淡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忙你的去吧。” 这话都说了,风千面也不好多留,说了句“那我先出去了,晏公子你有事就叫我”便把边上几个狱卒都带了出去。 晏倾没说话,迈步走入了牢房。 “你、你是谁?” 张紫燕原本坐在稻草堆上,见有人来吓得缩到了墙角,她受了刑罚,一身绫罗锦衣头上珠翠都被人扒走了,囚衣上都是鞭痕和血迹,头发乱嘈嘈的,像个疯婆子。 晏倾带着满身寒气一步步走向张紫燕,伸出白皙如玉的手钳制住了她的脖子。 只需一用力,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啊!不要杀我!我罪不至死!那么多刑罚我都受了,为什么还要来杀我?”张紫燕尖叫,发了疯一般挣扎。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活着,才能伺机报仇,才能让那些欺骗自己的人跪在脚下痛哭流涕。 张紫燕一点也不想死,她想活,胡乱挣扎时,无意间掀掉了对方遮脸的帽子。 待到看清眼前人的脸时,却觉得如同陷入噩梦了一般,“晏公子?不……你不可能是晏公子……你不能杀我?” 来杀她怎么会是晏公子? 而且眼前这个人虽然长得跟晏倾一模一样,但眼神截然不同,晏公子翩然若仙,眼前这人却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眸色幽暗的晏倾淡淡一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提能不能杀?” 声落,他手上力道猛地加重。 只听得‘咔嚓’一声,张紫燕的脖子就被扭断了,血从嘴角流下来,落在了晏倾白皙如玉的手背上。 她歪着头,到死都没闭眼,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之人。 晏倾把人往稻草堆上一推,取出袖中的帕子轻轻地拭去手上的血迹。 他把沾血的锦帕随手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张紫燕的尸体,微微勾唇,语调如常道:“你胆敢诅咒我的灼灼不得好死,我怎能留你在这世上多活一日?” 第54章 顾公子说全买了 而此刻,另一边。 顾长安已经跟着秦灼出了刺史府,绕城逛了一圈,在没什么客人的酒楼里用过饭,也帮无儿无女的老妇人递过切墙砖。 秦灼今日不知怎么的,有些心神不宁,便寻了许多事做,让自己忙起来。 她穿过各个街道,看城中的百姓大多都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生活,街上小贩叫卖声挺热闹的,还有不少行人在议论“姓张的狗官终于遭报应了,真是苍天有眼”之类的话。 近几日涣州的官员们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也没人敢知法犯法了,百姓们虽然因为暴雨损失了不少,但是这精气神却比原来好了很多。 可见有时候,贪官比天灾还可怕。 顾长安一直在她边上叨叨,从“大殿下怎么会跟晏倾有一腿”说到了“其实银子真是好东西,本公子以前觉得多点少点都没甚分别,现在真觉着越多越好。” 秦灼原本都不太想搭话,听到这句的时候忽然就笑了,“我忽然有点想打你啊,顾公子。” “为什么忽然想打本公子?”顾长安挺真情实感地在感概,本来看她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才想找点话说,结果这秦灼是半点姑娘样儿都没有,开口就说想打人。 “你从前觉着银子多些少些都没甚分别,是因为你从来没缺银子花过。”秦灼是真的觉得顾公子有点欠打,可再怎么样不能真的动手,只能动动口,“你在我这样的穷鬼面前说这个,真的好么?” 她这些时日做少年打扮习惯了,如今同谢无争说明了女儿身,也懒得着绫罗带佩环,就一直穿交领长衫,外披大袖,墨色长发用木簪挽着,就这随意至极模样已经难掩丰姿冶丽,颇有些男女莫辨的俊俏。 哪怕说着“我想打你”这样的话,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顾长安忽然有点想笑,“这么说起来,你还真想打本公子啊,穷鬼?” 穷鬼秦灼挑了挑眉,含笑道:“不敢不敢。” 动手打公子爷这事,她也就在心里想想。 谁能真的跟银子过不去呢? 方才在酒楼里吃饭,还是顾公子付的账。 “本公子谅你也不敢!” 顾长安笑骂了一句。 两个好样貌的少年人说说笑笑,一起走在长街上是极招眼的。 不管走到哪,都有人频频回顾。 秦灼一路沿着小摊走,了解菜价肉价,也会随手拿起一件小玩意问价。 但都不买,只琢磨现在行市比遭灾之前贵多少。 发现价格虽然都涨了一些,但不算夸张,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次泄洪泄地及时,受损田地不算多,粮仓的粮食也保了一些,顾长安又带不少来,大殿回城之后抓着张裕丰的事一查,涣州贪官们落了马,提上来不少年轻能干事的官员,带着百姓们做灾后重建,做的相当不错。 要不然,光是十几万人一起饿肚子就能把人愁死。 且不说如今国库空虚根本拨不出赈灾款来,而且朝中都觉着江南之地富庶,各处缺钱缺粮的时候第一个就想着从江南调,江南遭了天灾就是想法子自救,这都是惯例了,压根指望不上那些人。 城中大多数的生意都还能做得起来,小摊贩吆喝地挺起劲,说明大多数人家尚有余力,这是大好事。 顾长安跟在秦灼身边,看她东问问西问问,拿了个木雕笔筒摊贩:“这个多少钱?” 小摊贩说:“两钱银子。” 秦灼说了句“挺好”,拿着那个笔筒摸了好一会儿,愣是又放下了。 “说挺好,又不买?”顾长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公子爷样貌出众,自小也是被人看惯了,脸皮厚得很,但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次上街只问价不买东西,这姓秦的还他娘地问了一路。 再大的脸都不够丢的! “你是不是没带银子?没带你倒是早说啊!”顾长安说着,一边摘下腰间的钱袋丢给秦灼,一边嫌弃道:“你瞧瞧你这一身的穷酸气,本公子跟你走一块都嫌丢人!” 秦灼无缘无故又被嫌弃了一回,不由得有些无语。 不过她接钱袋的手倒是一点也没慢。 顾公子纵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毛病,但是拿钱砸人的时候是真的可爱。 秦灼收了钱袋往袖子里一揣,就继续往前走,随口道:“有时候问价不一定是为了买东西的,顾公子。” 顾长安不解,“不买东西问价干什么?吃饱了撑的讨人厌啊?” 秦灼也不反驳,微微笑道:“我从前读书,看到有本野史写前朝皇帝微服出宫,每至一城都要问问菜贩子‘一枚鸡蛋价几何?’,从中了解物价民生……” “停停停!”顾公子一听到读书什么的就头疼,半个字也不想多听,立马开口打断道:“你从前看得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书?” 哪有人家给姑娘读这些书的? 是怕她能嫁出去还是乍得?! 秦灼抬手摸了摸下巴,认真地问:“怪吗?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啊。” “本公子懒得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听着就叫人头大。”其实是顾长安自知没读过多少书,每到这种时候就怕露怯,自然是能不说就不说。 他不太高兴地转身,抬手示意跟在后头的小厮上前来,“去,把她方才问过价的、摸过的东西,都给本公子买了!” 两名小厮对视了一眼,连忙齐声“是”,就顺着街尾走到街头一路买过去。 一个提东西、一个付银子,有默契极了。 秦灼见他来真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连忙道:“真不用买,我在这待不了多久,哪得着这些东西?” “用不了就扔着呗,也花不了几个银子。”顾长安抬手拍了一下秦灼的后脑勺,示意她继续往前走,又忍不住嘲了一句,“不是本公子说你,以前好歹也是秦家的大小姐,这才过了几年苦日子,就变得这么抠抠索索的?” 秦灼听到这话就笑了,“我抠抠索索没事儿,顾公子大方就行。” “本公子当然不抠了。”顾长安从小摊上拿了一把折扇,刷的展开慢慢摇着。 他示意后头的小厮来银子,低低地补了一句,“但我也不是对谁都大方的。” 后面这句声音太轻了,秦灼没听清,回头问他:“什么?” “什么什么?”顾长安吓了一跳,用扇子挡住了她的脸,“说话就说话不要突然回头,你是要吓死本公子吗?” “娇气!”秦灼无奈道。 娇气的顾公子闷声往边上走了走,跟她拉开三步远的距离。 秦灼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颇为好笑地问:“我是长得有多丑啊,这青天白日的,回个头还能吓着你顾公子?” 顾长安没接话。 秦灼觉着更稀奇了,细细地打量了他片刻,“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这大白天都怕成这样,究竟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嗯?” 她说到最后一个“嗯”字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像极了那些纨绔公子调戏姑娘时说话的语气。 还得是万花丛中过,逛青楼三五年起步的那种老手,不然都领悟不到那些纨绔的风流劲儿。 顾长安太熟悉这种语气了,就是从来没想过哪天有个姑娘能这样说话,还他娘的是同他说的。 公子爷心里那个五味杂陈啊,没好气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闭嘴!” 声落后,他就没再吭声。 秦灼走在边上瞅了他好一会儿,发现这人居然真的有点恼了。 也不知道究竟在恼什么。 公子爷的脾气说来就来,还真挺难搞懂的。 走到街尾没什么人的地方时,秦灼走过去用肩膀撞了一下顾长安,笑道:“你让我闭嘴,怎么反倒自己闭上了?” 结果一不小心劲使大了,顾公子差点被她撞趴下。 顾长安伸手扶墙才站稳。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声地喊:“秦、灼!” “我在。”秦灼立马应声。 到底是两人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她前世自打离开了永安,不管是进军营还是去京城,身边的人大多都是练武的,连谢无争、晏倾那样看起来翩翩公子模样的都武功不俗,她身边人也有武艺在身。 只有这公子爷是真的身娇体贵,玩似的撞一下都怕撞散架了。 她这会儿都不好意思问‘哪里撞疼了?’ 顾长安握紧了手中折扇,语气挺正经的:“你今儿在涣州城走一天了,该看的看了,该问的也问了,咱们是不是抽空把正事说了?” 秦灼忍不住道:“我这一整天都在做正事啊。” 不过公子爷忽然这么正经也怪瘆人的,她试探着问道:“还有什么我没顾上的正事?你说就是了。” 顾长安把折扇揣袖子里了,而后掏出一方锦帕塞到她手中,“帕子你先拿着,待会儿应当用得着。” 秦灼拿着锦帕都懵了,“你要作甚啊……给我这个?” 公子爷抬眸看秦灼,一脸正色同她道:“本公子同你说说晏倾和大殿下的那些事。” 第55章 跟他做情敌 “噗——”秦灼没忍住笑了。 大概是顾公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正经地过了头,实在是太好笑。 她实在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顾长安如此执着地认为晏倾和无争有点什么。 但公子爷瞧见她笑,眉头皱得更紧了,火气冲冲地问:“你心怎么就这么大?你的心上人都被抢走了,你还笑得出来!你到底长没长心?” 秦灼笑得有些直不起腰,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过这下,顾长安方才给她的帕子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秦灼拿帕子摁了摁眼角,笑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同他说:“他早就不是我心上人了,要是非要从那两个人里选一个惦记的话,我惦记无争还差不多。” 顾公子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姑娘,一下子都有点接不上话来。 他心道:心上人这玩意儿,还能说换一个就换一个的吗? 荒唐! 但是公子爷转头一想,这或许就是秦灼自以为的聪明之处了,晏倾来退了亲,她说放手就放手,然后装洒脱看上了别人,结果那个别人跟晏倾有一腿! 天天见着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流涌动,谈笑间你扎我一下,我刺你一下,转来转去他们都在一个圈里,三个人好一出大戏啊,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秦灼笑得直抽抽,完全不知这片刻的功夫顾公子心里已经脑补了一出大戏。 但见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微妙得很,就问了一句,“你这什么眼神?” 顾长安道:“本公子想了想,你要是真觉得只能这样才能解气的话,不如做得更绝一点。” 秦灼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玩意?” “你什么人本公子还不知道吗?跟我还装。”顾长安一副‘我就早看穿你了’的表情,“你是那种平白无故会对人献殷勤的人?每次看到谢无争就凑上去不是帮忙就是笑,你这样太刻意了,假的很,省省吧。” “我哪里假了?”秦灼觉得这真的是冤从天降。 她对无争好,那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了。 怎么到了公子爷嘴里就变成了刻意?假? 顾长安颇是认真道:“不过这些也不能怪你,姑娘家家的难免心眼小些,你又是格外记仇的,对晏倾退婚的事怀恨在心,哪能说过去就过去。” 秦灼觉着怎么解释都没用,笑了笑就由着他胡想去了。 顾长安道:“这事只有两个法子能让你解恨,第一个,让晏倾再次喜欢上你,等到他死心塌地爱而难舍的时候把他踹了……” 秦灼连忙喊打住,“第一个可以略过了。” 这种话真的是听到了都头疼。 “第二个嘛。”顾长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就是跟他做情敌,把大殿下拿下。” 秦灼转身就走,一个字都不想跟他多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 有琢磨这些的功夫多干点正事不好么?! “你别走啊!本公子话还没说完呢。”顾公子前一刻还在想着要怎么卖一下关子,见她说走就走连忙追了上去。 公子爷道:“大殿下脾气温和、面容俊秀,样样出挑,你若是真的把他勾到手了,能一雪晏倾退婚之耻不说,还能混个娘娘当当,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做皇后,你们女子一生所求不就是嫁个好夫婿,妻凭夫贵吗?眼下可是绝佳的好机会!” 他正说起兴起,秦灼忽然停步,转身看了过来。 少女眸色如星,面上的笑模样不知何时已经收了个干净,正色道:“在你眼里,女子报复泄恨就只能用玩弄男子感情这样卑劣的手段吗?” 顾长安愣住了。 秦灼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身后是日落西山,漫天霞辉。 她道:“世上女子大多都在求夫凭妻贵,是家中打小这样教养,世道如此,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我提笔能做文章,跨马敢斩贼寇,想要什么都能靠本事得到,不必求人,活得更自在不好吗?” 顾公子第一次听她正正经经地说这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缓缓道:“本公子也没说这样不好啊……” 只是天底下有几个姑娘会这样想? 万中难出其一。 秦灼见他如此,也觉着自己说这些有点过于正经了,默了默又道:“照你想的法子做解恨是解恨的,那事成之后,又将自己置于何地?” “其实我没想那么多……”顾长安其实就是脑补得太多,嘴又快就瞎说一通,没曾想秦灼的反应会这么大。 或许是那句‘你们女子’什么的戳着她心了,说来也怪,同为世间之人,男子与女子真的有太多不同了,人人都对这些不同心知肚明,且习以为常到提都懒得提一句。 然而,千万人里,终有人敢于直面这种不同。 秦灼抬手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笑了一下,“我骗张紫燕确实不对,但那是她该,我本不是良善之辈,但也没处处骗人感情的癖好,顾公子,别老记着那一茬,成不成?” 她这一笑,顾长安就笑了,“这可是你自己提的啊,不是本公子要跟你提。” 秦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回去吧。” “回啊。”顾长安这下消停极了。 两人并排走在回去的路上,都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 秦灼才想起来开口解释了一句:“无争跟晏倾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顾长安已经没什么心思琢磨那两人的事了。 秦灼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她看了身侧之人两眼,想起这厮前世做了手握财权的权臣之后,也没正儿八经地娶过妻,后宅里的美人娇妾来来去去地换,没个真心相待的,表面看着风光,其实也是个孤家寡人。 八成是自年少时便曲解了‘情爱’,才混成了那样。 秦灼颇有些感慨,徐徐道:“世间万千事,要用手段耍心机的地方数不胜数。能真心喜欢一个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是纯粹一些的好,别掺杂那些乱七八糟的。” “这话确实是有些道理的。”顾长安扭头看她,面色纠结道:“但是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跟本公子说话,我方才差点以为是我家老祖父在说教!” 秦灼开怀大笑。 顾公子如此可爱,应该很招美人喜欢。 第56章 你来了 涣州城,刺史府。 谢无争带着新升迁上来的年轻官员在城外查看田地受损了多少、百姓房屋修缮只是,足足忙了一天,到暮色时分才策马而回。 风千面在大门口候了半日,一见他回来便迎上前,却又欲言又止。 谢无争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后边的随从,温声问道:“今日我不在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风千面支支吾吾地说:“晏公子去了一趟天牢,张紫燕就死了……” 他甚至不敢确切地说那人就是晏倾杀的。 但是今天进过关押张小姐那件牢房的人只有晏倾一个,且其他几个受刑更重的张家人都还剩半条命在,只有张紫燕死了,想找个由头说是有人怕被张家牵连才杀人灭口都不行。 张裕丰都还活着,灭口也灭不着张紫燕啊。 谢无争闻言,眸色一下子凝重许多,沉声道:“我知道了。” 他说完,又低声吩咐风千面,“去把尸体好生安葬了,别留下什么痕迹。” 风千面低声应:“是。” 谢无争快步入府,直接去了晏倾这两日住的那间厢房。 谢无争推门进去的时候,晏倾正坐在窗边,自己跟自己下棋。 黑白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错,晏倾听到人来,头也没抬,只语调如常地道:“你来了。” 倒像是静候已久的模样。 谢无争微微皱眉,走上前去,“你伤的那么重,还去天牢去做什么?” 晏倾手中黑子轻轻落下,盘中白子败局已定。 他这才缓缓抬头看向谢无争,眸色幽暗莫名,“风千面应当已经告诉你了,但你既然来问我,我也不介意再回答一遍。” 晏倾语调森然:“我去天牢杀了一个人。” 谢无争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浮现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但还沉声道:“孤云,你……张紫燕已经难逃罪责,你何必要亲手杀她?” 晏倾薄唇轻勾,缓缓道:“人我已经杀了,你要将我绳之以法吗,殿下?” “我……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无争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自三年前母后辞世后,便被灵云观的掌教从皇宫接到了山中,某日在灵云观后山第一次见到恍若谪仙的晏孤云,简直惊若天人。 后问掌教真人此人来历,掌教真人一脸惋惜地说这位晏公子少时遇险,被一个练邪门歪道的绝世高手在走火入魔的时候强行输了几十年的内力,虽侥幸不死,却日日被体内流窜难以控制的内力折磨地生不如死,自此心性大变,嗜血、好杀戮。 高人们唯恐他在外掀起滔天大祸,这才将他留在观中,让几位功力深厚的师叔合力为他压制内力,授他寒冰诀,携他向道。 可哪怕后来晏孤云出尘绝世不然纤尘的模样,他们仍旧不怎么放心,常常忧虑若是一步踏错就会前功尽弃。 后来几位师叔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千万不要和晏孤云走的太近,谢无争都没太当回事。 但他现在看晏孤云这模样,忽然发现掌教和师叔们担心的不无道理。 武夫骁勇,持刀杀十人、至多百人。 可善谋者若心怀杀戮,却是数以千计。 盘龙谷泄洪水淹安王大军是不得已为之,可晏倾这次对张紫燕下手,却与先前截然不同。 谢无争思及此,皱眉道:“孤云,你心中杀意已起,无论是何缘由,都必须马上回灵云观去。” 疗伤也好,压制杀念也罢,反正就是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晏倾眸色微沉道:“不急。” 谢无争算是个极其温和的人,这么多年从来没和谁急过眼,一听这话都有点沉不住气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平和道:“涣州大局已定,你留在这里也做什么呢,孤云?” 晏倾沉默了,没接话,只默默拿了一颗墨色棋子在指尖摩挲着。 过了好一会儿。 谢无争才再次开口问道:“为了阿灼?” 没等后者开口。 秦灼灼便到了窗前,“说我什么呢?” 晏倾闻声心下一惊,手上的力道徒然失控,将墨色棋子捏成了粉末。 风一吹,那些粉末便飘散着落了地。 他若无其事地收手回袖,面上也恢复成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反倒是提了“阿灼”二字的谢无争被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向窗外。 笑意盈盈的少女朝他挑了挑眉,“无争你这早晚都守在晏倾身边,夜里还亲自看顾,我却连见你一面都难,这也太叫人伤心了吧?” 顾公子在旁边嘀咕,“你也太能装了,刚才跟本公子在一块还笑的肚子疼了,一转头跟人家说什么伤心!” 秦灼暗戳戳地抬手,在顾长安后腰上戳了一下。 后者疼的立马就闭了嘴。 “没有的事。”谢无争一见她笑就不自觉地跟着笑了笑,“只是回府之后顺路来孤云这里看看。阿灼与顾公子今日也出府去了,如今城中景象如何啊?” “比我想的要好很多,说来,这次真的全靠大殿下坐镇涣州。”秦灼说话的时候,眼角余光一瞥就瞧见了坐在窗边自顾自下棋的晏倾。 她心道:这厮好的挺快啊。 早上还得人喂药呢,这会儿就能没事儿一样坐着下棋了。 也不知道练得究竟是什么奇门功法,竟有如此神效! 谢无争被夸的有些脸红,连忙道:“哪里哪里,这次全靠有你们在,也是涣州万民一心才能共渡难关。” 几人正说着话。 有侍卫匆匆来报,“外头有人自称是顾家管事,从杭城来的,有急事来找顾公子和秦姑娘。” 顾长安奇怪道:“杭城来的?我家老太爷和你爹好的跟亲父子一样,能有什么事?” 秦灼懒得搭这话茬,朝那侍卫道:“把人带进来吧,有劳了。” 侍卫应声去了。 不多时,就把三十多岁的李管事带回来了。 “公子、秦姑娘!”李管事一身风尘仆仆,快步跑着来的,气都没喘匀,便急声道:“老太爷让我来报信,秦爷被京城来的大人物带走了!” 第57章 上京 “我爹被带走了?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秦灼闻言都有点懵了,当即追问了几句。 秦怀山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在永安城的时候天天被人嘲笑讥讽都不会吵起来的那种人,同那什么大人物起冲突是不可能的。 在杭城又是住在顾家的宅子里,寻常官吏富商也为难不到他,那位京城来的大人物却能在顾老太爷跟前把人带走,究竟是为了什么,着实令人费解。 李管事道:“几天前,我家老太爷和秦爷一起去寺庙里进香,为涣州祈福,就是在庙里就遇见了那位大人物,那人不知怎的一见秦爷就冲过来拉着不肯放,非说是少年时的挚友……” 他说到这里,不免又要提一下十几年前的旧事: 秦怀山是秦家的养子,他进秦府的时候已经年近二十,听闻是乘船南下的时候整艘船的人都被水盗截下了,那时秦怀山舍身救过秦家老爷夫人的命,脑袋受伤忘了自个儿的出身来历,秦家老爷和夫人无儿无女,也感其恩德就结善缘做了一家人。 刚开始也是想法子四处打听原先的家人的,多次无果,也就作罢了。 眼看着十七年都过去了,而今世事变迁,秦怀山的相貌都变得不太像从前,反倒突然冒出一个旧时好友来。 李管事说起从前来还挺感慨,待到讲得差不多了又让秦灼放宽心,“老太爷说那人见着秦爷的时候高兴地差点哭了,非要带他回京去认祖归宗,想来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这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做事难免横了些,老太爷想拦也拦不住,便让小的来涣州城告知秦姑娘一声,免得你担心。” 秦灼听了,一颗心仍旧悬的老高,不悦道:“做事横也不是这么横的,我爹一向谨小慎微,这次被人强行带走肯定会吓得寝食难安……” 秦怀山前世是在涣州为秦灼的案子奔走才出的事,所以她出门之前才让顾长安把人带到杭城去,为的就是完全避开任何重蹈覆辙的可能。 她怎么也没想到人好好地在杭州待着,竟会凭空生出这样的事来,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秦灼眉头紧蹙,“那位所谓旧交究竟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物,竟还做起逼人认祖归宗的事来了?” 李管事不敢隐瞒,连忙道:“是荣国公。” 荣国公安石毅,正一品,当今天子跟前的红人。 确实有权有势,当得起大人物这三个字。 能与这样的人少时相交,那秦怀山的真正出身定然也不会低。 只是秦灼这会儿没心思想这些,满脑子都是她爹一路上受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又不敢吭声的,这得受多大罪? “无争。”她喊了一声,转身朝他道:“劳你吩咐底下的人帮我备马,我得赶过去亲眼看看究竟是何情形才能放心。” “应当的。”谢无争一点也不含糊,立马就让风千面去准备最好的快马,还有行装和干粮。 他说完,取下了腰间的白玉镶金佩递给秦灼,“涣州这边的事还未办完,我没法同你一道去,这蛟龙佩是皇族身份象征,你拿着去,虽说不是办什么事都管用,但见英国公一面还是不难的。” 秦灼也没同他客气,大大方方地伸手就接了过去,道了声:“多谢。” “本公子同你一道去。”顾长安忽然开口道:“我本就是运粮来这边,后头的事自有底下的人去办,再说了你爹在我家老太爷跟前被人带走的,我跟你一起去把接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秦灼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真不是我不想带你,可顾公子啊,你骑一会儿马就喊这疼那疼的,原本一天的路程你走至少得两天。” “本公子可以坐马车。”顾长安想也不想就来了一句。 过了片刻,他又道:“你骑马总不能日夜不歇吧?有辆马车跟着,你累了还可以歇一歇,睡个觉什么的,耽误不了什么时辰。” 秦灼刚想开口拒绝。 却被顾长安抢了先,“我顾家生意遍天下,不论到哪都能换最快最好的马,你确定要自己一个人去?” 秦灼听到这句,忽然没那么坚定了。 路远更需快马,打探消息什么的也需要人脉。 带上顾长安,这一路衣食住行就都有人包了,不用花银子不说,还省心省力,确实很诱人。 她沉吟了一会儿,便彻底动摇,“那行吧。” 顾长安抬手敲秦灼的头,有些嫌弃道:“但凡你多犹豫一会儿,本公子都能高看你一眼。” 秦灼往后一避,没让他瞧着,毫不在意道:“顾公子给银子给马就行,不必高看我。” 顾长安顿时有些无语:“……” 谢无争见两人如此,不由得暗暗瞧了只有一窗之隔的晏倾一眼。 刹那间,他心思一动,便开了口,“阿灼,你既是要上京去,把孤云一并捎上如何?” 这话实在问的突然。 秦灼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要怎么回话。 谢无争见状,温声道:“孤云的伤这里的大夫没法治,得回京向名医求诊,你来之前我就在说派人送他回京的,恰好你要去,顾公子又是要坐马车的,一路同行,还能有个照应。” 这话有理有因,若是拒绝反倒显得秦灼不够大气,多记恨先前的事似的。 她面色淡淡道:“既是坐马车,那就是跟长安一道坐,应当问他的意思。” 谢无争点了点头,转而看向顾长安,“顾公子,可以吗?” “本公子有什么不可以的?”顾公子先前跟昏迷了一路的晏倾骂秦灼骂的很痛快,对此完全没有异议。 反正晏倾这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上了马车也大多就是睡。 最多备个大点的马车,各睡各的,多大点事。 这两人都发了话,坐里头那人究竟事不关己一般下着棋。 谢无争屈指敲了敲窗沿,嗓音温润得问:“孤云,今日回京?” 晏倾轻轻落下一子,语调如常地应道:“回。” 第58章 别再往前了吧 当天傍晚,这一行就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秦灼骑马在前头,后边跟着一辆两马并驾的马车。 她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明明她就是想追过去把爹爹接回来,结果上路的时候还带着两。 一个是身娇体贵的公子爷,这厮还想带上伺候梳洗的婢女,使唤惯了的小厮,少说十来号人。 秦灼差点一脚把顾长安踹回刺史府去,让他趁早回家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还有一个身负重伤的。 她当时肯定是被谢无争突如其来的一句给问懵了,等策马出城了才想起来,伤患怎么能坐马车赶路,还千里迢迢上京去,这是嫌伤得不重,死的不够快吗? 秦灼越想越觉得这人还是送回刺史府去比较好。 结果她策马来到车窗边上,撩开帘子一看,晏倾靠在车厢上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昏迷还是睡了。 边上的顾公子嘴里一刻不歇地骂着:“秦灼真不是个东西啊!本公子辛辛苦苦地为了谁?出门多带两个婢女也不让!” “不让婢女也还能忍,怎么就连小厮都不让?说什么人多会拖慢脚程,人再着急,还能飞着去吗?” “你说说!晏倾你说说,她能算个人吗?” 秦灼默默地又把帘子放下了,策马飞驰而去。 真的是她想多了。 伤患颠簸几天不会死。 顾公子不带婢女小厮,也不会闷。 专心赶路才是要紧事。 杭城离涣州有两日路程,荣国公带走秦怀山又是三四天之前的事,为了追上去,秦灼只能白天策马飞奔,赶在前头打听荣国公等人的去向,追着人跑最怕人家忽然转了向,要是他们带着人去京城那就真的傻眼了。 夜里等顾长安他们的马车追上来了,就进去歇一歇,外头赶马车的车夫天天换,马也换了好几匹。 顾公子受累之后脾气越发地大,但办起事来十分靠谱,一路上吃食衣物乃至人和马都是他一手经办。 秦灼有时候累得话都说不了两句就睡过去了。 晏倾的伤很奇怪,时好时不好的,他很少吃药,也不问诊,成天不是打坐就是睡。 顾公子跟他俩说话,能不能有回应全靠缘分。 所以虽然是三人同行,但是压根没怎么说过话。 还没外头的车夫讲得多,至少刮风下雨什么的,人家还知道提醒车厢里两位公子一声。 秦灼离开涣州的第五天,路经某座城镇打听消息的时候听闻圣上下旨急召大皇子回京。 她听到这话的时候,在人多嘴杂的茶馆里多留了片刻。 听到有人有人感慨,“纵然安王叛乱其罪当诛,但是他手底下那么将士,数万人都折在了大皇子手里。咱们这位大皇子才多大,十七岁啊!小小年纪如此心狠手辣,杀起叔伯兄弟一点也不留情,这事咱们小老百姓听起来都瘆人,何况是如今做龙椅的那位!” “放你娘的狗屁!”有壮汉怒骂,“你知道涣州那会儿是什么情形吗?安王要是没死,你这会儿还能有命坐在这里大放厥词?” 临近京城之地,谈论时局的读书人很多。 有心煽风点火的人也不少。 于私,今上不喜皇长子,这事是摆在明面上的,否则也不会有先皇后一去,就把皇长子放到道观里去这么离谱的事。 于公,涣州刚经过了一场大劫,正是需要人坐镇的时候,皇帝这会子要把皇长子召回来,显然不会是什么嘉奖封赏。 更何况,如今无争还没回京,这漫天流言已经折腾出了无数种花样。 这一天,秦灼在茶馆坐了两个时辰。 听了满耳朵骂皇长子残暴和为皇长子争辩的,满心复杂,只能说还好流言不是一边倒。 秦灼走出茶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没走几步,就瞧见顾公子那辆双骑并驾的马车到了。 车厢雕花描金就差把“奢华”两个字刻在上头,一入城来便吸引了街上行人的目光。 秦灼瞧见了,忽然不太想上去。 恰好这时候,顾长安掀开车帘往外看。 一眼就瞧见了她。 “秦灼!”顾长安喊她,“你傻站在那干嘛呢?过来。” 公子爷生的比他那辆奢华的马车还招眼,这一出声,街上的小姑娘小媳妇十个有九个都在盯着他瞧。 秦灼没过去,朝他做了个想随便走走的手势。 顾公子随手就把帘子放下了。 片刻后,他下了马车,直接走向了秦灼,一边伸懒腰,一般抱怨道:“坐了好几天马车差点把本公子坐散架了,走吧。” 秦灼瞧他这几天确实累得不轻,人都清瘦了些,便也不计较他生的招眼,走一起会被人盯着瞧了。 毕竟马车上还有一位更招眼的,这要是也下来,估计这街道要堵得没法过人。 “走。”她低头,拉着顾长安便往没什么人的地方去。 顾长安一个懒腰都还没伸完呢,就被拽着跑了,顿时惊了惊,连忙道:“你干什么忽然抓本公子的手?占便宜也不是这么占的啊!” 秦灼闻声就放手了,无奈道:“闭嘴吧顾公子。” 顾长安发觉她就是不想被人盯着看才这样的,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偏生又要嘴硬,“有什么事你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你这样让本公子怎么和将来的娘子的交代?” 秦灼不得不服气,“行行行,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不妨碍顾公子为将来的娘子守身如玉,行了吧?” 顾长安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说着话,不知怎么的就走进了巷子里,越走越到僻静处,这会儿又天黑。 公子爷停步了,“别再往前了吧?” “行,回吧。”秦灼刚好转身往回走,忽然听到巷尾处有几个小孩子唱童谣的声响。 依稀能听见唱的是罪“暴雨落,军行错,争来抢去谁之过?罪人死,万人活,蛟龙出水定风波。” 秦灼在茶馆听了半天正心烦如今满天下的流言对无争不利,这几句童谣简直是天下掉下来帮忙的,若是传唱出去定能扳回局面。 她当即又折回去,恰好瞧见几个衣衫破旧的小叫花子正唱着童谣,排队领什么东西。 秦灼行至转角处,一抬头就瞧见了一袭白衣的晏倾,顿时吃惊不小。 他正拿着一个糖人递给满脸脏兮兮的小姑娘,听到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瞧见是她,眸中也划过了一丝不自然。 第59章 温柔乖巧 秦灼说是跟晏倾同行,但她每次上了马车到头就睡,醒了抬脚就走,晏倾也不是个话多的,一路行来要么在看书,要么在运功疗伤,这么些天也没说过几句话。 刚刚顾公子下了马车说要一起走走,她以为晏倾还在车厢里呢。 结果随便走走,竟在这乌漆抹黑的小巷子里碰着了。 这些时日她已经逐渐接受了无争同晏倾关系不错这件事,可现下晏倾都伤成了这样,还不忘想方设法地帮一帮无争,这多少有点有点超乎秦灼的意料。 这会子明月刚上枝头,淡淡月光落在巷子里。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看什么呢?”顾长安跟着折了回来,随口道:“这小巷子里还藏着什么宝贝不成?” 公子爷顺着秦灼朝里头看去,顿时就睁大了一双桃花眼。 秦灼心里记挂着她爹,每天玩命似得赶路,赶在前头打探消息,也就每日入夜之后在城中换马进食,能有一会儿稍稍歇歇脚,每当这个时候晏倾也会独自出去。 顾公子自己趁着这点空档沐浴更衣吃点热乎的,从来没过问过他干什么去,今夜在这瞧见了这一幕,难免震惊。 这人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居然还挺知道疼小孩?! “先前没看见也就算了,既然已经撞见,本公子就得好好说说你了。”顾长安说着,便要越过秦灼往里走。 秦灼伸手拦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道:“说什么说,你有什么好说的?” 人家既是背着你悄悄做事,但凡有眼色些瞧见了也要当做没瞧见。 “本公子怎么就不能说了?”偏生顾公子一点没意会到她的意思,还老大的不高兴,“救济小叫花子怎么也要拿点包子馒头什么的吧?糖人能顶饿吗?” 秦灼心道:得,我真是想多了。 公子爷哪能想到那些。 晏公子也没理会那两人,继续给小叫花子们发糖人,神色淡定地像是无事发生。 这些小孩拿了糖人,嘴也变甜了,一个个脆生生地说:“谢谢哥哥。” 秦灼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厚着脸皮道:“刚才那童谣我也学会了,也分我一个糖人呗。” 晏倾没吭声,默默地拿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递给她。 秦灼拿了转身就走。 “我好像有句话忘了说。”她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来。 晏倾抬眸看她。 秦灼把手里的糖人转了几圈,笑了笑,说:“谢谢哥哥。” 晏倾垂眸看着地上的月光,低声道:“不必。” 秦灼没再说什么,把糖人叼嘴里,缓缓离去。 顾长安看了看晏倾,又看了看秦灼,忍不住道:“你们搞什么?搞得本公子也有点想要这个糖人了……” 不过为了一个糖人喊晏倾哥哥这事,公子爷是真干不出来,所以他决定自己去买,跟着秦灼走了。 奇怪的是,后来夜深了,秦灼和晏倾回到马车上再没提过那个小巷子的事。 甚至还是不怎么说话。 顾长安其实很想找人唠嗑,但这一个比一个睡得沉,他无聊了,只能拉着外头赶车的车夫排遣寂寞。 如此赶路赶了整整十天。 终于在第十一天的夜里,行至临近京城的地界,赶上了在别庄留宿的荣国公一行。 秦灼同晏倾和顾长安,连夜敲开了别庄的大门。 当时秦怀山正被此间主人拉着喝酒,他酒量差,三五杯下肚就找不着北。 本来被荣国公带走,一路上惊疑不定,问三句才敢斟酌着答一句,醉了之后话就变多了。 开始拉着边上的荣国公说他女儿这好那儿好,“我们家阿灼也就是前两年被逼的脾气大了一些,其实她又孝顺又聪明,是个再温柔乖巧不过的小姑娘了……” 话声未落,忽然有个随从被踹飞进来,“砰”地一声砸断了案几,瞬间碟杯翻飞。 “有刺客!保护国公爷!”边上的二十来个护卫齐齐拔刀护在两人身前。 秦怀山的酒都被吓醒了大半,连忙往后避了避。 荣国公安石毅脸色变了变,伸手按在了刀柄上,沉声道:“来者何人?” 秦灼迈步入内,含笑道:“原本来见我父亲旧交,应当全了礼数的。不过我看国公爷行事作风不同常人,想来会更现在喜欢这样的。” 夜风吹得院中烛火微晃,浮过一地的月光。 少女携风而至,衣袖翩然,眸中笑意盈盈,好似方才把国公府的随从踹飞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她身后跟着两个少年,着白衣的俊逸如仙,穿锦衣的满身富贵,都不似寻常之辈。 秦怀山瞧见她来,立马站了起来,“阿、阿灼?你怎么来了?” 安石毅收回了按在刀柄上的手,惊诧道:“这就是你哪个在温柔乖巧不过的女儿?” “啊……对,这就是我女儿阿灼。”秦怀山也没好意思再提温柔乖巧那几个字,直接略过了,当作没说过。 他朝秦灼招了招手,“阿灼过来,见过荣国公。” 秦灼走上前去,却不行礼,只颔首道:“荣国公威名赫赫,久仰了。” 这安石毅看着四十多岁,浓眉大眼,颇为正气凛然,反正左看右看,都完全不像喜欢管别人家闲事的那种人。 偏偏插手别人事的时候这么横。 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 安石毅见她如此,哈哈笑道:“你这姑娘倒是个有脾气的,招人喜欢。称国公就太生疏了,我跟你爹交情不浅,算起来,你应当喊本国公一声安伯伯。” 秦灼笑意淡淡道:“不便高攀。” 这话一出,安石毅脸上的笑就有点挂不住了。 秦灼却跟没看见似的,徐徐道:“这些天多谢国公照顾我爹爹,日后定当报答,今日我就先接他回家了。” 她说着,扶着秦怀山就走。 安石毅站在原地,忽然笑了一下,“小姑娘脾气有点大啊,你接他回家?他家就在京城,你要接他回哪里去?” 秦灼没应声。 安石毅又道:“本国公没事先告知你就带他回京,确有不妥之处,但人都到这了,焉有不回本家之理?” 第60章 看着好下饭 虽然安石毅做事不讨人喜欢,但说话还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秦灼停下来问秦怀山,“爹爹,你想回去看看吗?” 秦怀山神色纠结,一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安石毅适时道:“你家高堂已经今年都已经六十多岁了,这次不回去看看,焉知下次还能不能见着?” 秦怀山是个孝顺人,先前养父母卧病的时候,都日日侍奉病榻前,听到这话难免意动。 安石毅走上前来,打量了秦灼许久,“而且我这侄女也十六七岁了吧?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总得有个好的出身才能嫁的好,你流落在外这些年吃尽了苦头,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女儿想想啊。” 秦怀山闻言,也看向秦灼,低声道:“要不……咱们就回去看看?” 这种事秦灼自然不可能拦他,点头道:“好,但咱们自己去,不麻烦荣国公了。” 京城之地,向来风云诡异,这荣国公说话句句都像是为了他们父女考虑,可手握权势之事,太想促成一件事,总不能是一时善心大发,多少是有所图谋的。 秦怀山道:“好,咱们自己去。” “小姑娘年纪不大,戒心甚重啊。”安石毅久在京城,见过许多聪明的少年少女,眼前这个着实出人意料。 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儿女,难免有几分见着贵人就攀附的谄媚之态,这小姑娘却半点也没有,反倒一副很不容易同他沾上关系的样子。 秦灼笑道:“戒心谈不上,只是秦灼自幼听父亲教导,自家的事自家的人来解决,切不可劳烦他人。国公爷位高权重,想来必是日理万机,更不能因为我家的小事误了大事,您说是吧?” 安石毅也算是能说会道之辈,但这会儿愣是被她堵的没法接话。 他笑着摇了摇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本国公自然不好再多留你们,反正日后在京城还有的是机会碰面,你们走吧。” 秦灼颔首道了声:“告辞。” 秦怀山也道:“那我先走了,多谢这几日的款待。” 说完,父女两转身往外走。 一直站在几步开外的晏倾微微颔首,顾长安合了百折扇拱手示意,齐齐离去。 安石毅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颇有些稀奇道:“向远这厮以前就老实胆小,现在也没变多少,怎么生了个这么出挑的女儿?看着就不像省油的灯!” 边上的随从吩咐完左右收拾桌椅,凑上前来,笑道:“这姑娘是有些脾气,要是真回了长宁侯府,那侯府就可热闹了。” “热闹些才好。”安石毅负手而立,笑意沉沉道:“本国公喜欢热闹。” …… 出了别庄,已是深夜。 秦灼带秦怀山等人就在附近找了个客栈落脚。 顾长安一进门就要:“四间上房,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掌柜的一看就是大主顾来了,连忙上前殷勤伺候,让小二又是沏茶又是送热水的。 顾长安还想跟秦灼他们一道在楼下用饭,结果瞧见晏倾已经往二楼厢房去了,不由得开口问道:“还没吃饭呢?你这么快上楼干嘛?” 今日因为上别庄去要人耽误了用晚饭,公子爷这会儿已经饥肠辘辘。 实在不明白晏倾怎么就能一点也不饿,当即又说了一句,“你这一天不吃也不饿的,是要成仙了吗?” 晏倾行至二楼栏杆前,扫了他一眼,“屋里吃。” 顾长安不解道:“一个人在屋里吃多没意思,是不是啊,秦灼啊?” “我有事要和我爹说。”秦灼抬手拍了拍公子爷的肩膀,“长安,你一个人吃好喝好啊。” 她说着,扶着秦怀山也上楼了。 秦怀山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但还是有点头昏,走两步又回头嘱咐他,“顾公子啊,夜里吃太多容易积食,吃个半饱就差不多了啊。” “我……”顾长安一下子都有点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朝掌柜道:“酒菜送屋里来。” 掌柜连声应:“好好好,客官先上去歇歇吧,酒菜马上就来。” 四间房在二楼左侧,是连着的,晏倾去了最里头那间,秦灼带着秦怀山进了最外侧的这一间。 顾长安在几道门前徘徊了几遍,走到晏倾那间房门前,敲了两下门。 片刻后。 晏倾走过来开门,瞧见是他,毫不意外,只问他,“找我做什么?” “跟你一起用饭啊。”顾长安十分自来熟往里走,在桌边落座,“明明是一起来的,为什么本公子要一个人吃饭?” 他说的十分理所当然。 晏倾语调如常道:“已经过了我用饭的时辰,恕不奉陪。” 顾长安笑的桃花眼微扬,“我知道你肯定有话说,不过本公子也不是非要你陪着吃,你看着我吃也行,我就是想边上有个人,不然大半夜的没有歌舞也不见佳人,干吃饭多无趣啊。” 他说着,打量了晏倾片刻,“好在,你虽无趣,这张脸却着实生的不错,本公子勉强把你当做美人,看着好下饭。” 晏倾面色淡淡道:“我是不是还得谢谢顾公子夸赞?” “咱们都这么熟了,不必如此客气。”顾长安自顾自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 晏倾没接话,直接上了床榻,开始闭目打坐。 不多时,小二便送了酒菜上来。 荤素搭配,摆了一桌,香味飘了满屋。 顾长安不紧不慢地吃着,还不忘问晏倾一句,“真的不来吃点?” 晏倾眼睛都没睁开,淡淡道:“不吃。” 顾长安没再管他,自顾自吃了大半,又饮了几杯酒,酒足饭饱才喊人来把碗筷收拾走。 顾长安又坐了一会儿,反正也没人陪着聊天,也就打算去隔壁屋子睡了。 他起身的时候,晏孤云忽然开口喊了一声,“顾长安。” “怎么?”顾公子很少听见这人主动跟自己说话,顿时稀奇极了,含笑道:“这么多年都跟本公子待在同一辆马车里,乍一下要分开睡,舍不得了?” 晏倾忽然又不想说话了,只道:“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本公子还以为什么事呢,为这还专门连名带姓地喊,真有意思。”顾长安随口说着,往外走的时候,还是帮他把门带上了。 公子爷回屋洗漱完,躺榻上的时候,想起刚才晏倾喊自己那一下,又觉着他应该是要说点什么的。 但不知为何又不说了。 顾长安想起身去问,但又累的很,躺榻上就不想起来。 他心想:算了,明早起来再问也不迟。 第61章 你老相好跑了 而此刻,另一间屋子里。 秦灼让小二打了热水来,帮着秦怀山擦了擦脸,又让煮了醒酒汤。 她用了些饭菜之后,秦怀山的酒也就全醒了。 “荣国公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只是他们这些有权势的人做主做惯了,有时候做事不太会想别人愿不愿意。”秦怀山同秦灼说起这些天被安石毅带上路的事。 吃穿用度那是一点也没委屈人。 而且荣国公还天天陪在边上,坐的是同一辆马车,吃也是在一处的,底下的人也对他很是恭敬,还说起了他从前的事。 秦怀山道:“他说我以前叫秦向远,是长宁侯府的嫡次子,父母健在,都已经六十多岁了,还有个一个哥哥,侄女侄子应该有好几个了……” 这个长宁侯府是世袭罔替的,秦灼前世是金戈铁马拼出来的功勋,虽同在朝堂,但并不相熟。 不过京中轶事多少听过一些,这家人不是因为权势富贵出名的,而在长宁侯生了两个儿子,次子未及弱冠便平白无故失踪了,长子年过四十屡屡请封世子位都被拒,偌大个侯府便成了众人酒后茶余的谈资。 秦灼也没想到自家爹爹就是那个平白无故失踪的侯府嫡次子。 不过安石毅到底只是个外人,也不知道 秦怀山当年究竟是为何失踪,这事跟长宁侯府的人有没有关系,这都说不准。 之前在永安秦家,只是一介富商,那些族亲都想尽法子要争这个争那个。 高门贵府兄弟相争,痛下杀手的事也不少见。 本来以秦怀山的性情最好是一辈子也不要跟这些王侯之家有什么关系。 可如今被荣国公这么一闹,秦怀山行迹已露,若是侯府里真有人要他时,不回去在外头也难防有心之人暗算迫害。 还不如回去走一遭,不是最好,若真是那就上去过过招。 没什么好怕的。 况且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比前世更糟。 秦怀山倒是没想那么多,“其实他说的那些我听的稀里糊涂的,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又好像没有。我其实心底也没底,万一他认错人了呢?而且人人都说侯门深似海,里头的人厉害着呢,我……” 他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我要是一个人,去哪都行,草鞋布衣清粥小菜也一样能活。可是阿灼,你生的这样好,又傲气,却总因为没个好家世,被旁人欺了去,爹爹又实在心痛。” 安石毅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戳中了秦怀山的心事。 阿灼若是一直养在清贫人家,也就罢了。 可她自小身在锦绣丛中,被人疼过宠过,后又落魄,仍旧心高气傲,难以和尘泥。 如今她正是说亲的年纪,想嫁个好人家也得门当户对。 哪怕不嫁人,家里有点底子,总好过跟他一起过得穷困潦倒。 秦灼有些好笑,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给他,“爹爹说的是哪年的事,我现在哪会被人欺了去?” 秦怀山心疼女儿快心疼哭了,这会儿看见她笑,满怀愁思顿时嘎然而止,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秦灼温声道:“爹爹也无需想别的,反正咱们都到这了,明日进城去一趟侯府,也不必提认亲的事,若是侯府中人认出了你,主动相认,咱们认下也无妨。若是荣国公认错人了,或者侯府不想相认也无妨,咱们就当进京游园了,看一看就走便是。” 秦怀山道:“这样也好。” 秦灼赶了好几天的路,这会儿事也说的差不多了就犯困。 她打了哈欠,“那爹爹早些歇息吧,我去隔壁睡。” “等等,正事还没说问呢。”秦怀山伸手拉住了她,面色微妙道:“那晏公子和顾公子怎么和你一起来了,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问得秦灼的瞌睡都飞了,连忙解释道:“没什么回事,晏倾要回京,长安嘛……他非说你是在他家老太爷眼皮底下被带走的,要跟来看看才心安。” 秦怀山有点不太放心,“真是这样?” 秦灼举手做发誓状,“绝无半句虚言。” 她又打了个哈欠,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了,“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歇息吧,我过去了啊。” “去吧。”秦怀山看她是真的困得不行了,也没法再多说,便起身送她到门口。 秦灼摆了摆手让他回去睡,进了隔壁屋子,把门一栓就躺榻上了。 脑海转了好些事:荣国公为什么要插手长宁侯府的事? 那个侯府以后对我爹好不好之类的。 想得不少,结果还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秦灼是顾长安给吵醒的。 公子爷把门敲得震天响,“秦灼!秦灼快醒醒!你老相好跑了!” “你说什么?”秦灼睡眼朦胧得起身去开门,人还有点迷糊,张口就问:“大早上发什么疯?” 顾长安敲门敲到手疼,见她还是一副眼睛都懒得睁开的样子,顿时气得半死。 公子爷凑到她耳边,大声道:“晏倾跑了!” 第62章 你们怎么都这么无情啊 秦灼一时不察,耳朵被她吼得嗡嗡作响,她连忙捂住耳朵往后退了退。 顾长安跟着她进门,絮絮道:“本公子就说他昨晚忽然喊我名字,又说了句废话怪怪的!” “我不就是想睡一觉再去问他要说什么吗?结果我早上起来去他屋里一看,发现人没了!” “我昨天就是无聊同他说了句玩笑话,这厮怎么这么小心眼?一声不吭就跑了!” “打住!”秦灼被公子爷一通话绕得头晕,当即开口喊停,“人不在屋里,许是有事出去了,也不一定是走了。” 顾长安闻言,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那张宣纸拍在了桌子上,“真走了,不信你看。” 秦灼伸手把宣旨拿过来,展开一看,纸上只有四个字: 就此别过。 她凤眸稍暗,随即把宣纸揉成一圈,抛到了顾公子怀里,不甚在意道:“本就是同行一程而已,如今都快到京城了,理应各走各的。” 秦灼说罢,拎着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只是带晏倾回京本是无争交代的,如今人没交到大皇子府的人手上就走了,还得修书一封告知与他。” 顾长安听了心里忽然有点泛酸,“好歹一块走了这么多天,一个一声不吭就走,一个说理应如此,你们怎么都这么无情啊?” 秦灼正喝着水,被他一句“无情”说的差点呛到。 她神色复杂地看向顾公子,“说我无情,难道你对晏倾有情吗,顾公子?” “啊?”顾长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秦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从上往下细细打量着,“话说你起的这么早就去找晏倾,昨儿晚上也是跟他在一块吧?你们是不是趁我不注意……” “你胡说什么?”顾长安气的俊脸涨红,“本公子只是、只是觉得出门在外,同行的更要相互关照!” 秦灼连声道:“好好好,你说是相互关照那就是相互关照。” 顾公子瞪着她,还是那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秦灼倒了杯水递给他,笑道:“我这不是怕你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用上损招,见我用不上你出的主意,不惜委屈自己去勾搭晏倾再踹了给我出气,把自己赔进去了么?” “秦、灼!” 顾长安咬牙切齿地喊秦灼的名字,差点把手里那杯浇她脸上。 秦灼见他如此,心知不能再逗了,温声哄道:“好了好了,别气了长安,喝点水,今日我与爹爹要进京城去,你作何打算?” 三年前顾公子是跟他爹闹翻了才回的永安,自此不曾踏入京城一步。 她先前在顾府的时候听公子爷的意思,并无半点跟他爹和好的迹象。 人虽到了京城附近,这进不进去还真说不准。 顾长安还恼着呢,扭过去头,好一会儿都没搭理她。 秦灼让小二送水来,洗了把脸,才再次开口道:“你若是还不想进京城就在京郊玩两天,等我办完事,有空了再来找你。” 顾长安不悦道:“谁要你来找?你且办你的事去,本公子忙着呢,没空搭理你。” “行,顾公子贵人事忙,我尽量不来打扰。”秦灼笑着应了一声。 话说到这里,隔壁的秦怀山也起了,过来找秦灼的时候,刚好瞧见顾长安在,有些诧异道:“你们这么早……” 顾公子大清早的坐在人家姑娘屋子里,这会儿反应过来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办,就不陪你们进城了,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到京城东街的如意楼传信找我。” “好、好。”秦怀山连应了两声。 秦灼想着公子爷方才对她说“没空搭理你”,转头对着他爹就是“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到京城东街的如意楼传信找我”,这样截然不同的态度。 她只觉得颇为好笑,朝公子爷温声道:“再会了,长安。” “谁稀罕跟你再会。”顾长安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下楼去了。 秦怀山和秦灼一起在客栈里用了朝饭,去街上各自买了身普通料子的衣衫换上,租了辆最普通的青布马车往京城去。 路上,穿着蓝色长衫、发束木簪的秦怀山还有些忐忑不安,“阿灼,咱们穿的是不是太朴素了?这样去侯府,似乎有些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爹爹,你平日也不是在意衣着的人,咱们在永安的时候穿的还没这个好呢,今日也只当寻常就好。”秦灼笑着说道。 她一身青衣,头发用浅青色飘带束了个简单的发髻。 父女一看就像袖无二两银的寻常百姓人家,只是如此简单的打扮,仍旧难掩容貌出挑,又有一番不凡之姿。 她在刺史府的时候是照着顾长安的喜好穿的绸缎锦衣,这一路上让人准备的吃穿之物也都是好东西,这会子穿的差点,都觉着有点磨破皮了。 可去侯门侯府认亲么,就得装得小可怜一些,让人轻敌,才有机会扮猪吃老虎。 秦怀山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抬手摸了摸秦灼的发带,目光里满是怜爱,“好在我儿容色过人,穿什么都好看。” “那是。”秦灼笑道:“我爹爹品貌非凡,素衣长衫更添名士风采。” “你啊。”秦怀山哈哈大笑。 父女两互相打趣了一番,原先的忐忑不安竟散了大半。 两个时辰后,马车驶入了京城。 秦灼掀开车帘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屋瓦精舍,满城繁华景象便映入了眼帘。 不管外头乱成什么样,这天子脚下都依旧是太平盛世模样。 人人都说京城好,但秦灼并不这么觉得。 她想起上辈子,前两次进京城。 第一回是跟无争一起来的,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就被贬到了北境去喝风饮雪。 第二回,她带着无争的衣冠回来,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要满城为他着缟素,要百官跪迎,也让龙椅上的皇帝换了个人。 哪怕做了酒楼茶馆说书客口中的传奇,却一点也不值得欢喜。 而这辈子,无争还活着,秦怀山也好好的。 她穿着素衣青衫带爹爹进京去认亲。 一切都与前世截然不同。 但愿这辈子,能稍稍顺遂一些。 秦灼这样想着,放下了车帘,转头看向秦怀山。 后者感慨道:“京城真是繁华迷眼。” 秦灼笑了笑,“是啊。” 车夫驾着马车穿街走巷,不多时,便回头道:“爷,姑娘,前头就是长宁侯府了。” “好。”秦灼应了一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就在这时,后头忽然传来一声高呼:“让开!” 车夫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将他们这辆青布马车撞得往边上倾去…… 第63章 侯府门前一出戏 秦灼反应极快拉着秦怀山就跳下了马车,纵身退开数步这才避免了被撞伤。 她扶着秦怀山站稳,温声问道:“爹爹,没惊着吧?” “没事。”秦怀山缓了缓,低声道:“还好有你在。” 车厢撞凹了一半,车夫好不容易把马儿拉住,下来一看顿时痛心极了,“车厢、我的车厢全撞坏了!” “人没事就好,东西坏了我定让他赔你。”秦灼说着便朝后来的那辆明显要比他们精美奢华许多的大马车走去。 她也没想到这侯府大门都还没进,就来这么一出。 那奢华的马车里下来两个小厮,两个婢女。 婢女立于左右掀开车帘,小厮忙着递矮凳,而后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这人体态发福衣着富贵,肚子颇大,肚量却小,下来便道:“都让你们让开了还不让开,这能怪的了谁?耽误了本老爷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秦灼好似在哪见过这人,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不过也无所谓了。 她淡淡一笑,“京城之地,车马不得急行,违者杖五十,伤人者从重处罚,你的事再大,大得过国法?” “扯这么多做什么,不就是想要银子吗?”那中年男子闻言面色一变,吩咐边上的小厮,“给些银子打发了。” “是。”小厮应了声,便走上前去给那青布马车的车夫递了锭银子。 秦灼仍旧站在马车前面没动。 那中年男子急着往侯门里去,却被她拦住了路,当即不耐道:“银子都给了,你还想怎么样?” 秦灼语调如常道:“你差点撞伤人,赔银子是应当的,赔礼道歉也不能少。” “你还想让我给你赔礼道歉?”那中年男子看她衣着普通,完全没把这话听进去,反倒讥笑出声。 秦灼不甚在意道:“你看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我来教你这些道理,真好意思。” “你……”中年男子被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阿灼,算了。”秦怀山生怕他们起冲突,连忙走了过来拉着秦灼小声道:“咱们没受伤,他也赔了银子,算了吧,别在侯府大门前跟人起冲突……” 话声未落,那中年男子忽然走上前来,“竟然是你,秦怀山!怎么,在永安待不下去,来京城攀高枝了?” 秦怀山看向来人,也认了出来,惊诧道:“秦余苍?” 难怪看着眼熟呢。 秦灼听到爹爹喊这人才想起来,这就是当初抢了秦家家财,把他们父女俩赶出家门的族亲秦余苍。 这人得了家财之后,便离开了永安,似乎拿钱谋了个官职,今日却不知怎的竟然来登长宁侯府的门。 不过看他这脑满肠肥,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想必这几年过得不错。 她心道:我先前事忙,还没顾得上找你的麻烦。 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秦怀山惊诧过后,又问了对方一句,“你怎么也在这里?” “轮得着你管吗?”秦余苍认出这两人之后,越发不屑。 这父女俩当初是他亲自赶走的,穷的叮当响,看这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翻身了的样子。 根本用不着理会。 秦余苍先前砸了好些银子才买了个七品小官,做了两年多,还想往上升升,托人在京城打点了好些关系都未能如愿。 把族谱往前翻了百来年,才翻出自家祖上曾是长宁侯府秦氏的远亲,今日特地带了重礼来攀关系,想借此背靠大树好升迁,谁知竟遇上了这父女两。 秦余苍想着他们定然也打着和自己一样的主意,重重地拂了拂袖,骂了声:“什么东西,也敢来长宁侯们攀高枝,你们有这个命吗?” 秦灼嗤笑道:“你是个东西,自己不想当人,别人也拦不住。” “你……”秦余苍伸手指着她,马上就要破口大骂。 恰好这时,门前守卫走了过来,恭声问道:“是回侯府认亲的二爷吗?” 秦余苍闻声,立马收了凶狠像,连声应道:“是是是。” 他在家中也排行第二,没少听人喊二爷,但这侯门的人这样喊简直让他乐昏了头。 那守卫越发恭敬了,“请随小的来。” “好,前头带路吧。”秦余苍重重地往秦怀山身上甩了一袖子,“等本老爷得空了,再好好跟你们算账!” 他说罢,趾高气扬地跟着守卫进了侯府。 跟着秦余苍一起的来小厮婢女们,捧着早就准备好了的重礼跟在后头。 秦怀山有点懵了,站在原地低声道:“阿灼,你说这……侯府到底有几个二爷?” 秦灼道:“谁知道呢,反正不是先进去谁就是,咱们再等会儿。” 就算是荣国公将秦怀山错认成长宁侯府嫡子,那至少是相貌有几分相像的。 秦余苍长得,那就相去几万里了。 就算她爹不是侯府嫡子,也不可能是秦余苍,来都来了转身就走也没必要。 哪怕认亲不成,看仇家闹笑话也挺有意思。 “咱们进京城的事,想必荣国公已经让人来侯府报过信了,咱们不急着进去,等他们出来接便是。”秦灼低声安抚了秦怀山两句,走过去让被撞坏了车厢的车夫先回车马行。 车夫得了银子,也不敢再计较,走之前反过来同秦灼说京城里遍地是权贵,莫要争一时之气。 秦灼笑着点了点头。 而此刻,侯府之内。 守卫带着秦余苍往里去,一路上小厮婢女纷纷行礼问安,一声声“二爷”把他喊得如在云雾中,美得不行。 他刚至厅前,还未进门,便听见一老夫人的声音,“可是我儿回来了?” “我儿……”秦老夫人匆匆迎出门来,秦大爷和秦大夫人与众婢女簇拥着她。 秦余苍怎么也想到自己能受到侯府如此重视,激动地面色涨红,直接就跪在了台阶上,“侄儿秦余苍见过侯爷夫人!” 秦老夫人睁大眼睛一瞧,原本的满脸喜色顿时消失不见。 她转而看向把人带来的那个守卫,怒问道:“不是说二爷今日便会回来吗?你带来的这个猪头是谁?” 秦余苍闻言,顿时傻眼了。 第64章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把人带进侯府那个守卫立马跪了下去,“他……他说他就是回府来认亲的二爷啊。” 秦余苍也连忙解释道:“侄儿在家中排行第二,小厮下人也称一声二爷。” “你算哪门子的二爷?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我儿向远从前在京城是出了名容貌端方,怎会是这么个猪头模样!”秦老夫人又急又气,差点当场晕过去。 一众婢女们连忙把人扶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老夫人小心身子”、“老夫人莫急”。 秦大夫人上前帮她抚背顺气,“母亲莫急,许是他们弄错了。况且现在时辰还早,二弟大约还在路上。您先进屋歇歇,我让大管家去门前候着,这次定不会出错了。” 秦大爷秦知宏道:“我亲自去门口等,一见到二弟立马就带他来见您,请母亲放宽心。” 这时,跪在地上的那个守卫小声道:“小、小的还有一事要禀报。” 刚好此刻秦老侯爷在里头坐不住,也起身走了出来,沉声道:“讲。” 守卫道:“方才门外还有一对父女……” “定是我儿!”秦老夫人闻言推开左右婢女的手就往外走。 “夫人慢些。”秦老侯爷大步上前,亲手扶住秦老夫人朝门外去。 一众婢女小厮们连忙跟在了后头。 秦大夫人扔给那守卫一句“平日里眼力见都去哪了?”,也和秦知宏一起匆匆迎了出去。 乌泱泱一片人迎出府门的时候,秦怀山正在同秦灼说:“阿灼,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声还未落。 秦老侯爷和秦老夫人便迈出了门槛,两人一见秦怀山就红了眼。 后者看见两个老人也愣住了。 午后阳光洒落大地,把侯府门前照的一片暖色融融。 “向远我儿!”秦老夫人冲上来握住了秦怀山的手,眼泪一直掉,“真的是你回来了,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我儿,真乃上天垂怜……” 秦知宏眼睛也红红的,“二弟,你当初怎会无故失踪?这些年都去哪了?怎么一点音信也没有?” 秦怀山有些犹豫道:“我先前脑袋受伤流落他乡,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秦老夫人一听哭得更厉害了,“你的脑袋还受过伤?怎么受得伤?” “受伤是很多年的事,早就好了。”秦怀山温声道:“我这次来侯府,也是荣国公说我像府中之人,所以才来瞧瞧,也不一定真的就是,诸位还是谨慎些,再瞧清楚些,我到底是与不是……” 秦老夫人哭道:“你是我儿子,我绝不会认错!那些阿猫阿狗都想法设法得攀附我们侯府,你堂堂侯府嫡子回自己家来却生怕错认了,你这么老实,在外头这么多年怎么过得啊?!” 秦灼边上看着,心道:欺负你儿子最多的人,眼下就在侯府里,都不用特意寻仇,只管下手磋磨就是。 秦知宏在一旁道:“这么多年过去,二弟还是这副老实脾气,一点都没变。” “人没事就好,人回来就是大幸。”秦老侯爷抬手拍了拍秦怀山的肩膀,哽咽着道:“别站在外头说,先进去吧。” 秦大夫人跟着道:“对,回来了就好,进去吧。” 秦怀山被众人簇拥着进府,还不忘伸手拉着秦灼,生怕女儿被挤丢了似的。 秦灼一直没出声,暗中打量着长宁侯府众人。 他爹和老侯爷长得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后者年迈了,头发花白,隐约就是秦怀山老了的样子。 边上那个喊二弟的,也同秦怀山有五分像,只是脸型更方一些,隐约中带着几分久在官场的官架子。 就这脸长的,说她爹不是侯府二爷都没人信。 而且就目前看来,都挺高兴秦怀山回来的。 秦老夫人更是哭得情真意切,且这一眼就认定了,完全用不着别的法子来确认是不是真的侯府嫡子。 “二弟,你拉着的这位是……”秦大夫人这才看见秦灼一般,忽然开口询问。 “我女儿,秦灼。”秦怀山被老夫人哭得很是动容,嗓子都有些哑了。 秦大夫人道:“不知是哪个卓字?” 秦怀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灼。” “好名字。”秦大夫人伸手来牵着秦灼,夸赞道:“模样生得也好,瞧着可比我跟你大哥的女儿出挑多了。” 秦灼笑而不语。 这侯门后宅的夫人说话可不能乱接,多说多错,不如少言。 秦大夫人见她不语,当即又夸了一句,“看着性子也是极好的,二弟好福气。” 秦怀山一向很乐意听别人夸自己女儿,点头道:“我家阿灼自然是很好的。” 秦老夫人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眼睛,然后把秦灼拉过去看了看,满意道:“这丫头生的好看,像我儿。” 秦灼笑了笑,这老夫人一句话夸两人,真有意思。 秦老夫人左手拉着秦怀山,右手拉着秦灼,后头一众人簇拥着进府去。 父女俩被人问了一句的“这些年在外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 秦怀山是个本分人,也不想让家人担心,只答:“富贵多年,落魄一时,运气一直挺好的,不曾挨饿受冻过。” 秦灼却不语。 他口中一时便是三年,受尽冷眼,遭人低贱也绝口不提。 不提可以,但绝不可就此抹去。 直至厅前,她瞧见秦余苍一脸惶恐地跪在地上,凤眸之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跪着呢。 挺好。 那多跪会儿吧。 秦灼这边想着,停在几步开外不再上前。 长宁侯府一众人也跟着停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瞧见了跪在地上那人。 秦大夫人柔声问她:“怎么了?” 秦灼看着他,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装得像个受了委屈不敢说话的小姑娘。 周遭众人更急着追问,“是不是以前认识?”、“难道是以前曾受他欺压?” 秦余苍对上了她的目光,瞬间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在这里跪了半天,无人理会,脑子一直嗡嗡作响,从刚进府时被人高看一眼的兴奋,到秦老夫人问“这猪头是谁”之后的惊慌失措。 侯府嫡次子失踪多年的事,秦余苍也是知道的,可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这会儿瞧见秦怀山父女被众人接进府来,满脑子都是决不能让他们踩到我头上去。 “侯爷!夫人!这秦怀山仗着模样尚可到处认亲骗人钱财,他在永安的时候就干过这档子事,是我亲自处置的,侯爷!”秦余苍跪行向前,伸手去抱请秦老侯爷的腿。 老侯爷被他惊了一下,拔腿就走。 “侯爷切不可因为思子心切让小人蒙蔽了啊!”秦余苍挣扎着爬着过去,还想再抱住。 边上一个年轻侍卫快步上前来,一脚把他踹开,怒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我长宁侯府的二爷和嫡小姐!” 第65章 侯门中人 秦余苍被踹翻在地,满脸难以置信道:“不、不可能啊……” “什么阿猫阿狗竟敢在长宁侯门污蔑我儿?”秦老夫人蹙眉道:“来人,将他乱棍打了出去!” 左右小厮侍卫齐声应“是”,当即抄着扫帚木棍往这人身上招呼。 秦余苍一边高声喊“侯爷、夫人!”,一边被打得往连滚带爬地赶了出去。 秦灼站在庭前,冷眼看着这一幕。 乱棍打出去都算便宜秦余苍这狗东西了。 不过既然都在京城,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到也不急在这一时。 侯府众人把秦余苍那个碍眼的赶走之后,秦老夫人便拉着秦怀山进了正厅,老侯爷吩咐下人们摆宴为两人接风洗尘。 一大家子坐在厅中,开宴前秦老夫人让家中管事、得脸的嬷嬷婢女都来跟前同秦怀山和秦灼见礼,特意交代了他们要用心伺候。 一时间,正厅里的人来来去去,问安行礼折腾了好半天。 秦怀山扶完这个扶那个,忙的出了一头的汗。 秦大夫人也让自己的一儿一女过来同秦怀山见礼,又让他们要好生同秦灼相处。 说话时,字里行间总带着几分她们是客的意味。 秦老夫人听着不太高兴,但又抓不住什么错处来,便不搭她的话,只一个劲儿的关怀秦怀山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老侯爷和秦大爷在旁时不时说上一两句。 秦灼也不多话,听见提到她的名字了就笑笑。 长宁侯府人丁不算旺,老侯爷膝下就两个儿子,长子秦知宏,娶妻李氏,生下一子一女,儿子秦生羽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尚可,可惜一看有些木讷,自打刚开始说过那句“见过二叔”之后就再没坑过声。 女儿秦生兰,十五六岁,娇娇怯怯的清秀小美人,装作喝茶的模样已经偷偷打量了秦灼好几回。 至于次子秦向远,也就是秦怀山这边,也就秦灼一个儿子。 阖府上下加起来,也没几个主子,今天在正厅大桌摆宴,人与人还得坐开些,不然显得人少的可怜,都凑不够一桌的。 这点倒是同那些个姨娘妾室满后院、庶子庶女一大堆的高门贵府不大一样。 秦灼觉得挺稀奇的,以前竟不知京城里还有这样与众不同的王侯之家。 且这家人也什么食不语的讲究,一顿饭说说问问的吃了近两个时辰。 碗筷撤下去之后,又换了香茶点心来。 一家子说了许久的话,感概这些年诸多变化。 直到夜色渐浓,秦灼都有些困了,却忽然听见秦知宏说:“二弟这次回来,先好生修养几日,再往宫里递折子向皇上报个平安,这些年皇上一直念着你呢。” “皇上……念着我?”秦怀山听得一头雾水。 秦灼闻言,那点瞌睡彻底飞了。 她这一天听几个长辈说话,晓得了这长宁侯府是世袭的三等侯爵,没有实际封地,放在寻常百姓眼里那是高门显贵了,真要同皇族亲贵比,那还真排不上号。 而且这侯府这一大家子,仿佛脑门上都刻着“接地气”几个大字,除了秦大夫人有些端着之外,其余人都没有什么公卿贵族的做派。 老侯爷就年轻的时候在议政殿凑数凑了几年,一辈子没领过兵,秦大爷混了个有名无权的虚职,全靠那点祖荫过过点富贵闲人的日子。 怎么想,都不太像是能和皇帝有什么直接关系的样子。 偏偏秦知宏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着实有些惊人。 “二弟受伤忘了许多事。”秦知宏道:“皇上还未曾登基的时候,你便是他的伴读,说句大不敬的,那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情义,别看如今荣国公深受皇恩,真要轮起来,当年皇上对他还不及待你一半看重……” 秦大夫人也接话道:“是啊,二弟平安回府的折子递进宫里去,皇上定然是要召见的。” “这样啊。”秦怀山努力回想了许久,思绪有些飘远了。 秦灼听了此事,心思微动。 她前几日在半路听闻皇上急召无争回来,还不知会做什么,是奖赏最好,若是不分对错一味惩罚,少不得要出面讨个公道。 既然有她爹与皇帝的这层关系在,进宫就不是什么难事,省去了许多麻烦。 能见着人,一切皆有可为。 秦知宏和秦大夫人就着秦怀山当年是今上伴读的事说了好一会儿。 秦老夫人年纪大了熬不住,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 秦老侯爷发话道:“就这样定了,今日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 众人这才散了,各回各的住处。 秦怀山从前一直住在侯府最西边的西和院,他失踪之后,屋子虽一直空着,但时常有人洒扫,便还是住原来的地方。 秦灼初回侯门,生怕有人暗害父亲,暂时也住在西和院里。 父女两一起走出了厅门,便有两个婢女两个小厮在前后打着灯笼引路照亮。 秦怀山原本想开口同秦灼说点什么,见有这些人在,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秦灼一天都没怎么说话,见他如此,不由得笑道:“爹爹同我说话怎么还欲言又止的?” 秦怀山面色微僵,压低了声音同她道:“阿灼,侯门虽深,但有爹爹在,不会让人欺负你的,你、你别怕。” 这是还把她当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呢。 秦灼心道:我前世可是正儿八经的一等侯,手握兵权,权倾朝野的。 这小小的长宁侯府,够不着她的膝盖。 半点不稀罕,更别说怕了。 但爹爹回这侯府还不知是主是客,确实恐怕自己心里慌着呢,还不忘关爱女儿着实辛苦,一片慈父之心不可轻怠。 秦灼抬手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有爹爹在,我自然是不怕的。” “那就好。”秦怀山听到女儿的回答,不由得挺直了脊梁。 父女两一路说着话回去,回了西和园便在主屋和次间各自歇下了。 院里伺候的小厮有些是从前跟在二爷身边,有些是新调来的,秦老夫人还特意把身边两个得意的大丫鬟拨给了秦灼。 连下午踹了秦余苍一脚的那个年轻侍卫,都派到了她身边来护卫。 秦灼让婢女们伺候着洗漱更衣完,便让她们都退下,自个儿躺在榻上回想这侯府中人见到秦怀山回来之后的反应和说的话。 不过这才刚回来的第一日,也瞧不出哪个对秦怀山有敌意。 不过来日方长。 慢慢看着便是。 秦灼每次琢磨着事,很快就能睡着,不过到底是身在陌生的地方,没两个时辰又醒了。 醒来的时候,正是夜半时分。 她睁开眼,掀开帘纬,看见明月高高挂在天边,些许光亮透进轩窗。 许是因为白天的时候,听了好多人喊“侯爷”,她睡着之后,恍恍惚惚陷入梦魇,又变成了那个无兄无父、空有权柄的女侯爷。 秦灼睡不着了,索性就披上大袖衫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走到主屋窗边站了一会儿,她瞧见秦怀山在里头睡得安安稳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抬手拭去了额间的冷汗。 爹爹好好的。 却不知无争怎么样了。 姓晏的就留下“就此别过”四字,也不晓得跑哪去了。 秦灼先让顾长安修书一封送到涣州去,可现下无争可能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这消息未必能递到他手里。 她想了想,还是纵身跃墙而去,去了大殿下在京城西街那座用来传递消息的小宅子。 夜半敲门。 宅子里的人尤其谨慎,许久都没不应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青年小厮来开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也不让她进去,只轻声问:“谁?” 秦灼把谢无争给的那块蛟龙佩拿了出来。 “快请进。”青年小厮连忙开门将她迎了进去,请进屋里,又奉了茶,才问:“您是?” 秦灼没喝茶,意简言骇道:“自己人。” “那是自然,您都拿着殿下的佩玉来了。”青年小厮暗暗打量了她几眼。 大殿下身边没什么姑娘,连婢女都很少有,更何况这随身一直带着的玉佩,在话本子里一向都是给心上人的。 他以为见到了未来的主母,生怕怠慢了,紧张得不知如此是好,搓了搓手,又问道:“您这次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秦灼道:“你帮给我殿下递个消息,就说晏倾快到京城的时候自行离去了,眼下不知去向。” “是,属下这就传讯给殿下。”青年小厮说完,这就走到一边,提 笔写书信去了。 秦灼坐了片刻,又道:“殿下哪天能到京城?” 那青年道:“最快也要五六日。” 这跟秦灼想的差不多。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了鸡鸣声。 她得在天亮之前赶回侯府去,不便再耽搁,便同那青年道:“殿下到京城的前一天,你派人告知我一声。” 那青年也不敢不多问她跟大殿下是什么关系,只问:“那属下去何处找您?” “不必找我。”秦灼道:“到时,你让人送盒张记的莲子糕到长宁侯府给秦二爷,我就知道了。” 青年暗暗把“长宁侯府”琢磨了一通,低头应“是。” “那我走了。”秦灼说完,起身就走。 外头夜色尚浓,启明星刚刚升起。 青年连忙出来相送,她出门去,身影很快就没入了夜色里。 回到长宁侯府的时候,天光渐亮。 秦灼越过重重屋檐,踩在长廊的瓦片上时,刚好看见要去上早朝的秦知宏匆匆往外走,秦大夫人跟在他旁边,嘴上一张一合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生怕被发现了,只得暂且停步不前,俯身掩去踪迹。 偏就这样巧。 秦知宏走到长廊底下就停住了脚步,“二弟回来是好事,这些年他在外头受了不少苦,好不容易一家团聚,父亲和母亲都高兴,你老是提世子之位做什么?” “我还不是为了你!”四下无人的时候,秦大夫人的嗓门大了许多,脾气也急了起来,“你是侯府嫡长子,本就应当被立为世子,继承爵位,可这些年父亲往宫里递了多少次要立你为世子的折子,都被打了回来,你还看不清宫里那位是什么意思吗?” 秦知宏也开始恼火了,“宫里那位怎么想、怎么做岂是我们更改的?家和万事兴,我们长宁侯府在京城本就是平平之家,况且二弟还没儿子,现在有什么可争的?” 秦大夫人气地声音都尖锐了起来,“家和万事兴?你同你那个二弟是一家,就我是外人是吧?” “夫人,休要无理取闹。”秦知宏无奈道:“我要去上早朝了,你平平心静静气,再去父亲母亲那里请安,如今这幅样子,切莫被人看了去。” 秦大夫人怒道:“我这样子怎么了?我日日鞍前马后地伺候你爹娘,操心这侯府一家子的事是为了谁?你如今倒嫌弃起我来了,你装什么兄弟情深,先前喝醉了还不是说秦怀山要是一辈子不回来就好了……” “住口!”秦知宏高声喝止。 秦大夫人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没再出声。 “这些话不可再提,回去吧。”秦知宏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大步离去。 “秦知宏!”秦大夫人大声喊他的名字,也没有换来他回头看一眼。 秦大夫人站在原地,抹了一把眼泪,也往回走了。 秦灼站在屋檐里,细细地想了想这两人刚才说的话。 这般看来,当年秦怀山失踪,这两人多少是有点欢喜的。 第66章 无争回来了 如此看来,不管这侯府大房的夫妻俩有没有下毒手,至少可以确定他们对秦怀山的失踪是乐见其成的。 瞧秦大夫人和秦知宏这样,只怕是吵了一晚上都没消停。 可惜了白日还是回府认亲,满府垂泪欢欢喜喜,背地里却已经吵得天翻地覆生怕他们是回来抢世子位的。 秦灼站在屋檐上,看着侯府庭院深深,风吹叶落,树动花摇。 心下不由得感慨:人心果然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她回了西和园翻窗进屋,换了身衣服再出屋门便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这时秦怀山也起了,秦老夫人派了嬷嬷来请父女俩过去一道用朝饭。 秦灼在饭桌上再见到秦大夫人时,后者又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还一个劲儿让秦灼多吃,说话的时候都笑着的,半点没有在无人处同秦知宏吵架时爱计较的样子了。 秦灼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一连观察了几天,发现这位秦大夫人真是人前人后两个样子,明明性子专横,小气得紧,偏要装得温良贤淑,每回见了秦灼都要拿那些绫罗绸缎、珠钗玉环炫一炫。 秦灼对这些东西都不甚在意,只要人家给,就照单全收,都是能换银子的,不要白不要。 反正给完之后,关起门来肉疼的又不是她。 秦灼更在意的还是无争的事,长宁侯不问朝政,但外头有关大殿下在涣州杀了亲皇叔、堂兄弟,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事儿已经满城皆知,再加上晏倾编的那首童谣也到处传唱。 市井坊间因为这两种说法吵得不可开交,流言甚嚣尘上,连侯府下人都在暗地里议论这事。 她无意间听见过好几回,越发想要在无争进宫前见他一面,商量一下这事要如何应对。 可一直到秦灼回侯府的第七天,也不曾收到大殿下回京的消息,反倒是长宁侯府递进宫说嫡次子平安回府的折子先有了回音。 这天早上,宫里传下旨意来,让秦怀山带着女儿一同入宫面圣。 秦老侯爷和老夫人把父女俩叫过去好生嘱咐了一番,“皇上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的休要多言”之类的话,搞得比他们自己面圣还紧张。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没有实权的侯爵之家,不大能去皇上面前露面,从前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跟着一大群王侯一起去朝见,单独召见这种事少之又少,难免要多说几句。 听完了长辈的交代,秦灼和秦怀山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今日天光暗淡,乌云密布,看着像是要下雨。 秦怀山一路上都忧心忡忡,这种不好的情绪在跟着来引路的小内侍踏入宫门之后到达了顶峰。 秦灼见他脸色不好,低声问道:“爹爹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就是忽然心慌。”秦怀山抬头看向前方,宫道长长,殿阙巍峨,漫天乌云悬于顶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灼。”他喊了秦灼一声,有些不安道:“我总觉得今日不该带你进宫,待会儿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秦灼朝他笑了笑,安抚道:“不会的,只是天色不好,这皇宫又气势逼人,才让爹爹有了不好的错觉。” “错觉么?”秦怀山喃喃,没再继续说什么。 而后过了重重宫门,见宫人内侍来来去去,走了许久才到皇帝寝宫。 小内侍在殿门前停步,转身朝两人道:“两位在此稍候,奴才进去通传。” 秦怀山连忙道:“有劳公公。” 秦灼跟着微微颔首。 “秦二爷客气了。”小内侍说着便上前通传去了。 在等召见的时候。 秦灼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行礼,道了声:“参见大殿下。” “免礼。”谢无争温和的声音响起。 秦灼转身,就看见了快步走上前来的谢无争。 无争瘦了许多,一身靛蓝锦袍风尘仆仆,像是一路赶回京城,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进宫来了。 她没收到他何日回来的消息,还担心他是不是路上出了事,没想到刚好入宫面圣就碰到了。 谢无争也一眼就瞧见了她,眸中难掩惊诧。 殿前宫人内侍众多,不便攀谈,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走上台阶同门前内侍道:“烦请向父皇通禀一声。” 那内侍低声应“是”,转身便进殿去了。 等着召见这片刻工夫,谢无争忍不住回头看了秦灼一眼,用眼神询问:“你怎么会在这?” 秦灼笑着歪了歪头:“你猜?” 谢无争都被她这幅上天入地随意走的样子给整的有点懵,明明京中递消息出来说有个姑娘要在他进京前一天就告知与她那事被他按下,不予告知了。 怎么她还是知道了他今天进宫? 这人莫不是能掐会算? 这会儿谢无争没法子同她说什么,只能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做。 皇上跟前说话做事,同处理涣州之乱截然不同,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秦灼自然知道谢无争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有回应,只是眸色深深地看着他。 这时,后头进去的内侍出来了,“大殿下,皇上让您进去。” 谢无争应声而入。 秦灼站在殿门前,看着他清瘦修长的背影,想这次的事到底和前世的不一样,对错难论,往好处想想,结果还不一定是坏的。 她心中默念:皇帝,你最好对我的无争好一点。 然而,只听得殿内谢无争说了一句“儿臣参见父皇”,声音还未落下。 里头便传来了“砰”的一声重响,有碎瓷片飞溅出殿外来,落在了门边。 可见这砸东西的人用力之大。 一道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逆子!你好大的胆子,好歹毒的心肠!那可是你的皇叔,你的堂兄弟,还有数万人的性命,你擅自做主说杀就杀了,可还把我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父皇息怒。”谢无争跪伏于地,有些着急地解释道:“此事事出有因,乃形势所迫,儿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秦灼在殿门外听着,忍不住冷笑,心道:刀不是架在皇帝脖子上,他不知道什么叫形势所迫。 他自己争皇位的时候,杀得兄弟姐妹多的去了,何曾讲过什么情义,如今倒有脸骂无争逆子。 她气的想弑君。 无争却还在尽力讲理试图解释清楚。 方才带秦灼与秦怀山进宫的内侍从侧门出来,悄悄走到他们跟前,低声道:“你们方才也瞧见了,大殿下回宫,皇上今日恐怕是无暇召见二位了,要不你们先回去?” 秦怀山一句“这样也好”马上就脱口而出。 秦灼却道:“再等等。” 都已经进宫了。 还这么巧,碰上了无争回来这当头。 哪有什么都不做就走的道理。 小内侍很是诧异地看向她,皇帝怒火中烧砸了东西动静这么大,但凡惜命些的都知道想法子先回免得触霉头。 这姑娘却一点也不怕的样子。 秦灼见他目光有异,微微低头,做温良少女模样,轻声道:“皇上召见于我与爹爹而言,是三生有幸之事,候久一些也是应当的,没被召见也无妨,若是皇上要召见,我与爹爹却不在却是大不敬。” 那小内侍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只道:“小姐说的也有理,那二位便在此候着吧。” 说完,他便忙自己的去了。 秦怀山看向她,不解道:“阿灼,你……” “爹爹。”秦灼朝他笑了一下,忽然道:“待会儿无论我做什么,您都别慌,倒最后肯定都会没事的,您信我,好吗?” 秦怀山一路的不安都在此刻得到了证实,着急地追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秦灼朝殿内看了一眼,低声道:“竭尽所能护住我想护住的人。” 秦怀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低声道:“好,阿灼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必担心我。” 殿外父女相依而立,低声言语。 殿内父子一坐一跪,温言难消怒火。 就在这时,外头一大帮臣子入宫而来。 几十个大臣们从秦灼和秦怀山面前匆匆走过,个个都跟没瞧见他们似的。 有几个生怕比别人慢了似的,提着衣摆跑上台阶,口中高呼“皇上,臣有要事禀报!” 内侍们都拦不住这群人,一边让人费力拦着,一边让人进去通禀。 片刻后,皇帝发了话,“进殿说话。” 众大臣争先抢后地进了殿,霎时间就炸了锅似的吵开了。 为的还是大殿下在涣州做的那些事。 这些人吵了半天,零星几个为维护大殿下的声音完全被盖了过去,囔囔着必须处置大殿下的那几个越说越响: “皇上,大殿下屠杀数万人仍不觉有错,反而百般辩解,乃是心性不正,皇室中人如此残暴不仁,将来必成祸患!” “先皇后西去前,非要把大殿下送到凌云观去,臣等当时还不明缘由,如今细细想来,想必当时先皇后已经看出了大殿下心思与常人有异,所以才做此举!” “知子莫若母,臣以为大殿下以后最好还是按先皇后的意思远离朝政,潜心向道为好……” 这一句说话,众大臣齐声道:“臣等附议!” 这些人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秦灼站在殿外听了个清清楚楚。 秦灼愤怒至极。 他们哪里是为那些死了的人争,分明是因为如今太子为立,想借此把皇长子踢出局,给自己站的那个皇子多争一分胜算。 最可笑的是,无争生性纯良,他们偏要把残暴不仁扣在他头上,一个个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颠倒黑白,完全不知廉耻二字,良心都被狗吃了。 她心疼无争,快心疼死了。 明明都是命悬一线的无奈之举,明明痛下杀手、出这主意的人都不是他。 对啊,本也不是他。 秦灼忽然灵光一闪,涣州之事真要论罪其实是站不住脚的,所以这些大臣们才另辟蹊径,拼命地把大殿下说成残暴不仁,想借此让他连争皇位的资格都没有、永不翻身。若此时有人站出来承担罪名,这些大臣们就没办法再为难无争。 而且若是杀安王杀叛军的是平民百姓,真要算起来是功大于过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功过相抵,担个残暴嗜杀的坏名声。 秦灼想到这里,便抬头一脸正色地迈步上前,打算进殿去承担那些罪名,打这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她刚走了两三步,隐约中便听见了鼓声。 宫中内侍宫人三三两两地低头议论:“你听见鼓声了吗” “听见了……” 殿里殿外安静了一瞬。 好一会儿,才有大臣开口道:“有人敲了登闻鼓!” 皇帝本来就被众大臣吵得头疼,当即吩咐内侍:“去把人带来,问清楚为何事击登闻鼓?” 内侍连忙领旨去了。 殿中一众大臣原本正吵得正厉害,忽然被打断,一时间都沉默了。 秦灼看到内侍从跟前走过,心知这会儿也不是进去的好时机,便停在了原地。 因前朝百姓猪狗走丢了都要击登闻鼓让官吏帮着找的缘故,萧家皇帝上位之后特意改了规矩。 大兴朝例,击登闻鼓前,要三滚刀床、杖八十。 以此证明击鼓者上奏之事,是不惜上刀山下血海的大事。 是以,登闻鼓响天下闻。 不管皇帝当时在做什么,都要立刻过问此事,亲自查明给这事一个交代。 但自大兴开国以来,这鼓是第一次被人敲响。 而且这时机极其凑巧,八成是跟无争有关系的。 秦灼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到敲鼓的人是谁。 索性就站在殿门外等人来。 过了没多久。 奉旨出去查问的大内侍回来了,身后两个禁军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一身白衣都被鲜血染透了,浑身都是刀伤、鞭痕,全无一处完好的地方,所经之处的地上都沾了血迹,简直触目惊心。 惊心到他们经过秦灼身前的时候,只有两步之遥,离得那么近她看清了,仍旧不敢相信,“怎么会是……” 秦灼看着那人被拖入殿中,久久不能回神。 知道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下跪何人,击登闻鼓所谓何事?” 浑身是血的那人强撑着跪坐起来,动作缓慢地理了理衣领和云袖,而后双手交叠,行了一礼,“水淹盘龙谷坑杀数万叛军、取安王及其党羽性命之人——晏倾,特来请罪。” 第67章 人不如畜生就该死 晏倾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安静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伤痕累累的少年身上,原本吵吵囔囔乱哄哄的大臣们,这会儿都跟哑巴了似的。 谢无争看着血人儿一般的晏倾,瞬间红了眼,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被他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晏倾眸色如墨:眼下这般局面,你我更该撇清关系才是。 谢无争会意,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皇帝坐在高处,先前那发到一半的怒火既收不回去,也没法再继续发出来,愣生生卡住了,脸色难看得不行。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沉声问道:“你击登闻鼓就是为了来请罪?” 晏倾哑声应:“是。” 皇帝都被他这么干脆的应答给弄得有些哑口无言。 边上一众大臣们沉不住气了,有人高声呵斥道:“空口无凭,焉知这晏倾不是大殿下安排来顶罪的!” “大殿下心术不正,做出让人为自己顶罪的事来也不奇怪!” “这晏倾必然是被大殿下许以重利才做出如此行径!若不是被收买,谁会冒着死来敲登闻鼓?来认这天大的罪名?” “皇上,且不可被小人蒙蔽啊!” 大臣们一声高过一声,只一个劲儿地把脏水往大殿下身边泼。 “呵”。晏倾轻笑了一声。 声音并不响,在一众吵嚷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年长的老大臣厉声训斥:“大胆晏倾,大人们进谏之时你笑什么?” 晏倾嘴角的冷弧未消,冷声道:“诸位问都不问,就断定我空口无凭,这不辨是非、颠倒黑白的本事果真厉害的很,胆敢在皇上如此混淆视听,晏某闻所未闻,实在佩服。” 众大臣哑然,一时无人接话。 皇帝被暗指昏庸,受群臣蒙蔽,偏生人家说的是佩服众大臣完全抓不出错处来,他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沉声问道:“那你究竟有何凭证?” 晏倾受伤太重,已然有些跪不住了,一手撑在地面上,强行稳住了身形,缓了一口气才开口道:“涣州城中知情人甚多,安王亲军尚有几人幸存,涣州前刺史张氏父子也还活着,日前已经押送回京,这些人皆可为证,传来一审便知!可事情真相如何,有人在意吗?” 他目光寒凉扫过众人脸上,脑海中浮现在在凌云观的那些日子,掌教常说道法自然,一切都应顺应天意,不可以人力插手改之,否则必遭天谴。 可这些人口舌如刀开合间便害人性命,天命怎么就不管? 可见天道茫茫,许多人许多事都顾不上。 顺应天意,不如靠自己。 半晌无人答话。 晏倾自己回答了,“没有。” 他眸色幽深,已露阴鸷之色:“直至今日,我仍旧不觉得杀安王和他那些党羽、水淹盘龙谷有哪里做错了,哪怕重来一回,我还是会这样做,因为——人不如畜生就该死。” 殿中众大臣闻言齐齐打了个寒颤,背后开始发凉。 “但尔等非说畜生不能杀,要让那些活生生的人站着等死,你们可以说我杀畜保人有罪,定什么罪都无妨。”晏倾笑了笑,又继续道:“你说心术不正也好、阴狠毒辣也罢,但涣州之事,我没做错。” 皇帝听罢,脸色越发沉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 方才那些大臣说晏倾是被大殿下收买了来顶罪的话,简直要把他们脸都打肿了。 没一个顶罪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更何况,涣州之事他们根本就没有彻查,只是流言满天下,抓住了对大殿下不利的就开始借题发挥。 别说是他们,连皇帝自己都没正儿八经地查过,光想着要怎么处罚这个逆子了。 如今晏倾来把这事说得清清楚楚,他不觉得有错,但要是非要顶罪他也担了。 这事怎么都怪不到大殿下头上了。 皇上有些下不来台,沉着脸一直没说话。 一众想借机把大殿下踢出局的大臣们也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殿内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紧急商量对策。 片刻后,有人上前朗声道:“皇上,涣州之事还需彻查,且不能因为晏倾片面之词就下定论,臣以为还是将此人暂时收监,交由刑部或者大理寺详查……” “父皇!”谢无争再也忍不住,开了口:“晏倾重伤至此,若是不及时救治反而收押牢中会死的!” 有人趁机开口道:“大殿下这样紧张晏倾的生死,难道他真的是来为你顶罪的,大殿下才如此不忍?” “若是毫无关系,大殿下何必管他是死是活?” 谢无争脾气再好也怒了,“满口胡言!我……” “你什么?”那大臣见有空子可钻,当即又道:“大殿下有话倒是说啊,吞吞吐吐的说什么?” “既是大事,哪是一两句话说的清楚的?大人催的这么急,是要赶着去投胎吗?”在殿外等了半天吵吵的秦灼再也忍不住,迈步入殿。 门前宫人内侍都拦她不住,一大群人边拦便跟了进来。 殿中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被她怼了那个老大臣恼羞成怒,呵斥道:“哪来的野丫头如此放肆?冲撞皇上,按罪当诛!” “民女秦灼,涣州连番大事之中的人证。”秦灼站在晏倾身侧,目视前方时,眼角余光里却晕开了一片血色。 她抱拳,不卑不吭地朝皇帝行了一礼,“见过皇上!” “秦灼?”皇帝看着她,眉头紧皱,显然是完全不知道这是那号人。 内侍连忙低声提醒道:“就是长宁侯府秦二爷回京时带来的女儿,您今日召了他们进宫的。” 皇帝面露不悦。 长宁侯府的人一向胆小谨慎微,秦向远更是打小老实本分,这姑娘却是个胆大包天的。 “小女胆大妄为,还望皇上恕罪。”刚好这时候秦怀山也追了进来,拉着秦灼就要跪下请罪。 她原本不想行这样的大礼,但秦怀山已经跪下了,她被这么一扯,也只能跪下去了。 恰好就在晏倾边上。 秦灼没有特意去瞧他,可奇怪的很,殿中所有人都看她。 她仍能从中感觉到,晏倾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 高高在上的皇帝看了秦怀山片刻,才沉着脸缓缓开了口:“擅闯宫闱可是大罪!向远,朕念你女儿初入皇宫不懂规矩,饶过她这一回,带她先回去吧。” “是、是,谢皇上开恩。”秦怀山连连叩首,拉着秦灼就要走。 秦灼起身之后,却站在了原地没走。 “走啊阿灼!这可是皇帝!”秦怀山急得不行,压低了声音道:“说错话会被治罪的,一不小心就没命了,先回去……” “爹爹先回吧,若涣州之事要论罪,我也该领一份。”秦灼掰开了秦怀山拉着自己的手,再次朝座上人道:“许是我方才说的太轻了,诸位没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 她提高了嗓门,一字一句道:“我姓秦,单名一个灼字,乃涣州之事的人证。涣州前刺史张裕丰是我拿下的,伪造与安王合谋的那份信件是晏倾亲笔所写,我亲手盖的官印,盘龙谷数万大军丧命,亦是我带人去收的尸,诸位可听清楚了?” 少女嗓音清亮,在殿中阵阵回响。 一众大臣们彻底傻眼了。 今儿这一个个大胆狂徒,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个顶个的胆大包天。 秦怀山试图制止秦灼,急声道:“你不要命了!” 秦灼面色如常,声音极稳,“皇上圣明,秉公执法,不会有事的。” 反而言之,若是今日他们几个出事,那君王定然昏庸无能。 皇帝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怒极反笑,“小丫头好大的胆子!” 秦灼胆子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当即回了一句:“谢皇上夸赞。” 殿中众人顿时:“……” 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不要命也不要脸的。 “你还真当朕是在夸你?”皇帝头疼地抬手扶额,“你一介女流,又小小年纪、焉能有此等本事,编谎话也要编的像一些。说!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秦灼看着皇帝,不答反问:“皇上因何认定我在说谎?” 皇帝才年近四十,却已两鬓斑白,想来是皇位不好坐,天天怀疑谁在骗他、谁想杀他给愁得,才老得比谁都快。 不等皇帝开口,众大臣便抢先道:“刺史府里有多少守卫?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在成百上千的侍卫保护中拿人?” “就算涣州城当时真的群龙无首, 你一个姑娘有什么本事能让涣州官员听你差遣?” “还带兵去盘龙谷给叛军收尸,小丫头片子,醒醒吧,做梦也不是这么做的!” 秦灼听到这些话,只是扬眉不屑道:“你们没见过,就能说别人肯定做不到吗?” 众大臣一下子都被噎住了。 皇帝正色看他,满身为帝王威仪,沉声道:“你说你有做成那些事的本事,如何证明?” 秦灼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缓缓道:“别的不说,只看朝中武将,无一人是我敌手。” 第68章 性本轻狂 殿中一众大臣们闻言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有年迈的大人气的颤抖:“狂妄至极、狂妄至极!”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秦灼对此一笑置之,“诸位若是不信,尽管让人来同我比一比。” 她方才那话确实是狂妄了一些。 但大兴朝到了兴文帝萧宇这一辈早已是强弩之末,真有本事的武将没几个,还都远在边疆,这京城之中多是汲汲营营的弄权之辈,勾心斗角甩手段个个都是行家,正儿八经武功高强的少得可怜。 更何况,动嘴皮子的时候放狠话,不就得把牛皮吹得响亮些么? 都是寻常路子,不算野,这些人怎么就气成了这样? 兴文帝凝眸看着秦灼,神色不愉,沉声道:“朕看你是活腻了!” 秦灼面色淡淡道:“是我活腻了,还是真就如此,皇上一试便知。” “好!”兴文帝沉声应了,转而问殿中众臣,“哪位卿家愿与她比试一回?” 殿中这帮大臣本就是一半文臣一半武将,只是最年轻的那个也三十多岁了,年长的五六十岁模样头发都白了,骂人的时候骂的格外响亮,真要同一个小姑娘动手,赢了是理所应当,若是输了,那可就真的没脸了。 众人思忖再三,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武官站出来,“末将姜建业,愿为陛下一试。” 有了这人领头之后,另外几个武将也纷纷开口说愿意同秦灼比试。 “既如此,那你们就去殿外同秦家这丫头比试比试。”兴文帝停顿了片刻,又道:“秦家丫头,既是你自己口出狂言,就要知道比武之时,生死不论。” 秦灼颔首道:“自当如此。” 她说完,不着痕迹地看了晏倾一眼。 恰恰此刻,晏倾也在看她。 无意间,四目相对。 晏倾立刻就别过了眼。 秦灼见这人满身血色,但眸色还算清明,应当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便直接转身朝殿外走去。 等到脚步声响起,晏倾再次抬头看着着她的身影,眸色越发幽深如墨。 此刻,殿外漫天乌云密布,狂风忽来,将少女一身藕色罗衫吹得翩翩飞扬。 群臣齐齐朝皇帝行礼说遵旨,躬身退出大殿。 一旁的晏倾强撑着站了起来,谢无争原本想伸手去扶,又被他一个眼神制止,只能起身跟着众人一道往外走。 秦怀山跟在他们边上,满心担忧却又无法阻止,只盼着今日能平平安安地回去。 片刻后。 兴文帝摆驾殿外,依旧是坐着,身侧是宫人内侍林立,还多了不少禁军护卫。 殿外地方宽敞,临时充作比武场用也绰绰有余。 又有数百禁军以秦灼中心围成了一个圈,里三层外三层的,完全杜绝了她生歹心朝兴文帝下手的可能。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连把兵刃都不给。 这些人百般忌惮。 秦灼却只是笑了一下,并不怎么在意,她站在数百禁军中央,慢条斯理地把卷袖子。 她今天本来是被召见入宫的,侯府的老夫人和大夫人生怕她第一次面圣会失礼数,让婢女帮她换上了繁复的罗裙和袖子宽大的大袖衫,裙子外头又压着珠玉腰链,走路太快都不成,动起手来难免不够利落。 等秦灼把袖子卷得差不多了。 身形高大的武将走入了包围圈中,在距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下盘稳定,双手起势,“右羽卫中郎将姜建业,前来讨教。” 这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身形奇高又壮,秦灼站在他前面,刚到他心口的位置,显得人又瘦又小,对方一章能打死她两个。 秦灼面上毫无惧色,抱拳笑道:“请。” 声落刚落,姜建业便一掌打了过来。 秦灼往后一仰,下腰而后紧跟着一个翻身跃出数丈之外,她反应奇快,动作也利落,让对方那一掌落了个空,只有鬓间朱钗被掌风打落在地,当场就断成了两截,及腰长发披散下来,凌乱垂肩。 她如今没什么内力,手里又没有兵刃,能不与人硬刚就不硬刚。 靠身姿灵巧来避开对方的攻击,从中找出对方的破绽,再一举破之。 如此过了数招。 姜建业每次出掌狠厉,都被她四两拨千斤地躲过去,不由得开口道:“秦姑娘方才不是狂的很吗?说什么朝中武将无一人是你敌手,现在真过招来,怎么只躲不攻?” 边上众人见状,纷纷开口道:“这还不明显吗?知道自己打不过,不敢正面对上!” “黄毛丫头说大话,这会儿才知道怕,晚了!” “急什么?这不就来了吗?”秦灼再一次避开对方的打过的那一掌,反而一跃而起,站在了姜建业的肩膀上,双脚夹住了他的脖子,转着一拧。 后者咬牙,拽住了她的脚踝,将其甩飞出去。 秦灼却在落地前,伸手在地上撑了一下,再度转身而回,绕到他后方,用两指点在了他背上。 只是轻轻地一点,姜建业便站也站不住,往前踉跄了一步。 这回合之间,他败迹已露。 秦灼随之又绕到了他身前,在他心口上方点了一下,将其马上要前扑倒地的身形给撑住了。 姜建业眸色一惊,抬掌就往她头上打去。 然而这一掌没有带起任何的掌风,秦灼收回点在他心口上方的两指,抵住了他的手掌,随手一拨,轻轻巧巧地就拨开了。 而姜建业失了支撑,“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秦灼飞起一脚,将他踹出十几步外。 众大臣哗然,难以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 站成包围圈的禁军们本是离得最近的,此刻却被惊得最狠,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中郎将就被打趴下了。 秦灼站定,朝姜建业抱拳道:“承让了。” 后者趴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吐了一大口血,还不忘问:“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封了你几处穴道,让你暂时使不上里而已,过几个时辰就好了。”秦灼一脸‘我已经手下留情了’的表情,不紧不慢道:“虽然陛下说过比武生死不论,但我一向觉得比试而已,赢了就行,不必取人性命。” 姜建业听罢,当场晕了过去。 谁也不知道他是被秦灼气晕的,还是伤的太重晕过去的。 兴文帝皱眉,挥了挥手让边上的禁卫把他拖了下去。 秦灼站在原地,环视众人,“还有谁来?” “小丫头当着皇上公然耍阴招还敢如此猖狂,着实可恼!我来好好教训教训你!”这话响起,人还为至,长鞭先破风而来,径直往秦灼面门上招呼。 这会儿她想避也避不开了,索性直接伸手接住了。 这鞭子挂满了倒刺,秦灼的手掌霎时间皮开肉绽,但她握住了就紧抓着不放,用力一拽,连人带鞭子一起拽进了禁军围成的这个圈子。 “还未照面便先动手,又是什么道理?”秦灼凤眸微眯,抬头看向来人。 只见一个四十多岁,面如黑炭的武将被拽上前来。 她紧握着鞭子不放,对方也不敢松开半分,两厢僵持着。 “我乃左武卫大将军,曹宣武。” 那黑面武将报上姓名的同时,狠狠地抽回了长鞭,秦灼握着不放,那些倒刺便穿过她的掌心的血肉,一时间,银鞭沾满了血迹。 “阿灼!”秦怀山站在不远处看着,惊声大喊,“小心你的手!” 秦灼闻声便松了手。 曹宣武见时机正好,当即又迎面给了她一鞭子。 这是个心思歹毒的,地痞流氓都知道打人不打脸,他与小姑娘过招,鞭鞭都往人家面门去,即便打不死也会毁容,叫人一生忘不掉今日之痛。 秦灼也不可能傻站着让他抽,连翻了两个跟斗避过这一鞭。 对方却穷追不舍,连连挥鞭。 曹宣武显然是看先前那个姜建业同秦灼近身过招输了,所以一上来压根就没打算靠近她,先前一直把银鞭甩得又快又狠,让她没有还手之力也没法近前,自然也没有没法子再点什么穴道了。 秦灼眼看着这次是避不过去了,索性就站定了硬刚。 她随手扯下腰间珠链就当做鞭子一般甩出去,对上了那人手中的银鞭子。 硬碰硬,珠链到底只是首饰比不得兵刃,顷刻间断了好几根,珍珠玉石满地滚。 但胜在这腰链做工繁复,好几十条链子,又以金丝做引,总剩下了几根刚好缠住了那银鞭。 缠住之后,她反手一挥便做反夺银鞭子状。 对方反应过来,连 甩了两圈鞭子,将她右手手腕缠住,正要用力拽回,用鞭上倒刺废她一条手臂的时候。 秦灼忽然左手轻抬,弹出一颗珍珠来,当做暗器一般朝曹宣武眼睛打去。 后者一惊,连忙侧身避过。 可他这一避,一时不慎,握着鞭子的手就失了力道。 秦灼趁机夺过了鞭子,就朝曹宣武打去。 银鞭耍的猎猎作响,姓曹的被抽的皮开肉绽,一边狼狈不堪地躲避,一边怒声道:“你这样羞辱我!你敢!我一定要杀了你!” 秦灼抬手就又给了他一鞭子,“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求我不杀你!” 先前手上没有兵器,打起来人来总是有点不得劲。 这会儿银鞭在手,抽死老狗。 曹宣武一开始还顾念这颜面咬牙死死忍着,被抽了四五下之后,浑身衣衫破绽鲜血淋漓,便再也忍不住痛得在地上来回滚,痛呼出声,“你究竟想干什么?” 秦灼没回答他,只是打一鞭子数一下,“第六鞭、第七、第八、九、十……” 足足抽完了十鞭,她才停手,把带血的银鞭收回,“我这人呢,记性不太好,有仇一向现报,你先动手打我那一鞭,今十倍还之,你可服气?” “我……我要杀了你!”曹宣武说着便要挣扎着爬起来和她拼命。 秦灼扬了扬手中的银鞭,他眼中满是后怕之色,当即又趴了回去。 秦灼见状,嘲笑地一笑,“请曹将军牢记今日之事,时时自省,多些长进,若要杀我,只管提刀来便是。” 她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片刻,而后又继续道:“只是下次记得要正面相对,不然我怕把你杀了都不知道杀得是哪个小人。” 曹宣武气的脸色发紫,“你……” 但兴文帝嫌他丢人,不悦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把他带下去!” 禁军们齐声应是,连忙把曹宣武拖了下去。 秦灼提着染血的银鞭站在禁卫中央,手上的血一滴滴落在脚边。 真疼啊。 她疼的觉着这手都不像是自己的手了。 这才惊觉,到底不是前世能仗着武功高强,动不动就以武力镇压对手的时候了。 真的不能在皇帝面前随便放狠话。 这才同两个人交过手,她就耗力不少,还险些废了一只手,若是真的让这些武将禁军都来打一遍,搞车轮战那一套,只怕小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秦灼握紧了手中的银鞭,哪怕手疼的不行,也不能松开半分。 手中有兵刃,才有底气。 她看着地上血痕斑驳,而后目光远离,扫过紧张不已的秦怀山,眸中难掩担忧的谢无争,还有站都不站住,只能扶墙而立、却一直看着这边的晏倾。 今日之事虽然可笑至极,她作此举也太过鲁莽。 若是输了,那些私心甚重的大臣们怎么胡说都可以,晏倾重伤至极被收监估计是活不成的,无争被他们冤枉满身骂名,只怕又会走上前世的老路。 爹爹、爹爹最无辜了,连长宁侯府可能都会被连累…… 所以,不能输。 只能赢。 秦灼舔了舔泛白发干的嘴唇,脑海中忽然浮过一个念头。 而后她抬头看向兴文帝,朗声道:“皇上,一个一个打太慢了,这得打到什么时候去?让他们一起上吧。” 群臣已经对此,已经完全无言以对,看她的眼神都是:这姑娘疯了。 兴文帝都惊了惊,“你说什么?” “我说——”秦灼抬手,一鞭子抽倒了离她最近的那一排禁卫,字字清晰道:“一起上,早打早完事!” 第69章 我只是暂时把你带回去 秦灼放话的同时就先发制人动了手,离得最近的那一排禁卫军,有七八人硬生生被她一鞭子抽得往后倒去,将后头的禁卫军又压倒了好些个,一时间场面十分地混乱。 禁卫军怒道:“好猖狂的丫头!当我们都是死人不成?” 这些人都是直辖于帝王的御前守卫,平素文武百官见了他们都要客气几分,冷不丁被打了又惊又怒,数百禁卫军当即便齐齐拔剑朝秦灼刺去。 “你非要说自己是死人,我也没法子不是?”秦灼随口应了一声,手中银鞭挥得霸道又灵巧。 她左一鞭子右一鞭子,挥一次就抽倒数人,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倒下了数十个,剩下的百来人就冲了过来。 眼看着禁卫军就要近身,鞭子用起来就不那么顺手了。 秦灼抓住时机,一鞭子甩出去就卷了一个禁卫军的剑过来,转眼间便弃了银鞭。 她提剑在手,傲视众人:“被鞭子打到最多也就受点伤,如今我长剑在手,尔等可要小心性命了。” 禁卫军被激怒,一窝蜂似的涌上来,个个都急着要砍她,反倒没了章法。 秦灼游走其中,挑了这个禁卫军剑,反手又借后头禁卫军的的手去攻前头人,身影快的现出了残影,手中长剑寒光泠泠。 “此女口舌如刀,休要听她言语乱了阵脚!”一直守在兴文帝身边禁卫统领季崇见状不好,连忙提刀走上前来,高声道:“摆阵,拿下她!” 一众禁卫军被她耍的团团转都有些昏了头,这会儿听见统领说话才勉强镇定下来,齐声应“是!” 而后,禁卫军们齐齐往后退开了数步,受伤的那些自动到后面去,剩下那些将秦灼团团围住,里三层里三层又加三层,足足绕了九层,随着圈子收缩聚拢,竟是以人为网,要将她困死其中。 禁卫军移动时脚步整齐,收圈的速度又奇快,数十柄长剑顷刻间就当头劈了下来。 秦灼凝神静气,从中寻找破绽,在千钧一发之际,足尖轻点飞身跃起,一剑挑之。 硬生生将数十柄长剑挑飞出去,最里层的禁卫军丢了剑,人也站不稳,纷纷往后倒去。 这阵层层叠叠用来拿人确实挺好,但最里头那层的人一倒,后边好几层的人一下子都避不开,就全跟开花似的,层层叠叠绽放开来,连压带倒的倒了一地。 秦灼趁机一脚踩在禁卫军的脑袋上,飞身跃出了包围圈,直接提剑刺向了方才发话的那个禁卫军统领季崇。 后者全然没想到她会忽然来这一下,瞳孔微缩,立马伸手拔刀对上了秦灼的剑。 秦灼同他硬刚了数个回合,打得刀剑相击火光四溅,边上众人看得惊叫连连。 她手上有伤,那季崇不是个好惹的,过招时好几次险些震飞了她手中剑。 最后一次,季崇用了十成力,逼的秦灼不得不不弃剑,在她长剑脱手之际。 季崇一刀砍向她受伤的右手。 秦灼左手轻抬,接住了长剑往前一送,就抵在了季崇心口。 对方的刀停在了离她手腕只有一寸的地步。 此时,风不停,树未止,但胜负已定。 再无需多言。 季崇收回了刀,“左手使剑竟也能如此利落,是我大意了。” “秦灼今日此举并无意冒犯,还望海涵。”秦灼说着,也撤了搭在对方脖子上长剑。 她只是把长剑提在手里,看向不远处的兴文帝,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左右大臣们见状惊骇莫名,纷纷挡在了兴文帝身前,一副要舍身护主的架势,怒斥道:“你要做什么?” “皇上面前,岂容你如此妄为?” “不是你们说一介女流做不成那些事吗?今日我只不过是证明一二而已。”秦灼面色如常道:“现下,诸位可还有哪里不信的?” 众人一时哑口。 年长的老大臣冷声道:“无知女流,依你先前所言,若真是你做的,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十条命都不够,你还在这神气上了!” 秦灼冷笑道:“若我所为是死罪?尔等又该当何罪?” 她把玩着手中长剑,不紧不慢道:“安王要谋反这么大的事你们没有察觉,涣州官员贪污受贿那么年你们也丝毫不知,是真的没有察觉?真的丝毫不知吗?还是你们早早也被收买了,所以安王伏诛,你们才这么急着跳出来叫嚣?” 方才一直主张要严惩大殿下的臣子们沉不住气了,高声怒斥道:“胡言乱语!” “简直不知所谓!” 兴文帝被众人囔囔得头疼,他沉声道:“这般胡乱攀咬成何体统!” 群臣禁声。 只有秦灼开口道:“皇上说的是,我朝法度严明,功是功,罪是罪,大殿下临危救灾抗敌,险些命丧涣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倘若杀安王除叛军有罪,也该我和晏倾担之。但秦灼想问皇上一句……” 她嗓音微沉,又继续问道:“是不是以后有人犯上作乱,都要随意放任,不能杀不用管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谁都不能说他们有罪,原先强加在谢无争头上的那些骂名都跟着没了由头。 兴文帝再昏庸,也不会接这话,他皱着眉说:“此事事关重大,断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还需详查。” “行,那就查。”秦灼把手中长剑丢在了地上,“咣当”一声把众人都吓得不轻。 她说:“怎么查、查多久都行,但大殿下不能无故含冤受屈,什么天牢暗牢、软禁幽禁都省省。晏倾这么重的伤也不能去牢里等死,查案问话之时随传随到,还望皇上应允。” 兴文帝没见过哪家姑娘能把话说的这么绝的,揉着额头道:“涣州之事交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会同御史中丞三司会审,结案之前,皇长子禁足府中,晏倾与秦氏女皆不得离京。” 众人心知今日这事是没法再议,齐齐行礼道:“遵旨。” 兴文帝很是疲倦地挥了挥手,起身进了殿。 “臣等告退。”大臣们陆续走了。 大多数人在转身离去的时候都抬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有些是吵架吵得,有些是看秦灼提剑给吓的。 人都很快都走的差不多了,谢无争走向秦灼想同她说几句话,边上的内侍便催促道:“大殿下,皇上让您禁足府中,还是早些回去莫要再耽搁。” 谢无争看了看晏倾,又看了看秦灼。 后者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谢无争才垂眸,同内侍和几个禁卫军一起先行离去了。 秦灼走过去把动作迟缓,明显快撑不住了的晏倾扶了起来,低声道:“对自己这么狠,也不怕死这?” “死不了。”晏倾声音很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都是些皮外伤。” “你管这叫皮外伤?”秦灼看着他满身的血,伸手扶都生怕他扶散架了。 这人都气若游丝了,说话倒是还挺淡定。 “别说了,留着点力气,赶紧先回去找大夫来给你们治治。”秦怀山走过来,想要伸手扶晏倾又不知道扶哪好,伸手要去碰秦灼吧,她也是满手的血。 他觉着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完全不懂这些少年人哪里来的胆气,后怕道:“你们怎么胆子都这么大?刚才稍有不慎,就没命回去了!” 秦灼知道自己方才那般行事,肯定是吓着老实本分的爹爹,所以没好意思辩解。 晏倾没吭声。 秦怀山一个人絮叨了一会儿,也没意思便没再说了。 三人一道出宫,长宁侯府的马车还等在外头。 晏倾伤的连车凳都踩上不去。 秦怀山道:“阿灼,你先上去,我扶他上来,你再搭把手。” “不用如此麻烦。”秦灼看了病弱美人似的晏倾,直接把他打横抱起上了马车。 晏倾被她这样抱着,眸色变得有些微妙,却没吭声。 秦灼瞧见了,语调如常道:“别这么看我。” 晏倾低声道:“怎么?” “人受了伤的时候,容易得了旁人一点好就心动。”秦灼一本正经道:“你伤的这么重,我怕你脑子也跟着不好了。” 晏倾扯了扯嘴角,嗓音低低地说:“不会。” 秦灼在一旁坐下,随口道:“不会最好。” 秦怀山站在后边看着,还沉浸在我家阿灼的力气怎么这么大的震惊中。 他隐隐开始有些发愁。 前两年在永安的时候,阿灼也就是脾气不太好,容易跟人起冲突,仅仅如此就已经很愁嫁了。 而今来京城,竟在御前以一敌百,手还伤着呢,也能轻而易举把一个男子抱上马车。 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谁 还敢娶? 秦灼在车厢里坐了片刻,不见秦怀山上车,又掀开车帘出来,“爹爹,你怎么还不上来,要不要我……” “不不不,不用,我自己能上来。”秦怀山生怕她以为自己也上不去马车,再来抱一次,吓得立马踩在车凳上了马车。 三人一同坐在了车厢里。 车夫驾车入长街后。 秦灼一边掀帘看街上景象,一边随口问晏倾,“你在京中何处落脚?” 问完之后,许久都没有回声。 秦灼侧目看去,发现这人双眸闭目,竟是昏睡了过去。 她心下道:连昏都这么会挑时候。 秦怀山见了,便道:“要不先带他回侯府吧?他伤的这么重,得有人照料才行。” 秦灼有点头痛道:“今日在宫里闹了这么一出,长宁侯府也不一定能容得下我了,再带一个晏倾,八成要被扫地出门……” “不会的。”秦怀山道:“前两天父亲母亲一直说先皇后对侯府有恩,一直想要报答,近来大殿下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们不在朝中也不知要怎么帮大殿下才好,你与晏倾今日这番也护住了大殿下,他们定不会多加为难的。” 秦灼有些惊诧道:“还有这事。” 那应该是不会被扫地出门了。 秦怀山想了想,又道:“只是大哥这次肯定要受点牵连了,大嫂那边若是对你有什么不满,你也要懂事些,忍一忍。” 秦灼无奈道:“我知道。” 秦大夫人不满是肯定的。 她伸手戳了戳晏倾的脸,“我只是暂时把你带回去,你可得赶紧好啊,治病太费银子的话,我可不管你。” 第70章 男扮女装的美人 回了侯府,秦怀山先去同老侯爷等人禀明今日宫中之事。 秦灼则抱着晏倾回了西和院,一进门就吩咐迎上前来的小厮:“去请大夫来。” 院中两个婢女见她进了趟宫,抱着那么个血人儿回来都惊了惊,连忙上前来搭了把手。 秦灼把人放在了榻上时,不小心牵动了手掌上的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收回手摊开一看,掌心血肉模糊,惨得她自己都不忍心看第二眼。 跟在边上的两个婢女见状,脸圆的那个惊呼了一声,“小姐的手怎么伤成了这样?” “小伤而已,不必惊慌。”秦灼说着,看向两个婢女想让他们打点热水来,却一下子想不起她什么,“那个……” 圆脸婢女连忙道:“奴婢杜鹃,小姐有何吩咐?” 秦灼道:“杜鹃啊,去打点热水。” “是。”杜鹃连忙应声去了。 秦灼又看向另外一个下巴尖尖的婢女。 “奴婢采薇。”这个年长些,十八、九岁的模样,反映也快些,当即道:“您千万别乱动,我去给您拿药!” “去吧。”秦灼等她们走后,又转身走回榻边,伸手探了探晏倾的鼻息。 声息虽弱,总归是还没死。 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走到了外间。 采薇在隔壁屋子翻箱倒柜地找药很快就拿了两个瓶子回来。 杜鹃打了盆热水端进来,伺候在秦灼左右,帮她清理伤口上药。 这两个婢女都是秦老夫人身边拨过来的,做事利落,话也不多,知道秦灼不喜欢旁人在侧,除了伺候梳洗很少到跟前来。 这会儿替秦灼处理伤口,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她,动作慢得很,跟慢刀子杀人似的,反叫人倍受折磨。 秦灼忍不住道:“用不着这么小心,快着点,长痛不如短痛。” “小姐……”两个婢女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手抖得比秦灼还厉害,哪快得起来。 “算了,我自己来。”秦灼往伤口上倒了大半瓶金疮药,扯过了白绷带覆在手掌上就往上卷了好几层,利落地打了个结。 她还抬高了手给两个婢女看,“这不就好了吗?我这没事,你们去瞧瞧请个大夫怎么还不来?”里头那个快死了。 “奴婢这就去。”采薇和杜鹃端着水盆药瓶就出去了。 不多时,去请大夫的小厮便领大夫回来了。 秦灼看向他身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身着一袭芙蓉色罗衫衬得肤白如雪,美貌动人、堪称国色倾城。 若不是她挎着药箱,很难看出这是个大夫,反倒更像世家之中娇养出来的贵女。 还得是送进宫当皇后或者贵妃那种红颜祸水。 只是身量略高了些。 秦灼在姑娘里头已经算高的了,眼前这人竟比她还高出半头,而且她看见这姑娘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可这样的貌美的人儿若是见过,是不可能不记得的。 秦灼一时想不起来,不自觉地盯着人多瞧了片刻。 “济世堂花辞树,见过秦大小姐。”来人上前见了一礼,便问:“需要我医治的人现在何处?” 秦灼回过神来,领着人往里走,“里屋,这边请。” 花辞树入内,瞧见昏睡在榻上的那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放下药箱,便开始把脉。 秦灼静候一旁,等了许久,才瞧见花辞树收手回袖,便开口问道:“他如何了?” 花辞树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内有余毒,皮肉见骨,您家这位是真的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不知道是不是秦灼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姑娘说着话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无端地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怪。 实在有些怪。 秦灼心下琢磨着:这姑娘该不会和晏倾有过一腿吧? 现下正是姓晏的性命攸关的时候,可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她连忙开口道:“他可不是我家的,今日也是凑巧才捡回来。” 花辞树闻言,眸色不明地看了秦灼一眼,“我先开个方子,小姐先让人去济世堂取药来。” “好。”秦灼点头应了,吩咐小厮:“笔墨伺候。” 花辞树提笔写了足足三页纸,递给秦灼,“取了药回来就煎上,不多不少要煎足三个时辰。” 秦灼看都没看,就递给了小厮,嘱咐道:“速去速回。” 又让婢女们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 一下子,里屋就只剩下了秦灼和花辞树,还有一个躺榻上昏迷不醒的。 屋里静悄悄的。 花辞树开口道:“我要替他施针。” 她说完,却没动手施针,只是看向了秦灼。 秦灼不解道:“你尽管动手便是,看我做什么?” “你是女子。”花辞树道:“在这看着,多有不便。” 秦灼心道奇了怪了,“你不也是女子?” 花辞树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道:“医者救死扶伤不分男女,大小姐在这看着又是为何?” “行,那我出去便是。”秦灼也不想看晏倾那一身的伤,只是一下子搞不懂这姑娘究竟为什么非要她出去。 不过她走出屋子的时候,转头一想,若是人家真有一腿,许是有什么话要说,肯定是不想让她在边上瞧着的。 外头天色一直暗沉沉的。 这会儿雾聚风来,下起了大雨。 西和院里有个大池塘,应着这院子的名种满了荷花,如今七月末荷花快开尽了,荷叶却还亭亭而立。 秦灼站在门前看雨打残荷,风一吹,满池荷叶招展,风景独佳,别有一番滋味。 婢女们把热水、干净衣裳什么的都备好等着。 去取药的小厮也回来煎上了药。 夜色降临,雨越下越大。 秦怀山去了老侯爷那边却一直还没回来。 秦灼想过去看看,又怕屋里那人忽然有个什么万一,便让采薇过去了,她本就是老夫人身边的,打听什么都方便些。 秦灼一直站在门前,等了半天,屋里依旧没什么动静,有些放心不下,便悄悄走到了里屋的轩窗边,朝里头看了两眼。 榻上的晏倾已经被扶着坐了起来,衣衫褪到了腰间,背上扎了好些根银针。 满身的伤,血色斑驳,刺的秦灼眼睛生疼。 她目光微移,落在了花辞树身上,瞧见了她正在同晏倾说话,轻的几乎没声音,站在外头是听不见的。 偏偏秦灼看得懂唇语,站的这个地方又恰好能瞧见花辞树的唇微微扬起,这会儿说的是:“晏倾,你还要装晕到几时?再不醒,你那个未婚妻就归我了。” 晏倾睁开眼,冷声道:“你做什么梦?” 花辞树趁晏倾开口,往他嘴里喂了一枚丹药,讥笑道:“你那个未婚妻今日见着我,看得都移不开眼了。” 晏倾吞了丹药,哑声道:“你好好看看你今日穿的是什么。” “女装啊。”花辞树抚了抚满圈绣花的袖子,神色如常道:“我穿女装都能让她这么喜欢,可见这姑娘是个极好色的,她以前喜欢你,不会也只是喜欢你这幅皮囊吧?” 他不等对方接话,便笑了,“晏孤云啊晏孤云,你也有这么憋屈的时候。” 晏倾闭了闭眼,“你把我救醒,就是为了说这个?” “那倒不是。”花辞树道:“只是难得能看你笑话,觉得新鲜,她方才跟我说你只是她凑巧捡回来的。啧,这秦大小姐还真是个人物,我以后应当与她常来常往才是。” 这两人说的话,秦灼看唇语猜了个七七八八,趁着雨声大,站在窗外死角处,也没被屋里的人发现。 只是她觉得这两人说的话,怎么这么云里雾里的? 花辞树一个姑娘穿女装不是应该的吗? 难道……这是个男扮女装的? 秦灼想到这里,心下一惊,再看屋里的花辞树只觉得更眼熟了,若是个男子…… 她看着那人狐狸眼,桃花腮,又精通医术——那可就不是颜辞镜? 前世秦灼拥立新帝封侯之后,颜家想与她结亲借机分些军权,推出来的就是颜辞镜。 后来虽然亲事没成,但这颜家公子医术高明,在她伤病反复那几年,常常陪在身边看诊递药,时日久了,也算是有几分情义在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重生回来,能见到颜辞镜比美人还美人的样子。 算起来,这一年,颜辞镜手握西境大军颜家人送到京城来的质子,数年来一直对外称体弱多病,很少外出,外人都以为这一位命不久矣了。 结果人家换了女装,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在一众高门显贵眼皮底下来去,愣是没人有半分怀疑。 更离谱的是,连这人都同晏倾熟识。 秦灼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事,真的是太离谱了。 她站在外头发呆的时候。 秦怀山回来了,走过来问她,“阿灼,你怎么站在这里淋雨?” 秦灼抬手示意他轻声些,然后拉着人走到了格外屋子的窗前,轻声问:“父亲去了这么久,可是被老侯爷他们训斥了?” 秦怀山道:“没有没有,他们就是担心事态严重,多问了几句。” 父女两正说着话,里屋的花辞树走到了窗外,朝她们看了过来。 秦灼回头一瞥,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好嘛。 又来一个老熟人。 第71章 扒了你的衣裳 秦灼刚认出了这人,心下吃惊不小,见花辞树到了窗边,压下满心疑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走过去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后者也同时开口问:“药煎得如何了?” 恰好这时候在一旁屋檐下煎了半天药的小厮倒好汤药端了过来,“刚刚煎好,不多不少,三个时辰。” 秦灼道:“那你赶紧端进去。” 小厮端药进屋去了。 花辞树站在原地,看了秦灼好一会儿,眸中里满是探究之意。 秦灼就站那由着他看,心下琢磨着:这厮前世无缘无故对我那么上心,果然是别有居心的。 两人都打量着对方。 片刻后,还是秦灼先开了口,“姑娘在屋里给晏倾治了半天的伤,累了就歇歇,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花辞树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她缠了好几层白布的右手上,语气淡淡道:“从未见过有人能把伤口包的这么难看,不免多看几眼,大小姐见谅。” 秦灼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这个,顿时有些无言以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包扎的伤口,难看是难看了些,但这是她自个儿用左手包的,挺不错的了。 花辞树说完这么一句之后,便走回了榻边,接过小厮送进去的汤药,喂给榻上那人。 秦灼也不好一直站在外头看,显得她多在意里头那人似的。 反倒是秦怀山有些诧异,拉着她问:“怎么请了个女大夫来给晏倾治伤?” 秦灼也没法跟他说‘你以为的那个女大夫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只好含糊其辞,“救命要紧,只要医术高明,不管他男大夫女大夫老大夫还是小大夫都一样。” 秦怀山不疑有他,赞同道:“那倒是。” 他说完,又小心地抬起秦灼的手看了看,“你手上的伤也不轻,不可大意,等大夫给晏倾瞧完了,让她给你也瞧瞧。” 秦灼点头道:“好,我等大夫出来,便让他来看看这手上的伤。夜深了,爹爹先歇了吧,明日一早我与您一起去给侯爷和老夫人请安。” “那好。”秦怀山这一天也确实累了,也不好当着小厮婢女说秦灼的不是,只嘱咐了几句,便回屋去歇息。 秦灼让采薇和杜鹃她们几个一直候在院子里的都先去歇息,自己坐在屋前的门槛看院中风景。 夜深风大雨来急,满池碧色入污泥。 上辈子到死都怨恨难消的人和险些做了夫妻的那个都在隔壁。 看着还是相识已久,渊源深厚,着实让她很难不多想。 不过这次,花辞树倒是很快就出了屋子。 亭亭而立的美人,背着药箱沿着屋檐缓缓走到秦灼面前,眸色幽幽地看着她,“大小姐在屋外等了这么久,想来是很担心屋里那人,怎么不进去瞧瞧?” “其实我是在等你。”秦灼见他来了,便十分自觉地抬起受伤的右手递给他看,“先前没顾得上,随手包得确实难看了些,刚好你来了,便拆了瞧瞧吧。” 花辞树张了张嘴,一下子有点接不上话来。 默然着上前来帮她拆白布,最里头两层已经渗了不少血,布都染红了,还连着结痂的血肉。 拆的时候,秦灼连连倒吸冷气,“轻点,我这手还要的。” “我以为大小姐不打算要这只手了。”花辞树话说的随意,手上的动静倒是真的轻了不少。 连上药的时候,秦灼都只感觉到了轻微的疼。 比她自己弄的时候好了。 这伤没那么疼,秦灼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盯着眼前的美人仔仔细细地瞧。 刚开始隔着几步远,乍一看没认出来。 这会儿花辞树俯身给她上药,两人离得极近。 近到秦灼呼吸间,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沾了淡淡的兰花香,其中还掺了些许血腥气。 近的可以看见他竖领衣衫下、旁人难以察觉的那点凸起的喉结。 秦灼抬起左手去摸了一下。 花辞树眸色微变,忽地往后退了一步,连手里的药瓶都没拿住,径直往秦灼伤口上砸。 好在她反应够快,立马就收回左手接住了。 秦灼微微挑眉,看向眼前人,“大夫的手,怎么能这么不稳?” 花辞树眸中的异样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如常,不解道:“我为大小姐治伤,大小姐却忽然做此举,究竟是何意?” “我只是瞧见有只虫子往你领子里钻,想为你拂去而已,你反应这么大作甚?”秦灼一脸的无辜,摆出了比对方还不解的神情,“况且你我同是女子,我能对你做什么?” 花辞树穿着女装,一时也摸不准她到底是察觉了,还是真的只是看到了虫子想伸手拂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一边取了白布条给她包扎,一边道:“能做的多了。” “这事新鲜,我还真不知道能做什么。”秦灼等他包扎完,忽然伸出左手将其扣在了门框上,欺身将人困住,“不如你今夜别走了,在这暂住几天,好好同我讲讲?” 花辞树见她忽然反难,袖中银光一闪,一排银针便甩了出来。 秦灼早就料到他有这么一出,侧头避过,左手扯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扯,便将花辞树的领扣扯得崩落下来,衣领往两边散开,露出少年白皙修长的颈部,和明显存在的喉结。 这美人再如花似玉,露出这点特征,谁都能瞧出这是个少年。 花辞树再想遮掩,已然是来不及了。 此刻夜深风大,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落下来盖过了外头的声响。 他们动手过了两招,也并未惊动他人。 花辞树在京城男扮女装数年从不曾被人当场揭穿过,不由得问道:“你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秦灼笑了笑,反问道:“我说只是巧合,你信么?” 对方显然不信的。 秦灼想起这厮在屋里跟晏倾说她是好色之徒,便拿这话说事,“我这人好色,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还男女通吃,白日里人多的时候尚且克制一二,到了夜深人静,四下悄然的时候就不忍了。” 她说着,弯腰把崩落在地的珍珠扣捡起来把玩在手中,玩笑道:“我方才其实只是想扒了你的衣裳摸两把占些便宜,谁知美人你竟是个……男的?” 这疑惑不定的语气,着实气人。 花辞树狐狸眼微眯,眼中杀意顿起,他掌中运力,抬手就打向秦灼面门。 “这么急着杀人灭口做什么?”秦灼站在原地,避也不避,含笑道:“万一你想要做的事,我比晏倾更能帮你做成呢?” 花辞树的掌风都已经到了她面前,又硬生生收了回来,沉声问她:“你都知道些什么?” 秘密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发现的很不好。 何况是被人拿捏住了。 秦灼很明白眼前这人想要弄自己的心,但绝不能让他有这样做的机会。 “跟晏倾这样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人合作,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吧?”她说着,抬手拨了拨被对方掌风打乱的额发,笑得眉眼弯弯,一脸纯良无害的模样,语气也极其随意,“我就不一样了,我惜命,答应别人的事也一定会做到,你要不要多加一份注?” 花辞树看着她,“就凭你?长宁侯府无兵无权,你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不要瞧不起人嘛,今日没有,或许明日就有了呢。”秦灼把手里的珍珠扣子抛了又接,一边玩着一边道:“你要是真的要同我动手的话,被扯掉的可就不止是衣领了,到时候真在这被扒光,只怕你日后瞧见我都该不好意思了。” 花辞树看她玩那颗珍珠扣一次,脸色就难看一分,伸手便要去夺。 谁知秦灼像是就要猜准了他要做什么似的,握住了珍珠扣就跃上了栏杆。 “想要同我说就是,别动不动就抢,这样粗鲁着实不是美人的做派。”她站在高处,拿着那颗珍珠扣递给他,“呐,你对着我笑一笑,我就还给你。” 屋檐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火光微微浮动,落在少女身上,盈盈光辉,自成盛景。 花辞树看了她片刻,掩去了杀意与怒色,微微一笑,“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颗珍珠扣,就自个儿留着。你没本事让晏倾开口说出那些事来,便在我这插科打诨想套话,门都没有。” 他说完转身,走到门前提了药箱就走了。 “哎。”秦灼想开口喊他,却一时间不知道喊他真名还是扮美人的化名。 心道这厮果然是个心思活络的。 方才还因为被识破了男儿身恼怒地要杀人灭口。 这么快就清醒过来,知道她是要借机套话了。 秦灼站在门前看着美人冒雨 远去,心里颇有些可惜。 多好的套话机会啊。 错过这一回,下次再见这厮,定然又是只装的天衣无缝的小狐狸了。 她叹了一口气,手里的珍珠扣也不好玩了,随手就扔进了荷花池里。 不过,这人有句话说的很不中听。 什么叫没本事让晏倾开说出那些事? 秦灼抬脚就进了屋子,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倾:“说说吧,你都瞒我什么了?” 第72章 不要随便动手动脚 晏倾伤重,刚施针用过药,原本正趴在榻上闭目养神,整个人都看着病怏怏的。 此刻身上只着一件白色长衫,松松垮垮地披着,好几处血色渗透了白衫,如同红梅绽放在了积雪里,妖异而绮丽。 偏生他睁开双眼仰视着她时,眸中又透着几分惹人爱惜的破碎孱弱之态。 秦灼两辈子加在一起,也很难见到晏倾这般模样。 看到此情此景,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是什么感觉。 加之屋中灯火被夜风吹得明明灭灭,外头又下着大雨,夜色深沉地不像话。 竟让她有种身在幻境的错觉。 “咳咳……”还是晏倾的咳嗽声惊醒了她。 秦灼回过神来,看到他伤的难以动弹,还不忘拢了拢衣衫,便走到边上把打开的窗户合上了。 窗一关,风雨声就隔绝了大半,显得屋里越发安静无声。 好似彼此做什么动作都能听得清楚。 秦灼转身回到榻边,面上表情淡淡的,“你既一直醒着,应当听到我方才问你话了,为何不答?” 晏倾低声道:“在想该怎么说。” “那你慢慢想,我就在这等着。”秦灼在榻边坐下,握住了晏倾的手腕把了把脉。 这人的脉像是真的怪。 每次看着人都快死了,可回回都不死,过了那危急的几个时辰,就又没事了。 这次也只是脉象虚浮一些,外伤重,看着吓人,死是肯定死不了的。 难怪花辞树说走就走,连一句话都不留。 晏倾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了医术?” 秦灼自然不能跟他说是上辈子久病成医,随口回了一句,“你不知道的时候。” 晏倾道:“左手把脉也能把得准?” “准或不准,都不重要。”秦灼给晏倾把完脉,就把他的手搁回了原处,“我只不过是在给你点时间想清楚怎么同我说那些事罢了,不如我奉劝你一句,若是在想怎么蒙我,还是省省。”” 她说着,掀开他身上那件轻薄的白色外衫看了一眼。 只一眼,秦灼就把外衫披了回去。 晏倾这满身的伤上了药也不管用,不过他明明可以有别的法子进宫,偏偏选了敲登闻鼓这条最受罪的路子。 堂堂帝师的爱徒,面圣竟然要做此举,说出去谁都得问一句:“是不是脑子坏了?” 这痛也该他自己受着。 不然,长不了记性。 偏偏晏倾这会儿开了口,“这伤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也不是很痛。” “这样说来还是我多管闲事了?”秦灼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该让你去牢里待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在那等死才知道痛是不是?” 晏倾张了张嘴,却只说出来两个字,“不是……” “算了,不说这些。今天我想问的也不是这个。”秦灼忽然有些烦躁。 她强压下心里的不悦,正色道:“不管你今日做这些所图为何,都担了罪名,保住了无争,我该谢你。但也因今日之事,你我暂且绑在了一条船上,在此事尘埃落定之前,你所做之事,亦关乎我性命,还往如实相告,我会尽我所能助你,即便帮不了,也会守口如瓶。” 晏倾听罢,微微皱眉道:“你和大殿下不过才相识数日,就要为了他来谢我?” 秦灼顿时有些无言以对。 心下道: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听进去了一句我替无争谢你? 这人八成是滚刀床、受杖刑的时候被打坏了脑子! 她有些压不住火气,张口便道:“是啊,我不能替他谢你么?我与无争虽相识不过数日,但我就喜欢他那样的,等料理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才好同他谈风月,这都是男欢女爱的私事,晏公子非要我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做什么?” 晏倾看着她,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又摆出了那副对谁都客气有礼的模样,缓缓道:“是我冒昧了。” “无妨,我不与你计较。”秦灼方才呛了他好几句,这会儿没那么气了,还不忘顺势再进一尺,面色如常道:“还是说说你还有什么后招,究竟要做什么吧。” 晏倾漠然道:“我确实有后招,但不便相告。” 秦灼想过他会瞒着不说,但是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直接地拒绝,连编谎话遮掩一下都省去了。 “晏倾啊晏倾……”她都被气笑了,“你什么都不说,今日又何必为无争受这遭罪?既作此举,总要有所图谋,否则不是白费心机?” 晏倾道:“我自是有图谋的。” 他微微侧身,对上了秦灼那双凤眸,沉声道:“你应当听过,富贵险中求。” “你求个鬼!”秦灼想也不想地就回了他这么一句。 若晏倾图谋别的,她也就信了。 富贵? 晏倾生来就有,迟早会有更多的东西,他用得着拿命去换吗? 秦灼特别想把花辞树叫回来给晏倾看看脑袋,站在榻前问道:“你被人打坏了脑袋,便当别人都傻了不成?你若真要富贵,让恩师推举你入仕便是,帝师爱徒,江南名士,又生了这样一张招人的脸,平步青云指日可待,用得着玩命去搞什么险中求?” 她微微俯身,伸出完全的左手拍了拍晏倾的脸,“你今日这登闻鼓一敲,不但背了满声骂名,还招了天子厌弃,树敌无数,二皇子党恨不得扒了你的皮,这般情形你若入朝,只怕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秦灼。”晏倾忽然唤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秦灼道:“怎么?被我当场戳穿,瞒不下去打算说实话了?” 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语调如常道:“说话就说话,不要随便动手动脚。” 秦灼看着自己刚刚拍了他脸的左手,顿时:“……” 气氛忽然有点尬。 也怪她前世身居高位之后,瞧见了合心意的美人,不管男女总喜欢上手摸一摸,其实也不做什么,就是很单纯地摸一下,身边也没人敢开口管一管。 况且,审问犯人刑讯逼供的时候,手上拿着鞭子活着刑具什么的往人家脸上拍,也没有今夜这般尴尬。 最关键的是,从未没人跟晏倾今夜一般,一本正经地跟秦灼说过不要随便动手动脚。 搞得她是借机占便宜的登徒子一般。 秦灼心情复杂地不得了,面上却丝毫不显,随口“哦”了一声,又道:“讲正事的时候,何必在意这种小事,我方才讲到哪了?” 晏倾眼看着她装腔作势,语调微凉道:“说我被人啃得骨头不剩。” “对,是这里。”秦灼接着往下说:“放着青云之路不走,偏要上刀山下血海涉险,晏公子这什么癖好?简直闻所未闻,还请你与我说说。” 晏倾面无表情地说:“我累了,马上要支撑不住昏睡过去,请回。” “什么?”秦灼有一瞬间都怀疑自己幻听了。 可晏倾说完那句话之后,很快就闭上了双眼。 他趴在榻上,一声不吭的。 秦灼想伸手去推他,又想起方才被他当做占便宜的,不好再有什么碰触。 可这厮分明是不想再谈这事装的。 ‘昏睡’之前,还知道提早跟她说请回。 但凡用了点心,都不该使这么拙劣的法子诓人。 这哪有点日后以谋略过人著称那位第一权臣的影子! 倒是像极了她十来岁的时候,日日想着要‘居于青山之巅,坐看四海盛景’,一听长辈要让他考科举做大官就有一千个由头不做的那个逍遥少年。 “你行!晏倾你真行!”秦灼又好笑又好气,扔下这么一句,就转身出了屋子。 门大开着,夜里风大,八成要把屋里那人吹得伤上加伤。 她一边想着‘晏倾醒了做什么?一直昏迷着好了’,一边伸手把屋门给带上了。 庭前风雨交加,不少水都落在了秦灼身上。 她抹了抹脸,静了静心。 想着晏倾人都在这了,今日说得不多,好歹透了些底。 反正他这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还得在这西和园里住些日子,总有自己愿意开口说那些事的时候。 花辞树明日八成也还得来。 侯府的小厮出去请大夫,想来也不是凑巧请到这人的,应该是他与晏倾早有往来,断不会放任他重伤不治。 谢无争被禁足府中,今儿第一天被人盯得紧出不来,想来也会寻找时机过来探望。 秦灼忽然发现,如今的晏倾就像个诱饵似的,只要在身边摆着,自 然就会就有人上门来。 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只管等着便是。 想知道的事也不用着急,反正迟早都会知道的。 秦灼这般想着,心里平和了不少,回屋换了身衣服,洗漱完便躺下睡了。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起来和秦怀山一道去给老侯爷和老夫人请安。 走之前,秦灼特意推开晏倾那屋的门,走到里屋和外屋的中间处,掀开珠帘往里看了一眼,人还睡着没醒。 她出来的时候,随口吩咐小厮:“去备些清粥小菜来,等人醒了,让他用一些。” 站在几步开外的秦怀山见状,忍不住道:“阿灼,你现在和晏倾挺好的?” 第73章 可是看上他了 秦灼不知道自家爹爹忽然问出这话来,怎么答都有些微妙,便意简言骇说了句,“不太好。” 秦怀山越发不解了,“不太好你昨夜还在他屋里待了那么久?” 他这女儿自打那天王媒婆带着张员外家的打手上门来逼婚把人吓跑了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少时那么喜欢晏倾,退婚的时候竟能退的那么干脆。 按理说,亲事不成总难免心生怨怼。 他家姑娘见了重伤的晏倾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将人带回来救治,这路子眼看着越走越野。 当爹的已然看不透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了。 秦灼听见他这样问,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那是……同他谈正事。” “行吧,你说谈正事那就是谈正事。”秦怀山心想着‘女儿大了,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同爹说了’,很是心酸了一把,脸上却要装出一副‘我懂、我都懂’的体贴表情来。 她温声嘱咐道:“现如今你同晏倾的婚事已经退了,也不必从前小的时候,要多留意男女大防,免得被侯府的人瞧见了私底下传那些不好听的。” 秦灼“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这长宁侯府到底不是她的府邸,如今秦老夫人还念着二儿子和小孙女刚从外面找回来,诸多纵容。 秦大夫人那边却是等着寻到她的错处,便要借机发作的。 她想到了这一点不免有些头疼,寄人篱下,总归有诸多限制,到底不如自己身居高位大权在握。 采薇在前头领路,带着这父女两去了居鹤堂。 屋里早膳已经摆上了,秦大夫人正在侍奉老侯爷和秦老夫人用膳。 秦知宏不在,应当是上早朝去了,大房一双儿女也没来,秦灼和秦怀山进门的时候,饭桌上的三人便齐齐看了过来。 秦怀山上前道:“父亲、母亲万安,大嫂安。” 秦灼拱手行了个半礼,“问侯爷、老夫人安。” 又朝秦大夫人道:“大伯母。” 秦大夫人见状,蹙眉道:“好歹也是侯府小姐,怎么连行礼问安都这样不伦不类的?” 秦老夫人语气淡淡地说:“阿灼才回几天,你就挑起错来了?” “母亲,我这也是为了她好。”秦大夫人有些急了,端着端庄范儿道:“您方才听见她怎么喊人的?回来这么多天了还喊您两位侯爷、老夫人……昨天头一回进宫觐见就闹的满城风雨还带了一个大麻烦回来,这要是再不教就晚了!只怕咱们侯府都要被她连累……” “大夫人言之有理。”秦灼就猜到遇到这人就肯定要说这,听了一会儿,便不紧不慢地开口接了话茬。 她徐徐道:“所以,为了早点撇清关系,我才更应该喊侯爷与老夫人,若是侯府真的因为昨日我在宫中的言行受到牵连,到时只需说是认亲认错了人,将我扫地出门便是。” “你……”秦大夫人被她这番堵得一时垭口无言。 “你大伯母这人就是有些心直口快,没别的意思。”秦老夫人朝秦灼招了招手,“你们来的正好,快过来坐下一道用早膳。” “是。”秦怀山走过去坐在了老侯爷边上。 秦灼又在他边上落座。 一旁的婢女上前来摆碗筷,布菜。 老侯爷喝完了一碗粥,接过小厮递来的锦帕擦了擦唇,正色道:“先皇后在时,对我长宁侯府多有照拂,如今她嫡出的大殿下被奸人构陷,不管是为昔日恩情,还是别的,都该帮扶一二。” 他看向秦灼目光满是慈爱之色,“昨日阿灼初入宫闱便敢仗义直言,有胆量,我们长宁侯府好久没出你这么胆大的后辈了,本侯心中甚为欣慰,以后别说出了事便当认错人、扫地出门这样的话了,本侯不爱听。” 秦灼昨天听秦怀山说侯爷和老夫人都没有怪罪他,心中还有些不大相信,这会儿亲耳听见老侯爷这样说,才放下心来。 她温声应:“是,以后都不说了。” 秦大夫人气的吃不下,搁了碗筷便起身道:“儿媳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秦老夫人同她婆媳多年,最是清楚这人的脾性,哪里是什么身子不适,分明是心里不舒服,她看破不说破,嘱咐了两句“身子不适要及时看诊,切莫讳疾忌医,回去歇着吧。” 秦大夫人便离去了。 老侯爷又屏退了一众在旁伺候的婢女小厮。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他们祖孙四人。 老侯爷看了秦灼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昨天夜里,京中三千学子齐聚宫门前,长跪不起,说大殿下无罪、晏倾无罪、杀贼无罪,要让皇帝对此事给出一个说法。” 他观察着少女的表情,继续道:“从昨夜到今晨,已有不少百姓参与其中,跪的人多了,把神武大街都堵得水泄不通,再难把这事怪罪在大殿下头上,也再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中可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秦灼闻言,想的却是:晏倾那厮的后招肯定还不止于此。 不枉他进京路上,拖着病体还要到处让人传唱童谣。 秦老夫人听了,率先开口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阿灼哪能做出这样的事!” 老侯爷却只是看着她,静静等着。 秦怀山在一旁想替秦灼否认,又怕她真的在里头插了一脚,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只好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说话。 秦灼被这相貌十分相似的父子两一起看着,颇有些好笑道:“老侯爷高看我了,在背后推波助澜,做成此事的另有其人。” 老侯爷想了想,又问道:“你昨日带回来那个……晏倾?” 秦灼没应声。 没承认,也不否认。 老侯爷心下明了,也没说破,只问:“听说他伤的不轻,现下如何了?” 秦灼道:“救治及时,总归是死不了的。” 一旁的秦老夫人道:“死不了就好,要用什么灵芝人参的,尽管从库房里拿。” 秦灼就喜欢同阔气的人打交道,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等晏倾好了,那他自己来谢过侯爷与老夫人。” 老侯爷摸了摸胡子,颇有些意味深长道:“晏倾经此一事,便彻底得了大殿下的看重,若是大殿下没有夺位之心,他也能借此将先皇后留下的那些旧部尽收麾下,日后风云变幻,江山更迭,他必能一飞冲天,位极人臣,阿灼既然将他带回来,除了救人之心外,可曾想过别的?” 秦灼心道老侯爷眼力倒是一等一的好,晏倾这一次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他还能看出来这厮日后能位极人臣,就是这话问的莫名其妙,令人不解。 她问:“什么别的?” 秦老夫人给她递了个眼色,“终身大事,两姓之好。” “啊?”秦灼都有点懵了。 这好端端地说着正事,怎么就话锋一转,到了这里? 秦老夫人见她不接话,便自个儿把话茬接上了,“阿灼啊,我听闻这晏倾晏公子生的容颜如玉、俊逸若仙,你昨日将他带回来,可有几分是看上了他的心思?” 这话就直接了。 装听不懂都不行。 秦灼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没有,这个真没有。” 秦老夫人奇怪道:“你生的这样好,晏倾又才名远播,正当年纪的少年人生死与共、福祸相依,怎么会没生出情意来呢?” 秦灼实在不想被人和晏倾联系在一起,张口便道:“因为真正和我生死相依的是大殿下。”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秦怀山好半天都没说话来。 “所以……”老侯爷也惊了惊,“你把晏倾带回来,不是因为看上了晏倾,而是为了大殿下?” 秦老夫人惊得不轻,试探着问道:“你喜欢大殿下?” 秦灼想也不想地就说:“喜欢啊。” 老侯爷伸手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夫人,一杯给自己。 他喝完之后,冷静了片刻,才道:“咱们长宁侯府别说皇后,连个贵妃都没出过,这丫头也太会挑了,京中那么多世家子看都不看,直接冲着大殿下去了。” 秦老夫人也默默也把那杯茶喝完了,“我算算这得要多少嫁妆……掏空咱们侯府都不够啊。” “那个……”秦灼特想跟他们说‘我说的喜欢,不是你们以为非要嫁过去的那种喜欢’,但还没等她组织好言语。 杜鹃匆匆跑了过来,被外头的小厮拦住了,没法进来,只好站在门口喊:“小姐小姐!不好了!” “发生了何事?”秦灼没顾得上别的,起身便往门外走,抬手示意小厮们放开杜鹃,“别急,慢慢说。” 杜鹃跑得太 急,满头都是汗,拉着秦灼便说:“一炷香前,昨日为晏公子看诊的女大夫来换药,没多久,又有有位姓顾的大夫来了西和园说是您让他来的,这两大夫都在晏公子屋里,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动起手来,奴婢实在没法子,只能来找您了……” “姓顾的大夫?还同花辞树打起来了?”秦灼心下一琢磨,便觉着应该是顾长安来了没错。 她转身同侯府老夫人道了声有事先回西和园了,便带着杜鹃往回走。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三个男的凑一块,怎么也能这样热闹? 第74章 待会儿来我屋里 屋里的三个长辈看着她快步离去。 老侯爷不由得感慨道:“瞧阿灼如今这样,养在外头的反倒比养在咱们侯府的更有见识,向远这些年是如何教养她的?得了空也跟你兄长说说,大房那一双儿女……” 他提起来就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秦怀山心说:这哪是我教的? 但也没法同父亲母亲说,你们那个小孙女阿灼打小都被她那个未婚夫婿带在身边,针线女红碰都不碰,遇着了登徒子一个能打十个,怼起人来引经据典,不带一个脏字就能把人气吐血。 秦老夫人见秦怀山一直不说话,柔声道:“人各有命,生玉生兰虽没那么出挑,但贵在本分守礼,咱们侯府中人的性子代代如此,也没什么不好的。阿灼那样好是好,可若是个个都似她那般,你我又要担心侯府庙小了。” “这倒是。”老侯爷这样一想,抬手拍了拍秦老夫人的手,“夫人说的是。” 秦怀山又陪着说了会儿话,便让外头的婢女们进来奉茶。 而此刻,西和院。 今早雨过天晴,屋檐上的积水时不时落下几滴来,淡金色的阳光穿透枝叶间,微光闪烁。 满池荷叶呈碧色,些许晨露落在上头,风一吹,便如珠玉攒动,满院暗香幽浮。 此等风景,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 奈何秦灼一进院门就听见顾公子怒冲冲的声音:“你知道晏倾是谁的人吗?你就对他上下其手?他的衣衫也是你能脱的?他也是你能碰的?” 花辞树的声音相对来说就低很多,“我来此是为了治病救人,用不着知道这么多。” 顾长安被他噎了一下,很快就再次开口道:“这里用不着你。” 公子爷完全一副在自己家,就该本公子做主的模样。 片刻,他又补了一句,“晏倾不喜欢别人碰触到他,尤其是女子,你来为他医治,可别伤没治好,人先被你膈应死了。” 花辞树顿时:“……” 秦灼有点听不下去了,快步走进了屋子,抬眼一瞧,晏倾正坐在榻上,花辞树站在床榻左边,顾长安站在床榻右边,两人各被一个小厮拦着。 地上还有摔碎的杯盏,碎瓷片到处都是。 秦灼见状有些头大,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两个小厮拉架的小厮见小姐来了,这才撒了手,苦着脸上前道:“小姐,小的们也不知道这两个大夫怎么就吵起来了。” “尤其是这位顾大夫、他忽然就发火、杯子也摔得太快了,小的实在是没来得及拦……” 秦灼自然知道公子的脾气上来得有多快,温声同两个小厮道:“没事,你们把这收拾了,先下去吧。” “是,小姐。”两个小厮齐齐应声,去拿了扫帚,很快就把地收拾干净出去了。 原本都没吭声另外的三个人都在看着秦灼。 屋里安安静静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有些灼人。 秦灼扫了他们一眼,走到顾长安面前,温声问:“你不是说不进京城么?怎么今儿一大清早了就来了?” 还一来就跟花辞树吵上了,她都怀疑公子爷莫不是还没睡醒,这事做的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 顾长安见她头一个同自己说话,就不那么生气了,随口道:“那老混账两个月前被外放出京了,京中没碍眼的人,本公子就愿意进了。” “原来如此。”秦灼听到他说这个,倒不觉得奇怪。 只是顾家父子这关系实在是差了点,当爹的两个月前就被外放了,当儿子竟半点不知情,愣是在京郊待了这么多天才打听到。 也是稀奇事了。 “不说这个了。”顾长安一想到他家老子就烦,目光落在她缠了好几层白布的右手上,不悦道:“你怎么回事啊?回了侯府不好好做你的千金小姐,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搞得满城风雨,还把晏倾带了回来……” 公子爷说着,看了晏倾一眼,“既然都带回来了,你也稍微上点心,怎么能让一个女大夫给他治伤,医术好不好暂且不说,你的人被别的女人宽衣解带又看又摸的,你心里不膈应啊?” 秦灼心说:顾公子你混迹风月场,怎么光花银子不长本事? 你好好看看花辞树,他是女子吗?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顾长安见她一直瞧着自己,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有话就直说。” 秦灼就直说了,“我不膈应。” 顾长安顿时有些无言以对:“……” “你跟我出来。”秦灼也没给他继续在里头待着的机会,伸手拉住了公子爷的袖子就往外拽。 临走前,她还不忘朝花辞树道:“待会儿来我屋里,给我换下药。” 后者没应声。 等秦灼和顾长安都出去了。 花辞树才伸手褪下了晏倾的长衫,随口道:“她进来之后,就只同顾家的草包说话,竟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晏倾看着那两人从窗外走过,一言不发。 花辞树见状,又道:“这姑娘也是个厉害,出去的时候手里拽着一个,还不忘让我去她屋里,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晏孤云?” “让你去给她换个药而已。”晏倾语气淡淡道:“倒也不必说的去卖身一般。” 花辞树被他气笑了,“那你猜猜,她这会儿拉着姓顾的那个草包去做什么?” 晏倾闭目,面无表情道:“不猜。” 花辞树一边取出银针扎入他背上的穴道,一边道:“那我猜与你听听?” 晏倾断然拒绝:“大可不必。” 这边两人话不投机,就此打住。 而门外的院子里,杜鹃刚沏了香茶送过去。 秦灼和顾长安在荷花池边相对而坐。 公子爷饮了两口茶,渐渐没了方才对着花辞树那股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火气,便又看着她手上的伤。 他瞧着那伤,沉思良久,开口便问:“你是不是背着本公子偷吃熊心豹子胆了?” “咳……”秦灼正在饮茶,忽听得这一句差点呛着,不由得笑着反问道:“何以见得?” 顾长安道:“昨日你在宫中为保大殿下和晏倾,道出了涣州之事的实情说,一人一剑,挑翻了数百禁卫军的事都在京城传开了,不信你出门瞧瞧,谁听了你秦灼的名头,不得称一声‘女英雄’?” 秦灼听了,朝顾公子虚虚一抱拳,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你还真当本公子是在夸你呢?”顾长安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她,“大殿下如今在朝中势单力孤,又不得圣心,你这般维护他,便是公然与其他想要争皇位的皇子为敌。” 公子爷说着说着,神色便正经了起来:“尤其是只比大殿下小一岁的二皇子,他乃贵妃所出,母族权势正盛,这些年又十分受宠,朝中大半官员都已经站了二皇子,这会儿二皇子党估计已经在商议怎么要你的小命了。你长点心,别被人杀了都不知道死的!” 秦灼听了这话,看着顾公子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顾公子竟也关心起朝中大事来了?” 顾长安被这样打趣,有些不太自然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在京城待几日想不知道都难,更何况……” 他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秦灼有些好奇道:“更何况什么,你倒是说啊。” 公子爷向来话多,并不是说一半留一半的人。 今儿却不知是怎么了。 顾长安没好气道:“自打本公子认识了你,每天都生怕一个没看住人,你就人头落地了!我要是不多打听着点京中之事,只怕到时候都不知道该上哪给你收尸!” “噗——”秦灼实在没忍住,笑出声了。 她把茶盏推开了些许,不敢再喝。 与公子爷一道说话,总是动不动就被逗笑,若是正好喝茶的时候笑喷了,实在有失仪态。 “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顾长安没觉得自己说的有哪里好笑,偏生坐在对面那人笑个不停。 他有些恼火了,沉下脸来,“不许笑了,憋回去!” “咳咳……”秦灼轻咳了两声,收了脸上的笑意,只有一双凤眸依旧亮晶晶的,其间笑意流转。 顾长安别过头去不看她,起身就往晏倾住的那屋走。 “我都不笑了,你怎么还走?”秦灼起身,刚要跟过去。 就看见公子从里头背了个药箱出来。 顾长安把药箱往石桌一放,伸手打开箱盖,便露出了里头满满一大箱的瓶瓶罐罐。 秦灼有些不解道:“这是?” “本公子听说你和晏倾都伤得不轻,特意给你送来的药。”顾长安抬手拍了拍箱子,“都是上好的伤药,外敷、内服的、祛疤的都有,本公子今儿个来的是顾大夫,半点也没诓人。” 秦灼一下子都不要说什么好,握住了顾公子的手,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小长安,你可真好。” “本公子当然好了,但是再好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顾长安觉得别扭极了,“手、手也放开!别趁机占本公子便宜,患难之交和谈情说爱不是一个价!” 第75章 同住 秦灼闻言,有些好笑道:“你这是什么话?” 顾长安气鼓鼓道:“就是告诉你,交情归交情,别想趁机和本公子搞那些有的没的,快放手!” “这么较真做什么?我只是一时高兴,没想那么多。”秦灼收回手,拨了拨药箱里那些瓶瓶罐罐。 心道:我这手该不会是出什么毛病了吧? 怎么老是不由自主就去瞎碰别人?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气氛莫名地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顾长安默默地又坐下了,端着杯盏慢慢地饮着茶,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本公子瞧你这院子挺空的,那我来这暂住几日好了。” “你要住这?”秦灼诧异道:“你方才不还说二皇子党的人正在商议怎么要我的命吗?你同我住在一个院子里,岂不是很危险?” 而且这里到底是长宁侯府,有长辈在,还有看她怎么顺眼的大房。 有一个晏倾在这里就已经够招眼了。 再来一个顾长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养小倌的癖好。 到时候流言蜚语往外面一传,‘女英雄’没当两天就要变‘女色狼’了。 秦灼心大,脸皮也厚,倒还能撑住,只怕秦怀山和侯府几位长辈承受不来。 顾公子见她没有一口答应,不由得心生不悦,“晏倾都能住,本公子怎么就不能住了?” “晏倾不是伤着么?若不是他下榻都难,我早把他扔出去了。”秦灼试图同公子爷讲讲理,“你好好的,况且顾家在京城里又不是没有别的宅子……” 顾长安直接开口打断了她,“那些宅子都是老混账的人在打理,本公子一进去,立马就会有人告诉他,我才不去。” 秦灼一下子没接话。 顾长安同他爹的关系是真的差到了一定地步,这好好的富贵公子,有家不回,反倒要来侯府这借住。 “你琢磨什么呢?别想着推本公子去住什么客栈酒楼啊!这京城有几个不认得本公子这张脸,我可丢不起这个人!”顾长安想想都不太高兴,当即又道:“你要是不让住,我就去同秦叔说,他一定会肯的。” 依着秦怀山的性子,本就不大会拒绝人,更何况他先前又受过顾家老太爷诸多照拂,定会对顾小公子有求必应。 秦灼心道:名声是过眼云烟,外头的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先把公子爷哄高兴了再说。 她无奈笑道:“你要住便住,只是话要说在前头,这儿可没有那么多伺候你的人,你住下也得有个由头,那就——顾大夫?” “行。”顾公子一副‘我很好商量的样子’,“本大夫还能天天去晏倾榻前守着装样子,保证旁人瞧不出半点端倪来。” “这就不必了。”秦灼果断拒绝了公子爷这个提议。 晏倾本来就已经半死不活,再让顾公子去折腾折腾,这伤什么时候能好? 顾长安被拒,不满地看着她。 秦灼连忙又道:“我怕累着你,守在病榻上端茶递药这种累活还是交给别人吧。” 顾公子这才收回了刮刀子一般的目光,“这还差不多。” “你这么早就来,想必有些累了,先进屋歇歇吧。”秦灼转头喊了站在不远处的婢女,“杜鹃,来带顾大夫去晏倾隔壁那屋歇息。” 杜鹃连忙上前来,“顾大夫,这边请。” 公子爷天没亮就起身进城了,到了侯府又同人差点打起来,还真有些累,便跟着小婢女进屋去了。 荷花池边只剩秦灼一人独坐。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用左手端起杯盏喝茶。 有点头疼公子爷在这住下,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人,可瞧着桌上满满医药的伤药,心里又暖暖的。 这都是银子啊。 顾公子纵然有些小脾气,可这般愿意为朋友花钱,也是世间少有。 该珍惜。 得珍惜。 秦灼坐在池边饮茶,日头越来越大,阳光落在身上晒得慌。 她刚起身准备进自己那屋,花辞树便从另一边推门走了过来。 秦灼看他今日发束玉簪,挽着简单发髻,却越发显得面若芙蓉,穿一身淡青色的竖领大袖,依旧把脖子遮的严严实实的,白色下裙露出一点边,行走时盈盈而动,衬得腰细如柳,身姿婷婷。 她想着:“顾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看不出人家是个男的还算正常,可哪有男子见了如此美人不心动,还第一次碰面就差点动手的? 她是女子,都觉着如此佳人,不可不怜惜。 可惜那佳人见了她,脸色就不大好看,颇为警惕地问:“你这样看着我,又想做什么?” 秦灼笑了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青天白日的我能做什么?别想东想西的,过来。” 花辞树却站在那里没动,“换药在外面换即可。” 这下秦灼是真的又好笑又无奈,直接坐在了没被阳光照到的那半边门槛上,“行,那就在这换。” 她昨夜也就是扯了扯他的衣领,确认了身份。 这厮至于一副靠近她就会被污了清白的模样么? 花辞树背着药箱走过来,俯身给她解开缠在右手上的白布,静静地换药包扎。 他站的那半边,阳光热烈,没多久,就热得额间出了一层细汗。 美人肤白如雪,玉肌生薄汗,莫名的有些勾人。 秦灼手疼,便盯着他瞧,转移一下注意力。 哪知花辞树忽然下了一记重手,痛的她眼泪都快飚出来了。 “哎,你这是故意的吧?”秦灼连忙抬手,不再让他碰触,“不就是昨晚弄坏了你一件衣衫吗?我赔你一件便是!若还不够,要吵要打尽管来,别同我这手上的伤过不去啊。” 花辞树把刚解下来那染血的白布扔到一边,“你说的轻巧。” “那你承认方才是故意了!”秦灼当即抓住了重点。 花辞树不答,只道:“你若是觉着我手重,只管让那个顾大夫来给你换药。” 秦灼想了一下顾公子在涣州拿着滚烫的汤药喂晏倾的情形,又把手递了过去,“那还是你来吧。” 公子爷哪里会伺候人。 要是真让他来,这手可能就直接没了。 花辞树见她如此,又继续给上药。 许是方才秦灼果断了选择他的缘故,这人像是被顺毛撸的猫一般,再没故意下过什么重手。 这次秦灼也学聪明了。 上药包扎的时候一直没吭声,等包好了,才开口道:“今日我也没让人去请你,你就自个儿来了,这是不打算装了?” 昨夜这人走的那么快,她还以为怎么都要费点心思才能再请他上门了。 不曾想,他一大早就再次登门。 果然是同晏倾早有瓜葛。 花辞树皮笑肉不笑道:“衣裳都被秦大小姐扒了,还有什么可装的?” 秦灼抬起左手摸了摸鼻尖,“这话说的好像我怎么你了似的,扯个领子,和把衣裳全扒了还是很不一样的。美人,说话还是要严谨些啊。” “你同屋里那位严谨去吧,我先告辞了。”花辞树拿帕子擦了擦手,挎起药箱就要走。 秦灼坐在门槛上,玩笑道:“反正天天都要来,不如住下得了。” 花辞树抬眸看她,忽的问道:“同你住?” 秦灼微微挑眉,“小看我们侯府了不是?空屋子多着呢,用不着两个人挤一间。” 花辞树按了按指节,“多谢秦大小姐美意了,我怕自己若是住在此处天天看见你,迟早会管不住手。” 这话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 秦灼抬起刚包扎好的右手看了看,喃喃道:“美人都无情啊,上辈子我有权有势的时候,待我那般温柔小意,如今用不着我,就爱答不理。” “你嘀咕什么呢?”正好这时候秦怀山回来了,瞧见她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瞧着包的熊掌似的右手发呆,上前道:“这会儿知道发愁了,这手上至少得养小半年,在好之前什么都不能做。” 秦灼抬头看见爹爹回来了,无奈地一笑,“没愁,小心着呢,我现在吃饭喝水都用左手。” 好在她打小左右手都能写字练剑,如今右伤也不至于太不便。 只是疼起来,就容易分心。 “爹瞧瞧。”秦怀山凑近看了看,“这大夫包的挺好,比你自己包的像样多了,她来瞧过晏倾,可曾说过什么了?你怎么又请了个顾大夫来,早些在闹什么?” 秦灼心道:花辞树不会让晏倾死的,说什么都不要重要。 便捡着要紧得回答了,“ 那个顾大夫是长安。” 秦怀山有点懵,“啊?长安来了?人在哪呢?” 秦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晏倾隔壁的那间屋子看,“屋里歇着呢,他说要在这暂住。” “我在杭城的时候,在顾老太爷买的宅子里也住了好些天,长安来了侯府,暂住也是应该的,只是……”秦怀山想了想顾长安和他爹的关系,又看了看眼下住在两隔壁的顾长安和晏倾,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半天才开口问了秦灼一句,“你就让他两这么住?” “不这么住的话。”秦灼想了想,“难道让他两住一个屋?” 第76章 以身相许给我做通房公子 秦怀山听到这话,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忍不住问她:“阿灼,你看见晏倾和长安待在一块的时候,就不觉得……那什么?” 一个是退了婚的前未婚夫,一个还不知道算未婚夫还是雇主。 打个照面都叫人尴尬,如今同住一个屋檐下,秦灼还跟没事人一般,这心不是一般的大。 “那什么是什么?”秦灼其实是知道自家爹爹担心的那事,但没觉着有什么,笑着打哈哈,“晏倾如今筹谋大事都来不及,长安也是要正正经经赚银子的,我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我心够大,就没什么能让我尴尬。” “成……成吧。”秦怀山是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孩子长大了,一个个脸皮厚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一般,反倒显得做长辈的整天瞎愁。 顾长安就这样在西和院住下了,公子爷在秦灼面前嫌东嫌西,从抱怨东西不好吃,婢女小厮不贴心,到嫌弃屋里床帐的颜色不和心意,到了秦怀山面前便说‘都挺好’,装的随意极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把秦灼都气笑了。 晏倾安生待在屋里养伤,花辞树日日都来,替他诊完,顺便给秦灼换药包扎。 美人从一开始的见着秦灼开始提防警惕,到后来不管她说什么,都淡然处之,只用了四五日。 十来天下来,到了八月上旬。 几人在侯府之中,朝看日出,暮观星河,早晚打两次照面,顾长安天天出门去打理他家那些生意,晏倾窗边总有信鸽来来去去。 秦灼么,偶尔被秦大夫人挑挑刺,转头就不当一回事,换了男装出门去,坐在茶馆酒楼里听说书先生把涣州之事编成了故事,讲大殿下如何如何好,对晏倾手段狠那也是褒贬不一,时不时再再来讲一讲“女英雄”,要么拐着弯骂朝中多是误国佞臣。 除了夜里经常有黑衣人来侯府踩点,不知道要杀谁之外,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朝堂之上却是天天闹的不可开交。 大殿下还在府中禁足,诸事都尚未定论,不过这事拖得越久,越是民愤四起,朝中清流和一向不站队的老派臣子也一个个都站出来跟二皇子党唇枪舌战。 秦知宏下了朝回来,同老侯爷说朝中之事,秦灼在旁听过一两回。 说的都是朝会的时候,大臣们因为涣州之事争吵不休,已经开始明里暗里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 对骂时唾沫喷到对方脸上已经是常事,今早还有两个正二品的大臣还撸袖子差点当场打起来,大殿下和晏倾、秦灼等人一个都不出现,但兴文帝耳边天天都是这几个人的名字,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愁的,头发都白的更快了。 秦灼不关心兴文帝头发黑还是白,她就想知道无争的禁足什么时候能到头。 这天上午,她从居鹤堂回西和园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这十来日第一次走出屋子的晏倾。 他里头穿着白色的交领长衫,外头披着竹青色的大袖,墨发用青玉簪束起,显得整个人修长清瘦,身如玉树。 此刻天光晴朗,万里无云。 池中荷叶亭亭,风吹得涟漪阵阵,也吹得晏倾衣袂翩飞,俊逸若仙。 秦灼走上前去,面色淡淡地问:“能下榻了,就要走啊?” 晏倾看见她来,便停下了脚步,“你想让我走吗?” 他忽然来这么一句,反倒把秦灼给噎了一下。 这路子不对啊。 她心下琢磨着晏倾是不是吃错药了,面上倒是波澜不惊的,“没什么想不想的,就是你这些时日住这,看病吃药都花了不少银子,你若是要走,记得把银子还上。” “嗯。”晏倾低声应了,“我也是这般想,所以打算出去赚些银子还债。” “赚银子还债?”秦灼把这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忽然觉着这厮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小可怜是怎么回事? 而且她总觉得今天的晏倾太配合了一些。 从前晏家底子丰厚,他做惯了贵公子,没缺过银子。 不过先前被张家小姐派人烧了宅子,连家中下人都遣散完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挪出银子来。 没等她把乱七八糟的思绪理出个所以然来。 便听晏倾道:“我暂时还得在这多住些时日。” 他顿了顿,又道:“花了你的银子,我会还的。” 其实花辞树也没跟她收诊金,也就是一开始抓药花了些银子,连补品都是从侯府的府库里拿的…… 秦灼厚着脸皮道:“那就好。” 晏倾长身玉立,眸色如墨看着她,看了好久,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一般。 秦灼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道:“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说,这么看着我,我能猜出什么?” 到底不是当年天天都在一块的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意会彼此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了。 她现在被晏倾这样瞧着,只怕他下一句就问‘你是不是想银子想疯了?’ 晏倾沉默良久,忽然说:“若是还不上,就按你先前说的办。” “啊?”秦灼一下子没听明白,想了许久也没想到自己以前跟他说过什么,索性就直接问了,“先前哪次说的?” 她与这人实在冤孽甚深。 本该一别两宽,天涯各安。 偏又生生死死,遇着数次。 还次次都没法见死不救。 晏倾不说话。 秦灼便只能自个儿猜,“给我银子?但是你现在这样,似乎也拿不出什么银子了吧?” 她说着,又继续猜:“难不成是……以身相许给我当外室、通房公子?” 秦灼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那真是碎银几两难死谪仙客了。” 晏倾微微皱眉道:“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 秦灼点头道:“你去便是,等你回来,咱们再详谈啊。” “不必再谈。”晏倾眸色暗了暗,转身便走。 秦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良心还在。” 干出让人重伤刚好一点,好不容易能下地的人还银子这事,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还开玩笑重提那通房公子的事,好在晏倾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这要是被气的当场晕过去,又缠绵病榻,那才是真的罪过。 秦灼走到池边,随手摘了张荷叶把玩在手里。 这时候采薇提着个食盒从外头进来,“大小姐,有人送了莲子糕过来,点明了是给您的。” 秦灼想起这是自己刚来京城那天去告知无争属下,若是殿下回来便送一盒张记的莲子糕到长宁侯府。 不过无争回来的时候没有派人告知,今日却不知怎么派人送来了。 她面色如常道:“放石桌上,你下去吧。” “是。”采薇放下食盒,忽又想起什么一般,同她道:“顾大夫今日出门前,说有两味药材极为难寻,跑遍京中所有药材行都未必寻得着,让大小姐有空就去东街的如意楼看看。” 秦灼心道:这公子爷没事又在搞什么? 如意轩那是卖奇珍异宝的,其主人以“千珍百奇,如我心意”为意取名的如意楼,说是什么都能买到,只要价够高。 若是治伤得去如意楼买药,那晏倾真的留不得了。 她这般想着,语气淡淡道:“我知道了。” “那奴婢先退下了。”采薇说罢,便低头退了下去。 秦灼走过去,把荷叶放在石桌上,伸手打开食盒一看,确是张记的莲子糕不错。 她又往地下摸了摸,打开底下的那层暗格,从里头摸出了一张小纸条来。 打开来看,却是空白的。 秦灼有点懵了:无争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下子没琢磨明白。 不过转头一想:晏倾应该知道。 秦灼把纸条收入了袖中,想着等晏倾回来再问问,不过顾长安那厮留了话让她去如意楼,刚好出门去瞧瞧。 或许在外头遇见了,还能早点问清楚。 她这般想着,便回屋换上男装,走后门出了府。 如意楼在京城最繁华的东街上,从侯府过去,只隔了三条楼,秦灼到的时候,正是用午膳的时辰。 这楼前车水马龙,来往都是衣着锦绣之人,不乏有权有势的。 她站在如意楼对面的酒楼底下站了片刻,正要迈步往里头,酒楼二楼忽然砸下来一柄折扇。 秦灼伸手就接住了,抬头看去,就瞧见了顾长安探出头来,喊她:“站那看什么呢?还不上来!” 秦灼一见公子爷就没脾气,打开了刚接住的那把折扇,便应了声“来了。” 声未落,她已经进了酒楼,往二楼 走。 小二急忙迎上前来,“客官!用些什么?” “找人。”秦灼抬扇指了指顾公子所在的那个位置。 “好勒,客官楼上前。”小二殷勤极了,立马领着秦灼上了二楼。 她走上去一看,就瞧见顾公子一人包了整个二楼的位置,边上四个小二伺候着。 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公子爷看都不看一眼,只盯着对面的如意楼瞧。 秦灼走过去,在顾长安身侧落座,忍不住问:“顾公子,你这是想买什么?” 第77章 你要同本公子讲道理 顾长安见她来了,只回头瞧了一眼,便把手里的窥筒拉长了,放到右眼前,一个劲儿地盯着对面那座如意楼瞧,“本公子瞧这楼不错。” 秦灼闻言,摇扇子的手微微一顿,忍不住问:“所以……你还想把这楼买下来?” 她心道:人家进如意楼买一两件中意的东西就不错了,你这一上来就看中人家的楼,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啊! “光买下一座楼有什么用?”顾公子调整了好几次窥筒的长短,头也不回地说:“得摸清这如意楼究竟是用什么法子让买家趋之如骛,别家没有的那些奇珍异宝是从什么地方得来,做生意也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老太爷若是知道你为了赚银子连兵法都用上了,一定会很欣慰。”秦灼说着,收了折扇搁到一边,拿了小二递过来的碗筷开始尝满桌的佳肴。 她落魄时挨过饿,最理解不了别人用饭的时候怎么能不专心? 尤其是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干放着多浪费,有什么事都得吃饱喝足了再办。 顾长安望了对面半天,转过头来时,看见秦灼吃着正兴起,一大桌子菜她雨露均沾,一盘都没落下。 吃两口菜,还不忘饮一杯酒。 且她吃的很快,难得的是吃相还得体地很,着实令顾长安吃惊。 公子爷放下了窥筒,忍不住问:“侯府也没饿着你吧?来了就吃,也不想着帮本公子办正事。” “这会儿是午时。”秦灼饮下一杯酒,眉眼认真道:“用饭才是正事。” 顾长安被她噎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就伸手拿走了桌上的酒壶,递给边上小二,“拿走,快拿走,这儿不许上酒,沏壶好茶来。” “是是是,小的马上为你换好茶来。” 小二双手接过酒壶,立马就拿下楼了。 秦灼回味着佳酿的余香,颇有些不舍,抬头问公子爷,“为什么不让上酒?” 顾长安没好气道:“没有为什么,本公子看见你喝酒就很不爽,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只是……”秦灼搁了筷子,往椅背上一靠,笑意浅浅道:“顾公子这脾气来的好没道理。” 刚才还好好的呢。 “你要同本公子讲道理?”顾公子一听都笑了,挥挥手让边上伺候的几个小二都下去。 几人把他当散财童子一般供着,哪敢多留,立马就下去了。 连刚沏了茶送上来的那个,都把茶盏放下了就退下去。 这整个二楼,就只剩下顾长安和秦灼两个人。 公子爷撸了撸袖子,腿往左边的椅子上一搭,把富贵纨绔的模样摆了个十足十,开口便同她讲,“你手上的伤好了吗,你就喝酒?” 秦灼自知不占理,就默默地把缠着白布的右手放到了膝盖上。 顾长安见状,又道:“还有,你以为京城是什么地方,你换身男装出来就可以大白天的喝酒,招摇过市都没认得出你是个女子了?” 秦灼端了杯茶,掀开茶盖,慢悠悠地吹了口热气,不声不响地饮着,由着他讲。 顾长安见状,又继续道:“这些人都眼尖着呢,真要找事的话,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查出你是哪家姑娘,排行第几,跟谁有过瓜葛……” 秦灼听他越扯越远,不由得轻咳一声,“差不多行了啊,别扯那么远,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 “你出门穿什么男装啊?”顾长安不太高兴地说:“我今儿特意让采薇给你留话,就是想让你跟我一块进如意楼摸摸他们的底。” 秦灼把茶盏放回桌子上,一脸的想不明白:“我穿男装就不能进如意楼了?” 没听说如意楼还有这样的规矩啊?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多的是男子进如意楼,老老少少正当年的都有也没人拦着不让进。 顾长安指了指自己,“本公子玉树临风,你长得也还算凑合,你我这样长相的两男的一起去多招人眼,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是去摸人家底的?” 公子爷说的还挺来劲儿,“哪有俊秀公子带着窈窕佳人去买这买那讨姑娘欢心来的更寻常?” “顾公子,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才想这么多的吧?”被指长得还算凑合的秦灼抬手拍了拍顾长安的肩膀,“真要带姑娘去,你随便找个婢女带去不就好了,怎么还非得让我去?” 顾长安闻言,默默地收回了搁在椅子上的那条腿,声音也低了许多,“这不是怕被人识破了打起来吗?有你在,本公子还能让人打了去?” 秦灼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还想得挺周全。” “那是。”顾公子随即又接了一句。 秦灼是真不知道说公子爷什么好,难得他这么长进,知道刺探敌情去钻研人家的生意为什么能做得这么红火了,哪能不帮一把呢。 她随手把端了杯茶放到顾长安面前,起身道:“今日我还有事,明日吧,明日我不换男装出门,跟你一道来。” “那就这样说定了,别到时候又因为这个人的事情,那个人的事情耽搁本公子的正事。”顾长安一边说着,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桌沿。 “行。”秦灼含笑应了,拿起折扇轻轻摇着,不急不慢地下楼去。 楼外艳阳高照,阳光明晃晃地笼罩大地,有些刺眼。 秦灼出门的时候,拿扇子挡了一下阳光,凤眸微眯。 恰好这时候,眼角余光瞧见不远处有两人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 她低低说了声,“又来了。” 便不打算直接回府,随便在外头乱逛。 时日渐久,这些人已经不止是半夜来侯府踩点了,竟直接在大半天跟踪人。 也不知道晏倾出门,有没有被人跟着。 秦灼想了想,逛到了一间兵器铺,便进去买了一柄剑。 再出来的时候,尾随在后的两个人就都跑得无影无踪了。 她将长剑佩于腰间,手里摇着扇子,面上带笑,悠闲过市,像个游历天下过京城的风流公子。 街上有热情奔放的妙龄姑娘朝她掷花,路经合欢巷时,更是莺啼燕绕满楼红袖招。 秦灼在城中逛了一圈,买了些吃食回到西和院已是日暮。 秦怀山去居鹤堂陪着两位长辈用膳了,小厮跟着过去,院中只有采薇和杜鹃在。 晏倾和顾长安都还没回来。 秦灼坐在屋里,右臂抱剑,左手拿着帕子擦拭新买的剑,这剑并不怎么名贵,用料一般,但开刃后锋利非常,胜在耐用,还便宜。 夜色悄然降临,采薇和杜鹃在院中掌灯,也到秦灼边上点了两盏灯笼。 两个婢女都没见过哪家小姐闲着没事在家擦剑玩的。 杜鹃在边上欲言又止了半天,忍不住问:“大小姐,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不妨与老夫人说,这剑锋利得很,您小心手。”右手的伤还没好,再伤着左手,这可怎么好? 后一句,小婢女也没敢说出口。 “我没什么不高兴的。”秦灼低头拭剑,想着今夜若是再有人来屋顶上踩点,就得别想走还挺来劲。 忍他们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晏倾可以下榻搞事,不忍了! 她说的是实话,奈何小婢女不太敢相信。 采薇和杜鹃对视了一眼,决定去把二爷请回来。 秦灼擦完剑,用左手拿着剑比划的时候,秦怀山匆匆回来正瞧见她剑指门前,银光烈烈,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爹爹!”秦灼连忙收剑负于背后,上去扶了他一把,“你不陪着老侯爷他们说话,这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往常这时候,秦怀山至少还得在居鹤堂待个把时辰才回来。 秦怀山看着她身后的长剑,强自镇定下来,问她:“你擦了半天的剑,打算做什么?” 秦灼有点不好解释。 总不能告诉爹爹,自己特意买把剑回来砍人。 那秦怀山今晚不用睡了。 她思虑再三,开始胡扯,“镇宅。” “什么?镇宅?”秦怀山一点也不信,刚要开口说她怎么连爹都诓。 这时,几步开外传来了晏倾的声音,“宝剑镇宅,自古有之。” 秦怀山和秦灼本来就是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里,父女俩齐齐抬头看去。 只见夜幕低垂,院中灯火盈盈。 明月别枝去,清风穿廊来。 晏倾拾阶而上,衣袂翩飞而来,“我近来怪梦连连,便托她带把剑回来,挂在屋中镇邪。” “哦……是这样啊。”秦怀山不疑有他,便对秦灼道:“那你不说的清楚点,赶紧把剑收回鞘中,拿给他。” 秦灼心道:你什么时候托我带了? 这 是我晚上要用的! 但秦怀山一直在边上看着,她自己扯得谎,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 秦灼回屋把长剑收回鞘中,慢吞吞地拿出来递给晏倾。 后者面色如常地接了过去,还道了声,“多谢。” 他拿了剑就走,回了屋子。 秦灼站在原地还有点懵。 这厮自然而然的模样,搞得她差点信了,事情本该如此。 秦怀山还在边上说了句虚惊一场之类的话,也回去歇息了。 秦灼在门前站了片刻,便去了晏倾那屋,“把剑还我。” 第78章 自觉点把手伸过来 晏倾没回头,随手把长剑搁在了桌子上,语气淡淡道:“你来拿便是。” 秦灼直接就进去拿了,本想拿了就走,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如今跟谁扯谎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说的跟真的一样吗?” “我不过是随口接了一句。”晏倾侧目看了过来,“带头扯谎的那人说的跟真的一样,眼下倒来问我?” “我……”秦灼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全凭着脸皮厚,继续同他往下扯:“近来总有人半夜在西和院屋顶上跳,我买了把剑回来,本就是拿来斩宵小,不算扯谎。” 晏倾慢步走到窗边落座,抬手轻轻抚过案上那把七弦琴的琴弦,神色随意道:“那你敢和你爹说今天夜里要拿它砍人吗?” 秦灼顿时:“……” 她倒不是不敢,只是怕秦怀山又担心得一夜不合眼。 所以才想着胡扯几句,让爹爹宽心,若有什么人来,在他睡着的时候就料理了,等明儿一早太阳升起,又什么事都没有。 偏偏晏倾回来地这么巧。 还吃错药一般,好心给她圆谎。 搞得秦灼有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有点什么事,不论是编瞎话还是挨罚晏倾都替她兜着的错觉来,就忍不住问了句废话。 结果被对方反将一军,压得死死的,现在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还有件正事,从袖中取出那张空白纸条来,走到他跟前,递过去,“这是今儿上午无争那边的人送回来的,上面一个字都看不到,你看看是要用火烤,还是水泡字才会显出来。” 晏倾接过去看了一眼,随手就就着烛火烧了。 秦灼都没来得及喊停,就眼看着那张小纸条被烧成了灰烬,风一吹,就消散了。 她闭了闭眼,心中默念:平心静气。 平心静气…… 等到心情平稳下来,秦灼才开口问:“你烧这么快,能看到什么?” 晏倾面色如常道:“纸上本就什么都没有,无需看。” 那无争让人送这么一张纸条来做什么? 秦灼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不等她开口问,便听晏倾又道:“大殿下今晚要来。” 秦灼很想问‘你怎么知道?’,可又觉着问这个显得自己同无争的关系,不如他同无争来的亲厚。 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 颇有些憋屈。 不过她想着既然晏倾说了无争要来,那应该就是会来的,且来了肯定也会先找这厮。 秦灼索性就走回几步开外的,坐在美人榻上不走了。 等无争来,说完话再回屋。 她这些时日看似悠闲,其实每日都在一人待着的时候不分昼夜地练内力,这点工夫也不愿浪费,直接盘腿而坐,双掌交叠,闭目修习内功。 晏倾看了她一眼,便权当屋里没旁人一般,从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来,仔仔细细地拭擦那把琴。 夜色悄然之际,清风徐来,屋中烛火微动,一室暖光照在两人身上,都带了一样的光泽。 两人各做各的事,都当彼此不存在。 早不似少时读书作画都要在一处,时不时教上一两句帮着勾勒几笔,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对视一眼都满怀欢欣的那时节。 唯有窗外明月,还似当年。 门外有小厮婢女轻声来去的些许响动。 随着夜深,众人也都歇下,外头的灯火都熄了,整个西和院也暗了下来。 屋中两盏灯火也快要燃尽的时候,屋顶上忽然传来了些许动静。 一直闭目而坐的秦灼右耳动了动。 是十来人的脚步声,踩在瓦片上,极轻。 正飞快地往这屋来。 一众黑衣人跃下屋檐的时候,屋中灯火刚好燃尽了。 四周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秦灼翻身而起,直接抽出了桌上的长剑,对上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直接刺向晏倾的剑尖。 暗夜之中,唯有长剑泛着银光。 秦灼执剑往前一送,直接刺穿了那个黑衣人的胸口,抬起一脚将其踹出了屋子。 她也跟着翻窗而出,飞跃数步直至原中央,“我忍诸位很久了,今日既然打了照面,就别走了。” 一众黑衣人被忽然杀出来的秦灼逼地步步后退,全都到了院里,又听得这话,个个都拿剑对着她,如临大敌一般。 毕竟是在宫里以一挑百的人。 今日众人来已经完全避开了秦灼那屋,径直就冲着晏倾来的,没曾想,这姑娘就在晏倾屋子坐着。 这真是失策了。 带头的那人颇为懊恼,执剑相对,沉声道:“我家主人无意与小姐为敌,今日来只取晏倾的性命,你若识相,还请让开。” 秦灼笑了笑,“真是不巧,我不知道‘识相’这两个字怎么写。” 声未落,她手中剑便动了,离得最近的那个黑衣人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抹了脖子,砰然倒地。 带头那人一惊,咬牙道:“你们拖住她,我去杀晏倾。” “是。”众黑衣人齐声应了,朝秦灼围攻过来。 剑影交缠之余,众人趁着夜黑暗器刷刷乱放。 带头那人立马抽身而去,提剑直指晏倾,“拿命来!” 皎皎月光洒落庭院间,照见一众黑衣人的身形,秦灼环视一圈,手中银剑挽流光,挡去所有暗器之后,立马开始反击,就近开始打,见一个砍一个。 动作利落至极,见了血眼睛都不眨一下。 秦灼眼看着那带头的冲进了晏倾屋子里,心道那人伤那么重好不容易能下榻走了,再被刺上两剑,还不知道用多少银子买药。 她有点上火,一剑刺穿了面前那个黑衣人的手臂,抽回了剑,就往窗边跃去。 身后有黑衣人趁机追过来,往秦灼背后补剑,她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剑,把对方胸膛捅了个对穿。 带头那个进屋摸了半天,才发现晏倾静坐窗边,正慢条斯理地擦着琴,气的呼吸都不太稳,剑招攻向他时,直接就用了杀招。 秦灼也觉得姓晏的这样挺气人的。 明知道有人要来杀你,都在屋里摸半天了,结果这厮愣是没事人一样在那坐着。 “别擦琴了。”秦灼没急着把剑收回来,而是朝他伸出了左手,扬眉道:“自觉点,把手伸过来。” 晏倾微顿,而后朝她伸出了右手。 秦灼一握住他的手就往后退,把人直接拽出到了窗外。 月色如水之间,两人似乘风而起广袖交叠,衣袂纷飞。 那黑衣人的剑招刺了个空。 晏倾毫发无损,轩窗的帘子被彻底削烂了。 这帘子底下坠的珠子是琉璃的,贵得很,刚住进西和院那两天,秦大夫人还特意提过,别人用来当耳坠子手钏舍不得的,我们侯府拿来挂了帘子。 秦怀山每次掀的时候都很小心。 秦灼见状有些苦恼,“把帘子砍成这样,我明日怎么要怎么同爹爹编瞎话才能应付过去啊?” 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淡淡道:“这事我来。” “那再好不过了。”秦灼心头大事有人解决了,立马就不苦恼了。 那黑衣人简直被气炸了,跟着跃窗而出,“你们还想有明日?今夜就得死!” 秦灼拉着晏倾退出数步后,就把人往荷花池旁的石凳上一推,“你坐这。” 她从一个倒地的黑衣人手上夺了剑,对上了那个带头的,哐哐哐连过数招,打得对方连连败退,直接挑断了他的手筋。 在对方快要痛呼出声之际,用剑柄将其打趴在地啃土,只发出了些微的声响。 秦灼道:“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很不好,你们主子没有爹娘教啊?”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见状转头就想跑,可刚一跃而起想上屋檐,就被几颗石子打落下来,全趴倒地上,没动静了。 秦灼没动手,她便转头看向了坐在石桌旁的晏倾。 他刚收手回袖,背后是迎风招展的荷叶,一袭青衣伴碧色,皎皎月色落了满身。 一点也不像刚出手的人。 可这院中也没旁人,总不能是鬼动的手。 她过去瞧了瞧刚到底的那几个黑衣人,全没气了。 再看晏倾时,不免多了几分钦佩。 所谓杀人不见血,便是如此。 重伤在身还有这般身手,想来方才眼看着那带头的要对他下手,还能坐在窗边擦琴动都不动一下,也是压根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秦灼思及此,转头看向那扇破 帘子,不由得更加心疼了。 不拉晏倾,让他自己去跟那人对上,就不会毁帘子。 现在…… 她叹了一口气: 不管,那就让晏倾赔。 这一地的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秦灼的剑快,晏倾下手狠,连半柱香都没到就全解决了。 院里其他几人都睡的正香。 也没人出来。 秦灼隔着七八步远,看向晏倾,“这些人怎么处置?” 毕竟是在长宁侯府里,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黑衣人,总要有个说法。 而且眼下正是兴文帝对涣州之事做出决断的要紧时候,这些人来了不是白来,总有些用处。 晏倾还没说话。 夜风徐徐间,屋檐上又下来一人。 秦灼手里还握着剑,一番缠斗下来杀意正浓,当即就掠了过去。 刚要动手,就瞧见来人拉下蒙面的黑面巾,露出一张俊秀的脸。 谢无争温声道:“是我。” 秦灼一身杀气瞬间就敛的干干净净,还立马就把沾了血的长剑扔到了一旁,“无争,你还真来了?” 第79章 她真是为了你 “我似乎来迟了一步。”谢无争环顾四周,见一地黑衣人全都趴下了,低声问道:“还有活着的吗?” “应该还有吧……”秦灼不太确定地说着,逐一去查看那些黑衣人是死是活。 其实她没有对每个人都下死手,大多都是把人打至重伤没有还手之力就任人趴着了。 但这些人在知道走不成之后,皆咬破藏在牙间的毒药自尽了。 一共十三人,此刻竟没有一个活口。 秦灼查看完之后,对上谢无争温和的面容,忽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张口。 几步开外的晏倾,语调如常道:“在京中行暗杀之事的人,若是不成,回去也得死,今夜不会有活口。” 秦灼顺着这话,接了一句,“全死了。” “人要自尽谁也拦不住,死就死了吧。”谢无争看向坐在石凳上的晏倾,快步走了过去,“孤云怎么样,可有伤着?” 晏倾淡淡道:“不曾有人近过我身。” 谢无争闻言,不由得又看了秦灼一眼。 这姑娘身手好他是知道的,不过大半夜的对上这么多黑衣人,自己毫发未伤也就算了,竟还能护着晏倾不让人近身,武艺之高着实令人钦佩。 秦灼意会,开口便道:“来的人不少,好在没有武功特别高的,眼下这一地尸体是悄悄处置了,还是走明路?” 谢无争看向了身侧的晏倾,低声问道:“孤云觉着怎么处置为好?” 晏倾一手扶着石桌站起身来,“走明路,送官查办。” “好。”秦灼当即应了。 其实她也是偏向于这样做的。 今夜这么多黑衣人死在西和院中,悄悄处置是不难,可要避人耳目总归是有些麻烦,而且日后这事还可能被人扒出来反将一军。 还不如她们自己走明路,先行一着。 几人正说着话,院中两个婢女被先前的些许动静惊醒,都披衣推门出来了。 秦灼同晏倾和无争道:“你们两先进屋去,我叫人把这些都处理了。” “好。”谢无争温声应了,便伸手去扶晏倾。 两人一道进了屋,将门关上了。 杜鹃和采薇提着灯笼走过来一看,见秦灼站在满地尸体之中,吓得张口就要大叫。 秦灼快步上前,捂住了杜鹃的嘴,“别叫,小心吵醒了二爷。” 采薇稍稍镇定些,小脸煞白煞白的,咬唇点了点头。 秦灼轻声吩咐道:“采薇,你去找府中侍卫来,让他们把这些人都送到官府去,说刺客夜闯侯府,皆已伏诛,请他们查查这些刺客的来路。” 她说着,朝秦怀山那屋看了一眼。 好在爹爹睡觉沉,到这会儿也没被吵醒。 她还是补了一句,“让他们来搬、收拾痕迹的时候都轻着点。” “是、是……”采薇应下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匆匆出院唤人去了。 杜鹃被秦灼捂着嘴,好一会儿才压下想尖叫的冲动,轻声道:“奴婢不、不喊了,大小姐可以松手了。” “莫怕,不是什么大事。”秦灼拍拍小婢女的后背,安抚了一声。 见她实在没法在这死人堆里待着,便温声道:“杜鹃,你去居鹤堂同老侯爷和老夫人禀报一声,就说今夜西和院闯入了刺客,刺杀不成都自尽了,院中人都无事,报于两位老人家知晓,请他们不必担心。” “是,奴婢这就去。”杜鹃闻言,如蒙大赦一般飞快地跑了。 秦灼回头看向晏倾那屋紧闭的屋门,里头依旧漆黑一片。 心下琢磨着:这两人怎么不点蜡烛? 就这么摸黑商量事,不觉得有点怪吗? 秦灼想到这个,不由得摇了摇头,都怪顾长安那厮,整天在她耳边囔囔那些乱七八糟的,搞得她也思绪乱飘,想那些有的没的。 如今已是八月,夜风微凉,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便走回窗外去把自个儿今天刚买的剑收了回来,低头时,瞧见广袖和衣摆上都沾了血。 难怪小婢女方才瞧见她怕得跟什么似的。 这要是被爹爹看见,那还得了? 她连忙回屋去换衣衫。 很快,采薇就带了侯府的侍卫回来,把院里那些黑衣人的尸体都搬走了。 收拾地上那些血迹的时候也轻手轻脚的,秦灼在屋子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她更衣之后让采薇打了盆水来,梳洗了一番,把手上的血迹都洗去了。 小婢女在边上伺候着,也不敢吱声。 秦灼净完手,温声道:“回去歇着吧。” “是,大小姐也早些歇息。”采薇端着水盆,低头退到了屋外。 侯府侍卫们来的快去的也快,院里很快就恢复如常,刚被冲刷过的地也很快就被夜风吹干了,只剩下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血腥味。 秦灼把人打发出去,便坐在窗外拿白布擦剑,头一天买来就用上了,用前擦,用后也得擦,全当消磨时间了。 她抬头便可看见天上月,平视就是对面晏倾那屋的窗。 那处的帘子破了,什么都遮不住,可屋里没点灯,漆黑一片也瞧不见什么。 秦灼忍不住琢磨这两人现在在说什么。 自打那日出宫之后,无争就一直禁足在府中,不曾见过。 今夜既然来了,有些话自然得说清楚。 只是不知道他要在晏倾那边待多久。 先前无争托她把晏倾带回京城来,原本应该是要送到哪里去治伤的,只是人在京郊一声不吭就跑,后来又为了他在刀床刑杖底下滚了一遭。 无争这样好脾气的,肯定拿晏倾一点办法也没有。 秦灼这会儿忽然想:顾长安要是在就好了。 他肯定会去听墙角。 不过说来也怪,公子爷前些天一直都在西和院里住着,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倒现在也没回来。 她在这边久等不至,忽然打了个喷嚏,忍不住道:“夜里这么凉了吗?” 而此刻,对面那屋。 谢无争刚说到了,“阿灼还是很护着你的。” 晏倾声音低低的,“你托她照看我,不是吗?” 他站在窗边,摸了摸那块被砍烂了的帘子,面容隐在黑暗里模糊不清,只要那只抬高了的手,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修长白皙,泛着如玉般的光泽。 谢无争笑了笑,“我同阿灼认识才几天,托她照看不过是多说一两句,说到底,还是你们自己的情分尚在……” “不。”晏倾清声打断了他,“她真是为了你。” 这下,谢无争有点接不上话了。 晏倾转头看向他,眸色漆黑如墨,“你若不信,待会儿去她那一问便知。” 谢无争心道: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屋里没点灯盏,一片昏暗。 只有院中屋檐上的灯笼落下来些许光亮,与淡淡远光一共落在轩窗上。 晏倾把那片破帘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撒手,坐了下来,“这事暂且不提。” 他忽然话锋一转道:“殿下可知,今夜来杀我的人是谁派来的?” “我……”谢无争话到了嘴边却又有些迟疑。 晏倾直接道:“是二皇子的人。” 谢无争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父皇近日因涣州之事焦头烂额,朝臣们争吵不休,但事实摆在这里,其实这事基本已经定了,萧顺就算行事再荒唐,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派人杀你,再惹火上身。” 晏倾面不改色,只淡淡问道:“二皇子是什么的人,殿下难道不清楚?” 谢无争一时没说话。 他那个二弟是什么性子,没人比做大哥更清楚。 萧顺的母妃本就是父皇的宠妃,在母后去世没多久,便封做了继后,如今朝中有两位嫡皇子。 可有母亲在的,和没母亲的了,是天囊之别。 有眼力见的朝臣都站了二皇子萧顺,哪怕这人资质平庸,偏又骄傲自负,什么人都瞧不上,有父皇偏爱,便胜过了所有。 晏倾道:“杀了我于二皇子而言,不过是碾死一只蝼蚁,何谈什么惹火上身?” “孤云……”谢无争想开口反驳。 可他自小性情温和,从不与人起争执,根本就不会驳斥。 更何况,晏倾说的是实话。 谢无争默然许久,才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多少苍生大祸都因天家父子相争、兄弟阋墙而起,我本就无意争那个位子……且父皇一直不喜我更属意旁的皇子,只要天下安定,我受些委屈无事,哪怕要我死,我也没有二话。” 晏倾再次开口道:“殿下可以忍,可以不争,那是殿下的选择。” 他的声音很平静,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清晰,“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因为你的忍让、你的纵容,让二皇子这样自私残暴的无能之辈做了皇帝,日后会有多少人遭殃?” 晏倾嗓音越来越冷,“殿下的母族都被欺压成了什么样?朝堂上还有几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如今这天下奸佞横行,已是祸患四起,来日江山倾覆还能指望他来安定?” 谢无争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听到晏孤云说这么多话,竟是这些,苦笑道:“萧顺不行,难道我就能扛起这天下大任吗?” “殿下可以。”晏倾语气放缓了许多,却异常坚定:“我会帮殿下的。” 谢无争微愣,听到这样的话说心里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 可满腹心事难解,忍不住问:“你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以前都不曾动过要助我夺位的心思,怎么如今忽然改变了主意?” 晏倾语调如常道:“今有性命之忧,焉能不反击?” 谢无争有些不太相信,“不止如此吧?” 晏倾应答如流,“殿下宽厚仁德,可为明君。而且这些时日,先皇后为殿下在朝中留的那些人已经不少找上门来,我权衡再三,欲放手一博。” “可我还是觉得……”谢无争借着月光去看对面那人的神色,“你忽然改了主意,不是因为这个。” 晏倾闻言身形微僵。 片刻,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缓缓开口道:“因为……她喜欢殿下。” 第80章 我这样贪慕美色 谢无争从晏倾屋里出来,翻窗进对面那屋的时候。 脑海里还一直回荡着那人同他说的话,思绪一直有些飘忽不定。 更无奈的是晏倾那处没点灯盏,他在黑暗里待了许久,一进秦灼这屋,便见满室暖光,容颜明艳的姑娘将手中长剑擦得蹭亮,银光猎猎,险些晃花了他的眼。 “你同他说完啦。”秦灼见他来了,便把长剑往边上一放,温声道:“坐啊。” 谢无争在一旁落座,看着其实没见过几次却同自己熟稔地好似认识了十几年的姑娘,想着晏倾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满心复杂。 他沉吟许久,才决定开口问个究竟:“那个……阿灼,你究竟为何对我如此另眼相待?” 秦灼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觉着,我是为了什么?” 其实这事在无争来之前,她就已经想过了,什么“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前世有缘今生续”的说法都只够略略攀些交情的。 真遇着生死大事二话不说就上前挡,用这样的由头实在不太够,哪怕她说的是实话,也没人敢信。 再加上无争今夜在晏倾那待了这么久,想必是说了不少扎心的话,这会儿看着都有点冒虚汗。 索性把话放到明面来,当场说开,也好过日后总因为这个想些有的没的。 谢无争顿时就被问倒了,一下子没说话。 秦灼见他不语,挑了挑眉,笑道:“殿下生得俊美,性情温和,又是当今圣上嫡出的长子,日后有望荣登九五,我这样贪慕美色的人有机会对你示好,还能趁机攀龙附凤,这样的好事求都求不来。” “不、不……”谢无争连忙解释,“我从未这样想。”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怀疑对自己好的人,只是今夜频频听晏倾,左一句“她真是为了你”,右一句“因为,她喜欢你”搞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了。 这会儿再同秦灼坐在一处说话,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不由得心情微妙,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唐突罪过,目光不知往何处安放。 偏生秦灼还一直眸色认真地看着他,徐徐道:“可我是这样想的。” 少女笑意吟吟,凤眸含光,嗓音还带着几许揶揄,“我家老侯爷和老夫人前两日还说长宁侯府从未出过皇妃皇后,指望我争口气呢。” “秦姑娘!”谢无争被逗得俊脸涨红,这会儿连阿灼都不敢叫了,只能倒退回最寻常的称呼喊她姑娘。 喊完之后,又惊觉自己声音太大了,连忙压低了些许,试图冷静下来同她说:“你不是会攀龙附凤的人,而且我生的相貌平平,怎比孤云清隽出尘。” 谢无争觉着自己唯一的长处,就是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决计不信有姑娘见过了晏倾那样的神仙公子,还觉着他更能入眼。 只觉得这姑娘家家的被晏倾退了婚,难免会憋着气想找回颜面,他心里对秦灼有怜惜有钦佩也欣赏,可绝不愿被她拿来当做气晏倾的工具。 他想到这里,当即又补了一句,“还请秦姑娘日后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好好好。”秦灼也同无争开玩笑要点到为止,立马举手做发誓状,“我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你别一口一个秦姑娘地喊我成不成?搞得咱们今夜第一次见面似的。” 谢无争顿了顿,才开口喊了声,“阿灼。” 秦灼笑道:“这才对嘛。” 屋中烛火盈盈,淡淡地照在她身上。 身旁是,夜风动帘纬,暖色拂流光。 谢无争看着少女眉眼含笑的模样,忽然有些恍惚。 他想起方才院中那么多丧命的黑衣人,她持剑站在其中,满身杀气,如今收了剑,换了身衣衫便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不由得道:阿灼与孤云果然天生一对。 寻常的闺阁千金被刺杀,不吓得脸白腿软晕过去都算得好的了,这姑娘一点都不慌,砍完人第一件事是问什么处置,决定好走明路立马就吩咐人开始办事。 普天之下,只怕再难找出第二个这样的姑娘来。 “无争?你在想什么呢?”秦灼连问了两句都不见他回声,不由得凑过去在他耳边喊了声,“殿下!” 谢无争猛地回过神来,往后退了退,整个人都靠在了椅背上,“没、没什么。就是就在想,阿灼还没真的回答我的问题。” 秦灼心想:那还不是因为我编了瞎话,你不信。 她慢慢地坐了回去,“既然你不信我是为了攀龙附凤,那我就只能同你说实话了。” 谢无争见她离得远了些,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你说。” “为了保命。”秦灼收了脸上的笑意,语气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她说:“在涣州的时候做那些就是为了保命,来京城后我那日在宫中所说所作,已经得罪二皇子,他派人杀我与晏倾,这些天西和院的屋顶都没一天安生过,今夜来的都杀了,明日后日来的人更多?下手更狠怎么办?” 谢无争默然。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秦灼说的这些话,总感觉刚在晏倾那里听过一遍。 明明两人神情、语气都截然不同,但想说的事在根本上惊人的一致。 若非秦灼与晏倾不睦,谢无争差点以为这两人是商量好了轮着来同他说这个的。 秦灼见他不吭声,自己一个人讲也不冷场,当即又接着道:“殿下或许不知,长宁侯府曾受先皇后,也就是您的生母谢皇后帮扶,就算侯府的人不站队、什么都不做也就被其他的皇子算作殿下这边的人,既然如此,为何不索性帮你一把?” 这话说的特有道理,谢无争都没法说她不对。 无奈的是他不想争皇位,无需人帮。 谢无争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阿灼也觉得我必须要同他们争?” 这个“也”字足以说明无争方才在晏倾那里也说到了这个。 以对面屋子那人的性情,只怕讲的都是权衡利弊,应不应当,全然没有想过无争想不想。 不过也好在是这样,否则,今夜也没什么用得着她的地方了。 秦灼意会之后,脑子也转得很快,当即便道:“不是你要同他们争,是你要为江山百姓而争。” 谢无争抬眸看着她,神色愈发地认真,坐姿也更端正了,“愿闻其详。” 秦灼道:“自古天家相争,杀兄弑父者比比皆是,至尊之位从来都是鲜血铸就、尸骨堆积而成,殿下若是一味隐忍,以为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一个死字,那就大错特错了。” 夜风忽来,吹得桌上烛火明明灭灭,她伸手护住了烛心,好似把光握在了掌中。 谢无争守礼,不好一直盯着姑娘的脸看,便垂眸看着她满手暖光。 少年皇子低声问:“错在何处?” 秦灼的掌心被火灼的发烫,抬眸看着近在眼前的谢无争,目光灼灼,正色道:“你永远不知道小人想让你死,能想出多少种恶毒的法子,他要你死,要你死的身败名裂,要你身侧之人不留一个活口,那些你拼死护住的人、那些帮过你为你说过话的人会在你走后如数遭难……” 秦灼看着光影着的少年无争,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声音也逐哽咽了一下,“人若是有想做的事、想护住的人,就得自己先好好活着,亲自去做那些事,亲手护住那些人,若是用死来解决事情最后都只会事与愿违。” 谢无争看着她,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秦灼扬了扬头,试图把眼中的水光倒回去。 她看着谢无争的眼睛,极其认真地问:“要知道史书是胜者写的,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说不假,可后人连从前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评说?” 谢无争低头道:“今夜听阿灼一席话,我如梦方醒,心中甚是惭愧。” 秦灼还沉浸在无争前世枉死的情绪里,开口便道:“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惭愧什么?那些千刀万剐的还成天觉着自己做什么都对,一点都没错呢!” 谢无争愣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她,轻轻地喊了声“阿灼。” 他心口好似有什么要漫出来一般,可此刻除了喊她的名字,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灼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朝谢无争,极其洒脱地一笑,“况且,又不是争了就一定要坐那个位置,保住性命的同时除掉要杀我们的那个,把朝堂清一清,然后挑个年纪小点、听你话的皇子推上位,你我在他成人之前把天下安定好,朝中辅政大臣各司其职,四方将帅保卫边疆……” 秦灼说着说着,发现谢无争对看她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这才发现自己把上辈子手握重兵时,听底下人经常讲的那一套顺嘴说出来了。 还讲的贼顺溜, 家里没几本祖传谋朝篡位的秘籍,都不能懂得这么多。 她连忙打住,移开了目光,开始打哈哈,“反正这个路子差不多可行。” 谢无争面色清正,点头道:“的确可行。” 秦灼惊住了,这失态之后随口说来的话无争竟然听进去了! 没等她开口说点什么。 “有句话其实我在涣州那会儿就想问了。”谢无争眸色清澈看着她,很是认真道:“阿灼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什么都会?” 第81章 一点都不奇怪 在谢无争看来,秦灼是帝师唯一的女弟子,又自小同晏倾在一起,比旁人学识更广、懂得多这并不奇怪。 可她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在涣州的时候就能夺一州之权,号令兵马去收盘龙谷那么大个烂摊子,来了京城之后,入宫在御前说的那一番言行也是惊人之举,这次秉烛夜谈更是句句言明利害,甚至能将他心中所思所想以及忧虑之事全都摊开来讲。 秦灼这个人,好像每一次都能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秦灼听他这样问,却很是无奈,心道:我早就说过有前生经历,你没当回事啊? 无争坐在对面,一直看着她,眸色清澈如水。 秦灼不得不给他编一个像样些的由头,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问:“你知道我同晏倾以前有婚约那事吧?” 谢无争点头,“……知道。” 秦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装作有些怅然的模样,“我小时候,看晏倾学什么就跟着学什么,他会的东西我也得会,其中几样还挺有天赋……” “孤云他……算了。”谢无争有点听不下去,连忙开口结束话题,“这样说来,你学的广会的多都是因为他,那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毕竟晏孤云自己就是个能为了阻止安王叛军攻打涣州,想出水淹盘龙谷亲自去把安王弄死,为替他抗罪名,把事情闹大敢去敲登闻鼓滚刀床受杖刑的人。 这样和这么个狠人一同长大的姑娘,肯定也不会是碌碌之辈。 秦灼微微一顿,心道:这就算了?怎么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我还没编完呢! 没等她开口,谢无争又道:“阿灼今夜说的话,我回去之后一定细细思量,眼下天都快亮了,我先回去,改日再会。” “行,反正你这禁足也禁不了几天了,到时候咱们光明正大地坐下来谈,也不必摸黑翻窗这么麻烦。”秦灼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闹了这么半宿,的确快天亮了。 无争是穿着夜行衣来的,再不走容易暴露行踪。 “好,那我先回了。”谢无争说着,便起身翻窗而出。 他到了窗外,才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孤云他身子还大好,还得劳烦阿灼多照看他。” 秦灼刚起身想送送他,闻言,只能抬手抱拳做行李装,无奈道:“遵命。” 再怎么着,她也不能让晏倾死在西和院里啊? 也不知道无争整天都在担心些什么,这是怕她怀恨在心,半夜气醒了翻窗进晏倾那屋把人掐死吗? 谢无争站在窗外,拱手朝她还了一礼,随后就飞身跃上了屋檐,没入了夜色之中。 秦灼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目光落在对面那屋,那处一直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 也不知道晏倾睡了没? 她本来想去问问他有没有被那些黑衣人伤到哪里,转头一想这厮自己都不吭声,那还有什么好问的。 而且这两天花辞树都不来了,今日她出府去,这厮也在外头逗留了大半日,想来至少好了大半死不了,不用人管了。 秦灼这样一想,就不去了,转身回里屋,躺在了榻上。 这大半夜的,又是动手,又是动口,还怪累人的。 她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采薇和杜鹃进屋为她梳洗的时候,秦怀山一直在她门口走来走去。 秦灼拿了根玉簪随手把长发挽起就走了出去,倚在门上,含笑问道:“您这是做什么呢,爹爹?” 秦怀山一看她笑,心情越发复杂,“你还问我做什么,昨日院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就自己动手处置了,让我就那么睡着?” 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伤颜面。 但他着实担心自家女儿不知轻重,再惹出滔天大祸来。 秦灼老老实实地听他说,末了,问一句,“那爹爹的意思是,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得把您叫起来在旁边看着?” 秦怀山顿时:“……” “其实我昨夜也这样想过的。”秦灼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簪,徐徐道:“可晏倾让我不要这样做,您要不说说他去?” 反正秦怀山也不会去说晏倾,把事往那厮身上推,什么事都不会有。 果然,秦怀山就是无奈地抬手点了一下秦灼的额头,说了一句,“你啊。” 秦灼捂着额头装乖,“真不是我。” 秦怀山往晏倾那屋看了一眼,“也就是现下晏倾不在府中,否则我真得去说他两句,到时候看你这瞎话怎么继续往下说。” 秦灼闻言,不由得有些惊诧:“他又出去了?”连二连三地受伤,刚好一点就乱跑,这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晏倾这么造啊! “是啊,一大早就出去了,同我说过一声。”秦怀山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忽然问她:“你是不是跟他提银子了?” 秦灼张口就说:“没有的事。” 秦怀山当场戳穿了她,“还没有,昨儿一康和二泰都看见了,还悄悄来同我的时候,还讲了句:大小姐以前一定过了很多苦日子,才这般看重银钱。” 一康和二泰是秦怀山的小厮,西和院里出了杜鹃和采薇也就他两了,昨儿也不知道缩在哪个角落里听到了秦灼和晏倾说话。 秦灼顿时:“……” 她更紧张的是,那两个小厮没听见她跟晏倾说“通房公子”的事吧? 这要是被爹爹知道……八成要念上五百遍清心经拉她回正途。 “阿灼。”秦怀山一脸正色地喊她。 秦灼心道:爹爹真的知道了?要同我说这个了? 秦怀山语重心长地同她说:“就算你心里还有些怨晏倾退婚的事,你也不能趁着他伤着病着的时候这样为难人家,婚事不成情义在,咱们救了人就救到底,半途趁机报复解恨算怎么回事?” 秦灼忐忑不安地听完,发现没有自己担心的那回事,连忙松了一口气,应下了:“好好好,爹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爹爹的。” 这话说的,乖顺的不行。 秦怀山却还有些不放心,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康和二泰从外头捧了两个木匣子进来,“二爷,大小姐,有位姓顾的公子派人送了这些过来,说是给大小姐的。” “顾长安又在搞什么?”秦灼昨夜见他没回来就觉着这家伙可能要搞事,这会儿瞧见小厮捧了木匣子来,伸手打开一看。 一康拿的那个,匣子里装着一副红宝石头饰,同色腰链与璎珞、钗环一应俱全,珠光宝气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二泰拿的那个,里头放着一张叠好的宣纸,是一套淡金色衣衫,明艳如火的颜色。 秦灼拿起那张纸,展开扫了一眼,是顾长安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着:跟本公子站在一起,至少要穿金戴玉。 她都被把宣纸揉成一团,一下又一下子捏着,这要是公子爷站在这,她最少得让他把这团纸吃下去。 穿金戴玉没什么不好,但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秦怀山看她又好气又好笑的,忍不住问:“是长安送的吗?他忽然搞这一出做什么?” “他想让我帮他一个忙,又嫌我平日里穿的太随意,会丢他的脸。”秦灼随口扯了一句,抬手示意一康和二泰,“把东西送到我屋子里去吧。” “是,大小姐。”两个小厮把东西捧进了屋。 秦怀山站在边上,憋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他让你帮什么忙,要穿这样招眼的衣裳、带这样贵重的头饰,这不会一出门就招劫匪来抢吧?” “爹爹放心,一般的劫匪都打不过我。”秦灼说着,转身往屋里走,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不知怎么的,忽然很是怀念前世那个虽然贪得不行,但脑子、甚美都很好的顾有。 真是上辈子欠了顾公子金山银山,才要这样还债! 第82章 顾公子也当一回哥哥 半个时辰后,秦灼打扮完出了西和院,侯府里的小厮婢女见了她都有些两眼发愣。 秦灼有些不太自然地伸手把绣着牡丹的抹胸把上提了提,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走出门。 她一跨出门槛就瞧见顾公子那两双骑并驾的雕花马车候在前头候着,便快步走了过去。 刚好这时候,顾公子拿折扇挑开车帘往这边看来,瞧见了她,微微一愣。 秦灼走过去就甩了公子爷一袖子风,“你发什么愣?” 顾长安回过神来,有些不大自然地否认,“谁发愣了?本公子就是难得看见你有个姑娘样,还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人了。” 秦灼有些无语。 她自打前世去了北疆之后,为了带兵打仗方便平时都是穿男装,即便是后来不整天打打杀杀了,在侯府里养病着女装那也都是穿交领圆领的。 顾长安送来的这套衣裳不光颜色招眼,还是里头穿抹胸内衫,外加薄如蝉翼的对襟上襦和大袖,里里外外叠了三层依旧轻盈飘逸,最适合那些娇娇软软的美人。 她穿着很不习惯,总觉着内衫一直在往下掉,下裙又太长,裙摆及地动不动就会踩到,为了避免摔跤,走路步子都比平时小了许多。 无意间学会了三四成传闻中的莲步轻移,说出去都怕被人笑掉大牙。 顾公子等了好一会儿,见她站在车厢前不说话,也没上去,终于忍不住问:“你不上来,还站那作甚?” “你出来扶我一把。”秦灼提了提裙袂,有些烦躁地皱眉道:“穿这玩意让我怎么上蹿下跳?”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千金小姐出门要带好几个婢女了,实在是很有必要。 顾长安“啧”了一声,同前头的车夫道:“去给她放个车凳。” “是,公子。”车夫连忙应声照办。 其实也不是他有意轻慢,实在是先前秦灼上京的这一路上上上下下都没用过车凳这玩意,今儿却是头一次说要用到。 秦灼踩着车凳上去的时候,顾长安走出车厢伸手来扶了一把,“怎么换身衣裳还娇贵起来了,秦大小姐?” “顾小公子下次自个儿穿上试试就知道了。”秦灼说着,弯腰同他一起进了车厢。 里头很是宽敞,案上茶水糕点一应俱全,她与顾公子各坐一边。 前面车马驾车朝街上去。 秦灼随手拿了一块杏花糕慢慢吃着。 顾长安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忽然皱眉道:“我让人送过来的朱钗玉环你怎么都不带?” “你还说呢。”秦灼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我要是往头上带那么多东西,脖子还直得起来吗?” 她实在消受不起顾公子那堆珠光宝气的头饰,只选了一支精致华丽的后压带在发髻后,宝石光泽盈于青丝里,长长的流苏垂到了腰间。 正面只用了两支小钗点缀了,越发显得略施粉黛的一张脸明艳动人,丰姿冶丽。 顾长安有些不太高兴,但对着这样一张脸又着实生不起气来。 他闷声道:“算了,看在你长得就很富贵的样子,少带些首饰也没什么。” 秦灼闻言,顿时就觉得手里吃到一半的糕点都不香了,“什么叫长得就很富贵的样子?” 听着不太像夸人的话啊。 “就是……”顾长安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静下来想了想才继续道:“就是那种一看就知是人间锦绣丛里养出来的、金雕玉砌珠玉堆,天下的好东西就该给你……差不多就这样吧。” 秦灼听完,忍不住问他:“你直接夸我生的好看会死吗?用得着扯这么大一堆?” “本公子真是、懒得理你!”顾长安难得把话说的这么好听,结果就换来她这么一句,顿时就不想说话了。 秦灼也没功夫说那么多。 今天起来连早膳都没吃就出门了,这会儿正饿着,刚好拿糕点就着香茶垫垫肚子。 她一心一意地吃着,完全没意识到顾公子气着了。 顾长安假装看向窗外,在边上等了半天,没等到她来低头说好话,回头瞥了一眼,发现那人正吃得高兴,顿时更气了。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如意楼前。 车马勒马停下,回头道:“公子,到了。” 顾长安拿着折扇在车窗敲了两下。 还没等秦灼开口说话,边上一辆马车里下来四个婢女、四个小厮,立马上前来,掀车帘的掀车帘,摆车凳的摆车凳。 阵仗大的,把别家府邸来此的人全都比了下去。 一时间,楼前众人议论纷纷,都在问这是哪家府上的贵人这样招摇。 秦灼刚把最后一块糕点咽下去,低声道:“我忽然有点后悔出门前没带面纱。” 顾长安闻言,没好气地拿起桌上的锦帕扔给了她。 秦灼把帕子抖开了,拿起来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两下,“这个不行啊,太厚了,闷、也没系带,不方便。” “本公子让你把嘴擦擦。”顾长安很是嫌弃地说:“上了马车一路都在吃,嘴上还沾着点心屑。” “哦。”秦灼立马拿帕子擦了擦嘴,边上也没有镜子,只能抬头问他,“还有吗?” “没了,走吧。”顾长安起身出了车厢,率先下去了。 秦灼跟着他往外走,发现这厮满脸嫌弃未消,竟还知道伸手来扶她。 秦灼也没客气,搭着公子爷的手下了马车,轻轻笑道:“多谢顾公子。” 顾长安等她站稳了便收手回袖,低声道:“别谢,本公子就是怕你踩着裙角摔下来丢本公子的脸。” 秦灼顿时:“……” 成吧。 公子爷高兴就好。 两人并排走进如意楼,身后小厮婢女跟了一长串,一进门便见楼里的客人不论男女老少,皆是衣着锦绣之辈。 也难怪顾公子非要她换身衣裳再来。 楼中伙计一见他们便笑着迎上前来,“贵客临门,想买些什么?” 秦灼侧目看向顾公子,用眼神说:你说。 “我妹妹初来京城,带她随便看看。”顾长安手中折扇一开,轻轻摇着,一派风流倜傥,笑道:“看中什么,全都买。” 如意楼的伙计一听立马喜笑颜开,“公子可真是疼妹妹,我们这如意楼啊,共有三层,一楼是京城近来最时兴的衣裳、布匹,二楼是珠玉宝器,三楼嘛……” 伙计说着,特意稍稍一停顿,才继续道:“千金可买事如意。” 秦灼装的像个刚入繁华之地,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开口就问:“什么事都能如意?” “那要看小姐要办什么事了。”那伙计笑道:“也要看三楼愿不愿意接这桩生意。” “这倒是有意思。”秦灼说话间,瞧见几步开外有个小姑娘拉着她爹撒娇要买新衣裳。 她为了装妹妹装的像点,也学着拉着公子爷的袖子轻轻地晃了晃,“哥哥,那我们就去三楼。” 顾长安被她一声“哥哥”喊的,差点当场变脸,为了这一趟不白来,又强行忍住了,憋出了一个字,“行。” 他说着,默默地把自个儿的袖子从秦灼手里抽了回来。 “那两位贵客楼上请。”伙计说着,便带他们上楼去。 秦灼一边上楼,一边扫了楼中景象一眼。 这如意楼外头看着就已经华丽非常,里头布局更是令人叹为观止,连随处可见一幅墙画都是价值不菲之物。 而且连伙计都多到离谱。 一楼是卖衣裳、布匹的,所以大多都是年长些的夫人带着小姐们来,要是顾长安自个儿来确实有些奇怪。 二楼全是珍玩宝器字画一类的,便是男子多一些了,不过这些东西贵,不懂的容易被坑,而且一坑就是一大笔银子。 顾公子如今不再败家了,秦灼想到这里还颇有些欣慰。 走着走着,便到了三楼。 这一层,同底下两层大不一样,看起来像是寻常酒楼的雅间,也就是布置得精致些。 伙计打开最前面那一间的门,“请贵客进去稍坐,其他的人随小的去别处等候。” “搞得神神秘秘的。”顾长安挥挥手让后头的小厮婢女先跟着伙计下去。 他与秦灼进雅间,在桌边落坐。 “那小的先退下了。”伙计带上的门,领着众人退下。 雅间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桌上放着刚沏好的茶。 秦灼环顾四周,除了觉着这雅间布置起来挺废银子的之后,没瞧出什么来。 顾长安本就冲着如意楼的奥秘来的,这会儿到了三楼格外的兴奋,在屋里转了两圈,先是闻这里沏的是什么茶,然后再瞧椅子是什 么木做的,连墙上的字画出自谁人之手都猜了猜。 秦灼有些好笑地同他道:“你坐下吧,这些东西都不是重要的。” “不,我来都来了,多看两眼怎么了?”公子爷是真的很好奇这如意楼究竟有什么与别处不同的地方。 回,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只有这个三楼,最值得一探。 秦灼见他不肯坐下,无奈地摇了摇头,打开香炉把里头的香给弄灭了。 顾长安转了几圈之后,逐渐丧失了兴趣,才走到秦灼身边问:“咱们都进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人来?” 声未落,上方就落下一幅卷轴来,好巧不巧地落在桌上,滚到了秦灼手边…… 第83章 本公子去青楼喝花酒你去吗 秦灼抬手就将卷轴打开了,上头写着依次写着十项选择,从“天材、地宝、珍奇、美人、秘辛甚至连胜负、权势、生死都有。” 顾长安站在她边上看完这些,忍不住低声道:“本公子怎么忽然觉着这个如意楼像个专门倒卖人口、买凶杀人的黑店?” “你来之前不是打听过么?怎么现在才觉着这儿像黑店?”秦灼并无惊奇之色。 能在京城之中堂而皇之地做这种生意,定是位高权重之人的手笔。 无论客人来这买什么,事情成与不成,最后都会成为落到如意楼楼主手里的把柄,只能受其牵制,为如意楼做事。 这样的生意,当真是稳赚不赔,一举数得,这也是如意楼久盛不衰的最大原因。 秦灼前世对这地方闻名已久,只是她从北境打回京城的时候,这如意楼已经被晏倾连锅端了,几乎每个世家权贵府上都因此牵扯出了“为了继承家业买凶杀兄弟”、“姐妹争一夫各种手段都用上”乃至“因为一件珍玩引发的血案”的各种破事,趁乱打开了新朝格局。 她当时未能亲眼一见还颇有些遗憾。 如今人站在这里头,忍不住问顾长安,“来都来了,你就随便点个什么买呗。” 也试试这如意楼,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一般什么都能买。 “本公子想要的东西,别处若是买不到,这里肯定也是买不到的。”顾长安说的还挺认真的,“权势我不稀罕,至于生死,我若是真快死了,这如意楼也没法让人给我续命,别人的命本公子也不想要。” 公子爷原本是想来学学如意楼的过人之处,想自个儿做生意的时候照葫芦画瓢。 结果这三楼的生意尽是些黑店买卖,别人根本学不来就算了,他压根不会做这种事。 “谁让你想这些了?看这里!”秦灼指了指卷轴中间的‘美人’二字。 顾公子见状,不由得嘴角微抽,拿着折扇就敲秦灼的头,“你让本公子买美人?你倒是说说,这天底下有几个比本公子长得还好看的?” 秦灼微微往后一仰避开了,忍不住笑道:“顾公子,你可要点脸吧。” 公子爷是长得好看,天底下没几个人能与之相提并论,但这不是他能拿扇子敲她头的理由。 “不过,要是什么都买……”顾长安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秦灼耳边问:“会不会走不出这幢楼?” 秦灼闻言,强忍着笑,点头道:“大概是会的。” “那我还是选一样吧。”顾长安把那卷画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沉思良久,才开口道:“我要美人,就济世堂那个女大夫——花辞树!” 秦灼闻言,有些诧异地问:“你不是看他很不顺眼吗?第一见面就差点打起来,这会儿怎么忽然又想……” 她这话还没说完,上头又丢下一根木签。 这回是顾长安先伸手拿起来看了一眼,上头就一个字“拒”。 “这什么玩意?让我们在这等半天,连个人都不出现,就给本公子来这么一个‘拒’字,这是看不起谁呢?”公子老大不高兴,随手就把那木签扔了出去。 秦灼抬手拍了拍顾公子的肩膀以示安抚,“这雅间里应该有机关,从咱们一进来开始,便有人在暗中观察,咱们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知道。既然这桩生意他们不接,就算了,咱们走吧。” “走。”顾长安也不愿在这多待,起身就走。 秦灼同他一道下楼,公子爷心情不善,其他两层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就出去了。 如意楼的伙计见这位爷脸色不太好看,一个劲儿赔笑把人送出门。 等在楼下的一众小厮婢女都迎了上来。 顾长安朝她们罢了罢手,“你们都先回去。” 众人齐声应是,一个多话的都没有,乖乖回去了。 秦灼跟在他身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头顶乌云环绕,日头都被遮住了。 她眼角余光瞥见如意楼最高处的栏杆后有人一身玄衣临风而立。 待她抬眸看去想瞧个仔细的时候,那人已经转身入内,什么都瞧不见了。 不知为何,秦灼总觉着这个背影很眼熟,便仰着头多琢磨了片刻。 “你发什么愣啊?”顾长安见状拿扇子在她后背敲了一下,“本公子好不容易想钻营点生意经,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要去喝酒解闷了,你自个儿回去?” 秦灼第一反应就是同他说:“出师未捷身先死不是这么用的,早就让你多读点书了,你非不听。” 顾长安不悦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怎么就听不出来本公子不高兴,要一个人去喝闷酒?” 秦灼还真没把这事放心上,随口道:“我就听到了你要去喝酒不带我。” 顾公子无语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喝什么酒?” 秦灼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回了句,“只要是好酒,我都能喝。” 顾长安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地问:“本公子去青楼喝花酒,你去吗?” 秦灼笑道:“只要你出银子,去哪个青楼都行。”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后悔听了公子爷的穿女装出门,这会儿若是穿男装上哪喝酒不行? 顾长安彻底不想同她说话了,黑着脸扔了一句,“闭嘴吧你!” 秦灼“哦”了一声,算是应了。 公子爷往街上走的时候,她跟在后头,还不忘回头看了如意楼最高处几眼。 方才站在那里的,究竟是谁呢? 总觉得那身形似曾相识,还是敌非友…… 这回进如意楼这么快就被拒,一点深入了解的机会都没有,她总觉得这事也没那么简单。 可前头的顾长安走的太快,秦灼也顾不得多想,便提着裙摆匆匆追了上去,“顾公子,你慢点……” 顾长安在人群中停步,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是让你先回去吗?还跟着本公子作甚?” “我……”秦灼一句‘我想蹭酒’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换成了“我安慰安慰你啊。” “你有这么好心?”顾公子脸上写满了‘我不相信’。 秦灼脸皮厚,哄人的话张开就来,“做生意嘛,有千百种路子,如意楼这种黑店买卖不学也罢,顾公子天纵奇才,日后定会有比做这种生意更赚银子一千倍一万倍的好法子。” 她这话说的真心实意极了。 顾长安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扯谎说瞎话的痕迹,都被吹得有些脸红了,强撑着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来,甩给她一句,“你就会说好听的哄本公子!” 秦灼正色道:“我哪有哄你?说的都是实话啊。” 别看公子爷现在见了如意楼都说是黑店买卖,前世他做第一巨贪那会儿,美人珍宝那是唾手可得,官位买卖也是常有的事,那事做的比如意楼大多了。 这会儿他还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年,两厢一对比,居然还有点可爱。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而且我们顾公子不做这种黑买卖,也能赚到金山银山,所以根本不必去学这些。” 顾公子凝眸看她,一双桃花眼情绪万千,他特想问一句‘真的?’,强忍着让自己静了静气,最后还是理所当然一般道:“算你有眼光。” 秦灼含笑应道:“那是,我向来慧眼识珠。” 顾长安一时无言,心道:这都能让你夸到自己头上。 可真有你的,秦灼! 公子爷打开折扇给自己扇了扇风,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道:“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今儿不去青楼喝花酒了,本公子带你去前面的千香楼吃顿好的。” “好。”秦灼其实还挺想去喝花酒的,但如今盯着长宁侯府大小姐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去烟花之地,只能退而求其次。 两人穿过一条街,没走几步就到了千香楼。 这会儿还是上午,没到饭点,楼里客人不多。 小二热情迎出门外,“两位客官里边请。” 顾长安看都不看菜牌子,直接对小二说:“只要是你们千香楼的招牌菜,通通都上。” 小二连声应“是”,欢天喜地地去同掌柜和后厨说了。 秦灼在后头看着,默默地抬手拢了满袖清风,心下默默感慨:有银子真好啊。 “大堂待会儿人多了闹哄哄的,上二楼去。”顾长安回头对她说了这么一句,率先走上了楼梯。 “行。”秦灼跟在他后头,不紧不慢地上楼。 两人让在二楼伺候的小二寻个了临街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 等上菜的时候,秦灼看向窗外,见长街上两头都没什么人,唯有中间一座八角亭,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连街道都被堵住 了,便多看了一眼。 “看什么呢?”顾长安见她频频往那处看,便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那座八角亭四面都挂着竹帘,周围都挤满了人,根本瞧不见里头是什么。 不过时不时有人小姑娘小孩子拿着刚做的糖人,欢欢喜喜地从人群里挤出来…… 顾长安摸了摸下巴,忽然开口问道:“我看着这一幕,怎么忽然觉着有点眼熟。” “实不相瞒。”秦灼抬手扶了扶鬓间的小钗,神情有些微妙地说:“我也觉得。”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彼此眼里都写着几个大字: 总感觉姓晏的又出来搞事了! 第84章 他叫晏倾 先前晏倾在来京城的路上用糖吸引小叫花们传唱那首童谣,还是在小巷子里暗戳戳地进行。 今日却大不相同。 少年扬名的晏公子,铁板钉钉的状元之才一朝落难贫病交迫,居然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占地摆摊干起了卖糖人这种营生。 这种事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顾长安眸色复杂地看着秦灼,好半天才开口问她:“本公子就昨日一个晚上没回西和院,你到底对晏倾做什么了?” 秦灼今早刚被秦怀山说破了她同晏倾要银子那事,这会儿听公子爷这样问,莫名地有些心虚,佯装无事反问道:“我能对他做什么?” “本公子怎么知道?你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还是闭嘴吧,我自己看。”顾长安心中好奇,索性站起来从袖中掏出窥筒拉长了,对着那个亭子仔仔细细地瞧。 秦灼见状,颇有些无语。 走哪都带着窥筒,公子爷这是什么毛病? 顾长安的目光穿过人群,看见一袭素衣的晏倾坐在亭中央,从从容容摆弄那些竹签和糖,有模有样地捏糖人,忽然有些羡慕:“这个姓晏的怎么什么都会?” 公子爷说着,语气忽然酸了起来,“天生聪明读书做文章厉害就算了,武功也比旁人强,怎么连糖人都捏的这样好?” 秦灼有点不太懂公子爷这酸从何来,随口道:“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好的,捏个糖人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顾长安闻言放下了窥筒,回头看她,忽地来了一句,“你这是在本公子面前夸晏倾?” 秦灼闻言,唇边的笑意忽然僵了一下。 只片刻,她便恢复如常,笑道:“哪有,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顾长安看她,挑了挑眉,一副‘本公子懒得跟你计较’的表情。 刚好这时候,小二送酒菜上来,忙前忙后地摆满了一整桌。 秦灼也不再往窗外看,拿起了筷子把每一盘菜肴都尝一尝。 顾长安夹了一个狮子头到她碗里,“尝尝这个,千香楼招牌中的招牌,肯定合你的口味。” 秦灼虽然觉着公子爷这话好像还有话,但吃人的嘴短,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出来。 顾公子见她不搭话,难免少了许多乐趣。 他又朝对面看了一眼,颇有些感慨道:“不过真的说起来,晏倾以前可比本公子过的逍遥多了,如今吃这么多苦,晏家长辈在天上看着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 秦灼听到这话,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再尝那些佳肴便觉着索然无味了。 她隔了筷子,端起一杯香茶来慢慢品着,目光无意间瞥向窗外,看见了那人有些苍白的侧脸。 许是顾公子提起羡慕晏倾少时过得分外逍遥的缘故。 连带着秦灼的思绪也飘远了。 她眼前的喧闹人群、繁华长街似乎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晏倾,晏家的小公子,排行第三。 自小父母恩爱和睦,长兄年少登科前程大好,姐姐美貌温良,尚未及笄已是百家争求,晏倾自己更是自小聪慧过人。 家里已经有极其出息的哥哥支应门庭,长辈们自然也不指望晏倾能有多出挑,偏生他不仅模样生的好,还文采不凡,武艺超群,学什么都能立马学会。 更气人的是,这厮压根不需要用心学。 永安城中比顾公子更酸晏倾的公子哥能从城东排到城西,个个都恨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恨得牙痒痒,偏偏又只能认命地甘拜下风。 然而,那时候的晏三公子,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他觉着文章做得好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官不如在家养花弄草,得了空闲就去市井间捏糖人、给人看手相算命,闲来无事写过话本子、与人高楼拼酒斗诗只为赢了之后摘人家园中最甜的那只柿子。 那时候,人人都说晏倾是天生的人间逍遥客。 和如今秦灼眼前的这个人,截然不同。 在她出神的这片刻间,街上忽然来了一个满身锦绣的胖纨绔,一群豪奴前呼后拥,上来把挤在亭外的人往外推,“让开!长眼的都给我家爷让开!” 豪奴们动了手,嘴里还叫嚣着,“谁在这里挡着路,想死不成?” 秦灼就是被这些人给喊得回了神。 再往看那亭子看的时候,原本围在那里里三层外三层的众人已经被那群豪奴连推带赶,吓得往后退开了十几步。 八角亭四周都空了出来,坐在亭中央的那人彻底暴露在她眼前。 晏倾今日穿的很素,淡蓝寡淡至白的长衫,墨发用木簪束着,全身上下没一件值钱的物件,再加上他捏糖人捏的十分利落,还真像个穷酸的只能以此讨生活的落魄人。 可他那张脸生的俊美如斯,落魄也落魄地很是勾人。 秦灼连茶都喝不下去了,心里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先前跟晏倾提银子是不是真的太过分? 怎么就把晏倾逼到这个地步了? 不至于吧。 顾长安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有人来晏倾麻烦了啊。” “先前他不是羞辱了你一回么?现在有人来找他麻烦,你现在这脸色不对啊……啧。”公子爷抬手把窥筒推到了她跟前,“这个给你,能看的更仔细。” “用不着。”秦灼没接,收回了目光,拿起筷子继续吃菜。 顾长安盯着对面倒是看得很起劲,“带头找事的胖子谁啊?好像在哪见过,但是一下子想不起叫什么了。” 公子爷拿扇子轻轻敲头,正冥思苦想,见对面那些的动作,不由得惊呼道:“他们掀桌子了!” “好好的糖人怎么说摔就摔了!” “打人就打人,怎么能糟蹋东西呢?真是过分!” 秦灼自顾自吃着,顾公子在边上看得气愤填膺。 那亭子里掀桌子砸东西的动静很大,即便秦灼不看,耳朵也听到了。 况且,四周总有人咋咋呼呼的,想听不到也难。 但她一直不为所动。 在旁边说了半天的顾长安,忍不住用扇子敲了一下她拿筷子的手,问道:“秦灼,你就由着旁人这么找晏倾麻烦,不去管管?” “我管他做什么?”秦灼随手夹了一片桂花藕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晏倾要是不想,谁能真的找他麻烦?” 这若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一出好戏,她过去横插一脚,还给人添乱了多不好。 如今的晏倾,心里藏得太多,琢磨的太多,已不是她能琢磨透的。 顾长安闻言也觉得有些道理,但眼看着对面又摔又砸的,还是忍不住感概了一句,“你可真是狠心啊。” “多谢夸赞。”秦灼面色如常地继续吃完这块桂花藕,然后又继续去夹另一块。 而此刻,对面的八角亭,众豪奴已经把能砸的都砸了,竹签糖水洒了一地。 主子模样的那个胖纨绔走到晏倾面前,一脚把掉在地上的糖人碾碎了,“你就是晏倾?” 晏倾淡淡应了一声:“嗯。” 那人嘲讽道:“果然是人微言轻,一条贱命!” 这话一出,旁人的豪奴哈哈大笑,那当主子的抬脚就朝晏倾心口踹去。 顾长安惊声喊:“秦灼!” 就晏倾那弱柳扶风一般的身子,被这人踹一脚不得当场上西天啊? 然而在他开口前,秦灼已经把手里的筷子当做暗器一般飞了出去,当场打下那人刚刚抬起的那条腿,痛的他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两步。 身边的豪奴们连忙伸手去扶,“八爷没事吧,八爷?” 那被称作‘八爷’的人勃然大怒,高声道:“谁?谁在背后伤人,有胆子就出来!爷要把你碎尸万段?” 秦灼起身,一手搭在了窗户上就要翻身下去。 “王八!秦灼,他是王八!”顾长安见状,终于想起了这人是二皇子的表兄,王家老八。 公子爷连忙伸手去拉秦灼,“这个人不好惹……” “什么王八我惹不起?千年的王八精吗?”秦灼不以为意,直接翻窗而出,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 她飞身掠向对面那个八角亭,一脚把刚才那个想踢晏倾的王八爷踹翻在地,“你是哪个池的王八?还没学会化人形便跑出来叫嚣了?” 王八爷原本是被两个豪奴扶着的,冷不丁被踹的趴到地上,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一众豪奴都吓傻了,过了半刻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要上前来扶。 秦灼看也不看晏倾一眼,一手护着他退后,一只手把散架了的桌子掀起来,一下子就把四五个豪奴都打出了亭外。 她上前两步,一脚踩在王八爷背上,而后 俯身看他,凤眸微眯,“晏倾再不好,也是我养着的人,轮不到你这种畜生羞辱!” “你……你放肆!”王八爷挣扎着要爬起来,高声怒道:“你敢这样对爷,爷要你不得好死,爷要把你扒皮抽骨!” 秦灼加重了脚上的力道,碾压得他动弹不得,“那你也得活得过今天。” 她到底还是看不得晏倾被人羞辱,哪怕晏倾不再是要跟她共白头的那个人,哪怕此生依旧要为敌。 晏倾也不能被旁人轻贱。 连说这个名字不好,都不行。 秦灼脚下的力道过了,只听得“咔嚓”一声不知踩断了王八爷哪处的骨头,这人的脸色变得苍白,疼的冷汗淋漓,满脸横肉不停地颤抖。 她视若未见,用脚抬起王八爷的脸,迫使他看向几步开外的晏倾。 她抬手,指着那个一袭素衣的少年,字字清晰道:“你记住了,他叫晏倾,海清河晏的晏,只手倾天下的倾!” 第85章 她把人摁在地上打 秦灼清亮的嗓音掷地有声。 明艳如斯的少女脚踩着身形庞硕的王家子,左手轻抬,宽大的云袖迎风招展,一袭淡金色的轻纱罗裙华贵飘逸。 天上阴云密布,满城风卷花叶落。 她站在那里,好似光华满身,整个人都极其耀眼夺目。 晏倾被秦灼指着,听着她说出那些维护自己的话,沉寂了许久的心,忽然极快又猛烈地跳动起来。 不管过去多久,换了地方、改了性情,嘴上说再多计较不合的话,都抹不去昔年昔年情谊。 当年他爱若珍宝的小姑娘…… 如今被苦难雕磨长成,成了他的光。 “听清楚了吗?”秦灼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脚底下的那个王八爷应声,光听他哀哀叫唤喊疼了。 边上又没别人敢吱声插话,她耐心尽失,又踹了王八爷一脚,将人踹的如同乌龟翻面一般四脚朝天的仰着,“高门纨绔当街调戏良家女子抢美人的事,我见得多了,看别人卖糖人生意好过来砸摊子我是真没见过。” 周遭众人也没见过这面若桃花的美人当街揍纨绔,站在十来步开外,议论纷纷。 王家的豪奴从地上爬了起来,心惊胆战地凑上前。 最前头的那个壮了壮胆子,高声喝道:“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谁?我劝你赶紧给我家主子磕头认错,否则你家九族都别想好过!” 秦灼闻言冷冷一笑,“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张口闭口就提九族?” 兴文弟虽然庸庸碌碌,但长得还是很不错的,年轻时也是凭借着一张俊脸娶了谢家为正妃、王家女为侧妃,还将各大权贵世家的女儿纳入后院才得了众多支持夺位成功。 绝对不可能有这么丑的儿子。 更何况,她连二皇子都得罪了,还怕再得罪一个权贵之子么? 那些豪奴平日里狗仗人势,在外头横行惯了,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能硬杠的,七八人凑在一起低声议论了片刻,便打算冲上前先把自家爷救走。 秦灼眼风一扫就知道了他们的意图,抢在他们动手之前,俯身伸手提溜着王八爷的衣领,将他的脸往地上摁,迫使他去啃地上的糖水,“多好的东西,就被你们这么扔地上了,怪可惜的,卖你了……” 她说着,随手从地上捡了两个糖人就粗暴地往那个王八爷嘴里塞,冷声“吃下去,给银子!” “我……我不吃……我要、要你死!”王八爷一开始还挣扎,可秦灼手下一点也不留情,糖人是用竹签扎着的,她用力往他嘴里赛,糖化了,竹签就露了出来,王八爷越是挣扎叫嚣,竹签就往嘴里扎的越深越疼。 有血迹顺着秦灼的手落在地上。 她仿佛完全没看见一般,神色漠然道:“吃,砸了多少给我吃多少。” 王家那些豪奴一开始还叫嚣着,“我家爷可是王家人,皇亲国戚,二皇子都要他一声表舅的!” “你胆敢如此行事,我王家尊长定叫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到现在越看她行事越腿软,一个个都跪下来求,“姑娘!你别发疯了姑娘!放了我们家爷吧……” 当主子的仗势欺人,养的奴才的也是一个比一个欺软怕硬。 秦灼落魄时尝遍了世态炎凉,她总以为自己过得那样不好的时候,晏倾在京城春风得意步步高升,所以怨恨日渐深重,却从来没有想过晏倾的人生也并非一帆风顺。 他过得还挺惨。 秦灼一旦知道了这个,忽然就有点恨不起来了。 那时的她与晏倾俱是苦海浮萍,风雨来后,各自飘零。 也没什么可怨的。 这王家的恶主刁奴更应该好好教训。 “放了他,行啊。”秦灼抬眸看向那群王家的豪奴,凤眼微微上扬,露出些许傲然冷嘲的笑意来,“只要你们把地上这些糖全都舔干净。” “这……”恶奴们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为难。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跟着主子吃香喝辣的,寻常菜色看都不会看一眼,更别说这砸坏在地上、混着尘土的糖人和满地的糖水了。 这么脏…… “你们不舔,那只好让你们主子舔了。”秦灼没给他们犹豫的机会,把两个糖人都塞王八爷嘴里之后,摁着他就脸就往地上的糖水里碾。 “唔唔唔…放…啊啊啊!”王八爷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了,胡乱叫嚣着。 “别!别……我们舔,我们舔还不行吗?”恶奴们生怕回去之后会被打死,赶紧都趴在地上开始舔糖水。 方才砸场子砸的有多横,这会儿舔地舔的就有多狼狈。 原本被他们吓得躲远了的那些人也慢慢都凑过来看热闹,“这王家的恶霸也有被人摁着打的时候,真是上天有眼啊!” 有人快意地笑:“打得好,就该给这种恶人一点教训!” 有人低声打听着,“这是哪家的姑娘啊,胆子这么大?京城以前可没有这号人物……” 秦灼从小到大,得意时、落魄时都没少被人围观。 揍个人,自然也不管什么事儿。 她一点也不在意那些人在说什么,抬脚提了凑过来的恶奴一脚,“别光顾着舔,记得给银子!” “是是是……给银子,我们给银子!” 众恶奴低了一次头,当着整条街的人在地上舔来舔去,脸面已然半点不剩,全无反抗之意了,纷纷开始掏身上的银子往秦灼跟前放。 “有多少都掏出来。”秦灼看着地上那堆碎银子不太满意,“我们晏公子做的糖人是世间难得的无价宝,这点碎银子打发要饭的呢?” 顾公子从对面酒楼下来,匆匆跑到亭中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顿时惊呆了。 秦灼真是穷疯了啊! 都这种时候了,把人打成了这样,居然还不忘让人给银子。 公子爷上前拉了秦灼一把,压低了声说:“差不多行了,放手吧,这可是王家老八,二皇子的表舅,真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秦灼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说的好像现在多久好收场了似的? 她这人一向都是要么不闹事。 要闹事,就得闹个大的。 现在这样,显然还不够大。 顾长安拉不动她,说也说不听,看着王家那些豪奴满地乱舔,心里既觉得爽:王家老八也有今天? 又生怕秦灼这样闹下去,真的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公子爷急的额头冒汗,素手无策之际,忽然看见晏倾站在两步开外,就这么不言不语的,一直看着秦灼。 好似这天地间再无旁的东西能入他的眼。 只能看见秦灼那么一个人似得。 漆黑如墨的眸子,专注地无可复加。 顾长安一时看不明白这两人究竟在搞什么,只是心急如焚,片刻也等不了。 他上前便道:“晏倾,你在发什么愣?一直瞧着秦灼做什么……她都把人摁在地上打了,你也不拦一下!” 晏倾这才收回目光,低声道:“我拦不住。” 顾长安顿时被噎了一下。 他知道晏倾说的是实话。 就秦灼这一个能打百八十个的架势,谁拦得住? 但你好歹开口说句话意思意思啊! “你都没拦。”公子爷藏不住话,心里这样想了,直接就说出了口,“你手都没伸一下,甚至连开口说句话劝一下都没有!我刚才都看见了,你别想忽悠我!” 晏倾幽幽然道:“我本来也没想拦。”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顾长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且不提晏公子从前是个什么心性,但光从他在涣州刺史府给这人喂药开始,再到上京这一路,乃至在西和院住的住的这些时日,都充分了解到了晏倾其人,是个有话说一半留一半的。 哪怕你说中了他的心思,这人也只会沉默不语。 像眼下这般,直接开口承认的事,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顾公子心中大受震撼,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今日阴云蔽日,只有片刻露过些许光,根本瞧不出是从哪边升起的。 晏倾站在他身侧,看向几步开外的秦灼,再开口时语调微扬,带了些许几乎可见的笑意,“你不觉得她把人摁在地上揍的时候,很好看么?” “我的天……”顾长安差点惊掉了下巴,看晏倾眼神满是: 这姓晏的是吃药吃昏头了吧? 虽然秦灼今天打扮得是挺好看的,但他到底是怎么会觉着她打人的时候好看的? 动拳头、抬脚踹的动作行云流水,宛若天成么? 顾公子表示:你们这些天纵 奇才觉得好的地方,本公子是真的不懂。 话说到了这里,他也没法再继续。 只要放弃了过去拦秦灼,跟晏倾一块站在边上看,试图从中瞧出点好看之处。 就在这时,有一队官兵匆匆赶到,“让开!京兆尹大人来此办案,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围观人群慌乱让出一条路来,带头的京兆尹越众而出,“方才本官接到报案,说有人当街殴打皇亲国戚,勒索钱财,识相的赶紧束手就擒,负隅顽抗者,罪加一等!” 第86章 谁有本事来拿便是 秦灼把王八爷往边上一扔,站直了身,朝来人道:“打人的是我,谁有本事来拿便是。” 官兵们一听这话就惊呆了。 在京城这么个天上随便掉块板砖都能砸死一个五品官的地方,什么样的金枝玉叶、高门贵女他们没见过? 可从来没有一个能轻狂成眼前这位这般,当街殴打皇亲国戚,见着官府的人还一点都不慌。 京兆尹蔡至信暗暗打量了亭中几人一眼,动手打人的这姑娘眼生的很,不知道是哪家千金,一旁病弱清隽的是这些日子以来众人都在议论的晏倾晏公子,边上一身锦衣的富贵公子看着也有些眼熟,满脸糖渍污泥、一身狼藉趴地上的那个真的是……王家的八爷! “八爷!”蔡至信认出地上那人之后,脑门突突地疼,照如今王家在京中的势力,这事只怕是要闹翻天的。 他本想亲自去扶,但边上太多人看着,只得硬生生地收回手背到身后,回头吩咐随行众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八爷扶起来!” 身后的官差连忙上前把扶人,手刚一碰到王八爷,他就哎呦哎呦喊疼。 蔡至信连忙问:“八爷伤着哪了?” “全、全身上下……都是伤!”王八爷方才被戳伤了喉咙,声音难听的不像话,牙还掉了两颗,说话还漏风。 他一开口,原本被官差镇住不敢的围观人群都忍不住偷笑。 秦灼更是直接笑出声来。 王八爷见状,颤着手指向她,怒声道:“杀、杀了她!” 蔡至信看向秦灼,吩咐左右,“来人,把行凶者拿下,带回去审问。” 王家那些恶奴见有人来收拾那胆大包天的姑娘了,自家主子也被京兆尹的人扶起,纷纷站起来,连“呸”了好几声把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糖和泥都吐掉。 恶奴们再看向秦灼,气焰便又起来了,“蔡大人,此女胆大包天、当街恃强行凶,您可要一定要将她拿下,好好惩治!” “还有这个晏倾,也得罪了我家八爷,也得一起拿下!” 蔡至信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王家的人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连做奴才的都敢这般对朝廷命官指手画脚。 他心中不悦,但自知得罪不起王家,当即吩咐底下的人:“把那个晏倾也一起带回去。” 官差们听令,上去就要拿下晏倾。 “姓王的说什么你们都照做,京兆尹是朝廷命官还是王家家奴?”顾长安挡在了晏倾身前。 公子爷骂完之后,又转身问晏倾:“你今儿怎么回事?眼看着别人要对你对手,既不避开,也不还手,甚至不知道开口骂两句,先前不是厉害的么?怎么现在这么任人欺负?难道连你这样的人一旦穷困潦倒没银子,也会连心气都没有了?” 顾公子的想法一向清奇。 他以为晏倾是穷得没了脾气。 秦灼听了这乱七八糟的几连问,却一下子从愤怒中清醒过来。 她抬眸看向清瘦孱弱、扶着亭柱才能站稳的晏倾,回想了一下先前的情形。 从秦灼和顾长安坐在对面酒楼上,发现卖糖人的是他,就已经觉得这人是来搞事的。 晏倾再落魄,也不至于以此营生,所以他如此行事,招人围观定是有另有所图。 而王八爷和王家豪奴们的出现,砸摊子、甚至要打他,这厮都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 所以……这本就是晏倾设的一个局。 秦灼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好像打乱了对方的谋划,原本要同京兆尹正面杠上的话都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快步走到晏倾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所以……我现在也跟你一样不动手不动口就行?” 晏倾眸色幽暗地看着她。 彼此一个眼神,便想对方心中所想意会了七八分。 他面色淡淡,点头道:“嗯。” “你们两说什么呢?”顾长安没听清,凑过去成了三人一堆。 “没什么。”秦灼道:“我打了人,京兆尹亲自来拿人了,这趟衙门不去也不成了。长安,你回侯府同我爹爹说一声,好生安抚安抚他,让他别太担心。” “你都被人抓到衙门去了,秦叔怎么可能不担心?”顾长安实在无法赞同秦灼的说法。 秦灼道:“那就要看顾公子的口才了。” 顾公子顿时有些无言以对,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本公子像是会安抚人的样子吗?” 他都有些怀疑秦灼完全不反抗就打算被京兆尹带走是为了避开同秦怀山解释今天这事。 顾长安心想: 这破事怎么就落到本公子头上了? “会。”秦灼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日渐高明,面不改色道:“顾公子看着就很会安抚人的样子。” 顾长安顿时:“……” “行了!你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蔡至信在一旁看着这三个家伙旁若无人一般说着话,沉声开口道:“都跟本官回衙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秦灼爽快地答应了,“行啊,走。” 官差们见状有点反应不过来,本来以为要拿下这么个武功高强的姑娘怎么都得费些周折。 结果人家压根没有反抗的意思,直接就答应去衙门。 这样一看,反倒像是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一点也不心虚的样子。 王八爷见状,气得直骂:“进了大牢,你休想再活着出来!” 蔡至信见状,不由得对王府那些家奴道:“八爷都伤成这样了,你们赶紧抬他回去找太医看看,衙门这边开堂审案了,会让你们过来的。” 他说着,让官差带秦灼和晏倾先回衙门,自己则率先走在前头,骑上了小厮牵过来的马。 这事一闹,长街两旁人群如潮,议论声越来越大,“王家人真是惹不得啊,京兆尹这样行事,跟王家的狗有什么区别?” “晏公子也是真的惨,为了守住涣州命都差点没了,如今伤病交加,只能卖靠糖人维持生计还要被人这样欺辱,真是老天不长眼!” “这姑娘路见不平出了手结果被当做犯人带到衙门去才是真的没有王法!” 周遭众人义愤填膺,官差们怕被唾沫星子淹死也不敢真的给两人带枷锁、上铁链,便只能前后左右都围着,看守着领回衙门。 秦灼和晏倾并肩而行,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 头顶天光暗淡,身侧叶落风来。 晏倾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姑娘。 秦灼下巴轻抬,不似被押送的犯人,反倒更像游街观花的闲人。 她本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此时跟着去衙门,也不过就是意识到晏倾早有打算,打乱了布局之后想着更好的补救而已。 半柱香后。 京兆尹衙门。 蔡至信在后堂问审,左右只有一个听记,四个官差在。 王八爷伤重没来,晏倾如今又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皇帝都因为他头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 这么一尊大佛,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不好对上面和外头的百姓交代,而且今日他又是王家人被人欺辱的那个,这种事放在明面上总是说不过去的。 更何况,王家是二皇子的母族,如今势力如日中天,谁得罪谁倒霉。 可水满则溢、物极必反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谁知道哪天这风向就彻底变了。 凡事无绝对,谁也不能轻易得罪。 能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坐稳当的人,才能未必要多出众,但一定得是八面玲珑的。 蔡至信和稀泥和得很有一手,在后堂给两人都摆了座,沏了茶,开口第一句关怀晏倾:“晏公子没受伤吧?” 晏倾淡淡道:“伤了,伤的不轻。” 秦灼闻言,不由得转头看向他。 王家那些恶奴摔桌子砸东西的时候,她都看着呢,连王八爷要动脚也被一筷子打下去。 晏倾这厮的伤是被糖水溅到……烫着了不成? 要论扯谎扯得跟真的一样,这姓晏的论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蔡至信看晏倾俊脸苍白,唇无血色,还真就信了,连忙道:“伤着哪了?我这就让人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不必了。”晏倾道:“晏某人微言轻,不敢劳烦蔡大人。” 蔡至信闻言,连忙道:“晏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本官今日是接到报案才赶过去处理此事的,哪知道晏公子也牵扯在内,那王家八爷也真是的,怎么就忽然同你过不去了……” 晏倾意简言骇道:“蔡大人真觉得是忽然?” 王八爷是二皇子的表舅,晏倾因涣州之事与二皇子党交 恶,这事天下皆知。 蔡至信也知道今日王家老八这一出,也不可能是平白无故。 想必是皇帝一直拖着那事没下定论,二皇子憋着气又没地方出,王家那蠢货八爷自以为聪明去为难晏倾,结果被半路杀出来的姑娘胖揍一顿,颜面尽失,还闹到了衙门里。 蔡至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管这事,试图打哈哈,“街头闹事的人每天都有不少,今日落在了晏公子头上,你也是倒霉……” 秦灼闻言,直接打断道:“蔡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87章 你不恨我了吗 寻常人在街上被恶霸欺压了尚可说是时运不济,身边人劝两句不要惹事就自认倒霉算了无可厚非。 可差点被打的人是晏倾。 说这种话的人是京兆尹,这令秦灼无法容忍。 她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开口便问:“蔡大人都没把王八带过来问问,他为何要找晏倾的麻烦,就说这事挺常见的,难道是想让晏倾就这么自认倒霉不成?” 蔡至信被她问的愣了愣,京城里有无数的高门贵府,无论谁来了京兆尹衙门,心里怎么想的谁也管不着,面上功夫总是能过得去的,所以什么大事到了他这里搅搅稀泥,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眼前这位姑娘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主。 蔡至信忍不住道:“王家八爷找晏公子的麻烦也没找成,反倒是姑娘你……把王八爷和他底下那些人打成了那样,你还想追究王家的错处不成?” “一码归一码。”秦灼扬眉,极其认真道:“王八先动的手,我就要追究到底。” 晏倾看了她一眼,语调微凉道:“晏某也是这个意思。” 蔡至信和其他几个官差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见过不计得失不好惹的。 没见过这么不会权衡利弊,非要和权势鼎盛之家硬杠的! 蔡至信在桌底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认这不是在做梦,又道:“姑娘,你知道殴打皇亲国戚是什么样的重罪吗?本官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方才本官都在想让晏公子撇清关系先自保,把你丢牢里去关着,想好怎么给王八爷赔罪才放你出去,你知道吗?” 他就差把王家你们惹不起、趁早清醒点息事宁人吧。 秦灼心道:你真不愧是做京兆尹的,这话明明无耻至极,都还能说的好似还为我俩操碎了心一般。 “你还是别和我掏心窝了。”她都气笑了,抬手做拒绝状:“今日之事蔡大人只管开堂明审,我就算把牢底坐穿,王八也休想跑。” 蔡至信听她一口一个王八,脑仁都突突地疼,这到底是谁家的女儿这么难缠啊? 他直到这会儿,才想起还不知道眼前这姑娘的身份,当即开口问了句:“还不曾问过姑娘芳名,怎么称呼啊?” 秦灼不紧不慢地报上姓名:“秦灼。” “嘶……”蔡至信和在场的几个官差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就是那个,刚回了长宁侯府,第一次进宫觐见就以一挑百,将禁卫军削得找不着北,把兴文帝气老了好几岁的秦灼啊。 众人这会儿,无比清晰地意识道:京兆尹衙门今天摊上事了。 这可是尊大佛啊。 怪只怪拿人的时候没问清楚,这会儿人已经在这坐着,后悔都晚了。 偏偏这时候,晏倾开了口,“要关秦灼,就先关我。” 蔡至信闻言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苦口婆心地劝道:“何必要鸡蛋碰石头?这牢饭可不是好吃的,两位可要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秦灼没有一丝犹豫。 晏倾道:“晏某亦是。” 蔡至信急的汗都出来了,这两人都是硬骨头,啃不动也劝不听。 这事要是闹大了,他少不得要被京城百姓戳着脊梁骨骂。 “大人!”就在这时,二十七八岁的李师爷匆匆跨门而入,凑到蔡至信耳边低声道:“王家来人了,让您一定要严惩今日当街殴打王家八爷的行凶者。” 蔡至信心道这事真是麻烦了,再看向秦灼和晏倾,心里的天平便不由得偏向了王家一些,“两位既然执意如此,本官也就不再多言了,你们好好想想,若改了主意便让狱卒来传话。” 他说着,吩咐在场的几个官差,“来人啊,把两位带入大牢,好生关照。” “是,大人。”官差们应声,扶着刀朝两人道:“两位,请吧。” 秦灼和晏倾相视一眼,起身出了后堂,被押往大牢。 事儿这么一闹,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了。 蔡至信看着那两人被带走,抬手擦了一把额间的汗,同一旁的李师爷抱怨,“坐这京兆尹的位置真的是要折寿,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生怕折寿的京兆尹其实才三十来岁,叹气叹得像个愁坏了的老头,无奈道:“我这么好声好气跟他们说低头赔个罪让这事过去算了,这两个少年人一点都不领情就算了,还要非要追究谁对谁错,如今这世道人人都看只看权势高低,哪有还什么对错可言?” 李师爷笑道:“大人心中若不在意对错,只看权势的话,何必同这两个少年人说这么多?” 这位京兆尹大人虽然喜欢喜欢搅稀泥,但心中良知未泯,若换做那些只会攀附权势的官员,今日拿下晏倾和秦灼第一件事便是大刑伺候,先给王家卖个好,哪里会操心这么多。 如今把人关在牢里,不加为难,反倒免去了他们被王家再次找麻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蔡至信闻言,气叹得更长了,“你也别把我想的那么好,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要是他们自己不肯低头非要和王家硬碰硬,本官是不会为了他们和王家为敌的。” “大人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好了。”李师爷一身文人气度,淡笑道:“更何况,晏倾这样的人,若无图谋怎会甘愿入狱?王家老八今日此举,只怕是正中他的套圈,而不自知。” 蔡至信闻言,猛地抬头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李师爷凑到他边上低声道:“王家刚刚才派人来衙门,先前跟着王家老八去为难晏倾的人一直都在主子跟前,一个都没少,那么来咱们京兆尹衙门报案的人是谁派来的呢?” 蔡至信神色一怔。 当时事发忽然,他很快就带着官差赶到街上去拿人了。 现在一回想,才发现来报案的那人早已趁乱不知所踪。 而且当时街上围观的人,显然都对王家老八仗势欺人的事气愤填膺,就算有人想讨好王家来帮忙报案,也应该趁机去讨个赏,可那人却一走了之…… 蔡至信张了张嘴,猜测道:“所以今日,晏倾被王八爷欺辱,秦灼又冒出来痛打王八……都只是晏倾谋划好的,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 他忽然想到了,数日来朝堂争论不休之事,王八爷和二皇子的关系,如今涣州之事是功是过基本已经成定局,偏偏大功臣来京之后备受冷遇,还遭人欺辱,这事闹大了皇帝面上也过不去,少不得得补偿一二。 到时还真有可能因此敲打敲打王家。 蔡至信越想越是心惊。 晏倾这样会算计的人,进了京兆尹的大牢,日后若是真的存心想报复,只怕蔡家上下的命都要被他算计没了。 李师爷见他脸色不太好看,适时接了一句,“晏倾所图不小,好在大人并无故意为难他二人之举。” “我……我女儿对晏倾有意,我怎么敢为难他?只是眼下看来,我得尽早让家里那小丫头死了这份心才是,晏倾绝非良人,秦灼也不是好惹的。”蔡至信觉得那少年年纪轻轻,城府深得实在骇人,他家姑娘连人家一根手指头斗不过。 李师爷听到这,便不插话了。 蔡至信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同他道:“你送些吃的用的去牢里,顺便交代底下的人一声,让他们对那两位都客气点。” “倒也不必如此刻意。”李师爷道:“大人方才已经吩咐了他们要好生关照,不去管不为难就够了。” 蔡至信想了想,点头道:“也是,那就这样吧。” 而此刻,另一边的大牢。 秦灼和晏倾被官差带进了昏暗的牢房,关的牢房就在两隔壁,一抬头就能看见彼此。 两人进去没多久,狱卒便过来发牢饭了。 脏兮兮的、边沿全是缺口的碗往地上一放,舀给你一勺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汤饭。 秦灼扫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 隔壁牢房的晏倾在地上打坐,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辟谷不食立马要得道升天的样子。 其他牢房的犯人都在嗷嗷叫着等投食,给牢饭的狱卒自然也无暇去管刚进来的这两人,扔下“进了大牢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高门贵府公子小姐呢,爱吃不吃!”就走了。 秦灼坐在稻草堆上,摸了根稻草丢到晏倾身上,“晏倾,你能不能有一次主动点啊?” 那根稻草轻飘飘的落在晏倾眉心处,划过他的鼻梁,轻轻地落到了地上。 他有点被秦灼的话惊着了,睁眼看向她,“主动什么?” “咳咳……”秦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的话听起来容易有歧义,连忙又道:“每回有什么事都要我来问,你才肯开口说一两分,你就不能主动跟我说说你要干 什么,我心里有个底,也能跟你打配合,不好么?” 她今天,差点就把局掀翻了。 这厮还真是沉得住气,到现在还不声不响的。 晏倾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眸色的越发幽深如海,忽然开口问道:“秦灼,你不恨我了吗?” 第88章 一饿就想咬我 秦灼一直觉得以晏倾的性子,只要她不提过去的事这人必然会对从前种种绝口不提。 今天却不知怎么的。 忽然这么问了这么一句。 反倒让她不太好回答了。 说恨吧,前世针锋相对了十多年、恨得就差直接往对方身上捅刀子了,可到了家国大事跟前该联手的时候还是要联手,关系不和闹得厉害也就是朝中大小官员遭殃,也没法真的把姓晏的弄死。 更何况,佛道都说身死业障消,她这都重活一世了,完全没必要一直抓着那点破事不放。 说完全不恨吧,她的气度还没大到那个境界,至少还需静心潜修个十年八年。 秦灼沉默了片刻,见晏倾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强行让自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抛开。 她静了静心,唇边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弧,风轻云淡一般道:“恨你又没什么好处。” “好处?”晏倾轻轻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眸色越发幽暗如墨。 不得不说,她这个回答颇为巧妙。 两个意思,其一:不是不恨,而是恨着也没好处。 反之:恨是恨,却也不见着有多恨,因为你不配。 秦灼见他低头深思,就知道这人心里定然是把一句话琢磨出了好几个意思。 反正在这牢里待着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不如借此机会直接把话说开。 眼下这形势,正是说服晏倾坐同一条船弄死二皇子,彻底把他拉到无争这个阵营来的好时机。 可不能白白浪费。 “你我之间如今也没什么情分可言,而且谈情分也没什么意思,远不如谈好处靠谱。”秦灼说着,就往前靠了靠,倚着铁栏而坐,同晏倾只有两步之遥。 她看了一眼隔壁那位,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其实这个反应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灼发现自己一旦把晏倾当做日后的同僚来看,心里那些愤恨不平啊怨气什么的就都可以忽视不提了。 毕竟历朝历代的名臣良将在成为同一阵营的人之前,有过剧烈冲突、算计过对方性命这样的事实在常见的很。 相比之下,她与晏倾不过是有过那么一段旧事而已。 人得往前看,要以大局为重。 秦灼心下这样想着,再同晏倾说话,神色就自然极了,“晏倾,你还坐那么远作甚?过来。” 她腹内打好了草稿,打算好好一场出口成章招揽记,朝隔壁那位招了招手,“靠近点,好说话。” 晏倾眼看着她的神情和目光在短短片刻之间,从纠结变得坦然至极。 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还是靠了过来。 两人隔着一道铁栏,背靠背坐着。 牢中灯火昏暗,四周都是关押了不知道多久的犯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但晏倾一坐过来,就有淡淡的草木香萦绕在秦灼鼻尖。 她觉得好闻,就凑过去在晏倾颈后嗅了嗅。 许是因为这厮捏了很久的糖人,沁人心脾的草木香里还带了一丝丝的甜味。 秦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本来没感觉到饿,这会儿一闻到晏倾身上的味道,忽然就觉着有些饿了。 晏倾被忽然靠近,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徐徐扑簌在颈后,不由得退开些许,转头看她,“方才嫌牢饭难吃一口也不碰,这会儿就饿得想咬我了?” “我咬你干什么?”秦灼看他如临大敌一般退开,抬手覆在后颈上,仿佛沾染上一点她的气息都是被玷污了似得,不由得气笑了,“晏倾,你成天都在想什么呢?你这都什么毛病?” 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幽幽道:“我病的不轻,你不是一直都知道?” 秦灼看他承认地这么痛快,一时无言以对。 她抬手拍了一下子自己的脑门,后悔极了:我为什么要同一个吃错药的人说这个? 偏偏这时,晏倾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你让我坐过来,就是为了方便你做这个?” 我对你做什么了啊? 什么这个那个! 秦灼简直想仰天长啸。 这个姓晏的顶着一张清清冷冷的脸,开口说的都是什么引人遐想的话? 她回过神来之后,知道以自己如今和晏倾的关系,凑过去闻味道这样的举动很是不妥,再被这样往奇奇怪怪的方向的一扯,顿时就有点一不留神就做了登徒子的羞愧感。 “不、不是。”秦灼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题拉回到正事上,当即开口否认了,“我就是闻到你身上的味道觉得挺舒服的,这牢房味儿也太大了,我就是想让我的鼻子好过点,没别的意思。” 晏倾神色淡淡道:“嗯,你没别的意思。” 秦灼见他如此,感觉自己被敷衍了。 这厮分明不信,却还要装作配合的样子,就写在了脸上。 这个僵局她暂时无从破解,只能没话找话问:“你不是一向最爱干净么?怎么在牢房里待着一点都不难受?” 晏倾意简言赅地回了两字,“难受。” “那你也闻闻我袖子上的味道,咱们就算扯平了。”秦灼把手伸过铁栏,递到晏倾面前让他闻,“说起来今天还算运气好,我穿的顾长安给我准备的衣裳,也是熏过香的,就是脂粉气有点重香味也太浓了,没你身上的好闻。” 晏倾又往后退了些许,微微皱眉,“这个味道,我很不喜欢。你也不要动不动离我这么近。” 秦灼闻言,立马就把手收了回来,小声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干嘛还要加一个‘很’字?” 其实重活一世,到底是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的。 比方说,她前世做了好几年的女侯爷,在士兵堆里打滚,刀山血海里活,很多姑娘家的习惯都忘的七七八八,马虎惯了,把衣裳熏香,把男女授受不亲时刻牢记什么的都不觉得有那么要紧。 晏倾却刚好是反着来的。 从前随意至极的少年,如今举止有度,坐卧如画,不喜她越过规矩半点。 离得近一点都要皱眉。 秦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颇是认真地同他道:“你不要总是一副怕我对你用强的样子好不好?” 晏倾闻言,顿时:“……” 这人又不说话了。 他转身用后背对着她,也不接茬,秦灼一个人不好再继续往下说。 毕竟这事确实是她先动的鼻子,她有错在先。 两厢沉默了片刻。 安安静静的,听着边上和对面那些牢房的人吃完了牢房开始唠嗑,对面那壮汉同狱友说起“当年老子当山大王的时候,手底下也是有数千兄弟,占山拦路,不管什么大人物要从道上过,都能老老实实留下买路钱……”吹嘘当年如何如何威风。 狱友们听了,有人嘘他:“好汉不提当年勇,都到牢里蹲着了,还吹呢?” 也有人道:“好不容易来个新人愿意讲讲趣事给我们解闷,你别打岔啊,让人接着说!” 秦灼听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想用手肘去捅晏倾一下,忽又想起这厮方才刚说了让她不要动不动就靠近他。 她从地上捡了一根稻草,轻轻地点了点晏倾的耳垂,“晏倾,别恼了,咱们也接着说正事啊。” 晏倾头也不回,低声道:“你还有什么正事?” 这话说的有点气人了。 秦灼原本就是想同他说正事来着,结果脑子一抽动了动鼻子,愣是把话题给扯开了十万八千里。 还让隔壁这位觉着她压根没有做正事的心思,这可真的是冤大发了。 秦灼决定不能这话不能再随意叹了,便叼着稻草,靠在铁栏上沉思话要怎么说才显得格外大气又正经。 她沉吟了半响,终于憋出了一句,于是立马吐掉了稻草,坐直了,抬头目视着窗外皎皎明月,语气认真无比地问他:“晏倾、晏公子,你愿意和我联手建立一个天下安定、四海升平新的王朝吗?” 晏倾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寻常人都是睡着了才做梦,你是怎么做到一饿就开始做梦的?” 秦灼一腔热血就被当头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 她忍不住磨了磨牙,强行按耐下把手伸过铁栏当场就把姓晏的掐死的冲动,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不怎么生气,假装平静且从容地说:“这不是做梦,你我这样的人,日后注定要权倾朝野,若是联手定能早日平步青云,也好少受点罪。” 秦灼说着,把晏倾从上到下扫了一下,“你看看你现在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再这样下去,就算真的位极人臣了,你又有几天风光日子可活?” “一开口就要权倾朝 野?”晏倾不由得回头看向她,眸色微妙道:“你还挺会梦的。” “我……”秦灼听到这话,手都痒了。 她用左手摁住自己右手,才没对晏倾动手,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听不得好话吗?我方才说的那么多,没有一个字是说你不好的,你用得着这样呛我么?” 晏倾顿了顿,看向她的眸色颇有些复杂。 他默然许久,才开口道:“我以前似乎忘了告诉你,从来美梦易醒,好事难成。” 秦灼听了这话,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蹙眉问:“你忽然说这个作甚?” 晏倾道:“我已经很久不做美梦,你也要知晓帝王家天下事动辄关乎生死牵连九族,参与皇子夺嫡之事,只有无尽的血雨腥风,这事没有那么容易,输赢往往都在一步之差……” 他说:“无论你有多看好大殿下,都要知道此时帮他就意味着你把身家性命全都和他系在了一起,他输了会没命,你也是。” 这厮正经起来的样子,是真的很能镇得住人。 连秦灼都不知不觉跟着正色起来,“我知道,我一直很清楚。” 只是身在牢中,她也没法一开始就同晏倾这么正儿八经、苦大仇深地说话,心里总是存了几分英豪就应该谈笑间定了大事、要是不成也至于太丢分的心思。 可眼下,晏倾在牢狱里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地说这些,更叫人心中憾然。 晏倾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着秦灼的面容,沉声道:“若你真的清楚这些,还愿意和我一起为大殿下效力,那就联手。” “我当然愿意。”秦灼听他这话的意思已经在清楚不过,当即点头应了,朝他一抱拳,“咱们那点破事到今夜为止就翻篇了,以后好好做盟友!” 晏倾微微颔首,嗓音很低,落在秦灼耳中却异常清晰。 他说:“晏某多谢秦大小姐海涵。” “客气什么?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秦灼笑道:“我还等着看晏三公子收网呢。” 第89章 给你买一辈子的甜糕 秦灼比旁人多活了一辈子,最是清楚这世间在意情爱之事只会徒增烦恼,要想以后日子过的好,能让人跟人绑的最牢靠的东西就是权势名利。 向来鸳盟易改,唯有利欲长在。 今夜话已经同晏倾说开,虽然这厮好像早就已经选定了要帮无争,她也没什么机会真的口吐珠玑去招揽人,但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好的。 秦灼朝隔壁那位笑了笑,正觉着自己在对方心里应该有了那么点‘一心干正事’的样子。 偏偏就在这时候,肚子发出了“咕”的一声。 她还没来得及掩饰,第二声第三声就紧跟着响起,肚子饿得一直“咕咕”叫这种事,真的是让大兴朝未来的女侯爷挺没脸的。 好在秦灼脸皮够厚,手捂着腹部,喃喃道:“你还真别说,这揍王八还真挺费力气的,平时我一顿不吃……” 她本想说‘平时一顿不吃也没啥’,抬眸时无意对上了晏倾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实话,“平时一顿不吃都饿得慌,更别说今天动手还用了好些力气……更饿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几乎已经轻的没声。 晏倾见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过铁栏来给她,“吃吧。” “你果真是早就算计好了,竟还提早带了吃的在身上!”秦灼看到那个油纸包眼睛都亮了,连忙伸手接过来,一打开就有香甜味扑鼻而来。 她忍不住笑问道:“红豆馅的桂花糕,甜上加甜,你也不怕甜到齁着?” 晏倾面无表情道:“不吃就还我。” “吃,为什么不吃?”秦灼直接拿起一块桂花糕就咬,一口下去,满口香甜。 她有了吃食,心情也跟着变好,再看晏倾也没有那么不顺眼,随口道:“你如今换了一个人似的,也就只有爱吃甜的这一点还像从前。” 晏倾没接话。 反倒秦灼自己说完之后,微微一顿,立马就改了一句,“不对,比起从前来,你更嗜甜了,简直是变本加厉。” 隔壁那位不吭声,也不反驳。 秦灼也只知道要适可而止,便没继续往下说。 这样好的糕点在哪里吃都会让人心情很好。 她此刻在牢狱之中挨着饿,更觉着这是人间美味。 不过要是吃的时候,隔壁那位没有一直看着她就好了。 不然吃着总觉得有罪恶感。 “还你一半,别盯着我瞧了成不成?”秦灼到底也没有一个人吃独食,拿了两块就丢回晏倾怀里,“吃你两块桂花糕,怎么跟要你命似的。” 她唇边还沾着些许红豆屑,笑起来容颜艳绝、凤眸清亮,连这阴暗潮湿的牢房都跟着满室生辉。 晏倾垂眸,不敢放纵自己再多看她一眼。 生怕那些深藏于心的情绪流露出分毫,让她看出端倪。 两人都没再说话,安安静静的。 四下时不时传来一两句细语声。 秦灼吃完手里的两块桂花糕,见晏倾手捧着那个油纸包一直没动,就那么垂眸看着。 像个被人抢了心爱之物、还不能找长辈哭诉只能自个儿忍着委屈的孩童一般。 怪让人不忍心的。 她抬手轻轻地敲了铁栏,“数桂花糕还有几块呢?别数了,我吃了三块还剩三块,说还你一半就还你一半,我没多吃。” 晏倾头也没抬,嗓音低低道:“我知道。” 秦灼笑道:“那你还看这么久?你这么一直看着,桂花糕也不会多出几块来的。” 晏倾闻言,抬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这样同我说话,是把我当几岁?” “三岁?”秦灼被他看穿了也不藏着掖着,双手往颈后一枕,直接躺在了稻草堆上,笑的格外坦然,“五岁?七岁?七岁真的不能再多了。” 真不是她的错。 而是方才晏倾低头看着桂花糕那副沉默伤怀的模样,实在和他平时里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冷冷淡淡的样子反差太大了。 垂髫小儿都不一定会为两块甜糕伤心成这样。 把京城搞得风雨满城的晏公子却为此伤怀隐忍。 连秦灼这么个,刚同他抛了旧事做盟友的,都不忍心了,想逗一逗他,“别舍不得吃了,等出去之后,我给你买一整年的甜糕,什么馅的都行。” 晏倾默然了片刻,忽然接了话,“一年太短。” 秦灼不觉着买桂花糕能花多少银子,随口道:“那十年。” 反正有顾公子在,她跟着一道做生意赚点零头都够一辈子吃喝不尽的。 晏倾握着油纸包的手不自觉地收拢了,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出神,嗓音缥缈地说:“十年……” “十年还短啊?”秦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道:这厮果然从来不做无利可图之事。 今夜吃他三块糕,此后十年还不够。 真是赔到底朝天的一桩烂买卖,要是被顾公子知道,八成戳着她的脑袋念八百遍生意经都解不了气。 秦灼想到这里,都被自己这乱七八糟的思绪逗笑了。 她坐起来,把手伸过了铁栏,扯了扯晏倾的袍角催他回神,一脸正色道:“你我若能做一辈子的盟友,我就给你买一辈子的甜糕。” 晏倾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渐渐聚起了光华,嗓音低哑:“一辈子?” 秦灼点了点头,眉眼认真地说:“嗯,一辈子。” 要是能用甜糕把晏倾和无争绑牢,那她这赔本生意就要逆天翻盘,变成天底下最赚的生意了。 晏倾低声道:“好。” “爽快!”秦灼此时破有种一会儿天上一会地下的赌徒心态。 赚大发了! 晏倾这厮只要不提他们那档子男女之事,不执著于所谓的忠良奸佞之别,只看政绩,那真的是个无可挑剔的治世能臣。 而且这人一旦做了选择,就不绝不梗概,前世连那个母族毫无根基、资质平平的小皇子都扶上皇位坐稳龙庭,开辟新朝盛景,这辈子换做扶持无争,定然也会是最大的助力,制胜之关键。 一想到这人是她用一辈子的甜糕绑死在她们这边的阵营里的,不仰天长笑三声,都对不起这样的野路子。 可在牢里,还是别笑的太大声了,容易被棍棒加身。 秦灼忍住了,只是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见他还是不动手里的桂花糕,笑着催促道:“晏公子,你就把那几块糕吃了吧,我闻着甜味实在是馋。” 晏倾抬手便要把油纸包递给她。 秦灼往回推了一下,“我吃了三块,没那么饿了,你吃吧。” 身在京城,顶着长宁侯府大小姐的名头,衣着锦绣,却要在这同人把几块甜糕推来让去。 她被自己这穷酸样给逗笑了,“反正咱们在这也待不了几天,别担心吃了这个下顿没东西吃,长安在外面会想办法的,今夜没来,明儿也该来了……” 声未落。 不远处有人提着灯盏,快步走了过来,“你还算着本公子什么时候来呢?” 顾长安左手拎着一个大包袱,右手提着老大一个食盒到了跟前,睁大了一双桃花眼,没好气地瞪她,“成天就知道惹事,让本公子的银子打水漂!” 提着灯盏领路的狱卒替他把秦灼这间牢房的牢门打开放他进去,轻声嘱咐,“顾公子可别待太久,我们跟上头不好交代。” “知道了,大牢又不是美人堆,让本公子待久一点我都不待。”顾长安塞了一张银票给那狱卒,低声道:“这些你拿去给弟兄们买酒喝。” 狱卒把银票往袖子里一塞,笑着走了。 秦灼坐在地上,抬手揉了揉眼睛,而后抬头看着顾公子,“让我仔细瞧瞧,这来送饭的是哪一位好心的神仙?” 她两眼放光,笑吟吟道:“原来是我家貌若潘安、人俊心善的顾公子。” 顾长安把食盒往秦灼跟前一放,都被她气笑了,“才一顿没吃而已,你至于吗?看本公子都觉着像神仙了?” “怎么不至于?”秦灼差点脱口而出就说‘隔壁那位都为了甜糕跟我定一生之盟了’,好在及时止口,硬生生又找了别的话说:“你怎么进来的?” “砸银子呗。”顾长安把包袱给秦灼,随即蹲下来,伸手打开食盒。 食盒共有三层,饭菜都还热气腾腾的。 牛肉切盘,堆成了花开模样,叫花鸡整只,香的流油,青蔬一碟解腻,白米饭摁地很实,一碗起码抵三碗那种。 甜羹一盅饭后可用。 “长安,你怎么这么好?”秦灼见到了好吃的,再看顾长安的眼神都更炽热了,连喊他的名字嗓音都明显软了很多。 顾公子被她搞的很不自在,“要吃就赶紧吃,别这么看着本公子,怪让人害怕的。” 不知道还以为,这为当街揍人的女英雄饿的要吃他似得。 “哦。”秦灼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拿起那盅甜羹就递过去给隔壁的晏倾。 顾长安见状,皱眉道:“你干什么?给我放下。” “他也没吃。”秦灼以为公子爷还看晏倾不顺眼,温声解释道:“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就分他一些。” 顾长安道:“你吃你的,他不用你管。” 秦灼还想再说点什么。 忽然看见公子爷从食盒底层拿出来两个小盅,放到晏倾跟前,同他说:“你吃这个,本公子特意让人熬了好几个时辰的,滋补养身。” 晏倾见他如此,显然也有些诧异,“这是特意给我的?” “是啊。”顾长安瞥了秦灼一眼,“她随便喂点就行了,用不着吃这么好。”” 第90章 你明天还来吗 秦灼听到这话顿时:“……” 敢情顾公子给晏倾准备得更好更贵啊? 亏她方才还差点以为是不让分给晏倾吃,险些就误解了公子爷的一片好意,心情一时很是微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看什么看。”顾长安给隔壁那位递完汤盅,又给递汤勺,瞧见秦灼一直盯着晏倾手里的东西,以为她更想要那些,没好气道:“那些才是给你的,爱吃不吃。” 秦灼早就习惯了公子爷这副看着脾气大,其实细心又周到的模样。 她一边拿起碗筷,一边道:“如果这就是你以为随便喂点的话,我愿意每天都被这么随便地对待。” 顾长安闻言,拿起盘子把整只叫花鸡都往她碗上盖,“吃的还塞不住你的嘴,话怎么这么多?” 秦灼被一向话多的顾公子嫌弃话多,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闷头就开始吃肉扒饭。 送饭来的是神仙,被他说两句就说两句吧。 反正不痛不痒,也不会少块肉。 隔壁的晏倾端着小盅,慢条斯理地喝着补汤。 顾公子嫌牢里脏,在边上站了片刻,才和秦灼一样坐在了稻草堆上。 公子爷左看看,右看看,见人家晏公子身处牢狱也是坐有坐样,仪态端方,喝汤都喝得格外优雅从容,好看得跟幅画似的。 再瞧秦灼,他把整只鸡扣她碗里,这人也不知道放回盘子里去,竟还真就这么端着啃了。 快的那一个叫风卷云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把进了嘴的骨头吐出来的时候半点肉渣都不留的。 好在她吃得虽然快,但吃相并不难看。 顾长安在边上看了许久,心里把‘一点姑娘样都没有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哇,这家伙这么能吃以后以后谁家养得起?’ 还有‘难怪晏倾要跟她退婚’都操心了个遍。 秦灼对此浑然不知。 她用饭的时候专心致志,等吃完了饭菜,已经饱腹,端起那盅甜羹有一口没一口慢慢吃着的时候,才抬头问公子爷,“你能别用那种老父亲看女儿、还是发愁地不行的眼神瞧着我么?” “这是本公子想的吗?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要是今夜来的是秦叔,八成又要愁的睡不着!”顾长安一来气,嗓门立马就高了。 他特想把秦灼的头摁到铁栏那边,让她好好跟人家晏倾学学,什么叫举止优雅。 还自小在一块,手把手教大的呢。 好好的千金小姐,这才落魄了几年,就变成了这么个把礼仪规矩都扔到了天边的女痞子? 对,公子爷想了好些天,终于想到了‘女痞子’这么个词用来形容秦灼。 虽然她长着一张美人脸,愿意装的时候还是能装出点侯府千金的样子来的,可一到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原形毕露,动不动就跟他好哥们似得勾肩搭背,有好几回还跟晏倾也靠的特别近,全然不在意什么男女之别,痞里痞气的。 这人要是个男子,那必定能做京城第一纨绔的宝座,什么王八梁七李老六都得靠边站。 顾公子攒了一肚子的话要教训秦灼,可一看晏倾就在边上,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算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暂且给她留点面子。 “那个……”秦灼一听他提完自家爹爹就不说话了。 不用想也知道公子爷定然是在心里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以顾长安的脾气话刚起个头还能止住已是十分不容易。 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顾公子的胳膊,笑问道:“你今夜来此,我爹爹应当是知晓的吧?今日的事,你是怎么同他说的?” 这话一出,隔壁那位也抬眸看了过来。 “实话实说呗,我还能怎么说?”顾长安不乐意被她碰,往边上挪了挪,随口道:“你们两位多厉害啊,随便做点什么都能闹得满城皆知,知道现在那些酒楼茶馆最时兴讲哪出吗?” 秦灼配合着问了一句,“哪出啊?” 顾长安右手拿起一根稻草比划着,学着说书人的口吻,字正腔圆道:“状元才落难街头卖糖人,女英雄冲冠一怒为蓝颜。” 女英雄秦灼顿时:“……” 隔壁的蓝颜祸水:“……” 顾公子见两人都不说话,把手里的稻草往前边一扔,饶有兴趣地问:“想不想让本公子当场给你们解解闷啊,两位?” “这个不急,咱们还是先说说正事。”秦灼默默放下了甜羹。 顾长安不解道:“什么正事?” 秦灼一本正经地问公子爷:“他们最近老拿我和晏倾的事儿说书,我是不是该跟他们收点银子?” 她想到了这里,还有打算这么做的意思,“找书生写话本还要润笔银子呢,这些时日天天把我们几个在涣州的事讲来讲去,都快编出八百出新戏了,前边还没消停,又来什么冲冠一怒为蓝颜,这不收银子说不过去啊。” 顾长安闻言都惊呆了,“秦灼,你穷疯了吧?” 公子爷不等她回答,很快又接了一句,“你肯定是穷疯了!什么银子都想要,现在是琢磨怎么捞银子的时候吗?你俩就不想想怎么尽快出去?” “不急。”秦灼淡定至极地说:“比起吃牢饭,我更怕一直穷。” 从来没穷过的顾公子完全不能理解她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忍不住起身去摸秦灼的头,“京兆尹是不是让人对你动刑了?灌了疯傻药?还是打伤了头?” 秦灼笑到后仰,直接躺在了稻草堆上,“顾公子啊顾公子,你怎么能一天比一天更招人喜欢,使我如此开怀?” “笑什么笑?”顾长安的手都放在秦灼头发上了,见她笑的打颤,硬生生又收了回来,俊脸发黑地训道:“蹲大牢还蹲的这么开心,你有病啊!” 秦灼见公子爷闹了,稍稍收敛了笑意,“若这也算毛病,那我这辈子肯定都治不好了,只能请顾公子多多包涵。” 顾长安顿时:“……” 他真是低估了秦灼厚脸皮。 真是什么话都能接得上。 公子爷火气难消,转而看向晏倾,“晏倾!晏公子!你听听她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晏倾面色淡淡道:“我也穷。” “什么意思?”顾长安有点整不明白了,“晏倾,你跟本公子说话地说的明白点,不然我是真的听不懂。” 晏倾道:“所以,可否劳烦顾公子尽快去那些酒楼茶馆替我和秦灼代收银子,到手之后,三七分。” “你也和跟她一样穷疯了?”顾长安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晏倾面色如常道:“你三,我和秦灼七。” “我真是……”顾公子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晏倾,你真可是白瞎了这副神仙气度!” 外头多少姑娘爱慕这厮翩然姿,出尘貌,说如君样,人间少。 真应该让她们来看看晏倾现在这个样子! 晏倾极其自然地接了一句,“到底不是真神仙,喝风喝不饱。” “服,我真是服了你们俩了。”顾长安抱拳朝两人拜了拜,一副‘我真的是长见识了’的表情。 只三两句的功夫,公子爷就把方才看两人用饭觉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看法彻底丢开了。 这两人穷的十分一致,又想到了一处,合该他两在一起,别祸害别人去了。 顾公子觉得这里真的是没法待了,打开包袱,拿出两件黑色的披风,一件扔给秦灼,一件递给晏倾,“你们两好好在这蹲着吧,本公子先走了。” 晏倾接过披风,低声道:“多谢。” “谢就不必了。”顾长安道:“你记着本公子的好,以后有机会多多报答就行。” 晏倾“嗯”了一声。 秦灼抱着软乎乎的狐狸毛披风,十分自觉地动手把碗筷什么的都放回食盒里,递给顾长安,含笑道:“有劳顾公子了、顾公子慢走、夜黑风大顾公子小心脚下。” “少来这套假惺惺的。”顾长安看见她笑就来气,可又很无奈。 摊上这么个人,有什么办法呢。 公子爷伸手泄愤似得揉了揉秦灼的头,把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这才觉着舒服了很多,“本公子走了。” 他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出了牢门时,忽然又转身看向牢中人。 牢里潮湿阴暗,这已经入了秋,夜又深了,便开始有些冷。 秦灼抖开披风往身上盖,瞧见顾长安又回头看来,便朝他招了招手,笑着问道:“这么舍不得走啊?” “谁舍不得你?”顾长安朝她隔壁看去,“本公子是担心晏倾伤势还未痊愈,在这牢里待着会撑不住。” 秦灼“哦”了一声,“那我这件也给他垫在底下。” 她说着便要拿着披风递过去。 顾长安站在外头,无语道:“你就不能说点你会好好照看他,不会有事之类的话吗?” 秦灼觉着自己直接让出披风比说那些有用来着。 但公子想听那些,她便点了头,“行,那我好看看照看他,不会有事的。” 顾长安撇了撇嘴,“你怎么这么敷衍?” “那你还想听什么?”秦灼无奈地笑:“你尽管点,我尽量如你的意。” “真是懒得理你。”顾公子扔下这么一句,直接转身走了。 “顾公子。”秦灼却忽然开口喊了他一声。 公子爷不太高兴地再次回头看来,“喊本公子作甚?” 秦灼笑问道:“你明天还来吗?” 第91章 你先回去 顾长安没回答,直接转身就走了。 后面两天倒送饭都送的很及时,只是依旧一副不大愿意秦灼的样子,反倒对晏倾很是关怀。 秦灼挺纳闷的,也不知道公子爷怎么忽然对晏倾那么好。 这两人也就是上京时同处了一路,难道是患难之交易生情? 她琢磨不明白,就懒得琢磨了。 反正顾公子不闹脾气,她就谢天谢地。 只是不知怎么的,如今这样,倒显得秦灼像被人顺带喂口吃的那个。 牢中没什么事可做,她除了吃和睡,就是和隔壁的晏倾闲扯,也聊正事,不过两三日天,就把京中各家势力和他们想站哪个皇子弄了个清清楚楚。 如此一来,便越发庆幸晏倾选了无争。 他这样的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就真的只能为我所杀了。 不过晏倾先前到底是伤的太重,白天尚且看着挺正常,到了夜半时分,身上寒意四起,再怎么运功压制都压不住。 他似乎很难睡着。 也知道自己身上寒气重,到了夜里便靠在离秦灼最远的那个墙角。 黑色披风裹着身子,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牢里灯火本就昏暗,离得远了,便瞧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但秦灼能听见他像是忍受着巨大痛苦咬紧牙关发出的细微声响。 她看不下去,就把自己那件披风甩过去盖在他身上。 到了第二天早上,外头太阳升起的时候,晏倾身上的寒气就会散去大半,恢复如常。 好似昨夜什么都发生过一般。 他神色如常地打坐练功,吐气纳息。 秦灼说话,他也会接一两句。 好似他身上并无什么怪异之处,本该如此一般。 秦灼原本想问,可又觉着盟友之间重在彼此之间事事有数,人家需要你帮忙,开口说了你再去帮,人家闭口不言的,你看见了也得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于是,又硬生生按捺了下来。 好在她们蹲大牢的第三天,上头就来了旨意,宣晏倾入宫觐见。 这一天,刚好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秦灼与晏倾在牢中相对而坐,窗外明月如盘,皎皎升起。 “今天天黑的好早。”秦灼朝外头看了一眼,“月亮好圆,你抬头看看,像不像昨儿顾公子送来的牛肉馅饼?” 晏倾淡淡道:“你是饿了吧?” “嗯。”秦灼点头道:“都怪长安,一天只来送一顿饭。” 她这话也就趁着顾公子不在的时候说说,不然一天一顿可能要变成三天一顿。 晏倾没接话。 秦灼又道:“今天好像是八月十五,你说他会不会被街上那些花灯和美人勾的把咱两忘了,不来了?” 中秋是大好佳节,处处都很热闹,京城就更不用说了。 这会儿街上应该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连秦灼这种蹲大牢的,都能透过窗户看见外头夜空时不时绽放的烟花。 想来长街繁华景象,此时应是: 花灯美人两相映,人间盛景在此时。 晏倾闻言,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就不想出去过节?” “想啊。”秦灼抬手按了按有些酸痛的脖子,随口道:“我在牢里待得都忘了日子,早知道今天是中秋,我就早点想办法出去了。” 爹爹没有她在身边,估计也没法好好过节。 晏倾低声道:“快了。” 他嗓音太低了,秦灼一下子没听清,扬眸看去,问道:“什么?你说什么快了?” 不等隔壁那位回答。 几个衙役便提着灯笼匆匆朝这边来了。 传旨的老太监杨公公被簇拥着,带着烛火光快步而来,站在牢门外,嗓音尖锐道:“皇上有旨,宣晏倾入宫觐见。” 晏倾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埃,起身道:“草民领旨。” 秦灼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晏倾脸上,见他神色淡淡,见他举止从容。 像是早就算到了一切。 只等事情如同他想的那样发生,走向他想要的结局。 杨公公抬手示意衙役们,“赶紧地把牢门打开,好生把两位都请出来。” 他说着,目光从晏倾身上移到了秦灼这里,上下打量了两眼,眼神颇有些微妙道:“秦大小姐也真是个脾气急的,在牢里待了这么几天,受了不少罪,快些回府去休养着吧。” 秦灼听他这话的意思,应该是皇帝已经知道了那天她当街把王家老八打了的事。 但又不罚不训的,像是要一笔揭过。 她不太满意这样的结果,当即便要开口。 就在这时,晏倾抱着披风走出了牢门,率先一步到了她跟前,“秦灼,你先回去。” 他把手里的披风递给秦灼,压低了声音,又说了一句,“一切有我。” 秦灼听到这话,心里忽然有了底。 便不再多言,接过了披风同他一道往外走。 杨公公带着两个小内侍和一群衙役走在一旁,低声催促着,“快些走。” 马车停在了大牢外。 一出去,他们便带着晏倾上了马车。 秦灼看着他踏上马凳的时候,忽然开口换了他一声,“晏倾。” 晏倾转头看来,墨发被风吹乱了一缕,调皮地划过眼睫,夜空中烟火璀璨,衬得他那一双墨眸幽深如海。 “饿了就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秦灼笑道:“别光顾着正事,填饱肚子也很要紧的。” 晏倾点头,“嗯。” 边上的杨公公和两个小内侍简直要气得晕倒。 皇上召见这么大的事,他们一点也不着急,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说什么填饱肚子很要紧。 简直了! “走吧、走吧。”杨公公强忍下训人的冲动,朝晏倾道:“时候不早了。” 晏倾没再说什么,提步进了车厢。 身后几人跟着进去,便立刻让马车驾车离去。 一众衙役赔着笑脸说:“公公慢走。” 等马车跑的没影了,牢头才转头同秦灼道:“我派两个弟兄送秦大小姐回侯府去?” “不必了。” 秦灼温声拒绝了。 狱卒们少了件麻烦事,也没坚持要送。 牢头同她说了句“那秦大小姐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便回了大牢。 秦灼“嗯”了一声,待他们走后,抱着两件披风在大牢前多了站了半刻,夜风迎面而来,举头便见明月。 今夜,良宵佳节。 民间百姓居家和乐。 宫中君臣设宴同欢。 想必是先前那些那些事积压了太久,到了今天晚上的宫宴,便再也压不住了。 此刻宫中,还指不定闹成了什么样。 以兴文帝的行事作风,若非是事情实在压不住了他是不会做决定的。 可惜了如此良辰美景。 晏倾却要一己之力去扭转生死局。 秦灼仰头看着夜空。 要是她也能进宫就好了。 如今这个身份,还是太不方便,很多事都不好去做。 她出神的片刻间,一辆马车自街角处行来,停在了几步开外。 顾长安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走过来,“你出来了?” 公子爷还很是诧异,“既然出来了怎么不回侯府,傻站这干什么?” 秦灼回过神来,看见是顾长安,便抬手把手里的两件披风都递过去给他,含笑道:“等顾公子来接啊。” “谁来接你?想的也太美了。晏倾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顾公子本来是来送饭的,见她出来了,也就没把食盒拿下来。 反正也不用再进大牢了。 秦灼道:“晏倾被召入宫中了。” “去宫里了?”顾长安想了想,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没当着秦灼的面说,只道:“长宁侯府的人和秦叔也都进宫赴宴去了,现下你那西和院也没人,索性先别回去了,本公子先带你去换身衣裳,梳洗梳洗,弄出点人样。” 秦灼闻言,无语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没有人样?” 顾公子真不愧是顾公子。 好好的话到了他嘴里,就变得没法听了。 “本公子真该带镜子来给你好好照照。”顾长安无比嫌弃道:“照过之后,你肯定就问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秦灼闻言,拿着手上的披风就想往他脸上砸。 顾公子嫌弃那两件披风脏,伸手摁住了,皱眉道:“ 在牢里用过的东西你还带出来做什么?扔了啊。” 秦灼顿时:“……” 顾公子可真是没穷过,一点都不知道勤俭持家。 这披风才用了两三天,洗洗不是照样能用么? 顾长安见她一直拿着不肯扔,便伸手扯了过去,往地上一丢,“还有你,你身上也一股味,离本公子远一点。” “你去牢里待三天试试,肯定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秦灼懒得理他,率先跃上了马车,坐到了车厢里,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顾长安后边上来,在一旁落座,“本公子就算是吃饱了撑的慌,也不会跑去吃牢饭,把自己搞成这样。” 秦灼坐着顾公子的马车,喝着顾公子的茶,吃着顾公子的糕点。 也就任他说去。 只含笑道:“我怎么着都没事。” 她举起茶盏,如同敬酒一般道:“我家顾公子要一生喜乐,无灾无难。” “你这人……”顾长安原本还有好些不太好听的话要说,听她忽然来这么一句,顿时就没法说了。 这秦灼,可真是太会拿人七寸了。 第92章 我沐浴更衣很快的 顾长安听了她这么一句好话,心里别说多舒坦了。 只是面上不怎么显露。 “你除了会说两句好听的,你还会干什么?本公子真是看到你就心烦!走,带你随便换身衣裳去。” 公子爷还是一副嫌弃秦灼身上有味的样子,又说送她回侯府去沐浴更衣太远太累,反正顾家在京城有不少铺子,索性就带她去离此最近的锦绣衣庄沐浴更衣,完事了还能上街看花灯赏月,免了来回折腾。 公子爷出手大方,无论是衣裳还是首饰都差不到哪里去。 秦灼也懒得跑来跑去,自然没有二话。 两人上了马车,去了锦绣衣庄。 到了地方,秦灼下了马车,才发现顾公子说的随便换身衣裳,也是来京城数一数二的大衣庄换。 二层高的朱楼,碧瓦红墙,屋檐下挂满了花灯,周遭人来人往,灯火映得此处满楼生辉,描金写就的“锦绣衣庄”四字亮的简直在闪闪发光。 她站在门前,心里再次感慨了一回:有钱公子和穷人之间的差距,真的是隔了山隔了海,天差地别。 “进去啊。”顾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一把折扇,搭在秦灼背上推着她往里走,“都到这了,你要是同本公子说你又要回侯府去换,本公子就抽你!” 秦灼回头看他,“顾公子,你是不是忘了你打不过我?” 刚放了狠话要抽人的顾公子抬手,拿着折扇就要往她头上敲。 秦灼左手轻抬,手指灵巧地一勾就把他的折扇顺了过来,刷的一声打开,轻轻摇了两下。 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去给顾公子扇风,“有件事我得跟顾公子说在前头,你带我来这换衣裳,我可买不起。” 顾长安无语得想翻白眼,但还是忍住了,他从前虽然是个败家子,却也是败家子是相貌风姿最好的那个。 如今渐入正途,更不能被秦灼气的有失富家子弟风范。 但公子爷看着眼前这么个长相贵气的姑娘,实在有点想不通这人怎么就如此坦然得面对自己穷这件事,“秦灼,你能不能穷得含蓄一点?” “没必要含蓄吧。”秦灼不假思索道:“人总得知道自己有多穷,才能奋力去博让自己富起来。” 顾长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想的还挺多。” 话声未落,他忽地伸手把秦灼摇的正欢的折扇夺了回去,顺势合上了就往她额头上敲,“跟本公子一道出来,什么时候让你付过银子?” “确实如此,我就是想再确认一次。”秦灼被他敲了一下也不恼,当即就迈步往里走。 顾公子跟着迈步入内,忽然有种又被秦灼当钱袋子用了的感觉。 还是他自己凑上前请人家用的。 真是得意死姓秦的了。 扣门儿精!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锦绣衣庄。 掌柜的一抬头瞧见是顾长安,先是一愣,而后近乎喜极而泣一般迎上前来,“少东家,真是您回了京城啊,有失远迎,还请少东家见谅!” 这话一出衣庄里所有管事和伙计全都放下手上的活,聚过来向顾长安行礼问安,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少东家万安!” 顾公子扫了众人一眼,随口道:“本公子今儿就是路过,不查账,用不着都围在这里。” 众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顾家生意遍布天下,但当家人顾老太爷没有把家业交给儿子的打算,反倒吩咐底下各处铺子的人把孙儿辈的顾长安当做少东家。 公子爷同他闹翻了一气之下离京回了永安,已有三年,败家子的名声是一天比一天更响亮,可自打上个月起,也不知道是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去哪座庙里烧对了香。 这声名狼藉的败家公子忽然就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不但开始着手打理顾家的产业,还回了京城,且在进京的路上将沿途商铺的账都查了一遍。 这一向没个正行的人一旦勤奋起来,简直令人害怕。 原以为今夜就轮到了他们锦绣衣庄被主家查账,结果少东家又说不查。 众人心思百转,都把目光放在了秦灼身上。 这姑娘长得极好,就是衣裳皱巴巴的,发髻也乱糟糟,不像中秋佳节出来赏花灯的,倒像是刚被继母关柴房虐待了好些天。 饶是秦灼脸皮厚,也有点扛不住一屋子人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 她回头看着顾长安,用眼神问他:这些人怎么回事?看我的眼神怎么都这么奇怪? 顾长安摁着秦灼的后脑勺,强行让她转了个方向,然后往两个女管事跟前前一推,“把她带到后头去收拾出点姑娘样,再送到清辉桥来。” 众人齐声应“是”,两个女管事半扶半拖地把秦灼往后堂带。 “你就这么把我一个人扔这了啊?”秦灼连顾公子说完了就往外走,不由得频频回头看他,“别急着走啊,我沐浴更衣很快的。” 顾长安站在几步开外,没好气道:“你以为你是本公子什么人?连你更衣梳洗我都等的话,咱两又成了关系?” 秦灼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真没想到顾公子在这方面,竟还给自己定了这么多条条框框。 真叫她刮目相看。 顾长安难得能用话噎住秦灼,见状,微微挑了挑眉,“别磨蹭了,赶紧去。别耽误本公子看花灯赏美人。” 秦灼无奈地笑了笑,跟着众人往后堂梳洗更衣去了。 热水很快就备好,送到了后堂隔间里来,十几人捧着绫罗衣衫与珠冠发饰鱼贯而入,恭声道:“请姑娘挑些喜欢的。” 秦灼懒得挑,随手指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就这套吧,放着我自己换就行,你们都忙自己的去吧。” 被她点中的那人顿时满脸欣喜之色,这位十之有九就是未来的少夫人,可不得抓紧讨好着,连忙道:“那姑娘先沐浴更衣,等会儿我让人来为您挽发梳妆。” 秦灼只想赶紧把人打发了沐浴。 也不管这些人心里都在琢磨什么,挥了挥手道:“出去吧。” 众人盈盈施礼,退出了屋子。 秦灼褪下衣裳,进了浴桶里泡着,热水漫过肩头,温热的白雾袅袅升起,四肢百骸都跟着渐渐舒展开来。 舒服。 哪怕这几天在牢里没受刑,也没吃亏,可光是没的洗澡换衣裳这一样也够让人浑身难受的。 她出来就遇见了顾长安,有吃有喝还有澡洗、有衣裳换。 被召入宫中的晏倾显然就没这么好运了。 平素神仙公子似得人物,身上沾了大牢里潮湿的异味,往兴文帝和朝臣嫔妃们跟前一站,不知道还能不能稳住他那清冷孤高的劲儿。 她想到这里,唇角止不住得上扬。 忽然就不是很担心晏倾此时的处境了。 他有本事把事情算计到这一步,自然有达到自己目的法子。 秦灼如今要做的,就是备好干净衣衫、热水和酒菜,等他出了宫,就能好好洗个澡,再坐下来痛饮一番。 方才不负这几日一起蹲大牢立下的盟友之义。 她想了许多,没一会儿就沐浴完了,起来穿衣。 方才随便点中的那套衣衫,竟然是套白色洒金的交领襦裙,衣领、衣袖和裙摆处都绣着白兔欲攀桂花的绣样儿,里衣中衣外衣叠着穿,宽大的云袖足足有三四层却依旧轻薄飘逸。 这次没有那么多腰链珠玉佩之类的物件,只是整件齐腰下裙绕着腰带一圈层层叠叠得系些好些桂花色的花结,将原本显得有些素净的衣衫硬生生拉到华丽繁华的阵营。 她忽然发现,这套衣衫好巧不巧地跟顾长安今日穿的那身还见鬼的挺登对。 秦灼穿这件下裙花了好些功夫,闲着累出了一身汗。 饶是如此,走到外头的时候,方才奉衣的那位女管事还是带着两个年轻姑娘上前来重新为她整理了一番腰间的那些花结。 秦灼有些头痛的伸手揉了揉眉心,无奈地问:“弄好了,我可以走了吧?” “衣裳是穿好了,可姑娘还没梳妆呢。”女管事笑道:“姑娘莫急,今夜上街游灯会的千金个个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少东家既然带了姑娘来我们这里,肯定是不想让您被旁人压过风头去。” 秦灼心道:那你真的是想多了。 如今别说是京城,就是放眼天下,也没几个姑娘能压过我这个“女英雄”的风头。 女管事见她不说话,还自己不小心得罪了她,连忙又陪笑补了一句,“以姑娘这样的好相貌,自然是没人能轻易抢去风头的,可这少东家交代我们做的事,还请您多担待。” 这话一出,侯在门前的四个年轻姑娘,有负责上妆 的,管配首饰的,擅长梳发髻的,更离谱的,竟然还有一个专门点眉心印的。 秦灼被她们团团围住,还能说什么。 她就是后悔没有用尽办法跟晏倾一起进宫。 宁可与满朝衣冠禽兽为敌,也不想打扮得跟个祸世美人一般,出门就被人围观。 可千金难买后悔药。 更惨的是,如今她的钱袋里连千金都没有。 第93章 把二皇子卖了 秦灼怀着“我怎么能穷成这样”的复杂心情,任由人梳妆摆弄。 大约一炷香后。 她身着锦绣,腰系环结,如墨般的长发梳成了繁复华美的发髻,鬓边步摇的长流苏与系发的丝带随着转身时盈盈浮动,只略施粉黛,已是艳色逼人。 站在跟前女管事和几个伺候的都看呆了,有两个悄悄凑在一起咬耳朵,“少东家真是好眼光,有了这样的美人谁还去什么青楼楚馆啊!” “可不是,难怪咱们花名在外的少东家都浪子回头了。” 秦灼心道:你们说悄悄话,能不能小点声? 都让我听见了,这跟当面说有什么分别? 还有……我跟你们顾公子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这事真的误会大发了! “咳。”锦绣衣庄的女管事在边上听着,生怕秦灼羞臊,不由得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少东家先前说了,替姑娘打扮好就送您去清辉桥,这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让人准备马车送您过去。” 秦灼拨开被风吹到眼睫上的丝带,随口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女管事闻言,有些着急道:“那怎么行?少东家交代过的……” “今夜如此佳节,街上行人如织,坐马车还不如走过去快,而且我知道清辉桥在哪,不会走丢的。”秦灼说着,便转身往外走。 生怕走慢一步,锦绣衣庄这些人里再出个嘴快的,上来对着她喊“少夫人”,那可就真的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女管事见她走得急,连忙从一旁拿了块面纱,提了盏花灯追了出去,“姑娘留步,今日中秋,你若执意要步行,便提一盏花灯,讨个好彩头吧。” 秦灼回头看她,便瞧见了对方递过来的那盏兔子灯,样子做的精巧,眼眸处点了红,烛火藏于腹中,很是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更何况,此夜佳节,提灯夜游是风雅事。 她也没推辞,道了声“多谢”,便伸手便去。 那女管事见状,连忙把另一只手上拿的白色面纱也递了过来,“街上人多,鱼龙混杂,姑娘貌美恐遭登徒子冒犯,独自一人在街上行走还是把面纱带上吧。” 秦灼见她一片好心,就把面纱也拿了带上,又接过兔子花灯,颔首道:“多谢了,改日再会。” “姑娘慢走。”女管事受宠若惊一般回了个礼。 她目送秦灼走入长街,穿过人潮渐渐远去,才回头吩咐底下的伙计,“你们两机灵的,赶紧悄悄地跟上姑娘,别叫她发现也别跟丢了,今夜街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务必要把人好好地护送到少东家那里,才算是把事办好了。” 后头两名年轻伙计闻言,连连应“是”,飞快就跟了上去。 已经走在人群里,沿途看花灯赏月色的秦灼实在是没想到会有人把她当做娇花弱柳般的美人,因此察觉后头有人尾随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二皇子党贼心不死又派人来刺杀。 此时此地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合家出游、呼朋引伴出来赏灯的人,再往前就是迎花灯的队伍,游街的花车,花车上有扮作嫦娥与天宫仙子,数十个乐师奏乐而歌,美人云袖招展对月起舞,引得万人空巷。 光看如此盛况,大兴朝当真是一派太平长乐景象。 她提灯没入人群里,如鱼入大海,很快就把后头的两个小尾巴甩开了。 只是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一旦走进人群里,再想出去就难了。 秦灼想着顾公子是个极会找乐子的,若是没等到她,自会寻他的欢喜去。 她这样想着,便不急着走了,站在人潮中看花灯如海,美人歌舞。 偏偏京城的人会玩的很。 赏花灯也不仅仅是一个‘赏’字。 花车游街缓缓而行,车上美人舞姿翩飞,叫好声如潮。 到秦灼跟前的时候,那扮嫦娥的舞姬忽然摘下头上的珠花朝她掷了过来。 秦灼还没来得及多想,手已经伸出去接了。 周遭的少年青年们吵吵囔囔地叫唤着扑过来疯抢,竟是不管也不顾会不会伤人。 秦灼倒不是非要接到不可,只是那珠花是朝着她扔过来的,众人都冲着她这边扑过来,想撤都没地方撤,只得先接了珠花再做打算。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抢先一步接到了珠花,举高了朝众人道:“你们都看好了,今年明月仙的珠花是我接到的。” 已经挤过来的众人见被这小子捷足先登,顿时都有些懊恼,恨得自己的手没有再快一些。 可话声未落,那锦衣少年忽然话锋一转道:“但我也不是很想要,就扔给你们再抢一回好了。” 他说着直接就把手里的珠花扔了出去。 周遭众人的心情在这转瞬之间大起大落,又立马朝他丢出去的那个方向涌去争抢。 秦灼本就没心思抢这玩意,当即便要避开众人,转身往另一边去。 却被着急去抢珠花的青年男子撞了一下,整个人都身边撞去。 身侧那个刚接到了珠花到手就扔了的少年适时伸手扶了她一把,一双狭长的凤眼神色专注地看着她,“姑娘,你没事吧?” 萧顺! 当今的二皇子,那个受尽兴文帝偏爱的儿子。 秦灼看见是他,不由得惊愕莫名。 这厮不在宫里参加中秋宫宴,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做关键的是,此情此景,他伸手扶她的动作,以及问的这句‘姑娘你没事吧?’都像极了那些唠叨掉牙的话本子里写才子佳人初遇时必然会说的那一句。 可萧顺是什么人? 打小在美人堆里长大,识情事之后身边更是没少过好货色,且这人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想为他效力的人太多了,导致这厮觉得谁为他做事都是应该的,谁也看不上。 这么个身份贵重、要什么有什么的皇子殿下,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还一改平时的脾气做派,唱起了才子佳人初遇的戏码。 真他娘的离谱! 秦灼把惊愕之色藏得极好,避开了对方的碰触,面上不动声色地说:“没事,方才多谢公子了。” “举手之劳而已,何须言谢?”萧顺今年才十六,身量却已经很高,眉眼颇具艳色,瞧着很是俊秀倜傥的模样。 他生于皇室,相貌自是上佳,又气度不凡,他一笑,边上就有不少小姑娘看了过来。 秦灼神色淡淡地打量着眼前这人。 说实话,前世她与萧顺打交道,那就是真的两军开展,写讨伐书对骂,真刀真枪地打。 她瞧不上害死兄长登上皇位的萧顺。 萧顺倒是想方设法地招安过她好几回。 只是生死大仇难解,到最后也是你死我活方罢休。 只是没想到,重活一世,所有事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萧顺这厮竟然会用这样的办法接近她。 秦灼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对方勇气可嘉好,还是先反省一下自己: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让萧顺觉得他可以对我用这种招数。 萧顺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微微低下头同她道:“此处杂乱不堪,姑娘一个人要当心。” 秦灼心道:同你待在一处,我才要当心。 萧顺看她一直不说话,索性就握住了秦灼的手腕,拉着她穿过人潮,往另一边人少的地方去。 她猝不及防就被拽着走了,边上人挤人,拳脚也施展不开。 只得被他占了这便宜。 好在萧顺还算有点分寸,拉着她走了一段,到了没什么人的巷子里,就把她的手放开了,转过身来道:“此处安静,月色极美,也好说话。” 秦灼着实被他这副含情脉脉的样子恶寒地不轻。 二皇子确实长得不错,又有身份加持,多的是闺阁千金愿意往他身上扑。 但秦灼身边的这几位个个都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萧顺傲是傲,却远不及晏倾清冷孤高。 光看脸,也比不得顾公子金玉其外。 装温和,更是没学到无争身上半分好。 她估摸着萧顺接下来也来不了什么新鲜戏码了,也不想陪着演戏演太久,便开口打乱对方的路数,直接问他,“你究竟是什么人?带我来此作甚?” 萧顺忽然逼近秦灼,一手撑在了墙面上,将她困在臂弯里,邪魅一笑,“你说我带你来没人的地方是要做什么?当然……” “好你个丧尽天良的人贩子!”秦灼当即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抬脚对着萧顺心口就狠狠踹了一记。 这一下,用了十成力,硬生生把养尊处优的二皇子踹到在地,差点吐血 。 她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把萧顺拎了起来,骂起人来那一个叫正气凌然,“你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我……”萧顺气急败坏地想开口骂人,可刚被踹到内伤,一开口就满嘴血涌上来,没法好好说话。 这巷子虽然人少,可到底是过节的日子,行人来来往往的,见状都驻足看来。 秦灼要的是就是他没法说话,当着众人的面,正色道:“卖人者,人卖之,既然你今夜想拐我去卖没拐成,那就换我来卖你了。” 她一只手拽下了萧顺的外袍,往他头上一裹,避免被人认出来坏了事。 做完之后,还贴心地凑到他耳边去问:“你想去小倌楼还是南风馆?” 第94章 你居然背着我上南风馆 萧顺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长大,这么多年来遇到的女子,都是他稍微给点好脸色就感恩戴德贴上来的。 何曾见过秦灼这样思路清奇,硬生生把这么段才子佳人初遇的戏码看作是人贩子拐卖良家女,还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扒衣裳绑住他手脚裹住头,整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 没给他半点应对反击的时间。 这会儿再奋力挣扎,想动手过招已然受困,眼前什么都瞧不见,手脚也挣脱不开。 “你放肆!”萧顺怒的整个人都快炸开了,刚要厉声怒斥,结果嘴刚一张开,刚说了三个字。 秦灼把提花灯的竹竿往嘴里一叼,腾出手来,用两指点住了他的哑穴,“你选不出来是吧?行,那我替你选,走哪算哪如何?” 萧顺已经哑声,自然没法说如何。 他这辈子都没遭过罪,身心俱受奇耻大辱,又挣不开秦灼的束缚,怒的用头去撞她。 这厮虽然养的娇气,但毕竟是个身量高、体格不错的男子,愤怒至极一瞬间爆发的力气极大。 秦灼见状,当即闪身避过,手却一直拽着包缠着萧顺的衣衫不放,把他当做狗一般遛着。 周遭众人哈哈大笑,高声议论道:“这人贩子也太不长眼了,拐人拐到身手这么好的姑娘头上,这不是找死么?” “恶人自有恶人磨,人贩子就该落狠人手里好好被整治整治!” “人贩子哪还能算人,当场打死也不可惜!” 其实秦灼也很想趁机把萧顺打死算了,一了百了。 但如今京中形势复杂,若是二皇子就这么死了,他母族势力如此庞大,若把仇记在无争头上,要拼命搞死无争,以她和晏倾如今的处境,还真招架不住。 更何况,秦怀山和长宁侯府也不能因此再受牵连。 秦灼只能暂且留萧顺一命,用损招羞辱羞辱这厮,好让他此生铭记:姑娘的情意不是你想骗就能骗的。 她拽着萧顺就往南边的花街去,京中青楼花坊都在南街,围观的众人也都自觉退开,让出了一条道。 秦灼一手提着憨态可掬的兔子灯,一手拎着挣扎不休的二皇子,穿过人群走上拱桥。 就在此时,有四个黑衣蒙面人飞身而来,齐齐举剑刺向秦灼。 桥上原本就不少赏月观灯的游人,一看见有人拔剑砍人,顿时惊叫声不断,四下逃散。 好些人连手上的花灯都顾不上,就地扔了,飞快地桥下窜。 秦灼见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未免伤及无辜,索性就留在桥上不走。 她在黑衣人逼近时,随手就拉着萧顺推出去,当做盾牌一般去挡黑衣人的杀招。 四人手中剑眼看着要刺进萧顺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硬生生收住剑招往后退,不敢伤了萧顺分毫。 秦灼看到这一幕,瞬间就明白了。 这几个黑衣人应该是萧顺的暗卫,如今这几人的主子在她手里,过起招来处处受限。 这对秦灼来说,却有利极了。 她立于青石桥上,身沐明月清辉,一边把萧顺推来拽去地挡住黑衣人的剑招,一手提灯作剑,与几人过招。 花灯做的精妙,手提用的竹竿也偏轻巧,一使劲便会变弯。 用来杀人,显然是不趁手的。 可秦灼几次回身周旋之后,便寻出了这几个黑衣人招式的破绽,转身避过杀招,反手一花灯砸黑衣人头上,力道与重量刚好够把人打晕的。 她见黑衣人被砸头马上要倒下来,就一脚把人踹进河里。 而且萧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盘算的,不去宫宴,还来找她就算了,暗处竟然也只有这么四个人护着。 没多久,就被秦灼一一打下桥,踹河里了。 她这处打的动静不小,街上好些游人都不赏花灯不看美人,朝桥上看了过来。 好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她一挑四,还游刃有余,打起人还这般身姿飘逸,还大声叫好:“方才挤了半天都没看到那些扮嫦娥的舞姬们跳舞,结果一回头竟能看见仙子月下挑灯对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值了!值大发了!” “早知道能看到这个,我就应该去桥边等着!” “花车游街、美人歌舞哪有这个好看啊?!” 秦灼闻言顿时无言:“……” 人一旦闲起来,真是万事都可当做热闹看。 真是绝了。 她拎着萧顺,也怕被人认出,再多生事端。 但今夜街上游人实在太多,走到你南街去还不知道要挤多久,而且行迹容易被人追踪到,要是她还没来得及把萧顺卖掉,就被人找到了,那就不够解气了,还白惹一身麻烦。 秦灼这样想着往桥下一看,刚好看见下边系着一叶轻舟。 河面漂浮着许许多多的荷花灯,照的水波盈盈,那叶轻舟颇是破旧,像是许久没人用过了。 她心下一动,直接拽着萧顺从桥上一跃而下。 后者什么都瞧不见,挣扎着不肯随她走,被拽跳下来落在小船上的时候不小心嗑到头,直接就晕了过去,软趴趴地倒在船上上。 秦灼见他忽然不挣扎了,随手把兔子花灯挂在了船头,伸出两只去探了一下他的脖子。 他还有脉动,只是晕过去了。 秦灼就没有多管,解开了系舟的麻绳,拿起了挂在船沿的竹竿,往水里一撑,翩然离桥远去。 顺着水流的方向,跟着满河花灯同游,一点点淡出众人的视线里。 秦灼站在船头,朝覆面的轻纱吹了一口气,凤眸微眯着,伸了个懒腰。 心里盘算着:萧顺这样的货色,卖个什么价好呢? 城中河道弯弯折折,颇是复杂,不过今夜放花灯许愿的人多,不管到哪水面都有灯火照明。 而且京城这些地方她也算熟,带着萧顺往走几经僻静处,避开暗处可能存在的眼线,到了南街那一带,就直接跟着挂着满船花灯的画舫走,没多久,就去了南风馆后门的停船处。 前头都是些不方便走前门进去的,接着游河观灯从走后门找乐子的恩客。 守门那些人拉着恩客下船,说说笑笑地就往里带。 秦灼这艘小船混迹其中,显得实在有些寒酸。 好在她穿的挺贵,即便下船的时候,还自己带了一个胡乱包裹着头的男子,南风馆的人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倌眸色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便带着她往里走。 “那个……”秦灼刚要开口让他把萧顺扶走。 这人晕了,怪沉的,她一点也不想扶。 结果前头领路的那个小倌,抢先开了口,“姑娘放心,来我们这自己带了人也是常有的事,不打紧的。” 他攀谈时语气自然极了,还十分地体贴,“有些贵客就图我们这方便,什么都备好了,有时候还能学点新花样。” 秦灼闻言顿时:“……不,我不是来学新花样的。” 她前世做女侯爷的时候,倒是听过有几个公主郡主形式荒唐爱养男宠的,有些权贵有龙阳之癖,好这一口的也不少。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做这一行的见她带了男子来能这样见怪不怪。 实在有点猛。 那小倌回头看她,“那姑娘这是?” “我来卖个好货色。”秦灼神色如常,半张脸又被轻纱遮住了,只露出一双清亮的凤眸。 她衣着华丽,一点也不像人贩子,模样却老道得很,“带我去雅间,然后把你们这的老鸨叫来,让她一个人来。” 小倌闻言,便想看看她口中的好货色长什么样。 秦灼瞥了他一眼,“照做。” “是是是。”小倌在南风馆里也待了好几年了,察言观色学的很好,立马就打消了先前的念头,带着她上了二楼的雅间,便去找老鸨。 秦灼把萧顺拎上拎下的,也有点累,把人往榻上一扔,就坐在了桌边等人来。 不多时,浓妆艳抹的老鸨就过来了,摇着团扇进屋来,满身的脂粉气,“我就是南风馆做主的,喜妈妈。” 喜妈妈看着已有四十来岁的模样,却还花枝招展地不行,上来就笑问道:“是姑娘说有好货色卖?” “嗯。”秦灼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去看,“人在榻上,你看了给我开个价。” 喜妈妈走到榻边一看,“究竟是什么好货色,竟给包成了这样?我这南风馆可是什么好颜色都有,一般模样的可入不了我喜妈妈的眼。” 她按秦灼说的没带手下,一个人来的,放下团扇废了好大劲儿才把包在萧顺头上身上的衣衫解开了,低头仔细一瞧,“呀,长得还真不错。” 秦灼 心道:废话,他爹和他娘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生出来的儿子能长得不好才怪了。 喜妈妈说完那话,忽然惊觉这就不好讲价了,立马压下喜悦之情,又问了一句,“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你从哪弄来的,不会给我这南风馆惹什么麻烦吧?” “路上捡的。”其实秦灼这样说也不算骗她。 而且这南风馆什么脏买卖没做过,喜妈妈说这话,也不过就是为了压压价而已。 “我看不像。”喜妈妈伸手摸了摸萧顺的脸,手感极佳,顿时又喜上一层楼,却要强行装作认真考虑的样子,“这样吧,我给你三百两,就算是麻烦些也认了。” 秦灼懒洋洋地抬手,“五百两,没商量。” 喜妈妈有点肉疼,又看这货色实在是好,这五百两出去很快就能赚回来了。 她便咬牙道:“行,五百两就五百两,你把人卖我这了,回头再想赎回去可不行啊。” 喜妈妈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五百两银票递给秦灼。 秦灼收了银票,折好,收入衣襟里,笑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来赎他。” 她甚至还同这老鸨说,这人性子烈,别让他开口的机会,一开口肯定会骂得你祖宗十八代都没安宁,最好先灌药驯服着,这样他才能尽快学会规矩,融如南风馆云云。 像极了卖媳妇换嫖资的赌鬼。 喜妈妈听到后面,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我在风月场里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美人心狠,却没见过你这么狠的。” “多谢夸张。”秦灼不以为耻,一笑置之。 她卖了人,收了银子,在南风馆里随便逛了一圈,心想着都过去这么久了,顾长安肯定不会等她,先回侯府好了。 哪曾想。 秦灼刚走出南风馆的门,迎面就碰上了从人群里走来的顾公子。 她刚要开口喊人。 却见顾长安一张俊脸黑了个彻底,上来就怒道:“姓秦的,你居然背着我上南风馆!” 第95章 刚从哪个奸夫床上爬下来 秦灼原本也就是觉着有事耽搁了,没能如约去找顾公子,心里稍稍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眼下刚好碰见了正好,还省得她回头还得好说歹说地解释为什么没去。 可顾长安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直接就把秦灼给整懵了。 这场景怎么就那么像,家中正妻逮着了逛青楼的风流夫君…… 照这么个趋势下去,下一刻,公子爷就该骂她负心薄幸,寡廉少耻之类的了。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抢在顾长安发作之前,一手揽住了他的肩膀,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将其拉到阴暗处,小声道:“顾公子,你小声些,别跟泼妇捉奸似的。” 顾长安气呼呼瞪着她,嘴还被捂着,只能含糊不清地说:“你才泼妇!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泼的泼妇了!” 秦灼闻言,颇有些无奈。 她知道在公子爷生气的时候绝对不能跟他打嘴仗,只能顺毛撸,便放缓了语调,同他道:“我泼我最泼行了吧?你答应我别喊,我就放手,嗯?” 顾长安没好气地点了点头。 秦灼说到做到,当即就松了手,笑问道:“你不是说在清辉桥上见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本公子在清辉桥上等得赏灯人都快散尽了!”顾长安这会儿一看见她笑就想抬手抽她。 其实也是真的巧。 清辉桥就在立这不远的地方,顾公子在桥上等人久等不至,只有锦绣衣庄的伙计来报信说跟着姑娘出门之后就跟丢了,他就想着去秦灼甩开伙计的地方看看,抄近路走的南街花柳巷。 结果没走几步,迎面就碰见秦灼从南风馆里出来。 这南风馆是什么地方? 有钱人玩弄男子的销金窟,那些作风不正的女子消火的好去处。 但龙阳之好,和女子嫖男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但凡是有点脸面的都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出入这种场所。 这个秦灼倒好,这么大摇大摆地就出来了,看着也不像是第一次干这种没经验,反倒像是做惯了这种事,已经全然不怕别人看见了。 顾长安这样想着,又见秦灼衣襟凌乱,云袖外翻,系在腰间的丝带也歪歪扭扭的。 顾公子一张俊脸顿时黑成了锅底,他一把将秦灼衣襟给拽好了,怒声问道:“你在南风馆干什么了?身上沾了谁的味道?难闻死了!衣裳还乱成这样!”搞得像是刚从哪个奸夫床上爬下来的! 他这一下动作有些大,秦灼被拽的差点没站稳,一头撞在顾长安肩膀上撞得晕头转向。 她心道:我把二皇子打晕了卖南风馆这事,能告诉顾公子么? 他知道了,会不会吓得拔腿就跑? 晚上还能睡得着么? 秦灼心里想的挺多,但嘴上一个字都没说。 顾长安便以为她是心虚,握住了她的手腕,就拖着往南风馆里去,“那本公子亲自去问,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勾的你放了本公子的鸽子,来这里厮混?!” “没!没厮混!”秦灼见状都惊呆了,连忙拉着公子爷往另一边去,“我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贩子想拐我,我就顺手把人打晕了卖南风馆,既解恨,又得了五百两银子,其他什么事情都没干。” 她解释起来语速极快,“身上沾了味道,许是打晕他扛到这里来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的,衣裳是打架的时候打乱的……” 秦灼越说越小声,毕竟三天两头打架揍人这种说起来也不怎么光彩。 她把事讲的十分简单,直接略去了那人的身份,和被踹下河的那几个暗卫。 “人贩子?拐你?”顾长安闻言,稍稍冷静下来了一些。 他把秦灼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颇有些不相信地问:“哪个不长眼的人贩子,放着满大街的姑娘小孩不拐,偏偏挑中了你这个一脚就能把人踹飞的拐?” 秦灼闻言,顿时:“……” 她也不知道萧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公子,说话!”顾长安心想:本公子又不是晏倾,你两平日里不说话、全用眼神会意,本公子才不惯你这臭毛病! “我哪知道啊?”秦灼无奈道:“这天底下哪有被拐的一定知道拐人的在想什么的道理?” 顾长安一时无言:“……”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强人所难了哈。 但秦灼是谁? 她同那些随随便便就被人拐走卖了的能一样么? 这厮刚才说什么来着,她把人贩子打晕了卖南风馆里头去了! 还得了五百两银子。 顾公子想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能卖五百两银子的话,来拐你的那个人贩子长得还不错?” 秦灼想了想萧顺的长相,点头道:“还行。” “你定然又在诓本公子!”顾长安一听,脸色就不好看了,“若是那张脸就长得值五百两银子,他干什么不好,何必做拐人去卖这样的缺德事?” 他说着,甩开秦灼的手就要往南风馆里走,“不行,本公子今儿一定地进去看看,这里头究竟有什么猫腻!” 秦灼一手揉着眉心,一手拽住了顾公子的后领,直接拎着就走。 说那么多,都白说了。 还不如上手。 “秦灼!”顾长安猝不及防被拎了起来,气得差点当场炸开,“你是做什么?快放下本公子!” 秦灼并不理会,只问他:“清辉桥往哪边走来着?” 顾长安都被她气懵了,“去什么清辉桥?你放开本公子!不然……” “不然怎样?你要打我么?”秦灼把他放下来,还十分体贴地抚平了他的衣领,温声道:“你又打不过我,别闹了啊,乖。” 跟哄三岁小孩似的。 偏偏顾公子好似很吃这一套,满肚子的气都没法发作,唯有一张俊脸微微涨红,也不知是被气红的,还是被她当小孩似的这么哄,给臊红的。 秦灼见不他不囔囔了,便负手于背后,穿过满街花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明月当头,携友同游,正是人间好时候。” 她身处灯火盈盈之中,笑道:“晚是晚了些,但咱俩好歹碰面了不是?这个时候去清辉桥上赏月,也不迟啊,此夜良宵未尽,仍旧是好风好景好月……” 顾长安被她弄得没了脾气,只闷声道:“读的书多了不起啊?动不动就念诗给谁听?” 秦灼回头看他,笑意盈眸地说:“给你听啊。” 顾公子闻言,忽然觉着多读些书也挺好。 动不动就念几句也不讨厌。 就是他肚子里没墨水接不上,怪不好意思。 顾长安忽然觉得有些脸热,便不说话了,从袖中取出折扇来,打开了慢慢摇着给自己扇风。 秦灼见他忽然安静下来,还有些奇怪,“怎么扇起风来了?我觉得夜里挺凉的,你还觉着热么?” “热!”顾长安不想同她解释,只说了一个字便别过头去假装看风景。 秦灼白问了一回,无聊地抖开了云袖又收回来,吹了吹覆面的轻纱。 转过巷尾,再穿过一条街,便是清辉桥。 这会儿已经有些晚了,游人散去了大半,只时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少年少女提着花灯从街上走过。 秦灼与顾长安走在月光下,不怎么说话,却颇为安逸。 就这么走着的时候,忽然有辆马车自灯火辉煌处而来,堪堪停在了他们边上。 “顾公子,留步。”谢无争喊了顾长安一声,随即掀帘而出,下了马车。 他今夜发束白玉冠,身穿淡蓝色蛟龙袍,袍上绣云着浪,看起来高雅清贵,又不失平日里的温润清和。 秦灼第一次看见他穿的这么贵气,想来是刚从宫里出来,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 不过,这样的无争真是好看。 好看地她都有些移不开眼了。 “冒昧叨扰,我想问一下,阿灼没同你在一处,可是回长宁侯府了?还有,这位是?”谢无争也很难忽视顾长安边上的这个姑娘,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开口问,却在对上她视线的一瞬间,认了出来,“阿灼?” 他表现的太过惊讶。 原本熟人就算带个面纱也不该认不出来,但秦灼今夜的衣着打扮都和平时太不一样了,往常只要随意大方就好的姑娘,忽然穿的跟个高门贵府娇养出来的绝色美人,着实让人很难把两个完全不同的样子联系在一个人身上。 秦灼也觉得这么打扮不习惯,抬手摸了摸鬓角,“顾公子嫌我平日里太糙了,今夜出狱之后,非要让人给我收拾个姑娘样出来,就成了这副样子……” 她说着,忍不住笑了笑,“没认出来吧?我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这也太好看了点。” 顾长安闻言,忍不住开口道:“秦灼,你能不能要点脸?” 有这么当着别人的面夸自己的么? 秦灼挑眉,刚要说话,便听跟前的谢无争温声道:“是好看。” 他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便低头看着地上的月光,“阿灼平日里就很好看,今夜这般打扮尤其好看。” “你听听人家是怎么说话的。”秦灼抬手拍了一下顾公子的肩膀,“学着点吧顾公子,这样你才能早日娶到媳妇。” 顾长安立马就拍掉了她的手,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 秦灼也不同他闹,眸色清亮地看着谢无争问道:“你都出宫了,应是中秋宴已经散场,晏倾怎么还没回来?” 第96章 奉旨骂人 “对啊。”顾长安闻言,也跟着问道:“连大殿下你都出宫了,晏倾怎么没跟着一道过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 公子爷说着想到了不太好的念头,立马止声连“呸”了三声,“这大好的日子,瞧本公子这破嘴!太阴星君、嫦娥仙子,诸天神明在上,请听我再说一遍。” 他仰头,对着天边明月,煞有其事地说:“晏倾倒现在还没出来,肯定是有别的好事落在他头上了。” 秦灼都被顾公子这副骗自己也骗神仙的样子给逗笑了,“你歇会儿吧,顾公子。” 顾长安瞪她。 也就是当着大殿下的面,要给这姑娘留点脸,不然少不得说她二三四五句的。 但有人在,他也就是用眼神警告一下秦灼,说话还是挺客气的,“这里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前面不远的清辉桥上摆了宴,这会儿应该还没撤,过去坐下说吧。” 秦灼闻言,悻悻道:“你还在清辉桥上备宴了啊,那走走走,赶紧过去。” 谢无争见状,回头吩咐车夫先回府去,同两人一道往清辉桥去的时候,轻声道:“宫宴散后,父皇留下孤云单独说话。应该不是什么坏事,而且……” 他想起不久之前宫宴上的场景,到现在还有些气血翻腾,不由得微微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措辞,“你们是没看到,孤云今夜在宫宴上舌战群臣,斥得二皇子党哑口无言,把父皇都给惊着了,不计前嫌当场破例让孤云直接入朝为官,彰显其爱才惜才之心……” “我看是民愤难平,这事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不得不才封晏倾做官,以此平息事态吧?”秦灼最是清楚无争的为人,太喜欢把事情把好的方面想了。 就算别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这人都还能替持刀者想出个‘他也是不得已’的由头来。 她一边走,一边颇有些无奈想,若是兴文帝真的惜才爱才,早该把涣州之事有过当罚,论功行赏了,何必拖这么久?还要晏倾这般费心筹谋,又是被人当街欺辱,又是蹲大牢的,才能达成目的。 谢无争闻言,顿时有些接不上话。 这是事实。 但子不言父过。 为人臣者,不可道君王错。 他既是臣,又是子,自己受些委屈本没什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早就习惯了,可这次连累了孤云与阿灼,心中难免愧疚。 秦灼侧目一看,见他眸中愧色渐显,惊觉自己方才说的太直接了。 兴文帝行事再偏颇,那也是无争的父亲,自己这样当着他的面说他父亲的不说,让他说什么好? 她连忙轻咳了两声,试图说点别的缓解一下气氛,“那个……你们宫里的中秋夜宴,已经有不少公主郡主县主什么在场吧?晏倾那个相貌,今夜又愿意开口说话,定然招了不少桃花,皇上留他单独说话莫不会是想给哪个女儿侄女做媒?” “这个,应该不会……”谢无争见开玩笑似得说这个,心情越发复杂了。 要知道晏倾以前可是她的未婚夫,两人青梅竹马,差点就成了。 如今她提起前未婚夫来风轻云淡,都能当做笑谈。 天下间,几人能如此心胸开阔? 更何况,这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秦灼见他还是不好接话的样子,只能继续找话说:“对了,皇上都破例让晏倾直接入朝为官了,封了个什么官让他做啊?他那副寒气逼人的样子,朝中三省六部哪一处敢要他?” 她说着,眉眼间便带了笑,“哪些人那么倒霉,做了他的同僚与上司,快说来给我听听?” “没人敢要孤云这话阿灼可就说错了。”谢无争看到她笑,唇角就忍不住跟着上扬。 他温声道:“孤云惊才绝艳,今夜入宫只是小试锋芒,父皇便下旨要让他入朝为官,你是没看到啊,宫宴之上六部争求,几位尚书当场吵得唾沫横飞,堪称本朝史上第一奇景。” “还有这种事。”顾长安闻言,颇有些感慨道:“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这样的奇闻出在了本朝,本公子却没机会亲眼看见,实在是有些遗憾。” 秦灼听顾公子这样说,忽然也觉得自己当时没能在场亲眼看到这一幕有些可惜。 毕竟如今的晏倾早与少时大为不同,愿意说许多话、或者说需得他说很多话才能解决的事实在少之又少。 今夜他入宫去,要把自己所处的形势转忧为安,让原本一心想用涣州之事彻底打压无争的兴文帝下定决心改主意,叫二皇子党无从反驳,必定是口舌如刀、字字珠玑,想来场面定然很是精彩。 不过她转头一向,晏倾在宫宴上大放异彩的时候,她在京城把二皇子卖到了南风馆,也是一件别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相比之下,也不算太逊色。 如此,心里便又平衡了。 毕竟人只有一双手,两条腿,不可能分身同时去两个地方做不同的事。 “你又瞎琢磨什么呢?”顾长安走在秦灼身侧,见她一直不说话,不由得开口道:“本公子早就同你说了,不要贪一时之利瞧着晏倾落难就坑他银子,这下子人家入朝为官了,你该不会是怕他飞黄腾达了,要同你算账吧?” 秦灼强忍住伸手去捂住顾公子这张嘴的冲动,无奈道:“顾公子,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顾长安觉着自己想的挺实在的。 毕竟前些天,晏倾被秦灼讨过一次银子之后就被逼的上街去卖糖人了,还因此差点被人打,又蹲了牢狱,如今一朝为官,扬眉吐气同只看眼前小钱的贪财女算账,那不是最应该做的事么? 谢无争轻咳一声,试图为晏倾正名,“孤云他知恩图报,不会以怨报德的。” “希望是这样。”顾长安颇为同情地看着秦灼,“不然你可惨了。” 反正不管是在涣州,还是来京城的路上,亦或者是在长宁侯府,顾公子都对晏倾挺照顾的。 毫无被报复的可能,自然也无需担心。 秦灼倒是一点也没往这方面想,只问谢无争,“六部争求这么有面子,那晏倾最后去了哪一部?” “他没选六部,去了御史台。”谢无争道:“孤云做了台院侍御史。” 顾长安诧异道:“六部都不稀罕,御史台听着还挺厉害,这什么侍御史是个什么官?” “是个从六品的小官。”谢无争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不由得有些黯然,“孤云若不是因为我被卷入了朝堂之争,等到明年春闱开科,必然能一鸣惊人,他本该春风得意马蹄疾、仕途平顺,如今却是六部争求也要斟酌再三,唯恐遭人打压,举步维艰……” “台院侍御史,从六品,品阶小,却有推鞫狱讼,弹举百僚之权。”秦灼看着谢无争,一双凤眸清清亮亮的。 少女语调也颇是轻快和缓,“而春闱及第,哪怕是前三甲也得翰林院修书编撰好几年,才能熬出头去做点正事,再熬个十几二十年把前头那些老大人都熬走了才能手握实权,这样的升迁之路,对晏倾来说,实在太慢了。” 谢无争听她把朝中百官沉浮宦海半生才能摸透道理说的随意至极,好似天下人的人都该明白这些一般,不由得侧目看她。 顾长安在一旁听着,心里想的却是:果然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是不一样。 哪怕退婚了,哪怕嘴上说着两不相干,心里却把对方的心思摸的透透的。 秦灼徐徐道:“他如今去了御史台,一品大员也参得,皇帝和他那些嫔妃们行差踏错也能直接谏言,对他来说,或许是更好的去处。” 虽然晏倾前世没去过御史台,但他既然这么选了,必然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自然也无需谢无争为此内疚。 她说着,抬头朝谢无争笑了笑,“更何况,晏倾去御史台还有一个天大的好处,你没发现么?” 后者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什么好处?” “御史天天要说话啊,骂人要骂的响亮,参谁都得把事说明白才行,我看晏倾先前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个字,离变成哑巴也不远了,这回正好,领着俸禄治病,奉旨骂人!”秦灼笑着问一旁的顾长安,“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么?” 顾长安彻底服气了,“你可别告诉本公子,你已经开始打晏倾那点俸禄的主意了?” 秦灼看了无争一眼,要不是他在,就直接点头承认了。 但是当着人面,还是得婉转一点。 她说:“从六品的俸禄才那么点,都不够他买药吃的,我哪好意思拿。” 先存着,等晏倾位极人臣才收债才能收得更多。 顾长安听到这话,直接回了一句,“意思是以后他官当大了,俸禄多一些,你就好意思拿了是吧?” 秦灼顿时: “……” 公子爷,看破不说破,你怎么就是不懂? 谢无争一直在看着她,那眼神像是没想到她会那么在意银子。 秦灼抬手就在顾长安背上拍了一下,拍的他疼的一时半会儿没法再出声。 “长安。”她温声细语地喊了顾公子一声,语调轻缓道:“良宵佳节,清风朗月,何必张口闭口都是钱?” 第97章 月下共饮 顾公子都被她拍到内伤了。 痛的没法开口说话,只能用眼神控诉她:平日里张口闭口都是钱钱钱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这会儿在大殿着本公子掏银子的是谁? 秦灼看明白了顾公子的愤怒,装作十分善解人意一般道:“我知道你不说银子就没什么好讲的,要你说两句文绉绉的也挺难,没事,咱们不急,你慢慢想、好好想,总能憋出一两句来的。” 顾长安气鼓鼓地朝秦灼脸上甩了一袖子风,她额间的碎发落下几缕,笑起来的时候便多了几分妙龄少女的娇俏狡黠。 谢无争在一旁看着两人小孩似的玩闹,不由自主地跟着笑。 秦灼与晏倾平时的行事作风都不太像少年人,太有主意,太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她也就和顾公子在一起贫嘴的时候,才有点像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 三人穿过长街,很快就走到了清辉桥。 此处后头是花街柳巷,前头是朱雀大街。 桥边种着金桂与合欢花,风一吹,花叶翩飞,香气萦绕。 曾有赏月客说此处是:风拂树梢花满桥,明月清波相皎皎。 这么个介于繁华街铺和销金窟之间的绝佳赏月之地,本该该有许多人,此刻桥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秦灼走近了,才发现桥的两边各站着一个年轻小厮,但凡有人上前,年轻小厮就从大钱袋里掏出银子递过去,好声好气地劝其换个去处。 “公子!”那小厮瞧见顾长安就迎了上来,“您可回来了。” 顾公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废话,赶紧退下。 秦灼见状,便知道顾公子今夜为了在清辉桥上赏个月,必然花了不少银子,都怪她耽搁了,没能早来。 这会儿想说些好听的哄哄他,结果还没来及开口,顾长安便率先上桥去了。 秦灼抬手摸了摸下巴,让那个准备退下的年轻小厮长宁侯府同秦二爷通禀一声,说自己今夜在外头有事,要很晚回去,让他不必担心,早些歇息。 “是,小的这就去。”小厮立马应声去办了。 秦灼同谢无争一道往桥上走,见桥中央摆着一张圆桌,桌上果盘、月饼、糕点与美酒一应俱全。 最前头还摆着三盏莲花灯与香案。 顾长安抬手斟酒时,酒水自壶中倾倒而出落入杯中,都带着莹莹光辉,如同瑶池仙酿一般。 “顾公子真是有心了,选了个这么好的地方赏月,还备了这些。只是我无肉不欢,更爱咸口,这些怎么都是甜的啊?”秦灼这会儿还饿着,光想着吃了,伸手就要去拿酒喝。 她的指尖刚一碰到就被顾长安打了一下。 公子爷没好气道:“整天不是琢磨银子就是想着吃!你脑子里还能不能有点别的东西?” 秦灼心道:我脑子里的东西真的挺多的。 也就是顾公子你觉着我想的少了。 她知道这时候不能接话,一接话公子爷今晚定然就气得没完了。 于是便抿着唇,眸色幽幽看着他。 顾长安见她如此,还真没法生气,只能从旁边拿起三根香来递给她,“中秋夜,姑娘家家的都要拜月,拜月这事你以前拜过没有?会不会?” 秦灼没接,摇了摇头道:“没拜过,不会,也没想过这事。” 小时候每到这种热热闹闹的佳节,她光顾着同晏倾一道溜出去玩了,哪怕家里有长辈拜月她也没跟着拜过。 后来整天操心战事国事,更顾不上这些。 顾长安忽然有点懵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本公子怎么就把你当姑娘了呢?” 正常的姑娘,今夜都是精心打扮,诚心诚意地拜月神祈福,然后出门看看花灯,碰碰缘分。 秦灼倒好,刚从牢里出来,换了衣衫就去了风月场所,要不是被他逮着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做什么。 公子爷心累极了,“亏我还让人专门备了这些,把银子花你身上,还不如打水漂来,打水漂最起码还能听声响!” “别。”秦灼生怕顾公子真的气坏了,连忙道:“其实拜月祈愿这种事做不做都不打紧的,我想要的,都会靠自己去得到,所以吃了这些填饱肚子岂不是更好?” 顾长安一时无言以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姓秦的每次都能把没理的话讲得格外有理。 叫人无从反驳。 秦灼见他没说话,立马就把他手里的那三根香抽出来,扔到一旁、 然后她端了两杯酒,一杯酒塞顾长安手里,一杯自己拿着递过去同公子爷轻轻碰了一下,“顾公子有心了,从涣州到京城,多谢你慷慨解囊、悉心关照,这一杯,我敬你。” 她笑着说:“此夜中秋不拜月,浅斟佳酿谢知音。” “虽然本公子知道你说再好听,其实也就是自己想喝酒了,但还是勉勉强强给你这个面子。”顾长安说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秦灼这人,愿意说好话哄人的时候,真的是石头都能被她捂热了。 秦灼笑着仰头饮尽杯中酒,把酒杯往桌子一放,转头同谢无争道:“无争,坐啊。” 她说着拎起酒壶开始倒酒,给顾长安和谢无争递过去,而后举杯相敬,“我秦灼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还同你们坐在一起喝酒,我干了,你们随意!” 她一仰头,又一杯见了底。 顾长安和谢无争见状,自然不能让她一个姑娘比自己喝的干脆,也立刻就干了。 酒杯空了,秦灼就立马给他们满上。 原本的两坛子酒很快就喝完了,她便吩咐守在另一边桥头的小厮去边上的酒家买酒来。 还十分豪气地说:“酒要好酒,越多越好。” 桥头两道一连片的酒家青楼,不多时,小厮从几家酒楼里买了招牌佳酿来,在桌上摆了十几坛。 秦灼半点不带怵的。 她在北境那几年,最冷的时候拿酒当水喝,用以御寒。 酒量那是一等一的好。 自打她重生之后,当着爹爹的面不好多喝酒,自打去了长宁侯府更是要注意言行举止,前些天同顾公子在外头酒楼用饭好不容易喝到,只两杯就被叫停了。 今夜又机会可以开怀畅饮,秦灼自然不会浪费这样好的机会。 她与顾公子谈天说地,与谢无争从古说到今,为了多喝一杯酒,那一个口若悬河。 明月当头,三巡酒过。 顾长安在各家青楼花坊里练出来的千杯不醉,酒一杯杯下去,依旧面色如常,不带半点含糊的。 公子爷终于有一件事可以不输秦灼,十分地神气,连带着看穿了她想趁机多喝几杯的心思,挑眉道:“你最好悠着点喝,要是喝多了敢撒酒疯,本公子就把你扔河里。” 秦灼其实已经有点晕乎乎了,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醉’的可能,反倒认为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方才又光顾着喝酒,一定是饿地头晕。 她一边拿了块月饼吃,一边道:“顾公子若是醉了,我可舍不得把你扔河里,我会把你背回去的,放心。” 顾公子一点也不放心,“你少说大话。”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损着。 酒量最浅是的谢无争,一张俊脸很快就浮上了红晕,眼神也开始有些飘。 但坐姿仍旧十分端正,看着两人温温和和地笑,“要是孤云也在就好了。” 顾长安道:“我让人在宫门外等着呢,只要晏倾一出现,就会把他带来。” “我们顾公子想的可周到了。”秦灼又举杯敬了顾长安一杯,饮尽后同谢无争说:“无争,你不必觉得亏欠了晏倾什么,他所作的一切皆有自己的打算,若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她说着,忽然顿了顿,真的过意不去,要怎么呢? 等你坐了帝位,给他升官加爵,无双荣宠? 秦灼还没醉到那个地步,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于是她想了想,徐徐道:“就想想也不是你逼他这样做的,你又没做错什么,晏倾有所图有所得,还有你这般内疚想法设法地要补偿他,其实他也挺赚的。” 谢无争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顾长安在边上看着,暗暗在桌底下踩了她一脚,低声道:“秦灼你喝多了吧?当着大殿下的面说这个,是生怕他不知道你还记恨着晏倾,不想他好么?”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偏颇,有点刻薄,有点奇奇怪怪。 哪怕是实话,也不敢说的这么直接。 “我没喝多。”秦灼轻轻摇着杯中酒,些许酒水漫过杯沿,沾在她指尖上,在月色 和烛火下泛着微光。 她抬眸道:“晏倾不需要别人可怜、内疚,他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想做的。你们不知道,晏倾那个人啊……” 顾长安和谢无争都在很认真听她说话。 秦灼说到一半,却嘎然而止。 有马蹄声自不远处飞驰过长街,游街观灯的人潮忽然往两旁让出一条道来,惊呼声此起彼伏。 沿街那些青楼歌坊的舞姬美人争相探出窗户来看,一时间,满楼红袖招。 晏倾跨白马着青衫,九天仙人似的清隽出尘,乘风穿过花灯如海,踏月而来。 少年打马上斜桥,反手勒着缰绳,居高临下地问她:“你方才说我什么?” 第98章 我要他 此时朗月当空,满街花灯如昼,桥下流水倒映着长街繁华。 桥头清风徐徐,落花别枝,有几瓣翩然拂过晏倾肩头。 他勒马而立,就那么眸色如墨地看着秦灼。 “我……”秦灼有点不知道怎么这接话。 方才还离得那么远,晏倾这厮究竟是怎么知道她说了什么的? 莫不是这厮现如今真的能掐会算了? 她自认方才说的那些,也不是在背后说他坏话,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抬眸道:“我说你这样的人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无争还不信,结果你马上就让他亲眼看到了。” 谁能想到晏倾刚出大牢,入宫觐见了一回,便能入朝为官,出宫的时换了衣衫、重新束了发,他青衫白马,行过长街便将一路繁华都变得如诗如画。 秦灼笑道:“虽说现在就入朝为官没了金榜题名、没得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你今夜打马过长街,所过之处红袖招摇,满京城姑娘都芳心暗许,愣是把这秋八月变得比春三月还桃花烂漫,这该叫做什么呢?” 她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凤眸里光华流转,又笑着把话接上了,“晏郎打马上斜桥,从此秋夜胜春朝?” 晏倾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了一旁的顾家小厮,缓步走上前来,“你这是在夸我?” “是啊。”秦灼点头道:“我都夸得这么直接这么明显了,你还听不出来么?” 晏倾面色淡淡道:“一时间还分不清你是在损我,还是再夸我。” 秦灼哑然失笑,“你这人怎么还听不了好话呢?” 晏倾没接话。 “坐这。”顾长安连忙指了指自己边上的位置,刚好跟秦灼两对面,他随口道:“晏兄,你也别觉着奇怪,秦灼这人只要吃饱喝足心情好的时候,还是能说几句中听话的。” 公子爷最近领教过好几回,对此已经相当有经验,“而且今夜你一个人进宫,她没能一道去,心里不知道多着急呢,这会儿见你好好地回来了,心里一高兴,夸你几句也是情不自禁。” 秦灼端了一杯酒就往顾公子嘴里灌,“长安,说那么多口渴了吧?来,喝杯酒,润润喉。” 顾长安冷不丁被灌了一杯,差点没被呛死,拿锦帕捂着,转过头去就是一顿猛咳。 秦灼一手轻轻地拍着顾公子的背,一手将桌上那碟桂花糕推到了晏倾面前,“这么晚才回宫,饿了吧?吃点桂花糕、羹汤什么的垫垫,再喝酒。” “好。”晏倾低声应了,拿了一块桂花糕慢慢吃着。 “喝完银耳羹,养胃。”谢无争在边上给盛了一碗给晏倾,温声道:“父皇把你单独留下,没有为难你吧?” 晏倾接过汤碗,语调如常道:“若我说有,殿下要如何?” 谢无争被他噎了一下,随即正色道:“那自然是不论如何都要护住你。” 晏倾道:“有殿下这句话,就没有什么能为难我的。” 两人说这话,相视一笑。 谢无争笑起来一贯温和清朗,这会儿又多了几分如释重负。 而晏倾,面无表情久了,这一笑,便有了少年气,如斯谪仙貌,从容意,便是薄情也动人。 秦灼帮顾公子顺好气,不经意间抬眸看了晏倾一眼。 只一眼,便不再多看了。 她把目光放在谢无争身上,一直盯着他瞧,免得被姓晏的色相迷了眼。 “阿灼……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谢无争同晏倾说完话,便发现秦灼一直在看着自己。 少女的目光专注而热烈,如同在看心上人一般。 他都被看得有些脸红了,“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没什么。”秦灼淡定极了,笑意如常道:“就是觉得你很好看,特别合我眼缘……” 这话刚说到一半,顾长安就在桌子底下踩了她一脚,凑过来低声问道:“你再说下去,下一句是不是就得和大殿下倾诉爱慕之情了?” 秦灼闻言顿时:“……” 分寸这东西还真是挺难把握的。 从前随意惯了,如今说什么做什么都容易一不小心就过头,而她自己浑然不知。 “本来没有这个打算。”她硬着头皮回顾公子的话,一副潇洒至极的样子,“但顾公子既然提醒我了,那接下去说也不是不可以。” 顾长安闻言,拎起酒壶重重地放在了她面前,“你还是喝酒吧。” 喝醉了撒酒疯,总好过还没醉,就已经开始做惊世骇俗的事。 顾公子自打认识了秦灼,已经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喝啊。”秦灼拎着酒壶站起来,把四个酒杯都满上,而后举杯相敬:“涣州之事至今,咱们几个还是头一次能好好地坐下来喝酒说话,为此,也该满饮一杯。” 她说着,先干为敬了。 其余三人也都尽饮。 秦灼立马又把酒满上,举杯对着晏倾,“这一杯,敬我们晏公子,以后你我公事为同盟,私交另论,干了。” 她递过去跟晏倾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仰头饮尽。 晏倾没说话,闷声饮了酒。 “不是,你们怎么一起坐个牢就成同盟了?”顾长安在边上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在牢里都说什么做什么了?” “不重要。”秦灼抬手搭在顾公子肩膀上,“反正以后我不会因为从前的事跟晏倾计较,咱们该赚钱的拼命去赚,想升官的尽力去升。总之,别把心思浪费在什么情情爱爱上。” 顾长安听着,表情不由得有些微妙起来。 也不知道秦灼是不是被伤的太狠,脑子都不正常了。 还是这人一旦到了京城,就容易被繁华迷眼,权势熏心,一门心思就想要权和钱。 秦灼完全不知道顾公子心里都在想什么。 她今夜喝酒喝的畅快,一杯杯给几人满上,敬明月、敬流年、敬重逢、敬今宵…… 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大有抛了前尘旧怨的意思。 这般良辰美景,着实很适合喝酒谈天。 不远处的烟花之地歌舞悠悠,夜风徐来时,丝竹之声随之而来。 桥下莲花灯随波而流,灯火与水光相映成趣。 气氛太好,喝起酒来就容易过量。 没多久,谢无争就趴下了。 他酒量一般,但酒品极佳,倒下之前还同几人说了一句,“我、我有些晕,先趴会儿,你们、你们继续……” 说完了才趴下的。 晏倾和顾长安陪着她喝,不知多少杯下肚,顾长安都开始眼攒桃花,晏倾的脸却是越喝越白。 秦灼倒酒的手开始有些晃,视线也有点模糊起来。 她觉着自己的酒量完全不应该这样,便转头问顾长安,“这酒里头是不是掺什么东西了?” “掺什么东西?”顾长安被她吓了一跳,酒都醒了不少,“不会吧?要是有毒,咱们喝了这么多,早就被毒死了?哪能喝到现在?” “要是没掺毒,那我怎么有点头晕?”秦灼抬手揉了揉眉心,睁大了一双凤眸看对面的晏倾。 “要是没掺毒,他的脸怎么这么白?”她这一看,忽然就站了起来,伸出右手食指去戳晏倾的脸,一本正经地皱眉道:“你看这脸白的?” 顾长安拍掉了她的手,没好气道:“本公子不管你是真喝醉了,还借酒装疯沾人便宜,你都给我老实点!” “疼。”秦灼摸了摸被拍疼的手,一脸不高兴地坐了回去。 “你还好意思不高兴呢?”顾长安见状,都无语了。 他没再离秦灼,起身问晏倾,“你怎么样?可有醉意?” 晏倾摇了摇头,“我没醉。” “那就好。”顾长安有些庆幸道:“还好不是本公子一个人照顾三个醉鬼。” “我没醉。”秦灼适时开口说了一句。 “醉鬼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顾长安伸手去扶她,“起来,本公子送你回侯府。” “啪”的一声,秦灼拍掉了顾公子伸过来的手,神色颇是认真道:“你刚才打了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扯平了。” 顾长安都被她拍懵了,喝多了还记得有仇要现报,当真是半点亏也不肯吃。 公子又好笑又好气,“秦灼,你傻了吧?本公子是要送你回家,你拍掉我的手,是准备自己爬回去吗?” “不爬。”秦灼果断回了他两字。 顾长安道:“那就把手伸过来,我扶着你。” 秦灼还坐在椅子上,头往后仰,傲气极了,“不要你扶。” “那你要怎么样?”顾长安强忍着把她踹进河里清醒清醒的冲动,“你最好别太作,不然本公子是不会 管你的。” “谁要你管?”秦灼指了指对面的晏倾,“我要他。” 晏倾的目光落在指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神色愕然。 顾长安也很无奈,俯身到她耳边低声道:“秦灼,你清醒一点,不然等明天酒醒了找不到地缝钻,没脸的是你自己。” 秦灼对此充耳不闻,又补了一句,“我要他背我回去。” 顾长安耐着性子解释道:“晏倾的伤还没好,骑马过来就够费劲的了,又喝了酒,他怎么背你?实在不行,本公子背你!” 顾公子都打算豁出去了。 “不、不要你背。”喝醉了的秦灼却异常固执,“我就要他背。” 顾长安还想再说点什么。 “好。”晏倾却忽然开了口,“我背你回去。” 他说着,便起身走了过来。 顾公子看了看秦灼,又看了看晏倾,忍不住低声嘀咕:“这到底是秦灼醉了,还是晏倾醉了,亦或者两个都醉了?” 这他娘的,哪是清醒的时候能干出来的事? 第99章 灼灼下来 晏倾没说话,俯身便去背秦灼。 哪知她忽然伸手在他肩膀上借力,一个翻身就上了桌。 原本趴着的谢无争都被震醒了,一脸茫然地坐直了身,“发生了何事?地动了?” “没、没地动!”顾公子连忙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往边上退了退,“是秦灼忽然跳到桌子上去了,站那么高也不知道想干什么,打拳吗?” 秦灼凤眸半睁,扯了扯腰间的丝带,点头道:“对。” “可别!”顾公子惊了惊,连忙道:“你别折腾人了,晏倾吃错了药愿意受累,你还打什么拳,赶紧让他背你回去。” 秦灼要是因为站桌子上打拳一不小心掉河里去,必定又能给京城百姓添一桩趣谈。 怕就怕她明天酒醒了,要把在场的人都打死灭口。 晏倾站在桌前,仰头看着她,低声道:“小心些,别摔了。” 桌子摆在了栏杆旁,她往上头一站,若是往后倒就会直接栽河里,往前倾,少不得要磕破头。 “我摔不了。”秦灼在桌上转了个圈,晕乎乎地有些站不稳,伸手在腰后摸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摸着,不由得问道:“哎,我剑呢?” 顾公子无语。 晏倾默然。 天上星河辽阔,圆月如盘。 水中倒映着灯火楼台,小桥飞花,桥上几个少年人也映入其中,似画非画。 少女眯着眼睛笑,手一伸,云袖招展,“拿我的剑来,我今天非得给你们露一手不可!” “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都什么时候了,你让本公子上哪给你找把剑来?”顾公子满心无语。 他扶着谢无争,又腾不出手来,只能朝晏倾道:“晏兄,你拉着她点,别真让她掉河里了。” 晏倾没伸手去拉,语调如常地同她道:“那你好好在这站着,别乱动,我去给你取剑来。” 秦灼乖乖巧巧地点头,“嗯。” 顾长安见状都傻眼了。 这两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闹不明白。 晏倾转身走到桥边折了一枝桂花拿回来递给秦灼,“你的剑。” 秦灼接过去以后,仔仔细细地瞧了好一会儿,甚至拿到鼻尖嗅了嗅,有些奇怪道:“这剑怎么同我平时用的不太一样?” 晏倾神色如常地说:“今日中秋,所有刀剑都跟平时不太一样。” “这样啊。”秦灼迷迷瞪瞪的还真信了,拿着桂花枝就比划了两下,“轻是轻了点,但还算趁手。” 她说着,一跃而起,直接跳上了桥边的石栏杆,足尖轻轻点在上头,素手执花作剑,剑招使得行云流水,起落间裙袂飞扬。 如同神女降落人间,月下蹁跹。 晏倾站在两步开外,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也只有秦灼不清醒的时候,他的目光才会完全不加掩饰地落在她身上。 心中万千情绪如汹涌海潮,叫嚣着要破体而出,可他只是握紧了袖下的手,站在那里,做个旁观客。 顾长安和醉的迷糊的谢无争在后头,已经看愣了。 片刻后,公子爷醒过神来,把大殿下往边上一放,一边说着“晏倾你怎么就由着她这么闹腾?也不怕她掉下去淹死!”,一边上前去伸手想把秦灼拽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秦灼飞身而起,自高处一剑劈下,无形之中剑气纵横划破水面,激起水花数丈高,声若惊雷,波澜浩浩。 刚走上前的顾公子被溅了一身水,满头满脸地浇了个透心凉,不由得咬牙道:“秦灼!你给本公子下来!我保证不弄死你!” “我不!”秦灼面上绯红,眼神游离,说话的声音却比平时更响亮些。 她将桂花枝收到背后做收剑状,又就着石栏杆走了两步,避开顾公子些许。 一副生怕对方冲上来打她的样子。 “你他娘的别动了!”顾长安见她摇摇晃晃的,也不敢再伸手拉她,只能强忍着怒气道:“你下来,我不打你!” 秦灼看着他,很是认真道:“你看着就很记仇,说话肯定不算数……” 她说完,歪着头想了想,随即又补了一句,“傻子都知道别人练剑的时候不能靠近,你自己走过来的不能怪我。” 顾公子顿时:“……” 她刚才是不是说我还不如傻子? 一旁的晏倾缓缓道:“嗯,不怪你,下来吧。” 秦灼闻言,犹豫了片刻。 站在上头看风景绝佳,而且她这剑还没耍尽兴…… 晏倾上前,朝她伸出一只白皙如玉手,温声道:“灼灼,下来。” 秦灼听到“灼灼”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忽然有些鼻尖发酸。 酒意上头,脑袋晕乎乎的,记忆混乱纷杂,看眼前这个人也有些模糊,唯有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直印在她记忆深处。 “下来就下来。”秦灼一口就赢下了,不想对上他的眼眸,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口疼,指使着他,“你转过去。” “好。”晏倾收手回袖,转身背对着她。 秦灼见状,立马跳到晏倾,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双腿夹着他的腰。 她手里还握着桂花枝,迷迷糊糊地把下巴搭在了晏倾肩头,小声说:“回家。” 这般自然而然,同小时候偷懒耍赖了无数次,要少年背着自己回家的样子一般无二。 而晏倾在秦灼跳到背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抬手托住了她。 两人都没说话,可动作已经出卖了他们。 即便分开那么久,身体却记住多年相处养成的默契。 顾长安看着两人,默默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那什么……那你送她回去,我送大殿下回府去,你们路上小心点,别再惹什么麻烦了……” 公子爷说着忽然打了个喷嚏,自打秦灼来了他身边之后,这一天天的操不完的心,年纪轻轻地活的如同一个老父亲,“我不管她了,我得赶紧去换身衣裳。” 晏倾背着秦灼,见他一身狼狈,也有点过意不去,温声道:“回去记得让人给你熬姜汤喝,别着凉了。” “别,晏公子,你别和我这样说话,我不习惯。”顾长安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边远离晏倾,一边伸手去扶谢无争,“你这么关心我,忽然让我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晏倾唇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何至于此?” “至于,就至于!”顾长安头疼道:“你赶紧带着秦灼回吧,我现在看见你两就脑瓜子疼,心肝脾肺肾哪哪都疼!” 晏倾微微垂眸,“那我先走一步。” 顾公子连忙道:“请请请。” 秦灼一手勾着晏倾的脖子,一手拿手里的桂花枝在半空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比划着,忽然说了一声“驾!” 顾公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被秦灼溅了一身水,已经很倒霉了。 晏倾居然被她当马骑。 想必之下,还是晏倾比较惨。 晏倾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背着秦灼就下了桥,步入满街灯火之中。 他看着清瘦病弱,力气却一点也不小,背着秦灼也没什么勉强之色。 此刻夜深。 街上依旧灯火如昼,游人却已寥寥无几。 月光和火光把两人的背影拉的很长,秦灼趴在晏倾背上,抬手比划着剑招,见明月照丹桂,夜风拂过屋檐下的灯盏。 她百无聊赖地拿桂花枝戳了戳晏倾的耳垂。 他生的可真白啊。 连耳垂都白的跟玉一样。 秦灼用花枝戳了两下之后,逐渐有点不太满足这样玩,悄悄地抬头凑过去,准备咬一口尝尝滋味。 晏倾却忽然开了口,“不许咬。” 秦灼悻悻地把露出来的小尖牙收了回去,又不甘心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她想了想,就舔了一下那白玉般的耳垂。 晏倾倒吸了一口冷气,忽地有点走不动道。 他沉声道:“秦灼!” “叫我做什么?你说不许咬,我就没咬啊。”醉醺醺的秦灼理直气壮地争辩,“我只是舔了一下而已。” 晏倾顿时无言以对:“……” 其实他很清楚,秦灼也只有喝醉了才会亲近自己。 若是清醒的时候,她对着他笑,那笑意也有三分,永远不达眼底。 好话也能说得刺耳,什么盟友同舟,都是权衡利弊之下有所图谋。 都不及此时,她醉意朦胧,露出些许想要亲近他的本能。 晏倾沉默着没说话,背着她绕了一圈远路,穿过河岸与花街。 夜里月色 正好,楼中歌舞未歇。 走到南风馆的时候。 秦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伸手摸了摸晏倾的下巴,气势十足地说:“你最好听话一些,上一个惹我生气的,已经被卖进南风馆了。” 晏倾听不真切,“你说什么?” “我说!”秦灼搂着晏倾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大声说:“上一个惹我生气的,已经被卖进南风馆了!”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这样一对比,我对你还是很不错的,是吧?” 晏倾默然片刻,幽幽问道:“你把谁卖进南风馆了?” 秦灼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双唇,神神秘秘地说:“嘘,这是秘密,不能说。” 晏倾回头朝南风馆看了一眼,换了个问法,“那上一个惹你的生气的人是谁?” 秦灼的指尖从他唇上轻轻下划,停在了喉结上,轻轻画着圈。 她在晏倾耳边吹着热气,轻声道:“萧顺。” 晏倾呼吸稍滞,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第100章 今夜你留下伺候 晏倾知道秦灼醉了。 把皇子卖到南风馆去这么离谱的事,换成别人,编瞎话都不敢编这么不要命的。 今日宫中摆中秋宴,二皇子萧顺称病没来,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若是犯在秦灼手上…… 这事八成就是真的。 晏倾想着派人去南风馆一探究竟,而且这事来得忽然,怕是谁也想不到。 此事若是弄不好,秦灼以及长宁侯府都要大祸临头,反之若是处理得当,就能一脚把二皇子踩进泥潭,大兴朝堂局势顷刻间便要局势大改。 他心下思虑良多,背着秦灼往回走的时候,便没再出声。 秦灼趴在他背上等了好一会儿愣是没听到他说话,不由得伸手蹭了蹭晏倾的后颈,低声问道:“怎么,你知道怕了啊?” “嗯。”晏倾脸上浮现了些许无奈之色,嗓音里却带了微微笑意,“我知道怕了,你别卖我,好不好?” 秦灼醉的不轻,眼睛都睁不开了,还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只要你听话,我是舍不得卖的。” 她一点头,下巴就磕在了晏倾肩膀上。 醉后反应有些迟钝,也不觉着疼。 而且秦灼热得慌,只觉得贴在晏倾身上,冰冰凉凉的舒服的很,就可劲儿地往他脸上脖子上蹭。 晏倾被她蹭的踉跄了一下,差点把她扔出去。 秦灼见状,紧紧地抱住了他,蹙眉道:“你别恃宠生娇啊!” “我怎么就恃宠生娇了?”晏倾都不知道她这话从何而来。 秦灼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上前窜了窜,以便保持自己是在骑着他的姿势。 仿佛这样气势上就能高出对方好几截。 她正色道:“我刚说不卖你,你就不好好背我了,还想假装背不动把我扔出去,这不是恃宠生娇是什么?” 晏倾颇有些无言以对:“……” 罪魁祸首先发制人,全然不觉得是自己先乱摸乱蹭导致的。 可秦灼清醒的时候便很会强词夺理了,现下醉了更是半点道理也不讲。 反正她都是对的。 错的都是别人。 他不争辩,秦灼也就安分了,半醉半醒地说些胡话。 声音极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晏倾听不真切,也就由着她去了。 回到长宁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为了不惊动侯府的人,他背着秦灼直接翻墙进的,回了西和院。 一进院门,就看见了坐在荷花池边打着瞌睡等人的秦怀山。 夜深人静,些许脚步声也变得格外清晰。 秦怀山猛地睁开眼,就瞧见了青衫少年背着醉猫似的少女回家来。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恍惚。 这一幕,好像跟从前的某个夜晚重叠了。 只是地方从永安秦府换成了京城侯门,少年少女眉眼长开了,更似一双天造地设的璧人。 “秦叔。”晏倾背着秦灼走过去,语调如常地喊了他一声。 秦怀山这被惊醒一般,站起身来,“回、回来了?” 他一下子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但这两人一近前,便有酒气扑鼻而来。 秦怀山忍不住问:“她这是喝了多少酒?在外面都做什么了?” 晏倾道:“她没喝多少。” 秦怀山脾气再好也有点扛不住自家女儿这一天天的没个姑娘样,“都醉成这样了还没喝多少呢?” 晏倾神色如常地说:“是酒不好。” “什么?”秦怀山一下子都有点听懵了,“你说她喝醉了不是因为她喝的太多,要怪也只能怪酒不好?” 晏倾点头。 秦怀山顿时:“……”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晏倾,你也醉了吧?” 这要不是醉的太狠,怎么可能这么说话? 要知道这两人自从退婚之后,见面不打起来都算好的了。 今夜却……奇奇怪怪,像喝了假酒。 晏倾没说话。 “你打小就这样,喝醉了也没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旁人都看不出来。难为你还记得把秦灼背回来,好了,都到家了,我来把她弄回屋去,你也早点歇了吧。” 秦怀山以为自己说中了,抬手就要把秦灼扒拉下来,自己扶进屋。 奈何秦灼就是抱着晏倾不放,压根不让他碰。 晏倾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只道:“还是我来吧。” 秦怀山扒拉这么一会儿,已经累出了一身汗,心道反正背回来都背了一路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他便想开了,“那有劳了。” 说完,便走在前头去打开了秦灼那屋的门,先进去把灯盏点上。 晏倾把人往上托了托,背进了屋,往里间去,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他正欲抽身而退时,秦灼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嘟囔了一句,“不许走,今夜你留下伺候。” 晏倾闻言身形微僵。 刚跟着入内来的秦怀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颤声问晏倾,“她、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晏倾抿了抿唇,“我没听清。” “你站的这么近都没听清,难道是我听错了?”秦怀山闻言顿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等的太久,都出现幻觉了。 他走到榻边,看见秦灼拿晏倾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舒服地眯着眼,心情顿时更复杂了。 “那个……晏倾啊,你先回去吧。”秦怀山轻声道:“这儿我来就行了。” “嗯。”晏倾应得很快。 但他刚要把手抽回来,秦灼就抱得更紧。 反复折腾了几回,醉猫恼了,一使劲直接把晏倾拽到了榻上,将其拦腰抱住,一副天塌了都不撒手的架势。 秦怀山见状,顿时:“……” 被强行抱住的晏倾看起来倒是比他要从容一些,还抬头说了一句,“她只是有些热。” “对对对……”秦怀山能怎么办呢,人家给了个台阶他就赶紧顺着下来了,“你身上凉,她可能就是觉着这样比较舒服,没事儿啊,我来扒开她的手,你瞧准时机就赶紧起来。” 这要是别人家女儿跟男子抱在一块,亲爹看见了,肯定要二话不说先打死那男的。 可秦灼……当着亲爹的面轻薄人家晏公子,动作娴熟至此,秦怀山看着都脸红了。 他上去拉开秦灼的手,好让晏倾脱身,结果扒开左手,右手就抱更紧。 扒开右手,左手就抱得更紧。 把当爹的累的不行,愣是没成。 最后晏倾把手给她抱着,才摆脱了被搂腰的姿势,不过还是只能坐在榻边,走不掉。 秦怀山去打了盆水来,弄湿了帕子打算给秦灼擦擦脸,早点把她弄醒。 “我来。”晏倾坐在榻边走不开,便伸手来接。 “这怎么行,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秦怀山很不好意思,“你往边上让让就行,我给她擦擦。” 哪知他手里的帕子还没碰着秦灼,就看见她就拿晏倾的手盖住了脸。 秦灼闷声道:“不擦,我不擦。” “阿灼。”秦怀山喊了她一声,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同她说:“你醒一醒,再这样拉着晏倾不放,明天你会后悔的!赶紧擦了脸睡觉,不让爹爹擦,那我叫杜鹃采薇她们来……” 这都后半夜了,院里小厮婢女都睡下了。 秦怀山一贯对下人很好,夜里是守夜的,但这会儿没婢女在边上,多少有点麻烦。 “不要她们。”秦灼往晏倾掌心呼热气,含糊不清地说:“要擦也得是晏倾给我擦。” 秦怀山急的要命,心道:以前你两好的时候,让晏倾背你、照顾你也就算了。 眼下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哪能让他这样伺候你?! 但这话不能直说,他只能同秦灼说:“阿灼,你别闹,晏倾伤都还没好,又背了你一路,赶紧放开让他回去歇着。” “为什么要放开?我偏不放!”秦灼有些不高兴地嘟了嘟嘴,道:“醒着的时候整天看他对我冷冰冰的,这会儿我做梦还能不能使唤使唤他了?” 秦怀山一时哑口。 虽然他之前就一直觉得其实阿灼没有完全把晏倾放下,但今夜见到她这样,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哪有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了。 “我来吧。”晏倾适时开口,伸手接过秦怀山手中的帕子,轻轻拭去秦灼额头的微汗。 又慢慢地替她擦干净脸和脖子,然后将她发间的珠钗和发带 都一一取下,放到榻边的小案上。 他的动作温柔而细致,同外人面前那副清冷孤傲、高不可攀的样子截然不同。 秦怀山在边上看着,忽然有些自愧不如。 他这个当爹的,这么多年都没这样照顾过自家女儿。 “那个……我去换盆水,让你也擦擦。”秦怀山觉得再站这也有点不是滋味,便寻了个由头便出去了。 一时间,这屋里便只剩下晏倾和秦灼两个人。 桌上的灯盏亮盈盈的,撒了一室暖光。 安安静静的,却莫名地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秦灼一直抓着晏倾的手,凤眸眯成了一条缝,这会儿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明明醉意浓重,还不忘道:“以后我叫你阿晏吧。” 晏倾看着她的手和自己手紧握在一起,眸色幽深,温声道:“好。” 秦灼迷迷瞪瞪的:“你怎么也不问问为什么?” 晏倾顺着她问了一句,“为什么?” “不喜欢我的晏倾真讨厌啊……”秦灼眨了眨眼睛,眸色迷蒙,“我好久好久没有梦到你对我这么好了。所以我得给对我这么好的你弄个新的称呼,免得跟那个说不喜欢我就不喜欢的搞混了。” 她上句不接下句地胡乱说着,“以后你要常常到我梦里来啊,阿晏。” 晏倾闻言,心口忽然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体内寒气压制不住,萦绕满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至极。 他不敢动被秦灼握住的右手,便抬起右手死死地握住了床柱,强行压下体内乱窜的汹涌内力,痛苦地手上青筋毕现,额间冷汗淋漓,连喉间都涌上了一抹腥甜。 晏倾看着闭着眼睛不断低声嘀咕的秦灼,硬生生将那抹腥甜咽了回去,俯身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他双眼通红,在秦灼耳边低声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啊,灼灼。” 晏倾松开紧握着床柱的手,轻轻抚上秦灼的眉眼。 一别三年,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大,她有翱翔九天之志,护友护国之豪情容貌心性都要比他从前想的更加出众。 可她再不是他的了。 可为同盟,可做点头之交,可对坐谈笑,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晏倾满目伤情,嗓音低哑:“可我注定要死在污泥里,怎么敢说我爱你?” 第101章 抱住了就不肯放 第二天秦灼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抬手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慢慢地坐了起来,竟完全想不起来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喝了假酒…… 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是吧? 秦灼自认酒品极好,便没多想。 “小姐醒了!”杜鹃和采薇门外喊了她好几回都没能将其喊醒,就一直候在窗外,瞧见她起身了,连忙推门而入。 杜鹃急声道:“小姐可算行了,大夫人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三回,要您去前厅呢。” “不急,我先洗漱更衣。”秦灼也知道蹲完大牢回侯府必然要听几个长辈说教一通。 尤其是那位秦大夫人,只怕气的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今日见了她只怕恨不得动家法。 好汉不吃眼前亏。 好女也是。 明知没什么好事,自然也用太着急过去,她随口问了句,“我爹呢?” 采薇一边伺候她更衣,一边道:“二爷已经过去了。” 秦灼想着自己不去,听训的就得是爹爹,当下也不磨蹭了,飞快地洗漱、换了身淡紫色的交领襦裙,外头白色大袖衫一穿,拿了支玉簪随手把墨发一挽就外走。 不施粉黛,整个人便显得十分清素淡雅,带了几分男女莫辨的利落随意。 日头已经高高挂起,阳光洒落庭院间,穿透花枝树梢华光四溢。 秦灼穿过一道道拱门,转过回廊,迈步入前厅一抬头就瞧见长宁侯府一大家子全在这聚齐了。 秦老侯爷和秦老夫人坐在主位,左下方做的是秦知宏和秦大夫人,秦生玉和秦生兰站在自家爹娘身后。 右下方坐的是秦怀山,一见她来,便开始递眼色:‘快问安!’ “侯爷、老夫人万安。”秦灼朝两个老人行了个礼,又转而朝左边那两位道了声:“大伯、大夫人安。” 她知道先前当街揍人那事在寻常的官家女眷眼里有多离谱,所以这会儿安分极了,礼数周全,连说话声都比往常轻柔不少。 奈何秦大夫人铁了心要让她学学规矩,张口就说:“跪下。” 秦灼秀眉微挑,心道:这事儿我确实办的不好。 但你一开口就让跪,我是做不到的。 秦大夫人坐的笔直,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跪下,再开口时嗓音便带了几分怒气,“你做错了事,家中长辈都未苛责与你,没动家法没怒声呵斥,只是让你跪一跪,认个错,你都不肯?” 老侯爷和秦老夫人这次都没说话,只做旁观状。 秦灼只扫了一眼,心下便明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爱为难小辈。 但这事又不能不闻不问的就这么过去,秦大夫人便出来唱红脸了。 秦怀山试图插话道:“阿灼她打小就没跪过……” “二弟,就是因为你没有从小好好教她,才把好好一个姑娘养成了这样。”秦大夫人直接开口打断了她,“既然回了侯府,这家里的姑娘自有我来教规矩,你别插手,边上看着便是。” 秦怀山一时无言反驳。 秦灼给了他一个“别担心”的眼神,转而朝秦大夫人道:“我想问大夫人,我错在哪里?是我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做错了吗?” 少女做茫然不解状,又问道:“且不说晏倾与我交情匪浅,即便是看见陌生人被欺辱也不敢袖手旁观吧?我爹爹教我识对错、知善恶,要心存侠义……这也是错的?” 秦大夫人猛地被噎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满脸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一个姑娘家当街动手打人难道还做对了?你是侯府的小姐,不是外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三教九流!什么侠啊义的,都往边上放放。” 秦大夫人正色道:“侯府小姐就应该有侯府小姐的样子,安安分分地待字闺中,绣绣花、买买衣裳首饰,等着嫁个好人家!” 秦灼一听到这套说辞就觉得头晕。 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秦大夫人见状,不由得柳眉倒竖,“你揉眉心是什么意思?觉得我说的不对?” “不是不对,但也不全对。”秦灼耐着性子开口道:“大夫人要知道,世人千万,各有不同,你说的那样只是其中一种活法,可以说是大多数以为的就该如此的活法,但总有人会不同,大可不必一概而论。” 秦大夫人越听越来气,“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你也该为侯府的名声想想,这家里可不止你一个姑娘!” 说到这,秦灼算是听明白了。 秦大夫人这么生气,还是因为怕秦生兰的姻缘被她惹是生非给耽误了。 她不由得看了那小姑娘一样。 “阿娘。”秦生兰十分不好意思地扯了扯秦大夫人的衣角,“您别这么说,大姐姐做的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知宏掩袖咳了两声,也低声道:“说两句就行了,真要闹起来谁面上都不好看。” 这本是他们夫妻两耳语。 但秦灼耳力好,听了个清清楚楚,立马就自己给自己搭台阶下,她正正经经地几位长辈道:“那天实在是事发突然,后来蹲牢里我也挺后悔的……” 就是后悔没多打断王八两根肋骨。 她心里这样想着,说话却诚恳极了,“虽然打人是没办法的办法,但连累了生兰妹妹的名声,我实在是心中有愧,这样……以后我在外面做了什么事,都会跟人家解释清楚,侯府的兰小姐温柔似水跟我完全不一样,大夫人,您看如何?” “你……”秦大夫人想训她,但这话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仔细一听,又觉着十分不对劲。 “下次不这样了就好。”秦老夫人开了口,“这些天阿灼在牢里也受苦了,眼看都瘦了,本也不是她的错。怪只怪那个王家老八非要找事,好好的非要打人。” 老侯爷闻言,叹了一口气,“王家人的气焰是越来越嚣张了。” “不过话说回来。”秦知宏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那个晏倾也算因祸得福,皇上为他破例,没科考就入朝做了官,还让他一个六品官上朝听政,真是皇恩浩荡啊。” 秦灼心道:去你大爷的皇恩浩荡! 兴文帝要不是为了摆平之前涣州之事掀起的民愤、以及给王家老八擦屁股,才不会破这个例。 封官就封官吧,还这么小气,只给了个从六品。 几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朝堂上。 秦灼宿醉,再听这远离权利中心的秦家父子,谈论消息也只能听个边边角角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阿灼这是昨儿回来还没歇好吧?”秦老夫人见状,便同她道:“那就别在这站着了,回去再睡会儿。” “是。”秦灼应得极快,转身就要往外走。 “慢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秦大夫人却再次开了口,“是非对错,你自有你的道理,我也不说什么了。但你没有当侯府小姐的规矩这点,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秦灼眼看着都能开溜了,又硬生生被问住了。 这她还真没什么话说。 毕竟她只当过女侯爷,没当过侯府小姐。 秦大夫人见状,端起茶盏浅浅地饮了一口,把贵夫人姿态摆了个十足十,“你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跪可以,但从今日起,你便住到绣楼里去,每日抄十遍女戒,抄不完不许下楼,直到你把正本女戒倒背如流为止。” “女戒?”秦灼最讨厌那玩意了,听到都忍不住蹙眉。 秦大夫人见她面露难色,便知这下是找着了要穴,当即又道:“你自小在外头长大,缺规矩少教养,很多东西我同你说也说不全,女戒里头写的你照做便是。” 秦灼心道我反着来还差不多。 她开口就要反驳…… 一旁的秦怀山见状连忙拉住了她,同秦大夫人道:“这事我同阿灼说,不急,慢慢来……我先带她回西和院子去。” 他说着,拉着秦灼一起同几位长辈行礼告退,然后就拽着出了前厅。 “爹爹,你拉我做什么?”秦灼被他一番动作弄得有些无奈,入了回廊便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爹怕你两句话就把大夫人气坏了。”秦怀山说起来还有点后怕,十分庆幸自己拉人拉的快,“上一个让你看女戒的,被你气的半个月没下的来床,你忘了吗?” 秦灼微微一顿:“……还真忘了。” 上一个让她看女戒的人,就是她那个跟人跑了的娘。 要是秦怀山不提,秦灼都快把那人忘干净了。 秦怀山闻言,这才想起不敢提那人的。 “忘了好、忘了挺好的。”他有些尴尬,搜肠刮肚 地想找点别的事情说。 这一想吧,脑海里就浮现了昨夜秦灼抱着晏倾不肯放的画面。 秦怀山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低声问道:“那昨晚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秦灼一点印象都没有,满心茫然,直接问道:“昨晚什么事啊?” “就你抱着……”秦怀山本想实话实说,可看着女儿这般大了,也是要脸面的。 他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只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别独独抱着那一颗不放啊。” “啊?”秦灼完全没听懂,“什么芳草?我抱哪一颗了?” 秦怀山叹气道:“还能是哪一颗?晏家那颗--晏倾!” 秦灼闻言,难以置信道:“我……我昨晚做什么了?抱他了?” “抱住了就不肯放。”秦怀山想起来还觉着愁得慌,“还非要让他陪着你、伺候你……” 秦灼顿时觉得头大如斗,连忙抬手做“停止”状,“爹,打住,别说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脸没法要了! 第102章 晏大人搞事第一名 晏倾入朝为官第一天,就搞了件大事。 他于大朝会上面奏帝王,说时人多有好男风者,世家贵族好养娈童,贫家卖儿为娼,导致世风日下,将来国运堪忧,开口就是洋洋洒洒一大篇忧天下、论今朝的文章。 政敌听了也不得不认同,跟着一道劝诫皇上整肃此不正之风。 兴文帝听得脸都黑了,当即便下令封禁京中各大小倌馆,一家家地查,但凡在这种地方被抓到的,不论尊卑,全都拖到宫门外杖五十,终身不得入仕,以儆效尤。 把好娈童的那些个高官士族吓得勒紧了裤腰带闭门不出。 再胆小怕事些的,赶紧就把家里那些娈童男宠悄悄送走了。 查这事的旨意下的突然,带人查封此等地方的时候又风风火火,把从正做着快活事的人从榻上拖下来就往宫门前带。 不到两个时辰,宫门前就有好几十个被官兵抓来的恩客。 好些都是朝中高官子弟,被拖过来的时候的还叫嚣着“我爹是朝中正二品,你们敢这样对我不要命了!” “什么时候花银子找点乐子也有罪了?” 晏倾作为这事的牵头者,官职低微,便被派来做顶着大太阳看杖刑这种得罪人又辛苦的活儿。 兴文帝为表对这事的看重,特地派了身边的太监于忠跟着晏倾一道在宫门前看动刑。 午后阳光极盛,哪怕入了秋也晒得人满头是汗。 “晏大人真是好大的本事,第一天上朝就能办这样的差。”于忠身边有一个小内侍帮着撑伞,一个小内侍帮着扇风还是热得不行。 他看晏倾穿着一袭青色官服,内里的白衫交领把颈部包得半点不露,就这样站在太阳底下还一丝汗意都没有,依旧面白如玉,神仙似的气度超凡,不由得有些泛酸。 今日之事办好了,功劳是晏倾的,出头的也是晏倾,却要他陪着受罪。 晏倾听了这话,依旧面不改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于忠顿时被噎住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晏倾不过是个从六品,这干的事却是正一品都不敢干的。 而且这话说的,好像于忠再露出一点不满的神色,就是领了朝廷的俸禄,不愿意给皇帝好好办差似的。 叫人不得不闭嘴。 晏倾站在宫门前,对那些大喊大叫的高门子弟视若无睹,只吩咐左右官兵,“摁住,杖五十。” 有个官吏认出了其中一个高官子弟,过来跟他低声道:“严大人,右边那个是户部尚书的嫡子。” 正说着,右边也凑上来一个小官吏低声禀报:“左边第二个是王家的……” “打。”晏倾面色如常道:“杖五十,少一下都不行。” “这……”两个官吏面面相觑,见晏倾丝毫不讲情面,只能硬着头皮应“是”,准头吩咐众人执杖刑。 旨意是白天下的,其实宿在风月之地到这个时辰的并不多。 今天被拖过来杀鸡儆猴的,也就是二三十个人,在宫门前一字趴开,每人配一个行杖刑的。 但因为这种事被处以刑罚的,实在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前来的百姓把前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打!”字一出,板子拍打声便不断响起。 一开始声音还挺齐,到后边,就变成了哀嚎阵阵,直接淹没过杖刑的声音。 围观的百姓们都在笑,乐不可支。 直到那些人的屁股被打的血肉模糊,那些百姓们的笑声才逐渐消失。 于忠和几个小内侍都有些嫌弃地别开了眼。 唯有晏倾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面色依旧淡淡的。 今日被拖来的人好似身体都不怎么样,这五十板没打完,都晕过去了好几个。 负责打板子的见了,不得不停下来问:“晏大人,这晕过去了,还打不打?” “探其鼻息。”晏倾的目光落在最中间那个衣衫凌乱,墨发披散完全看不出原本相貌的人身上,神色漠然道:“没死就接着打。” 众人闻言连忙照做,探了探鼻息都没死,就接着打。 结果没打几下,便发现方才那些晕过去的,基本都是假装的,打起来就更使劲儿了。 这些成天混在烟花之地被掏空了身子的人,杖五十下去,即便打不死人,基本也废了。 陆陆续续地有家中长辈和女眷跑过来认人求情,晏倾一概不理,让人拦在十几步开外。 也不强行驱赶,就让那些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人被杖刑。 他穿着从六品的青色官服,神色却清冷孤傲像个不世之臣。 “晏大人,这个好像是真的昏死过去了!”忽然间,负责杖打最中央那人的高声喊道:“我谈了他的鼻息,似乎、似乎……” 他有点不太敢说。 好娈童、去得起小倌馆的人都非富即贵,即便是奉旨杖打,真出了人命那也是一般人担不起的。 晏倾不为所动道:“装的,你接着打。” 那人将信将疑,便举着板子,加大了力道接着打。 三板子下去,晕死那人就痛呼出声了。 真是装的! 打板子那人见状,下手更重,声也越发响了。 各人的五十板子陆续打完。 晏倾才开口道:“拿纸笔来,写下他们家世姓名,一一去他们府上叫人来接走。” 众人这会儿半点异议也没有了,齐声道:“是,晏大人。” 论如何把事情做绝,晏大人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先把五十大板打完,再问这些人的家世姓名,连打板子打轻点的机会都不给。 这些个挨打的,刚来的时候还能骂两声,被打完之后,便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了,问什么答什么,只求有命回去。 全都配合得很。 只有最中间的那个,方才打着打着就装晕过一次,这会儿打完了问话,又晕过去了。 问什么都没反应。 这回不等晏倾说话,急着回去复命的于忠等不了了,开口便道:“晏大人在旁稍歇吧,这个咱家来。” 于公公说着,带着两个小内侍便上前去,抬脚就朝趴在中间那人头上重重踹了一下,“就你最能装,方才就装晕了一次,同样的招数你还用两次?” 那人本就狼狈不堪,背股都是血淋淋的,这下连头上都出血了,疼的没法再继续装晕,便往边上移了移。 他一直埋着头不出声。 “哪家的王八羔子这么见不得人?”于忠火了,吩咐一旁的两个小内侍,“你们两把他给翻过来,咱们倒要好好瞧瞧这究竟是谁!” “是。”两个小内侍应声就要去把地上那人翻过来。 结果那些拼死反抗,怎么都不愿意露脸,两个小内侍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人翻过身来,奈何他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脸。 于忠不得不亲自上头,把那人的头抬起来,他仔细一瞧,顿时脸色大变,惊声道:“二……二皇子!” 第103章 抱紧我 顾长安把兴文帝下旨查封京中各大青楼娼馆,结果把二皇子压在宫门前打了哥半死的消息传到长宁侯府的时候,已是傍晚。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似火。 秦灼正坐在房中饮茶,头疼怎么应付秦大夫人一心让她抄女戒做个规矩人的事。 她装作在牢里待了几天这儿疼那儿也不舒服,反正就是厚着脸皮不肯上绣楼去挨罚。 老侯爷和秦老夫人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知宏也不说什么,唯有秦大夫人一人想着要给她立规矩,本就显得有些苛责,再逼着一个哪哪都不舒服的人去受罚就太过刻薄了,眼下也就只能由着她去。 “秦灼!出大事了!”顾长安一进西和院的门就高声说道:“今儿这事真是老天爷开了眼!” 公子爷边说便笑,一双桃花眼神采飞扬。 秦灼见状,放下手中茶盏,抬眸问道:“什么事让我们顾公子这么高兴?” “你今天没出门真是亏大了。”顾长安昨夜歇在了外头,今儿是被那些查封小倌馆的动静给吵醒的。 公子爷本来还一肚子火气,结果跟着去宫门前瞧热闹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差点被打死的那人是二皇子那一幕,万分震惊之后,差点当场笑出来声来。 “晏倾今日不是上朝去了吗?他给皇上进谏说什么时下好男风的太多,以后咱们大兴朝定会因此毁于一旦什么的,反正说的特吓人,好似大兴江山马上就要被这事弄垮了,皇上立马就下旨查封京中卖男娼的所有地方,把正在嫖小倌的都拉到宫门前去当街杖五十,结果你猜怎么着?” 顾长安今儿也不是站在朝堂亲眼看的,道听途说也讲的挺起劲,还不忘留点悬念让秦灼猜猜。 秦灼这一夜睡得挺沉,压根没想到晏倾第一天上朝就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这好男风的,大多都是高门子弟,没点权没点银子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好这一口。 晏大人区区从六品,敢捅这个马蜂窝,拿命博政绩,实在是可敬可佩。 她惊叹之余,又觉着这是晏倾能干出来的事,倒没有多奇怪。 只是顾公子这一脸“你问我呀”、“你赶紧问我”的表情摆在这里,叫人不忍拂了他的意。 秦灼轻轻抚了抚微皱的衣袖,接着话茬问道:“结果如何?” “被拖到宫门前打板子打个半死的人里头有二皇子!”顾长安笑的直不起腰,一手撑了桌子上,“我当时就在宫门前看着,还有好多围观的百姓都看见了,当时跟着晏倾一起的内侍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就回宫去禀了皇帝。” 公子爷说的抑扬顿挫,颇得茶馆说书先生的真传,连卡顿的点都卡得恰到好处,“听说皇帝当场就被气地晕了过去,没多久晏倾和那个被打的半死的二皇子都进宫去了,后来太医和好些大臣都赶了过来,这会儿宫里肯定乱成一团了,比唱戏还热闹。” 秦灼闻言也在笑。 但她更多心思都在想:为什么晏倾这谏言说的时机这样巧,难道他知道萧顺在南风馆? 是我昨夜喝多了同他说漏嘴了? 可即便如此,萧顺也被卖的那个,今日南风馆被查封,按理说堂堂二皇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刚好遇到这事应该是被救出来之后想方设法地报复才对。 怎么反被当做嫖客打了个半死,还被当众揭穿闹到皇上面前去了? 晏倾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把事情颠倒成这样? 实在是高明。 这样的人,若是做敌人就太可怕了,还是做盟友好。 “秦灼?秦灼!”顾公子见她一直不说话,还开始神游了,连喊了两声都不见反应,不由得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在想什么呢?二皇子倒霉了你不高兴啊?” “高兴,高兴极了。”秦灼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额头。 话虽这么说着,但心思仍旧有些浮散。 据她所知,萧顺可不是什么肯吃亏的人,若说被人从南风馆拖到宫门前当做嫖客打,为了不暴露身份咬着牙挨打还是有可能的。 毕竟再受宠的皇子德行有失,难以服众,就会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 但萧顺这次既挨了打,又被当场揭穿了二皇子的身份,急怒之下只怕会说出自己是被卖到南风馆去的,这样即便丢脸,至少不是德行尽失去,还能一举把她和晏倾都弄死。 把皇子卖入南风馆,死罪。 污蔑皇子也是死罪。 她卖萧顺的时候,本来只是想让他吃个闷亏,堂堂皇子委身青楼是奇耻大辱,哪怕只待一夜也能挫其傲骨、毁其心志,即便回去了也不可能往外说,要报复也只能找别的法子来报复。 可没曾想,晏倾一出手把这事做绝了。 巨大的麻烦也随之而来。 秦灼想到这里,立马端起茶盏饮了半杯,立马开始想对策。 顾长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回事?看着有点不太对劲啊,是不是二皇子忽然倒霉这事你也有份?” “嗯。”秦灼也没有瞒他的意思,直接就承认了。 顾长安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还真的有份,满脸惊诧地问:“你做什么了?” 秦灼面容平静道:“是我把他卖到南风馆去的。” “什……什么?”顾长安差点就惊呼出声,又硬生生压了下来。 他有点站不稳,扶着桌沿在秦灼身侧坐下,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慢慢喝了一口压压惊。 过了好一会儿,公子爷缓过神来,轻声道:“秦灼,你可真行。” 秦灼随口回了一句,“我也觉得自己挺行的。” 顾长安顿时无言以对:“……” 公子爷从一进门就不停地说话,这会儿没声了,整个屋子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杜鹃和采薇进来送茶点的时候,瞧见他这么安静都有点不习惯,退出去之前还舍不得多看了顾公子两眼。 这位是个话多的,今儿却不知怎么了,这么沉默。 “要不,你赶紧收拾细软带着秦叔跑吧。”顾长安安静了半天,等两个婢女一走,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跑?”秦灼心道开什么玩笑,她跟顾公子说了几句之后,瞬间就冷静下来,微微扬唇道:“不用跑,我打死不承认就行了。” 公子爷还想再说什么。 秦灼又道:“我刚来京城没多久,又不曾见过二皇子,谁知道中秋夜尾随我意图不轨的人贩子会是当场二皇子呢?” 顾公子听着觉得颇有道理,可一回想,又发现这人说话前后矛盾,不由得开口问道:“可你方才明明和本公子说,是你把二皇子卖到南风馆的,怎么会不认识他?” “实话说给你听了。”秦灼凤眸微眯,狡黠至极,“不认识二皇子这个说辞,我是准备好说给皇帝和他那些大臣听的。” 顾公子没见过当面扯谎都能扯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顿时:“……” 秦灼放下茶盏,起身道:“我觉得我这番说辞没毛病。” “是没毛病。”顾长安见状连忙跟着站了起来,“你要干嘛去?” 秦灼道:“我找无争去,不知道晏倾事先有没有跟他通过气,我去一趟。” 若是晏倾早有应对之策,她就坐着看戏。 若没有,那她就上场去大唱一场。 总之,二皇子这事不能把无争牵扯在里头,他得干干净净,做个关爱弟弟的好大哥。 顾长安当即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二个人比一个人招眼。”秦灼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没事做的话就接着让人去打听,一有消息立马回来告诉我。” 顾长安道:“你现在找得着大殿下吗?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应该早就进宫去了。” “他应该还在进宫的路上。”秦灼思忖着同他道:“他不得帝心,自母后逝世便地位尴尬,消息不会太快,但宫里出了事他也不能完全不知情,这会儿定然已经出府了,已经还在半路上,我去宫门前那个路口等他便是。” 她说着,便转身出门而去。 顾公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低声埋怨道:“又把本公子当成跑腿的!” 秦灼走得快没听清。 她飞似得出了侯府,瞧见马夫遛马回来,直接就牵了一匹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路过第三条巷子的时候,刚好碰到了穿女装带着面纱的花辞树从一处宅院的后门出来,秦灼灵机一动。 想着皇帝被气晕了,无争带个大夫进宫才更显得孝心有加。 据说二皇子也被打的半死不活了,这厮也同二皇子有仇,若是进了宫再伺机推波助澜一把,不着痕迹地要了萧顺的命 就更好了。 况且,她这么多天都没见过花辞树,今儿却一出门就遇见了,这就是天意啊。 “好巧啊,花大夫!”秦灼笑着喊了他一声,策马而过时,直接伸手将其一把捞起,往马背上一甩,“抱着我。” “秦灼!你又在作什么死?”花辞树气的咬牙,坐在飞驰的骏马上却不得不抱紧她,免得摔个半身不遂。 “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秦灼踏马乘风过长街,一本正经道:“但我知道你想让谁死。” 第104章 何必给脸不要脸 花辞树听到这话时眸色微变,有那么那一瞬间动了杀心。 这个忽然长宁侯府的大小姐知道的太多了,简直是天杀的克星。 偏偏秦灼还跟早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般,半点也不防备,只低声道:“今日二皇子倒了大霉,我送你去踩他一脚,以报往日之仇,你高不高兴?” 花辞树闻言,刚刚浮现那点杀意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同弄死秦灼相比,他确实更想让萧顺死。 可这想法也就他自己知道,从不与外人道,秦灼这人从一开始就识破了他的男儿身,如今连所思所想都能一语中的,已非常理可以解释。 花辞树强按下心中的怪异感,一脸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秦灼策马急行,随口回了一句,“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花辞树多年来一直小心行事,这会儿心中思虑良多,从‘二皇子今天出事是不是秦灼干的’想到了‘她这样做究竟所图为何’,越琢磨心里越想不通:像秦灼这么随心所欲做事的人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晏倾和她在一个院子里住着,非但没制止,竟还一起把事情闹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简直是疯了。 他忍不住问:“才几天不见,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那可多了,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完。”秦灼抄近路到宫门前最近的那个巷口,勒马停住,就瞧见大皇子府的马车穿过大街马上要经过此处。 “赶上了。”她拉着花辞树一起下马,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当做暗器朝马车打了过去。 “吁~”车夫察觉到异样,连忙勒马而立。 “发生了何事?”谢无争掀帘看向车厢外,温声问道。 “无争!”秦灼朝他招了招手。 谢无争见状连忙吩咐车夫“你把马车停到边上等一会儿”,自己下了马车就往巷口走,见秦灼出现在此,还带着一个姑娘,不由得低声问道:“阿灼,你还在这?还带着……这位是?” “这是济世堂的大夫,花辞树,先前晏倾的伤都是他在医治,不但人长得貌若天仙,医术也十分高明。”秦灼抬手就把人拉来了,这会儿好话不要钱地说,又朝花辞树道:“这是我们大殿下。” 花辞树自然是认得谢无争的,只是他女装时没在谢无争面前出现过,便装作初次相见一般,行了个礼,淡淡道:“见过大殿下。” “不必多礼。”谢无争回了个半礼,又问道:“你们来这是?” 秦灼道:“我听说二皇子伤的挺重,皇上也气得不轻,想着你肯定要进宫的,所以就把花大夫带来了,让他同你一道进宫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不然你一个人去,有些心脏的,还觉着你是去看笑话的呢。” 这也不是她想得多,而是王皇后和二皇子党铁定会这样觉得。 谢无争跟那些人打交道多年,自是最清楚不过,当即道:“阿灼想的真是周到,只是……” 他看了花辞树这么个大美人一眼,有些为难道:“且不说父皇,单说宫里的皇子公主们也一向只让太医看诊,花大夫去了只怕也沾不得手,何况是我带去的。” “这不打紧。”秦灼早就想好了,“能上手去看诊最好,不能的话只走个过场,也足够显得你有心了。” 花辞树心想着方才这人在路上同自己说的话,心道:说好的让我去踩二皇子一脚解恨呢? 女子的话果真最信不得! 谢无争倒是没想这么多,此刻听了秦灼所说,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灼想了想,又问道:“晏倾做今日这事之前,有没有同你说过什么?” 谢无争也是一觉醒来就被外头的满大街传言惊着了,低声道:“他飞鸽传书给我,只说一句无论今日发生何事,都不要为他说话。” 秦灼点点头,“他今日不过是为社稷着想才进谏的,二皇子这事谁也想不到,有错也怪不到晏倾头上,可若是你去帮着说话,这事就变得复杂了。” 她基本上能猜到晏倾在想什么,便温声嘱咐道:“你只管关怀二皇子,对皇上尽孝道便是,适当地再怪一怪晏倾,指责指责他……” 谢无争听到这话,刚开始还有些不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温声道:“我知道了。” 很多时候,欲帮之,表面却得害之。 越是指责晏倾,皇帝越清楚这事怪不到他头上,若是他为其求情说话,反倒像是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就说不清楚了。 向来人心复杂,何况是帝王天家。 “此处不便久留,我先走了。”秦灼翻身上马,往回走。 这会儿虽然没什么人来往,但皇宫周围可能会有暗哨,还是小心为好。 谢无争带着花辞树上了马车进宫去。 秦灼打马绕了京城,瞧见南风馆那些都被封了,街上的行人都在议论晏倾为官第一天就干出了此等大事真是了不得,还有被拉到宫门前打板子的是谁谁谁家的人,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被丢尽了。 回西和院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秦怀山不在,采薇说他去了居鹤堂。 秦灼对此都快习惯了,她爹是个极孝顺的人,从前对养父母都时常陪在左右,如今回了亲生父母身边,自然也该多在跟前尽孝。 她坐在窗边的书案前,远眺天边。 杜鹃跟着她一道进里屋,一边把灯盏都点上,一边小声道:“小姐这几日还是不要出府了,今儿下午大夫人身边的人都来咱们西和院晃了好几回了,您本就说推说身子不舒服才不去绣楼的,要是被大夫人知道……” 正说到秦大夫人,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领着两个端着笔墨纸砚的婢女过来了。 带头那妇人轻轻叩门,挺直了腰板站在屋前,“老奴是大夫人身边的李嬷嬷,问大小姐安。” 秦灼看她摆着一张来充长辈的脸说着问安的话,就知道没啥好事,面上却丝毫不显,淡淡回道:“尚安。” 李嬷嬷得了这么两个字,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带着两个婢女就进了屋,“大小姐早上说身子不适,上不得绣楼抄不了书,可转眼就骑马出了侯府,大夫人派老奴来问问,您这身子可是大好了?能去绣楼了吗?” “骑马那会儿挺好的。”秦灼抬手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眉心道:“这会儿又不太舒服了,这绣楼我肯定是去不得的。” 李嬷嬷闻言顿时:“……” 这位主儿分明就是故意的。 好在大夫人早就想好应对之词。 李嬷嬷定了定神,“大夫人说了,上不得绣楼也不妨,让老奴把女戒和笔墨纸砚都给大小姐送过来,您在自个儿屋里抄也是一样的,每日十遍,抄到倒背如流为止。” 她说着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两个小婢女把端来的女戒和笔墨纸砚都往书案上放,“今日的十遍,老奴站在这里看着大小姐抄。” 秦灼看着她们把东西都摆到自个儿跟前来,那本书上的‘女戒’二字清晰又刺眼。 她差点抄起书就砸那个老嬷嬷脸上。 要换做前世做女侯爷那会儿,别说抄,谁敢让她看女戒,她都能塞那人嘴里叫他整本吃下去。 也就是现在秦灼脾气好很多了。 遇到这事还能沉住气,假笑着说:“我手疼。” 采薇见状连忙道:“大小姐的右手先前受过伤,大夫说了至少得养半年,什么抄书刺绣的都不能做,不然这手都好不了。” 杜鹃没她能说,就一个劲儿地点头,“是是是,大夫就是这么说的,还再三交代过呢。” 秦灼闻言十分配合地摊了摊手,露出右手掌心那一道大疤。 李嬷嬷见状,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 本来伯母和侄女关系就有些尴尬,若是再让人带着受伤抄女戒,这要是传出去少不得要落个虐待侄女的坏名声。 这时,李嬷嬷身后的小婢女附耳过去同她说了两句。 李嬷嬷的眉毛立马就飞起来了,“既然大小姐手上有伤,把抄十遍改成读十遍吧,老奴在这听完,回去禀了大夫人也就是了。” 这话说的好似做出了什么天大的让步一般。 秦灼这会儿连假笑都不想笑了,凤眸微眯,看了那个给李嬷嬷出主意的小婢女一眼,“我生平最讨厌女戒,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 她拿起那本女戒,看也不看不看,直接对半撕开,随手扬了出去。 纸张凌乱飞扬,劈头盖脸地砸向李嬷嬷和两个婢女。 屋里的烛火被秦灼衣袖扬起的风,掀得明明灭灭,连她的脸有一瞬间笼罩在了阴暗中。 竟显得气势凌人,令她们不敢直视。 李嬷嬷三人呆若木鸡。 难以置信,这个商户养出来的姑娘,竟比从小养在侯府,甚至比那些县主郡主甚至公主气势更甚,叫人心生怯意。 片刻间,纸张全部落了地,摇摇晃晃的烛火也重新归于明亮。 秦灼眸色淡淡地看着她们,嗓音轻蔑道:“何必给脸不要脸?” 第105章 我的妻自有我来教 “你你你……”李嬷嬷被秦灼这句话彻底惊着了,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话来。 侯门公卿家的千金都是极有礼数的,哪怕心里藏着小九九要对付什么人,那也都是暗戳戳地在背后算计来算计去。 可眼前这一位截然不同,心情还行的时候给你个好脸,耐心耗尽了就明面上直接让人下不来台。 身后两个小婢女吓得小脸煞白。 原本跟在大夫人做差事是极有脸的事,今儿能来看着大小姐抄书,往后在府里走动,都能神气不少。 结果大小姐把女戒撕了,压根没把大夫人放在眼里。 两边当主子的若是真闹起来了,遭殃的还是底下的人,尤其是她们这几个把事办砸了的。 一时间,无人答话。 屋里鸦雀无声。 秦灼扫了三人一眼,嗓音微沉道:“把地上的脏东西捡起来,从哪拿来的送回哪里去。” 两个小婢女早就被吓住了,立马弯腰去捡,李嬷嬷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见她们如此也低下头去将破书页一张张捡起来。 几人手脚倒是挺快,不多时就全捡起来了。 离去前,李嬷嬷才找回了一点气势,留下一句“大小姐可要把自己今日之举记清楚,到时候可别说老奴冤枉了您。” 秦灼一笑置之,“你爱怎么说就这么说。” 老少三人夹着尾巴回去了。 杜鹃胆子小,见她们走远,便发愁道:“小姐怎么能当着李嬷嬷的面把女戒撕了呢?这下她回去肯定会在大夫人跟前告状,到时候小姐肯定会被罚的更多。” 秦灼不以为然道:“她们尽管告状去,反正我也不是第一回撕女戒了,能奈我何?” 像秦大夫人这样还在多年媳妇这茬上熬着的人,其实真的对上了也没什么,秦灼又不怕,只是爹爹刚回侯府没多久,她想着把这全家和乐的表面维持地久一点。 若是秦大夫人非要找茬,谁还能一直忍让? “啊?小姐这不是头一回撕啊?”杜鹃闻言更吃惊了。 小婢女实在想象不出来大小姐从前在外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怎么就养出这样的性子? 采薇闻言连忙给杜鹃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者不要多问以前那些事,然后当做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柔声同秦灼道:“小姐可在外头用过晚膳了?若是还未用过,奴婢这吩咐他们做去。” 秦灼多看了采薇一眼,徐徐道:“不用了,我不饿,你们先出去吧。” “是。”采薇和杜鹃齐齐应声便往外走。 两个小婢女刚走了两步,秦灼忽然开口道:“等等。” “小姐有何吩咐?”杜鹃走的稍慢一些,停的快些,立刻回头来问。 秦灼道:“杜鹃去吩咐厨房炖个鱼汤,做些清粥小菜温着,等晏倾……” 她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笑了一下,“晏大人回来的时候送到他房里去。”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杜鹃应声便去办了。 只剩下采薇还站在原处。 秦灼微微扬眉,继续吩咐道:“采薇派人出府去买些糕点回来,桂花糕一定要有,其他的你看着买。” 其实晏倾不一定会把那句“给你买一辈子的桂花糕”记在心上,不过光冲着他今天敢把二皇子弄得这样狼狈,她也该给他买甜糕吃! 采薇立马就去安排人出府买糕点去了。 屋里只剩下秦灼一个人。 窗外夜色渐深,天边月出星明。 她托腮,看了夜空许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折腾了半天,也怪累的,竟有些困了。 但晏倾还没回来,顾公子出去打听消息也不见回音,还不能上床去睡。 秦灼就打算眯一会儿,刚才大夫人让人送来的笔墨纸砚还在书案上摆着,她随手推到一边,就趴在了书案上。 睡着了没多久,顾长安便来了西和院。 公子爷站在院里问采薇,“秦灼回来了吗?” 采薇还当他是顾大夫,只道这大夫怪热心的,跟要长住西和院似的,跟二爷小姐都快处成一家人了,她不敢怠慢,连忙道:“回来了,在屋里呢。” 顾长安听到这话,直接就往屋里走。 “长安。”偏偏这时候秦怀山从居鹤堂回来了,瞧见顾公子抬脚就要进自家女儿的闺房,连忙喊住了他。 “秦叔回来了。”顾长安闻声回头,瞧见秦怀山连忙往回走了几步朝他拱手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秦怀山伸手虚扶了一把,和和气气地问:“你找阿灼可是有什么急事?” 顾公子被问的愣了愣,“也、也没什么急事。” 下午的时候秦灼让他去打探打探外面的消息,但二皇子到了宫里不必在宫门前挨板子闹的那样人尽皆知,宫里的消息被封锁了,传不到外头来。 公子爷撒了好些银子,也就知道点今儿这事王皇后她们再闹,也很难怪到晏倾头上,只是这会儿人还被扣在宫里。 这么个消息,有跟没有差不多。 也就是同秦灼说了,能让她稍稍心安一些罢了,急是真的不急。 但秦叔这么一问吧,顾公子总觉得有点怪。 秦怀山道:“没什么急事的话,那就我先进去同阿灼说一声,让她出来同你说话。” 他本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只是今儿被秦大夫人说要交秦灼规矩那些话给刺激地不轻。 以前在永安秦家的时候,总觉着阿灼跟晏倾的婚事早就定了,反正都是要成亲的,这朝昔相处、一道出去玩什么的,也没什么管。 如今身在京城侯府,本就该多注意些,况且先前亲事退了一回,足以说明男女还没成亲就不该走的太近,随意进出闺房什么的,也不该有。 秦怀山反省再三,觉着是自己这个当爹的有很多地方没做好,现在要多多改正。 结果一句话就把顾公子给搞懵了。 他心道:秦叔这是什么意思? 本公子现在连秦灼的屋子都不能进了?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合该有规有矩,可秦灼这样的,本公子也没法把她当成寻常姑娘看待啊! 秦怀山见顾公子神色微妙,心里也有点忐忑,怕自己矫枉过正了,试探着问道:“那我先进去?” “啊?”顾长安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连忙道:“好,您请。” 秦怀山点了点头,上了台阶。 秦灼这屋的门没关,他直接就进去了,走到隔间处掀开珠帘一看,便看见秦灼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屋中烛火盈盈,少女发髻微乱,睡着了还微微皱着眉,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秦怀山站在那看了一会儿,心道自打回了侯府,阿灼总被秦大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还要装乖巧也不容易,既然就睡着了就不喊她了。 他直接退到了屋外,同顾长安道:“阿灼睡着了,你的事不急就等她醒了再说吧。” “她还能睡的着?”顾公子被秦灼的心大如斗惊呆了。 秦怀山闻言,奇怪道:“阿灼为何会睡不着?” “没、没什么。”顾长安生怕自己说漏嘴,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装作打哈欠的样子,“我也好困,先回房歇息了,秦叔也早点歇了吧。” 秦怀山点头道:“好,你去吧。” 顾公子回屋歇息去了。 秦怀山在秦灼屋外站了一会儿,也进了自己房中,两个小厮跟着进去伺候。 西和院里夜风徐徐,满池荷叶渐枯,秋衣浓重。 屋檐下的灯盏摇摇晃晃。 趴着睡的秦灼半梦半醒。 她好像听见有人进了屋,又出去了。 在朦朦胧胧的梦里,她又回到了十来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个远房表哥,好色轻佻,总是对美貌婢女动手动脚,有些半推半就地就给他拐上床,家里长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表哥行事便越发肆无忌惮了。 有一次,就欺负到了秦灼身边的婢女霜儿头上。 那一天她从学堂回来,就瞧见霜儿躲在树后抹眼泪,就问霜儿为什么要哭。 小婢女本来还不敢说,只一个劲儿的哭,秦灼再三询问之下才得知是那糟心表哥又造孽了。 她二话不说,提着棍子就去找那表哥,把人从屋里拖出来痛揍了一顿,直接打断了他一条腿。 事后,那表哥的父母带着一帮远方亲戚闹上门来。 秦府几个长辈为此头痛不已,那时候秦灼他娘姜蓉还是秦夫人,为了平息此事,提出给银子补偿,又让秦灼低头去认错道歉。 秦灼不肯,姜蓉 气的半死,就把她关在屋里,请了永安最有名那几个教养嬷嬷到府里来,还亲自带头压着秦灼学三从四德,让她把女戒当做此后行事之准则。 姜蓉说:“女子生来便只需想怎么嫁入高门帮衬家中父母兄弟,出嫁后想怎么多为夫君开枝散叶,孝顺公婆,操持家中家务。你读那么多男子读的书,把心都读野了,行事离经叛道,日后怎么得了?” 那一次,连秦怀山都没能替她说情。 姜蓉铁了心要把她扳回‘正道’上,要她天天抄女戒、三从四德,要她从此收心做个规规矩矩的姑娘。 秦灼不愿意,就不给饭吃。 她虽自小就极有主意,却是个孝顺的,也因这一点被姜蓉压得死死的。 秦灼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待着,也没私下藏点吃的,几个教养嬷嬷轮番上阵讲女子该如何如何,把她念得头大如斗。 还饿了她整整三天,折磨地她身心俱疲。 从此对那些女戒三从四德什么的书恨得牙痒痒,见不得也听不得,恨不得撕了烧了才好 第三天晚上,晏倾连夜赶来。 清隽少年对拦在门前和几个教养嬷嬷说:“她既注定是我的妻,自然有我来教。” 第106章 天塌下来也有我替你扛着 秦灼未来的夫婿这样说,姜蓉气的差点当场晕过去。 做长辈的这么辛辛苦苦要把秦灼扳回‘正途’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日后她去夫家能消停些,可惜人家一点也不领情,反倒怪她苛待了他的小姑娘。 几个教养嬷嬷也吃不了兜着走。 晏倾进屋来,身后跟着的小厮提着食盒,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的往桌上一摆。 饿的奄奄一息的秦灼立马两眼发光,拿起碗筷就开始狼吞虎咽。 “慢点吃,小心噎着。”小少年模样的晏倾体贴又温柔,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茶水递过来。 梦里的秦灼隐约知道自己是这是在做梦。 四周景象有些虚无缥缈,连少年的脸都有些看不真切,最最重要的是她知道: 这么好的晏倾,只有梦里才会有。 但梦还在继续,秦灼只能继续往下做。 她吃了不少,有了些力气,气的两颊鼓鼓,抱怨道:“你怎么才来?” “云城明家的二公子前些天来向我阿姐提亲了,我过去看看他究竟够不够格做我姐夫。”晏倾拿锦帕轻轻拭去她唇边的水渍,挑眉问道:“哪知道这才走三四天,你就被关起来了,听说这次是因为打断了别人一条腿?” 提起这事,秦灼就来气,“要不是家里的小厮婢女拼命拦着,这就不是一条腿的事了,我肯定要把他三条腿都打断!” 晏倾听到这话,笑了一下,“你这次太莽撞了。” “连你也觉得我这次做的不对?”秦灼闻言,立马搁了碗筷不吃了。 自小不管她做什么,晏倾都是站在她这边的,可这次竟说她莽撞。 小姑娘被关了三天,没吃没喝,还天天被念经似得被强自灌输女子该如何如何的说法本就满腹委屈,这下更不乐意了。 晏倾无奈道:“没说你不对。” 秦灼不太高兴地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晏倾道:“就是觉得你这事做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打断了你那到处祸害姑娘的表格一条腿,自己也被关着磨掉了半条小命,亏了。” “啊?”秦灼小时候虽然骄纵了一些,动不动就揍人什么的,但总的来说还是挺纯良一姑娘。 听到他这话,便一脸茫然地问:“那要怎么做才不亏?” 晏倾取了筷子,一边夹菜放进她碗里,一边道:“你先吃,吃完了我再告诉你。” “我可以边吃边听的。”小秦灼被勾的心都痒痒,老老实实地继续吃着,催着他讲怎么做更好。 小少年眯着眼,语调从容,“你那远方表哥再不济,也同你娘有点血缘关系在,在府里把人打了总是要个交代的。” “嗯。”秦灼虽然很不乐意,但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只能点头。 晏倾又道:“他不是爱寻花问柳么?你把他引到城外没人的地方去,将其打晕,麻袋一套卖青楼去做小倌,日日在榻上忙的下不来,既得了银子,又能叫他以后想到那事都怕。” 他说:“事后若是有人追查,你只管装作毫不知情,谁又能怪到你头上去?” 秦灼闻言,仿佛窥见了新天地。 当时虽没有机会去做,但这个刺激的好法子深深地映在了她脑海里。 晏倾见她不说话,也觉得自己这法子有些损了,当即改口道:“哪怕非打他不可,也不必在自己家里当着这么多人的打,原本你有理也变得没理了,旁人只抓着你是个姑娘行事出格这一点,你娘那里就够你受的。” 姜蓉到底是小姑娘的娘,他不好说长辈的不是,只能暗暗记下。 小少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心疼地说:“瞧把你饿的,都饿瘦了。” 秦灼差不多吃饱了,想到她娘前几天的做派顿时就完全没了胃口, 小姑娘放下碗筷,蹙着眉头,叹了一口气,“为何为难女子的总是女子?” 祖母祖父偏爱她这小孙女,要去学堂读书要学武要上天下地登山爬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怀山这个好脾气的,更是只关心她高不高兴,舞枪弄棒会不会伤着自己,除此之外,女儿爱如何就如何。 只有姜蓉,说她不会针线活,会被人耻笑,说女子读太多书没用,学武会显得粗鄙不堪,说姑娘家就该娇娇美美,养的身似弱柳,面若芙蓉才招人喜欢。 这次更是不惜把她饿的半死,来逼她学什么三从四德。 小少年同她说:“那是你娘以为的为你好,或许她的阿娘也是这样教她的,但你和她们都不一样。” 小秦灼听得十分认真,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他:“哪里不一样?” “你有我。”少年晏倾笑起来温暖如朝阳,“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我替你扛着。” 那天,小秦灼从差点饿死到欢喜地差点飘到天上去,只隔着晏倾几句话的距离。 她说想把所有约束女子言行的书都毁了。 晏倾就派人将永安所有此类书籍全部买断烧毁。 小少年带秦灼上了永安最高的望月楼,让把她书案上那堆女戒和三从四德的书都拿了去,陪着她一本一本撕,碎纸屑自高楼洒下。 全永安的人知道晏家的三公子把她的小姑娘宠到了天上。 这事一出,永安城好些千金闺秀都跟家里闹了脾气,凭什么秦家那位不用学这么多规矩还有人宠着,都不肯继续听话了。 那些夫人连女戒都买不到,同姜蓉抱怨此事,把人气晕了过去,个把月都没能下的来床。 当时暖光笼高楼,春风拂少年。 几多欢情在,哪怕秦灼知道自己在做梦,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她被夜风冻醒的时候,睁开眼瞧见同少时完全不同屋中陈设,还忍不住笑了笑。 还真是被秦大夫人气着了,见着女戒什么的,竟想起了多年的事,还梦到了少时的晏倾。 虽说梦境什么都很模糊,但那时的欢愉是真的。 不论后来发生多少事,晏倾给过她很多美好是真的。 秦灼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都快后半夜了,晏倾还没回来,不由得有些出神。 一直候在外头的采薇见状,轻声进屋来,“小姐醒了,您吩咐买的糕点都已经买好了送到晏公子屋里,只是他还没回来。眼下夜已深,奴婢伺候您早些上榻歇息吧。” “不用,我现在不困了。”秦灼按了按有些酸痛的脖子,瞧见顾长安那屋有光亮,便问了一句,“顾大夫来了?” “是。”采薇连忙应声道:“顾大夫一来就要进屋找您来着,但是二爷回来了……” 小婢女把秦怀山非要让顾长安在门外等着,自己进门先说一声,结果秦灼睡着了,就让顾公子没急事就先等等的事说了。 秦灼听得有点绕,随口道:“我爹这是怎么了?” 以前也不这样啊。 采薇默了默,十分含蓄地说:“二爷许是听了大夫人那些话……” “行吧。”秦灼想起梦里姜蓉做的那些事,顿时觉得秦大夫人这点事也不算什么。 她同采薇道:“不早了,你去睡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采薇应声退了出去。 大小姐一贯如此,身边伺候的都已经习惯了。 秦灼等婢女走后,直接去了顾长安那屋。 她抬手敲了两下门走个过场,直接就推门进去了。 顾长安正坐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一见她推门就进,还吓了一跳,“你怎么不等本公子准许,就进来了?” 秦灼无奈地退到了门外,又抬手敲了敲门,“这下,我能进来了吗,顾公子?” “不能。”顾长安隔了笔,把刚写了几个字的宣旨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就起身朝她走来,“这夜半三更,咱们孤男寡女的,待在一间屋子里很不妥,有什么话到院子里说。” 秦灼闻言顿时:“……” 这夜半三更,院子里也没人,她实在想不出在屋里说话和在外面说有什么区别? 是吹着冷风说新消息更有气氛一点吗? 秦灼站在门前,一下子都没动。 顾长安从她跟前走过去,率先在荷花池边的石桌旁坐下,抬手示意她坐到对面。 秦灼满心莫名其妙,过去坐下了,忍不住问了一句,“我爹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顾公子一脸正色道:“就是本公子听说秦大夫人罚你学规矩抄书了,然后你把书撕了……忽然想起了以前听说的一些事。” 秦灼听得云里雾里,“你想起了什么事?” 顾长安神色微妙道:“就你十来岁那年,忽然有天跑到望月楼上把整个永安 城约束女子言行的书都撕了,还扬言要写一本男德出来,叫天下男子日日抄夜夜背那事。” 秦灼早把这事给忘了,这会儿忽然被提起还有点尴尬。 方才做梦都梦到这一茬。 “本公子不想抄男德,也不想背,所以还是离你远一点比较好。”顾长安道:“这事还是留给晏倾吧。” 秦灼刚想问晏倾那边怎么样了。 话都到了嘴边了,忽然听见院门被轻轻推开,一袭青色官服的晏倾从夜色中缓缓走出,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第107章 你这是在等我 晏倾没提灯盏,身边也没个小厮随从,就这么摸黑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秦灼看着他,忍不住觉得他如今过得着实有些心酸。 晏倾少时也是着鲜衣、居华舍、诗酒从容、仆从簇拥,吃穿用度样样讲究的贵公子,挥金如土起来比顾长安有过之而无不及。 哪怕是夜里,所过之处都是美婢提灯奉盏,灯火亮如白昼,如今借住侯府,一切从简,入朝当了个六品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领到俸禄。 即便是领着了,那三瓜两枣的还不够他买药的。 晏倾瞧见这两人大半夜坐在荷花池边,眸中也闪过了一丝惊诧。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成神色淡淡的样子,走上前问道:“你这是在等我?” 秦灼张口就想否认。 “是啊。”顾长安嘴快地承认了。 公子爷先前本来就刚好要说到晏倾,这会儿瞧见他回来,便笑道:“本公子就知道你肯定没事,就秦灼非要让我去打听消息,这宫里的消息哪是外头的人能随便打听到的?这人心里一急啊,脑子都不好使了!” 秦灼闻言,在石桌底下狠狠地踩了顾公子一脚。 少说一句会死吗? 还有,说话就说话,动不动就给自己加戏是什么意思? 明明她只是担心萧顺会反咬一口,所以才想第一时间知道晏倾在宫里如何了,可被公子爷这么一说,就不对味了。 搞得她好像很关心晏倾,旧情未了一样。 “嘶……”顾公子痛的咬牙,俯身抱脚,一下子都说不出话了。 秦灼这厮不管是动手还动脚都太狠了。 屋檐下挂的那些灯盏里头的蜡烛快要燃尽了,火光逐渐变得微弱。 好在八月十六的月亮仍旧又大又圆,月光皎洁,落满屋檐。 满院清辉如许,荷池碧波潋滟。 晏倾瞧见了两人底下的动作也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走到秦灼对面的位置落座,语调如常道:“今日之事已了,大殿下已经回府,你们不必担心,回房歇息吧。”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 仿佛今日宫里兴文帝被气晕,二皇子被打的半死都不是什么大事。 秦灼闻言,忍不住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晏倾两眼,问他:“就这么两句话就想把我打发了?” 晏倾薄唇轻启,“那你还想听什么?” 秦灼顿了顿。 许是因为今夜梦见了从前。 她想起这人少时诸般好来,便有了些许其实他们成不了夫妻,或许还能做个知己的错觉。 可盟友存在的意义,只为博取更大利益。 很多事,她问了,晏倾都未必会说,若是不问,他就能更心安理得地隐瞒。 “自然是你在宫中都做了什么,那些个被打的宫里气晕的做了什么都说来听听了,越详细越好。”顾长安见秦灼不说话,便极其自然地帮她把话接上了。 今日宫门前那些人挨了好一顿打,京城百姓饭后茶余的谈资又能热闹个把月。 公子爷在外头打探消息那是要是托关系花银子的,眼下主事的晏大人就在跟前坐着,这消息不听不白听。 不用花银子,不多问几句都算亏了。 “嗯,顾公子言之有理。”秦灼把心里那点微妙情绪抛之脑后,面色自然至极地问:“无争不是带了花大夫进宫么?他有没有做点什么?” 晏倾听到她提花辞树,眸色越发晦暗不明。 他幽幽道:“有。” 秦灼听到这个字,凤眸微亮,心道:果然没有白掳花辞树一回。 还真派上用场了! 但眼前这人就说了一个字,就没继续往下讲。 她微微有些不悦道:“你就不能直接把话说完吗?非要我问,你才肯继续讲个一星半点的?” 晏倾徐徐道:“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同你说。” “什么意思?”秦灼秀眉微挑,“花辞树干了什么,连你都斟酌用词这么久不知道怎么说?” 顾长安在边上听着,想起自己第一天来侯府碰上花辞树脱晏倾衣衫那一幕,当即道:“那人不会一上手就把人弄死了吧?” “那倒没有。”晏倾伸手拂去不知何时落在自己肩上的一片落叶,语调微扬道:“他只是把昏迷不醒的萧顺弄醒了,然后当众诊出了他纵欲过度、服用淫药,已是不举废人。” “什么?”顾长安惊叫出声,忽又想起此刻夜深人静,硬生生把自想要大声说话的冲动压了下来,难以置信地低声道:“不不不……不举?” “咳咳……”秦灼掩袖假咳了两声。 这事吧,还真不能怪晏倾开口前要好好想措辞。 就这么说出来,还真他娘的有点尴尬。 尤其是……萧顺好像本来好还好好的,被她买去南风馆一夜之后就成了不举,八成是老鸨给灌了药…… 偏偏顾公子完全没把她当姑娘看,皱眉问道:“好好地说着正事,你咳什么?昨儿喝了酒非要舞剑掀水波玩着凉了?” 秦灼不咳了,也不想听公子爷提起昨夜的事,当即道:“没着凉,就是嗓子有点痒。” “入秋了,是会嗓子痒痒老想咳嗽,明儿让人给你炖点梨汤喝。”顾公子向来都被婢女们照顾地很好,看见秦灼这种身边留不得人、过得特糙的样子就受不了。 说完之后,他忽然想起今天晏倾什么都没吃就进宫去了,便开口问道:“你今儿吃过东西吗?饿不饿啊,晏大人?” 晏倾缓缓道:“在宫里用过一些吃食,不饿。” 顾长安闻言,桃花眼里满是惊诧,“该说你胆子大还是不怕死呢?今日这样的情形,你竟然敢吃宫里的东西,就不怕被人毒死?” 话本上说宫里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地方,汤里可能有毒、糕点里可能有毒,连熏香香囊衣裳首饰都可能带毒,一不留神就要了人命去。 顾公子一本正经地思忖着:“而且宫里那位都气晕过去了,二皇子又被打的半死不活的,那些娘娘们哪还有心思管底下做事的人吃了没?还主动给你送吃的!” 公子爷越想越觉得不对,“你赶紧想想那些吃食到底是谁给你送的,现在看着没事,说不定是毒性还没发作,不行……本公子得马上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秦灼闻言,忍不住笑。 顾公子可真是个活宝啊。 不过还好有顾长安在,不然让她和晏倾单独说话,总是显得在密谋杀人害命似的。 天天这样显然很不好。 晏倾一双墨眸里也浮现了些许笑意,徐徐道:“没人特意给我送吃食,是我自己要的。” “啊?”顾公子满脸震惊,“你疯了?你把二皇子抓了,还打了五十板,宫里闹的天翻地覆,那些人都恨不得杀了你,你还敢主动要吃食?” 公子再次见识到了什么叫‘胆子大起来真是不要命’,满心凌乱。 晏倾道:“不然怎么办?饿坏了,他们又不给我出买药钱。” 顾长安闻言:“……” 理是这么个理。 但你能不能别说这么理所当然? 公子爷突然发现晏倾这样的人先前惜字如金,完全是为了让身边的人能多活几年。 这人若是话多,不说别人,反正他顾公子肯定要短命许多。 秦灼看着两人说话,把手放在石桌上,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萧顺明明是被卖到南风馆的,你是如何把他当做嫖客抓了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晏倾承认的很痛快,却没有细说的意思。 他越是不说,秦灼越想知道。 只是面上不显。 她挺沉得住气,只道:“我只是奇怪为何萧顺被当做嫖客抓了,挨打之前什么都没说,反倒是打完之后才被戳破身份,带进宫去之后也不提自己是被卖进去的事。” 这几点,秦灼是真的想不通。 这完全不符合萧顺那不肯吃亏的性子。 晏倾神色如常道:“我想让他变成嫖客,他便是。” 顾长安看着他,彻底没声了。 秦灼点了点头,又问:“然后呢?” 她倒还好,前世见惯了晏相大人的行事作风,人人都说“出尘绝世晏孤云”,说晏相是神仙气度,雷霆手段。 如今官职低微,却一点也不妨碍他做事狠绝。 晏倾正色道:“为免底下的人杖刑时畏惧权贵不敢动手,那些嫖客的身份杖刑前一概不问,打完了才问身家姓名,以便送回。” 秦灼虽然早就猜的七七八八了,但亲耳听到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吗,还是差点扛不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晏大人果然思虑周全。” 萧顺折在他手里不冤。 这谁能跑得掉? 顾长安听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忍不住凑过去跟秦灼低声耳语道:“还好咱们没有和晏倾为敌……” 秦灼抬手把顾公子的脑袋拨开了,用眼神示意他:别当着他的面说成吗? 晏倾看着两人靠的这么近,眸色微沉,方才那点笑意不知何时散了,只剩下一片幽暗。 夜深愈深,他身上寒气也随之重了起来。 顾长安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起身道:“我忽然也不是很想听那么多了,而且夜深了,本公子困,先去睡了,你们继续……” 他说完,就飞快地回屋去了。 秦灼想叫住他都没来得及,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公子回房去。 荷花池旁,夜半月下。 一时只剩下她和晏倾两个人。 秦灼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那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为何萧顺没把我牵扯出来?” 第108章 哥哥 晏倾道:“他已是废人一个,保命都来不及,攀扯你又有何用?” 秦灼闻言,不由得嘴角微抽,“你是把他打得只剩一口气了吗?” 但凡今天萧顺还能说话,都不会放弃为自己辩解。 宫里又有王皇后和王氏的人在,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做到让萧顺闭口不提秦灼做过的事。 晏倾知道她心中疑惑未解,又继续道:“查封南风馆之时,只抓了嫖客,其余人仓皇逃窜早已不知所踪,即便萧顺说他自己是被卖进去的,也找不到人证。” “这倒是。”秦灼当时连夜把人卖掉的,从后门进的,交易时只她和老鸨两个人在场,当时她又带着面纱,确实没人能作证。 而兴文帝今日都被气晕了,盛怒之中自然也听不得萧顺争辩,这么算来,她还真是运道极佳。 亦或者,该说这事是晏倾主办,他们就已经是必胜的一方。 很多事,成与不成都只在细微之间。 比如说,查封各处的时候抓不住老鸨和楼里的人。 宫门前杖五十打之前问不问身世姓名。 秦灼抬手轻轻点了点额头,笑道:“老鸨手里有银子,早不知道跑什么地方躲着去了。” “真要找也不是找不到。”晏倾缓缓道:“只是杀了人还要埋尸藏迹,反倒会多出许多麻烦。” 秦灼听他把杀人埋尸这样的事说得如此自然而然,像是事先有过这般考量,觉得麻烦才放弃的。 尤其此刻还是大半夜,说到这个,她背后隐隐有些发凉。 秦灼连忙道:“不必多此一举,老鸨知道自己把二皇子弄废了逃命还来不及,定然不敢在京城逗留。等过些时日,就算老鸨真被抓回来做人证也没用,萧顺已经废了,局势大变……” 她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晏倾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四周月华如水,眼前人眸色如墨。 自打秦灼重回十七岁,做的许多事跟身边人胡扯几句便能含混过关。 但晏倾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他太了解她了。 知道她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晓得她有多少本事。 也就是中间有分开过三年,不然秦灼身上这点秘密只怕早就被识破了。 这会儿她背后一凉,人也跟着清醒了不少,连忙收住分析朝局指点江山的架势,话锋一转道:“皇帝这次都气病了,萧顺这辈子怕是难以翻身,夜已深了,你累了一天,赶紧回房歇息歇息。” 秦灼说完,便起身往自己屋里去。 晏倾收回目光,徐徐道了声“好”,也起身回屋。 “那个,晏大人……”秦灼踏上了台阶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回头看向他,“今天的桂花糕已经买好放你屋里了,记得吃啊。” 晏倾站在原中央转身看她,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瞬间光华璀璨,亮若星辰。 不过,只有那么一刹那。 他像是怕被看出什么情绪一般,垂眸看地,低声道:“嗯。” 秦灼说罢,便回屋把门关上了。 夜色深深,明月高悬。 晏倾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央,看了那扇紧闭的房门,许久许久。 第二天一早,秦灼还没醒,秦怀山刚去了居鹤堂,秦大夫人便带着一大群嬷嬷婢女过来了,二十来个人往西和院里一站,气势摆得十足。 秦大夫人扫了院中仅有的两个婢女一眼,“你们大小姐呢?” 采薇低头回话:“大小姐身子不适,还在歇息。” “身子不适?昨晚又是撕书又是训人的,怎么不见她哪里不适?”秦大夫人昨夜听了李嬷嬷她们回来说的话,躺了一晚上越想越气,这已经不是听不听话的事,分明是要对着干啊。 再这样下去,堂堂侯府大夫人就要颜面无存了。 她今儿一早禀了老夫人,得了默许便带人赶了过来。 哪知道秦灼不但睡得着,还到现在都没起。 秦大夫人气得心口疼,蹙眉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谁家府上的千金不是早早就起来在长辈跟前伺候的?去,把她给我叫起来。” “是、是……”杜鹃吓得不轻,即刻便要推门进去喊大小姐起来。 结果她刚走到门前,对面那屋的门先打开了。 开门声惊动了众人,秦大夫人和一帮嬷嬷婢女齐齐看了过去。 一袭青衣缓带的神仙公子缓步而出,站在几步开外,面色淡淡地问:“天色刚亮,诸位来此所谓何事?” 他生得极好,面如美玉,眸似星辰,光是神色淡漠地站在那里便是一幅神仙美人图。 来势汹汹的嬷嬷和婢女们都不敢轻易答话,唯恐惊了天上人。 连秦大夫人都愣了好一会儿。 采薇上前去,轻声同他道:“这是府里的大夫人,昨夜派人来让大小姐抄女戒和三从四德,结果书都被大小姐撕了……” “你就是晏倾晏大人吧?”秦大夫人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借住府中,只是这是秦怀山的故交之子,到了西和院之后便极少外出,因此一直没见到过。 有关晏倾相貌绝佳、文采出众的传闻倒是一直没少听,再加上前些天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外加昨日连二皇子都折在他手里。 这样的人,能交好自然是交好为上策。 秦大夫人对他说话还客气的,面上带着笑,“我今日来西和院是为了教导小辈,吵到晏大人了真是对不住。这样吧,我看这院子也不够大,我让人给晏大人腾出南边的清风阁,你今日便搬过去如何?” “不必了。”晏倾面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我与秦叔同住西和院即可。” 秦大夫人一番好意就这么直接被拒绝,还愣了一下。 她心道:现在这少年人怎么这么不识好呢? “住这只怕委屈了晏大人这样的少年才俊。”秦大夫人的女儿秦生兰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这两年也没少物色京中高门子弟,可没有一个人能有眼前少年这般气韵天成。 只可惜家里出了事,如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行事作风也太直了点,皇族都敢得罪。 不然……得是多少千金闺秀的梦中佳婿啊。 秦大夫人看着眼前这风头正盛的晏大人,心里想的挺多,还颇是感慨。 “我怎样都好。”晏倾语调如常道:“别委屈了屋里那位就行。” 他一句话就把秦大夫人那些想法击了个粉碎,脸上的笑意也维持不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倾默然不语。 俨然一副‘不用我说,你自己应该清楚’的样子。 秦大夫人气不顺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你这些时日借住侯府,府里何曾委屈过她?” “夫人……夫人何必同他一个外人说这些。”边上的嬷嬷连忙低声劝道:“他一个外男哪懂后宅之事?定然是大小姐造谣生事……” 晏倾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没有刻意压制身上的寒气,只一瞬,便寒意四溢。 秦大夫人和院中一众人都被冻得不轻,瞬间闭了嘴。 站在最后的小婢女颤声道:“好、好冷……” “你这人……”秦大夫人脸色发白,一时也说不出眼前这人哪里不对劲来。 虽说已入秋,但也不至于一阵风来就如此冻人。 这晏倾着实有些古怪。 不过这是侯府,这么多下人在。 这人再古怪,也不能把她大夫人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秦大夫人又急又气,拢了拢衣衫,开口便问:“你是秦灼什么人,要这样替她说话?我堂堂侯府大夫人管教家中小辈,轮得着你来置喙?” 这话问的,晏倾微微一滞。 他从前是秦灼的未婚夫。 退婚了之后,是负心人。 曾同生共死,今互为盟友。 可这样的身份,的确管不着她家中之事。 晏倾思及此,眸色沉沉,越发地面无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再不济,我也是她哥哥。” “哥哥?”秦大夫人等了半天才等到这么一句,不由得讥笑道:“你与她半点血缘也没有,算哪门子的哥哥?” 边上的李嬷嬷见状,连忙接话道:“该不会是什么不清不楚的情哥哥吧?” 后头的大丫鬟接了一句,“外头都传大小姐跟这位晏大人关系匪浅呢,该不是真的吧?” 晏倾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 此刻晨光明亮,朝阳初起,他站在树下的阴影里,长身玉立,分明是谪仙模样,却隐隐萦绕着几分戾气。 就这么轻轻一笑,就把众人都骇住了。 他语调微凉地问:“我与她关系匪浅怎么了?” 众人一时无言反驳。 外头的流言蜚语传的乱七八糟,然而晏倾亲口说出这话,反倒让人没法说什么。 人家本就是旧相识,又是一起从永安来的,关系匪浅也不奇怪。 恰好这时,秦灼推门而出,“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他愿意编个瞎话给你们听就不错了,怎么这样不知好歹?” 她打了个哈欠,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墨色长发披散及腰,大袖衫往肩上一披就出来了,看起来慵懒又随意。 秦大夫人被她这话气着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副模样就出屋子又成何体统?” 秦灼不甚在意道:“人话,我一向都是这个样子,你爱看看不看就走,又没人逼你看。” 第109章 拉拉扯扯 自打昨夜撕了书开始,秦灼就知道同这位大夫人再也没法维持和和气气的表面功夫了。 这会儿装也不用装,痛快多了。 秦大夫人被气了个半死,“你你你……你哪里有半分侯府千金的样子?” 秦灼饶有兴致地等着听大夫人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词来,结果这官家府邸养出来的就是不如市井坊间那些泼妇会骂,连个难听的词都没有。 脸都气紫了也就来了这么一句。 她还略有些失望,扫了院中众人一眼,随口道:“他说他是我哥哥,你们非要问他是我哪门子的哥哥。怎么着?是要我和他在你们面前点香拜一回皇天后土结拜过才算是兄妹?” 秦大夫人一时无言以对:“……” 一众嬷嬷婢女们顿时:“……” 秦灼又道:“还有说传言里我两不清不楚的,这事暂时还没成真,你们要是说多了,我其实也不介意把这事变成真的。” 她扫了众人一眼,语调不急不缓道:“毕竟天凉了,有人暖床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秦大夫人被气得当场后仰。 “大夫人?” “大夫人!”身旁的嬷嬷婢女们手忙脚乱地将人扶住,又不敢再同秦灼交恶,连忙扶着自己主子走了。 连杜鹃和采薇都寻了个打热水、备早膳的由头快步离去。 这院中又剩下两人相对而立。 秦灼一通话乱箭似的放出去,这会儿才发现晏倾一直没说话。 “什么叫再不济也是我……”她看向站在树下的少年,眼角微扬,尾音轻轻拉长,“哥哥?” 晏倾眸色幽幽地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秦灼没打算让他就这么闷不做声蒙混过去,当即又开口喊了声“晏倾。” 后者还是不吭声。 秦灼语调微扬,“晏公子?” 晏倾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转身欲走。 秦灼见状,当即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晏大人,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我问你的话,这么难答么?” 清晨的风微微有些凉,晏倾身上寒意未消,若换做旁人察觉他周身冷意,定是不敢近前的。 偏偏秦灼是个不怕冻的,芊芊素手轻轻地勾缠着袖子,指尖隔着衣裳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晏倾手臂上,动作略显轻佻,无端地多了几分调戏人的意味。 恰恰这时候,顾长安开门走了出来,见状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是本公子还没睡醒?还是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打来了京城,秦灼和晏倾这两人的相处之道越发的诡异了。 公子爷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大清早的,四下无人,你俩就在这院子里拉拉扯扯,眉目转睛……” “打住!”秦灼连忙松开了晏倾的袖子,抬手示意顾公子闭嘴,“你别学了几个词找着机会就恨不得全用上,算我求你了行不行?顾公子。” 顾长安“哦”了一声,算是应了。 但他的目光还一直在两人身上打转,像是非要瞧出个所以然来不可。 晏倾收手回袖,不动声色道:“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像是借机遁逃一般。 秦灼想喊住他都没来得及,喃喃道:“走这么急作甚?这个时辰去上朝也迟了吧?” 顾长安在一旁奇怪道:“皇帝不是气病了罢朝么,他第一天上朝就弄出这么大的事来,今儿还去,是想吓死谁?” 既不是去上朝。 那就是摆明了不答秦灼方才问的那话。 她看着晏倾离去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晏大人怎么这么不给面子?编瞎话也不给编全!” 晏倾只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匆匆远去。 顾长安站在秦灼身侧伸了个懒腰,忽然瞧见她外衫只是披着并未穿好,连忙转身看向另一边,“你衣裳都没穿好,还去拉扯晏倾,他不被你吓跑才怪,快些穿好!” 秦灼里头穿的是交领衫,其实什么都没露出来,顾公子反应反倒把她整不会了。 也没法同顾公子说自己方才凭空多出来晏倾这么个哥哥来,才揪着那姓晏的问。 她慢吞吞地把大袖衫穿戴整齐,系带系好,才抬手拍了顾公子一下,“好了好了,你转过来吧。” “其实有时候真的怪不得秦大夫人看你不顺眼,你瞧瞧你哪像个侯门千金啊?连个姑娘都算不上。”顾长安揉了揉肩膀,觉着自己这话说的挺中肯的。 “的确。”秦灼也没觉着这话有什么不对,直接就承认了,“所以我还是尽早在外头买个宅子搬出去住地好。” 顾公子一脸惊诧地看着她。 一是惊奇她竟如此有自知之明。 二来,秦灼平日里抠抠索索的,竟还有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办宅院的想法,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公子爷难得没有把话说出话,但秦灼从他的眼神里已经能意会地七七八八。 她忍不住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又不是我非要去气秦大夫人的,这不是她找上门来了,我为了速战速决才说两句狠的么?” 秦灼也知道如今晏倾和顾长安都住在西和院里,在外人看来很不合规矩。 而且自己这个性子,打小就不得姜蓉喜欢,其他的长辈女眷大多都瞧着她模样生得好,又难得见一次才觉着这姑娘讨人喜欢。 正儿八经要把她当女儿,那真是愁都要愁死的。 因此她也没觉着秦大夫人要教自己规矩就一定存了什么坏心思,而且这事都放在明面上做的,反而显得这人没什么心机,最多也就是脾气不太好,且秦灼不受所谓的‘女子生来就该如何’这样的言论管束,意见相悖而已。 秦灼笑了笑,也没想着让顾公子答话,自顾自道:“若是有自己的宅子,偶尔来一趟侯府,秦大夫人眼不见为净,自然就不必每天想着怎么把我教出侯府千金的样子来了,我爹愿意住侯府就住侯府,想同我一道住外头的宅子就住外头……” “你想的是挺好的。”顾公子忍不住开口打断道:“本公子就是想问,究竟是什么让你有了自己能在京城置办得起宅院的错觉?” 秦灼闻言顿时:“……” 其实她手里有晏倾退婚时给的两千两银子,再加上回了侯府之后,老夫人大夫人送的珠玉古玩变卖变卖,买个小宅子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样一来,就彻底两手空空了。 顾长安见她不说话了,当即又道:“顾家在京城倒是还有几座宅院,你要住的话也行,本公子早就嫌弃这西和院了,要什么没什么,也就秦叔住的挺高兴,堂堂侯府二爷,身边就两小厮,你一个大小姐身边就两婢女,粗使和近身伺候都不分,这不是寒碜人么?” 公子挑起刺来至少能说两个时辰。 秦灼连忙开口打断道:“不住侯府,搬出去住你家的宅子怕是说不过去。” 她想着以秦怀山的性子,只怕提了这事就要开始想是不是她在侯府委屈了,乱七八糟地想出来好些事。 如今二皇子跌入泥潭,正是朝中势力大变的关键时候,她得多把心思放在大事上,后宅这些麻烦事能少则少。 顾长安想着这事确实也不好说,思忖了片刻,又道:“那你把手里的银子拿出来数一数,看看有多少,本公子随便卖你一座宅子边便是。” 秦灼闻言,默默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顾长安见状,桃花眼微眯,试着猜了猜,“你手里有两百两?” 秦灼摇了摇头,“重新猜。” “二十两?”顾公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一言难尽,“本公子一直知道你穷,但没想到……” 他说着,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一脸痛心疾首地说:“我是真没想到,你能穷得只剩下二十两,难怪你连晏倾那点俸禄都不放过!” “停……停!”秦灼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连忙喊停,“顾公子,你还是别问我有多少银子了,我现在有点想揍你,而且快忍不住了。” 她说着,用右手包住了左手的拳头。 顾长安见状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嘴欠地问:“你拿着二十两连个猪圈都买不来吧?怎么敢想置办宅子的?” “谁跟你说我只有二十两?”秦灼纵身掠了过去,伸手攀着树枝就往顾公子脸上抽了一记。 顾长安都被抽懵了。 枝头树叶飘然而落,砸了他满身。 顾公子揉着自己的脸,问:“那你倒是说说你手里究竟有多少银子?只要够买本公子那宅院的零头,那宅院就卖你了。” “不告诉你,也用不着你假卖真送。”秦灼知道不管自己有两千两还是两万两,在顾公子眼里都不算什么。 她凤眸半敛,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开口道:“我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晏倾被王八打了,还没找王家要买药钱呢。” “不是……”顾公子不知道是自己失忆了,还是秦灼脑子不好使,不由得提醒道:“那天是你把王家老八打了,人家连碰都没碰到晏倾,王家没找你麻烦就不错了,你还想要买药钱?” 秦灼理了理衣袖,正色道:“顾公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恶人先告状?” 顾长安道:“听过啊,所以那天王家先告状,你和晏倾就蹲了大牢。” “告状被人抢先了没办法。”秦灼说到这还颇有些可惜,随即笑道:“所以,我只好另辟蹊径……恶人先讹钱。” 第110章 顾公子收了神通吧 秦灼起了这个念头,立马就从后门出府,一副打算往王家主宅去的架势。 顾长安这一大清早的被惊了又惊,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便跟在边上一路叨叨: “虽然你的确不是好人,但是你那点恶跟那些王家比起来真的是九牛一毛,你缺银子本公子有啊,我给你,别上赶着去找死成不成?” 公子爷越说越愁,特后悔刚才怎么就让晏倾走了。 但凡他在,也不至于拦不住秦灼。 “我就是这么一说,不是马上就要去,顾公子,你别紧张。”秦灼看见公子爷急的要炸毛的样子就想笑。 就算是真要去讹钱,也不能就这么去。 得谋划好了才行。 顾公子闻言刚要松一口气又见她眼里满是笑意,忽然不太敢相信她这话,当即道:“不是……你不去就不去,看着本公子笑什么?” 他不等秦灼回答,又道:“你扯谎扯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吗?” 秦灼顿时:“……” 顾公子这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每次都能想的如此清奇且不带重复的。 她都懒得解释,径直往前走去。 “你怎么又不说话?还走的这么快!”顾长安快步跟了上来,没好气道:“你这样跟晏倾有什么两样?” 秦灼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得驻足回头看向顾长安,“怎么就没有两样了?” 其实顾公子刚才说完就后悔了。 奈何嘴太快,说出口的话想收回也收不回。 公子爷只能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同她道:“早上你不也问了晏倾好几回,他都没答话,你再问他就走的很快跑了么?” 你们何止是没什么两样。 分明是一模一样! 秦灼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她站在原地,就那么眸色幽幽地看着顾长安。 顾公子被看得有些发毛,只能主动开口讲点别的,“今天这么早就被吵醒了还什么都没吃,你饿不饿?” 他问完,也不等秦灼答话,自顾自道:“反正本公子是饿了,要去千味居用早膳,你要去就跟着一道来,不去就算了。” 说罢,公子爷就率先朝前头走去。 秦灼本来还没觉着饿,一听他说千味居立马就开始咕咕叫了。 想着昨天就没怎么吃,今儿正好补一补。 她连忙跟了上去,“去,当然去。” 顾长安没回头,只是嘴角上扬,轻笑道:“出息。” 秦灼走在他身侧,看着朝阳初起,街上已经有许多小摊贩在卖力吆喝,卖包子早点的小店热气腾腾,行人来来去去,皆是一副匆忙模样。 走了没多远,她就瞧见花辞树自不远处走了过来。 秦灼迎上上前去,笑道:“花大夫,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不是有缘。”花辞树对她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昨日进宫一趟的结果挺好,因此态度缓和了些,“我本来要去侯府找你。” 秦灼‘哦’了一声,笑的凤眸半眯,秀眉弯弯的,“在半道上就遇到了也是有缘嘛。” 她看到大夫就下意识摸了摸右手掌心的伤疤,“本来我都要去千味居用早膳了,你去了侯府也是白走一趟。” 花辞树见她摸掌心,微微皱眉,“不要老是去摸那道伤疤,那么多药放着不擦,老是摸有什么用?” 秦灼每次看到他这幅看自己不顺眼,却又不得不尽一个大夫之责的样子都觉得很有趣。 前世在她身边尽心照顾、总是温柔体贴的颜辞镜好虽好,就是总让人感觉不太真实。 像个木偶做的假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早就定好的。 一旁的顾长安见状,就不乐意了,“你一个大夫,还是女大夫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什么叫那么多药放着不擦,你怎么知道她不擦?” 花辞树冷不丁被怼了一句,顿时:“……” “说话的时候还皱眉,语气这么不耐烦,是诊治没给你银子,还是怎么着?”顾公子数落人不好的地方十分顺嘴,话也说的顺溜。 他把秦灼拉到了身后,朝花辞树道:“姓秦的再不好也只有本公子能看她不顺眼,你给我放尊重些!” 秦灼平日里没少被顾公子嫌弃。 今儿个听到这话,还有点吃惊。 原来公子爷还挺护短。 但……我究竟哪里不好了? 你看我那么不顺眼? 花辞树有点忍不了贵公子这种没事找事都要吵一架的德行,不悦道:“顾公子,闲得发慌不是病,发作起来真能要人命,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顾长安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也不太会拐弯抹角地骂人,直接就回了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花辞树穿的是女装,身姿婷婷,貌若天仙,一听这话就黑脸了。 “好了好了,都住口吧,两位。”秦灼怕他两真当街吵翻天,连忙上前伸手把两人隔开了。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就能吵吵到砸东西的两个人。 脑子一热,还真有可能在街上丢人现眼。 她转头问花辞树,“不是说本来要去侯府找我么,有何要事?” 花辞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抬头看秦灼眼角余光就瞧见顾长安在瞪他,立马不想说了,极其敷衍道:“没什么要事。” “他是来找你的吗?他哪次来西和院不是找晏倾?”顾长安这话接的极快,还很不屑地瞥了花辞树一眼,对秦灼道:“也就你缺根筋,看不出来她对晏倾有意,她扒晏倾衣裳扒得可熟练了,同晏倾说话时语气不知道温柔多少,那眼神……本公子都不好意思说……” 秦灼想笑又觉着这时候笑不太好,硬生生憋住了,满脸认真地同顾长安道:“顾公子,收了神通吧,别再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 顾公子似乎总能琢磨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来。 在涣州城时总觉得大殿下和晏倾有一腿。 现如今,连男盼女装的花辞树都没能躲过去,成了顾公子眼中对晏倾有意之人。 花辞树听到那句话之后,脸色就变得极其微妙。 他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顾长安,半响,才开口道:“我同这傻子没法待在一处,走了!” 花辞树说完转身就走。 “你说谁是傻子!你站住,别走!”顾公子气炸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顾公子!顾公子咱消消气。”秦灼连忙身后拦住了他,“那可是个美人啊,咱要有风度,别同美人置气……” 顾长安使劲地推秦灼,可就是推不开,不由得越发气了,怒问道:“她是美人,本公子就不是了吗?本公子都长得这么好看了,还用得着稀罕她这样的?” “啊?”秦灼真没想到公子爷是这么想的。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美人未必为难美人?” 就这叹气的功夫,顾公子一把将她推开了。 花辞镜已经走到了二十来步开外,顾长安大步追过去,伸手要去拉住那人。 就在这时一辆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疾驰而过,甩出一根绳索套住了花辞树将其拉进了车厢。 而后立刻扬长而去。 速度之快,周遭行人都没看清。 原本打算拉住花辞树的顾长安当场傻眼。 这事就跟大变活人似的。 顾公子呆愣了片刻,随即高声道:“秦灼!秦灼快来!” 秦灼正在揉眉心,听到顾公子叫转头看去时,只瞧见了那辆马车飞驰而去时扬起的尘灰。 四周行人疑惑着说:“刚才那辆马车是掳走人了吗?” “好像掳了个姑娘,嗖一下就不见了!” “我没看清,太快了……跟变戏法似的!” 秦灼飞快地走到顾长安身边,“我在这。” “花辞树!花辞树被刚才的马车掳走了!”顾长安惊诧极了,拉着秦灼又重复了一遍,“被刚才那辆马车掳走的人是花辞树!” 秦灼心中浮过诸多可能。 花辞树身份特殊在京城行事一向小心谨慎,现下忽然被掳走,肯定不会是意外。 极有可能是昨天在宫里验明二皇子已是不举废人才被盯上。 若是遭到二皇子报复,他必然性命难保,若是男扮女装用假身份在外行走这事被挑破,连颜家都要被牵连。 而花辞树昨日进宫是她一手促成…… 绝不能让花辞树出事。 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秦灼朝马车远去的方向看去,而后闭眼,脑海中迅速浮现京中各大街道穿行图,各种小路近路一一记起。 顾长安还有点像是身在梦中,在她耳边絮絮道:“你说她刚骂了本公子是傻子,立刻就被人掳走,是不是报应来的太快?” 秦灼闻言有些无语,睁开眼扫了四周的屋檐墙壁一眼,也来不及说别的。 只交代顾长安一句,“我跟上去看看,你回去跟晏倾说一声。” 说完,她便一跃而起,伸手攀着这家酒楼的屋梁,身姿灵巧地上了顶,她站在最高处,瞧见一辆马车飞似得穿过南边的巷子。 秦灼提着一口气,一路飞檐走壁追了过去。 所过之处,底下行人纷纷抬头仰望,惊呼声一片。 她追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某个巷口追上了。 秦灼一脚踢翻了墙边的竹竿堆。 数百根竹竿噼里啪啦地倒了一地,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吁~”驾车那人见状,不得不勒马而停。 秦灼见状,从屋檐一跃而下,负手立在了其中一根竹竿上,“何方宵小敢掳我的人,报上名来!” 第111章 把我弄上去啊 此间晨光正好,少女稳稳当当地立在竹竿上,如飞鸿掠影而来,体态轻盈,英姿飒爽。 勒住缰绳的车夫一身粗布短打,头戴斗笠,帽沿压得极低,他见有人拦路问名抬头看了一眼,“秦灼!” 那车夫竟一眼就认出了秦灼的身份,冷笑道:“我正要找你,你反倒送上门来了。” “哦。”秦灼并不怎么惊诧,扬眉问道:“找我作甚?” “去了你就知道了!”那车夫忽然发难,一马鞭挥了过来,本来只有几寸的鞭子忽然变长了许多,蛇一般灵活地往秦灼腰上缠。 秦灼眉心微跳,心道这人还真有点手段。 她伸手攀来一根竹竿缠住那鞭子,顺势一跃上了车顶,在对方再次出招前,用双足勾住车顶,倒挂着探身进车厢去看里头的景象。 花辞树此时正被困住手脚扔在车厢里,嘴巴也被布塞住发不出声音来,一看秦灼的头从车窗处探入,吓得睁眼都睁大了。 “还活着啊。”秦灼倒挂着看花辞树被五花大绑,身上倒不像有伤的样子,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还活着就行!” 话声未落,前头那车夫一鞭子抽向她脚踝,大有直接废了她双足的意思。 秦灼连忙翻身一转,站在车顶上,往后退了一步,朝那车夫道:“既然你只是掳了人没害命,那咱们也不必拼命,说吧,雇主给了你多少银子,我或许也出得起。” “你出不起!”那车夫没打算跟她废话,一跃而起也上了车顶,手里鞭子耍的出神入化,幻影重重。 秦灼起初还躲得过去,没多久便有点跟不上这么快的招式,这车顶又只有这么点大,退也没地方退。 对方一鞭子迎面打下来的时候,她只得先跳下马车避开。 可没想到,她刚一落到地上,就有一张金丝大网从天而降,直接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紧跟着屋檐上落下来四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年,各自伸手拉住其中一角,直接收网把秦灼给绑住了,四肢收拢,动弹不得。 “这什么玩意?”秦灼想挣都挣不开,这网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竟还越缩越紧了。 她心道:不好! 大意了! 本来不管单打独斗还是群殴,秦灼都没在怕的,可扛不住人家一上来就放这种奇奇怪怪的玩意。 离她最近的青年人刚要开口回答。 “此女巧舌如簧,别同她废话,显得被她诳了去。”站在车顶上的车夫抢先开口,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灼:“秦灼,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老老实实认命跟我们走,二,负隅顽抗就地被杀。” 秦灼本来还在想我什么时候诓过人,竟然被这样提防。 一听道这话,轻笑着反问道:“这有什么好选的?” 边上四个青年人闻言以为她要拼死顽抗,顿时一脸如临大敌。 结果秦灼下巴一抬,“那肯定是跟你们走啊。” 车夫见状:“……” 四个青年男子:“……” 说好的武功高强,傲然超群,是块难啃的骨头呢? 秦灼见他不说话,还开口催促了一句,“还愣着干嘛?把我弄上去啊。” 她也不管这几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自顾自道:“要不是这网把我绑成这样,我就自己上去了,哪用得着麻烦你们。” 车夫忍不住从车顶上跳了下来,同几人道:“把她抬到车厢里去,速速出城,不可耽搁。” “是。”四个青年人把她抬上了车厢,往花辞树边上一扔。 秦灼还在问:“你们那给饭吃的吧?一日三顿是最起码的,要是有宵夜点心就更好了……” 其中一个十分熟练地拿出布条来塞住了她的嘴。 秦灼话还没说完,就这样嘎然而止。 四个青年男子都坐在车厢里,纷纷别过头去不看秦灼。 唯有同样被绑着说不了话的花辞树一直在看着她,眼里都是:‘你怎么回事?’ 虽然他方才看不见外头的景象,但耳朵还是很好使的,对方给她两条路的时候,这厮压根就没反抗,直接就说要跟着走,还格外地主动。 这就算了。 谁被抓了之后,不想着赶紧脱身,只想着有没有饭吃啊? 还宵夜点心! 真真是天上地下,独一朵的奇葩! 秦灼见他急的快要把塞嘴里的布条吞下去,也要开口骂街,便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反正不是一上来就要你命。 花辞树意会之后眼角抽了抽,再次用眼神询问:你刚才能跑为什么不跑? 秦灼靠在车厢上,用眼神示意他看自己身上那张金光闪闪的大网:这玩意撕也撕不开,我怎么跑? 花辞树也不想看见她了,直接闭上了眼睛。 秦灼偏了偏头,发间朱钗的流苏垂到了垂边,她张嘴扯下一颗珍珠来,目光落在车窗外,车帘被风吹得起起落落。 到城门口的时候,她把嘴里那颗珍珠当做暗器似的吐到了车窗外,正中守城门的士兵身上。 马车当即被守城门的士兵拦住询查,“停下,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车厢里四个青年男子立马就拿出了一块大麻布往秦灼和花辞树身上一盖,四个人都又在前头坐在一排,立马就把后头两人遮的严严实实。 前头的车夫给上前询查的士兵塞了银子,又自动掀开车帘往他们往里看,“家里长辈快不行了,兄弟几个急着回去,望军爷放行。” 守城门的士兵收了银子,也瞧不出里头几人有什么特别的,又没收到上头说要严查的指令,便挥了挥手放行,“走吧。” “谢军爷。”车夫道了声谢,立马就扬鞭策马出了城。 被麻布罩住的秦灼无奈得想:京城这守城门的不行啊! 忒不识货。 我珠钗上那颗珍珠不得比这车夫塞的数银子值钱多了? 但她一转头,忽然又想起自己现在穷得叮当响,又不太注重衣裳首饰这玩意,头上戴的簪子还真不怎么值钱,方才那珍珠也小的离谱,打在那个士兵身上,人家可能都压根没看见…… 靠! 秦灼忽然有点后悔,今儿早上顾公子说只要她给得起零头就卖她一座宅子怎么能为了所谓的骨气不要呢?! 马车出城而去。 刚才上前问询的士兵又走回原位,继续站着。 边上的士兵问他:“怎么忽然拦住一辆那么普通的马车?”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在我身上了。”问询过的士兵摸了摸身上也没摸着什么,自己也有点奇怪:“可能是错觉吧,那车上也没什么。” 两人说着话,忽然间有颗小珍珠从他盔甲里掉了出来。 小而轻,落地也无声。 两个士兵都没注意。 出城的行人经过时,一脚踩了上去,谁也没发现。 而另一边,顾公子想找晏倾没找着,就直接去了大皇子府找谢无争。 好在谢无争就在府里,还在用早膳。 顾长安进府见着他人就问:“殿下,你知道晏倾在哪吗?” 昨日兴文帝病了,今日罢朝,文武百官都各有各的事做。 只有晏倾是昨儿第一天上朝,这才二天,顾公子都不知道该上哪找这人。 谢无争闻言,当即放下了碗筷,温声道:“孤云今日应该在御史台。” “多谢大殿下,我这就去找他。”顾长安得了回答,立马转身就走。 谢无争见状连忙伸手拦了他一把,“顾公子这么急着找孤云做什么?” 他平日见顾长安一般都是同秦灼说的,今儿却十分反常要找晏倾,不由得神色微变,“出什么事了?” 顾长安本来听秦灼说找晏倾,但想着这位大殿下跟他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也不不瞒着了。 公子爷开口道:“两炷香前,我与秦灼刚出了侯府,就在街上遇见了花辞树,结果忽然杀出来一辆马车把花辞树绑走了,秦灼要追上去看看,让我同晏倾说一声……” “花大夫被人当街绑走了?”谢无争闻言也是一惊,“阿灼一个人去追,怎能如此?!” 顾长安一听这话,无比赞同道:“本公子也说不能一个人去,但秦灼……” 他说到这人就来气,“我是真拦不住!她一个人再厉害,若是遇上埋伏,跟花辞树一起被抓了,或者直接一块是杀了……” “不会的。”饶是谢无争这般讲礼数的,也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 顾公子也意识道自己一着急就容易口无遮拦,抬手拍了拍自家的嘴,连‘呸’三声,紧跟着道:“先不说了,我得赶紧找晏倾去!” 谢无争道:“你先去同孤云说一声,阿灼她身手不凡,应该不会有事,我这边也会立刻便派人去追寻,顾公子不必太忧心。” “要是真的只有秦灼一个人反倒不用担心,关键还有个花辞树啊……”顾长安说着,又觉着自己想的不太好,立马就住了口。 “算了算了,肯定没事,我先告辞了,殿下。”他同大殿下行个了礼,便匆匆出了大皇子府,坐上马车往御史台去。 去找晏倾的路上,顾公子一直在后悔:我怎么不多塞点银票给秦灼? 但凡她看起来有钱点,无论被谁绑了,还是寻仇,都不会急着撕票啊! 第112章 急的是本公子 顾长安满脑子都是这事,到了御史台,见着晏大人的第一句就是,“秦灼看着就穷得叮当响这可怎么好?” 晏倾闻言,眸色微变,“秦灼出什么事了?” 顾公子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说的话极其莫名其妙,连忙把同大殿下说的话又跟晏倾重复了一遍,而后才道:“秦灼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不会是知道自己要出事才如此吧?” 晏倾俊脸微沉,皱眉道:“她一个人追上去简直胡闹!” “可不是!主意大得很,性子还急!”顾长安也很想骂人来着,见晏倾如此立马就跟了一句,“也不知道谁教的她这样!” 晏倾闻言顿时:“……” 顾公子说者无意,他听者有心。 秦灼如今的行事作风,多半都是晏倾从前对她纵容无度宠出来的。 这话他没法接。 晏倾话锋一转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来此之前去了大殿下府上,他应当已经派人去追寻……” 他说着微微一顿,又道:“以秦灼的身手,不太会出事,你带我去花辞树被绑的地方看看。” 顾长安心道:姓晏的料事如神啊! 件件都猜中了,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没什么可说的,而且这时候着急也没用。 顾公子只好点头道:“行,你上本公子的马车一道走。” “好。”晏倾应声,当即跟着顾公子上了马车。 顾长安吩咐车夫往先前那条街上去,然后坐在晏倾对面,同他说当时的情形,“你是不知道啊,那个花辞树刚损完本公子,转头就被人掳走了,遭报应也不带这么快的,本公子都被惊着了!” 那个花辞树是在顾公子眼前被掳走的,快的像一阵风,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当时顾长安就想拉着秦灼好好说一通,奈何她跑得比风还快,蹭蹭两下就上了屋檐没影儿了。 这会儿晏倾就坐在他跟前,顾公子好不容易能有个人说一说,可得把其中细节都讲个清楚。 “马车是辆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最最寻常的布衣人家才会用的,但是掳人甩出来的那根不知道是绳索还是鞭子的东西,真的太快了,卷了人进车厢,就立马转头跑了。当时街上人那么多,可他们像是专门冲着花辞树来的,应该是早有预谋……” 公子爷说着沉思了片刻,才下了结论,“绝对不是临时起意!” 晏倾眉眼认真地听着,沉默了许久,才道:“昨日花辞树进宫当众诊出了二皇子不举,今日就被当街掳走。” “你是说……”顾长安没想到晏倾说话这么直接,“是二皇子让人把花辞树掳走的?” 晏倾没回答。 但这事已然十分明显。 顾长安心说要真是二皇子派人干的,那秦灼追上去岂不是上门找死。 事还是往好的方面想想吧,他忍不住道:“花辞树挺招人厌的,或许还有别的仇家也说不定……也许掳走花辞树的人是见她生的不错,想弄回去当小妾,或者卖个好价钱什么的?” 晏倾语调微凉道:“那些人若是图财,必然会绑走你。” 顾公子顿时无言以对:“……” 公子爷第一次觉着听别人说实话也不太开心。 此时,车夫已经驾车到了花辞树被人掳走的那个地方,勒马停下,回头道:“公子,到了。” “到了。”顾长安说着便要起身下马车。 晏倾忽然伸手拦了他一把,“掳走花辞树的那辆马车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顾公子思考了一下前后左右,然后抬手朝前一指,“这边。” 晏倾沉声道:“往前。” 车夫驾马而行,行至前头分叉路口时又停下问,“接下来该往哪边?” 晏倾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而后道:“抄近路,去北城门。” “是。”车夫连忙应声而行。 晏倾闭上双目,设想掳走花辞树的那些人会往哪里去,秦灼追马车时会做什么…… 顾长安原本还想问晏倾怎么就要去北城门了,见他闭眸沉思又赶紧闭了嘴。 生怕吵着他琢磨事情。 公子爷只能自己一个人急的抓耳挠腮。 车夫在去北城门的半道上,看见巷口一大堆竹竿东倒西歪地挡住了去路。 前头有几个少年人正在探查痕迹。 后头紧跟着又来了一辆马车。 顾长安掀开车帘往外看的时候,正好瞧见后头来的马车在他们边上停下,谢无争从车厢里下来,问前头几个探查的少年人,“可有什么发现?” 那几个少年人道:“此处不久之前发生过一场打斗。” “这些倒下的竹竿应该就是为了拦住那辆掳人的马车被人踢到的。” “地上并无血迹,打斗痕迹也不明显,只是脚印纷杂,想来被带走的人应该尚无性命之忧。” 谢无争闻言却并不能放下心来,又问道:“能否追查到那辆马车去何处了?” 几个少年人面露难色。 顾长安连忙喊了声:“大殿下!” 声未落,顾公子已经下了马车朝谢无争走了过去。 谢无争转身看向他,就瞧见晏倾跟着下了马车,他眸色一亮,“孤云。” “殿下。”晏倾朝他行了一礼。 谢无争连忙伸手扶了一把,温声道:“我已经派人在城中各处追寻,也收到消息说有人在此处看见过阿灼才赶来看看,孤云莫急,我这就加派人手……” “他不急,急的是本公子。”顾长安道:“这京城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不如殿下先奏请皇上把城门封锁了,咱们关起门来,一寸寸地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封锁城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且不说奏请了皇上也不一定会同意,即便同意了,这进宫出宫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太多,人未必还在城中。 谢无争有些迟疑,“……” “用不着封锁城门。”晏倾环顾四周之后,抬眸看向了北城门的方向,沉声道:“人已不在城中了。”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人不在城中了?”顾长安怎么也想不明白。 谢无争也不解地问道:“孤云何出此言?” 身边几个一直在探查痕迹的少年人见状,也赶紧凑过来听。 晏倾道:“此处再过两条街就是北城门,他们掳走花辞树之后一路朝出城的方向走,在此处被秦灼拦住,把秦灼弄上车之后即刻离去,车轱辘的痕迹绕过竹竿堆,依旧朝北城门方向去。” 他说着,顺着那些痕迹往前走了好几步,“他们有备而来,深知留在城中必会被人追查,万一遇上封锁城门挨家挨户地搜查就插翅难逃,而出了城地大山高显然更方便隐藏踪迹。” “话是这么说……”顾长安跟着看了一圈地上的痕迹,顿时很是奇怪地问道:“但秦灼今儿是怎么回事啊?看样子都没怎么打起来,血都没流一滴,就被人活捉了?” 平时还动不动就说别人打不过她呢! 这放在别人那里,也没多厉害啊。 谢无争闻言,有些无奈道:“没有血迹是好事,至少阿灼和花大夫应该没有受伤。” 顾公子摸了摸下巴,有些发愁道:“现在没受伤,可谁知道待会儿会怎么样?这要是真出了成门,天大地大的,咱们上哪找人去?” 晏倾沉思片刻,朝谢无争道:“人已出城,行踪难觅。有劳殿下让宫里的眼线务必盯紧二皇子。” 谢无争神色一紧,“孤云的意思是?” 晏倾负手,语气沉沉,“昨日之事一出,萧顺恨不得把秦灼和花辞树剥皮抽筋,但萧顺此人报复心极强,要杀人他必然也想亲眼看着才解恨,盯紧他和出入他寝殿的人,不会错。” 谢无争默了默。 他想问晏倾为何如此肯定掳人这事就是萧顺做的。 可又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到底是没有问出口,只应了声,“好,我这就去。” 晏倾同他拱了拱手,“殿下慢走。” 顾长安跟着行了个礼,说的确是,“事态紧急,殿下还是走快些吧。” 谢无争朝他二人还了一礼,而后把其他几人一同带走。 马车来的快,去的也快,只留满巷秋风瑟瑟。 顾长安在竹竿堆里站了一会儿,还是有点想不通,“你说秦灼为什么不大打一场拖住那些人,咱们来的也挺快的,但凡她能拖延一些时间……” 公子爷正说着话,晏倾已经自顾自朝前走去。 顾公子见状只能跟了上去,“你干什么去?等等本公子!” 晏倾没答话,只是一路顺着 那些斑驳的痕迹往前走,不多时就到了北城门。 周遭人群来来去去,尘土飞扬。 日头高高挂起,金色阳光笼罩大地。 他走到守城门的将士身旁,俯身从尘土里捡起了一颗被几乎快被尘土掩埋的小小珍珠。 顾长安一直走在晏倾后头,眼见地瞧见了他手里的珍珠,不由得惊诧道:“这、这……” 晏倾轻轻地摩挲着那颗珠子,为其拭去尘埃。 他垂眸看着,低声道:“是她鬓间那支朱钗坠下来的珍珠。” 顾公子心里想法突突直冒:从‘这都能找着,真是神了’到‘我今儿同秦灼待在一块的时间可比晏倾久多了,怎么他能记得她头上带了什么,本公子全然不记得?’ 到最后,说出口的那句却是:“完了,这珍珠这么小,一点也不值钱,秦灼想贿赂掳走他们的人都拿不出银子来,不会饿肚子吧?” 公子爷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这会儿可能正在挨打?” 第113章 一直蹭我做什么 京城百里外,南山下。 顾公子口中可能正在挨打的秦灼被金丝网罩着,窝在马车上动弹不得,她索性就闭眼补了个觉。 马车在山脚破庙前停下的时候,车厢里的几个人听着她打着轻鼾,一时间面面相觑,心情都十分复杂。 几人轻声嘀咕,“要叫醒吗?” “还是直接抬下去?” 一路上都在想要如何脱身的花辞树很想踹她。 同样都是被五花大绑,同样是被人抓了不知道前路是生是死,凭什么这厮就能一点也不当回事? 也就是花辞树手脚都被绑住了,没办法踹,只得作罢。 几个绑人的还在嘀嘀咕咕,没想好要这么做。 赶车的那个已经下了马车,回头道:“在里头嘀咕什么?还不把人弄下来?” 几个青年人参差不齐地说:“没说什么……” “这就下来!” 他们起身,把手伸向秦灼打算把她拽起来的时候。 她还靠在车厢里睡得正香。 花辞树见状又气又无奈,只得强行移动身体朝秦灼撞去。 硬生生把人撞醒了。 秦灼睁开一双朦胧睡眼,神情还有点懵。 看看靠在自己身上的花辞树,又看看几个手伸到一半忽然顿住的青年人,更不解了。 片刻后,她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到了? 花辞树见状,无语地直接别过头去。 四个青年人两两而分,各抬一人下了马车。 秦灼这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今夜月隐星稀,风还格外大。 她心道:的确是个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车夫把马车栓在了榕树下,随即跟着一道进了破庙。 这是座年久失修的土地庙,略有些小,一眼就能看完里头的东西,土地公和土地婆的神像上披着的衣裳已经陈旧褪色,已经有好多处都露出了泥土胚。 香案上也缺了一角,四下蜘蛛网遍布,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 边上有些稻草铺着,像是偶尔有乞丐或者过路人在此逗留。 青年人们把秦灼和花辞树往地上一放,捡柴的捡柴,生火的生火,一个从包袱里拿干粮,还有一个竟然回马车上拿了锅勺下来。 秦灼看了,莫名地有点想笑。 这几个掳人的有点意思啊。 出门还带着锅碗瓢盆。 秋意已浓,地上凉,她起不来索性就在地上滚了一圈,滚上稻草堆,费劲地坐起来。 等到那些个人都看向她的时候,秦灼就一个劲儿地用眼神示意:把我嘴上的布扯了! 快扯! 几个青年人都没见过被绑了还这么多事的姑娘,纷纷转过头去,各做各的事,谁也不搭理她。 秦灼无语了:至于吗? 装作车夫那人走到她边上,把她嘴上的布条扯了下来,扔到一边,“你最好消停点,否则不管你是什么侯府小姐还是王府千金,都只能死在这种破地方,等旁人发现的时候,你早已成了一具烂尸。” “我这一路多消停啊。”秦灼一副很委屈的表情,“没反抗,也没想跑,你们上哪去找我这样被绑了之后如此消停的人啊?” 车夫带着斗笠,帽沿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此刻嘴角微微抽搐,还是暴露了他无语的心情。 秦灼不等他开口,又道:“我饿了,你们要做什么吃?有肉吗?” 车夫转头就去捡刚扔了的布条,打算给她塞回去。 秦灼见状,连忙往稻草堆上一倒,“算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没得吃,我还是继续睡吧。”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那车夫冷笑了一声,把布条扔到她身上,就走到火堆旁看着几个青年人拿牛肉煮汤。 其中一人低声问他:“六叔,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被唤作六叔的车夫摘下斗笠放到一边,露出一张四十来岁的脸。 他已两鬓微霜,看着极其不苟言笑的模样,只道:“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几个青年人闻言也不敢再多问,各自忙活开来。 秦灼虽闭着眼,但耳朵一刻也没闲着。 听见那两人说话后,迅速回想以前有没有听过这号人物:金丝网、六叔…… 想了许久,也无果。 反倒是边上的花辞树一直艰难地抬脚蹭她。 花辞树原本估计是想踹的,但脚被绑着做不了那么大的动作,做出来的动作就变成了蹭啊蹭。 秦灼被他蹭的有点痒,不得不睁眼看他,用眼神询问:一直蹭我做什么? 花辞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把他嘴里塞的布拿掉。 秦灼也腾不出手来,就晃了晃示意他:滚过来。 花辞树顿时:“……” 可不滚也没办法。 谁让他没有秦灼那么大的能耐,可以让绑匪拿掉布条。 他闭了闭眼,学着秦灼方才滚的样子,就地滚到了秦灼身边,用头蹭了蹭她的头。 “别急。”秦灼一天没喝水声音有点哑。 此刻压低了声音说话,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种像是在床笫之间那什么事之后的样子。 花辞树听了,眸色颇有些微妙。 秦灼却恍然未觉,低头,张唇咬住了塞在花辞树嘴里的那块布。 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一瞬间,花辞树就张大了眼睛,满脸惊愕。 偏偏给他塞布那人还塞得特别紧。 秦灼一下子都扯不下来,折腾了好一会儿,咬紧了身子猛地往后一者才咬下来。 她把布甩到一边,忍不住大喘气。 花辞树和她脸对着脸,听着她的呼吸声,心情微妙地难以言表,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 过了好一会儿,秦灼率先开口道:“不必谢我。” 花辞树顿时:“……谁要谢你?” 他这一路也就是没法开口说话,不然就早把秦灼骂个狗血淋头了。 两人扯个布条折腾了好一会儿。 那几个煮汤烤鸡的青年人都看了过来,颇有打算过来把他两的布条都塞回去的意思。 秦灼见状连忙道:“扯都扯了,就让我两透口气吧,此处离京城那么远,又偏僻,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 众人闻言破有些无言以对。 这话都被她说说了,还让他们说什么。 反正也跑不了,就由她去。 几人都没再搭理。 破庙里只有穿堂而过的夜风,柴火破裂涌起点点火花,还有铁勺在锅里搅拌发出的些许动静。 过了片刻。 花辞树确定那些人不会突然起来过来之后,咬牙低声道:“谁让你跟上来的?你这是来救我,还是想把我气死在半路上?” 秦灼一天没吃没喝,闻着不远处飘过来的牛肉香味忍不住舔了舔唇。 她一饿,就会无意识地做这种地步。 偏偏花辞树瞧见那一点艳红,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想干什么?” 秦灼一时没说话。 她实在有点跟不上这人的思路。 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晏倾的心思九曲十八弯,最多也就是复杂地让人捉摸不透。 眼前这位倒好,一惊一乍的,还总觉着别人要害他。 花辞树见她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即又问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秦灼十分实诚地说:“我想把那布条给你塞回去。” 这会儿她非常明白那个什么六叔为什么已经把布条扔了,又想捡回来了。 让人闭嘴,周遭一片安静的感觉是真的好。 花辞树忽然不想说话,但此刻又着实不是置气的时候。 他静了静气,低声道:“你有机会就先走,别管我。” “我也是这么想的。”秦灼话接的极快,声音也很轻,“但这不是没机会么?” 她说着,还颇觉惋惜,“要不是这一路上都跑不掉,我能跟你一块到这破地方来?想什么呢,花美人?” “你……”花辞树气结。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顾长安每次跟秦灼说话都能气的跳脚。 先前总觉得是顾公子脾气大、易生怒,现在才知道秦灼是真的气人。 花辞树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又道:“我在和你说正经的,开玩笑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谁跟你开玩笑?”秦灼吹了吹额间落下来的碎发,随口道:“你以为他们只想抓你一个吗?” 花辞树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秦灼打了个哈欠,想伸个拦腰,奈何全身受缚,只得暂时放弃。 她缓缓道:“即便我今日没追上来,去别的地方也会被别的人用别的办法抓来的,萧顺遭此奇耻大辱,早已恨我入骨。真要说的话,比你杀你,他肯定更想杀我。” 花辞树见她说起生死大事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语气都与寻常没什么分别,眼角顿时狠狠一抽。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如此肯定就是萧顺?” 秦灼本想装一下,讲出个所以然来。 但沉吟片刻后,发觉这种事讲起来太麻烦,对方听了也不一定会相信。 于是她眨了一下眼睛,极其随意地说:“这个啊,我瞎猜的。” 花辞树闻言顿时:“……”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破庙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夜风穿过破败的大门,呼啸而来,吹得火光凌乱漂浮,破神像隐隐透着几分怪异。 庙里几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门口处看去…… 第114章 喝牛肉汤吗晏大人 十几个黑衣蒙面人自夜色深处而来,很快就跨门而入。 本就狭小的破庙瞬间显得有些拥挤。 带头那人抬眸看了秦灼和花辞树一眼,沉声道:“把人交给我们,你们几个可以走了。” 那位被人称作‘六叔’的人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我要的血狐呢?说好了一手交人一手交货,你们现在要把人带走,却没把我要的血狐带来是什么意思?” 那带头的黑衣人对此并无半点羞愧之意,反倒十分地理所当然,“我们主子如今正在气头上,哪顾得上你,等我把人带去让主子消了气,你要的东西自然就能给你了。” “无耻!”六叔怒而起身,拿起鞭子就往那人抽去,“今日不把血狐交给我,这两人你们休想带走!” 其他四个青年人见状纷纷起身,严阵以待。 那些黑衣人见状也纷纷拔剑相向。 带头那人抽刀对上了六叔的鞭子,威胁道:“休做以卵击石之事。” 声未落,两人便打了起来。 余下十几个人和四个青年人也没闲着,纷纷拿出看家本事大打出手。 过招之时,剑招和鞭子扬起的风把火吹得忽明忽灭。 本就破旧的庙宇被打得越发摇摇欲坠,周遭尘土飞扬。 秦灼有些可惜那锅牛肉汤,煮了这么许久,香味四溢,马上就能吃了。 这灰尘掉下去整锅汤都白瞎了,多浪费啊。 于是她挣扎着坐起来,朝那几人喊:“你们谁腾出手来把锅盖盖上啊!” 正与一众黑衣人打的难舍难分的六叔和四个青年人都没空搭理她。 秦灼饿着肚子,恨不得跳起来蹦过去,奈何身上这个金丝网实在太难搞,她也就只能坐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喊两声,“汤!你们倒是看看那锅牛肉汤啊!” 那个六叔跟带头的打,又被五六个黑衣人围攻,正是最胶着的时候,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头怒喝了一声,“闭嘴!” 就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他就被带头的黑衣人砍了一刀。 秦灼坐那看着,依旧是一副只关心牛肉汤,不管众人死活的样子。 边上的花辞树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别出声?” “为什么?”秦灼有点不太懂。 “你是嫌自己命太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吗?”花辞树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那些黑衣人是来杀我们的,你安静点,等他们狗咬狗打的你死我活,或许还能趁机逃出升天……” 这话还没说完,那群黑衣人里就有人甩了一记飞刀过来,直击他心口处。 花辞树反应极快,一个翻身就往秦灼那边靠,险险避过了夺命的飞刀。 他坐了起来,同秦灼肩并着肩,身上沾了不少稻草,发髻也乱了,狼狈地有些引人发笑。 “你别做梦了。”秦灼直接打碎了他的或许,“比起等好运降临,我更喜欢创造时机。” 她正说着话,黑衣人就发来了第二记飞刀。 这一次是直接朝着秦灼面门来的。 她坐在那里,不慌不忙,直接张口接住了飞刀,然后用手肘捅了花辞树一下,在后者痛的往前倾的一瞬间,俯身下去,咬着嘴里的飞刀直接划了下去。 眨眼间,就把绑住花辞树的绳索割断了。 花辞树微顿,而后瞬间反应过来,挣开了剩下的绳索,起身去帮秦灼解绳子。 秦灼把飞刀吐在地上,“手接太慢了,用这个。” 这时花辞树已经没法说什么。 这些人绑绳的法子很特别,一时半会儿根本解不开,飞刀虽小,但胜在锋利,绳子很快就割断了。 麻烦的是罩在秦灼身上的金丝网,解不开也割不断。 棘手得很。 花辞树弄得汗都出来了,也不见这网有丝毫变化,不由得皱眉道:“这究竟是什么做的?” “鬼知道呢?”秦灼从一开始见到这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服了。 又被困了一路,这会儿弄不开也觉得是正常情况。 两人正说这话,边上打的正起劲那两拨人瞧见他们都已经弄断绳索准备跑路了,立马就转头提着刀剑来招呼他两。 秦灼见状,把花辞树往便一推,直接拉着罩住自己金丝网对上黑衣人的剑。 剑锋划过金丝网,火光四溅,愣是没能把网划破。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做的?”秦灼震惊极了,溅起的火花闪的她眼睛犯花。 黑衣人看剑砍不破她身上那网,她又受其束缚,直接就提剑刺了过去。 “你让开。”一旁的花辞树朝秦灼喊道,随即抬手,甩了一排银针出来。 那黑衣人见状连忙侧身避开,秦灼一脚踹过去,将人踹倒,空手夺剑,而后一剑将其封喉。 动作快到四周众人都没看清,那个想杀她的黑衣人已经倒地不起,血流不止了。 秦灼手持长剑,看着一直罩在自己身上的金丝网,蹙眉道:“真的砍不破吗?” “弄不破就算了,先脱身要紧!”一旁的花辞树见状,刚要伸手去拉她…… 而此刻秦灼闭目,运起内力,一手将金丝网往前头一甩,而后挥剑划开。 此刻夜色沉沉,她这一剑像是带起了熊熊烈焰,在破了金丝网的同时,无形内力余威未减,直接震飞了在她几步开外大打出手的数人,连带着正前方的那堵墙也轰然倒塌。 在场众人顿时呆若木鸡:“……” 秦灼从一堆破网里迈步而出,伸手拂过剑身,朝众人微微一笑,“内功心法练了许久,今日才初见小成,让诸位见笑了。” 原本打的你死我活的两拨人倒地受伤的爬起来就往后退,运气好没没被殃及也往边上,一时都不分彼此,全挤在了一处,只想着离秦灼远一点。 丝毫没有见笑的意思。 他们只觉得这姑娘可怕。 那个被称作六叔的,和四个青年人表情更加复杂。 这姑娘也不知道练得是什么功法,年纪轻轻便已经有如此威力,先前在城中还一点也没显露。 乖乖跟着来,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秦灼看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生怕命丧于此,只是一笑置之。 她提着剑,往前走了几步。 众人吓得连连后退。 秦灼却在那锅牛肉汤边上停下了,不紧不慢地拿起锅盖盖好。 她有些无奈道:“我早让你们把锅盖盖上,你们非不盖,还得我自己来。” 在场众人闻言顿时:“……” 后头愣了好一会儿的花辞树,刚回过神来就听她这话,一下子心情也很复杂。 秦灼也不急着要跟人算账,只是在锅边坐下,不紧不慢地拿剑挑了挑火堆,火焰烧剑而上,剑身泛着微光。 退到了烂墙底下的一众人见状,不由得想起了她方才一剑破网,剑气纵横带来的杀伤力,霎时一个比一个冷汗淋漓。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鸦雀无声。 墙塌之后,破庙里的风越发地大。 此处位于山林之中,风呼啸而来,便如同婴儿啼哭,火光缭乱,更似鬼魅横行。 不过此刻,对他们来说,鬼神都没有眼前这个少女骇人。 然而,秦灼只是看着锅里冒的热气,语调如常道:“我其实不太喜欢杀人。” 她侧对着众人,半边脸映在火光下,半边脸隐在阴暗中,身后是满面笑容的神像,越发显得此情此景奇异非常。 连花辞树在后头看着,一时都没有走上前去。 那些黑衣人和把他们掳过来的几个不敢动。 “此处没什么可吃的,也没个消遣,白白来了这么多人。”秦灼就坐在那里,状似苦恼地想了想。 过了片刻,她像是忽然有了主意一般,“山野破庙,夜深人静,最适合讲些妖鬼异志听了,你们谁说的好,我就饶谁一命,你们觉着如何?” 众人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带头的那个黑衣人先忍不了,怒道:“她那一剑说不定已经耗尽了内力,此刻故意恐吓,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一个小丫头不成?上!” 他说完,便飞身掠了过来。 秦灼坐在那里一直盯着那锅牛肉汤看,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不怕死就来。” 黑衣人手里的剑还有两三步就能刺到她了,闻言又硬生生停住,脸色变了变还是决定往后退去,朝一众黑衣人:“撤!先回去禀报主子!” 声未落,这人已经跃墙而出。 一众黑衣人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片刻之间,就已经没了踪影。 不远处只剩 下那个六叔和青年们。 秦灼抬眸看去,“还站那做什么?过来喝牛肉汤啊。” 几人一下子没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灼又道:“不过来,待会儿要是被误杀了,别可怪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被称作六叔一时琢磨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开口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秦灼懒得同他解释。 话声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惨叫声。 夜幕重重之中,隐隐有剑影和刀光闪现。 六叔连忙带着几个青年人往里走,站在秦灼身侧三四步的地方,朝外看去。 随着几声惨叫声陆续响起,马蹄声也离破庙越来越近。 不多时,便有人策马穿过夜色山林,直至坍塌的破墙前才停下。 秦灼抬眸看去,看见一身寒气的晏倾勒马而立。 她含笑问道:“喝牛肉汤吗,晏大人?” 第115章 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 荒野破庙,被掳的少女坐在火堆旁言笑晏晏。 掳人的那几个在边上站着,脸色难看地活像刚吞了十斤苍蝇。 晏倾看了秦灼一眼,面色稍缓,当即翻身下马走上前来。 “喝。”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在秦灼身边坐下了。 不像是连夜赶来救人的。 反倒像是他两本就约好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此喝一碗牛肉汤。 火光映着两人平静如常的面容。 夜风吹得外头树影摇曳,风里隐隐带着些许血腥味。 那个叫六叔的看了看这对不同于常人的少年少女,又朝暗处瞧了瞧,思量着要同硬刚一场,还是趁机先撤。 而此刻,秦灼正掀开锅盖,拿勺子撇开锅里的浮沫。 牛肉汤的香味飘地到处都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同晏倾道:“你还真别说,他们这汤炖的挺好的,就是方才打起来的时候没人盖锅盖,落了些灰尘进去……” 秦灼觉得有点可惜,正说着忽然又想到什么一般,“我怎么告诉你了?” 晏倾看着她,一时无言。 “你那般挑剔,怕是不肯吃了。”秦灼自言自语一般说着,忽然抬头看向晏倾,“要不,你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吧?” 晏倾没理她,直接别过头去看身后的花辞树了。 “你来的好快。”花辞树对秦灼早就没话说了,这会儿看见晏倾也被堵得不说话,十分地感同身受。 他走上前来,坐在了晏倾边上,“方才那些惨叫声可是有人截杀了那些黑衣人?” 晏倾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若是换做平时,花辞树听见晏倾这么“嗯”一下,必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但今天见识了秦灼的行事作风,他忽然觉得晏倾话少也不是什么毛病。 秦灼饿久了,急着喝汤,结果撇了好一会儿的浮沫都没撇干净,手都有些累了,不由得抬手用大汤勺指着那个六叔和青年人们,“你们别光站着啊,过来。” 她特认真地说:“做事情呢,要有始有终,牛肉汤怎么能煮到一半就不管了?快过来做完。” 那四个青年人一直都不知如何是好,齐齐看向了他们的六叔。 后者的表情更僵了一些,主动上前接过了秦灼手里的大汤勺,手脚利落把那些血沫都舀了,倒到一边的地上。 秦灼坐在一旁,托腮看着,“看样子在家没少下厨,你娘子好福气啊。” 那个被人称作六叔的原本脸色僵硬无比,听到她提到自家娘子,目光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有些生硬地说:“能娶到她,是我有福气。” 秦灼笑了一下,“还真有娘子啊。” “你……”六叔没想到她是在套话,手上的动作骤停,大有拿汤勺砸死她的架势。 “别紧张。”秦灼依旧保持着托腮的姿势,指尖轻触脸颊,笑意淡淡道:“我方才听你同那些黑衣人提到拿什么血狐换人,就随便猜一猜罢了。” 她离火堆很近,暖和地凤眸微眯,像只狡黠的狐狸,“传闻说血狐这东西取血做药引可以延寿,我便猜定是你有极重要的人快不行了,本打算父母兄弟妻儿轮着猜一边,哪知第一个就猜中了。” 六叔闻言,撂勺子不干了,“你究竟想怎么样?要杀要剐也就一句话的事!” “我刚与你见面就说了。”秦灼道:“报上名来。” 六叔闭口不言。 秦灼看着他这模样,有些好笑地问道:“怎么?怕我上你家寻仇去啊?” 她不等对话接话,便再次开口道:“你掳了我和花美人都没杀,也没直接交给那些黑衣人,可见良知未泯。既如此,我也不会要你们的命。” 几步开外的四个青年人闻言顿时面露喜色。 只有被称作六叔那个还有些不太相信,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地问:“当真?” 秦灼点了点头。 六叔见状,又问道:“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秦灼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平时这人没少被人当刀使,抬了抬下巴道:“给我盛汤。” 说完,她便朝那几个青年人道:“别傻站着,该烤饼的烤饼,柴火也烧没了,再去捡一些来。” 几个青年人连忙上前来照做。 六叔一脸复杂拿碗盛了牛肉汤递给秦灼。 秦灼接过来,顺手先递给了花辞树,“喝吧,花美人。” 花辞树见状一下子有点受宠若惊,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端着汤碗问她,“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 秦灼道:“你是个大夫。” 花辞树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疑惑道:“大夫怎么了?” 秦灼双眸如星,弯了弯唇,“要是这个牛肉汤有毒,或者方才落进去的灰尘会喝坏肚子,你先尝了都能马上自救。” 花辞树差点一个反手就把汤碗盖秦灼头上。 他就知道不能对这人有什么好的幻想。 敢情是把他当试毒的了! 花辞树心里不断地默念:我打不过她、我打不过她…… 要冷静。 才这忍下这个冲动。 偏偏秦灼还一直看着他,“喝啊,你喝啊。” 花辞树自小尝过千百味药,不说百毒不侵,也相差不远,加上一天没吃也是真饿了,闭上眼就喝了一口。 片刻后,他张开双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被称作六叔的人,“这汤……” 秦灼见状,连忙追问道:“怎么了?” “好喝。”花辞树紧跟着又喝了一口,补充道:“没毒。” 秦灼乐了,转头催促道:“快,接着盛。” 六叔递过来的第二碗,她都快放到嘴边了,忽然又想起晏倾这么大老远跑来也怪累的,就先递给了他,“呐,喝吧。” 晏倾眸色微动,却没说什么。 只是接过汤碗,慢慢地喝了一口。 秦灼紧接着拿过了第三碗,埋头就喝了小半碗。 要不是因为太烫了,她肯定能一口干。 太香了。 几个青年人对着牛肉汤咽了咽口水,这本是他们的口粮,如今却成了别人的。 他们还得做伙夫。 这都什么事啊? 现在掳人的活这么难干的吗? 破庙里八个人,喝汤的喝汤,做事的做事。 一下子安静无声。 晏倾喝了一口之后,便端着碗没再继续。 一片静谧之中,他忽然开口道:“血狐不只萧顺那里有。” 那个被称作六叔顿时眼前一亮,“谁还有?” 晏倾没回答,只是看了身侧花辞树一眼。 后者已经喝了大半碗汤,忽然听到这话,也没有多惊诧,只是神态肉眼可见地要比方才高贵许多,“萧顺养的那只血狐是我扔了不要的,那么差的我才不养。” “你真的有?”六叔冲到了花辞树面前,“你把血狐给我,我用命跟你换!” 花辞树看见他冲过来时扬起的灰尘往碗里落,连忙抬手挡了挡,皱眉道:“谁要你的命?” 六叔强按下内心的狂喜之情,连忙道:“想要别的也可以,只要你说!” “我想要的何须你来给?”花辞树这么多年在京城用双重身份行走,接触的都是各种权贵名流。 因为晏倾的缘故,认识了秦灼,就已经够吃亏了。 如今看这个上来就把自己掳走,打算他这个人用换区区一只血狐的傻子,只想给他扎几针让其清醒清醒。 他冷笑道:“更何况你原本打算拿我换萧顺手里的那只血狐,如今不成,还好意思来同我做交易,哪来的脸?” 那个六叔被他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秦灼喝完了一碗汤,肚子暖融融,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头脑也跟着清醒起来。 再结合这个六叔的娘子和血狐什么一起琢磨,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 白衣山庄冯飞翼,善用鞭,在一众结义兄弟之中排行第六,有个重病在身的爱妻,为妻学厨还曾名扬一时。 秦灼之所以对这个冯飞翼有印象,是因为白衣山庄这地方是众多义士聚集之地,在不久之后的天下大乱里几乎可以达到一呼百应,掀竿起义的地步。 前世萧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白衣山庄的势力收入麾下才登基为帝,这股势力曾与秦灼大军对抗许久,双双死伤惨重。 她那时候特别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义士会愿意为萧顺卖命。 后来没多久,冯飞翼自刎谢罪,秦灼才知道萧顺可以把白衣山庄用作马前卒, 是这个冯飞翼为了救爱妻性命一手促成。 不管怎么样,这次冯飞翼跟萧顺那边肯定是崩了。 而且花辞树也有血狐。 若能借此把白衣山庄收为已用,那就真的是血赚! 这次没有白白被绑。 秦灼这般想着,适时开口道:“花美人,话要好好说,万事好商量嘛。” 花辞树觉得这姑娘真是奇怪,方才使唤人做着做那险些把人气死,这会儿又来充好人了。 他不由得转头看向她,问道“你也被绑了半天,怎么解了绳子,破了网就忘了自己是被谁掳来的?” 秦灼被噎了一下,无奈道:“那他也给咱们煮牛肉汤了啊。” 其实她也知道这话说的牵强,但只要她脸厚够厚抱着‘自己不觉得尴尬就没人能让我尴尬’的心思,又继续道:“都说医者父母心,他还愿意拿命跟你换那什么血狐,你就发发善心呗。” 花辞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眼前的少女许久,神色复杂地说:“秦灼,你怕是有什么大病!” 第116章 我似乎也被妖怪勾了魂 被认定有大病的秦灼顿时:“……” 她此刻忽然无比怀念前世那个在她身边总是温顺体贴,从来不会说脏话也从不给她甩脸子的颜辞镜。 明明是同一个人。 这辈子不过就是早认识了几年,怎么如此天差地别? 一旁的晏倾抬头,凉凉地瞥了花辞树一眼。 原本打算质问秦灼‘有病为什么不吃药’的后者,瞬间冷静了许多,马上要脱口而出的话就变成了,“我给你把把脉,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秦灼特想让花辞树睁大眼睛好好瞧瞧,眼前这哪里是什么绑匪啊。 分明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有了这些人,便意味着可以动用江湖势力,日后做什么都能方便许多。 偏偏她朝花辞树试了好半天的眼色,后者愣是一点也没意会到。 这就算了。 “你眼睛怎么忽然抽抽了?”花辞树放下汤碗,就伸手来把住了她的手腕把脉。 秦灼一时很是无语,只能转而看向晏倾。 寄希望于晏公子能来打个圆场。 这些可是白衣山庄的人啊! 偏偏晏倾与她视线相交了一瞬之后就移开了眼,语气不咸不淡地问花辞树,“她脉象如何?” 花辞树把脉把了许久,最后只得说了两个字:“奇怪。” 上次秦灼在宫里以一挑百手上受伤,他也是帮着把过脉的,当时这姑娘身上并没什么内力流转的痕迹,可今日她执剑破网之时,展现出来的内力之强劲简直令人骇然。 可这会儿又好像内里虚空,却这脉象乱的很,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奇怪就奇怪吧,没大病就成。”秦灼说着便收手回袖,一边把空碗递给边上的青年人说“再给我盛一碗”。 一边回头同花辞树道:“我不用你这么急着诊治,你倒是理一理正在求你的人啊。” 花辞树本就不太想搭理冯飞翼,可秦灼提了,那人又眼巴巴地看着他。 被一个四十来岁的江湖之人这么看着,还是挺让人受不住的。 他不得不开口道:“不是谁用血狐都能延寿,重病者最忌病急乱投医,你回去把你妻子带到济世堂来,我得先看看到底还能不能治。” 冯飞翼闻言先是愣了愣,而后抱拳朝花辞树深深鞠了一躬,“多谢。” “这会儿谢太早了。”花辞树道:“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况且我替人看诊是要收报酬的。” 冯飞翼连忙道:“那是自然。” “行了,你们赶紧走吧。”花辞树实在不太想看见这些人。 任谁被掳了之后,明明可以把劫匪都解决了,边上的人却非但不解决他们还要帮着治他们的家眷都会心烦气躁。 真是看见都烦。 “我们这就走。”冯飞翼也不太会说话,见花辞树面色不善,便转而看向了秦灼。 他稍稍迟疑了片刻,便朝秦灼也鞠了一躬,“今日之事,实在对不住二位,还望海涵。” 其他四个青年人见状连忙跟着他们六叔一起抱拳,给秦灼鞠躬。 不过她这一招以德报怨使得虽然有些生硬,见效却甚佳。 这荒野破庙,四下风声夜影。 不拜神明,反倒拜起凡人来了。 秦灼正喝着汤呢,瞧见他们齐齐行礼,随手挥了挥,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何必如此多礼?” 冯飞翼一直有些不知道接什么话好,顿了顿才站直了身,语气有些生硬道:“家中有人相候,我先告辞了。” “请便。”秦灼扬了扬眉,“希望下次再见,我们是友非敌。” 冯飞翼道:“一定。” 声落,他便转身往外走去。 余下四个青年人齐齐道了声“告辞”,紧跟着离去。 晏倾坐在原处,不紧不慢地发了个信号。 青色烟火冲天而起,在黑色夜幕里绽放出炫丽的色彩。 刚刚走到破庙外的冯飞翼一行人回头看来。 晏倾轻轻颔首,示意他们可以平安离去了。 秦灼见状,不由得问道:“你放那玩意做什么?” 刚问出口,她便想到了方才先行闯出去的黑衣人连连发出惨叫,应是被截杀了,这些白衣山庄的人走,如果晏倾不发信号,估计也没法活着离开。 于是不等对方回答,立马又改口问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不多。”晏倾语气淡淡道:“也就百八十人。” 秦灼顿时:“……那还挺多的。” 换做前世,带上百八十人她都敢夜袭敌营了。 放在晏倾这里,就只是用来救她。 这也太兴师动众了。 花辞树在旁边听着两人说话,忍不住插了一句,“这也就是在这破庙里遇着狗咬狗的事了,若是真的被带到什么暗庄暗牢里关着,百八十人也不够。” 秦灼觉着自己被小看了,立马道:“有我在,哪能让人把你带到什么暗庄暗牢里?” 换句话说,她要是没点本事,哪敢追上来? “你还说呢?”花辞树琢磨了半天她那凌乱的脉象,终于理出了一点头绪来,“只使了一剑,脉象就乱成那样,你使得出第二剑吗?” 秦灼被他一语挑破,十分实诚地说:“使不出。” 到底不是前世修炼功法已经大成之时。 如今从头再来,纵然天资过人,练得也认真,到这会儿也只能用一招唬唬人。 其实刚才那个带头的黑衣人已经猜中。 不过她天生是个会演戏的,三两句便撑住了场子,戏演的比谁都真,愣是没人敢轻举妄动。 花辞树见她如此,不由得嗤笑道:“平时没少演戏给人看吧?要不是我给你把了脉,险些都被骗了过去。” “那我还不是为了保你性命?”秦灼看见他露出那副表情就很不爽,“装的怎么了?能保命的本事就是好本事,况且,说起演戏谁比得过你啊,花美人?” 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扬,无端地就多了几分调笑意味。 花辞树被她一句‘花美人’喊得没了脾气,转头同晏倾道:“你管管她!” 秦灼觉着这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以现在她和晏倾的关系,怎么也不该是晏倾管她吧? 晏倾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语调如常道:“确实是好本事。” 花辞树顿时:“……” 他看着晏倾,用眼神说:我就不该寄希望于你会管秦灼。 在你眼里,她就算把天捅破了,你也能顶着一张淡然从容的脸说:我家灼灼好本事。 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才会遇上这两个人! 秦灼见状,不由得开口问道:“晏倾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你一直瞪他做什么?” “我不看他,难道看你么?”花辞树说着,便抬眸看向了秦灼。 方才人多,他还没觉着有什么。 这会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坐在火堆旁。 忽然放松下来,花辞树就想起了秦灼张嘴替他把拿掉布条,叼着飞刀为他隔断绳子…… 种种画面,都是近在咫尺之间。 饶是他一直都觉得秦灼这样的姑娘最不招人喜欢,也不得不承认她生得极好看。 明艳如朝霞,美目盈星光。 让人忍不住感概:同生死共患难,果然易生绮念。 就在这时,晏倾抬手在花辞树眉心点了一下,不咸不淡道:“回神。” 秦灼在边上含笑问:“你刚才是看我看呆了么?我那么好看啊?” “谁看你了?”花辞树否认地极快,“我是在看你身后的神像。” 少年身着美人妆,神色微微有些慌乱,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怪招人稀罕的。 秦灼闻言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那两座破神像寒碜地不像话,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反正她是多看一眼都不太愿意。 不过秦灼见的美人多了,也不觉得自己生的有多美貌,方才也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 她见花辞树如此,忽的想到了许多妖鬼异志里写的吓人之事,起了玩笑的心思。 当即佯装正色道:“此处都没什么人来,有这么座破庙就很奇怪,你盯着那破神像看,还红了脸,莫不是被勾了心魂?” 花辞树闻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没有的事,我哪有脸红?你别乱说。” 秦灼凑过去仔细地瞧了瞧,还用右手食指戳了戳花辞树的脸颊,“这儿红了啊,还 热得发烫呢。” 花辞树慌乱地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直往晏倾身后躲,“她……她何止是有病,我瞧她是无药可救了。” “我听说若是在荒野破庙被妖魅鬼怪勾了魂,要立马设法破障才行,不然往后就会夜夜离魂、梦魇缠身,你别躲啊……” 秦灼起了逗弄他的意思,起身跟了过去,抬手绕过挡在身前的晏倾便去要点花辞树的眉心。 没曾想,一直坐看两人玩闹的晏倾忽然抬手,握住了秦灼的双指。 秦灼登时就愣住了。 一时都忘了要甩开。 心下只是有些奇怪: 他怎么连掌心都带着些许凉意? 而此刻,晏倾如墨般的双眸对上了她灿若星辰的凤眸,嗓音微沉道:“我似乎也被妖怪勾了魂,你可有办法为我破障?” 第117章 回魂了晏大人 秦灼听到这话,有那么一瞬间,觉着神智错乱的可能是自己。 她方才胡扯的那些妖怪鬼魅什么的,不过就是为了逗着花辞树玩。 可晏倾忽然来这么一句,是怎么个意思? 秦灼一时间琢磨不明白。 她看着眼前眸色幽暗的晏倾,真真是貌若谪仙,色相惑人,忍不住心道:你一点也不像被妖怪勾了心魂。 反倒更像来勾人心魂的妖魅! “你、你们这是……要打架吗?”匆匆赶到的顾长安刚下了马车,就瞧见晏倾握着秦灼的手,两人动作都有些僵持。 花辞树头发和衣衫都乱糟糟的,躲在姓晏的后头,三人都奇奇怪怪的。 秦灼见到顾公子来了,立刻就醒过过神来,抬起左手在晏倾眉心点了一下,有模有样的说:“驱邪破障,一点既成,回魂了,晏大人!” 晏倾眸色微动,适时松了手。 一旁的火焰窜高了些许,暖光浮动,把整个破庙都照的亮堂了许多。 他垂眸,伸手摸了摸刚才被秦灼指尖触碰过的眉心。 方才那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心绪,便在这光亮里藏回了原处。 仿佛方才真的只是夜火迷人眼,鬼魅惑了心,才失言。 秦灼收手回袖,转身对顾长安道:“你怎么也来了?打起来多危险,该好生在府里等着才是。” 顾公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说的谁愿意来似的,我是怕回了侯府又被秦叔问东问西,还不如跟来瞧瞧。” 说来也奇怪,顾长安打小混的很,跟亲爹甚至祖父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带怕的,唯独对着秦怀山,说句谎都觉着昧了良心。 真真是要命。 正说着话,谢无争也下了马车,温声道:“阿灼,顾公子也是担心你。” “无争!”秦灼一瞧见他,就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你来的正好,这牛肉汤可香了,过来一起喝啊。” 顾长安撇了撇嘴,不太高兴地说:“瞧见本公子张开就是一句你怎么来了?看见大殿下就是你来正好,明明是一起来的,却是两样态度……” 秦灼听公子爷越说哀怨,连忙走过去迎了迎他,“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成不成?顾公子你赶紧坐吧,我给你盛牛肉汤。” “这还差不多。”顾长安立马就收起了方才的哀怨调调,面上带了笑,可转头一看,这哪有地方坐。 庙这样小,又脏又破的。 秦灼一向不讲究,铺着点稻草就地坐了。 可晏倾和花辞树都没怎么讲究,连大殿下都走过去就直接坐在了晏倾旁边的稻草上,他再挑三拣四也不太好。 公子爷只能一脸嫌弃地坐下了。 秦灼拿起汤碗盛了一碗牛肉汤递给顾公子,“有瓦遮头,有汤有肉,就不错了顾公子,别嫌弃这嫌弃那的。” 顾长安的心思被她当场说破索性就不装了,一脸嫌弃地接过汤碗,开口便问:“这汤没毒吧?” 秦灼乐了,“有毒,你别喝了,闻闻味就放下吧。” 顾公子看她这样就来气,还偏就不放下了。 秦灼紧接着又盛了一碗递给谢无争,“大晚上的,还连累你出城跑这一趟,喝完汤暖暖身子吧。” 她同无争说话的时候,连语气都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许多。 谢无争双手接过,温声道:“有劳阿灼,你没事就好。你一个人去追,可把孤云和顾公子急坏了。” 秦灼闻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晏倾怎么会着急我?他要担心也是担心花美人被掳走了,没人替他治伤。” 晏倾闻言,一语不发。 谢无争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被秦灼抢了先。 她说:“顾公子着急还差不多。” “谁急了?你不会说话可以少说两句。”顾公子在一旁听着,心里越发酸了。 他故意端着汤碗朝晏倾道:“晏公子,你大晚上的跑这一趟也不容易,她给你盛汤了吗?没有的话,本公子这碗先给你?” 晏倾不接他的酸气,意简言骇地回了两个字,“盛了。” 顾长安顿了一下,语气更酸了,“竟然还不是第一个给本公子盛的!” 秦灼顿时:“……” 你真是够了,顾长安! 这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花辞树先忍不了了,一边走向顾长安,一边道:“你把手腕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这毛病再不治就来不及了!”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顾长安把花辞树从上到下扫了一眼,“这头发乱的,衣衫不整,搞得刚被人那啥过似的……” 花辞树闻言立马转过身去,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袖子,发髻簪子。 顾公子见这次嘴仗赢得毫无难度,也没了继续的心思,便吹了吹牛头汤的热气,低头喝了一口。 咦。 公子爷桃花眼微亮。 心道:这汤确实还挺好喝的啊! 秦灼见他如此,不由得含笑问道:“好喝吧?多喝点,锅里还有呢。” 顾公子端着傲娇劲儿,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这会儿花辞树也把仪容整理地差不多了,重新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 五人围着火堆而坐,形成了一个圈。 周遭简陋,夜幕黯然。 却有暖光落了满身。 谢无争喝了小半碗汤才开口道:“早些逃窜下山的一共十三人,已经全部拿下,我已吩咐下去先带回京城严加审问。” 晏倾面色淡淡道:“有劳殿下了。” 谢无争正色道:“你我之间,何须说这样的话。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孤云为我解惑。” 晏倾道:“殿下但说无妨。” “后面那五个是什么人,你为何要放信号让他们平安离去?”谢无争也搞不太明白,这掳人的怎么还分成了两拨。 “离去的,是白衣山庄的人。”晏倾看了秦灼一眼,语气淡淡道:“放他们一马,日后还有大用。” 秦灼没想到这姓晏的居然也看出了冯飞翼的身份,不有些有些惊诧。 她可是联系上前世今生才知道了许多旁人不知的事情。 而这个姓晏的,却走一步算十步。 真叫人得罪不起。 “白衣山庄的人?”花辞树比她还惊诧,“那你为何不早点同我说?” 若能让白衣山庄欠他一个人情,那别比千两万两的金银更难得。 可惜的是方才他一点好脸色也没给那些人,甚至还直接说了要报酬。 晏倾道:“秦灼给你递眼色了。” “什么?”花辞树回想了一下。 他当时什么反应来着? 对了。 他问秦灼‘你眼睛怎么忽然抽抽了?’,还给人把脉来着。 花辞树一时很是无语,不由得问秦灼,“你怎么也知道那些是白衣山庄的人?” 这‘也’字就问的很神。 秦灼不能同他说实话,便胡扯道:“你去江湖打听打听,白衣山庄冯飞翼和他夫人的事,几个人不知道?” “一打听就能知道吗?”花辞树闻言显然有点不太相信。 “一打听就能知道。”秦灼一本正经地继续胡扯,顺带着还安抚了花美人一句,“而且是冯飞翼有求于你,到时候他带着夫人来求诊,你稍稍给点好颜色,还怕他不把你当做大恩人吗?” “这倒是。”花辞树说着话时声音极其轻。 如此算来,倒也没有错过大好机会。 “这就是了,今儿没有白白被绑一回。”秦灼端着汤碗,仰头望天。 夜风吹开天上乌云,明月初露。 星星也跟着现了身。 谢无争道:“没想到白衣山庄的人竟然也掺和了进来。” “天下事,系万民,江湖庙堂从来都不可能分得清清楚楚。”晏倾把放在火堆前的汤碗端了起来,牛肉汤被火熏地暖呼呼的,一点也没凉。 他轻轻地吹了吹热气,随口道:“有人想为殿下招揽白衣山庄,怎么能不放他们?” 谢无争没听出这话里带话的意思,还以为晏倾说的是他自己,连忙道:“孤云一心为我,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晏倾顿时:“……” 他默然了片刻,忍不住道:“殿下不必如此。” 秦灼听着有点想笑。 头一次觉得误会了也挺好。 这两人关系越亲密,日后图谋大事越能成。 “咳……”旁边的顾公子冷不丁咳了一声,拼命地给秦灼使眼色:你快说点什么! 你赶紧插句话啊! 没看见他两都快那什么了? 秦灼愣是没意味顾公子的意思,一头雾水地端碗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然后站起身来,“今夜我们在此喝同一锅牛肉汤也是有缘。” 她把汤碗端高了一些,更是端出了武林中人歃血为盟,立马就要端酒甩碗的架势来,“喝了这碗牛肉汤,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顾长安跟着站起来,抬手就想把汤碗砸秦灼头上。 秦灼比让他反应还快。 她把顾公子端着汤碗的手往回推,让他自己喝去,“干了!” 谢无争见状,笑着说:“干了。” 大殿下都开了口,晏倾和花辞树自然也得给这个面子。 山野破庙,蛛网遍布,缺了角的香案,掉了漆的土地公和土地婆依旧乐呵呵的。 火光盈盈间,五人或站或立,一人一碗牛肉汤,彼此相视一笑,暖了身,也暖了心。 第118章 别别别 第二天天光微亮,几人便乘马车回了城。 晏倾和谢无争都还有正事要办,花辞树急着回去沐浴更衣,顾长安一整晚没歇好也要回他那金玉屋去补眠。 秦灼怕自己一夜未归会愁坏了爹爹,便先回侯府去。 等回到西和院时,日头已经升起,阳光笼罩大地。 秦灼刚进院门迎面就碰见了采薇和杜鹃。 “大小姐回来了。”两个小婢女连忙行礼问安。 秦灼抬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心情不由得有点微妙:以前我要是做点什么不合规矩的事,这两小婢女还会提醒一下。 现在我夜不归宿,她们都能如此习以为常了吗? 她接着往院里走,瞧见秦怀山坐在院中央喝茶,以为他是特意在等自己回来,一下子还有点心虚和内疚。 她连忙走上前去,轻声问道:“爹爹今早怎么没去居鹤堂?” “去过了。”秦怀山见她回来,抬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温声道:“在外面忙活了一夜,累了吧?坐。” 秦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要不是清楚自家爹爹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她都要以为秦怀山是气坏了,在说反话讥讽自己。 “真累着了?”秦怀山打量了她两眼,有些担忧道:“怎么不喝茶,也不吃点心?” “没累着,也没做什么,哪里就能累着我了?”秦灼闻言连忙端起茶盏品了一口。 茶盏和衣袖挡住了她半张脸,她微微垂眸,心下一直搞不明白爹爹今日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然后就听见秦怀山说:“你昨日出府之后就一直没回来,爹爹还挺担心的,结果晏倾派人回来递话说有件十分要紧的事请你去帮忙,当天回不来……什么事这么要紧,非得你去啊?” 秦灼闻言,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难怪院中婢女和自家爹爹都不奇怪她夜不归宿,原来是晏倾早派人递过话了。 姓晏的做事真的是没话说。 而且昨日花辞树被人掳走确实是十分要紧的事。 当时在场的只有她和顾公子,也只能她去。 这话真的不能真了。 秦灼这般想着,唇边便带了笑。 她随口编了个由头蒙混,“同一个美人有关,晏倾他们都是男子不太方便,就让我去帮个忙。” “是这样啊。”秦怀山也不是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听了就过去了。 他把桌上的红豆糕往秦灼跟前推了推,一边让她吃,一边道:“帮忙归帮忙,可别累着了,一晚上没睡吧?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就回房睡吧。” 秦灼放下茶盏,拿了块糕点吃。 她在破庙里睡了半夜,倒不是很困,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秦怀山提侯府里的事,不由得主动开口问道:“大夫人还好吧?” 秦灼去城外走了一遭,却也还没忘记侯府里这档子事。 昨日秦大夫人来西和院气晕了,是被人抬着回去的。 秦怀山闻言,愣了一下,而后道:“不太好。” 秦灼吃着糕点不太方便说话,眼角微微一扬,示意爹爹接着往下说。 秦怀山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气病了,昨日请了太医上门来,说得卧床静养一些时日。” 这事他倒不是很陌生。 前些年还在永安秦家的时候,他那总是想把秦灼养成娇柔美人的夫人姜蓉也常常被气得不轻,这一气,就容易气出大大小小的毛病来。 只是谁能想到,这富贵贫贱都轮了一圈了,从前那个不服管教的小姑娘长成了不服管教的大姑娘。 气病的人从姜蓉变成了秦大夫人。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秦灼吃完了两块糕点,又饮了半杯茶,一抬头就看见自家爹爹欲言又止。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那我去看看她?” “别别别……”秦怀山一惊,连着说了三个‘别’字,说完之后才惊觉自己反应太大,连忙轻声补了一句:“你若去了,只怕要叫人病的更重,你还是别去了,就在西和院里待着吧。”也好让秦大夫人眼不见心不烦。 最后一句,秦怀山没说出话。 但秦灼已然意会了。 她抬手,指尖轻轻点着额头,“可是大夫人卧病在床,我都不去看看,她也会越想越气吧?” 秦怀山闻言顿时又有点认同。 原本按秦大夫人同老侯爷和秦老夫人说话的意思,明里暗里都要让秦灼过去奉茶认错才行。 但他不太愿意为难阿灼。 谁的女儿谁心疼。 秦怀山装傻充愣就当听不懂秦大夫人的意思,看到秦灼回来也只说让她回屋睡觉。 但秦灼多聪明啊? 多看自家爹爹两眼,就能猜得七七八八。 她也不挑破,只煞有其事地说:“自回侯府以来,老侯爷和老夫人都还算纵着我,也不好因为我同大夫人不和,让两个老人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秦灼也不想让自家爹爹为难,又道:“我过去看看大夫人,又不会少块肉,说不定大夫人看我退了一步,她也退一步,那先前的事只当做没发生过,还像原来那样把表面功夫做好,也不错。” 她话这样说着,心下道: 若不是秦大夫人蹬鼻子上脸,我也不介意再气她一回。 反正无论如何,吃亏都的不是我。 秦怀山听她这话说的如此懂事,不由得顿了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阿灼,其实你一点也不想住在侯府吧?” “嗯……”秦灼差点就直接点头应了,可一看见秦怀山的目光,她就愣是把尾音拉长,又补了一句,“倒也不是一点都不想住,有爹爹在这里,我总归是舍不下的。” 秦怀山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啊。” 她这话初听没什么。 细听之后,便是真的不喜欢在这侯府多待。 其实也不是秦灼挑剔。 她上辈子权高位重惯了,没人敢管,府邸下人都是自己说了算。 也不是单单不喜欢住在长宁侯府里,她现在连无权无势的自己都有点嫌弃,何况其他呢? 秦怀山也不知道自家女儿成天都在琢磨什么,无奈之下,只能同她说:“老夫人前些天给了我两个庄子,就在京城郊外,你若是觉着在侯府待得闷了,去庄子上住些时日如何?” 秦灼倒是没想到秦老夫人这么快就给了秦怀山庄子田地。 不过回想起秦大夫人近来的态度,想必也跟这些事有关。 她笑了笑,哪里有什么平白无故地看你不顺眼来找麻烦呢?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银子的事。 秦灼用无名指的指尖轻轻划了一下眉尾,神色如常道:“能去庄子上玩当然是好的,只是眼下还走不开。” 秦怀山闻言,不由得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秦灼自然没法同他说那些朝堂之争、如何打压二皇子党的事,她刚要开口编个由头。 就有一个老嬷嬷和两个婢女人朝西和院这边来了。 “二爷,大小姐。”领头的是秦老夫人身边的何嬷嬷,大约五十多岁,看着就眉目和善,“宫里来了旨意,老夫人让两位速去前厅。” “宫里来了旨意?”秦怀山一听就有点慌,起身走到秦灼身侧,低声问道:“你昨晚没回来,不是去闯祸吧?” 秦灼有些无奈,轻声道:“没有,这旨意未必同我有关,爹爹无需慌张。” 她就不信了。 昨天那事,萧顺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不过,这时候宫里来旨意,也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样子。 何嬷嬷在旁见父女两说话,连忙道:“二爷,大小姐,快请吧。” “好,这就去。”秦灼起身就和秦怀山、何嬷嬷等人一道前厅。 她神色如常,路上甚至还同何嬷嬷问起了大夫人的病情,一副大气温良的模样。 秦怀山为那旨意究竟为何,愁的很,见自家女儿这般从容淡定,慢慢地也镇定了下来。 父女两到前厅的时候,侯府众人刚听完宫里来的口谕。 秦灼迈步进门的时候,老侯爷、老夫人等一大家子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连需要卧病修养的秦大夫人都在,她额间带着头巾,气色不太好,但看着秦灼的目光尤其复杂。 秦灼缓步上前,同几个长辈问过安,而后朝秦大夫人道:“大夫人这般看着我作甚?” “大嫂,阿灼若有不是,我在这里替她向你赔礼了。”秦怀山见状连忙上前隔开了两人,拱手 就要行礼…… “二弟这是做什么?”秦知宏见状连忙托住了他的手,“使不得使不得!” 兄弟二人一番推让,这赔礼最终也没赔成。 秦灼见这一屋子神色各异,不由得问道:“方才宫里来的那道旨意说了什么,你们要这样看着我?” 她原本觉着怎么都不会出什么大事,这会儿都被侯府这一大家子人看得背后生凉了。 秦灼心想: 难道是王皇后替萧顺不平,暂时没法子朝晏倾下手,就琢磨出了损招来惩治我? 这些人越是不说,越叫人心里没底。 秦怀山见状,不由得又问了一句,“宫里来的旨意同阿灼有关?” 第119章 眉目转情 “是啊。”秦老夫人接了话,“昨天二皇子出了那样的事,皇上气的不轻,连夜下旨令崇文馆诸学士加重课业,严整皇子和伴读们的行事作风,还另开了一堂给两位公主,她们以后也得天天去听讲……” 秦怀山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这同阿灼有什么干系?” 秦老夫人道:“两位公主都要伴读,宫里来了旨意点名让阿灼去。” “让阿灼去当公主伴读?”秦怀山整个人都愣了愣。 秦灼闻言,不由得抬手抚了抚额。 对她来说,天天上学堂听讲做课业倒不是什么难事。 关键是本朝这个崇文馆,隶属东宫,是皇家子弟上学的地方,同连平民都可以以文才入学的国子监全然不同。 说白了,这地儿学生不多,但下一任皇帝就从这里头出,其他的伴读们日后不是叛臣就是高官。 秦灼这样的性子,去这里头走一遭,能结仇半个天下。 更何况,这崇文馆以前根本就没有给公主讲课的先例,那些金枝玉叶压根受不了天没亮就起来去听讲的苦,识文学字、琴棋书画都是安排了专门的人教导的。 这次兴文帝估计是真的气狠了,竟连女儿们都要重新读书识礼。 厅中众人见秦灼一直不说话,顿时神色各异。 “也不是去了就能当公主伴读的,还得经过宫中层层选拔,眼下应该也只是多传唤几人过去,以便挑选。”秦大夫人还病着,难以久立,被秦生兰和小婢女搀扶着坐下了。 秦灼本来不想去,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想扎一下秦大夫人的心。 她开口便问道:“那生兰也去吗?” 秦大夫人闻言,立刻就气得猛咳了起来。 边上的小婢女连忙抬手轻轻拍着大夫人的背部。 一直没出声的秦生兰见状,轻声道:“大姐姐说笑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轮不到我的。” 秦灼见小姑娘有些沮丧,顿时有点过意不去。 扎大夫人的心没什么,一不小心把小姑娘的心也扎了一下。 真是罪过。 “当伴读没什么意思的,更何况还是公主的伴读。”秦灼随口安抚了一句。 兴文帝的儿女们,除了无争性情极佳之外,其他几个都有点被宠坏了。 三公主娇蛮任性、四公主满肚子坏水,都不是好相与的。 做皇子伴读,吃些苦受些罪,至少还能想想从龙之功,来日高官厚禄可期。 做公主伴读就没什么可图的了。 最多也就是在外头说起来的时候好听些,同金枝玉叶一起读过书学过礼的。 哦,说亲事大抵也能好说一点,这回还能去崇文馆念书,有点心思的去同皇子勾搭勾搭,或是跟哪个将来的高官牵了红线,也算是赚着了。 但秦灼完全没这个心思啊。 她唯一想到的是,无争会不会也得天天去崇文馆啊? 要是这样,去当公主伴读也不错。 至少天天都能看到无争。 秦生兰看了秦灼许久,大眼睛眨了眨,小声说:“我也觉着没什么意思,我又不爱读书。” 秦灼闻言,忍不住笑了。 好不容易不咳了的秦大夫人听到这话,狠狠地瞪了秦生兰一眼:你个没出息的! 小姑娘见状,默默退到了后头去躲着。 老侯爷适时开口道:“传旨的内侍说,得了传召的各家小姐就得进宫去,午时之前到宫门前,自有宫人前来接引,阿灼先回去收拾收拾,别误了时辰。” 秦怀山听到这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秦灼抢先道:“是,我这就回去收拾。” 秦老夫人见她不抵挡回宫,还挺乖顺的,当即又嘱咐了几句,‘皇宫大内不比自家侯府,要事事小心,当不成伴读也无妨,回来便是,不必太过争强好胜。’ 秦灼是个吃软不硬的,人家对她的好也识好的很,眉眼当即便温软了几分,轻声道:“我记下了,老夫人放心。” 秦老夫人道:“记住了便好,去吧。” 秦灼行了一礼告退,便用眼神示意秦怀山跟自己一道走。 后者见状,当即同两位长辈道了声告退,便跟着走出了前厅。 秦大夫人看着父女两,头疼的很,心里又泛酸,酸溜溜地说:“嘴上说着当公主伴读没什么意思,结果去的时候都不带犹豫一下的。” 亭中众人听到这一句,都有点尴尬。 老侯爷重重地咳两声。 秦知宏为难地喊了一声:“夫人!” 秦大夫人更来气了,“这个家连实话都不让说了是吧?” 没人接她的话。 老侯爷和秦老夫人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一道起身离去。 秦知宏还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也快步走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秦大夫人跟着起身,气急败坏地问边上的嬷嬷婢女们,“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自然是没人敢回的。 秦生兰在后边小声嘀咕着:“宫里传旨还能不去么?大姐姐犹不犹豫去都得去,她是懒得多想了吧。” 这话虽轻,但厅里太安静了。 秦大夫人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抬手在女儿胳膊上拍了一下,“连你也帮着外人说话!” 小姑娘一边往后躲,一边小声争辩:“前些天您自己说的,大姐姐不是外人啊。” 秦大夫人闻言顿时:“……” 前厅这里母女两闹着。 那边秦灼与秦怀山父女两已经回了西和院。 一路上秦怀山在嘱咐秦灼入宫之后要小心谨慎的时候都挺愁,以前他也是给皇子做伴读的,结果莫名其妙地流落江南,失去记忆,在外头混了十几年才回家来。 自己的事都还没搞明白呢,女儿又得去公主当伴读了。 若是可以,不去是最好的。 秦怀山这样想着,便同秦灼道:“这伴读不是还要挑选过吗?你进宫之后随便糊弄一下就回来算了,宫里也不是好呆的。” “巧了。”秦灼自然清楚爹爹那点心思,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父女俩相视一眼,齐齐点头。 “那最好。”秦怀山听到这话立马就没那么愁了,进了院门就吩咐采薇和杜鹃,“帮小姐准备行装,衣裳首饰都别忘了,不用多,各卑两套就行。” “是,奴婢这就去。”两个小婢女应了声便要进屋去。 院里阳光正好,叶落花飞好风景。 秦灼笑了笑,“不急着收拾,先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在破庙里待了一晚,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裳,都皱了。 发髻也只是用木簪随意挽着。 也就是秦灼平日里也不爱精心打扮,方才去了前厅,侯府女眷也没瞧出什么来。 秦怀山闻言连忙让婢女先伺候小姐沐浴。 采薇和杜鹃又是备热水,又是拿衣衫的,立马就忙活开了。 等秦灼沐浴更衣完,梳了发髻,又让婢女们收拾了行装,才不紧不慢地出门。 秦怀山送她到了侯府门前,直到上马车的前一刻还一直在嘱咐她“早去早回。” “好好好。”秦灼点头应了,便转身上了马车。 待她到宫门前时,已经有十一个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千金闺秀到了,这些人排成两列,在等候传召入宫了。 似乎只有秦灼是踩着午时的点到的。 她一抬手掀开车帘,众贵女便齐齐看了过来。 秦灼没来迟,只是一点也没提早而已,当下也不觉得有什么,便朝众美人挑了挑眉,跳下了马车。 她生的容颜明艳,举手投足之间又带着几分灵动风流的少年气。 来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小美人,见她如此,大多都羞涩地低下了头。 也几个脾气大的,小声骂道:“轻浮!” “不知所谓!” “女子朝着女子挤眉弄眼的,成什么样子?” 秦灼闻言也不恼,背着行囊走上前去,含笑同说最后一句话那姑娘道:“你这话说的不对。” “怎么不对了?”对方像是高官府上的女儿,瞧见秦灼穿戴并不怎么奢华,头饰也简单的很,又面生,当即便趾高气扬了起来,“你来的这样迟,又没一点规矩,我还说不得你了?” 秦灼一本正经道:“说是说得的,只是词用的不太对。” 那姑娘蹙眉问道:“哪个词用的不对?” 秦灼凝眸看着眼前的小美人,语调微扬道:“人长得丑,挑眉才叫挤眉弄眼,我这样的,怎么也 能算得个眉目转情吧?” 少女站在阳光下,笑颜明媚,一双凤眸内勾外翘,定定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像是能勾人心魂似的。 那姑娘本来呛人呛得挺来劲的,愣生生被她看红了脸。 扔下一句“强词夺理”,连忙转过身去不理她了。 边上一众千金闺秀们也不好说什么。 秦灼排在了在最后的位置。 恰好此时,最前头有人轻声道:“那位是晏倾晏大人吧?” “他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是不是在看我啊?” “胡说!他看得明明是我!” 最前面的两位小姐低声争执着。 秦灼抬头看去,就瞧见晏倾站在守宫门的将士身旁,眸色幽暗地看向这边。 她心道:你们两个别争了,能不能站好了,替我挡着点? 秦灼被看的有点莫名奇妙。 心道: 这厮什么时候来的? 他干嘛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第120章 晏大人怎么过来了 秦灼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也就是厚着脸皮同前头那位小美人说笑了两句啊。 为什么姓晏的看我的眼神,就搞得像把我和别人捉奸在床了似的? 秦灼昨夜在破庙里,就觉着晏倾忽然冒出那么一句‘我似乎也被妖怪勾了魂,你可有办法为我破障?’挺奇怪的,但当时是她逗弄花辞树在先,后又有顾公子来打岔。 她也没顾得上多想,这会儿瞧见晏倾如此,多多少少有点怀疑他是真的中了邪。 秦灼觉着自己没啥好心虚的,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 结果晏倾在对上她的目光之后,忽然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去。”秦灼低声嘀咕着,“这厮搞什么,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走过来说我不该在宫门前同人说笑吧?” 这要是真的,脸就丢大了。 可偏偏晏倾就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秦灼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试图以此示意晏倾不要过来,不要和自己说话。 而她前面那些个千金闺秀们,已然脸颊绯红、眼波似水,心跳都开始砰砰作响了。 众贵女小声议论着:“晏大人怎么过来了?” “早就听说他生的好看,可这……也太好看了吧?” 秦灼心想,晏倾先前干的那些事足以令人胆寒的,这些个千金闺秀家里的长辈定然也将他说成洪水猛兽一般让家里姑娘们听到名字立马退避三尺。 可人算不如天算啊,什么三令五申、耳听面命都没用。 谁叫晏倾这厮就长了一张‘一见误终生’的脸。 她心下正感概着,听见那人的脚步近了,又远去。 没有片刻停留。 身侧的贵女们惋惜地轻叹:“原来他只是碰巧出宫啊……” 秦灼睁开眼,回头看去,晏倾已经走远了。 宫门前地势开阔,风也大,吹得那人广袖翩翩,穿着官袍也丝毫不见世俗气,反倒多了几分沉稳之色。 秦灼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只是碰巧出宫好啊。 他要真的过来说几句,你们还不得当场晕过去? 她一直没再开口说话。 反倒是前头的贵女们见过晏倾之后,就一直低声议论着他的事,从数年前才名远扬,到昨日把二皇子打了个半死还能安然无恙,把晏倾说的跟神仙一般。 还半天都停不下来。 直到宫中内侍来传旨,领众贵女进宫,这些人才安静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往里走。 秦灼跟在最后面,不知怎的,忽然觉着这给公主选伴读怎么跟选妃似的,还有点想笑。 此处入宫的贵女一共十二人,被安排暂住离两位公主寝宫都不远的清章殿。 内侍和宫人嬷嬷们轮番上阵讲了宫中规矩和此次伴读挑选的规则。 这次领头办差的教习嬷嬷姓梁,四十多岁,看样子是王皇后身边十分得脸的。 梁嬷嬷腰杆挺得笔直,板着张脸说了一堆,最后才道:“各位小姐既是进宫来参选公主伴读,那么琴棋书画、言行品德必定都是上乘,接下来三天,将会有教习前来考验,到时皇后娘娘和公主都会亲自到场,还望各位在这三天里谨言慎行,切勿生事。” 众贵女齐声应:“是”。 秦灼听得直犯困,但这毕竟是宫里,她也不好直接打哈欠伸懒腰,只得硬生生忍下了。 原本后宫大小事务,尤其是跟公主有关的事,王皇后怎么都要露个脸的。 但昨日二皇子出事,兴文帝又气晕过一回,皇后在父子两的寝宫之间来回转,又想着调和两人的关系,忙的脚不沾地,便派身边的人来盯着,等到正事挑选的那天再亲自来,也算是对此事尽心了。 不过来的都是千金贵女,梁嬷嬷最后这一句“切莫生事”就提醒地很直接了。 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的,此刻进宫也不让带贴身婢女,也不可能一人分几个宫人内侍,十二个贵女住一个清章殿,少不了磕磕碰碰的。 她觉得这话很有必要放在前面。 却忽然听到梁嬷嬷喊了一声,“长宁侯府,秦大小姐。” 秦灼愣了一下,随即抬头应声道:“秦灼在此。” 这话一出,殿中众人齐齐看向了她。 其中几个贵女已然掩袖偷笑。 原因无他。 实在是秦灼这话应得特别像是两军叫阵,将军跨马迎战回的那一句“本将在此”。 梁嬷嬷见状,脸色摆的越发严肃了,“尤其是您,可得把老奴的话记在心上。” 秦灼“哦”了一声,面色如常地回了一句,“放心,我记性好得很。” 梁嬷嬷被她不痛不痒地订了一句,带着身后的两名宫人回去复命了。 余下六个宫人,领着众贵女进屋歇息。 二人住一间屋子,是早就分配好的,铺床叠被的宫人也是两人共用一个。 秦灼同在宫门外有过口角的那位住一个屋,她还没说什么呢。 对方看见她一起进屋来,当即便秀眉紧蹙,“你出去,本小姐不跟你住一个屋。” 领路的宫人退到了一旁不说话。 秦灼把包袱往床铺上一放,直接就坐下了,“不住可以啊,你直接去和梁嬷嬷说。” 她刚才听那些宫人内侍讲规矩讲一大堆,早就困了,忍不住打了哈欠,“若能让我即刻打道回府,就算你有本事,我定派人送谢礼上门。” “你……”那姑娘没想到她根本不在意当公主伴读这事,还一心想着早点回去,一时无话可说。 秦灼见状,朝站在角落的宫人道:“别站那当摆设了,沏壶茶、弄些吃的来。” 宫人有些诧异她这随意使唤人的架势,微顿之后,低声应道:“是。” “慢着。”那骄纵的姑娘又开了口,“本小姐累了,要歇息,你先帮我铺床。” 小宫女看了看秦灼,又看了看另一位,两边是高门贵女,她谁也得罪不起,颇有些为难。 “我祖父掌管两部,位同副相。”那姑娘当即又道:“长宁侯府算什么,空壳子罢了,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回来的野丫头,也配同我争?” 这京城的世家贵女,秦灼没两个认识的。 但这位一提到掌管两部、位同副相的祖父,她倒是听说过,两朝元老孙公逊。 有这么一个祖父,确实能让家里小辈有同人叫嚣的底气。 但论官大功高,还真没什么人能让秦灼低头的。 她笑了笑,“你几岁了?同人叫嚣还要搬出祖父来,要报也先报你自己的名字!” 孙小姐被她气的不轻,“你听好了,本小姐姓孙名魏紫!” “吓我一跳。”秦灼轻笑道:“我还以为你姓孙名悟空。” “你!你找死!”孙魏紫气的跳脚,抬手拿过边上摆的一个花瓶就朝秦灼砸了过来。 秦灼抬手就接住了,“宫里的东西摔坏了,是要受罚的,孙阁老官大也管不了后宫的事,你还是消停点吧。” 她轻轻往上一抛,又接回来,如此这般反复把玩着。 大有孙魏紫再动一下,就能立马把花瓶扔回去砸她头上的架势。 秦灼微微笑道:“我这人手劲大,要是砸东西,没人接得住,要是砸你的脸,你这花容月貌定然是留不住的。” 孙小姐哪见过这架势,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慢慢地地在床沿坐下,身体僵硬都不像话。 一旁的小宫人见状也不左右为难了,立马就出去沏茶备糕点。 这屋里两人切磋何为谁比谁更横的时候。 隔壁几个屋子的千金闺秀们已经整理妥当,三三两两地在屋外交谈赏花赏景什么的。 有人说:“我屋外这颗桂树花开得极好,芳香扑鼻,而且兆头也好,读书人中举都说是蟾宫折桂,待我先折一支……” 也有人小声说:“你们还真当这次给公主当伴读是什么好事呢?” 秦灼坐的是靠窗的那张床铺,抬眸就能看见那几个在外头说话的,她耳力又好,无需特意俯耳去听,也能听得明明白白。 恰好听后面那人说的,心思就跟着转到了这一处。 贵女们凑到了一处,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就不是好事了?” 也有人反驳:“你们听她胡说作甚?若真的不是好事,她还进宫来选什么伴读?” “若不是被点名传唤进宫,我才不来呢。”那个一开始说进宫当伴读不是好事的贵女说着,环顾了一下四下有没有宫人内侍。 见他们都离得远,又压低了声音道:“二皇子夜宿南风馆被当做嫖客拖到宫门前打了个五十 杖的事你们知道吧?” 众贵女闻言神色各异,大多点头说:“有所耳闻。” 而后,那人又道:“传闻说二皇子被打成了不举,皇后娘娘为掩盖此事,特意找了个为公主选伴读的由头召各家贵女入宫,实际上是想从里头给二皇子选妃。” 众贵女登时傻眼了,“啊?” “怎会如此?” “这不是真的吧?” 一种千金闺秀们顿时如遭雷劈,欲哭无泪。 几日前,二皇子萧顺还是最受宠的皇子,极有可能荣登九五,别说是正妃,愿意给他做侧妃做妾的都大有人在。 可现在形势不大相同了。 一个德行有失,还不举,只能靠皇后拼命护着才没有被圈禁严惩的废子,谁家贵女愿意去跳火坑。 秦灼听了忍不住想: 接着给公主选伴读的名头,给萧顺选妃,王皇后这算盘是不是打的太好了? 第121章 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 “你在打什么坏主意?”几步开外的孙魏紫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秦灼回来神来,用“你出门带脑子了吗”的目光看着对方,“若我真的在打坏主意,怎么会告诉你?” 孙魏紫闻言顿时:“……” 两人说话间,隔壁屋子的宫人也收拾好走了出来。 一众贵女连忙停止了议论,装作什么都没说过一般,继续说这门前花、窗外景。 只是神色都不如先前那般满心憧憬了,剩下的只有满心忧虑。 二皇子萧顺自小就是被兴文帝偏爱的那一个,几年前,生母也被抬成了皇后,庶出皇子也成了嫡出,原本就嫡出的皇长子这么多年都没能分去他半点宠爱。 连好男色、做了夜宿南风馆这样德行有失的事,也没有被严惩,只是禁足寝殿。 如今看兴文帝和王皇后的意思,更像是要把这丑事压下去,而所谓的禁足根本不算什么惩罚,以萧顺被打的半死那样,根本就下不了床,即便不禁足哪都去不了。 眼下也不过就是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寝殿,让太医们医治而已。 不举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问题。 有这毛病,哪个重臣的女儿愿意嫁他,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皇位又如何能交到他手上? 秦灼其实也能明白王皇后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靠婚事来给萧顺加注,先保住了地位,日后总有机会翻盘。 可王皇后估计算得不准,这些千金身后的长辈或许还愿意用一个女儿孙女去下赌注,而这些妙龄的小美人却是决计不愿意拿自己的一辈子去赌的。 今日那个放消息的姑娘把话一说,接下来这三天的考验必然有热闹看了。 秦灼想到这里,忽然开始有点期待明日会看到什么好戏。 而几步开外的孙魏紫对此一无所知,还一心想着怎么把同屋这个招人厌的踢出局。 进宫的第一天下午,隔壁几个屋子的贵女们格外消停。 秦灼估计她们都在琢磨怎么快速落选回家,正头疼着,也没人生事。 很快就入了夜,内侍宫人送了膳食来。 十二人同坐一桌,也只有几个相熟的寒暄了几句,便安安静静地用膳。 许是都有心事的缘故,这些人吃的都很少。 很快就搁下碗筷,各自回屋了。 只有秦灼心大如斗,吃的挺多还挺香的。 到底是给世家贵女备的吃食,菜式繁多,且做的都十分细致,比外头酒楼的席面味儿更正。 孙魏紫离桌前朝她翻了半个白眼,低声道:“吃这么多,也不怕胖死!” 秦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腹。 挺细的啊。 以前每天动刀动剑的,吃少了就没力气,其实现在吃的远远没有以前多,但比起这些贵女们还是一个顶两。 胖死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机会。 在宫里的话,还是被毒死的可能性更大。 她觉得还是应该有所防范。 花辞树的真实身份是颜家放在京城的质子,兴文帝这次下令让皇孙公子们加重学业,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得来崇文馆听讲? 若是他也来,明儿一早去蹲点打劫些解毒清毒的药好了。 也算有备无患。 秦灼这般想着,回屋洗漱更衣之后就睡下了。 第二天天没亮,同屋的孙魏紫还睡着,隔壁几间的闺女们也没什么动静。 秦灼拿木簪束发,套了件水蓝色的大袖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头无人,直接就翻窗而出,上了屋檐。 清章殿离崇文馆不远,她站在屋檐上扫了一眼,避开巡查的禁卫军,直接飞檐走壁上了崇文馆上前那座宫殿的檐上,蹲着等花辞树。 结果花辞树没来等到,第一个来的竟是谢无争。 兴文帝严令重整不正之风,结果歪的最厉害的还在榻上好生养着,反倒是最君子的早早来了崇文馆。 也不知道究竟是整个什么劲儿! 秦灼起身想喊他一声。 正巧这时,后边有个少年大步追了上来,喊了声“大殿下!” 谢无争便转身看向了那人。 秦灼这个在屋檐上的,只得蹲了回去。 谢无争同来人说着话,从屋檐下走了过去,她也听不清两人说的什么,只好托腮继续等着。 天色渐渐亮起。 那些个王孙公子们也陆陆续续来了崇文馆。 秦灼正愁若是天光大亮,自己在屋檐上不好隐藏身形的时候,终于瞧见一个走两步就要喘一喘的病弱少年朝这边走来。 许是瞧他实在走的太废力,路过的小宫女都忍不住问了一句,“颜公子,奴婢扶您过去吧?” “不必劳烦……咳咳……”病弱少年摇了摇头拒绝了,继续慢慢地往崇文馆这般走。 秦灼蹲在屋檐上,仔仔细细地瞧了他许久。 这眉眼,这相貌,没有刻意描绘美人妆,衣着素净,是清俊少年模样,确实是她前世就认识的那个颜辞镜没错。 但谁能想到这一代神医,装病秧子的本事也是无人能及。 她等花辞树走到转弯处,当即一跃而下,把人拉到了崇文馆和来时路两边都看不见的隐蔽处。 花辞树猛地一惊,抬手就是一掌直拍秦灼肩头。 她抬手就握住了花辞树的手腕,低声道:“花美人,是我。” “秦灼?”花辞树显然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愣了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皱眉问道:“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先前花辞树一直以为秦灼只是知道自己男盼女装而已,不曾想,她竟连颜家子的身份都知道。 还敢在宫里找他。 “知道还是不知道又不是重要。”秦灼眼看着天光大白,不好在此耽搁,随口回了一句,就问他:“身上带什么解毒清毒的药没有?赶紧拿一些给我。” “你要那些做什么?你中毒了?”花辞树闻言,也顾不上别的了,直接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开始把脉。 “现在还没中毒。”秦灼不喜欢他这动不动就把脉的架势,伸手拂开了,“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中毒了呢,你身上到底有没有?赶紧给我拿两颗。” 花辞树看崇文馆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他本就是来得晚,走的又慢,再不去恐有人生疑。 当下也顾不上同秦灼多说,抬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白玉瓶递给她,“若有中毒迹象,立刻服下一枚,即便无法完全清除毒性,也可保你暂时性命无虞。” 他后面还有一句“到时立刻来找我”还没说出口。 就听见秦灼笑道:“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 她伸手拿了白玉瓶,抱拳道:“多谢。” “我得过去了,不然就这么几步路,我迟迟不出现,会被盯上。”花辞树心道这人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别的话都没必要说,他直接就要往外走,但他又想问秦灼待会儿怎么回去。 秦灼对上他的视线,立马就会意了,低声道:“我同一众贵女入宫参选公主伴读,就住在不远处的清章殿,上了屋檐跳两步就回去了,不必担心我,你先过去。” “谁担心你?”花辞树扔给她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在隐蔽处那几步走的健步如飞,一到有人可以看见的地方立马就恢复成走两步就得停下来歇一歇的样子。 秦灼站在远处,看得直摇头。 能在京城混的人都不容易啊,没点会演会装的本事都活不下去。 她也没敢多耽误,看了看四下无人,直接就飞身上了屋檐,回了清章殿。 这时已经有几位贵女起身梳妆更衣了,被派来清章殿伺候的几个宫人也开始来来去去地忙碌着。 她跳入角落中,随手折了几支桂花,佯装是个早起折花插瓶的风雅人。 有宫人从她身侧路过,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秦灼拿着一捧桂花回屋,经过一众贵女门前,十分自然同她们点头,微笑着道“晨安”,然后推门自己那屋的门走了进去。 孙魏紫也已经起了,宫人正在铜镜前伺候她梳洗。 这位大小姐像是一晚上都没睡好,眼下发黑,此刻瞧见秦灼越发地老大地不高兴,“果然是没什么规矩的野丫头,尽做些丫鬟婢女才做的粗活儿。” 秦灼光想着回来时怎么装能显得更自然,倒是忘了折桂总是带着某种美好的向往这茬。 难怪方才路过那些贵女门前,她们就用那么微妙的目光看着她了。 毕竟昨日,众人小声议论的时候,只有秦灼这屋的两人没有出现。 她们许是觉得自己知道了密辛,而有人毫不知情,有些可怜吧。 孙魏紫最讨厌自己同人说话的时候,对方不接话,当即又道:“大清早的出去折桂花,你就这么想给公主做伴读?” 秦灼笑着把挂花插入花瓶里,随手拨了拨,弄出个顺眼的花束形状来,随口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她念完这两句诗,才抬头看了同屋的孙小姐一眼,“我只是喜欢桂花,想折两只放屋里,不行么?” 【作者有话说】 本章“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出自宋代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 我们灼灼只是平时比较随性,书还是读了不少的哈哈哈,这文快要养肥了,会努力更新的,喜欢的小可爱们可以多多留言哦,比心~ 第122章 飙演技 孙魏紫从一开始就看秦灼不顺眼,又知道她是长宁侯门不久之前才找回来的那个二爷同不知道什么人生下来的女儿,从前一直养在商户家里,过得还很落魄,心下就很瞧不起这样的野丫头。 她认定了秦灼没规矩,肯定也不曾读过什么书,学过什么礼仪。 却不曾想‘野丫头’张口便念的名家词句,折花插瓶自称风雅,更别提秦灼行事只为随心,旁人多想都是小人之心作祟。 这一回合,只两句话,孙魏紫便再次落了下风。 孙大小姐自是不甘被秦灼压住一头的,当即便道:“不行,我不喜欢桂花的味道,你拿出去。” 秦灼轻轻拨动着桂叶,随口问道:“你是真不喜欢,还是假不喜欢?” 孙魏紫一听这话,也不要小宫人替自己梳妆了,挥挥手让人退下。 正值妙龄的小美人站起身来,一副要同秦灼正面杠上的架势,“真不喜欢如何?假不喜欢又如何?” “这清章殿里到处都是桂花香,你要是真不喜欢,我就受累些替你点穴把嗅觉封上。”秦灼微微笑着,一脸十分乐意帮忙的表情。 她就那么神色悠悠地看着孙魏紫,继续道:“假不喜欢的话,那你就忍着。” “你……”孙魏紫很少有横不过别人,吵也吵不过别人的时候,她气得拿起手里的檀木梳就想砸秦灼,偏生一对上她的视线,就想起昨日她把玩着花瓶的样子。 只怕不管砸什么过去,到最后都会回到自己身上。 孙魏紫纠结再三,还是把梳子放下了。 秦灼的目光早就看向了窗外,压根懒得搭理这个臭脾气的小美人。 其余十个贵女基本都已经收拾妥当,出了屋子。 正好这时候,昨日便露过面的梁嬷嬷便带着几个宫人来了。 众贵女上前道了声:“梁嬷嬷万安。” 孙魏紫听到动静,也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秦灼不紧不慢地走出屋子,恰好众人行过礼起身。 梁嬷嬷今儿是带着送早膳的宫人一起来的,她请众贵女入殿,一人一席,宫人们把早膳摆上桌。 梁嬷嬷跪坐在左上方的位置,同众人道:“各位小姐请用早膳,用过早膳之后,便有宫中琴师大人到此,到时还请各位一展所长。” 众贵女齐声道:“谢嬷嬷。” 只这一声,便再无没人出声,一个个地果真是食不言,基本没什么动静。 当然,也可能在发愁待会儿要怎么“一展所长”。 秦灼专心用着早膳。 真别说。 宫里的膳食做的相当不错,每人四小碟菜色一盅粥,摆盘都是雕花的。 她不怕被毒死,吃喝都不必愁。 不多时,就吃饱搁了筷子。 其他一众贵女都没怎么吃,梁嬷嬷在半柱香左右的时候纷纷宫人把碗筷撤走。 不多时。 殿外又宫人快步来禀,“梁嬷嬷,宋大人到了。” 梁嬷嬷随即起身相迎,一众贵女也跟着站了起来,齐齐往殿外看去。 秦灼本就坐在最后,离殿门最近,不用起身一转头就能看见。 她回眸看去,瞧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俊美背着琴囊跟在宫人身后,入殿而来。 门外日朗风清,来人容貌上乘,气度翩翩,若不说他是个琴师,旁人误把他当做王孙公子也不奇怪。 “宋大人这边请。”梁嬷嬷上前见礼,将其引到了主座。 “有劳梁嬷嬷。”宋清风落座,取出七弦琴置于案上,温声同众贵女道:“各位小姐请坐。” 众贵女随即落座。 很快就有宫人们把早就备好的古筝、琵琶、扬琴等乐器搬上来,一一放在各家贵女案上。 一时间,只有秦灼面前空无一物。 她托腮看着前头众人抚弦的抚弦,调音的调音,全无半点窘迫之感。 京中贵女名声如何,擅长什么,宫中基本都有记录在册。 唯有秦灼是忽然来京的,且不说没人知道她擅长什么,以后宫这歪歪绕绕极多的东西,即便知道故意不给她准备,让她难堪也是常事。 好在秦灼并不准备出头,反倒对现在这种状况挺满意的。 不用在人前献艺,到点直接出局。 只是她很奇怪,旁边的孙魏紫桌案上摆的竟然是七弦琴。 就孙小姐这样浮躁跋扈的性子,也能静的下心来抚琴? “你看我作甚?”孙魏紫觉得自己真的是倒了血霉,同秦灼住在一个屋里就算了,眼下还做的这么近。 她觉得秦灼案上没有乐器,一直看着自己,多少有点怀疑她故意搞事的意思,立刻低声道:“又不是我叫人不要给你准备乐器的!你别看我!” 秦灼也不想让她误会,当即便移开了目光。 宋清风正在让众贵女熟悉熟悉各自的乐器,温声道:“君子习六艺,女子尚八雅,通音律识乐理乃人生之一大乐事,诸位小姐各有所长,所学无高低之分……” 秦灼觉得这人不光长得不错,话说的也挺顺耳的。 但他运气不太好。 今日这些贵女一个个似乎都憋足了劲儿想一招出局,并没有拿出看家本事悦人的意思。 因此在宋清风说出那句,“各位请静声,请李小姐先弹一曲。” “那小女献丑了。”第一个弹曲的李小姐用的是古筝,上来就乱了数个音,叫人完全听不出她弹了个什么曲。 没多久,宋清风就忍不住叫停,温声同她说这一段要怎么弹,日后要注意云云。 李小姐红着脸应下,低头时,眼里划过了一丝‘我就不信这样就能中选’。 梁嬷嬷在边上摇着头,在册子上写下一行字。 第二个贵女用的是琵琶,故意谈错音这招已经被前面那位用了,要是用同样的招数难免会被识破。 她灵机一动,上来就是一段万马奔腾,不多时音量越拔越高,险些要把屋顶掀翻了。 秦灼耳力甚佳,最是经不起折磨,第一个抬手捂住了耳朵。 只片刻,其余众人纷纷掩了耳朵。 宋清风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已然不堪其扰。 一旁的梁嬷嬷忍不住道:“够了!江小姐停下吧!” 江小姐抱着琵琶,按下狂喜的心情,装作很是难为情的样子说了句,“太久不弹生疏了,真是生疏了……” 众人心道:这哪里是生疏了,这分明是要上天了! 秦灼一直等到那位江小姐把琵琶放下了,才松开自己的耳朵。 然而是第三位、第四位……一直到第十位,众贵女为了不被选做二皇子妃真的是竭尽所能,有刚刚碰到琴弦手指头就见了血的,也有刚拨两下琴弦就断了的…… 最狠的是吹玉笛的那位,直接松手让玉笛摔地上摔碎了,然后立马扶额捧心说自己浑身都难受的。 演的太真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林黛玉上身。 秦灼看得叹为观止。 梁嬷嬷一开始还认认真真把每个人的表现记在小册子上,到后来都不知道怎么落笔了。 这些贵女们明明都美名在外,即便是有人滥竽充数,也不至于个个都是充数来的吧? 宋清风也不是个傻的。 一个两个这样,可以说是学艺不精,可十来个人人如此,就明显是有别的问题了。 可他也就是个来走个过场的琴师,只管看看便是,闲事不管。 只是这种活人听了要上天,死人听了要破破棺而出的曲子,一两次还行,听多了真的让人承受不来。 第十一个弹曲的是孙魏紫。 她昨儿没听到众人在外间议论的事,还想不明白这些贵女们平日里为了整个高低恨不得练曲吐血,今日在宫里却一个比一个表现地更糟糕。 轮到她,她虽满心疑惑,但还是好好弹了。 孙魏紫琴艺尚佳,到底是自幼被长辈逼着练的,再加上前头有那么些乱七八糟的陪衬。 越发衬得她弹的曲,犹如仙乐。 一曲终了。 听先前那些曲不成调,戏倒是一个比一个足的宋清风点头赞许道:“孙小姐此曲,可见平日是用心了的。” 梁嬷嬷也觉得终于有个可以交差的了,十分赞同地点头道:“孙小姐琴艺上佳。” 孙魏紫收手,发现众贵女都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她还觉得这些人都是嫉妒。 秦灼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胡扯两句就撤。 偏偏这会儿孙魏紫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许是刚刚把一众贵女都赢了的缘故,孙魏紫面带得意之色,又仗着这么多人在场,秦灼再嚣张也奈何她不得。 小美人看人都把下巴抬的高高的,“长宁侯府的秦大小姐,桌案上怎么什么都没有?是什么乐器都没学过吗?” 秦灼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 深觉所谓“小人得志”也就是这幅嘴脸了。 她不说话。 孙魏紫越发来劲,嗓音也高了起来,“也是了,你从前也不知道在什么穷苦地方长大的,连饭都吃不饱,去哪通音律学这些呢?” 其余一众贵女听到这话,就近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她们的声音极低,无非都带着“原来是穷苦出身”、“还真是个野丫头啊”之类的字眼。 梁嬷嬷在宫里待久了,见惯了女人之间捧高踩低,对此毫无反应。 耳朵受了半天折磨的宋清风,看不惯这种场面,只想着早点抽身而退,他开口问秦灼道:“小姐擅长何种乐器?我这就让去取来。” “不必。”秦灼闻言,本就上扬的眼角微微一挑,“我天资平平,没什么乐器是特别擅长的。” 一旁的孙魏紫闻言,高傲地冷哼了一声,“野丫头就是野丫头,什么都不会还敢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秦灼没理会那找着机会就要挑事的小美人,也不想在这多浪费功夫,打算随便应付一下,赶紧了事就行。 恰好这时,殿外风起,吹得殿前花叶飘飞。 有竹叶随风而入,翩然而落。 秦灼随手一片竹叶把玩在手中,微微勾唇道:“我用这片竹叶试试好了。” 第123章 你可终于看出来了 宋大人一心想着赶紧结束走人,连忙温声道:“成曲皆为雅意,用什么乐器都无甚区别,小姐请。” 秦灼微微颔首,将竹叶放至唇边,顷刻间,曲调飞扬。 初始,是江南春三月的草长莺飞,而后曲调婉转,令人如同置身碧水湖畔有微风迎面来。 渐渐地,曲调越发飞扬,是少女三五成群踏歌寻芳的欢畅,是书生结伴杏花沽酒赏春秋的风流~ 殿中原本瞧不起她、低声议论着的贵女们一个个都呆住了。 即便她们都不想做二皇子妃,今日想尽了法子弹不成曲,可谁能想到说自己什么乐器都不擅长的秦灼,拿片叶子都能吹出如此动人的曲调? 尤其是孙魏紫,越听越好听,胃里都开始冒酸水了。 一时竟不知道是自己自小拜名师苦练琴技,不如秦灼放牛养随意吹曲动听可悲。 还是这宫中上等的古琴,比不上一片破竹叶,谁更可悲? 连宋清风脸上都满是诧异之色。 秦灼凤眸半合,仿佛人在殿中,心早已经飞远。 不多时,一曲吹远。 她呼出一口气,把竹叶吹飞出去。 殿中却依旧雅雀无声。 众人神色飘忽,都还没回神似的。 秦灼屈指,敲了敲桌案,催人回神。 她还记着方才这些贵女们低声议论她的那些话,装作随意实则故意道:“这是我以前放牛放羊的时候吹给牛羊听的曲子,它们特别喜欢,各位听着如何?” 刚要开口夸她的宋清风:“……” 一众听得入神了,刚刚回来神来的众贵女:“……” 这话让人怎么接? 说难听的话,她们先前弹得那些更不堪入耳。 说好听……那岂不是跟秦灼以前养的牛羊是同好,说的直接点,那就是她们跟畜生没两样? 贵女们纷纷满心复杂。 拿着笔和册子好半天的梁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记录秦灼。 曲子吹得不错。 可她什么乐器都没用啊! 梁嬷嬷头疼地看向宋清风,“宋大人,这……” “曲子是好曲子。”宋清风说了这么一句,再看向秦灼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人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了。 后半句,宋清风只能在心里想想,他把琴装回琴囊里,同梁嬷嬷说了一句“这边事了,我先走一步”,便背着琴囊走了。 还走的极快。 梁嬷嬷想开口喊他都来不及。 眨眼间,就没影了。 只剩下殿内这一众各怀心思的贵女们眼巴巴地等着她宣布散场。 梁嬷嬷搁笔,起身同众人道:“琴艺考校到此为止,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八雅尚余七项,请各位小姐稍歇片刻,好生准备下一场,务必尽心以待。” 贵女们齐声应“是”,看着都乖巧温顺的很,其实谁都不愿意在这多待。 秦灼还以为至少要等下午,才会有下一场呢。 结果还得继续待在这,好在她早膳用了不少,不必饿着肚子搞这些,当下也只是往椅子上一靠,姿态随意地歇着。 梁嬷嬷扫了殿中众人一眼,带着那本难以下笔的册子出殿而去。 殿中宫人悄无声息给众贵女奉茶。 过了小半个时辰,梁嬷嬷才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人回来,宣布:“第二场,试棋开始。” 宫人把棋盘摆上桌案,黑白子各一罐,贵女们两两一组,就近搭配。 秦灼跟孙魏紫是一组。 两人相对而坐。 秦灼瞬间就想到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就忍不住有点想笑。 “你笑什么笑?”孙小姐每次看到秦灼笑就很恼火,手上拿了白子都想往她脸上砸,也就是顾忌着梁嬷嬷等人在,强行忍下了,暗暗在桌下抬脚踹秦灼。 没曾想秦灼早就察觉,一抬脚就把她压制住了。 孙魏紫被压的半个身子都动弹不得,低声命令道:“你、你放开我!” 秦灼不放,面上表情如常,脚下力道却越发重了。 她低声道:“你让我放开我就放开,岂不是显得我很没脾气?” “你……你放开啊!”孙魏紫挣了好几次都没挣脱,小脸都憋红了。 秦灼手上拿着黑子,脚下逗着小美人玩。 还挺乐在其中。 但孙小姐显然不太乐意,挣脱不得,她的力道逐渐失控,一脚踹在了桌案上,动静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秦灼见状,抬脚踹了一下桌案,直接就把桌子和棋盘都直接掀了。 瞬间,桌倒棋盘翻,棋子落了满地。 殿中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秦灼拂了拂落在自己身上的棋子,颇有些无奈地说:“就算嫌我棋艺不精,也用不着掀棋盘吧?” “我……我……”孙魏紫一下子都不敢相信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 可就是她抬脚,这桌子才翻的…… 请来观棋的那位老大人是个嗜棋如命的,看见两人如此,大喊:“荒唐!荒唐至极!你们这样的人怎么配下棋?出去,都给我出去!” 梁嬷嬷见状,头都大了,连忙起身让宫人们上前收拾,又让秦灼和孙魏紫,“两位小姐去殿外稍候。” “好。”秦灼十分干脆利落地起身出殿。 “梁嬷嬷,我……”孙魏紫还想说点什么。 那位老大人却是一刻也忍不了,“出去,快快出去!” 梁嬷嬷也没法子,只得顺着,“孙小姐出去吧,棋盘都翻了,也没法继续下。” “是。”孙魏紫这才委委屈屈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留下的十名贵女见状,心下暗暗道:这样也可以? 那我是不是…… 秦灼也不知道她们都在想什么,她出了殿,姿态慵懒地倚在桂花树下,周遭暗香环绕,阳光穿过枝叶间落在她身上如星光点点。 少女眯着眼,像只晒着太阳随时都会睡着的猫儿。 孙魏紫紧跟着走了出来,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骄纵的孙大小姐一下子都有点不好意思上前叨扰。 但她就是因为这人才被赶出来的,凭什么秦灼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不愁不恼的,她却有气没地方出? 孙魏紫越想越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当即上前,攀着桂花枝使劲地摇了摇,“喂,你都被赶出来了,怎么还能这么舒服地待着?” 满树桂花如雨办落下,秦灼抬眸看向她,“不然呢?” 孙魏紫被问的一愣。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觉着秦灼、还有那些平日一心争高低,这次选伴读却一个比一个表现地更槽糕的贵女们都很奇怪,不由得问道:“你和里面那些人是不是都知道点什么,所以不想当伴读?” 秦灼看着眼前的小美人,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欣慰,“你可终于看出来了。” 她心道:别问,问就是我方才掀棋盘也是为了帮你。 “你们知道了什么?”孙魏紫却意会不到她的心思,开口便问道:“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秦灼屈指,把肩上的桂花往小美人头上弹,无奈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会不知道?” 这话有点绕。 但孙小姐似乎人缘不太好。 像秦灼这般自小在千里外长大的,在京城没什么闺中密友并不奇怪。 但孙魏紫可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此次进宫参选伴读的贵女们各有各交好之人,唯独这位,连小道消息都没人说给她听。 想想,还真是怪惨的。 孙魏紫被噎了一下。 桂花小,弹到脸上也不疼,但孙小姐就是不太喜欢秦灼看着自己的眼神,有那一点可怜的意味。 可笑。 她堂堂副相的孙女,都没觉得她一个野丫头可怜,这野丫头反倒来可怜她了。 “你说话这么含糊不清,是不是因为你也不知道?”孙魏紫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话颇有道理,而后继续道:“你们小地方来的人,听风就是雨的,就不怕被人骗了,错失大好良机?” 秦灼眼角微抽,心道:我刚说你终于知道动脑子琢磨事了。 你就给我拐个弯又回原点了? 秦灼也不想同孙魏紫废话太多,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门口等着看。 奈何对方愣是没看懂,蹙眉问道:“你冲本小姐抬下巴是什么意思?” 秦灼抬手捂住了眼睛。 这姑娘真是头脑简单的让人没眼看啊。 “去殿门前待着,窗边也行。 ”秦灼靠着桂花树,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就站在那看,要是还看不明白,你也别问我。” 孙魏紫虽不明白秦灼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一点也不想同这人待在一处,便朝殿门走去,试图察看里头的情形。 结果还没靠近殿门,里头就转来了老大人一声“你们这是在下棋还是摆花?” 老大人在众贵女之间走了一圈,一句比一句压不住火气,“两位同执白子是来对弈的,还是成家的?”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棋艺如此之烂,还敢坐着下棋之人!” 众贵女都是家里娇惯着长大的,从小也没听过什么重话,有一个被老大人训了之后就开始掉眼泪。 “你们把棋下成这样还委屈上了?还好意思委屈?”老大人一口气提不上去,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梁嬷嬷带着宫人连忙上前将其扶住,“周大人!周大人,您没事吧?” “走……”周大人还没彻底晕厥,异常坚持道:“扶我走,此地我一刻也待不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上章略有修改,小可爱要是觉得剧情连接不上,可以刷新再看一遍,么么哒~ 第124章 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 秦灼倚在桂花树下听见殿内的动静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些贵女平时看着温良娴静,实则鬼主意多得很,一个比一比会气人。 可怜了这位周大人,年纪大一把还要来受这样的罪。 今儿来这一趟,至少得折寿两三年年。 “快扶周大人回去。”梁嬷嬷连忙让宫人将人扶出殿外,生怕这老大人真的气出个好歹来,自己也跟了上去,又是吩咐人取药又是让人请太医的。 孙魏紫呆愣愣地站在门边,看着他们远去,又把目光投向了殿内。 原本掉眼泪的那位贵女,拿锦帕拭去了泪痕,俨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其余众人也是如释重负。 不知是谁说了句,“这才第二场呢。” 秦灼伸手接住了落下的桂花,轻声道:“是啊,还有的是热闹看呢。” 梁嬷嬷都走了,众贵女便各自回屋歇息。 到了下午,主事的回来了,才开始第三场:书法。 这一场不好蒙混,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说自己不识字不会书法那是没人会信的。 在这方面未免也太假,因此众人也只能把字写得难看些,簪花小楷成了苍蝇小字,故意歪歪扭扭什么的。 最后轮到秦灼的时候,直接用一手狂草惊倒了众人。 她落笔时潇洒至极,看姿态还颇有大家风范,结果搁了笔,一亮字迹,写的什么压根没人看的出来,但也没法说她差,反正算不得好就是了。 众贵女原以为自己这故意献丑献的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遇上秦灼这样的纷纷在心里记下一笔:我要学着点! 第四场画作,安排在了第二天,这个秦灼真的不怎么会,随手沾墨花了几笔,厚着脸皮说自己这是水墨画。 贵女们在这“各展所长”,有画了鸭子非说是鸳鸯的,也有拿着山鸡硬说自己画的是凤凰的…… 来品画的那位大人脸色五彩纷呈,最后是扶着墙走的。 后四场“诗酒花茶”。 分别以秦灼作诗,沉吟半响开口就来了句“殿前好大一棵树”,笑翻了殿中众人。 品酒时,旁人都在小口小口品尝,她直接拎着酒壶一口闷了,还问宫人“这酒还能再给我上两壶么?” 插花时,她百无聊赖地扯花瓣玩,唇边叼牡丹看众人忙活,等梁嬷嬷一一查验成果时,她还厚着脸皮问“我叼着花,不比把花插在瓶里好看的多?” 真真正正做到了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凭此力压众贵女,成为本次参选公主伴读人里最离谱的那一位。 原本故意现拙的贵女们,被秦灼这么一衬托,竟显得没那么槽糕了。 眼看着要拔得头筹的是孙魏紫,一来有秦灼在旁做对比,二来这次实在没人跟她争高低。 最后一场沏茶品茗放在了第三天。 七场插花结束以后,已经是傍晚,众贵女用过膳便自个回屋歇息。 秦灼依旧是最后搁筷子的那个。 她在宫里的这两日,不管吃了什么,回屋去都会服用花辞树给的解毒丸,有了这层保障,她在殿里用膳的时候总比旁人随性的多。 所以总是能招来那些个贵女们各种各样的目光。 秦灼不以为意。 也无心去同这些千金们深交。 也就是同屋的孙魏紫会打几句话,大多时间她都放下床帘,在榻上打坐练内功。 夜深人静的时候,同屋的孙魏紫早已经睡了。 秦灼却总是因为耳力好,听见隔壁屋的贵女小声说悄悄话。 大多都是些风月事,谁家的小姐同哪家的公子有点什么,谁家爹又纳了妾之类的事。 她对京中贵女的闺名知之甚少,听得有点分不清谁是谁,只想问这些人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小道消息?讲这些的时候怎么能这么来劲? 而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些许轻微的脚步,秦灼睁眼看去,只见窗外掠过一道人影。 鬼鬼祟祟的。 一看就不是殿中伺候的宫人。 那么,不是刺客就是……飞贼。 不管是冲着谁来的,总归有个缘由。 秦灼掀开床帐直接翻窗而出,疾步上前,伸手去擒那人。 对方反应也极快在她的手碰触到之前撤身而退,直接跃上了屋檐,飞快地离去。 秦灼跟着飞身而起,追了过去。 前头那人着黑衣蒙着脸,身量倒不高,人也清瘦,轻功却极好。 不多时就把秦灼甩开了一段距离。 她穿的是绫罗裙衫,没夜行衣那么方便,还要顾着隐藏身形,以免被底下巡夜的禁军发现。 没多久,前后两人就离得越来越远。 秦灼追到一处颇为冷清的宫殿时,就已经彻底寻不到那人的踪影了。 她站在屋檐上环视了一圈,抬手拍了拍额头,喃喃自语道:“是她跑得太快?还是我的轻功不行啊?” 秦灼正眯着凤眸找那个黑衣人,视线落在这清冷宫殿的西北角时,没找到她要追的那个黑衣人,却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形从阴影处走出,跃窗进了殿中。 他穿着黑斗篷,掩住了身形,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可秦灼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晏倾?” 她看着那扇开了又合的殿门,眸色微沉。 这可是后宫,晏倾一个外臣,来这做什么? 她再仔细看了一眼四周,不过这宫殿也太冷清了一些,檐下那些灯笼都是暗着的,殿前也没有宫人内侍守夜,乍看之下跟冷宫差不多。 可即便是冷宫,也不是姓晏的该来的地方。 秦灼想不明白他到底藏了多少秘密,稍稍想了想,就轻手轻脚地从屋檐上走过去,到了晏倾刚进去那处的顶上。 她轻轻掀开两片瓦,朝底下看去。 这殿中被布置成了佛堂的模样,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跪在蒲团上,手持佛珠,正闭目诵经。 这妇人衣着简朴,发间不带朱钗玉环,秦灼一时想不起兴文帝的后宫里还有这号人物。 恰好这时,晏倾缓缓走向那妇人。 殿中灯火昏暗。 少年一身寒凉,悄然而至,随之而来的夜风吹得烛火摇曳。 那妇人猛地睁眼看向他,登时大骇,“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你是人是鬼?” 第125章 你、你别过来 晏倾没有摘掉帽子,只眸色寒凉地看着那个惊慌不已的妇人,“淑妃娘娘做了亏心事,日夜惊惧,竟连人和鬼都分不清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谢淑妃闻言,脸色更白了,十分警惕地看着眼前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晏倾低低地笑了声,“我是能让你安心去死的人。” 他大半张脸掩于帽檐之下,周遭寒气萦绕,这不合时宜的一笑在寂静深夜显得清晰。 晏倾缓缓道:“地狱十八层,你觉着你死后会去哪一层?” 两句话下来,谢淑妃已是面无血色。 她死死地握紧手里的佛珠,强行争辩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究竟是何人?此乃后宫之地,外男闯入皆为死罪!来人!” 谢淑妃说着,忽然找回了一点底气似的,大步朝外走去,想喊宫人内侍来。 晏倾也不拦她,只站在原地语气淡淡地问了一句,“娘娘这几年可曾梦到过谢皇后?” 然后,谢淑妃就跟被点穴了一样,呆愣在原地不会动了。 秦灼趴在屋檐上,看到这般情形简直是一头雾水。 前世因为无争的缘故,她曾经追查过宫中许多事,知道谢皇后还有个妹妹也入宫做了淑妃。 据说还因为谢皇后和兴文帝心生不和之后,兴文帝故意召了她的亲妹妹入宫为妃,反正这帝后夫妻十多年,也曾折腾出不少事来。 但晏倾方才问谢淑妃这几年有没有梦到谢皇后,对方反应如此之大,她就忍不住想难道数年后谢皇后忽然病逝还另有隐情。 秦灼顾不上细想晏倾为什么会来查这事,无争是否知情…… 她屏住了呼吸,细看底下两人的动作和对话。 只见晏倾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谢淑妃身后,“当初谢皇后得的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又有淑妃娘娘亲自伺候药汤,本已见好,为何会一夜之间突然暴毙?” 他虽清瘦,但身形修长,影子把谢淑妃笼罩其中,无形中压迫力随之而起。 谢淑妃咬紧了牙关不答话。 晏倾便沉声继续道:“自谢皇后逝世,数年来淑妃娘娘一直吃斋念佛,难道不是手上沾了至亲的血,心中有愧,梦魇缠身,寝食难安?” “你、你住口!”谢淑妃厉声呵斥,但她身体止不住的轻颤,显然没有什么威慑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淑妃手里的佛珠传的很快,像是这样就能让自己静下心来一般,“皇后娘娘是病重难治去的,当时那些太医都是这么说的,皇上、皇上也是……我伺候汤药一直都很尽心,我什么都没做……” 她这话有点颠三倒四,不像是在同人解释,反倒更像是在安抚自己。 “人在做,天在看。”晏倾看着她,语调清晰地说:“佛祖再慈悲,也不渡骗人骗己之辈。” 谢淑妃闻言,手上的动作忽然就顿住了。 她回头,呆呆地看着殿中的佛像。 秦灼在上头看着,总觉得这个谢淑妃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 正常妃子,就算不争宠,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整天守着佛像念经。 即便有喜欢念经的,也不该是这样奇奇怪怪的。 秦灼以前不知道听谁说过:迷信神佛的人,大多都是因为作孽太多,生怕自己遭报应,睡不着了就来吃斋念佛图个一时心安。 谢淑妃就有点这个意思。 只不过,她还不是一时,是数年。 秦灼忍不住想:这得是做了多大的恶事啊?怕成这样? “你看着我。”晏倾说着,忽然掀开了帽檐,“你看着我的眼睛。” 谢淑妃有些迟疑,还但是迎上了他的视线。 晏倾扬袖,拂出一阵轻如云烟的白色粉末。 谢淑妃本就有些迟钝,猛地吸入了不少,眼神顿时更朦胧了。 像是陷入了什么梦境一般。 “谢如意。”晏倾负手而立,喊了谢淑妃的本名,嗓音一下子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人生于世,都会做错事,天堂地狱本就在一念之间,你既做了,何必怕人提起?” 秦灼这个清醒着的听了这话,都觉着没什么毛病。 更别说着了道的谢淑妃。 “告诉我,当年你为何要往你姐姐的汤药里下毒,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晏倾嗓音微凉,像深秋的夜风,寒意穿人肺腑。 “毒、那毒……”谢淑妃像是在做什么巨大的挣扎一般,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顿住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巡夜禁卫的喊声:“有盗贼潜入宫中,按例搜查!” 原本刚要继续往下说的谢淑妃一下子就被惊醒了些许,她仓皇往后退了数步,慌乱地乱手里的佛珠也落在了地上,拿过灯盏作甚要砸晏倾,“你、你别过来,也莫要再问我当年之事!知道的多了,就没法活了……” 秦灼听这话的意思,就是当年谢皇后肯定不是病死的。 那些搜寻盗贼的禁军们马上就要查到这座宫殿来了,秦灼也没法再继续在屋檐上待着,只好先跳下去,进殿中先藏匿行踪。 结果她这边刚翻窗进去,晏倾转身便到了跟前,直接伸手擒住了她的咽喉,将她整个人腾空举起。 夜风和他身上的寒凉之气齐齐扑面而来。 晏倾手上的力道大的好似要直接拧断她的脖子。 秦灼睁大了凤眸看着眼前人。 少年眉眼还是旧时眉眼,可他眸色暗的不似常人。 殿中灯火昏暗,连晏倾整个人都好似布上了一层阴霾。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这人陌生的不像话。 “灼灼?”而晏倾在看清秦灼的面容之后,脸色微变。 他立刻便松开了擒住秦灼喉咙的手,另一只手适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其轻轻放到地上,才收手回袖。 “咳咳……”秦灼喉咙痛,也没工夫注意到他这原来要杀人灭口,顷刻间便变成了怕伤着人的细微变化。 她只觉得大半夜在后宫遇到晏倾和后妃在一处已经很离谱了。 没想到更离谱的是,这厮平时看着斯文病弱,结果施展起武功来比她还高明的多? 说好的伤势未愈呢?! 两人两天没见,这一见面就差点要了命。 秦灼心里想的挺多,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偏偏这时,几步开外的谢淑妃看见她,惊得手里的灯盏都掉了,“姐、姐姐?” “你叫我什么?”秦灼没听清,走上前刚要开问。 就看见谢淑妃忽然跪在了地上,疯了一样不断磕头,“姐姐、姐姐……我没想害你?不是我要害你,是皇上……是皇上啊!” 第126章 我不是有意伤你 秦灼闻言,不由得和晏倾对了一眼。 她和谢皇后应该没什么相似之处,不然无争看见她的第一眼就会有点不一样。 但谢淑妃这一上来就喊姐,还是让秦灼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是今儿穿的衣服,还是什么动作,无意间同谢皇后有一两分神似? 后者显然也没有想到方才自己用了迷药都没问出来的事,在秦灼出现之后,就把谢淑妃吓得成了这样,还什么都说了。 更离奇的是,数年前谢皇后忽然暴毙身亡竟然是兴文帝一手促成的。 秦灼微愣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既然谢淑妃疯疯癫癫地把自己当做了谢皇后,那不如借机多问出点事情来。 她上前按住谢淑妃的肩膀,使其停下磕头的动作,“皇上为何要杀我?” “他……他不想让你的儿子做太子啊!”谢淑妃额头都磕红了,依旧不敢直视秦灼,重重地磕下头去,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比我清楚啊……为什么要问我?” 秦灼还想再问。 搜查的禁卫们已经在外头急声扣门,“禁卫搜查,快快开门!” 晏倾见状,大步走到秦灼身侧,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走。” 声未落,秦灼已经被他拉着翻窗而出,上了屋檐。 晏倾同秦灼一起匍匐在屋檐一角,阴影重叠处,即便走近了也很难看见这个地方。 他抖开了宽大的黑斗篷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秦灼突然陷入黑暗之中什么也瞧不见,伸手就要掀开斗篷。 晏倾适时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别动。” 他身上寒意甚重,连手都是凉的。 秦灼被他冻得打了个寒战,偏偏这时,有宫人上前打开了大门,几十个禁卫们提着灯盏鱼贯而入,就四下搜查。 她也不好再动。 只能缩在晏倾的斗篷下,屏住了呼吸,观察底下的情形。 禁卫们勘察四周,统领季崇还敲开了谢淑妃的殿门。 季崇入内之后,看见谢淑妃如同魔怔了一般,不断朝着一个方向磕头,不由得觉得有些诡异,他朝那个方向看去,视线从地面移到屋顶。 晏倾和秦灼就在再边上一点的角落里。 今夜月隐乌云中,周遭漆黑一片。 两人窝在暗处,一动不动。 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 季崇什么都没看见,便走过去扶起了不断磕头的谢淑妃,沉声道“淑妃娘娘停下来!娘娘在拜谁?方才有谁来过?” 秦灼在角落虽然连人带头都被斗篷盖住了什么都看不见,但耳朵还灵得很。 谢淑妃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口。 季崇不由得又问了一遍,“刚才是谁来了此处,把娘娘吓成了这样?” 谢淑妃一听就立马推开了他,惊慌不已缩在了佛像旁,“是姐姐、我姐姐她回来找我了……” “皇后娘娘早就去了,怎么可能回来找你?”季崇早就听说这位谢淑妃自从谢皇后逝世之后就有点神志不清,不侍寝也不争宠了,天天关起门来吃斋吃佛。 但怎么也没想到会疯成这样。 谢淑妃只一个劲儿地念叨“姐姐回来了”,完全不管季崇在问什么,颠来倒去就只有这一句话。 季崇见问不出什么来,便转身走到殿外。 他碰见站在殿门外的宫人,忽地又停下来问了一句,“淑妃娘娘平日里也神志不清吗?” 宫人低头答道:“平日里大多都在念经,有时做了噩梦也会大喊大叫……” 像今日这般疯了一般的磕头倒是从未有过。 宫人怕惹祸伤身,这话也不敢说出口。 刚好禁卫们搜完了宫殿,都说没有贼人。 季崇抬了抬手,“你们去前边接着搜。” 一众禁卫齐齐退出宫殿外,往别处去。 季崇又转了一圈,连屋檐都多看了好几眼,明明什么都没看到,但他总感觉这个地方有点不对劲。 似乎连风都格外的阴冷。 季崇多站了片刻,听见殿内的谢淑妃还在疯疯癫癫地说着“姐姐回来了”,不由得背后发凉。 今夜此处真的是邪门得很。 他片刻也不敢多待,当即快步离去了。 宫人和内侍上前把门关上,低声说着“娘娘这样,咱们今夜又没法睡了……” “别说了,赶紧去煎药给娘娘服下。” 没多久,此处便重归平静。 屋檐上的秦灼掀开了斗篷,一抬头就对上了晏倾漆黑如墨的双眸。 她脖子还隐隐有些疼,不由得扬了扬头,试图以此舒缓一下,低声道:“你没掐死我,倒险些把我闷死了。” 晏倾闻言,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脖子。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两人都愣了一下。 晏倾很快就收回手,翻身而起,坐在了屋檐上。 秦灼也起身,退开了一步。 她看着眼前人,满眼都是惊诧之色。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这个晏倾,跟她前些天见到的晏倾不是同一个人。 夜色深重,月遇乌云暗淡无光。 只隔开了些许距离,彼此的面容便看不太真切了。 晏倾垂眸,不去看她,嗓音低低地说:“我不是有意伤你。” “我也没说你是有意的啊。”秦灼其实也能理解。 本来外臣半夜入深宫内苑就是要掉脑袋的事,这凭空冒出来一个人,起杀心也不奇怪。 而且她知道底下的晏倾,晏倾又不知道忽然冒出来的人是她。 这也没什么可怪的。 更何况只是掐了一下脖子,又没真伤着。 “不过……”她细细打量着晏倾,“我怎么觉得你杀人杀得还挺熟练的?这三年你究竟在做什么?” 秦灼一点都不怀疑,若方才在殿中,晏倾看到的不是自己,就会杀人灭口。 那速度快的,专业杀手都赶不上。 晏倾一时无言:“……” 秦灼见他沉默,就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了。 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又越线了,晏倾的事问那么多做什么? 要问就问正事啊! 秦灼揉了揉脖子,话锋一转道:“你大半夜来这找谢淑妃问谢皇后的事,可是查到了什么?” 晏倾这回倒是很快就开口了,“我既站到了大殿下这边,与他有关的事自然是知道越多越好。” 这话秦灼听着还挺顺耳的。 毕竟他是为了帮无争做事。 但答非所问,多少有点敷衍了。 秦灼心情尚佳,也不同他计较,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我在问你查到了什么?” 晏倾没敷衍成功,不由得默了默。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尚未完全查清的事,不便多言,而且……” 晏倾微顿,抬眸看着秦灼,“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与我彻夜长谈?” 这座宫殿虽然冷清,宫人内侍伺候一个神志不清的主子也不怎么上心,但季崇还带着禁卫在宫中搜查。 她两这么在屋檐上待着,还是挺危险的。 而且禁卫再这么搜查下去,说不定很快就搜到清章殿了。 到时候她没在外面被抓到,反倒因为大半夜的不在屋里待着被逮住,那就亏大发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得先回清章殿去。”秦灼说着就要往回走,末了,又回头同晏倾道:“你也早些回去,还有,就算不想跟我说为何要追查谢皇后的事,也得编几句可信些的话来敷衍我。” 她没好气地一笑,“若是我再次问,你还不吭声,可就不会这么便宜你了。” 晏倾点了点头,低声道:“你小心些。” 秦灼转身跃上了屋檐,穿过夜色,行走在了各宫殿的瓦片间。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清章殿赶。 可不巧得很。 就在她快到的时候。 搜查的禁卫们早一步到了清章殿,宫人们打开了殿门,点上了灯笼。 一一敲开贵女们的门,逐渐搜查。 秦灼待在隔壁宫殿的屋檐上,看着贵女们披着大袖睡眼惺忪地走出屋子,禁卫们进进出出地搜查。 秦灼住的那间屋子在最角落的地方。 其他几间屋子的贵女们基本都出来了,只有孙魏紫还没起,宫人正在门外催着开门。 禁卫们把另外几间都搜查了一遍,无果,便齐聚在那最角落那间屋子的门外,“禁军搜查,请小姐 速速开门!” 这门要开了,立马就查出秦灼不在。 即便她不是偷盗宝物的贼人,这事说不清楚。 逃得了死罪,活罪难逃。 秦灼窝在屋檐上,有些纠结,是转身跑呢,还是怎么着。 就在这时。 屋里的孙小姐开了口,“深夜搜查,可有圣旨?” 外头的禁军顿时没了声。 统领季崇带人去搜那些贵人们的宫殿,清章殿这些相对来说那么难惹,交给了他们这些底下的人。 可谁能想到,搜到最后一间屋子,碰上了硬茬。 禁军们默然片刻,而后,其中一人上前道:“宫中宝物失窃,追查至此,虽无圣旨,亦是大事,请小姐速速开门,不要耽误了大事。” “没有圣旨,大半夜搜查什么?”孙魏紫也不是只在秦灼面前硬气的人,这会儿愣是坐在榻上不下地,“这门,今儿晚上本小姐偏就不开了,你奈我何?” 第127章 今晚你也很有本事 蹲屋檐上不知是撤是留的秦灼简直是遇到了大救星。 先前只觉得这位孙小姐事儿多得很,今儿晚上第一次发现她耍大小姐脾气也挺招人喜欢。 对,别开! 你就跟这些禁卫军杠到底! 屋里的孙魏紫原本睡得挺香,被吵醒了起床气正大着,放完话之后脑子也清醒了些许,忽然有点后怕起来。 这里可是皇宫,阻碍禁卫搜查,这罪名可不小。 可她刚放了狠话,一时也拉不下脸来去开门。 里外两边僵持了片刻。 屋外的禁卫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直接破门而入。 “孙小姐……”留在清章殿伺候的宫人见状连忙上前,试图开口劝一劝。 刚好这时候,皇宫西边的屋檐上有人影一闪而过。 挤在门外的禁卫里头有人抬头探查时看见了,连忙惊声道:“盗贼在那边!” 众禁卫齐齐抬头看了一眼,齐刷刷往西边追了过去。 谁也没心思再管这屋的门开不开。 这些人来得快急去的也急。 一众大半夜被吵醒的贵女们打着哈欠揉着睡眼小声抱怨,“谁这么胆大包天,竟敢来皇宫盗宝?” “谁知道呢?话本子上写那些盗圣盗神什么的,为了一举成名不都是冒险来皇宫偷盗宝物吗?” “这些人为了求财求名真的是连命都不要了!” 秦灼在上头听着,心道:看来你们平时没少看闲话本啊。 她想着找准时机赶紧回屋里去,便多看了众人一眼,刚好瞧见贵女们回屋去,走动间裙袂翩飞,其中一人跨过门槛时露出了纯黑色的鞋面。 只露出半只脚,且一闪而过,很快就掩于长裙之下。 秦灼深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贵女们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衣衫鞋袜都用料上等,穿的鞋子都是带刺绣的,这两天下来,她也没看见有谁穿过纯黑色的鞋。 这一点也不符合贵女的品味,反而更是夜行者匆匆而回没来得及换掉。 秦灼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人,是个长得挺好看,连着琴棋书画诗酒花七场下来表现都不太出挑、也没什么错处的姑娘,好像姓楚。 她不由得细想这姑娘大晚上的出去做了什么? 看来,进宫来的人都不怎么简单啊。 她这样想着,底下贵女们大多都已经回了屋子。 宫人们聚在檐下的角落里小声说着话。 屋里的孙魏紫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起身穿了鞋,打开门走出来看了一圈。 她这会儿起床气下去了许多,心里也有点虚。 又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表现出来,就假咳了两声,朝那些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的宫人道:“本小姐渴了,沏壶茶来。” 宫人们见她出来便止了声,听见吩咐,轻声应了句,“孙小姐稍候,茶水马上就来。” 秦灼看了,只能感慨一句:家有靠山,就是不一样。 她趁着没人注意最边上这屋的功夫,从另一侧的窗户翻进去,脱了鞋,直接钻进了帘帐四垂的床榻,锦被一盖,装作一直在睡觉的样子。 片刻后。 孙魏紫进屋来了,走过来秦灼榻前掀开帘帐看她,“还在睡?你是猪吗?方才那么吵都没把你吵醒,竟还能睡得这么香?” “吵什么?”秦灼装作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样子,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转了个身继续睡。 “这样都能睡,算你有本事!”孙魏紫甩下帘帐,往自己床榻那边走。 秦灼等孙小姐走开之后就睁开了双眼,笑了笑,低声道:“今晚你也很有本事。” 谁能想到,这位一天到晚没事都要杠上两句的孙小姐,竟在关键时候误打误撞帮了她一把? 忙活了大半天,秦灼还真困了。 躺在床榻上满脑子都在想‘晏倾追查谢皇后的死因,应该是真的全心全意在为无争做事了。’ ‘今夜宫中到底是什么重要东西失窃了?’ ‘那位大半夜不在屋里带着,在宫里乱跑的楚小姐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夜很快就过去。 到了第三天上午,众贵女入殿各坐一席,桌案上摆放了茶叶茶具等物。 壶中烧着沸水,还不等众人各出奇招搞砸这一场。 梁嬷嬷便开口说:“昨夜宫中宝物失窃,皇后娘娘正在处理要事,无暇前来,改为两位公主来此自选伴读。” 众贵女们一听这话,就有点傻眼了。 刚进宫那天,她们是听说这次召众女入宫,名为给两位公主选伴读,实际是给已经是废人的二皇子选妃。 可宫里只是出现失窃之事,皇后娘娘就直接不来了,改为公主来。 这也不像是绕了那么大一圈要给二皇子选妃的样子。 贵女愣了好一会儿,不由得齐齐看向那个第一天进宫就给大家放消息的苏家小姐苏仪芳。 然后再一细想,前七场下来,众人都在想法设法的献拙,想要落选。 而这个苏仪芳一直表现地一般,说不上好,但同他们比起来却也不差。 先前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的秦灼吸引了,直到这会儿才发现这个苏仪芳竟只比一心想要争最好的孙魏紫差一点。 这一下,还不明白自己被人坑了的就是真傻子了。 众贵女看着苏仪芳的眼神都跟刀子一样。 若此刻,目光能化为实物,苏家小姐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可即便如此。 人家苏仪芳这会儿正低着头,摆弄着那些茶具,动作娴雅,别提多熟练好看了。 愣是一点都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 秦灼坐在最后面的位置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简直想给孙小姐赞一声“这一招兵不厌诈用的极妙!” 论家世、论相貌,再加上那些琴棋书画什么的,苏仪芳都平庸的很,唯独刚进宫就敢诓骗众贵女,这事做的胆子够大,在事情败露之后,还能这般没事人似得,脸皮也够厚。 这要是进宫陪王伴驾,怎么着也该爬得上妃位。 孙魏紫是唯一一个没听到过那个假消息的人,听了梁嬷嬷说的话之后,得知今日不用见皇后,心里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毕竟昨儿不给搜查的禁卫开门这事,真要问罪定罚,她也逃不了。 孙魏紫研茶煮水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前面众人的气氛不对,不由得凑近了秦灼些许,低声问道:“她们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跟要杀人似的看着苏仪芳看什么?” 秦灼看到这话就忍不住笑了。 这个孙魏紫还真是傻人有傻眼啊。 因为脾气大不合群,没人同她说哪个假消息,反倒成了唯一没有受影响的。 目前看来,这次择选伴读,孙魏紫是肯定会被选中的。 “本小姐问你话呢,你笑什么?”孙魏紫觉得秦灼这人莫名其妙极了。 天天笑,时时笑。 有那么多好笑的事情吗? “没什么。”秦灼也动手把茶叶拨入茶壶之中,“就是看到你就想笑。” “什么毛病?”孙魏紫低声嘀咕着,继续低头泡茶去了。 过了一会儿。 秦灼把第一泡的茶水倒了,开始沏第二泡。 闲暇时,抬头看前头众贵女们。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被骗了,心中很是不平,这最后一场贵女们都拿出了看家本事来展示茶艺。 竟还有人露了一手‘凤凰三点头’。 手法娴熟,令人赏心悦目。 梁嬷嬷被折腾了两天,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忽然发现贵女们在这最后一场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个个认真得不像话。 一下子,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梁嬷嬷。”一旁的宫人小声提醒道:“您倒是几呀。” “对对对,都要记下来……”梁嬷嬷提笔,对着册子一口气就写了好几行。 今日负责来品茶的老大人瞧瞧这个,看看那个,都觉得满意得很。 心下不由得犯嘀咕:前两天来这的同僚都说这些贵女顽劣得很,是朽木不可雕,老夫瞧着挺好的啊! 也就是最后一排的那个瞧着有些懒散。 沏茶也不怎么认真。 秦灼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盯上了,前两泡直接倒了,到了第三泡,茶色甚佳,清香扑鼻。 她倒了一杯,自己端着喝,闲着没事,还抬头看前头众人忙活。 坐久了有些 累,还往椅背上一靠,姿态慵懒,神色散漫,一点都不像来参选伴读的。 反倒像个倒戏楼茶馆里看戏听书的富贵闲人。 秦灼的目光随意扫了过几个贵女,最后落在姓楚的那人身上。 昨夜黑色鞋面,有幸一瞥。 她现在看楚小姐沏茶,都觉得同其他贵女不太一样。 楚小姐柳叶眉,杏眼,长得一副温善无害的模样,穿粉衣,杏色绫罗裙,是大多数妙龄佳人都喜欢的打扮。 她的手纤细修长,很灵活,沏茶的动作却比旁人要慢,像是不常做这种事。 一切本无异常。 可忽然间这位楚小姐提起茶壶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松了手,茶壶眼看着要摔了,滚烫的茶水倾倒而出。 而就在这时,楚小姐反应极快,另一只手抬起就拎住了茶壶,盖子一开,连倾洒而出的茶水都接了出来,而后盖上茶盖,放回炉上。 做完这一切,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她有些心虚地朝左右扫了一眼。 见边上的人都没察觉,个个都忙碌着没空看她,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有一直在看着楚小姐的秦灼,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唇角微勾:“好快的手。” 第128章 行就你了 半柱香后,众贵女的茶汤都已泡好了。 梁嬷嬷同老大人一起从头品尝,这一场贵女们都是用了心,泡出来的茶满殿生香。 两位一起品茶的,基本对着每个贵女都能夸一两句,从“茶色甚佳”到“泡茶姿势优美”、“茶味醇厚”等等。 秦灼虽然没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就随便泡了泡,架不住这茶叶本就是上等的茶叶,也得了两位一句“挺好”。 尤其是梁嬷嬷,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像是不敢相信她能这么老老实实坐着泡茶不搞事一般。 秦灼也很无奈,倒了一杯茶给自己慢慢喝着。 除了苏仪芳耍了一手凤凰三点头格外出挑之外,孙魏紫和其他贵女们的茶艺都好的差不多,梁嬷嬷在记录的时候,表情肉眼可见地有些为难。 十二人桌案上的茶汤都品完了,老大人功成身退,宫人们把茶具等物都撤了下去。 贵女们端坐殿中,等着拿了梁嬷嬷手册去皇后娘娘那里禀报的宫人回来,当场宣布谁能留下给公主做伴读。 众人前七场都故意表现不好,这会儿后悔都来不及,心里都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但又抱着自己或许就是运气的心思。 秦灼还在慢悠悠地饮茶。 她刚才厚着脸皮让宫人别撤走茶汤,好不容易自个儿泡一回,不想浪费。 关键是干坐着等也怪无趣的。 不如喝茶,看戏。 梁嬷嬷坐在上方,观察着众贵女的神色,颇有一种“叫你们之前拼命作死,现在后悔了吧?”的畅快之色。 殿中众人心思各异。 拿了册子回禀皇后娘娘的那位宫人去了没多久,便有脚步声朝清章殿来。 大约十几人,走动间有佩环相撞、珠玉攒动之声。 守在殿外的宫人内侍齐齐行礼问安:“奴婢参见三公主、四公主。” “起来吧。”三公主嗓音微扬,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便迈步入殿。 秦灼侧目看去,瞧见走在最前头的是个身着淡黄色云袖罗裙的少女,大约十四五年纪,头戴珠冠,数条长长的珠玉流苏垂在她耳垂和脑后,显得她一张小脸只有巴掌那么大,眉眼又精致,笑起来极娇俏动人,这位是——三公主萧婷。 萧婷身后,是个穿着淡紫云袖罗裙的少女,看着同她差不多大,模样也是极好,只不过瞧着便娴静许多,连走路的步子都小地多,笑也不露齿,这位是四公主——萧雅。 前世秦灼与这两位都不熟,因为她举兵入京之时,就是萧氏皇族气数尽矣,什么公主郡主都是阶下之囚,只不过这两位是兴文帝的亲生女儿,秦灼曾经为了探查京中各方势力,顺带着也了解过她们一点,今日一见就能分出谁是谁来。 两位公主一来,身后宫人乌泱泱跟着一大片。 梁嬷嬷起身相迎,一众贵女们跟着站起来,恭声施礼,“见过三公主,四公主。” 秦灼混在这些人里头,懒懒散散地行礼。 反正这时候也没人会特意盯着她瞧。 混完这最后一刻,她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偏偏三公主萧婷也不是个走寻常路的,进来就盯着秦灼瞧,瞧了还不算,直接就走到她跟前问道:“你就是长宁侯府刚找回来的那个大小姐秦灼?” 秦灼心道:三公主你来之前还特意打听过我是吗? 这一副终于见到了“你就是花果山水帘洞那个齐天大圣”的惊喜表情是什么鬼? 三公主这样一问,殿中众人的目光就全都看了过来。 秦灼只能收敛着点,微笑道:“是我。” “行,就你了。”萧婷喊了一声“梁嬷嬷”,直接说:“劳您回禀皇后娘娘一声,本公主要了秦灼当伴读。” 秦灼有点懵:怎么就我了? 上来问了个名字就定下了,也不问问学识如何,会些什么,连八场的结果都没问。 公主,你做事是不是有点随意? 殿中众贵女见状都惊呆了:还能这样? 梁嬷嬷上前来,也没说不可以,只道:“是,奴婢记下了,不过皇后娘娘说了,您与四公主一人可选两个伴读,您选了秦灼,还能再选一个,请公主好生择选。” 这话要是说的直接点,那就是: 三公主,你这么随意就选了秦灼,浪费了一个名额,还有一个名额可不能再这么随便乱来了,得好好选。 秦灼也不想占名额啊。 这不是一上来就被选中了么? 她抬手轻轻点了点额头,颇有些头疼,心道: 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三公主叫萧婷了,这么跳脱的性子,是该消停点。 萧婷听了梁嬷嬷的话,点头道:“那是自然,剩下那个伴读本公主会好好选的。” 三公主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问了一句,“此次择选,第一是谁?” 梁嬷嬷道:“是孙尚书府上的孙魏紫孙小姐。”有行事离谱的秦灼在旁衬托,孙魏紫不拿第一都不行。 孙魏紫闻言,又朝三公主行了一礼,“臣女孙魏紫,见过三公主。” “那就她吧。”萧婷看了孙魏紫一眼,觉得还成,直接就点了她。 孙魏紫拿了第一,又被公主选中,连忙笑着谢恩。 前头一众贵女眼巴巴地看着,别提多后悔了。 再一想,四公主萧雅还能选两个伴读,这会儿还不曾有人选,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萧雅。 这位四公主比三公主还小两个月,却完全不像萧婷那般活泼跳脱,反而心思细腻,性情娴静,若被她挑中…… “四公主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梁嬷嬷开口问道。 萧雅莲步轻移上前来,目光扫过众女之后,直接问梁嬷嬷,“皇姐选了第一和秦灼,那本宫就选第二和第三吧,不知是哪两位?” 梁嬷嬷闻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四公主果然是四公主,比三公主知书达理多了。 梁嬷嬷连忙回答,“第二是苏仪芳苏小姐,第三是楚梦楚小姐。” 被点到名的两人齐齐朝萧雅行了一礼,“臣女参见四公主。” “以后你们就是本公主的伴读了,不必多礼。”萧雅说着,转身让宫人把早就备好的赏赐奉上前,拿给两人。 这样一来,被苏仪芳骗了的贵女们更加火大了。 四公主温柔和善,第一天见到伴读就赐礼,日后相处久了情同姐妹,还不知道怎样天大的好处。 秦灼在后头看着觉得挺有意思。 萧婷站在她边上,却以为她是羡慕四公主的两个伴读都有见面礼收,当即道:“你不用羡慕别人,别人的伴读有的东西,本公主的伴读只会拥有更多。” 三公主说着,扬声道:“来人啊。” 后头的宫人内侍闻声,立马就抬了两个大箱子上前。 秦灼面前放了一箱,孙魏紫跟前放了一箱。 箱子一打开,里头放满了绫罗绸缎,都是些有价无市的皇家供品。 这下,原本被骗了火大的贵女们这会儿整个人都酸了。 萧婷还抬着小下巴问秦灼,“如何?” 秦灼笑道:“公主盛情,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旁的孙魏紫见状连忙开口说了些“多谢三公主”之类的话。 秦灼脑子转得快,多想了一层:这两位小公主连选个伴读都要争一争,可见平日里没少斗来斗去。 再加上不是一个娘生的,里头牵扯甚多。 日后若是真的常打交道,性情跳脱高傲的三公主倒是比看着柔柔弱弱的四公主好相处些。 俗话怎么说来着,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样算来,萧婷那么能闹的,应该不太会咬人。 还有就是那个形迹可疑的楚梦被选去了四公主身边,以后天天都会碰面,这倒方便了。 她琢磨的片刻,萧婷跟孙魏紫说着话,萧雅也在温声细语地跟她那两个伴读说话。 这一殿之中,真的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刚好这时候,去皇后那里禀报的宫人也回来了,两位公主既已选定伴读,也就没什么可说,只是说了放众贵女回府,连带着被选做伴读的今日也可以先回去,与家人团聚,也好多收拾行装再入宫来。 明日晨间直接去崇文馆听早课。 皇后发了话,众贵女愿意或着不愿意都得乖乖回家去。 秦灼被三公主拉着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脱身。 她回屋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孙魏紫就一直盯着她瞧。 秦灼心大,视若无睹。 依旧是孙大小姐先沉不住气,“你是走了什么好运道?八雅八场下来,你离谱成 那样,还能被三公主选中做伴读?” 秦灼刚收拾好包袱打了个结,闻言,松手好好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了句,“大概是因为我长的好看吧。” “你说什么?”孙魏紫一下子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姓秦的说自己能被公主选中是因为长得好看? 不过…… 孙小姐刚要开口嘲讽,可细看了对方两眼,忽然嘲不出口了。 先前只觉得秦灼讨厌,都没仔细看,细看之下,却发现:这讨厌鬼真的是个美人啊! 秦灼也不知道边上这人怎么忽然就哑巴了,随口扯了一句,“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公主侧。” 她提起包袱起身的时候,含笑问孙魏紫,“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灼灼皮一下很开心哈哈哈!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公主侧”原文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出自唐朝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 第129章 这么晚还不回来躲我呢 孙魏紫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话,抄起边上的东西就想砸她。 秦灼溜得极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宫里安排了马车送各家千金回府,秦灼被宫人领到到宫门处时,苏仪芳已经坐上马车,正小声催促着马夫,“劳烦您快些送我回府。” 看样子是连东西都没屋收拾,就跑了。 也难怪,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给众人跳,结果苏仪芳自己在上头站着,还被四公主选做了伴读。 这会儿要是同众贵女打照面,八成要被活撕了。 秦灼摇了摇头,轻声感概:“这京城高门贵府养出来的小姑娘,可真是不简单啊。” “秦小姐请上马车吧。”领路的宫人柔声相请。 秦灼颔首,上车厢去了。 内侍把三公主赛她的那一大箱子放到了车厢后头,马夫一扬鞭,车轮滚动,便离宫而去。 秦灼掀开车帘往回看了一眼,众贵女正三三两两地出宫而来,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随着马车越跑越快,那些人在她眼里也变得越来越小,浩浩宫门、巍峨殿阙都逐渐远去。 马车转弯时,秦灼直接放下了车帘。 此时已是正午,街上行人众多,熙熙囔囔的,又孩童哭叫着:“爹爹,我要吃糖……爹爹!” 秦灼倚在车厢上,闻声不由得笑了一下。 这小孩嗓门挺亮的。 喊得这么大声。 她都三天没见着爹爹了,还真有点想念。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长宁侯府门前。 秦灼同车夫道了声“辛苦”,便下车往侯府去,经过门前时随口吩咐了一句“有劳二位把马车上的箱子抬进来。” “是,小姐。”守卫们哪敢受她这一句有劳,连忙应声去搬箱子。 秦灼心里挂念着父亲,片刻不停地往里走去。 这会儿正是用午饭的时候。 秦怀山应该在陪着老侯爷和老夫人用膳,她就直接去了居鹤堂。 秦灼所料不差,爹爹确实在这,但秦大夫人和秦生兰也在。 一桌子人正坐着用午膳。 她站在门外,请婢女通传一声。 代为通传的婢女刚进去,秦怀山便放下碗筷走了出来,满面带笑地来迎,“我家阿灼回来啦,快来让爹爹看看,这几天在宫里是不是吃不好也睡不好,都瘦……” 他这个瘦字刚一出口就顿住了。 片刻后,秦怀山有有些难以置信道:“爹爹瞧着你怎么好像还胖了一些?” 就没见过进宫还能养胖起来的高门贵女。 不是说参选伴读天天都有各种比试,怪折腾人的么? 秦怀山完全忘记了,他家闺女完全是折腾的那一个。 “胖了吗?”秦灼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吧?” 不过她在宫里确实好吃好睡的,孙魏紫还对着她说:“胖不死你来着。” 可再怎么着也就在宫里待了三天而已,不至于会胖吧? “也没胖多少,就是来了京城之后,不像以前那样瘦地跟竹竿似的了。”秦怀山说着,想到了之前在永安最难的那些时日,也没吃的穿的能给女儿多少有些感触。 秦灼见状连忙道:“那不是挺好的么?爹爹瞧着也比以前更英俊潇洒了呢。” “你啊!”秦怀山都被他逗笑了。 这时老侯爷发了话,“人都回来了,怎么还不进来?” “这就进来。”秦怀山连忙应声把秦灼带了进去。 她同两位长辈行礼问过安,又喊了声“大夫人”,算是给彼此一个面子。 秦大夫人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老夫人一脸和蔼地问:“这个时辰回来,阿灼用过午膳没有?” 秦灼笑道:“三天不见爹爹,甚是想念,着急回来就没在宫中用午膳。” “我们阿灼可真是孝顺孩子。”秦老夫人笑着让婢女来添座,让她坐在了自己和秦怀山中间,轻声问着这几天在宫里都做了什么。 大抵是老人上了年纪都很喜欢问这问那。 秦灼一一答了。 当然,适当地粉饰了一下她那些离谱的行径,说的大多都是宫里吃食不错,贵女们都挺有意思之类的。 老夫人听得挺高兴,先前觉得自家孙女打小流落在外,骤然被召入宫中,总担心被那些有大小姐脾气的、看着柔美实则满腹心机的欺负了去。 这会儿瞧着秦灼说的挺开心,就知道她在宫里没吃亏。 挺好挺好。 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秦大夫人见他们祖孙几人说的挺高兴,而自己的女儿的秦生兰只会低头吃吃吃,连看秦灼都只敢偷偷地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才进宫两三天就被送回来,阿灼是惹事了?还是没被选上?”秦大夫人一脸忧心地问道。 但她这话一出口,老夫人她们就都不说话了。 秦灼听了,挺想笑的,就反问了一句,“大夫人觉得呢?” 秦大夫人看她没哟直接反驳,便以为自己说中了,当即隔了筷子,端着长辈的架子开始说教:“你平日在府中犯错,尚有长辈纵容,可宫里不比自家府邸,你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可得尽早说,免得我们长宁侯府跟人家结怨了,还毫不知情。” 秦灼眼角微扬,只说了一个字:“嗯。” 秦大夫人闻声,头顶火气蹭蹭直冒,刚要怒斥秦灼‘你这是什么态度’,但是当着老侯爷和老夫人的面又得收敛着。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无才无艺,又少德行,此刻入宫去参选伴读被人比了下去也不稀奇,切记不可心生怨怼……” 这话刚说到一半,方才侯府门口的两名守卫搬着箱子过来了,站在门外请示道:“大小姐您方才走的太快了,还没说这个箱子要放在哪里呢。” “抬进来。”秦灼瞥了秦大夫人一眼,不紧不慢道:“三公主许是眼光不太好,选了我这么个无才无艺又少德行的做伴读,还一见面就送了一大箱绫罗绸缎,老夫人和生兰都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料子,一道做件新衣裳如何?” “多谢大姐姐!”秦生兰一听这话就放下碗筷,要起身来看新料子。 秦大夫人闻言脸色难看至极,一把将女儿按住了,难以置信地问秦灼,“你说什么?你被三公主选做伴读了?” 秦灼徐徐道:“是啊。” 本来她没觉得这事有多好。 但架不住秦大夫人非要拿这个说事。 既然对方非要把脸递给她打,那她只好不客气了。 秦大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扶额道:“这怎么可能?三公主是脑子坏……” “住口。”秦老夫人适时打断了她,“阿灼哪里不好?三公主选中她有什么奇怪的?我看是你对阿灼有偏见!” “没有,我……”秦大夫人试图想解释。 “什么没有,你方才还当着我和侯爷的面说阿灼无才无艺少德行,哪家的长辈会这样说自家的小辈?”秦老夫人态度强硬道:“我念在你这几天病糊涂了,今日就不同你计较,往后若是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要去问问你家长辈是怎么教养你的。” 秦大夫人闻言脸色青了又白,难看至极。 秦灼适时开口打了个圆场,一顿饭也没怎么吃,把三公主送的礼给几人分了分,剩下的和秦怀山一起拿回了西和院。 秦怀山让采薇和杜鹃给秦灼开了小灶,一桌菜肴很快就送了过来。 摆在荷花池边的石桌上,午后阳光烂漫,饭菜飘香。 秦灼吃的挺香,秦怀山也陪着再用了一些。 父女两几天不见,有许多话要说。 大多都是秦怀山在问她在宫里做了什么,甚至一日三餐吃什么。 秦灼对着自家爹爹总是耐心极佳的,有问必答。 用完了午膳,又换上香茶,两人愣是说了一下午。 快到傍晚的时候,秦怀山收到了请帖,昔年故友邀他去赴宴,这才放秦灼回屋歇息。 她昨夜没怎么睡,今儿又早早起了,正困着,便上榻补觉了。 一觉睡醒,已是夜色深沉。 眼下的灯笼,烛火都已经燃尽了。 婢女和小厮大抵也已经睡熟。 秦灼起身点亮了一盏灯火,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到了外间就瞧见桌放了两盘糕点。 她随手拿了一块吃,走到窗边,往对面看了一眼。 晏倾那屋尤其地暗。 一点灯火光都没有。 而且她这些时日对晏倾的观察,那人若是在西和院,必然大半夜地还 在看书琢磨事,她每次看过去的时候,基本没见过他屋里灭灯。 “这么晚还不回来,躲我呢?”秦灼轻声嘀咕着。 就晏倾那从六品的小官,还不至于忙到大半夜都不回家。 而这厮应当是知道她今天回了长宁侯府的,若是想商量早就该回了,这个时辰还在外头,多少有点避而不见的意思。 她回身端了一盘糕点,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纵身越过庭院,直接就往对面晏倾那屋去。 秦灼也不推门,直接翻窗进。 屋里没人,只有些许倾洒而入的月光。 她进了里间,坐在珠帘后的桌边,把手里那叠糕点随手一放,一边慢慢吃着糕点,一边等晏倾回来。 昨夜在后宫的屋檐上,晏倾问她“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与我彻夜长谈?” 那会儿确实不妥。 可今夜,回了长宁侯门,她倒要看看晏倾还能扯什么由头。 那姓晏的为了躲她夜半不归,若是回来了瞧见她在自己屋里等着…… 秦灼笑了笑: 真想马上看到晏倾会有什么反应。 第130章 你怎么在我屋里 晏倾回到西和院,已经是夜半时分。 四下悄然,唯有夜风穿过廊下庭前,吹落花叶纷纷。 院里的灯火已经熄了,只有秦灼那屋还有烛火,他往里走的时候特意放轻了脚步,连推开屋门再关上几乎都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晏倾在门后站了一会儿,见对面屋子一直都没什么动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昨夜追查旧事到了后宫谢淑妃那里,被秦灼碰上了,当时被她追问还能借着身处危地不便多说,这回了长宁侯府,再不说清楚就说不过去了。 晏倾心绪繁杂,也没点亮灯盏,直接就往里屋走。 结果他刚伸手掀开珠帘就愣住了。 里屋有人。 “晏大人这么晚回来,怎么不点灯啊?”秦灼等了半天,糕点吃了好几块,这会儿正是吃饱睡足精神极好的时候。 她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灯盏。 火光跳跃着,越来越亮,照亮了整间屋子,也把相隔数步之遥的两个人的表情都照的清清楚楚。 晏倾脸上闪过了一时惊色,但很快就掩饰下去,恢复成面色如常的模样。 “你怎么在我屋里?”他语气淡淡地问,不等秦灼回答,又道:“这要是被秦叔瞧见,只怕会误会你我之间的关系。” 秦灼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别的地方扯,然后直接掐断:“我爹早睡了,瞧不见。” 晏倾放下珠帘往里走,愣是把这话接着往下说了,“即便秦叔瞧不见,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也不该深更半夜坐在我屋里,这孤男寡女……” 秦灼闻言,直接开口打断了他,“你要是非得拿这个说事,那就当我是来收债的。” “收债?”晏倾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难以言喻起来。 “是啊。”秦灼还挺喜欢看他偶尔维持不住面无表情时,流露出来的小表情。 她拿了盘子里一块糕点丢给他,“离我上次同你提银子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你一个铜板都没还我。不如,今夜就来身偿?” “秦灼!”晏倾伸手接住了那块糕点,沉声喊她全名。 看样子,竟还生气了。 秦灼抬眸看着他,不由得笑了,“怎么,不愿身偿啊?” 此刻夜深人静,屋里气氛莫名的微妙。 晏倾不答话,在她对面坐下,闷声吃糕点。 这人平日里用饭喝茶都姿态优雅的很,这会子看一眼秦灼,咬一口糕点,好似咬的不是甜糕,是秦灼一般。 秦灼见状,忽的站了起来,一手撑在桌面上,半个身子都探了过去,红唇凑到晏倾耳边,笑着问道:“还是我会错了意?你没开口拒绝,就是默许我可以这么做?” 晏倾听到这话,忽的呛了一下。 他抬袖掩面,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大半杯,好不容易把糕点全咽下去。 忽然听见秦灼幽幽道:“那杯茶是我喝过的。” 晏倾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立马就放下了。 喝都喝了。 吐出来于事无补,于是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从容淡定,而后缓缓对上秦灼的目光,“你真要如此?” 秦灼点头,“嗯。” 其实她本来只是想知道他昨夜去谢淑妃那里追查之事的始末,但是晏倾这人吧,你要问什么他若是不想说,能把你绕出十八弯外。 所以她才故意拿“身偿”这样的话堵这人,试图用他完全不会答应的事来换他或许可以说的事。 眼下,话已经至此。 只看他如何应付了。 晏倾默然片刻,才开口道:“昨夜我去找谢淑妃追查谢皇后当年因何暴毙,是因为我查到了当年我父母兄长的死跟这事也有关联。” 秦灼听见他提到故去的父母兄长,面上的笑意便瞬间消失不见,变得十分正经起来,“你父母兄长怎么会同谢皇后扯上关系?” 她问完,忽的陷入了深思。 晏倾的父母都是生意人,家底颇丰在江南也是排的上号的,但再怎么有钱也很难跟谢皇后有牵扯吧? 反倒是他那个大哥年纪轻轻就中了武举的大哥,虽然大多都在军营里,但似乎有一段时间是调回京城过的,若是曾受谢皇后恩泽,又卷进什么皇家恩怨里也不无可能。 最关键的是,按时间推算,晏倾的兄长就是在谢皇后去后没多久死于剿匪之乱中,他父母去为长子收尸却死于非命,再没回来过。 当时晏家姐姐已经远嫁,晏家只剩下一个晏倾这么个少年,秦灼帮着他支撑家业,替他稳住府中上下,让他能抽出身去把家人的尸骨运回来安葬。 那是一段很苦很难的时光。 那时候的秦灼,一直以为自己和晏倾会是一家人。 更确切的说,他们那时候已经是一家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后来还能散了。 不过,那时候很多事就查不清楚,晏倾去了一趟也是九死一生才回来,后来频频远游,大抵也是为了追查这事。 其实一切早有征兆,只是那时的秦灼没有细想而已。 晏倾沉默许久,没有答话。 秦灼也不知道他是还没查到,还是不想同他说。 不过,这到底是晏家的伤心事。 她也不想多问,直接掀过了这一页,问了另一件事,“所以你这三年都不回永安,就是为了追查这些事?” 晏倾顿了一下,低声道:“是。” 就让她以为他是为了追查当年之事,无暇回永安,没空去找她好了。 也好过她知道真相。 秦灼听到这话,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前世的她会怨晏倾没有在她最难的时候回来找她,会恨他薄情。 但重生一世,许多事都看淡了。 如今知道他这几年为报家仇奔波劳累,更没什么可怨了。 人生在世,诸多不易。 姓晏的前世也就是看着风光,身上担子太重了,背负的太多,深仇未雪,谈何情爱? 顾不上她,也不奇怪。 更何况,晏倾这辈子连表面风光都没有了,想想还怪惨的。 秦灼这样想着,看眼前这人的目光就有点变了。 “你为何要这样看着我?”晏倾本就有事瞒着她有些心虚,被这样看着,难免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秦灼把桌上那盘糕点推到他面前,话锋一转道:“你这么晚回来,没饭吃了吧?来,多吃两块甜糕垫垫。” 她这一下子不咄咄逼人了,也不故意拿话刺他了,晏倾还有点不习惯。 他拿了块糕点慢慢吃着,用眼角余光暗自观察秦灼的神色。 过了片刻,秦灼还提着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晏倾伸手接了,忍不住开口道:“你还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不必如此。” 秦灼顿了一下。 心道:我只是递盘糕点,倒了杯茶而已,看起来很像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这厮至于这样么? 她收手回袖,心下正思量着要不要直接开口问他‘你同我退婚是不是怕此事也连累我?’ 又怕是自己想多了…… 偏偏这时,窗外传来了些许动静。 片刻后,有人翻船而入,掠了过来,扶着桌子才站稳,“晏……” 一身男装的花辞树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愣住了,看着秦灼问道:“大半夜的,你怎么在他屋里?” 秦灼酝酿了许久的情绪就这么被打断了,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你说呢?” “你你你……你们两?”花辞树看了看秦灼,又看了看晏倾,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最后他握住了晏倾的手腕,开始把脉,一脸正色地说:“你的外伤是好的差不多了,可内伤还重得很,不能做那档子事。” 秦灼笑了一下,“不能做哪档子事?” 花辞树没理他,继续同晏倾道:“先前我以为你是个洁身自好的,不是……你以前也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啊,怎么一遇上秦灼就昏头了呢?” “闭嘴。”晏倾只扔给了花辞树两个字,就甩开他的手,头疼地扶额。 “什么叫他一遇上我就昏头了?”秦灼瞧晏倾看见花辞树男装这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想来是早就知情的。 而且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还不是一般的熟。 听听这话说的! 这要是换个人来,只怕早就被晏倾弄死了。 花辞树被甩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又见两人衣衫齐整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想多了。 他对上秦灼的视线,差点脱口而出就是一 句‘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让他动情念?’ 好在理智尚存,花辞树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改成:“你这一天天的不是垂涎这个美色,就是对那个动手动脚,哪天你对晏倾用强我都不奇怪,你大半夜和他独处一室,要是没做点什么,才是怪了……” “行行行,就说到这吧,不用继续往下讲了。”秦灼听了都头大。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花辞树每次遇上顾公子都能吵起来,这两人都是能顷刻之间搞出好几个话本子的鬼才啊! 花辞树忽然冒出来,这一闹把原先两人那点微妙的气氛都搅散了。 夜半风来,吹得屋中烛火微微浮动。 晏倾揉了揉眉心,低声问道:“你今夜究竟来做什么?” 第131章 想我了 花辞树道:“自然是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兴文帝一道旨意下来,他这几天都只能待在崇文馆,济世堂那边的事不大能顾得上,更没空暇来长宁侯府。 好不容易抽空来找晏倾一趟,还碰上了秦灼也在屋里。 这事闹的…… 晏倾倒是早就习惯了这人毒舌,语气淡淡道:“多谢挂念,我暂时还好。” “看出来了,你这样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死。”花辞树说着,转而问秦灼,“你呢?在宫里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给你的药还剩几颗?” “没剩的了。”秦灼生怕他下一句就是开口要回去,想也不想地说没有了。 花辞树闻言惊了惊,“我给你了一整瓶解毒丸,你全吃了?是药三分毒,你当那是糖丸啊?” 秦灼抬手摸了摸鼻尖,“吃都吃了,又吐不出来,要么你再给我拿点别的解解药性?” 花辞树一时无言以对:“……” 见过离谱的,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晏倾闻言,微微皱眉,问道:“什么解毒丸?你们在宫里碰过面?” 花辞树一听,心道:原来晏大人还不知道这事呢。 也是,秦灼自己哪有脸提这事。 他这般想着,便开口道:“你是不知道啊,秦灼这人肯定是吃过雄心豹子胆,她蹲崇文馆前头的屋檐上堵我,非说在宫里可能会被人毒死,非让我给她弄些解毒的药……” “那个,天色已晚,你们慢慢谈正事,我先回房睡了。”秦灼插了这么一句话,起身就往外走。 大清早蹲屋顶打劫花辞树实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虽说她当时做的时候,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可一听他同晏倾告状。 这事吧,就变得有点丢人了。 “你别走啊。”花辞树喊了她一声,“要走也是我走,你们两继续才是。” 继续你大爷! 秦灼心下暗骂了一句,头也不回地翻窗离去。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晏倾和花辞树两人。 花辞树忙了一天正饿着,瞧见桌上还有半碟糕点伸手便去拿。 结果指尖都还没碰着,就被晏倾抬手打掉了。 “什么意思?”花辞树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我这大半夜跑来给你看诊,吃块你一块糕点都不行?” 晏倾道:“这碟不行,明日我让人买了送你府上。” 花辞树都被气到了,“这碟怎么就不行了?明日我自己也能买,可我现在就想吃两块。” 晏倾摇了摇头,表示不行。 “这糕点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就这样金贵?”花辞树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晏倾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不至于连块糕点都不舍得分给别人吃。 除非…… 花辞树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这碟糕点是秦灼给你的?” “嗯。”晏倾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花辞树猛地站了起来,像是没法在这里多待片刻似的,欲走又回头,问了一句,“我今夜要是没来,你两就得睡一块去了吧?” 晏倾眸色稍暗,沉声道:“休要胡言。” 花辞树听在耳离却是: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觉着自己真的不能在这多待了,快步往窗边走,冷风一吹才想起正事来。 花辞树靠在窗上闭了闭眼,正色道:“昨日宫中宝物失窃,追查不休,我听到些许风声,似乎是先帝的遗物。” “先帝遗物。”晏倾低声复述了这四个字一遍。 若是宫中寻常宝物失窃,不至于让禁卫军掘地三尺那么找。 先帝遗物就不一样了。 兴文帝这些年昏招频出,这江山本就不稳,若是谁拿着先帝遗物说他的帝位来路不正,编个真假参半的遗旨,势必会引起动乱。 晏倾沉吟片刻,沉声道:“我知道了。” “行,那我走了。”花辞树心道还好没把正事忘了,说完就直接翻窗而走,掠上屋檐没入了夜色之中。 晏倾朝窗外看了一眼,今夜月隐星稀。 萧氏江山大厦将倾,昔年旧事迷雾重重。 他与秦灼皆是局中人。 从前一心想着让她自己远一些,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才好。 如今却发现,秦灼好像才是迷雾里的那缕光。 有她在,拨云见日的那一天似乎都会来的早一些。 而此刻的秦灼正想着:我好像忘了告诉晏倾,此次参选公主伴读的贵女里有个叫楚梦的极有可能就是昨夜宫中盗宝之人。 她想着再去晏倾屋里一趟,又觉着花辞树八成还没走,再碰上难免尴尬。 而且那个楚梦的底子她现在还没摸清,说了也没什么用处。 还不如等去了崇文馆多打几回交道再说。 秦灼这样想着,便上了榻打坐,闭目练功。 万一遇上的是个练家子,内功练得稍微高一点也能多点胜算。 窗外月移星转,很快就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晨光微亮,鸡鸣声响起。 杜鹃和采薇轻轻扣门,“大小姐该起了,今日是您第一天去崇文馆听学,可不能去迟了。” 秦灼睁眼,伸了个懒腰,“进来。” 两个小婢女伺候着她洗漱更衣。 秦怀山也早就起了,站在门外同她说:“天凉了,记得带两件厚袄子进宫……” 他其实才三十多岁,看起来又极显年轻,偏偏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絮絮叨叨地嘱咐:“崇文馆的学究们都是极有学问的,即便讲的是你不想听的,态度也要恭敬些,别当堂让人下不来台……” 秦灼换了衣衫梳好发髻往外走,见自家爹爹满脸忧色,不由得温声安抚道:“我知道的,爹爹,在宫里要小心谨慎,不可鲁莽行事,不要随意同人结怨,以和为贵,对吧?” 秦怀山见她把自己要说的都说完了,一时间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知道也要做到。” 秦灼笑道:“我尽量。” “尽量是什么量?”顾长安打开房门,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长安?”秦灼倒是没想到公子爷居然在西和院。 昨儿她回来的时候,顾公子还没在呢,半夜睡醒这人屋里也是黑着的。 “看见本公子这么奇怪么?”顾长安打了个哈欠,“这些天我天天起这么早,从早忙到晚,昨儿回来的时候你都睡了。” 秦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了一句,“看来我们顾公子很长进啊。” 顾公子快都被她拍习惯了,扬了扬下巴,“那还用你说?” “本想还想多夸你两句的。”秦灼一脸可惜道:“看来是用不着了。” 顾长安闻言顿时:“……” 他忽然有点后悔,想把句“那还用你说”收回去。 但是秦灼转头就同秦怀山说话去了。 无论顾公子怎么给她使眼色‘你快夸本公子’,她都当做没看见。 偏偏秦怀山还有许多话要交代。 秦灼耐心听着。 顾长安也只能陪着听。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采薇和杜鹃收拾好了行装,出来提醒道:“大小姐再不去崇文馆就迟了,奴婢听说上学堂的迟了是要挨罚的。” 秦灼刚想说崇文馆跟一般的学堂不一样。 去那的学子都是皇族权贵,哪个学究敢随意处罚。 但秦怀山闻言立马就停止了嘱咐,开始催秦灼赶紧去,一边送她出门,一边问:“厚袄子带了吗?再装些糕点果干吧?” 采薇提着包袱跟在一旁,“带了带了,奴婢都给大小姐装了。” 秦怀山听罢,又吩咐人去准备马车。 “秦叔,阿灼坐我的马车去就行。”顾长安走在秦灼身侧,“我还有事要同她说,刚好在路上说。” “这样啊……也行。”秦怀山看这天色不早,再不去就真要迟了。 顾公子再有什么要紧事,也只能在马车上说了。 西和院一众人到了侯府门前。 顾长安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晏倾呢?他现在不也要上朝吗?本公子把他一块捎去。” 采薇轻声道:“晏大人早就出门了,不然赶不上上朝的时辰。” “行吧。”顾长安抬手招了招,停在不远处的双驾并驱的华丽马车便立刻上前来了。 车夫停在了他跟前,下来摆好了马凳,恭声道:“公子,请上马车。” 顾长安率先上了 马车,然后回头朝秦灼道:“上来。” 秦灼拿过采薇杜鹃手里的包袱往车厢里一扔,然后轻轻巧巧地跃上马车,俯身便入了车厢。 顾公子想伸手扶她一把,愣是没扶着。 “三公主怎么会选你当伴读?瞎了不成?”顾长安轻声嘀咕着,跟着进了车厢。 他吩咐车夫去宫门,与秦灼相对而坐。 两人数日未见,这会儿坐在一个车厢里,案几上早就备好了茶点和早膳。 秦灼一点也不客气,跟在自己家似的拿了就吃,还抽空问了句,“你要同我说什么事?” “先吃你的吧,看把你忙的。”顾长安也是有点贵公子做派的,寝不语暂且不说了,食不言是真的有点讲究的。 秦灼点点头,快速吃完了两个酥饼,拿锦帕拭去了唇边饼屑,才再次开口道:“还是顾公子根本就没什么正事要同我说,只是几日不见,想我了?” 第132章 少说话别打架 “谁想你了?”顾长安立刻反驳道:“本公子吃饱了撑得慌吗?想你?” 秦灼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逗一逗他,见到顾公子这般反应也是意料之中。 她不甚在意道:“有事你就赶紧说啊,这路也不远,你再磨蹭一会儿,就该到地方了。” 顾长安闻言,神色颇有些纠结。 但长宁侯府离宫门本也不是特别远,又给了秦灼用早点的时间,这会儿一半路程都过去了。 再不说,确实不剩多少时间了。 公子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开口道:“本公子这些时日一直在钻研什么生意能一本万利……” 秦灼安安静静得听着他讲。 顾公子自打来了京城,确实很上进,一天天的都在忙着琢磨正事。 且不说成果如何,光看这劲头,就挺让人欣喜的。 但顾长安自己并不怎么欣喜。 他有些苦恼地同秦灼说:“我家老祖父挣下的家业真的挺大的,以至于我那没什么长处的爹这么多年啃他的老本啃得很是心安理得,我就更不用说了,花银子比流水还快,这真的要挣银子的时候,才发现,做赚钱生意没那么容易。” “废话,当然不容易了,若是容易,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穷人?”秦灼直接就甩给他这么一句。 顾公子一听不乐意了,“本公子说话,你听着就行,没让你开口你就别开口。” 秦灼“哦”了一声。 敢情顾公子是把她当树洞用呢? 顾长安说到被她打断了,一下子都忘了讲到哪,回想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讲,“本公子先前盯了如意楼许久,后来发现那生意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公子爷是那种“我当败家子那都是天下第一的败家子”,“我要是做正事做生意,也得做出个样子来”的那种人。 正因如此,才会苦恼。 顾家家大业大,每一处的生意都有大掌柜二掌柜、乃至三掌柜……各种账房伙计来打理,其实他除了查查账,看看每年的盈利亏损,基本没什么能插手的地方。 这些铺子都已经各有各的经营法子,他这个少东家在里头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所以才想着,要做自己的生意。 他这一辈子要么做个混吃等吃的败家公子,要么,就做时间少有的能人。 至少要比家里人都厉害。 可惜他家的家业大的太为难后辈了。 顾公子抬手敲了敲额头,“而且我老祖父挣下的家底实在是厚了点,我想做的比他更好,实在太难了……” 秦灼闻言,顿时有些无言以对。 她无奈道:“一时之间,我竟分不清你是在跟我诉苦,还是在跟我炫耀你们顾家特别有钱?” 顾公子被她气得不轻,怒道:“秦灼,你还能不能听懂人话了?” 真是白瞎了他这满怀心事都同她说的知交情! “多少还是听懂一些的。”秦灼琢磨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其实你现在能用心去学着做生意已经很好了,倒也不必强求自己马上就能比秦老太爷做的更好赚的更多,况且顾家能有今日的家业,也并非一朝一夕得来的。” 更何况,这辈子的顾长安同前世的固有经历全然不同,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爷,从来没吃过什么苦,人生最大的坎就是被管家表哥算计差点遭了牢狱之灾。 如今能想着奋发上进已是十分不易。 只是还没没学会跑,就想着要飞,心也太大了。 秦灼耐着性子同他道:“你祖父年轻的时候做生意也是从小生意做大到大生意的的,你如今才十八岁,该多学多历练,生意不论大小,能赚到银子就是好生意,就是你顾公子有本事。” 顾公子听了,沉默了片刻,而后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本公子不要只想着做大生意,先试着做小生意?” 秦灼点头道:“差不多。” 她面上看着挺淡然的,但心里还是有点纠结,若是因为改变了顾长安原本要经历的事,而让他失去了成为了巨富的能力,算不算她的罪过? 毕竟前世建立新朝,顾有是出了大力,军饷国库基本都是靠他稳着才没出大乱子。 要是这辈子他不顶起钱粮那半边天,日后改朝换代,这可是个大问题。 她琢磨着顾公子可千万不能对做生意赚银子失去兴趣,脑子转的飞转,回想各种赚钱的路子。 顾长安还在体会她方才说的那些话里的道理。 一时间,两人各自琢磨自己的,都没说话。 没多久,马车就到了宫门前。 车夫勒马而停,回头道:“公子,到了。” “到了,你赶紧下去吧。”顾长安伸手掀开车帘,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下马车。 秦灼还没想到什么生意是肯定会赚钱的,当下也没多待,一边拎着包袱起身往外走一边道:“该是你的银子,迟早都是你的,别急,一步一步来。” “本公子知道。”顾长安听了她这话,觉得心里哪哪都舒服了,当下也没再跟怼她,还嘱咐了一句,“你在宫里小心些,少说话,别打架。” 秦灼刚跳下了马车,闻言都笑了,她头也不回地往宫门口走去,一手把包袱甩上肩膀,另一只手抬起来挥了挥。 天色朝阳初起,霞光万里。 少女的云袖和裙袂被风吹得翩翩欲飞,自成风景,让这巍峨宫阙也多了几分绮丽之色。 顾长安看着她走向宫门,放下了车帘,同车夫道:“走吧。” “是,公子。”车夫应声,立刻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秦灼走上前,瞧见前几天在清章殿伺候她的宫人和一个有些眼生的小内侍在前头等着,便开口问道:“来接我的?” “奴婢已经恭候多时了。”那宫人伸手来接她的包袱,递给一旁的小内侍,“这包袱让小安子先帮你送到清章殿去,奴婢先带您去崇文馆,其他三位伴读早就到了,您得走快些,不然就迟了。” “好。”秦灼也不废话,直接让宫人领路去崇文馆。 昨日众贵女回府,只说入选伴读的,今天要去崇文馆,却没说明什么时辰。 其他三人都来的这么早,唯独秦灼踩着时辰来了,反倒显得故意来晚似的。 第一天做伴读就迟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遇上个脾气不好大的先生,还不知道会挨什么罚。 秦灼想到这还有些头疼,小时候都没被先生罚过,这都十七岁了,要是打手心什么的,未免也太丢人。 可这日头一升起,整座皇宫都明晃晃的。 宫人内侍们来来去去,秦灼穿行其中,快到清章殿的时候,已闻书声琅琅。 少年念诗,少女读词,各自成篇。 她跟着宫人入崇文馆,公子王孙们在左边的书堂里。 右边的书堂里头坐着两位公主和昨天刚选出来的三个伴读。 一众侍女和学童都候在边上的小茶房里,瞧见秦灼来,有好几个都探出头来偷瞧,轻声议论道:“这一位是哪家的小姐,怎的来这样迟?” “第一天就来迟,只怕要挨罚了。” “来的这么晚,不罚才怪!” 秦灼只当没听到这些人说的话,朝宫人道:“你回吧,我自己过去就好。” 宫人本就为难要不要带她进书堂,毕竟来迟了,这会儿进去打搅,难免要看人脸色。 既然这位秦大小姐自己开了口让她先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奴婢先告退了。”宫人行了一礼便转身回了。 秦灼负手,快步朝右边的书堂走去。 书堂的门没关,大开着,两位公主分别坐在第一排的左右位置,其后是孙魏紫和苏仪芳,苏仪芳后边坐着楚梦,左边第三排的位置还空着,应该是留给她的。 秦灼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叩屋门三声。 屋里众人都停下了朗读声,纷纷回头看来。 三公主萧婷朝她眨了眨眼,用眼神询问:怎么才来?你惨了! 秦灼会意,倒是没觉着能惨到什么地步,她刚要开口说‘秦灼来迟,望学士见谅’,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第一天来这样晚,若无读书识礼之心,不如不来。”给公主和贵女们授课的学士是四十多岁的郑翰林,生了大方脸,此刻神情不悦,把手里的书册重重往桌案一放,“今日你也不必进这道门了,去庭前站着思过。” 堂内五女闻言神色各异,孙魏紫一副乐得看她倒霉的样子。 秦灼倒没觉得有什么,应了声“是”就转身走回庭前,站在树下抬头看飞鸟落在屋檐上,看猫儿轻轻跃上瓦片去抓鸟儿玩。 庭前风凉,叶落花飞。 她拢了拢衣襟,抵御寒意,反倒借着这这片刻空闲,继续想有什么生意能让顾公子赚大钱,让他不用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累也能跟前世一样做巨富。 秦灼站在庭中央,左右两边书堂都在讲文章学问,而她一心想着怎么帮顾公子搞钱。 正琢磨的入迷的时候,谢无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左边的书堂出来了,缓步走到秦灼跟前。 少年抬手轻轻拂去了落在她发间的枯叶,温声问道:“怎么第一天来崇文馆就罚站?” 第133章 大殿下怎么一直陪你 秦灼是个心大、脸皮厚的,来迟了被学士甩脸子,只能站在外头,本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谢无争走过来这么一问,她忽然觉得真够丢脸的。 少时上学堂都没被人先生罚过,如今重活一世,反倒把从前没丢过的人都丢了个遍。 最最关键的是,还被无争给看见了。 “这也不算罚。”秦灼只能随口胡扯,“今日天光晴朗,庭前风景甚佳,学士让我站外头,是独许我一人赏此美景,别人还没这好待遇呢。” 谢无争闻言,徐徐笑了。 他也不戳破秦灼扯的瞎话,只站在了少女身侧,温声道:“那我跟你一道赏赏这庭前风景。” 秦灼见状,眼角微挑,“你不听学士讲学了?” 谢无争道:“今日张大学士讲的这篇文章,我已读过了。” 秦灼心道:那就是不用听了。 可就算你不听学,也不用陪我在这站着吧? 堂堂大皇子,陪人罚站,这像话吗? 也怪她先前一直琢磨着银子的事,选了个左右两书堂最中间的位置。 这会儿左边的王孙公子都频频朝往窗外看,右边的公主贵女的目光也全都望了过来。 庭前大树相接成荫,正值深秋,枝叶枯黄,风一吹,落叶如雨。 本是有些萧瑟的景象。 可他两在这一站,少年温润俊秀,少女容颜明媚,这萧瑟深秋也成了人间胜景。 两边书堂的人瞧了许久,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询问边上的人“大殿下和长宁侯府的那位大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秦灼倒不是怕被人看,就是觉着谢无争没必要陪着站这。 她纠结了片刻,忍不住开口道:“要不咱们改天再一起看风景吧,你还是赶紧进去坐着。” “不急。”谢无争看了右边书堂里的郑学士一眼,缓缓道:“坐久了站会儿也好。” 秦灼顿时:“……” 她知道无争性情好,不会仗着身份去压人,不然以他大皇子的身份摆在那,只要开口同那位郑学士说一声,后者肯定会给面子让秦灼进去的。 可谢无争偏偏是个不愿意为难别人的,为了不让她一个人站着被人当猴看,还找什么“坐久了站会儿也好”的破由头。 真叫人无奈。 不过,那位郑学士到底也没吃什么熊心豹子胆,瞧见大殿下都陪人在外头站着了,连忙走到门口,摆着张脸朝秦灼道:“看你又是思过之心,又是初犯,这次便算了,进来罢。” 秦灼这被罚的莫名其妙,被宽恕的也莫名其妙,不过台阶都在跟前摆着了,她也就顺着走了下去,当即便道了声:“多谢学士。” 一旁的谢无争低声同她道:“快进去吧。” 秦灼本来还有话同他说,但那位郑学士就在门口站着等她进去,也不好再耽搁。 她转身同谢无争说了句“你也快回去吧,我估计要在崇文馆听学好些时日,往后天天都能见到面”,便朝右边的书堂走了过去。 “是啊,往后天天都能见到面。”谢无争轻声应了,隔着十几步朝郑学士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左边的书堂。 两人各自进门之后,便有内侍将门带上了。 秦灼走到唯一的空位落座,堂内几人都转头来看她。 “咳咳!”郑学士重重地咳了两声,穿过席间走回首席拿起书册继续讲,“方才我们讲到了女子应以柔为美,德行兼备……” 秦灼一听这种话就犯困,拿起桌上书册打开遮住脸,就开始打哈欠。 坐在她前面的孙魏紫靠在她桌案上,低声问道:“方才大殿下怎么一直陪你站着?看不出来啊,你这样没规没矩的,竟然早就勾搭上了大殿下!” 声未落,秦灼就抬脚踹了一下孙魏紫的凳子,低声道:“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说她什么都行。 但说无争就不行。 一点不是都不可以,哪怕是被勾搭的那一方也不可以。 孙魏紫猝不及防就被踹到了地上。 她跌坐在地的时候整个人都懵的。 书堂内众人都被惊动,齐齐看向了她。 “怎么回事?”郑学士正讲的专注,忽地被打断,不悦极了。 孙魏紫又羞又恼,小脸涨得通红,她深知这会儿自己要是同秦灼攀扯,非但得不了好,还可能会被三公主厌弃,便咬牙忍了下去,只扶着桌子爬了起来,轻声道:“没坐稳,搅扰学生讲学了,还望学士大人海涵。” 郑学士见她认错态度好,也不好多计较,“下次要当心,坐下吧。” “谢学士大人。”孙魏紫缓缓坐下了,这回再不敢挨着秦灼的桌子,连人带椅都离她远远的。 秦灼懒得管她,一边拿书挡脸一边打瞌睡。 最前头的两位公主也不是什么好学的主儿,只是今儿头一天来崇文馆,多少要给学士一些面子,还是装了装样子的。 因此,她这样就有点过于突出了。 连一旁的楚梦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秦灼对这位楚小姐也挺感兴趣的,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敢在宫中盗宝,如今还像没事人一样来当公主伴读,着实算是个人物。 两人互相打量着,偶然间对上了视线。 楚梦朝她点了点头,很快就收回目光看书去了。 秦灼笑了笑,也低头翻了翻桌上的书册。 堂上这位郑学士八成是没给女子讲过学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让人睡意翻涌的话。 好不容易熬到了用午膳的时辰,郑学士合上书,如同熬完了什么酷刑一般离去。 秦灼亦是如蒙大赦一般,立马就不困也不心烦了,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兴文帝忽然下旨让崇文馆的学士给公主贵女讲学,真的是为难了学士,也折磨了公主贵女们。 戏文里总写“天子一令到人间,便叫愁苦洒成江”,想来这便是了。 三公子萧婷装了许久的好学生,坐的腰酸背痛,见学士走了立马就招手让宫人上前,“快给本公主按按肩、松快松快。” 四个随行宫人闻言连忙上前伺候着。 四公主萧雅瞥了她三姐一眼,转身同她的两位伴读说:“本宫已经吩咐宫人准备了午膳,你们两个随本宫回去一道用膳吧。” 苏仪芳连忙起身说好,楚梦也应了声“是”起身上前。 “皇姐可要一道去?”萧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了萧婷一句。 “本公主也就早就备好了宴席,用不着去你那。”萧婷自是不会再这种事情上输的,当即也不要宫人们捶背按肩,喊了“秦灼”和“孙魏紫”,“跟本公主。” 便起身走出了书堂。 一众宫人们跟在三公主身后,孙魏紫加快脚步走到了萧婷边上。 秦灼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在一众人最后头。 她迈步出大门的时候,左边书堂的王孙公子们刚好也三三两两地也走了出来。 两边人正对上了。 各自“殿下”、“公主”、“世子”、“公子”什么的好一通问安。 谢无争是身份最贵重的那位,站在人群里同众人温声说“免礼”,又特意同萧婷交代了一句“阿灼在外随性惯了,若有什么不是之处,还望三皇妹多担待。” 萧婷闻言,不由得看了看谢无争,又回头看了看秦灼,神色微妙的点头道:“大皇兄都这样说了,本公主还能不担待吗?” 谢无争微微一笑,温声说了句在外头寻到了一些新鲜玩意,晚些让人送到三皇妹殿里去,便掠过萧婷走到秦灼面前,低声问道:“学士上午都讲了什么,坐的住么?” “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反正我听得挺困的。”秦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谢无争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压低了许多,“不太坐得住,还好只需坐一上午。” 兴文帝到底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让公主贵女们都整天听学练规矩,每日上午在这耗着,到了用午膳便可以回,下午可以做些别的事。 谢无争瞧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是真的没听学士讲的那些。 不过秦灼这人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听学的时候打瞌睡也是意料之中。 周遭众人都在暗暗打量他们两人。 谢无争心知不能再多说了,便只嘱咐了她一句“你既做了三皇妹的伴读,就得暂住宫中,若是缺什么就派人来同我说。” “好。”秦灼笑道:“我肯定不会和殿下客气。” 谢无争笑意愈深了些,转身同众人寒暄了两句,便先行离去。 余下众人陆陆续续地也走了。 只有那个装病秧子的花辞树走在 最后头。 秦灼只看了他一眼,便当做完全不认识似的同三公主一道回宫了。 回去的路上,萧婷的目光一直落在秦灼身上。 秦灼忍不住道:“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你同大皇兄究竟是什么关系?”萧婷就等着她这话,立马就开口问了。 若换做二皇兄萧顺,跟哪家贵女被逐捉奸在床她都不奇怪。 反正那就是个成日鬼混的主儿。 可大皇兄不一样啊,他一直都是最规矩有礼的人,天仙似的的美人他都不会多看一眼,从来不同姑娘多说一句话,连近身伺候的都是内侍,衣角都不让宫人碰一下。 这样的大皇兄,今日却对秦灼如此不同,怎不令人吃惊? 秦灼闻言便笑了,不答反问:“公主觉得我同大殿下是什么关系?” 第134章 安分些 萧婷愣了一下,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反倒是边上的孙魏紫插话道:“那还用说,定是你厚着脸皮求大殿下为你求情,大殿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定是不好拒绝才陪你站了一会儿。” 三公主问的话,孙魏紫先前也想问秦灼,只是没有得到回答,便在自己心中为这事找了个合理的说法,这会儿刚好讲与公主听。 秦灼闻言也不分辨,只笑道:“你要这样说,便当是这样吧。” 稍微动下脑子想想,便该知道她当时站在庭前,怎么也没法去求坐在书堂里的谢无争。 哪怕隔着那么远,用眼神求的,没点情谊,大殿下又怎么可能出来陪站? 只是他们那同生共死过、一起喝过牛肉汤的说要以后就是兄弟了的关系,也不必告与别人知。 且让旁人猜去。 萧婷却觉得孙魏紫说的不对,“大皇兄是脾气好,可他向来尊师重道,若不是同你关系匪浅,怎么会……” “确实是关系匪浅。”秦灼承认地很直接,“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等日子久了,公主自会知晓的。” 萧婷见状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两眼,“你还买卖起关子来了?” “是啊。”秦灼随口应了,就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引,“四公主说她宫里早早就备下了宴席,不知我们公主那什么好吃的?” “这……”萧婷其实什么都没准备,一开始也没想过要把伴读带回寝殿去,只是听四公主开口相邀,觉着自己也不能落了下风,随口那么一说。 一般的贵女都很懂规矩,到了寝殿让宫人们拿些糕点、好玩的物件随便糊弄一下就敷衍过去了。 偏生秦灼是个脸皮极厚的,这还没到地方呢,先开口问起有什么好吃的来了。 三公主脸色有些不太自然道:“自然是什么好吃的都有,本公主邀你去寝宫耍玩,还能缺了你的吃食不成?” 秦灼见转移话题成功,连忙道:“那肯定不会。” 孙魏紫见状,又插话说了秦灼几句,一行人便往三公主居住的安华宫去。 萧婷乃安贵妃所出,贵妃受宠多年,连带着她这个女儿也格外得脸,得以在生母身边教养长大,性情虽有些刁蛮,倒也活泼可爱。 一路上还问秦灼一些“你之前是不是真的当街打断了王家老八的腿”和“用什么招式能把人腿打断”之类的话,像是对亲手把别人腿打断十分地感兴趣。 秦灼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话。 可急坏了边上的孙魏紫,她平日里学的那些琴棋书画、听来的各家八卦在这么个想学打断别人腿的三公主面前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她只能在边上听着两人说话,想插嘴都无从插入。 穿过重重宫门,回廊转角过了好些个,终于到了安华宫。 萧婷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宫里的内侍,“去同我母妃禀报一声,就说本公主带了两个伴读回来拜见母妃。” 守在殿门前的宫人上前,轻声道:“公主,皇上在里面,这两位小姐这会儿怕是不太方便进去拜见娘娘。” 安贵妃这么多年一直圣宠不衰,但到底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近两年越发不喜年轻貌美的姑娘往皇上跟前凑。 尤其是这些花骨朵一样年轻美好的贵女们。 “父皇来了?”萧婷听到这话,转身看了看孙魏紫和秦灼,表情颇有些纠结。 秦灼倒是没想到前几天刚被气晕过的兴文帝,这会儿还有闲情来安贵妃这里。 不过,这越发表明这位贵妃娘娘是真的受宠。 萧婷纠结了片刻,才开口道:“那真是不巧,你们不便留此,还是先回清章殿去吧,本公主改天再邀你们来安华宫。” 孙魏紫连声应“是。” 秦灼也乐得早些回去歇息。 不用应付公主,也不用拜见什么娘娘,回去做什么都行。 萧婷指了宫人带秦灼和孙魏紫回清章殿。 上次来的时候,这清章殿里住了十二位贵女,如今只剩下四位,也不用二人挤一间。 孙魏紫搬去了采光最好的那间住。 秦灼倒是挺喜欢原来那间的,在最角落的地方,夜里要是出去也好避人耳目。 来伺候的宫人,也是一个贵女分配一个宫人。 吃食可以送到自己屋里用,若想用些糕点什么也能差人去御膳房弄些来。 秦灼用过午膳,就睡了个午觉。 醒来时,四公主的两个伴读苏仪芳和楚梦恰好回了清章殿。 秦灼起身下榻,刚好看见楚梦进了正对面的那间屋子。 那间屋刚好也是挨着角落的。 想来那位楚小姐也存了同她一样的心思:夜里出去的时候比较方便。 偌大个清章殿这回只住了四个贵女。 倒是比先前清静了许多。 而且苏仪芳没再放什么小道消息出来,孙魏紫也地方耍大小姐脾气,楚梦本就不大说话。 各做各的事,也就用晚膳的时候打了个照面,其他时候都待在自己屋里。 秋衣渐深,天也黑的很快。 秦灼在屋里转了一圈,有心再去谢淑妃那里探一探。 毕竟上次去的凑巧,走的匆忙,那个谢淑妃疯疯癫癫的说的话磕的头都让人云里雾里的。 可宫里刚失窃,只怕这两天加派人手正是看的严的时候。 这当头,半夜在宫里行走,颇为危险。 就在她纠结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的时候。 屋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秦大小姐。”伺候她的那个宫人在门外轻声道:“长宁侯府那边说您今儿出门急,有许多东西忘了带,托人送了些衣物进宫来,您把门开开,奴婢给您送进来。” 秦灼心里有些奇怪:我东西带的挺齐的啊! 她上前打开门,伸手把宫人手里提着的大包袱接了过来,温声道:“有劳了。” 宫人轻声道:“包袱东西不少,可要奴婢帮着收拾?” “不必了。”秦灼温声谢绝,关上门,拎着包袱走到桌边放下,拆开一看里头是些保暖的衣物,最底下放着一张纸条。 是晏倾的字迹,上头只写三个字: 安分些。 秦灼又好气又好笑,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还是怎么着? 大费周折托人带东西进宫,结果就为了说这三个字。 让我安分些。 你自己怎么不知道安分点?! 第135章 放肆 秦灼恨不能把这张写着“安分些”三个字的纸条贴晏倾脑门上,让他自个儿先坐到了再说。 不过这宫里到底比不得外头好行走,这大晚上的,她得了这么个提醒,自然也不再想着出去乱窜了。 就在秦灼准备熄灯就寝的时候。 屋门再次被敲醒了。 这回敲门的那人没说话,秦灼心下有些奇怪:今夜是怎么回事,还有人给我捎东西了? 她起身上前,一打开门就瞧见一个十分眼生的年轻宫人在门前站着。 那年轻宫人一见她,便凑上前来轻声道:“大殿下让奴婢来给秦小姐传话,邀您去沁心亭,有话要同您说。” 秦灼一听这话就觉着不对劲。 谢无争是多规矩一人啊,在宫里让宫人给来给公主当伴读的贵女传话要私下见面,这事说的难听,那就是私会,小则毁了自己的名声,大则连着全家都跟着倒霉倒灶。 这么不妥当的事他是肯定不会做的。 真有什么要紧事,换身夜行衣直接来清章殿翻窗进屋找她也比这靠谱得多。 她心中有数,在看眼前这个传话的宫人也觉得鬼头鬼脑,不像好人。 又想起前些天二皇子萧顺被打了个半死,王皇后心疼爱子一直将他留在宫中养病,想来是养了这么多天已经稍稍缓过一口气来,正憋着坏要报复她。 秦灼思及此,面上什么都不显,只装作很是欣喜的样子,“大殿下要见我?” “是啊。”那年轻宫人低声道:“殿下已经在沁心亭等着了,秦小姐快些随奴婢过去吧。” “好。”秦灼作势便要出门同她一道去,一只脚都迈出门槛了,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收了回去,“既是殿下相邀,那我可不能就这么过去,怎么也要梳妆打扮一下。” 来传话的年轻宫人闻言,脸色僵了一下,但很快就强行掩饰了下去,低声道:“小姐让殿下一直等着也不好啊。” “也是。”秦灼顺着她的话说,但话锋转的极快,“那你先过去同他说一声,我打扮好了马上就来,沁心亭是吧?这地儿我白天的时候曾路过,认得路,自己过去就行。” 那年轻宫人一时无言以对:“……” 她开口说点什么吧,可话都已经被秦灼说完了,再多言便显得太特意了。 年轻宫人只能福身应“是”,先行离去。 秦灼站在门边看着那人匆匆而走,此刻夜色已深,整个清章殿的人大多都已经歇下,她伸了个拦腰,随手就把屋门关了。 秦灼根本没打算去什么沁心亭,把人打发走了,就吹灭了屋里的灯火,上榻睡觉。 夜半出门易遇鬼,闷头一觉保平安。 第二天天没亮,清章殿的宫人们便忙活开了,贵女们早早就起来洗漱更衣。 秦灼也被吵醒了,伺候的宫人进屋来伺候梳洗。 她伸手掀开帘帐,睡眼惺忪地问:“天都还没亮,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小姐,卯时了。”伺候她的宫人叫彩霞,十六七岁的模样,做事很妥帖,放下铜盆就先上前来把帘帐挂好,柔声道:“公主和伴读们辰时之前要到崇文馆,小姐起来更衣吧,切莫误了时辰。” 秦灼朝窗外扫了一眼,楚梦她们确实都起了。 她也不好再晚去,便起身洗漱更衣。 四个贵女一道在清章殿用了早膳,一起去了崇文馆。 半道上遇到了四公主萧雅和她的宫人侍女们,快到崇文馆的时候又碰上了三公主萧婷那一行。 秦灼这一大清早的光是见礼就觉得麻烦够呛,好在进了崇文馆大门之后,刚好看见了前头的谢无争。 她们这一行人人不少,进门时颇有些浩浩荡荡的阵势,前头那些人听到动静纷纷回头看来。 晨光烂漫里,谢无争转身看向她。 少年笑意温和,徐徐一点头。 秦灼颔首,回之一笑。 心里那点对宫中规矩繁多的不悦,便在这点头颔首之间全都散尽了。 皇宫纵有百般不好,千种麻烦,能够日日见到无争,那也不算什么。 而且看无争面容温润平和,显然对昨夜之事半点也不知晓。 秦灼想着:反正我也没去,挖了坑想害人的鼠辈白忙活一场,无争什么都不知道也好,免得担心了。 许是昨日谢无争同秦灼多说了两句话便传得皇宫内外皆知的缘故,今个儿男女两边的人就多注意了一些,哪怕大早上打了照面,也都有宫人内侍伴读书童在旁有意无意地隔开些。 好在秦灼也没打算要同无争说什么,多看了一眼,便各自进了书堂。 公主贵女们往书案前一坐,把书册翻开,等着讲学的学士来。 秦灼昨儿刚来就被罚站,进来之后打了一上午的瞌睡,想着今天怎么也要装出个样子来。 结果伸手把书案上的书册拿起来一看:女戒。 火气一下子就窜上了头顶。 随手就扔到了门外。 “哎呦……”刚准备迈步而出的学士赵大人被砸了个正着,痛呼了一声,捡起那本女戒就走了进来,压着火气问道:“方才是谁拿书砸老夫?” 学士赵大人年近五十,却十分地显老,头发也白得早,这会儿拎着着女戒站在书堂中央怒问,颇有些下一刻就要拿戒尺打人的架势。 两位公主和其他三位伴读闻声纷纷看向秦灼。 一有什么事,都不用想别人,只管看她就是。 秦灼也没想到会这么巧,随手扔了本书都能砸到人。 她起身,双手交叠朝赵学士行了一礼,开口便道:“随手扔书不小心砸到了学士,要不学士砸回来?” “你……你这是什么话?”赵大人一听这话都愣了愣,“砸到我就让我砸回来,这就算扯平了不成?而且书怎么能随便乱扔,你既是来听学的,怎么连一点爱书之心都没有?” 秦灼道:“爱书之心我是有的,可女戒荼毒女子数百年,着实不是什么好书,扔它都算轻的。” 照她先前的性子,就该把这破书撕碎。 “胡言乱语!”赵大人走上首席,转身同众人道:“女戒一书数百年来教女子守德约束言行,实乃不可多得的一本好书,你怎么能说它不好?” 秦灼刚要开口回话。 “算了,听闻长宁侯府有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大小姐这次也来了崇文馆,想来便是你吧?”那位赵大人说着,一脸正色道:“你刚回侯府没多久,家里也还没来得及教你你这些,今日我便好好同你讲讲这女戒,你就站着听,好好听。” 秦灼有些无语。 坐在她前面的孙魏紫难得见到她被人抢话,乐得看笑话,往后一靠小声道:“你是不是跟崇文馆的先生犯冲啊?” 昨日来迟被郑学士甩脸子。 今日扔书又被赵学士罚站着听学。 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秦灼没理会她。 看热闹也要分时候,女戒这东西约束的是世间女子,非她一人。 原本以为兴文帝让公主和伴读们来崇文馆是真的学点文章乐理的,没曾想竟还专门让人讲女戒。 这什么意思? 说任你们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还是千娇百宠的贵女,身为女子就该乖乖认命? “两位公主和诸位伴读幼时应当已经听过长辈教导,但如今年岁渐长,更该明了其中的道理。”站在上方的赵学士说着,已经翻开了女戒。 他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念着:“女戒第一篇卑弱,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秦灼光是听到这几句都已经开始头大了。 且手痒地不行。 至少得撕个十本八本的才能解气。 偏生赵学士还生怕她们听不懂似的,逐字逐句地解释:“这几句的意思是:古时,女孩子出生多月后,就让她躺在床下,将织布用的纺锤作为玩具,并将生女之事斋告宗庙。睡在床下,以表明她的卑弱,地位低下……” 三公主萧婷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差点拿起书就砸那个赵大人面前,到底还是忍了忍,只问赵学士:“学士当真要同本公主说什么女子地位低下的话?” 四公主萧雅也不太高兴,但没有表现地太明显,只是用手压着书不说话。 赵学士看向三公主,正色道:“皇上下旨让两位公主与公主来崇文馆听学,特意交代了要一定讲女戒。更何况,自古以来便是男尊女卑,无论皇家还是寻常百姓皆是如此,公主问这样的话很是不妥,下次不可再提” 萧婷娇喝道:“你放肆!” “书堂之上无君臣 ,只有师生。”赵学士端起了架势,“你才放肆!” 这两人对上了,书堂之内鸦雀无声。 秦灼却忽然推开了椅子就往外走。 “站住。”赵学士见状,皱眉道:“你做什么去?” 秦灼头也不回道:“谁说传了几百年的规矩就一定是谁,我听不下去,走还不行吗?” 萧婷见状,拿起桌上的书册扔在地上,也跟着外去,“本公主也走。” 第136章 住口 孙魏紫见状,纠结片刻后也跟了出去。 一旁的苏仪芳见状,低低喊了声,“四公主,咱们……” 四公主萧雅一向是很注重面子功夫的,在人前礼仪规矩都很周到,心下不悦还记得把书册合上,起身行了一礼,说了句“本宫身体不适,先行回宫了”才往外走。 她都走了,苏仪芳和楚梦自然也没有继续留下的道理,齐齐起身往外走。 片刻之间的功夫,右书堂里六人全都起身离去。 男尊女卑的诸多规矩传了千余年,到了大兴朝,有谢皇后文武双全问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江山,压得兴文帝风采全无。 再往前有位险些继承了帝位的嫡公主,文韬武略没有一个兄弟能比的上她。 且谢皇后在世,举国上下已有许多敢于走出宅门做生意、读书走万里的女子,连带着兴文帝两位公主还有京中诸多贵女都对从前那些女子无需读那么多书、只需会针线女红、侍弄花草,学些伺候夫君的本事的言论不太信服了。 有珠玉在前,谁愿意一辈子做瓦石? 只可惜谢皇后去的早,继后王氏与她截然不同,在兴文帝有意为之、王皇后的推动下,这几年又兴起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之风,可纵然如此,众女心中已经埋下珠玉之志。 有秦灼这样的带头走人,她们自然也坐不住。 赵学士见状,一张老脸黑了个彻底,当即便追了出去,高声吩咐宫人内侍们:“拦住她!拦住她们!” 走在最前头的是秦灼。 她已至庭中央,候在廊下的宫人内侍们闻声纷纷走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些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此地学士的话都是要听的,连带着把两位公主和贵女们的路都挡住了。 秦灼转身看去,见赵学士气匆匆地追了出来,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强压着火气,问道:“学士这是要做什么,天底下还有人不愿意听那些烂规矩,还非逼着人听的道理不成?” “住口!”赵学士这几步走的急,气都有些喘不匀,一听这话更是脸都青了。 “男尊女卑是千百年来世道安稳的根本,你大字都不识几个,竟敢说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是烂规矩,不成体统,简直不成体统!”他这边青着脸训人,颇有破口大骂的趋势。 这一训,动静极大,把左书堂的那些人都惊动了。 今日讲学的廖学士推开门,走出来察看,后头一众王孙公子们也跟着出来,站在门前窗边瞧外头到底发生了何事。 正逢秦灼反问:“男尊女卑是世道安稳的根本?” 她嘴角扬起了一抹冷弧:“可笑至极!” 赵学士闻言便想反驳。 秦灼抢先道:“那些所谓的规矩,什么女子生来卑弱低下,天生就该听话服从,不过你们男子用来约束女子、令其失去与你们有一争之力的谎言罢了。” 她语速有些快,但字字清晰,“若男女自幼受同样的教导,女子可以走出宅门见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那女子做起经商、为官、行医、救世之事来,也不会比男子差。王侯将相乃至帝位,女子也能坐得!” 赵学士听到这番言论,脸色从青转白,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斥责之话来,只重复说着:“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整个崇文馆的人几乎都在看这边。 那么多双眼盯着。 赵学士下不来台,如同被人架在火上烤似的,原地转了一圈忽然吩咐侍从,“取戒尺来。” 随从一时不敢妄动。 “去取我的戒尺来!”赵学士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此女天生反骨,没有半点规矩,不成体统,还敢当众大放厥词,说什么王侯将相……帝位,女子都能坐得,简直是疯言疯语,我今日就要拿圣人传下来的戒尺打醒她!” 随从见状,低头应“是”,转身去取了。 一旁的三公主见状,连忙走上前同秦灼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走啊!站这等着这个老顽固拿戒尺打你吗?” 那戒尺打人可疼了! 秦灼站着没动,面色如常道:“学士这么听不得实话,只一两句就恼羞成怒要拿戒尺打人了吗?” 身侧的三公主愣住了。 她现在完全搞不明白秦灼要做什么,这么多人看着要是真的被赵学士拿戒尺打了,那是得多丢人啊? 以后再也没有脸面在京城待了吧。 几步开外的赵学士闻言,一时间气的接不上话。 这姑娘仿佛是石头做的,不怕斥责、不怕丢人,似乎也不怕挨戒尺。 简直是上天派来催他命的。 “学士要拿戒尺拿我,我是不会躲的。”秦灼语气淡淡道:“只是学士要想好了,你今天打了我,这事倘若传了出去,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知晓我是为了什么挨打,但凡有一两分感同身受,便会更加痛恨那些说女子卑贱的烂规矩,只怕学士此举得不偿失啊。” 去拿戒尺的随从刚取了回来,正双手奉上。 赵学士都伸手拿起了,愣是没敢真的下手打秦灼。 她说的话句句惹人怒火中烧,可偏偏都极有可能成真。 赵学士正犹豫间。 谢无争缓步上前,温声道:“秦灼所言也不无道理,赵学士何必动怒?” 他这话一出,周遭女子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他身上。 秦灼甚为女子,厌恶那些男尊女卑的规矩是人之常理。 但大殿下是男子,生来尊贵,这样的人还能站出来为女子说话便格外难能可贵了。 秦灼侧目看向无争。 原本直冲头顶的火气也消了不少。 满心都是:我家无争就是哪哪都好。 “大殿下!”赵学士闻言却眉头紧皱,“殿下可知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您就说她言之有理?” 谢无争道:“她所说的话,我一字不落都听到了。我母后曾说,世间之事,有能者为之,本无需有男女之别。秦灼所言,与我母后甚似。” 他把谢皇后从前说的话都搬出来了。 赵学士一时无言。 哪怕他以前是骂“后宫不得干政”骂的最响,最不喜谢皇后那一拨人,可自打谢皇后逝世之后的这几年,朝政大不如她在时。 哪怕臣子们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明白,兴文帝是真的不如谢皇后能干。 可即便如此,赵学士也不能承认秦灼的话是对的,他板着脸道:“此女满口胡言,焉能与谢皇后相提并论?大殿下有所不知,这个秦灼大字都不识几个……” 秦灼今天已经是第二遍听到这位赵学士说她大字不识几个了,不由得打断道:“学士从何得知我大字不识几个?” 她是真的有些奇怪的,心道:难道我脑门上就写着我不识字? 赵学士扫了她一眼,冷哼道:“前几天众贵女入宫参选公主伴读,曾当堂作诗,你当时作的什么?” 秦灼不太记得了,一时没有接话。 当时大家伙都是怎么离谱怎么来,谁记得说了什么? “让你作诗,你作了什么出来?”赵学士当时并不在当场,光是听当日去的那位学士转述都觉得头大,他怒道:“你说出了一句:庭前好大一棵树!女子无才本不是什么过错,可错就错在你没有半点才学,还不虚心求教,不守规矩,不尊师长……整天胡言乱语……” 秦灼当时只说了一句,那位学士就头痛不已就要回去,让她不必再说了。 结果回去之后竟还同这姓赵的说了这事。 谢无争听见那句“庭前好大一棵树”之后,看秦灼的眼神颇有些难以置信:这真是你说的? 秦灼一时也没法解释,看赵学士要拿当时那一句大做文章,抬手示意道:“等等!” 赵学士道:“怎么?那句“庭前好大一棵树”不是你作的诗?难道我还会冤枉你不成?” “那句确实是我当日胡诌的没错。”秦灼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赵学士又道:“你承认就好,我且问你、你不把规矩体统放在眼里,说女子也能做男子之事,是准备用你“庭前好大一棵树”的大学问去做王侯将相不成?” 这话一出,那群王孙公子里便有人哈哈大笑,“秦小姐,你低头认个错,让赵学士打两戒尺,这事也就过去了,何必同自己过不去?” “是啊是啊,这事再丢人也就我们这些个人知晓,不会传出去的。” 秦灼仿若未闻。 她负手而立,正色道:“学士当日又不在场,焉知这后头几句不能入耳呢?” 赵学士自觉学问不浅,对眼前这个小丫头肯定不会看走眼,于是把手里的戒尺递给了随从,抖了抖袖子,也端出 了一派高雅先生的架势,“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庭前好大一棵树。”秦灼一开口先把那一句重复看了一句。 那群王孙公子暗暗发笑。 三公主她们反倒有些着急,好好地又重复这一句引人发笑作甚。 秦灼的下一句是:“叶落花飞化尘土。” 赵学士无所谓道:“这句倒还算入耳。” 秦灼又道:“护得来年花满路。” 讥笑声轻了下去。 她缓缓说了最后一句,“又生华章著新书。” 一时之间,无人出声。 连一直说她‘大字不识几个’的赵学士都哑口了。 她这几句自然算不上什么名句,只是同引人发笑的第一句连起来,已然算是一句比一句更上层楼。 且同今日之事,带了几分隐喻。 秦灼道:“学士可知,今日我非昨日我,今年花亦非去年花,当今天下亦不同古时,男尊女卑早已不可取,女子也能撑起半边天。” 周遭站满了人,此刻却雅雀无声。 赵学士想反驳,却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正好这时候,两位老学士陪着帝师大人沈文轩经过此处,见众人齐聚于此,不由得出声询问:“你们都站在外头作甚。” 众人转头看去,纷纷行礼问安:“见过帝师大人!见过张学士、文学士。” 秦灼站在最中央的位置,瞧见头发银白的老恩师朝自己走了过来,当即上前两步。 她一改先前同赵学士叫板的桀骜不驯,拱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学生秦灼,问先生安。” 第137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文轩今年六十有余,须发银白,长相在这年纪依旧十分出众,可以看出年轻时必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如今年长亦是气度儒雅超群。 秦灼这声“先生”一出,整个崇文馆的人都呆若木鸡。 两位公主和几个伴读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前两天八雅一场场试一下来,秦灼表现地那个离谱啊,贵女们没少在私底下嘲笑她什么都不会,定是无人教导。 结果人家是帝师大人座下唯一的那个女子,这事说出来谁敢信? 要知道这一位可是皇帝的老师,兴文帝虽然不是他自小教成的,可这些年一直对他十分敬重。 且帝师身份摆在这,先前二皇子那般受宠也没法得到这位亲自教导,更别说别的皇孙公子了。 赵学士见状,第一反应就是秦灼胡乱攀关系,抢在沈文轩开口之前呵斥秦灼:“这位可是帝师大人,你怎么敢开口称他作先生?” 也就皇上和沈文轩亲收的学生能这么喊,旁人这样称呼简直是逾越! 声未落,赵学士便看见,沈文轩伸手虚扶了秦灼一把。 他顿时:“……” 沈文轩看也不看赵学士,只目光和蔼地瞧着秦灼,嗓音亲和道:“数年不见,难为阿灼还记得我这个先生,来了京城也有好些日子了吧?竟也不来看看为师。” 这话一出,周遭众人就是不愿相信秦灼是帝师的学生,那也只能信了。 秦灼闻言知道先生把话说的这样明白,是为了给她撑场子,心下七分羞愧,三分感动。 她连忙接话道:“我心里一直想着要登门问候先生安康,只是进京之后一直没得空,所以才耽搁了。” “心里还记挂着为师就好。”沈文轩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同一旁的赵学士道:“这是我从前在永安收的女弟子,行过正经拜师礼,喝过拜师茶的,她不喊我先生,该喊什么,赵大人?” 赵学士被问尴尬非常。 先前总听人说长宁侯府这个刚找回来的大小姐没规矩、也没什么学识,琴棋书画样样糟糕。 谁曾想她竟有帝师这样的先生? 先前起哄让秦灼跟赵学士认错的那些个人早就闭了嘴。 这会儿一个个都跟哑巴了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秦灼、沈文轩和赵学士这三人之间。 后者憋了好半天,额头汗都冒出了,才答出一句,“秦灼与帝师大人既是师生,自然该称先生。” 赵学士在心里暗骂:沈文轩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会收这么一个没规没矩的弟子,最关键这还是女子? 沈文轩瞥了对方一眼,就知道这厮心中定然在骂人,他抬手摸了摸白胡子,喊了声“阿灼。” 秦灼当即应声道:“学生在。” “赵学士年纪大了,有时候脑子转不过来,他方才因为你喊了为师一声而斥责于你,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沈文轩语气有些慢,边说便看了赵学士一眼。 秦灼温声应道:“我听先生的。” 赵学士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沈文轩见他迟迟没有表示,又补了一句,“毕竟他是师长,哪怕做错了什么,你不可太过计较。” 秦灼开口便道:“学生受些委屈没什么的。” 赵学士见这师生二人一唱一合,越发地下不来台,边上又有这么多人看着。 这事要是传出去,八成会变成他故意为难秦灼、呵斥责骂甚至更难听的。 赵学士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开口道:“方才是我不对,不该不由分说呵斥于你。” 对他而言,同一个女子说自己不对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偏生沈文轩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话也是老少皆宜啊。” 赵学士顿时:“……” 周遭众人:“……” 帝师大人这样有大才的人,平日里对着皇帝都是不咸不淡,没曾想,竟还这样护短。 秦灼真想给先生拜两拜。 什么叫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便是了。 赵学士因那一声“先生”呵斥秦灼的事算是过去了,可别的还有的清算。 过了片刻,沈文轩又问道:“对了,你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做什么?” 周遭众人面色各异。 王孙公子那边的神情很是微妙。 公主贵女这边的颇有纠结要不要照实说,毕竟帝师大人也是男子,方才帮着秦灼是顾及师生情谊,要是真的谈论男女之别来,未必会再次相帮。 且帝师说话影响力极大,若是他也说出来女子就该守女戒上头的那些规矩的话来,那就完了。 赵学士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的想的是沈文轩再疼这个女弟子,也不可能真的支持女子走出宅门经商为官做男子一直在做的事。 他沉吟片刻,决定直接说:“不瞒帝师大人,这个秦灼先是拿女戒砸我,而后大放厥词,说什么男女该受同样的教导,女子做经商、为官、行医、救世之事,也不会比男子差。王侯将相乃至帝位,女子也能坐得……简直是疯了!” 沈文轩耐心听完,摸着白胡子问:“哪里疯了?” 周遭众人静默,一时分辨不出帝师大人这话究竟是偏向哪一边。 秦灼当年拜沈文轩的时候,就知道她的这位先生虽然上了年纪,可学识渊博,颇有海纳百川之胸怀。 当时她年纪小,边上的长辈总说姑娘家家的上什么学堂,做什么文章,哪怕有状元之才又能如何,女子不能参加科举做不得官,都是无用功。 可先生说:“读书并不只是为了做官而读,读书可以明智识礼,读书可以让你坐在案前便能通古今千年兴衰,见世间百态苦乐悲欢……” 他说:“女子受世间束缚更多,很难像男子那样行万里路,见天下之大,更该多读书。” 那时秦灼其实并不太明白先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反倒是后来,年岁渐长,见得事多了经历更多,才越发觉着自己少时能有这样一位先生实在是幸运至极。 眼下见先生听了赵学士复述她那些常人看来离经叛道的话,只问了一句‘哪里疯了?’更觉得心口血热。 偏偏赵学士听了,还一心想着如何证明秦灼说的是疯话,正色道:“且不说自古以来就是男尊女卑,就讲女子体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有女子读书这事,有几个是真的想读书的,那些个才女声名远播还不是为了寻夫家的时候能嫁入高门,还有那些话本子写女扮男装求学的,哪个不是为了和同窗谈情说爱,有谁正儿八经读书的?” 赵学士越讲越来劲,拿出了青年时高台论事,与诸君唇枪舌战的架势正色道:“如此种种足以证明女子就该待在内宅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一生所学,一本女戒足以!” 一众王孙公子里头立马就有附和道:“赵学士所言甚是!” “女子读书何用?无非是为了嫁个好夫君,红袖添香诗词相和罢了,竟有人敢奢望做王侯将相,简直痴心妄想!” 两位公主和贵女们气地脸色发黑,偏偏赵学士说的那些事又是真的有,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 秦灼亦正色道:“赵学士所言甚为偏颇,女子读书别有所求者甚众,那男子读书求名求利的难道还少了不成?女子想嫁高门、觅良人,男子何尝不想娶美妇、上青云?这同女子能不能同男子一般读书又什么干系?” 沈文轩站在中间,静静听着。 谢无争的目光一直落在秦灼身上。 周遭大多数人都在看着她。 日上三竿,华光笼罩。 少女容颜明艳,凤眸含光,站的腰杆笔直,气势上便压人一头。 赵学士听完,张了张嘴想反驳。 可他还没发出声音来。 秦灼便再次开口道:“子曰:有教无类,人人都可以读书求学,不分贵贱贤愚,缘何到了赵学士这里,便说男子该品千古华章,女子只需读女戒学所谓的规矩?难道赵学士觉着自己说的话比圣人更有道理?” 这话赵学士是完全不敢接的。 秦灼趁势,又问道:“这男女之别,竟比身份贵贱、聪慧愚笨更不可跨越?” 周遭众人闻言不由得都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 沈文轩沉声道:“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至于学生是男子还是女子,又有何不同?” “可……”赵学士还想再说什么,但对方说的太有道理,他完全无法反驳。 “我记得谢皇后在时,皇上已下令将女戒废除,京城之内不许再出现这本书。”沈文轩像是刚刚想起这件事一般,问道:“ 赵学士为公主和众伴读讲解女戒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旁人授意?” “是皇……”赵学士差点就说出了‘这是皇上的意思’,但这事不好宣扬,毕竟皇上朝令夕改是大忌 他头上冷汗都出来了,又硬生生地还改了口,“是、是我。” “那赵学士可得回去写请罪折子了。”沈文轩说着,转身同秦灼道:“啊灼,你跟为师来,莫耽误赵学士去请罪。” 第138章 我同他 帝师大人一句话就把赵学士的罪名落实了。 后者既没法反口说这是皇帝的意思,也不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 秦灼没再理会他,上前一步伸出右手作恭请状,温声道:“先生请。” “嗯。”沈文轩轻抚白须,朝众人说了一句“都进去读书罢”便带着秦灼朝书堂后头的茶室去。 众皇孙公子们齐声应“是”。 谢无争带头,众人便陆陆续续地回了书堂。 赵学士还僵立在原地。 两位公主和伴读们回书堂也没学士讲学,便站在几步开外围观他的反应。 过了片刻。 一直不怎么吭声的楚梦低声问道:“赵学士要写请罪折子,那我们要做什么?进书堂看着赵学士写?” 她这话问的,如同瞧准了时机补一刀似的。 其他几人都跃跃欲试,想着接着补刀, 萧雅反应最快,立马接了句:“如此也好,学士今儿就让我们学学学士是怎么写请罪折子好了。” 四公主说话温温柔柔的,还一脸的求学好问。 差点没把赵学士气地就地厥过去。 “那就这样定了。”三公主萧婷也不甘落后,“请吧,赵学士。” 孙魏紫和苏仪芳心里也在憋着话,大有必须要跟上的节奏。 赵学士头疼欲裂,脸色难看不像话,可对着两位公主也不敢呵斥,只拱了拱手,“臣身子突感不适,先行回府了,请两位公主和伴读们自便。” 说完,转身就走。 生怕多留一刻,都会被老虎追一般。 萧雅装模作样地柔声道:“学士既是身子不适可得走慢些,别在半路摔了。” 她没说这话前,赵学士走的好好的。 这话一出,他迈过门槛的猛地被绊了一下,险些摔个狗啃泥。 赵学士方才在崇文馆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这会儿更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守在门前的侍卫想伸手去扶,他也拂袖甩开了,自个儿强撑着,跌跌撞撞地离去。 萧婷嗤笑了一声,“报应来的可真快。” 声落。 三公主和四公主对视了一眼。 她们姐妹二人一向不和,两位母妃争宠多年,不和已久。 到了她们这里,三公主看不惯四公主整天装温柔笑意懂事人,四公主看不惯三公主身为公主跳脱任性,没有半点公主风范,加之要争父皇的宠爱,赏赐好坏,桩桩件件都要争个高低。 这么多年,难得‘共仇敌忾’一回。 心里不约而同都觉得看对方好像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但面上半点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于是谁也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庭前叶落悄然,风里带了些许凉意。 孙魏紫一心想着‘秦灼那么离谱的人怎么可能是帝师亲收的学生’,越想越觉得这事简直离奇至极,一时间也没注意到两位公主之间微妙的变化,喃喃自语道:“比琴艺乐理,她拿竹叶吹曲;下棋、直接掀棋盘;写书法,那字丑的没人认得出来写的是什么……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帝师大人的学生?” 两位公主和其他两位伴读闻言齐齐默然。 片刻后。 楚梦小声道:“其实我觉着……她拿竹叶吹得曲子,比其他用乐器的都好听的多。” 苏仪芳跟着开口道:“而且那天的棋盘是你掀的。” 孙魏紫噎了一下,想同人解释那天就是秦灼故意嫁祸也没人信。 萧婷有些得意道:“秦灼若是没点真本事,哪敢在宫里乱来?还是本公主最慧眼识珠,她故意表现的那么离谱都被本公主看穿了!” 萧雅一时没说话,心道:这样都能借机夸自己,你可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孙魏紫听罢,忽然有点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错把秦灼这颗明珠当鱼目了。 而后越想越觉得秦灼这人极其不简单。 她纠结许久,又开口道:“她既是帝师大人唯一的女弟子,那先前那丑的认不出是什么的几个字,莫不是哪位书法大家独创的狂草?”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应该是。” “肯定是!” 而此刻,书堂后边的茶室。 正在迈步入门的秦灼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沈文轩走到案后坐下,语气和蔼地问:“着凉了?” “没有。”秦灼伸手揉了揉鼻尖,温声道:“不过眼下秋意已浓,马上就要入冬了,天气越发寒凉,先生记得添衣,切莫着凉才是。” 沈文轩闻言笑意更浓了,抬手示意她到左手边来,“坐。” 秦灼走过去,跪坐席间。 有宫人奉茶入内,刚放在桌案上,秦灼便伸手亲自为先生斟茶。 沈文轩挥了挥手,对宫人道:“你退下吧。” “是。”宫人应声退了出去。 这茶室内,便有秦灼和沈文轩师生二人。 室内挂着许多书画,墨色浅淡相宜,别有一番书香气。 淡金色的阳光穿过轩窗,落在此间,仿若照入了造就这些书画的千年光阴里。 人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秦灼将茶斟入杯中至八分满,而后双手奉上,低头道:“学生不肖,愧对恩师谆谆教导,故一直无颜来见。” 她读了那么书,听过那么多道理,前世却仍旧在被赶出秦家后过得那样落魄,甚至在落魄时怨恨晏倾不来相救,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把人生弄得一塌糊涂。 她那时觉得自己没脸见先生,直到先生离世都没有再见一面,也是平生憾事之一。 这辈子却是阴差阳错,在崇文馆遇上了。 这杯请罪茶,隔了一时,终究还是递到了先生面前。 沈文轩伸手接过了那杯茶,浅浅地品了一口,温声道:“阿灼,人生于世,若能尝得三千欢喜最好,遭逢百般苦难也不可自弃。苦与乐都是经历,你尚年少,纵有不是之处,也不过是一时误入穷巷,既已及时回头,日后必然前路坦荡,何来的愧对为师?” 他离开永安的这些年,依稀听闻秦家两老去后,秦灼和她爹过得很不如意。 想来是尝遍苦楚,曾心生怨怼,做过一些如今想起便后悔不已的事。 只可惜京城和永安隔了三千里,消息往来甚少,当初沈文轩想帮忙,也无从帮起。 好在小姑娘如今依旧明媚如朝阳。 甚至更加强大坚韧了。 秦灼对上他的视线,忽然觉得前世所经历的一切都在恩师这三两句间得到了最好的回答。 我曾误入穷巷,如今重活一时,已及时回头,许多事都已经改变。 此后亲友在侧,纵然前路崎岖,亦有光在。 她心中顿悟良多,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文轩放下茶盏,笑着同她说:“阿灼,这世上许多事都是没有道理的,并不是书读的多,道理明白得多,就能把一辈子过得好的。世道会变,人心也会变,你也说了今日你非昨日你,既已懂得其中道理两三,便远胜常人,何必纠结于过往?” 秦灼闻言也笑了,徐徐道:“先生的意思:纠结过往,不如展望将来?” “是了。”沈文轩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秦灼面前,“你自幼聪慧,几年不见,悟性更甚从前。” “先生谬赞了。”秦灼伸手掀开茶盖轻轻地撇去浮沫,浅品了一口。 她虽脸皮极厚,可在自个儿先生面前还是不敢自夸的。 不过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因而多些感悟罢了。 沈文轩笑道:“这并不是谬赞,这次相见,为师在你身上看到了新的东西。” 秦灼有些茫然,“先生说的是?” 沈文轩抚了抚白胡子,笑道:“苦难并不完全是坏东西,既可磨刀,也可琢玉。” 秦灼闻言,也跟着笑了,“先生慧眼如炬。” 前世的她,在无争死后,确实把自己当做了一把刀。 一把可以重整山河、所向披靡的刀。 哪怕今生锋芒尽敛,只做个侯府小姐,到底也同旁人有所不同。 师生二人对坐饮茶,说了许多话。 沈文轩并不问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只含笑问她“还爱读书否?” “还爱抚琴否?” “还日日练剑否?” 秦灼在对答间,恍惚想起了少时爱书爱琴爱抱剑观花的自己。 那个骄纵傲气的小姑娘,身前总有个诸事随心的小少年。 她说着话,便不自觉的出了神。 那实在是太好太好的从前 。 那时,晏倾是她一日不见便万分想念的小少年。 “阿灼?” “阿灼。” 沈文轩见她说着说着就出神了,连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不由得笑道:“提及当年事,你想到了谁?晏倾?” 秦灼一听到“晏倾”二字,立马就回了神。 可惜她没听清先生前头说的什么,还以为先生问的是“还天天同晏倾在一处吗?” 秦灼开口便否认道:“没,我同他……” 说到一半,忽然又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跟晏倾是什么关系。 半响,只憋出来一句,“我同他无甚关系。” 沈文轩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缓缓道:“为师没问你这个啊。” 秦灼顿时:“……” 她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便想法设法地转移话题,“先生怎么忽然来了崇文馆?” 帝师不同于其他学士,除了兴文帝特意来请,是不用天天来崇文馆的。 “还这样来的这样巧,不早不晚地,恰恰碰上我同赵学士杠上,这真是……” 这话还没说完,沈文轩便接话道:“不是巧合。” “什么?”秦灼一下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文轩缓缓叹了一口气道:“为师的另一个学生,来京城许久了,先前险些把天捅个窟窿的大事也不来找我商议,今日却忽然登门来借两本书。” 帝师大人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他要的书藏于崇文馆中,为师只好入宫来取。” 第139章 竟让你一直在这等着 秦灼闻言,手无意间握紧了桌角。 先生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已经把晏倾显露无疑。 可她与那厮如今不过是盟友而已,何至于贴心至此? 难道说晏倾入了御史台还不够忙,竟有闲的发慌来管她在崇文馆会不会被谁看不惯…… 对此,她不敢也不愿多想,生怕又是自作多情一场。 秦灼垂眸,浅浅笑道:“那人好不懂事,竟为了两本书劳烦先生。” 沈文轩听到这话,轻抚胡子的手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道:“倒也不见得是不懂事,若不是他,你我师生还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不是吗?” 秦灼笑道:“这倒是。” 两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有学士在外轻轻扣门两三声,说有不解之处来求教帝师大人。 秦灼便起身道:“那学生先告辞了。” 反正都已经打了照面,日后都在京城,师生二人有的是机会再座谈。 沈文轩点头道:“去吧。” 秦灼退出茶室,同缓步入内的学士大人微微颔首示意。 一进一出,擦肩而过。 外头日头正好,秦灼穿过庭前,恰好听见左书堂的那些王孙公子们当堂学士就方才她与赵学士争论之事讲当今天下女子如何如何。 她站在窗外几步,略听了听。 众人各抒己见,有人说:“自古女子以柔为美,貌美、性温顺为佳,若是太有主意,事事要与男子争个高低,岂不荒唐?” “是了,女子本不该读太多书,就怕没几分学识,心却大了野了,觉着自己能同男子一较高低,前朝有公主与兄弟争皇位、导致大乱四起民不聊生便是前车之鉴!” “不说前朝,也不说上一辈,只看今日的秦灼,便知女子读书习武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同赵学士争理时真真凶横,同书中那些河东狮、母老虎也差不离了……” 书堂里众人闻言,轰然而笑。 “此言差矣。”一向脾气温和的谢无争起身,正色道:“天下大,万物生,人各有不同,既生于世,便是天意让其存之。世子女子,有柔弱娇美者,亦有性情坚韧者,有性情飞扬者,有好学好武者,岂可因尔等喜恶,一语定其好坏对错?” 书堂里众人一时没了声响。 周遭鸦雀无声。 秦灼站在窗前,看着少年无争鹤立鸡群。 淡金色的阳光洒进书堂里,照清楚了周遭王孙公子们神色各异的脸,也笼罩着谢无争芝兰玉树般的挺拔身姿。 少年身上有光,心中自有天地。 秦灼多站了片刻,便转身走出了崇文馆,其他那些人如何反驳如何附和她都无心再听。 这世上已经有这样好的一个谢无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日头高高挂起,眼看着就到午膳的时辰了。 秦灼索性回了清章殿。 宫人侍女们恰好正在摆膳。 她一进殿就瞧见两位公主和三个伴读都在殿中坐着。 人齐的有点过分。 像是特意在等她回来似的。 好在眼下是青天白日,这要是换成晚上,这几位在殿中一坐,左右宫人内侍站了一堆,这阵仗真像是“新死鬼初下地狱受判官鬼差查问”。 戏班子唱戏都没这么多人手。 秦灼也不拘礼数了,走到唯一的空位,三公主和四公主中间的那个位置落座。 她端起宫人刚沏好的香茶,饮了一口,才开口问众人:“你们这是特意在这等我?” “自然不是。”萧雅多看了她两眼,就移开目光,否认道:“不过是今日赵学士不讲学了,散得早便一道来清章殿看看。” 萧婷比四公主直接地多,开口道:“你被帝师大人带走再回来比先前更随意了啊?见着本公主和四皇妹都不行礼了?” “公主来此也不是专程来看我行礼问安的。”秦灼放下茶盏,随口道:“我猜猜,两位公主也怕今日在崇文馆顶撞赵学士的事传到后宫,回去之后要听娘娘说教,所以才来清章殿躲清静?” 萧雅闻言,常年带在脸上的那张温柔娇美的假面具差点当场裂开。 “怎、怎么可能?本公主像是那种担不起事的人吗?”萧婷连声否认,“而且本公主只是说了几句实话,母妃定然不会怪罪的……” 这话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她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 秦灼淡淡一笑,并不反驳。 孙魏紫见状,没好气道:“你还笑!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崇文馆的学士每日讲什么,都是早就禀过上头那位的,你以为赵学士今日讲女戒是心血来潮吗?那分明是……” 她这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后边的全凭众人意会。 苏仪芳、楚梦她们也都有点发愁,当时在崇文馆身为女子听到那样的话都不能忍,这会儿回了清章殿冷静下来,都有点冒冷汗。 赵学士当时否认讲女戒是皇上的意思,那是被帝师大人话赶话逼的不敢说实话了。 事实上,萧婷和萧雅两位公主一直住在宫中,最是清楚自打谢皇后逝世,皇上开始授意继后王氏约束女子言行,大有让天下女子全都回到以夫君为天的时候。 秦灼自然也意会了。 她同众人道:“你们放心,若是被长辈训斥,只管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就便是,反正话基本都是我说的,站在边上看的能有什么错处?” 四周众人齐齐看向秦灼。 萧婷颇有些感动道:“真不愧是本公主的伴读,能闹腾,也扛事!” 萧雅一时不知道该提醒三皇姐‘现在不是你自夸的时候’,还提醒提醒秦灼‘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就在这时。 孙魏紫朝秦灼道:“你以为你逃得了吗?这会儿赵学士八成已经找皇上告状去了,到时最惨的肯定是你,还用得着我们把错处推到你头上?” 秦灼起身,拿了一块甜糕塞进了孙魏紫嘴里,“孙小姐,你这张嘴还是少说话,吃糕点吧!” 哪怕这姑娘说的是事实,这也太不中听了些。 这边两位公主和几个伴读正说着话。 而另一边,皇帝寝宫。 赵学士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长宁侯府刚找回来的那个大小姐,叫秦灼的,实在太不像话了……” 他把秦灼那些话都复述了一遍,再把因为帝师大人在场,自己不得不说教女戒是自个儿的意思,把皇上摘了出来这事略提了提,以表忠心。 兴文帝听完头疼不已,扶额问道:“依你所言,如此言行无状的女子怎么会是帝师大人亲收的学生?” 赵学士苦着脸道:“这……臣也不知啊。” 找到机会就想来兴文帝面前为二皇子说话求情的王皇后恰好也在场,见状一边亲自上前替皇上按揉头上的穴道,一边柔声道:“太医说了,皇上要静心修养,且不可为这等小事忧心。” 这本是劝慰之语。 奈何兴文帝正在气头上,一听到王皇后的声音,就怒问道:“这次给公主选伴读的事不是皇后你在操办吗?为何秦灼这样荒唐的人也能选做公主的伴读?” “这……”王皇后自然没办法说自己这些时日一心扑在找神医给二皇子治病的事,给公主选伴读那事压根没有亲自露过面,当即便福身请罪,“皇上恕罪,那秦灼是帝师大人的学生,自有其过人之处,且这伴读是三公主亲自点,臣妾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王皇后说话声音柔得很,又透着满满的委屈,解释完之后立马又道:“不过此事闹得这样难看,都是臣妾的过失,皇上不如让臣妾来处理此事吧,臣妾定让那个秦灼以后服服帖帖的,再也不敢效仿谢皇后……” 兴文帝一听到“谢皇后”便眉头紧皱,沉声道:“嗯?” “臣妾失言。”王皇后把姿态放得更低了,俯首拜了下去。 兴文帝见状闭上眼,挥了挥手,“罢了,此事便交由皇后去办,务必要办得妥当,不能让人挑出半点错处来。” “臣妾遵旨。”王皇后恭声应了,退出了皇帝的寝殿。 赵学士见状也赶紧告退。 他退到殿外的时候,刚好看见王皇后把心腹宫人喊上前来,俯耳过去低声吩咐着什么。 声音太轻了,赵学士听不清,隐约只听得“备药”、“调侍卫”、“让老八入宫来”、“悄悄地”这几个字眼。 他停下脚步想多听一些。 王皇后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忽然不继续说了,反而摆着架子,沉声道:“赵学士可是身子不适,本宫派两个内侍送你回府?” “不不不……不敢劳烦皇后娘娘,老臣只是跪久了腿脚发麻,不是什么大事,能自己回府,告退,告退了。”赵学士抬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连忙快步出宫去了。 恰好此刻,宫门外。 晏倾已经等了大半日。 沈文轩从崇文馆取了两本书,刚出宫门,迎面就瞧见了自家爱徒。 他去崇文馆之前,尚有几分不解,这晏倾为何要专程来借两本书,还非得是今日就要,去了崇文馆一趟,碰见赵学士同秦灼险些吵翻天便什么都明白了。 沈文轩走上前时不由得打趣道:“怎的这样看重这两本书?竟让你一直在这等着?” 晏倾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拱手行礼道:“今日有劳先生了。” 第140章 王皇后要害秦灼 沈文轩把手里拿的两本书,语气和蔼道:“举手之劳而已。” 晏倾双手将书接了过去,“学生感激不尽。” 他在人前一向清冷孤傲,少有这般恭敬有礼的模样。 沈文轩本想开口问他如今跟秦灼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人从前那般亲密无间,怎么如今大了越发的别扭起来。 一个看似冷淡,却在暗地里为她筹谋办妥一切。 一个仿佛将过往翻篇,淡淡说着“我同他无甚关系”。 可晏倾并无多言的意思,沈文轩想了想,到底什么都没问,只叹气道:“你们这些少年人啊。” 好在她们都还是少年人。 尚有年岁可蹉跎。 晏倾垂眸,低声道:“快午时了,我送先生回府。” 沈文轩刚要开口说话。 恰好这时,一头冷汗的赵学士走出了宫门,经过他们二人身侧时脚下一个踉跄就往前栽倒了。 “赵学士这是怎么了?这么这样不小心?”沈文轩连忙伸手去扶。 晏倾见状也帮了一把。 赵学士被扶了起来,这才回魂一般,一边拂去衣袍上的尘埃,一边问好:“帝师大人,晏御史……” 晏倾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回礼道:“赵学士。” 沈文轩出崇文馆的时候,便听底下的说赵学士被气得不轻早早就走了。 眼下比他还晚出宫,想来是找正主告状去了。 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反倒把赵学士吓得满头是汗,连走路都这般魂不守舍。 沈文轩略思忖了片刻,同赵学士道:“方才老夫那小弟子冲撞了赵学士,方才老夫已经教导过她了,纵然观念相悖,也要记得尊师重道,下次不可如此了。” 他笑道:“老夫刚刚还想回府之后下帖子邀你去家里喝茶畅谈一番,却不想刚好在这碰上了,既然这般碰巧,那择日不如撞日,赵学士这就随老夫回府品茶如何?” “不、不了……”赵学士没想到帝师大人一点都不把之前他和秦灼差点吵翻天的事放在心上,还给自己台阶下。又想到自己今日跟一个女学生闹得那样难看,同为人师,却天差地别,一下子惭愧得有些无地自容。 “我府上有好茶。”沈文轩笑道:“赵学士不肯去,莫不是还气我没教导好学生,竟连我府上的好茶都不愿喝了?” “帝师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赵学士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拒绝。 “那就去吧。”沈文轩转身同晏倾道:“让车夫把马车赶过来。” “先生与赵学士稍候。”晏倾微微颔首,走到一边去让等候在此的车夫把马车赶了过来。 赵学士心里本就乱糟糟的,还没想出推辞的话怎么说呢,就被沈文轩给请上了马车。 晏倾同行,一道回了帝师府。 一路上,他见沈文轩有意无意地跟心不在焉的赵学士搭话,便时不时接上一两句。 师生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起套赵学士的话。 快到帝师府的时候,赵学士已然兜不住,说一句漏一点消息,到最后脸都快白了,索性直接道:“我、我听到王皇后说要惩戒秦灼,让人去备药、还调侍卫,还让人叫老八进宫什么……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这话说得极轻,马车又在跑动中,外头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险些把他说的话全都盖了过去。 “你说什么?”沈文轩年纪大了,耳朵都有些不太好使,全凭直觉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不由地皱眉道:“你说大声些。”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赵学士怎么也不敢说第二遍了。 宫里的事外传本就大忌。 他方才也是被这师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套了话才说漏了嘴,这会儿反应过来,连声道:“停车、停车!我要回府!” 晏倾却是耳力极佳,听个了清清楚楚,已然眸色微变,沉声道:“赵学士半路嘟囔着下车回府,是生怕宫里那位不知道你泄露了此等密事?” 赵学士闻言,脸色又青又白的,立马就闭嘴了,连身子都是僵的。 “还是如常去帝师府吧。”晏倾语气微凉道:“该如何就如何,今天你在这马车上说的话,不会有旁人知晓。” “真、真的?”赵学士一下子还有点不太敢相信,转而看向了沈文轩,希望他能开口做个保证。 沈文轩听一半猜一半,看晏倾的反应也知道马上要发生的事同秦灼有关,还肯定不是好事。 他这个做先生的,便装聋作哑道:“我年纪大了,耳力不佳,连你方才说了什么都没听清,上哪说去?” 赵学士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晏倾拱手道:“学生今日还有要事,不能亲自送先生回府了。” “无妨。”沈文轩抚了抚胡子,“你有事就先去办吧。” “学生告辞。”晏倾说着,起身掀开车帘让车夫停下。 车夫在街头勒马而停,晏倾一跃而下,匆匆穿过人群,入了小巷,走了大约一炷香便到了大皇子府后门。 这一路他都在想,上次秦灼把二皇子萧顺卖入南风馆,直接搞废了王皇后唯一的亲儿子,这次被王皇后抓到机会,定会把仇人往死里整。 今日若不是先生同赵学士多说了几句,没套出话来,没人知道王皇后打算今天就对付秦灼,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晏倾走得急,扣门时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有小厮来开门,抬头一看是他,不由得惊诧道:“晏大人?快进来,怎么大白天的,您就来了?” “有急事。”晏倾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殿下回来了吗?” 那小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平日差不多都是午时回来,看日头应该快了。” 晏倾“嗯”了一声,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小厮不敢多话,只将人请到了花厅里稍坐,奉茶以待。 晏倾心中焦灼,坐立难安,但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心下想着:眼下还是青天白日的,王皇后就算要做什么,也不可能现在就动手。 可恼的是,论贤良王皇后比不上从前的谢皇后半根手指头,年轻时便是温柔小意的宠妃路数得宠,如今年纪大了坐了凤位,也没有丝毫长进,把后宫害人的脏手段倒是学全了。 渐渐地,便越发地面无表情,满身寒气四溢。 不多时,谢无争回来,一入花厅,便被冻了个哆嗦。 如今虽已是深秋,但白日里暖阳高照,有风也不怎么冷。 可这厅里厅外的,一步之隔,愣是像是一脚踏进了冰窖里。 他想着难怪小厮侍女们都离这远远的,原来是孤云在这。 “孤云……”谢无争迈步入内,第一件事就是先端起茶盏暖手,然后才问:“今日你怎么大白天的来了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晏倾起身,沉声道:“王皇后要害秦灼。” “我一个时辰见她还好好的。”谢无争刚从宫里出来,并未听说有什么异常。 不过晏倾如此肯定,此事定然不是空穴来风,他正色问道:“此事你从何得知?” 晏倾把赵学士说的简略同谢无争说了。 后者闻言,脸色越发地严肃起来,“阿灼前些日子为了护你,曾当街打断王家老八的腿,这么些天过去,王家老八的腿才接上多久,王皇后叫他入宫是要做什么?” “外男不可随意出入后宫,何况王皇后是秘密相召。”晏倾沉声道:“后宫恶毒妇人的手段有多脏,殿下应当比我清楚。” 谢无争长于皇室,虽自小有谢皇后护佑,可多的是防不胜防的时候,自然比他清楚的多。 “王家人因先前之事憎恨阿灼,王家老八更是时常叫嚣着断腿之仇要阿灼百倍奉还。”谢无争思忖着道:“王皇后让他入宫……” 肯定不会是叫王家老八来打断秦灼的腿报仇的。 晏倾眸色沉沉,见他没有说下去,便开口接话道:“战场厮杀、江湖寻仇杀人不过头点地,后宫却截然不同,她们有千百种法子折辱人,构陷谋害层出不穷……” “别说了。”谢无争半句也不想多听,连忙道:“我这就进宫……” 晏倾却伸手拦了他一把,“殿下莫急,此时先让人守着各处宫门,看住王八的动向,盯住皇后住的栖凤宫,和秦灼所在的清章殿即可。” 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谢无争若是进宫去把事情闹大了,反倒让王皇后她们有机会变动。 下次就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提前得知消息了。 到时候再想反转局面只会更难。 谢无争同晏倾对视了一眼便意会 了大半,也冷静了些许,他点头道:“好,就依你说的办。” 两人又凑在一起商议了片刻,定下了各自要做的事,这才一个去前堂召集人手去办事,一个走后门离去。 另一边的清章殿,秦灼同两位公主和伴读们一起用过午膳,又一道玩闹了许久,才把人送走。 午后暖阳高照,晒得人暖洋洋的直犯困。 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屋睡一觉。 偏就这时,栖凤宫来了人,“皇后娘娘有旨,传长宁侯府大小姐秦灼晋见。” 第141章 中了春药 秦灼闻言,第一反应是:被搞废萧顺已经缓过来了,今儿就要找我麻烦? 刚走到自个儿屋前的楚梦的苏仪芳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她。 孙魏紫直接快步走到秦灼身侧,低声道:“去了栖凤宫要小心点,千万别让皇后娘娘身后的女官抓到你的错处。” 秦灼听到这话,秀眉微挑,给了孙魏紫一个‘你吃错药了?居然这么关心我?’的眼神。 没想到今儿上午在崇文馆跟赵学士吵了一回,竟让公主和这几个伴读都对她刮目相看,相处态度明显就变了许多。 后者睁大了一双美眸,瞪着她。 来传话的宫人见她迟迟没有应声,不由得开口催促道:“秦大小姐,请吧。” “前头带路。”秦灼回了宫人这么一句,伸手抚平袖间的褶皱便跟着往前走。 来传话的宫人少有碰到这么不怕事的,面色有点不太好看,转身走在前头领路。 秦灼走后,留在清章殿的另外三个伴读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 楚梦道:“皇后娘娘该不会是为了她跟赵学士吵的事才专程召见吧?” 苏仪芳见左右还有宫人在,十分谨慎地不说话。 “肯定是啊。不然皇后娘娘好端端的,专门召见她做什么?”孙魏紫蹙眉道:“秦灼那么没规矩,去了栖凤宫只怕要倒大霉,咱们找人去长宁侯府说一声,免得她被皇后娘娘罚死了都没人管。” “这不好吧?”苏仪芳犹豫道:“宫里的事怎么能随意透露于外人知,而且皇后娘娘贤良大度,把秦灼叫过去应当只是说她两句,不会如何的……” 孙魏紫闻言直接伸手推开了苏仪芳,“你胆小怕事直说便是,找这么多借口做什么?” 楚梦沉吟片刻,低声道:“这宫里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只怕没人肯往外传消息。” 孙魏紫听到这话,不由得犯愁道:“这倒是难事……” 这边三个伴读因为秦灼被带去栖凤宫的事,反应各不相同。 前边秦灼被带着在宫里绕来绕去,走了许久才看到栖凤宫的大门。 深秋之际,已是昼长夜短。 她出清章殿的时候是下午,到了栖凤宫,便见日头下沉,已至西山。 平时皇后召见什么人,一般都是上午,今儿这种时辰,眼看着马上就要天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秦灼心下这样想着,跟着宫人缓步入内,行至庭前。 有女官说:“王皇后在忙,一时抽不开身,请秦大小姐到偏殿稍坐。” 秦灼就这么被请到了偏殿。 皇后的居所,哪怕是偏殿也布置得十分豪奢,挂的字画,做摆设的玉瓶,屏风什么都看着都挺值钱,连正燃着熏香的香炉都是镶金戴玉的。 她环视了一圈才坐下,琢磨着萧顺自打废了之后就被王皇后留在栖凤宫里养着,待会儿他不会忽然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吧? 秦灼想想都有点恶寒。 抬手凭空测量着,走几步能拿起玉瓶砸人,再走几步能举起屏风…… 还有那屏风重不重,能压得人起不来身吗? 有宫人内侍送了香茶点心进来,东西摆上桌,他们什么都不说就退了出去,还把偏殿的门给带上了。 秦灼独自一人坐在偏殿里。 听殿外脚步声来来去去。 像是栖凤宫里的人都有各自要忙碌的事,谁都顾不上她似的。 她端起茶盏,掀开茶盖闻了闻,又放下了。 糕点也一块都没动。 秦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总觉得王皇后和萧顺要对自己不利的缘故,连这殿中的熏香味道闻着都觉着不太对劲。 她想了想,直接端起茶水给浇灭了。 她做完了这些,才稍稍放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坐着。 秦灼想了许多种,王皇后和萧顺会如何报复她的可能。 但奇怪的是一直到太阳落山了,天色暗了下来,宫人内侍们进来点亮了宫灯,又退出去。 眼看着夜色渐深,那母子俩还是没什么动静。 秦灼越坐越觉得不对劲,心道:难道她们还想玩什么攻心为上不成? 把人叫到这里来,什么都不做,光凭这人自己的臆想和对马上可能会发生的坏事的恐惧把人吓死? 她定了定神,觉得这不太可能,想走到窗边去看看外头什么情形,却在起身的一瞬间发觉四肢有些无力。 身体还莫名其妙越来越热。 秦灼扯了扯衣襟,打算先出了这道殿门再说,可她刚一走过去抬手去开门的时候。 殿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肥头大耳的王家老八站在门外,左右各站着一个内侍,一个提着灯盏,一个开殿门。 秦灼头有些晕,只走了几步就有些踉跄,看门前几人都有重影。 但王家老八实在是丑得令她印象深刻,哪怕双眼发花都知道在这遇到他准没好事。 她一手扶着门框,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轻喝道:“让开,否则我把你第三条腿都打断!” 王家老八本就是被急召入宫来的,云里雾里的都被带到了这里来,他被打断的那条腿都还没好利索,一看到秦灼就恨得牙痒痒,可一听她说要把自己第三条腿也打断不由得直犯哆嗦。 王家老八往后退了两步,苦着脸跟一旁的小内侍道:“我、我就一条好腿了……可不能再被她打折,你们去跟娘娘说说,让她换个人来惩治秦灼吧。” 他说着就想走。 “八爷来都来了,事到临头哪有换人的道理。”身旁的内侍一把拉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阴测测地说:“您看清楚,她此时四肢无力,神色迷离,分明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也就只能放狠话吓吓人而已,只要这殿门一关、衣裳一脱,还不是任您想如何就如何?” 秦灼听到这种话只想把这些人皮都扒了。 可她本就修的火系功法,一运内力身就热得更加厉害,如同被火烧一般,只能暂时压制,不可轻易动手。 偏此时,另一个内侍也低声接话道:“是啊,八爷,先前这小蹄子打断您的腿,这口气您不是一直咽不下吗?今夜就在此拿下她,即便明日闹起来了,长宁侯府为了保住颜面只能将她嫁给您,这人到了您府上,日后就任您搓圆捏扁了。” 王家老八听到这话,又有点蠢蠢欲动。 这秦灼动手揍人的时候像个夜叉,今夜中了迷药,却美眸迷离、面若桃花,衣襟扯得有些开,再加上朱钗斜、墨发乱,殿中华光一照,竟显得她美貌惊人,艳色勾魂。 他舔了舔唇,搓了搓手,刚一迈步往殿里走,后面两个内侍就齐齐把她往秦灼那里推了一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殿门关上了。 门开合间带起夜风一片,将殿中烛火吹得暗了一瞬,复又恢复明亮。 秦灼神志昏沉,但还是在王家老八压到自己身上之前,往后退后数步避开了。 王家老八见她面带红霞,气息又急又乱,还要扶着屏风才能站稳,这才确定方才那两个小内侍所说不假。 今夜的秦灼是真的没有还手之力。 “秦灼!”王家老八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忽然笑了起来,“你那天当街打我的时候不是能耐得很吗?怎么现在成了这么一副离了男人就会死的样子?” 他说着,拖着还没好全的腿一瘸一拐地倒了秦灼面前,伸手去摸她的脸。 秦灼反手就擒住了他的手,用力往背后一拧。 这本是一出手就能断人胳膊的招式,奈何她此刻使不上劲,竟被王家老八挣脱了,反过来将她压在了屏风上。 王家老八喘着气,凑到她颈间闻味。 秦灼不似那些千金小姐爱熏香、用胭脂,没什么明显的香味,但她身上似乎有种极淡极淡的体香。 王家老八闻了之后,越发兴奋起来,“还真别说,你这样性子烈、又长得好的,全京城的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你打人那么厉害,在榻上的时候,肯定也比别人有滋味……” 话声未落,秦灼直接拎起他的衣领,用尽全力将人抡翻在地,然后一脚踩在王家老八刚刚接上的那只断腿上。 用力地碾。 “啊啊啊啊啊!疼啊啊!”王家老八杀猪似的惨叫,在这寂静宫殿里响起,回音阵阵。 秦灼又热又燥,头晕的不行,也不太能站的稳,把王家老八的腿再次踩断之后就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刚才被王家老八靠近的感觉实在太恶心了。 她有点想吐,直接把被王家老八碰过的外大袖扯了下来,扔到一旁。 衣袖恰好落在了灯盏上,火苗窜起,烧了衣裳,连着燎着了边上的帘帐。 栖凤宫中为了极尽美观奢华,帘帐重重,多的是书画,最易着火。 只片刻,火势开始蔓延。 秦灼看也不看那火势,她热得厉害,又生了幻觉,也不分这火是真是假。 她眼前幻影重重,一时间也分辨不清门在哪里,窗在哪里。 再次被打断腿的王家老八瘫地上,痛得满头冷汗,无比着急地高声呼救:“着火了!着火了!快来人放我出去啊!快来人!” 可今夜王皇后设局,把宫人内侍们都调开了,此刻偏殿外一个人都没有…… 第142章 给我杀 王家老八嚎叫了许久,愣是没人来理会一下。 秦灼嫌王家老八吵,找门窗的时候经过他边上,还朝他脸上踹了一脚,怒道:“嚎什么?闭嘴!” 王家老八被踹的往后仰,爬都不爬不起来,鼻子又冒血,只片刻,便满脸血污。 秦灼跌跌撞撞往前走,好不容易摸到了殿门,却发现这门从外边锁住了。 她怎么也打不开。 而此刻,殿中火势渐盛,浓烟弥漫。 “来、来人啊!咳咳咳咳咳……”王家老八一叫囔,便吸入了打量的浓烟,开始不停地咳嗽。 秦灼的嗓子也有些难受,还睁不开眼睛。 她心里忍不住想: 这栖凤宫的人是死绝了吗? 着火了也没人来管。 “我不要死在这里……咳咳咳……我还不想死……”王家老八挣扎着爬向秦灼,抱住了她的右腿,“你不是武功很厉害吗?想办法啊!咳咳咳……快想办法啊!” 秦灼真不知道该说这个王家老八是能屈能伸,还是人都得不要脸才能活的长久。 王家老八大抵是真的十分不想死,用尽了力气抱她的大腿。 秦灼想踹开他,愣是抬不起来腿,只能一边扶着殿门站稳,一边道:“王八!放开你的脏手,不然就今夜死这吧。” “不……我不想死……你也不想死对不对?”王家老八说着连忙放手。 秦灼退开数步,一手捂住了心口。 受药物影响,心脏跳动地太过剧烈,她有些踹不过气。 “别留我一个人在这等死!”王家老八却以为她是要一个人逃命,连忙爬了起来,猛地扑向秦灼。 此时秦灼身后已是一片烈焰。 整个偏殿成了火海,烧毁的书画帘帐不断地落下来,火光四溅…… 秦灼眼看着王家老八朝自己扑了过来,她深知此刻若是被这人撞倒在地,肯定再难爬起来。 这体重要是压下来,当场被压晕过去也是可能的。 那今夜,就真的要把这条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损耗身体、内力反噬了,她咬了咬牙,运起所有内力,一掌拍在了马上就要扑倒她的王家老八身上。 后者被一掌拍飞,撞在了殿门,硬生生把紧锁的殿门撞破了,一道烈焰随之而出,在他惨叫落地之时,散做了红光。 恰好此刻,栖凤宫的人都赶了过来。 梁嬷嬷惊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八、八爷……您怎么样了?” 王家老八被一掌打飞了不算,又是撞门又是重重落地,血都吐了不少,脸上身上都是血污看着极骇人。 周遭的宫人内侍围着他,谁也不敢伸手去扶。 而偏殿之中火光缭乱,滚滚浓烟冒上了屋檐。 秦灼跌跌撞撞地迈步而出,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王家老八又是吐血又是浑身伤的,本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会儿瞧见了她,愣是还挣扎着要离远些。 “怎么起了这么大火?”这事王皇后从正殿里走了出来,低喝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怎么弄成了这样?” 周遭宫人内侍都不敢应声。 今夜是皇后娘娘自个儿吩咐了谁都不许靠近偏殿,无论偏殿出了什么动静都不许近前。 谁知道事儿会闹的这么大。 没人敢应声,王皇后更来气,“火都这样了,为什么秦灼一点事都没有,你们都是死的不成?” 秦灼今生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皇后,这人看着不过三十来岁,是那种娇娇柔柔的长相,不太能撑得起皇后威仪,反倒更像是以色侍人的宠妃。 不过……王氏在封做继后之前,确实也只是个以色侍人的宠妃。 如今坐了皇后,也是德不配位。 “母后!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二皇子萧顺被二个内侍从扶着另外一边的偏殿走了出来,“众侍卫速速拿下秦灼!其他人赶紧灭火!” “是!” “是……” 一众侍卫和宫人内侍们齐齐应声去做。 王皇后见状,喊了“梁嬷嬷”,低声道:“先把八爷扶到后边去。” “是。”梁嬷嬷应了,赶紧支使两个宫人来扶王家老八。 偌大个栖凤宫一瞬间遍地喧嚣,杂乱不堪。 百来个侍卫从各处聚了过来,迅速把秦灼围在中间。 王皇后本来是打算让老八先把秦灼睡了,然后长宁侯府就不得不把秦灼嫁到王家。 等人过了门,往后院里一关,想怎么折磨都是他们说了算。 哪知秦灼是块硬骨头。 中了迷药,竟还能把老八打成这样,火烧宫殿。 这事本来计划地极好,事后就算被人察觉,长宁侯府为了顾及女子颜面也不敢把事闹大。 闹大了也是丢长宁侯府的脸。 可秦灼现在打了出来,事还未成,真要闹起来,便是她这个做皇后被人诟病。 王皇后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当即道:“本宫好意秦灼叫过来教导,奈何此女顽劣不堪,不听教导也就罢了,竟火烧栖凤宫,实在是无法无天,众侍卫给本宫拿下她,若遭反抗,就地斩杀!” 秦灼热的晕头转向,连心口都像火烧火燎的,这会儿听到皇后这话,不由得气的冷笑,“娘娘这强加给我的罪名未免也太敷衍了一些。” 话声未落,四周的侍卫便拔剑围攻了过来。 秦灼身上药性发作,完全不能硬抗,她步伐凌乱地避开刺来的刀剑,摇摇晃晃地飞跃而起朝王皇后那边去。 “母后小心!”萧顺见状连忙抬手示意几个内侍过去护在王皇后身前。 谁知秦灼走到一边忽然转了个弯,朝他冲了过来。 此时萧顺身边只有两个搀扶着他的小内侍,他想也不想地就把右手边的推上前来挡住。 秦灼见状直接一脚踹在那内侍膝盖上,借势而起,又在萧顺头上踩了一记,便飞身掠上了屋檐。 “顺儿!”王皇后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跑过来扶住被踩得往仰倒的萧顺。 “儿、儿臣没事!”萧顺强撑着站稳,黑着脸吩咐众侍卫,“别愣着,不计一切代价,即刻拿下秦灼!弓箭手!” 持刀剑的侍卫往后退了数步,腾出这一块空地来,暗处涌出了数十个弓箭手,拉弓搭箭对准了秦灼。 她站在高处,俯视众人,然后把中层的大袖也脱了下来,拿在手中甩成了一道粗绳状,以此抵御箭羽。 今夜弯月如勾,夜尽天幕黑如墨。 一旁的偏殿火势熊熊,纵有好些宫人内侍忙着打水救火,那火势也一点没小下去,反倒愈发的大了。 黑雾被风吹得弥漫了整个皇宫。 谢无争带着大夫快到栖凤宫的时候,正好就看见宫中浓烟滚滚,衣衫凌乱的秦灼站在屋顶上,墨发披散下来,被夜风吹得凌乱飞扬。 偏殿的火焰不断上窜着,缭乱红光笼罩着她整个人,艳丽地有些过分。 “栖凤宫走水了!”谢无争喊住了宫中巡逻的禁卫军,“你们随我过去看看!” 禁卫们朝栖凤宫看了一眼,纷纷应“是”跟着谢无争一道往栖凤宫去。 路上又遇着了两队巡逻的禁卫,谢无争便用同样的由头带了过去。 到了栖凤宫,此处宫门大闭。 也无人看守。 谢无争上前去敲门,里头也没应声。 “大殿下,您看屋顶!”跟在身后的禁卫抬头往上头看了一眼,就瞧见一妙龄少女立于高处,披头散发的,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做武器。 谢无争抬眸看去,不由得心下一惊,手握成拳来垂门,“开门!我等是来救火的!速速开门!” 门里的人听出了大殿下的声音,静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王皇后身边的老内侍站在门后道:“火马上就浇灭了,不劳你们费心,速速离去吧。” 谢无争站在门外,听见了弓箭手拉弓搭箭的声响。 且至少有好几十人。 一向温润平和的面容,都沉了下来。 随行的禁卫也没见过着火了不让人进去救火的,不由得问道:“大殿下,这怎么办?” “剑给我。”谢无争转身朝一旁的禁卫伸出手。 后者稍稍一犹豫,然后就把腰间的长剑解下来递给了他。 谢无争道:“你们继续叫门,我先上去看看是何情形。” 禁军们还没来得及应声。 谢无争便一脚踩上墙角,飞身跃上了屋檐,朝不远处的秦灼掠了过去。 秦灼眼前人影重重,愣 是把底下百余人看出来千余人的架势。 她心道:我这什么运啊? 要是这样死也太冤了。 再怎么也要冲下去把萧顺砍了才行…… 就在栖凤宫中的弓箭手已然拉弓如满月,箭羽蓄势待发,秦灼想着去杀萧顺不赔本,带上王皇后就赚的时候。 谢无争飞身而来,一手拽住了秦灼,一手执剑对着底下众人,沉声道:“栖凤宫走水,火势如此之大,尔等为何不救火,反倒在这里围杀一个女子?” 底下的王皇后见状,眼中拂过了一时恨意,“他怎么来了?” “别管他。”萧顺沉声道:“今夜栖凤宫中有歹人纵火,围杀之际,有同伙来救……既同是歹人,那便一道就地斩杀!” 王皇后听到这话,回头看了萧顺一眼。 后者阴测测地笑:“射箭,给我杀!” 第143章 她是我心上人 秦灼的视线有些迷糊,盯着拽住自己的人好一会儿才看清。 “无争?”她甩了甩头,试图分辨这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有些诧异地问:“你、你怎么会来?” 谢无争也来不及问她怎么搞成了这样,当下是性命攸关之时,他一边注意着底下的动静,一边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托你一把,你越过前头的屋檐赶紧往栖凤宫外去,知道吗?” 栖凤宫中的侍卫和弓箭手都是王皇后的人,听到二皇子这般吩咐,犹豫了片刻,便决定听令行事,刚刚才放开些许的弓弦再度拉满。 这次对准的不再是秦灼一个人。 无形杀意笼罩着她和谢无争。 外头的禁卫军们还不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里头火势越来大,当即把门敲得震天响,“开门!开门啊!里头的人都在做什么?今夜风大,再这样烧下去,这火就难灭了!” 王皇后和萧顺不答话,里头的宫人内侍们也全当自己是聋子哑巴。 这门里门外,近乎诡异的沉默和大嗓门的叫喊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秦灼耳朵里也都是重音,根本听不清谢无争刚才跟自己说了什么。 她勉强听进去其中几个字眼,茫然地问:“什么?让我托你一把?” “不是……”谢无争还想同秦灼再说一遍,奈何底下的那些人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眨眼间,数十道箭羽齐齐朝他们射来。 “别不是了,你先出去!”秦灼虽然神志昏沉,但本能还是第一反应就先护住谢无争。 她抬手将谢无争拉着往边上退了几步,然后用尽全力将人推到另一边的屋檐上,一手甩动衣衫拂去箭羽。 “阿灼!”谢无争落在了另外一边的屋檐,看她用一件衣衫扫落箭羽紧张地心都快跳出来了。 秦灼看了他一眼,拂开数支箭羽后直接一个后空翻,翻到了屋檐的背面,俯身趴下,以屋顶上最高的房檐作为遮挡物,暂时躲避箭羽飞射。 谢无争见她没有硬扛,还知道翻到背面去躲着,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底下的萧顺见状,抬手示意侍卫们悄声上屋檐去抓人。 弓箭手再次搭弓射箭。 谢无争皱了皱眉,直接从屋檐一跃而下,剑不出窍打翻了几个手宫人内侍,直接略过开门。 “别让他开门!”王皇后见状惊声道:“拦住他、拦住!” 然而此时谢无争距离大门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后头的侍卫们冲过来阻拦。 他拔剑打倒了四五个,实在腾不出手来开门,直接一剑劈开了门栓。 外头敲门的禁卫用力正猛,恰好推了进来。 门外众人敲门叫喊折腾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推开了,抬头一眼,里头正剑拔弩张,顿时都惊了惊。 谢无争沉声道:“皇后豢养私兵,栖凤宫中擅动刀剑,通通拿下,再请父皇处置!” 禁卫军们刚要应声照办。 “谁敢?”王皇后高声喝止,“本宫是当朝皇后,这里是栖凤宫,下令捉拿纵火烧宫殿的歹人有何不妥?” 萧顺见状紧跟着道:“这都入夜了,大皇兄怎么来了栖凤宫?方才还上屋顶去救那歹人,害的我们都以为你是带人同伙,险些误伤了皇兄。” 他一句话就把方才下令让人射杀谢无争的时候解释的清清楚楚的。 不等谢无争说话,萧顺又道:“不管皇兄今夜为何而来,捉拿歹人都是栖凤宫的事,这后宫之事皆由我母后做主,轮不到你来过问。” 谢无争自小不如萧顺伶牙俐齿,又一贯温和忍让,在口舌之争上不知吃了多少亏。 只是今夜如此情形,半步退不得。 谢无争皱眉道:“秦灼不会无缘无故纵火烧栖凤宫,其中缘由皇后娘娘和二皇弟心中应当最是清楚,我既来了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他抬起手中长剑,指着萧顺,“无论如何,请诸位放下兵刃,先救火,其他罪名缘由都等查清再说!” “放肆!”王皇后一看见谢无争拿剑指着自己儿子就气得头顶冒烟,“你身为当朝皇长子,人人都赞你温良恭谨,你就是这样拿剑指着你弟弟讲兄友弟恭的?” 谢无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指着萧顺的剑却没有放下丝毫。 萧顺见状,忽然阴测测地笑了,“大皇兄,你这样护着秦灼,她是你什么人啊?” 二皇子自打废了之后,嗓音就尖锐了许多,边上伺候的宫人内侍不敢多言。 偏生他自己也不曾察觉,这会儿笑着说话,便越发显得阴阳怪气,“难不成你两早就有什么牵扯,今夜她在栖凤宫纵火,也你的意思?” 谢无争刚要开口怒斥。 头顶上就传来了一声怒骂,“放你娘的臭屁,死太监!” 随着骂声一起来的,还有一片碧瓦。 如同从天而降一般,重重地砸在了萧顺头上。 血猛地就冒了出来。 “顺儿!”王皇后惊声叫着。 “二皇子!” “殿下!” 边上的宫人内侍们乱成一团。 萧顺强撑着站在原地,鲜红的血从他头顶留下,在脸上划过,流下了三四道血痕。 深宫夜离,火光缭乱,衬得他像个恶鬼。 尤其萧顺这会儿还咬牙切齿的,缓缓转身看向那屋檐上,“秦、灼!” 他一字一句地喊,几乎快咬碎了牙,恨不能将她生吃了一般。 秦灼难受地紧,一手攀在房檐上,慢慢地露出一个脑袋来。 她眯着凤眸看底下众人,其实已经迷糊地不太能分辨的出谁是谁了,开口便问:“这位公公,叫我作甚?” “给我杀、杀了她!”萧顺听到‘公公’二个字就疯了一般,让侍卫们动手。 “顺儿!顺儿……”王皇后见状连忙抱住了她那发疯快要暴走的儿子,怒斥周遭的侍卫们,“你们还不快动手?” 谢无争上前,他也不说话,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拦住众人去路。 “萧澈,你到底要干什么?”王皇后急的快哭了,见状又怒上心来,“秦灼先是放火烧宫殿,后又侮辱、打伤皇子,便是死十次都不够!” 谢无争道:“那也是你们有错在先。” 王皇后闻言,气的差点直接背过气去,“皇长子目无尊长、不辨是非,众侍卫给本宫将他一同拿下,若事后皇上怪罪,本宫一力承担!” 侍卫们得了这话,便不再迟疑,上前同谢无争动起手来。 谢无争一边同侍卫们打斗,一边道:“皇后娘娘爱子心切本是人之常情,但颠倒黑白问罪拿人万万不可!” 他喊同来的禁卫们同众侍卫对上,边打便劝众人,“还是先救火吧,栖凤宫再这样烧下去,只怕会保不住!” 奈何萧顺被骂了一句“死太监”、喊了一声“公公”,已经理智全无,压根不听。 王皇后一心都在他儿子身上,也听不进去这些。 这一夜,栖凤宫中火光冲天,侍卫和禁卫军门刀剑相击,打得混乱不堪。 也有侍卫在萧顺怒斥中爬上屋檐去抓秦灼。 秦灼爬了起来,站在最高处,来一个踹下一个,来一堆,踹最前头那个,把后头的全部都压倒下去。 不多时,爬上屋檐的侍卫越来越多,她索性把衣衫甩到火焰里,燎着了,把满是火光的衣衫甩成了烈焰鞭,招呼众人。 这边打的人仰马翻。 御书房那边,御史台十几个言官给兴文帝进谏,也是唾沫横飞,火气冲天。 老御史道:“自从王皇后执掌凤印,这王家人越发的跋扈,不止是这几个皇亲国戚在京城里横着走,连沾了点远亲的都敢狗仗人势,整日为祸乡里,欺男霸女、侵占良田……” 其中一个御史指着御案上堆积成山的状纸,恨声道:“这些都是百姓们告状无门,冒死上京送出来的血书啊!” 兴文帝看看眼前几乎整个御史台的人,又看看御案上的折子、状子,头都大了。 偏此时,年纪最大的那个御史还低声喃喃道:“谢皇后在时,谢家亲眷何曾做出过这样的事!” 众御史纷纷接话道:“王氏无才无德,不配执掌凤印!” 晏倾作为最年轻的御史,站在了这群人的末尾,恰好可以把所有人的言行尽收眼底。 兴文帝头疼地扶额。 他何尝不知道王皇后比不上谢皇后,但有一点,王氏没有让他堵心的本事。 只这一点,就比谢氏强。 这话,兴文帝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他揉了揉眉心,同众人道:“此事等查明再议,且 王家亲眷的事,也怪不到皇后头上……” 这话刚说到一半。 外头内侍匆匆来报,“皇上!皇上……栖凤宫走水了!” “什么?”兴文帝起身走到窗边,朝栖凤宫的方向看去。 众言官和内侍宫人们也跟着走到窗外,往那边瞧。 只见栖凤宫那边火光冲天,一少女立于屋檐之上,手中似有火龙飞舞,不断爬上屋檐攻击她的侍卫如数被她打了下去。 众人都看呆了。 兴文帝扔下一句“朕要去栖凤宫看看,有事明日再议”,便要往外走。 晏倾上前一步,拦住了兴文帝的去路,“臣晏倾,求皇上恩准同往。” “你去做什么?”兴文帝这会儿一个头两个头,满脸不悦地问:“栖凤宫是皇后的居所,你一个外臣……” 兴文帝说着,抬眸打量着晏倾,眼里满是探究之色,“你认得屋檐上那个女子?隔得那么远、你还能看的出那是谁?” 晏倾沉吟片刻,字字清晰道:“她是我心上人。” 第144章 再闹我就要亲你了 御书房里一众人听到这话都愣了愣。 御书房和栖凤宫离得挺远,他们都看不清屋檐上那少女到底是何许人。 只能瞧见栖凤宫那边又是起火,又是大打出手,一个个心里都想着站在屋顶上打翻众侍卫的那个少女即便不是死罪,活罪也难逃了,说不定还会累及家人。 这样的事情面前,晏倾不同那姑娘撇清关系也就算了,竟然还在皇上面前说“她是我心上人”,这简直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老御史一边想着“晏倾这人平日里看着沉稳睿智得很,怎么在这当头竟这样糊涂?”,一边上前朝皇上拱手行礼,正要开口说话。 兴文帝打量了晏倾片刻,忽然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跟朕过去看看吧。” 晏倾低声应:“是。” 后头几个御史交换了一个眼神,眼里满是‘皇上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老御史趁机接话说他也要跟过去看看,一帮御史七嘴八舌说今日原本就在参王皇后的不是,皇上说王家亲眷所犯之过不能怪在她头上,那栖凤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该是王皇后这六宫之主该承担的。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兴文帝说的头都大了。 反正众御史不管找了什么由头,说话难听或者好听,言下之意都是‘我等今夜定要去栖凤宫走一趟’。 兴文帝也拿他们没办法,扔下一句“你们要跟就跟!” 便拂袖而去。 “臣遵旨!”一帮御史齐齐应声,跟了上去。 皇帝起驾,又有仪仗和一大堆宫人内侍随行提灯奉盏,把沿途宫道照的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沉默着,只剩下匆忙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晏倾走在兴文帝左后方,穿过重重宫门时,频频抬头看向栖凤宫的屋檐。 此时的秦灼看着已然不太好。 在高处翻来跃去地避开箭羽,还要腾出空来把不断靠近的侍卫踹下去,她明显有些撑不住了,此时正以手撑瓦,试图平稳气息。 火光把她整个人都映得隐隐泛红。 汗水从她脸颊滑落。 王皇后被七八个宫人内侍护在中间,她拉着萧顺往边上退。 萧顺却一心都扑在怎么弄死秦灼上,不断催促着侍卫们,“上!上啊!你们这么多人还有弓箭手,竟还奈何一个秦灼不得?” 秦灼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凤眸半眯着看向地下不断叫嚣的那人。 她琢磨着怎么让那个吵死人的家伙闭嘴。 边上爬上屋檐的侍卫越来越多。 秦灼躲避和出手却在逐渐变慢。 药性在蚕食她仅剩的清明,离她最近的那个侍卫一剑刺来的时候,她已经看不清了,连躲都没躲。 底下的谢无争带着禁卫同众人交手,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抬头看了一眼,显得吓得魂飞魄散。 “阿灼小心!”谢无争惊声大喊,一剑挑飞了持刀砍来的侍卫。 他疾冲数步欲飞身上屋檐护住秦灼,而此刻,那秦灼手中的衣衫衣襟已经燃尽了,火光燎到她的手指时候,她直接起身把最后那截布料甩在了那个持剑刺来的侍卫脸上。 后者一手护住了自己的脸,执剑却猛地往前送去。 秦灼却因站立不稳,整个人往后倒去,落下了屋檐,剑尖堪堪划破了她的衣襟,还未见血。 底下却有数十个侍卫举着刀剑等着,只等她一落地,众人便能一起动手,顷刻间夺其性命。 谢无争飞掠过去才数步就被侍卫们挡住了去路,他同众人缠斗在一处,明明离秦灼只有十来步远,可这十来步却成了难以跨越的距离。 秦灼其实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哪、在做什么了,掉下来时,眸中倒映着底下的刀锋剑尖,神色还有些茫然。 禁卫们见状,手上的动作都顿了顿。 王皇后看着秦灼跌落下来,眼中浮现了快意之色。 萧顺笑起来,抬高了下巴准备看她被刀砍剑刺、陨命于此的画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已成定局的这一瞬间。 栖凤宫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道青影飞掠而来,快如疾风,直奔从高处坠落的少女而去。 手持刀剑的侍卫试图拦其去路,他一脚踏在其中一柄刀锋上,借势而起,伸手将人接住了,才转身在墙壁上踩了一记,斜飞出去十来步,脱离了百余名侍卫的包围才落地,立于靠近大门的空地上。 深秋夜里风疏狂,遍地杀机盈火光。 他这一出现,便有寒意随之而来,寒意渗入夜风里,吹得栖凤宫里众人都背后发凉。 秦灼一头长长的墨发被风吹得凌乱飞扬,有几缕拂过来人眼睫毛,痒痒的,令他不得不垂眸。 他来势惊人,踏刀锋、接住人、飞身而去一系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犹豫的。 这一垂眸,却无端地多了几分温柔。 甚至忘了在第一时间把秦灼放下来。 而秦灼身上的药性已经彻底发作,心口燥热,浑身滚烫,猛地落入一个冰冰凉凉的怀抱里,舒服地眼睛都懒得睁开了。 她抬起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紧紧地将其抱住,一边用脸颊在他怀里不停地蹭,一边满足地喟叹:“舒服……” 整个栖凤宫的人见状顿时:“……” 谢无争惊魂未定,见状更是面色纠结,一时竟不知该同晏倾说王皇后母子所做之事好,还是先遵循“非礼勿视”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好。 “晏倾!你好大的胆子!”萧顺眼看着明明就要死了的秦灼被忽然杀出来的晏倾救下,一时间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他身体受损,这一怒,声调便越发地尖锐像内侍了,“栖凤宫乃是后宫,你一个外臣深夜擅闯乃是死罪,来人啊——” 萧顺了大内侍高昂的一声:“皇上驾到!” 而后,帝王仪仗入内,兴文帝迈步而来,脸色沉得可怕。 后头随行的除了宫人内侍,还有御史台那帮言官和数百禁卫。 转眼间,这栖凤宫里就站满了人。 “父皇?”萧顺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会来得这么不是时候,脚下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王皇后见状,连忙福身行礼,“皇上!皇上您来了,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把喊了这一声之后,露出一副委屈地不得了的样子,立马就把先前按给秦灼的罪名说了一遍,将“本宫好意秦灼叫过来教导,奈何此女顽劣不堪,不听教导也就罢了,竟火烧栖凤宫,还打了二皇子,同一众侍卫缠斗叫嚣着要杀臣妾……”说的比真金还真。 秦灼虽然被药性搞得神志不清,但频频听人提及自己的名字,还是从晏倾怀里抬起头来,凤眸勉强睁开一条缝,看了王皇后那些许久也没看清是哪个,这会儿究竟在做什么。 她累了,就趴在晏倾肩头问了句,“她唱的哪出啊?这个戏子……我以前、怎么没看过?” 王皇后听到她自己当做了戏子,一张脸瞬间就绿了。 周遭的宫人内侍们噤若寒蝉。 御史们纷纷无言以对:“……” 心里却想着:还真别说啊,像王氏这样的能哭会演的。 任是京城戏班里最红的角儿看了,也得叹一声:这样的好苗子,不学戏可惜了! 老御史看着晏倾怀里的秦灼,甚至觉得有些惋惜:这姑娘要是个男儿身多好?这嘴到了御史台,绝对能成台柱子! “皇上,这个秦灼当着您的面就敢如此辱骂臣妾这个一国之母……”王皇后说着,便做垂泪状。 “起来吧。”兴文帝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扶了王皇后一把,“你是一国之母,惩治一个侯府小姐怎么还让自己受了委屈?闹成了这样?” “都是她拒不受擒拿,才闹成了这样……”王皇后连忙小声解释。 兴文帝听得头都大,转身吩咐大内侍把救火的事先安排下去。 这两人说话间,晏倾被秦灼缠得,愣是腾不出空来说话。 她抱得太紧了。 还老是蹭啊蹭。 她身上两层大袖都脱了,身上只穿着二重衣和里衣,因为热衣襟拉的很大,露出了些许春光,宽大的云袖也因为她抱着他脖颈的缘故,垂到了手腕处,露出了白皙的藕臂。 “秦灼、秦灼?”晏倾低声喊她的名字,试图让她恢复些许神志。 奈何她完全没听见似的,竟还隔着一层衣衫在晏倾身上蹭不够舒服,已经开始把手伸进他衣襟里…… “秦灼!”晏倾的嗓音还是低低的,但音调明显变得有些慌乱。 栖凤宫里这么 多人看着,御史们都还没来得及发力,皇帝皇后正唱着“大戏”。 事情正到了紧要关头,她这个不安分的,倒成了最搅乱他心的那个。 秦灼只顾着怎么让自己舒服,其他的全然不管。 晏倾一边想着把今夜之事闹大到王皇后母子永无翻身之日,一边还得费力地让秦灼不在这么人面前做出过分的举动,还得还得帮着她整理衣襟袖子,免得露出点什么来让人看了去。 他心情复杂,一张俊脸却越发地面无表情,低声同秦灼道:“先别闹了,灼灼。” “啊?”秦灼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像是不知道自己只想舒服点,怎么就算闹了? 晏倾对上她那双清澈如水的凤眸,那颗佯装了多时坚硬如铁的心忽然软了下来。 满怀心绪崩塌间,他想起了年少时能最快治住小姑娘、且百试百灵的法子…… 晏倾在众人各自算盘着怎么弄死敌人的紧要时候,缓缓低头,垂眸敛去满目温柔,在秦灼耳边轻声说:“再闹,我就要亲你了。” 第145章 让我舒服舒服 秦灼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凉凉的,碰到哪里都很舒服,听到他说要亲,直接就把脸颊凑了过去,“给你亲!” 她眯着眼笑,还小声嘟囔着:“你快把衣衫解开,让我舒服舒服……” 晏倾顿时:“……” 少女身体燥热,发烫的链接直接往他唇上贴。 饶是他这几年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地应对大多数场面,也扛不住秦灼这样。 他把秦灼摁在了怀里,耳根子却像是被火燎着了一般,红了起来。 这时候的秦灼明显不对劲,他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王皇后对她下了黑手。 只是一时还不知究竟用了什么药,把先前面上装“你我之事都过去了,不必在意”、心里却总是“我得了机会就要整死你”的秦灼都弄得神志不清,大庭广众之下就抱着他不撒手。 等她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做了这么丢人的事,还不知会如何反应。 此时,大内侍利落地安排了几十人去灭火。 先前拿刀剑拼命的侍卫和禁卫们也都收了兵刃,各退一边。 夜风拂落叶,火光盈盈间。 众人各怀心思。 王皇后正急着恶人先告状。 萧顺咬牙,强行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他看了不远处刚收剑入鞘的谢无争一眼,心里立马盘算趁机将其拖下水。 今夜就把秦灼谢无争晏倾等人一起除了才好。 “父皇!”萧顺先前脚软跪着,加上头上还带着被瓦片砸出来的伤,脸上血迹未干,边上内侍要扶他起来的时候,他一副虚弱的站都站不住的样子,直接就往地上倒。 边上两个内侍愣是没能扶住他。 萧顺倒在地上,作可怜状,虚弱地说:“这秦灼不服管教,大闹栖凤宫,把儿臣打成这样也就算了……只是儿臣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大皇兄会带着禁卫闯进来救秦灼?” 这话一出,兴文帝的目光便落在了谢无争身上。 皇帝今夜自打看见栖凤宫走水之后便沉着一张脸,颇有风雨欲来的倾向,“澈儿,你带禁卫军闯皇后的寝宫是何缘故?你把话给朕说清楚!” “父皇!”谢无争把手中剑递给一旁的禁卫军,走上前恭声道:“儿臣带禁卫军来栖凤宫是为了救火……” 萧顺立即开口打断道:“你早已经在宫外建了皇子府,大晚上的进宫做什么?从前也不见你日日来栖凤宫向我母后请安,怎么今夜、怎么偏偏就在秦灼闹事的时候,你连夜跑到栖凤宫来了?” 谢无争默然不语。 他自然不可能说因为我知道你们今夜要害秦灼所以跑来搅局。 这话说出来,王皇后自有千百套说辞狡辩,萧顺也不会承认,反倒会把事情搞得更麻烦。 他这一沉默。 萧顺便更有话说了,“难道秦灼所做之事,都是大皇兄的意思?所以你才这么急着来救她?” 这次不等谢无争开口说话,王皇后便抢了先,“澈儿?你、你……” 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无争,作伤心不已状,“难道你先前对本宫的恭敬孝顺都是假的,还是说……其实你心里一直都把你母后病逝的事记在本宫头上?才闹出今夜这许多事来?”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 提起了皇帝最忌讳的事。 “萧澈!”兴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喊了谢无争的真名,眼看着下一刻帝王之怒就要爆发。 谢无争低头,沉默着。 父皇这时候看他的眼神,像是狂风暴雨狠狠地砸在了他头上。 他忽然觉得没什么可分辨的。 在父皇眼里,对和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作为帝王拥有的无上权柄。 皇帝要护着谁,谁就是对的。 皇帝厌弃谁,谁就是错。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 其实早该习惯的,可每次遇到了这事,心脏还是会难受。 而此时。 晏倾的目光扫过栖凤宫中众人,发现了谢无争带进宫的老大夫还背着药箱站在角落里。 他给那个老大夫递了一个眼神。 后者会意,提了提药箱,拔腿就往门外跑。 只是刚跑了两步就被眼疾手快的禁军们按住了。 “什么人?”原本要问罪皇长子的兴文帝忽然被打断,转过头头来,十分不悦地问道。 拿住人的两个禁卫军抬手就要把人拎到前面去。 哪知那人跪地上就开始磕头,“草民只是个大夫,草民什么都没做啊!不要杀我……” 他语气极快,喊得又响亮,奇怪的是怕成这样了,吐字却还相当清晰,“是、是大皇子带我进宫来说要给什么贵人治病,我只是个大夫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不管我的事,不要杀我!” 兴文帝闻言,面色忽然有点僵。 萧顺和王皇后对视了一眼,刚要开口说话。 “别怕。”老御史率先开了口,走到那大夫跟前道:“你刚才说什么?说清楚些,谁带你进宫的?让你来做什么?” 那老大夫跪伏于地,怕得直哆嗦,“大皇子请我进宫来给贵人治病,说、说那贵人是不举之症……” 众御史闻言,顿时议论纷纷。 这二皇子和王皇后口口声声都说大殿下是来害他们的,恨不能让皇帝当场赐死了他。 结果一问边上的人,大殿下是好心请了大夫来给二皇子看病。 看这事闹的…… 众御史议论间,免不得又要说起这二皇子和大殿下可差得太远了。 还有人直接说:“如今的王皇后本就比不得从前的谢皇后,养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天差地别。” 御史们在皇帝面前参这参那直言不讳惯了,说话声音并不小。 王皇后听到这些话,鼻子都差点气歪。 萧顺更是差点喷血,他强压着涌上喉间的腥甜,低声道:“即便大皇兄带着大夫来给本宫看诊是一番好意,可私自调动禁卫,违抗我母后的命令非要救下闹事秦灼总不能说都是好意吧?” “这……”众御史们一下子翻了难。 “我已经说过,是因为在途中看见这边的火光,才在赶来时沿途喊了这些禁卫军一道来救的。”饶是谢无争脾气再好,也架不住对方这样步步紧逼。 他朝兴文帝拱手行礼:“这些禁卫军都是今夜宫中巡卫,父皇若是不信,拿今夜的名册来一查便知。” 兴文帝一时没说话。 跟着大殿下一道来的禁卫军们见状,心里都有点慌,明明是来救火的,结果碰上了这些贵人神仙打架,若是不说清楚他们这些底下的小鬼便都要遭殃了。 有领头的壮着胆子上前道:“启禀皇上,末将今夜率队在宫中巡查,途中遇到大殿下,见栖凤宫火势越来越大才跟过来救火的啊!望皇上明察!” 一众禁卫军连忙连跟着跪地,齐声道:“求皇上明察!” 其中有个中年领卫开口道:“怪的是这栖凤宫里的人,这么大的火也不灭,反倒急着杀人。大殿下入内让他们先救火,王皇后和二皇子不知怎么想的,还要连着大殿下也一起杀了……” “胡言乱语!”王皇后当即怒斥道:“谁给你的胆子污蔑本宫和二皇子!” 那中年领卫道:“可要连着大殿下一起杀掉的话是二皇子亲口说的,我等都听到了,动手要杀人的这些侍卫也都是皇后娘娘的人,我等与之缠斗许久,这些躺在地上的死人、我等身上受的伤难道还能作假不成?” “皇上!冯领卫所言句句是真,我等皆可作证!” “栖凤宫闭门杀人,火势都那样大了,竟然不管不顾,大殿下是为了救火而来啊,竟险些在此丧了命!” 方才参与打斗的禁卫们纷纷出声,“我等都听到了二皇子下令要杀大殿下!” “皇后娘娘明知大殿下是来救火的,却还要杀他,实在令人费解!” “皇上!” “皇上……” 为了保全自身选择站在谢无争这边的禁卫军们和王皇后纷纷开口喊兴文帝。 皇帝越发头疼了,他两边都不想理,反倒把注意力放在了一直被晏倾抱着的秦灼身上,“秦灼是怎么回事?她一个侯府小姐无缘无故就放火烧栖凤宫?” 这会儿秦灼正被晏倾摁着脑袋抱怀里,神智昏沉,只知道贴着这人就能稍稍舒服些。 听到有人提自己的名字,也只是茫然地喃喃:“叫我啊?” 晏倾垂眸看她,低声道:“别说话。” “哦……”秦灼眼睛都没睁开,又埋首在他心口蹭了蹭。 晏倾被蹭得有些心乱神移。 几步开外的兴文帝说着秦灼何故做此举,目光一移,又看向了谢无争,“朕听闻你这些时日同秦灼走的挺近。” 夜半深宫,火光缭乱。 光影把把兴文帝的脸映得愈发阴沉,他问谢无争:“今夜她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你……” “父皇……”谢无争从来都不会说什么为自己辩解的话,便抬手发誓,“若栖凤宫走水之事是我做的,我出门便遭雷劈,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他发了这样毒誓,兴文帝也不好再把错处按在他头上,只沉声道:“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无争抬眸,正色道:“儿臣问心无愧!” 身边的王皇后和萧顺和一众御史们都憋着劲儿要争辩进言。 兴文帝一肚子火没地方发,目光扫过众人,刚抢先开口要朝秦灼发难。 抱了晏倾许久,一心折腾他的秦灼却忽然发脾气,一巴掌拍在他脖颈上脖颈上,高声质问道:“让你脱衣服为什么不脱,我又不是不给银子?” 周遭气氛本就压抑得很,随时可能一触即发。 只有秦灼对这些人视若无睹,这一巴掌拍的响亮,话说的也大声得很。 兴文帝听到后脸都黑了。 众御史低声嘀咕着‘这姑娘看着有点不对劲啊’ “平时里再轻狂,也不至于在皇上面前如此失仪态啊?” 晏倾的脖颈纤长,肤色又白皙如玉,她这一巴掌下来,就印上了五指山。 他又痛又气,还拿神志不清的秦灼没法子,当真是无奈极了。 就这样,他还是得帮秦灼说话。 “皇上恕罪。”晏倾抱着秦灼不便行礼,便颔首示意,“秦灼御前失仪至此显然是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所致,皇上若是不信,尽可让太医来诊断。” 兴文帝头疼的扶额,他看了王皇后一眼,发现后者一脸‘不可、不能召太医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都快被气的神志不清了。 “召太医来,多麻烦啊。”偏偏老御史又适时开了口,“这不是有现成的大夫在吗?让他给秦小姐诊断诊断,不就行了?” 众御史纷纷附和。 兴文帝每次遇上这些言官就素手无策,只得准了。 那老大夫跪了半天,好不容易被禁卫放开了,起身时一个踉跄还险些一头栽倒。 好在边上谢无争反应快,上前扶了他一把。 “多谢大殿下。”老大夫行礼谢过,后走到晏倾面前,先是把秦灼的脸从他怀里扒拉出来看了看,又低头在她衣袖上闻了闻,然后隔着轻薄的袖子替其把脉。 周遭众人都等着诊断结果。 王皇后急的不行,数次想开口制止,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欲言又止。 “心律失常、浑身燥热……应是催情药所致。”老大夫把脉许久,才谨慎地说:“袖上残留了些许气味,多半是熏香燃料带的。” 晏倾闻言,眸色骤沉,嗓音也跟着冷了下来,“栖凤宫是皇后娘娘的寝殿,怎么会有催情药?” “本宫怎会知晓这种东西?”王皇后本就有些心慌,又因当众被一个六品小官这样质问,不由得失了分寸,试图强词夺理,“说不定是秦灼自己带来的,故意在栖凤宫用,想勾引……” “你说她想勾引谁?”晏倾听她多诋毁秦灼一个字,身上寒气越来越重,直接沉声打断道:“是你们王家那个丑王八?还是不举的二皇子?” 众人听到这话,才注意到这宫狼藉之中,还藏着一个满身是伤的的王家老八,顿时一片哗然。 后宫都是些阉人,唯一一个可能跟女子有点什么二皇子也废了,若真是秦灼自己带了催情要来,她图什么? 想在皇后娘娘面前表演一个‘深闺寂寞难自抑’来找死吗? 皇后娘娘说大殿下夜里入宫不对,自己却把外男召入宫中,与此同时把秦灼喊来,对她又是用催情药,又是关起门来喊打喊杀,把人逼的放火烧宫殿,这事究竟是谁的过错已然十分明显了。 王皇后自知失言,想要试图找补。 却听晏倾再次开口道:“难道皇后娘娘还想说:连我都看不上的秦灼,想在栖凤宫找个内侍当对食不成?”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一些,不过今天是四千多字的大肥章哦,感谢喜欢灼灼的小可爱的支持和留言,么么哒~ 第146章 她要睡你啊 晏倾这话已然把王皇后找借口的路彻底堵死。 萧顺心有不甘,还想开口辩解一二。 “难受!我难受!”偏生秦灼身上的药性作怪,闹了起来,拉着晏倾喊:“要不是你长得好看,我还不愿意碰你呢,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众人见状都没眼看,心下道: 得了,这秦家小姐真真是个看脸的。 中了催情药,还知道要挑好看的占便宜。 不过这个秦灼连晏倾这样的神仙样貌都看不上,也太眼高于顶了些。 “好了好了,别喊,小心嗓子喊哑了。”晏倾低声安抚着,“你安分些,我就让你舒服。” 他跟哄小孩似的,哄着他的小姑娘。 王皇后趁机跟兴文帝喊冤。 不过这次秦灼闹起来,晏倾摁都摁不住。 周遭众人见状神色各异。 晏倾一边揽紧了秦灼,尽量不让她乱动,一边朝兴文帝道:“今夜之事,内情复杂,还请皇上下令彻查。” “查。”兴文帝本不想让王皇后太难堪,奈何他若不开口,那帮老御史一个比一个有话说,便直接甩了一个字给众人。 “秦灼这般模样,不便久留宫中。”晏倾得了准话,又道:“她,臣先带回去了。” 兴文帝看见他俩都头疼,一手扶额,另一只手轻轻挥了挥。 晏倾颔首告退,抱着秦灼转身就走。 他离去时,不着痕迹地看了谢无争和那个老大夫一眼。 两人垂眸示意“你放心”。 这会儿栖凤宫的火已经被灭得差不多了,黑烟白雾掺杂在一起,四下茫茫。 晏倾快步穿过其中,翩然而去。 “皇上!怎么能让他把秦灼带走?”王皇后急了,“今夜之事全是秦灼……” 老御史闻言,眼冒精光,直接反问道:“皇后娘娘这是在教皇上做事?” 兴文帝听到这话,看王皇后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从前谢皇后在时,许多事就总和皇帝看法做法不同,还总是劝皇帝不要做这做那,这是皇帝最厌恶的。 王皇后自知失言,连忙道:“没有,臣妾不敢……” 可她再想辩解,御史台几个老大臣却没再给她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兴文帝进言: “分明就有啊!今夜之事得查,还得彻查! “栖凤宫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这都入夜了,王家老八一个外男怎么会在宫里?” “皇后若是心里没鬼,为何急杀秦灼灭口?还险些要了大殿下的命!” 群臣激愤间,谢无争掀袍跪了下去,“皇后若想杀儿臣,儿臣死不足惜,可父皇的后宫暗藏杀机,哪天若是动了弑君之念,岂不危及我大兴江山?今夜之事决不能姑息!” “大殿下所言甚是!”众御史纷纷跟着跪了下去,“今夜之事决不能姑息!” 兴文帝看着谢无争,恍惚间,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谢皇后的影子。 他们母子好像天生就有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让人跟随的能力。 兴文帝这般想着,再看一脸焦急想解释的王皇后和边上和她表情相差无几的萧顺,忽然厌倦极了。 怎么会差那么多? 怎么能差那么多! “皇上!”御史们高声呼喊。 兴文帝的思绪猛地被拉了回来,沉声道:“皇后与二皇子禁足宫中,召大理寺卿,今夜在场之人全部彻查!” “皇上!” “父皇!” 王皇后和二皇子跪在地上哀声喊道。 “皇上圣明!”众御史立马更大声地把他们母子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谢无争适时开口道:“儿臣请旨监查。” “随你!”兴文帝扔下这么两个字,便拂袖而去。 “皇上……”王皇后扑过去想拉住皇帝衣角,偏偏夜风把那衣角吹得飘了起来,她没能拉倒。 “皇上!”王皇后扑了个空,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恭送父皇。”谢无争目送兴文帝及其仪仗出了栖凤宫,而后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王皇后母子一眼。 只一眼,他便转身同吩咐人把先前交手的侍卫和禁卫军暂押一旁,栖凤宫中所有宫人内侍按个对名册。 “父皇刚下旨召大理寺卿来,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谢无争温声同众御史道:“我这个这监察,便暂且越俎代庖了。” 御史台多是朝中清流,一贯极看好性情温和的大殿下,连声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 “大殿下不辞辛劳,大理寺卿来了也该谢您才是!” 谢无争同他们寒暄一二。 这时,安排人灭火的大太监擦了擦满头的汗,一边来禀,“殿下,火势已灭!” “辛苦各位了。”谢无争说着,让这些御史和皇帝带来救火的人该歇着的歇着,该回府的回府。 御史们方才在兴文帝面前已经喊得口干舌燥,听到了这话便马上行礼告退了。 这个时辰回去还有时间写折子,明儿接着进谏。 大太监也带着一众宫人内侍告退了。 几十人一道往外走。 “王大夫,留步。”谢无争喊住了走在最后面的老大夫。 “殿下。”那老大夫止步转过身来,对上了大殿下的视线,恭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谢无争道:“王大夫既来了,不妨等大理寺卿他们来了,一起进起火的偏殿看看有何异常。” “是。”王大夫低头应了,站到一旁候着。 谢无争的目光扫过周遭众人,抬头看向夜空。 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天边云散月出。 夜风拂过,栖凤宫上方的黑雾也渐渐散开,飘远了。 而此时,皇宫的另一边。 晏倾抱着秦灼穿过长长的宫道,一边疾步而行,一边低声同她耳语,“马上就出宫了,你忍忍,别扒我衣襟……” 秦灼全然听不进他的话,只不断地说:“热、热啊!” “我知道你热。”晏倾无奈,连他这样身带寒气的,都被她抱得硬生生给捂热了。 这药性当真要命。 晏倾好不容易才撑着出了宫门,刚往前走了几步,就有一辆双骑并驾的马车赶上前来停在了他面前。 顾长安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急声问:“秦灼怎么了?怎么是你抱着出来的?” 晏倾摁着不断乱动的秦灼,神色复杂道:“一两句说不清楚。” 顾长安看平时里一直不对付的两人都抱一块了,心道:这确实说不清楚了。 “那就回头再说。”顾公子抬手把车帘掀得更开了一些,“先上来。” “好。”晏倾抱着秦灼上了马车。 顾公子一边侧身让他们进车厢,一边吩咐前头的车夫,“走,快走。” 他放下车帘,跟着回车厢里坐着。 车夫应声立马调转马头,赶车离去。 晏倾进了车厢之后,就想把秦灼放下来,探探她的脉象。 没奈何,她怎么也不肯下去。 两厢折腾了一番。 顾长安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你还是抱着她吧,再折腾下去,本公子这辆马车非被你俩拆了不可!” 晏倾少有在人前这般失仪态的时候,再加上被秦灼缠的,有些气血上涌。 如玉般的人儿,脖颈和耳根都有些泛红。 他一时没说话。 顾长安看了看晏倾,又看了看秦灼,忍不住问道:“秦灼这到底是怎么了?吃错药也不至于这样啊?” 自打来了京城,公子爷看秦灼揍人惹事都快习惯了。 但晏倾在她这里可不一样。 再怎么发疯,也不该同这人这般亲近才是。 顾公子用纸扇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两人。 晏倾被秦灼搞得气息不稳,只能尽量保持面上的平静,意简言骇道:“催情药。” “什么?催情药!本公子说她今夜怎么跟长你身上似的,怎么也不肯下来!”顾长安惊了惊,立马起身凑过去想把秦灼从晏倾扒拉下来。 “好香啊。”秦灼被顾长安拉扯着,一抬头就嗅到了他衣襟上熏的香。 她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眸睁开些许,伸手捏着公子爷的下巴看了一眼,就要去揽他入怀,“美人……抱!” 顾长安吓得甩开秦灼的手,就往车厢另一边的角落里靠,“我我我……” 顾公子长到这么大就没被姑娘调戏过,惊得语调都变了,“我抱你大爷啊!秦灼!” 晏倾见状,当即按住秦灼的手,同顾公子道:“她身上药物发作,抱着我、调戏你都非她本意。”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顾长安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扇子快速给自己扇风。 公子爷缓了缓,才再次开口道:“秦灼、秦灼这死样子分明是对本公子觊觎已久!” 晏倾顿时:“……” “还有你!”顾长安抬头看着晏倾,眼神微妙极了,“本公子一直都奇怪秦灼被你退了婚,怎么不想着报复还救了你,今夜我算是明白了,她这是情丝已断,色心不死!” 顾公子说着,音调都拔高了不少,“她想睡你啊,晏倾!” 晏倾听到这话,不得不开口道:“顾公子……” “最可恶的是……”顾长安气的合了折扇,指着晏倾怀里的秦灼,怒声道:“最可恶的是:她不仅想睡你,还想睡本公子!” 晏倾默然片刻,而后道:“顾公子稍安勿躁,秦灼只是不小心中了催情药。” 顾长安一脸警惕地看着正在对晏倾上下其手的秦灼,实在很难不躁。 他憋了一肚子的话,张嘴便要反驳。 晏倾眼角余光一扫,心道不好,便抢先道:“今夜宫中事发突然,顾公子怎么会等在宫门外?” “这个啊。”顾长安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回答道:“宫里有人往长宁侯府递消息,说秦灼被王皇后请去了,秦叔和侯府的人下午全去了城外的庄子泡温池,这消息便递到了本公子这里。” 这也算极凑巧了。 晏倾道:“所以你来是想做什么?” “本公子能做什么?”顾长安反问了一句。 他现在看着面色绯红,凤眸微眯,眉梢眼角皆带风流的秦灼就整个人都不太好,不由自主地又往角落里靠了靠。 顾公子打开折扇,遮住了自己半张脸,“本公子本来是想着,要是秦灼真被逼急了,杀出宫来,我在宫门外等着,还能接应一下她……谁知道宫里起了火,秦灼不是杀出来的,是被前未婚夫抱出来的。” 晏倾听到那个‘前未婚夫’眸色暗了暗。 但他面上什么都不显,只问顾公子,“她今夜若是真的杀出宫来,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走这道门?” 皇宫有四大门,还有大大小小的侧门。 不同的人出入,走不同的门,若是逃命,谁也算不准会往哪边走。 “本公子不知道啊。”顾长安没想过这个,只道:“本公子只是派人在每道宫门不远处都停了一辆马车,而我选了在这等着而已。” 顾公子的扇子往下一放,桃花眼微挑,露出‘你为什么会问本公子这种问题’的神情来,还顺便补了一句,“哦,还有狗洞附近也有马车在等着。” 这样一来,不管秦灼是从屋檐上跳下来,还是从混出宫门,亦或者从狗洞里爬出来,都能第一时间被接应。 公子爷这辈子做事还没这么周全过,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许之色,就差把“快夸本公子”几个大字写脑门上了。 晏倾一时无言以对:“……” 他有些走神,摁着秦灼的手一松。 秦灼就从他怀里翻了下去,一把将车厢另一侧的顾公子拉过来抱住了,低头就要亲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顾长安飞快地拿折扇挡住自己的脸,护着自己的清白。 公子爷的惊呼声划破深夜寂静,马车所过之处,街道两旁的宅院里狗吠鸡鸣。 顾公子慌得不行,“晏倾!快把她拉走!拉走啊!” 晏倾伸手把一旁的毯子甩了出去,将秦灼整个人都裹住了,然后将其打横抱了回来。 秦灼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人被晏倾抱着,却在马上要离顾长安远去之前,低头叼住顾公子的手腕,咬住了不放。 “疼疼疼……放开你的嘴!”顾长安惊魂未定,又被咬,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这都是什么毛病啊?不让你亲,不让你摸,你就要吃人啊?!” 第147章 一女战三男 不管顾长安怎么叫唤,秦灼都跟没听到似的,咬着他的手腕不放。 “秦灼,你别装听不到啊!你是中了催情药,又不是被人弄聋了!再不放开,本公子就要还嘴了!别以为只有你会咬人!”顾公子低头作势要去咬她。 哪知秦灼听到这话,非但不放开,还咬的更狠了。 顾公子眼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皮肉被咬破,血都渗了出来,顿时痛得龇牙咧嘴,喊道:“晏倾你看什么呢?快把她抱走啊!秦灼都把本公的手咬断了,痛啊啊啊!” 可秦灼咬着他不放,就算晏倾把人抱到一边,顾公子也只能乖乖跟着过来。 壁虎有断尾求生之能,可他没有啊。 这手他还想要,喊秦灼、秦灼没反应,顾长安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晏倾身上,一声声地喊:“晏倾!” “晏大人!” “晏家哥哥!救命!” “够了,闭上你的嘴。”晏倾先前就被秦灼折腾得不轻,这会儿顾公子这会儿又喊得惨兮兮的,前头赶车的马夫都回头问了好第几次,“公子,您怎么了?” 顾公子光顾着喊晏倾帮忙了,都没顾得上答马夫的话,被勒令闭嘴之后便抽空回了一句“没事,赶你的车”,才抿住了双唇,用眼神疯狂示意晏倾:‘我不说话了,你快让秦灼住口!’ 晏倾也没想到秦灼能做出这种举动来,而且她此刻实在闹腾地厉害。 他要用双手才能将其抱住,根本腾不出手来。 顾公子又着实嚎得惨烈,桃花眼里泛泪花,这会儿闭着嘴,看着委屈巴巴的。 晏倾垂眸看着秦灼,沉声道:“秦灼,松口!” 秦灼闻声凤眸微睁,看了他一眼,明显不太情愿。 晏倾见状有些无奈,放缓了语调,低声哄道:“灼灼,乖……松口。” 秦灼眨了眨眼睛,这才慢慢地松了嘴。 顾公子赶紧抽回手,往后退,结果刚好这时候马车转了个圈,他身子一晃,直接跌坐在了角落里。 晏倾也往边上一靠,抱着秦灼坐下了。 秦灼双手双脚都被毛毯裹着不伸展,嘴里又没了能咬的东西,朦胧间看见晏倾耳垂白皙如玉,甚是诱人,抬头就去啃。 晏倾反应快,当即便侧头躲开了,可秦灼温热的唇擦过他的脖颈,只轻轻触碰过肌肤,却像是有火烧火燎过一般红了起来。 他一时有些发懵。 “呼呼……呼!”顾长安也顾不得上什么风度姿态了,直接坐在角落里就往被咬伤的手腕呼气。 过了片刻,顾公子稍微缓过来一些,抬头一看,就瞧见晏倾脸色红润得有些过分。 先前天天给这人灌大补汤,都没这效用。 “你还好吧?她咬你哪了?”顾长安以为晏倾跟自己一样被咬了,但看他手上脸上也没牙印子,多琢磨了片刻,神情忽然变得更微妙起来,“还是碰着什么不好言说的地方了?” 晏倾闷声不语。 顾长安也坐不住了,也顾不上疼,连忙起身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拍了拍秦灼的头,“秦灼,你清醒一点,秦灼!别在晏倾身上乱蹭了!你再这样蹭下去,他再能忍,也会忍出毛病来的!” 晏倾闻言顿时:“……” 车厢里就三个人,秦灼意识不清,晏倾不吭声。 顾公子一个人愣是能说个不停,比三个人在一块说话还热闹。 没过多久。 马车停在了长宁侯府门前,车夫转头道:“公子,到了。” 顾长安这才稍稍停了一下,同车夫道:“你先去敲门。” “是,公子。”车夫跳下马车上前去叫门。 长宁侯府里的主人今日都去了别院,此时正大门紧闭。 车夫敲门数声,才有侍卫上前来打开了一扇门,有些警惕地问:“何人深夜来此?” “是大小姐回来了!”顾公子连忙开口应声,一边起身掀帘,一边同晏倾道:“赶紧的,先把她弄回西和院去。” 晏倾抱着人下了马车,直接迈步入侯府。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开门的侍卫瞧见秦灼被毛毯裹得跟只粽子似的,又是被晏倾抱着回来的,看着很不对劲,不由得连道:“大小姐不是进宫给公主做伴读去了吗?晏大人怎么把她带回来了?大半夜的,还弄成了这样?” 秦灼被毛毯裹了许久,本就浑身燥热,这下更是闷出了一身汗。 下了马车之后,夜风袭来,她稍稍舒服了一些,便不乐意让晏倾抱了,伸手踢腿地使劲挣扎。 府中守夜的侍卫婢女瞧见了,顿时又惊又疑。 晏倾眼看着就要制不住她,便不再同众人废话,直接抱着人快步往西和院去。 “晏大人!晏大人,大小姐究竟……”几个侍卫婢女见状,赶忙就要追上去问清楚。 “你们大小姐就是吃错了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走在后面的顾长安见状连忙伸手拦住了这些人,“西和院里自有采薇和杜鹃伺候,你们各做各的事,不必跟过去了。” 方才开门的那个侍卫仍旧有些不放心,“顾大夫,这……” “什么这啊那的!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顾公子这些天在西和院接住,用的都是大夫的名义,这时候用来唬人再合适不过。 他生怕这大半夜的,晏倾和秦灼孤男寡女在一块真弄出点什么来,急着跟上去,扔给众人一句“都歇了吧”,便匆匆跟了上去。 前边的晏倾几乎是飞身掠过回廊与花径,风似地去了西和院。 今夜院中无人,伺候秦怀山的两个小厮,连带着采薇和杜鹃都一道跟着去了别庄。 院里漆黑一片,只有淡淡月光笼罩屋檐。 四下寂静悄然,夜风徐徐而来,落叶飘入池中。 半池飘落叶,半池浮月光。 晏倾把秦灼抱回屋中,刚把人往榻上一放。 她就在榻上滚了一圈,直接把毛毯踢开,伸手一捞就揽住晏倾的肩膀往榻上带。 “秦灼!”晏倾刚要掰开她的手,秦灼就伸腿缠住了他的腰。 她本来就力气大,晏倾一时奈何她不得,整个人都被她带上了榻。 “都到我榻上了,你还想跑?”秦灼轻声笑道,“你想跑哪儿去?” 她手脚并用地缠人,对方想离远半分,她都不肯。 同时还不管不顾地拉晏倾的袖子、扯他的衣襟。 “你别乱来,我不跑。”晏倾一手拢着衣襟,一手制止秦灼的动作。 “骗人。”秦灼虽然意识不清,但一点不上当,“你说不跑,还可以走啊、飞啊……” 晏倾一时无言:“……” 两人一个不肯放,一个不肯从,在榻上过招拆招,你来我往,出手时甩飞了榻上的软枕,一抬脚把床帐踹落落下来。 屋里没点灯盏,只有几缕月光透过轩窗,落下些许微光。 顾长安急急忙忙追过来,掀开珠帘往里屋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不断摇晃的床榻,和飘飘扬扬的床帐。 “你你你你们……”顾公子一下子都有点不知道自己该上前去打断这两人,还是立马转头走出这个屋子,再顺便帮他们把门带上,在外头帮着望风? “别你了。”晏倾被秦灼搞得汗都下来了,听到顾公子的声音,当即道:“过来帮忙。” 顾长安有些纠结地走上前,愣是没好意思伸手掀床帐,就怕看见什么没眼看的。 他站在床帐前看榻上人纠缠,悻悻然问:“帮什么忙啊?怎么帮?” 晏倾双手抱住秦灼将其压在榻上,抬起右腿拂开帘帐,对顾长安道:“把她缠在我腰上的腿弄下去。” “你两没那什么啊?”顾长安凑过去一看,见两人虽然衣衫都乱了,但好歹都还在身上,没真的脱下来。 没脱,也就是说还没做那事。 顾公子轻轻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自己手腕那点伤了,当即便双手并用把秦灼的脚掰开摁在榻上。 但他不是习武之人,用上全部的力气险些还压不住她,不由得奇怪道:“一般人中了催情药不都是浑身无力,任人为所欲为吗?凭什么她还能力气这么大,倒像是逮着谁都能为所欲为似的?” 晏倾的气息明显乱了,顾不上答话,趁有了帮手,立刻把秦灼双手都擒住,顺手取了顾长安头上的发带来用来绑她的手。 “你怎么……”顾公子本来还想叫囔晏倾怎么伸手就把他发带抽走了,结果刚开口秦灼就开始抬脚乱窜,他那点力气根本就压不住。 于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就硬生生地变成了,“快点绑!我摁不住她了!” 晏倾用发带把秦灼的手腕绑在一起,飞 快地绕了两圈,打了个结。 他刚翻身下榻,刚要出手去帮明显已经扛不住的顾公子,就看见秦灼一抬腿把人拦腰压在了床榻边沿。 “本公子的腰!”顾长安金贵得很,平时坐软轿、马车都要垫着好几层,这下腰一撞,险些去了半条命。 晏倾见状,连忙托起秦灼的腿,把人往里一推,伸手扶起了顾长安,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还没死。”顾长安怕疼,今夜又是被咬手腕,又是险些撞折了腰,咬碎了牙说无妨的事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但在姑娘榻上被压垮了腰这种事,他也没脸说。 于是折中之下,便成了这么三个字。 此情此景之下。 晏倾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站在黑暗之中。 绫罗帐前,相对两无言。 榻上的秦灼还在试图把手从发带里挣脱出来,许久未果,便用脚去勾人。 昏昏沉沉的,还怪担心。 一只脚勾一个,两只都没闲着。 晏倾和顾长安齐齐往后退开。 她够不着,还一直哼哼,“过来……过来、来啊!” 晏倾抬袖擦去额间的细汗,一时间很是头疼,见她闹腾个不停,不得已运起内力,用内力聚成寒气,以此压制秦灼体内的药性。 秦灼有些贪恋寒意,闭着眼睛朝晏倾手掌靠近了一些,而后四肢放松,竟渐渐地安分了下来。 顾公子一边揉腰,一边吹了吹手腕上的伤,见状不由得惊奇道:“这样也行?” 说完,他觉得离晏倾有些冷,就往边上走了两步,“那你干嘛不早点冻一冻她?” “这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晏倾不断地催动内力,喉间涌上一口腥甜,他硬生生将其压了下去。 顾长安累得很,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屋里太暗了。 即便他一直看着几步开外的两个人,也看不清晏倾的脸已然全无血色。 如此过了大约半个时辰。 屋檐上趁夜而来,跃入院中,直奔秦灼这屋。 顾长安从软榻上跳了起来,“什么人?” “自己人。”花辞树低声说着,顺手把门给关上了,也不点灯盏,熟门熟路地就摸进了里屋来。 屋里寒意四溢,把花辞树冻得打了个寒颤,他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晏倾你疯了?你的身体如今是什么情形你自己不知道吗?竟还敢这样耗费内力!” 这人今儿穿的是黑色夜行衣,墨发高高束起,声音也没有刻意伪装,成了原本的少年模样。 顾长安根本没把他和济世堂那个女大夫联系在一起,看他这样同晏倾说话,心里还挺奇怪:这人跟晏倾很熟吗? 晏倾并不接话,只道:“你来了便好,先看看秦灼如何了?” 花辞树被狠狠地噎了一下,强忍着不快道:“罢了,你的命你自己都不爱惜,又同我有什么干系?让开!” 晏倾收手回袖,退到一旁,静静看着花辞树给秦灼把脉。 可他这寒气一止,秦灼立马就不乐意了,立刻就翻身而起,“别走啊!回来……继续舒服……” 花辞树猝不及防被她的额头撞到了额头,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没好气道:“不过是点催情药,把她往冷水池里一扔,泡到天亮自然就好了!” “不行。”晏倾直接否决,“如今已是深秋,池水冰冷,岂不伤身?” 花辞树闻言,又道:“你既这样心疼她,何不舍身相救?你看她这样,清醒之后定然也不会怪你的,说不定你们还能……” “说什么胡话呢?”顾公子听不下去了,虽说他一开始也看晏倾很不顺眼,可好歹也认识了这么久,可见不得别人这样。 顾公子上前就问:“你谁啊?你到底是来干嘛的?能不能做点有用的?不行就赶紧走人,在这废什么话呢?” 花辞树见他还没认出自己来,还能同先前一般见面就吵,真真无语了。 “闭嘴,一边待着去。”花辞树扔给顾公子这么一句,又朝晏倾道:“这不行那不行的,真是麻烦。” 晏倾也不恼,只道:“有劳。” 姓晏的难得这样好脾气,顾公子又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花辞树就算想撂挑子都找不到由头,只能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来,取出一颗药丸塞进秦灼嘴里,然后道:“既然如此,就让她服了药,再动一动,把过于充沛的精力发泄完,出出汗。” 顾公子闻言不由得开口问道:“怎么个动法?” “自然是……”花辞树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伸手把绑住秦灼手腕的发带解开了。 秦灼当即翻身下榻,伸手就去拉就近的晏倾。 后者侧身避过。 她又往前两步,把手伸向了顾长安。 花辞树看着顾公子狼狈地闪躲,又要护着腰、又要小心手腕上的伤,心情愉悦道:“对,就是这样耗完她的力气即可。” “耗完她的力气?”顾长安无语至极,眼看着来不及躲闪就直接转身往花辞树这边来,“这要怕是要本公子的命吧?!” 花辞树眼看着顾公子祸水东引,秦灼朝自己这边来了,连忙拿手里的发带覆住了她的双眼,然后绕至其身后打了个结。 “这是什么新花样?”秦灼反手就掐住了花辞树的腰,把人带至身前。 花辞树没想到自己会被抓住,连忙朝晏倾求助:“晏倾!” 后者掠过来,在秦灼肩膀上点了一下,促使其松手,然后在她把手伸向自己之时,快速往后退去。 屋里三男一女,各站一边。 顾公子慌得不行,屏住了呼吸。 花辞树险些失了清白,此时惊魂未定。 晏倾旧伤未愈,又耗费内力,气息不稳,用手死死地捂住心口。 偌大个闺房里,灯烛未点。 秦灼又被蒙着眼,神志糊涂竟忘了要伸手把发带扯掉,就这样耳听周边动静,被三人引得在屋里来回走动。 像极了话本子里懂不懂就蒙住双眼,让宠妃美人在边上围成一圈,抓到谁就让谁侍寝的昏君。 接了兴文帝密旨来长宁侯府盯梢的几个暗探,悄然而至,只见轩窗半合,屋里漆黑一片,听声观影细辨之下应是三男一女,此时正个个气喘吁吁。 夜里视线模糊,里头还不点灯火,他们也瞧不清里头那几人究竟在所什么,只见屋里帘帐飘飞、人影交叠,还时不时换个地儿,换个人继续叠着继续来,有时似是嫌帘帐碍事直接“撕拉”一声给扯了下来,有时把人猛地摁在窗上窗框都险些撞坏,还时不时响起几声尖叫,动静大的要掀飞屋顶似的。 暗探们蹲在屋檐上听了一夜,听得面红似饮烈酒,最后凑在一起商量了片刻,领头的心情复杂地记下了三行字: 是夜。 秦灼一女战三男,悍勇非常。 战至破晓,屋内动静渐无,御史晏倾扶门而出。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超级长的一章,小可爱们久等啦,么么哒~ 第148章 你居然嫌本公子不行 晏倾扶门而走之后没多久,秦灼就醒了。 她在屋里奔来走去闹了一夜,累得睁眼都费劲,好不容易掀开眼帘就瞧见不远处的桌子上趴着披头散发的顾公子,再边上些的美人上还倒着一个花辞树。 两人衣衫凌乱,脸上汗意未干,活脱脱一副被人榨干了的虚脱样。 秦灼见状,脑袋一片空白。 她猛地坐了起来,一手把自己的衣襟拢好,一手将凌乱的墨发拨到背后。 “你醒了!”倒在美人榻上的花辞树一手撑在榻沿上,慢慢坐了起来。 他眼下泛青,气息虚浮,一副被掏空了身子的样子。 秦灼乍一看还吓了一跳,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在我这里?还弄成了这幅鬼样子?” 花辞树像是多说一个字都费劲似的,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我……”秦灼心道: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还用得着问你吗? 趴在桌上的顾长安也强撑着坐了起来,他眼下发黑,整个人有气无力,像话本子里夜宿荒郊夜寺被妖精吸了精气的书生似的,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问?” “怎么还不能问了?”秦灼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下子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昨夜不是在宫里吗?怎么回西和院这屋子来了? 她努力地回想,想起了自己被王皇后的人带去了栖凤宫的偏殿,在里头待了好一会儿,为不中招,什么茶水糕点都没吃,甚至连熏香都灭了,竟还是没逃过暗算。 她只记得自己昏昏沉沉还浑身燥热,把欲图不轨的王家老大打了个半死,然后好像不小心把偏殿给烧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火势忽然就大了起来,她跑到屋檐上,还看到了无争,后来一大堆侍卫禁军打成一团,老有人喊打喊杀,她在高处光是把人踹下去,都险些累断了腿! 再后来,秦灼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最难受的时候,好像抱到了一座冰雕,她那时抱得紧蹭的欢,这会儿回想起来,才察觉很不对劲。 她抬头在屋里扫视了一圈,确定晏倾不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还好,昨夜抱得不是晏倾…… 不然就麻烦了! “找谁呢?”花辞树一直看着秦灼,像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一般,“晏倾刚走,他被你折腾了整整一宿,好不容易把你哄睡,就上朝去了。” 秦灼闻言,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 她脑海中浮现出些许昨夜自己在那人怀里乱动,几次又被摁下来的画面,宫道上,马车里…… 她是一点都没消停过。 秦灼扶额,略显艰难地开口问道:“所以,昨夜是他把我从宫里弄出来的?” “准确地说,是他把你从宫里抱出来的。”顾长安说着,抬手拎起茶壶给自个儿倒了杯冷茶喝。 太渴了,又累又饿,连一向讲究的公子爷都顾不上讲究了。 “抱出来的……”秦灼把顾公子最后几个字默默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掌,彻底无言了。 这都什么事啊?! 天大的事秦灼都不怕,可这种差点在阴沟里翻船,被前未婚夫救了的感觉实在太怪异了。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花辞树休息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便站起身来,朝秦灼道:“你还要问什么赶紧问,天快大亮了,我赶着回去。” 这话,把秦灼无语望苍天的工夫都给截了。 她知道宫中之事花辞树应该比顾公子消息快,也没多纠结,直接开口问道:“昨夜栖凤宫被烧,现下如何了,还有你怎么会在这?” 花辞树看了一旁的顾长安一眼,见秦灼问这些也没避着这人,便没忌讳有外人在场,直接道:“你把栖凤宫烧了,没把自己烧死也命大,大殿下带着我济世堂的大夫进宫去给萧顺看诊,就撞上那母子两要杀你,呵……” 他说着,轻蔑地一笑,“也是那对母子自寻死路,不早不晚,偏挑了个晏倾和御史台在宫中向皇帝进言的日子做这样的丑事。” “火势一起,满宫惊乱,众人便随皇帝一道赶去了栖凤宫救火,到的时候,栖凤宫里正乱七八糟地打成一团,皇帝气得让禁卫军把所有人都拿下,勒令大理寺卿严查。 “大殿下请旨监察,只怕今日之后凤座之上又要换人了。” 顾长安在边上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说来,秦灼还是运道奇佳。” “说运道么?”花辞树看了秦灼一眼,到底没多说什么,只道:“她运道确实好。” 他心道:有晏倾那么个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她运道能不好么? 秦灼听完,却陷入了深思。 她这人呢,运气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但昨夜又是碰巧遇到谢无争去栖凤宫,又是晏倾刚好在兴文帝跟前,若真的只是巧合,她这运气未免也好太了些。 且花辞树只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并无细言之意,她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你怎么不说话?”花辞树见秦灼一直沉默,不由得走到榻前,看着了她片刻,问道:“在想什么?” 秦灼打起精神来,伸展了一下双臂,随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王皇后的手段也太不入流了。” 这得多没招,才会用催情药,召族中男子来夺人清白这么恶心的招数? 一计不成,还想直接杀人灭口。 这般做派,完全对不起后宫之主的名头。 “王氏那蠢妇人能有什么手段?”花辞树听到王皇后很不屑,“不过是仗着自己手握权柄,觉着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所以就想杀就动手杀了,哪知你是只喷火的蚂蚁,张口一吐险些烧死了她。” 更别说还她还有晏倾与大殿下、顾长安这些人,仿若蛟龙腾云护驾,仙鹤展翅接引。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被人害死。 秦灼不知花辞树心中所想,只听他把自己比喻成一只“会喷火的蚂蚁”,一时也不知道是夸她还是损她,哭笑不得道:“我谢谢你啊!” 花辞树回了她一句,“实话而已,谢就不必了。” 秦灼一下子都不太想跟他说话。 喝了半杯冷茶的顾长安缓过劲来了一些,听他两说王皇后的事,便随口讲起了先前听到的传言。 公子爷说:“我听闻谢皇后在时,后宫众嫔妃都安分的很,后宫里的人喜欢谢皇后的远胜于皇帝,王氏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若非母凭子贵,根本不可能能在谢皇后逝世后接掌凤印!” 顾公子说着,抬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如同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总喜欢合上折扇当堂一击一般,起身道:“那么,最令人费解的事来了!” 秦灼和花辞树都十分给面子地看向了他。 花辞树问:“你要说什么?” 秦灼道:“讲。” 顾长安正色道:“大殿下既是嫡出,又是长子,而且当年今上也是因为有仙师预言谢氏腹中胎儿降世,日后必成不世明君才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得以继位。可为什么后来今上坐稳了龙椅却厌弃谢皇后,不喜性情温和、相貌上佳,文武双全的皇长子,反而偏疼王氏母子呢?” 公子爷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等着两人回答。 秦灼摊了摊手,“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即便她比别人多活一世,也不知兴文帝的脑子究竟是进了多少水,才能放着谢无争那么好的皇长子不要,非把皇位传给萧顺不可。 别说她们这些凡人了,换做神仙来,也想不通这事啊! 花辞树也被问倒了,默然许久,才反问顾长安,“那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他有病啊!”顾长安就等着她们问呢,开口便道:“偏心、眼盲,年纪不大,脑子先不行了,这都是病啊!” 花辞树顿时:“……” 他方才居然以为这姓顾的能说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来,真是信了这败家子的邪! 秦灼听顾公子瞎扯,又见花辞树这般无语,莫名地想笑,“有理,顾公子言之有理。” “是吧?”顾长安见她附和自己,不由得抬高了下巴,继续道:“真该把全天下的名医都找到京城来,给他好好治治!” 秦灼也想这么干。 奈何她没顾公子那么多银子,不好随便放话。 再加上怕隔墙有耳,不好在京城这地儿多说皇帝的坏话,便没顺着顾长安的话继续往下说,话锋一转问花辞树,“还没说你为什么在这呢?” 花辞树神色复杂地扫了她一眼,又转而看向顾长安,“我要是不来,你是要睡晏倾,还是睡他?” 秦灼顿时:“ ……” 她心里那个悔啊:为什么我非要问他这个问题? 不问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花辞树难得见她吃瘪,当即又继续道:“还是你醒来之后,发现没能真的发生点什么,觉得挺可惜的,特别不希望我来啊?” 秦灼听到这话,都震惊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花辞树还想再说什么。 秦灼直接就起身下榻,想把人拉过来,拍拍他的脸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再说话。 结果她双脚酸软胀痛地很,刚起一半又跌坐回去,姿势滑稽,床帐糊了一脸。 把花辞树逗笑了,直接把原本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换成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榻上躺着吧,闹腾了一夜还不够?这身子还想不想要了?” “她应该是不想要了。”顾长安在一旁笑的开怀极了,扶着桌子才站稳,就差在脸上写几个大字:‘秦灼,你也有今天!’ 秦灼拂开床帐,抬手撑在床柱上,慢慢地坐了起来。 昨夜在屋子里追着晏倾、顾长安和花辞树三人跑,非要抓到人做点什么的狼狈模样一幕幕浮现心头。 这会儿扯坏的帘帐还吹落在地,不远处的窗框也不知怎么撞歪的,屋中桌椅摆设似乎也完全移了位,乱七八糟的…… 她回忆的越多,脸色越发五彩纷呈。 “你想起自己都做什么了?”花辞树站在榻前看着她这模样,心里也意会到这人估计是回忆起了一些才会如此。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放在榻边,“中了催情药,不是做那事解的,体内恐有药性残留,这药一日三次,一次一颗,至少连服三日,你要记得按时服药。还有,这三日你没事就出去走一走,做些能出汗的事。” 秦灼闻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随口问道:“怎么个出汗法?” “就昨夜做的那事即可。”花辞树故意拿话堵她,“只是得换批人了,你精力旺盛,我奉陪不起。” 秦灼顿时:“……” 好好的话,到了这人嘴里怎么就变得这么奇奇怪怪的。 一边的顾公子闻言忽然有点笑不出来了,紧跟着道:“本公子也奉陪不起,你找别人吧。” 秦灼听着心情复杂极了,也顾不得多想,开口便道:“你们两不行啊!” 这话一出,顾长安和花辞树齐齐看向了她,眼神如刀。 秦灼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毛病,又继续道:“为什么晏倾就没事,还能去上朝,你两就倒了?” “本公子不行?你居然嫌本公子不行?!”顾公子撸了撸袖子,走上前来一副要跟秦灼拼命的架势。 花辞树拦了他一把,“你打不过她。” 只一句话,就让顾长安放弃了揍秦灼的想法。 顾公子这会儿跟花辞树离得近,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有些奇怪地问道:“兄台看着有些眼熟,不知在哪见过?” 花辞树闻言眸色微变。 他也不答话,走到一旁把地上的黑色面巾捡起来戴在脸上就往窗边走,“天已大亮,我得赶回去了,告辞!” 话声未落,花辞树已经翻窗而走。 外头果真已经出云破日,又是一个大好晴天。 “走这么急啊?”顾长安没能得到回答,还挺纳闷,“这人到底在哪见过?” 秦灼心道:就在这西和院里见过。 你还和人家一见面就吵。 这回花辞树穿了男装来你就不认识,还跟人家站同一阵线,日后要是知道了,还指不定是什么反应。 她含蓄地提醒道:“觉得眼熟,那肯定是见过的。” “算了,先不管他。”顾长安想着都是一夜受累过的‘兄弟’,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他收回心思,想跟秦灼掰扯掰扯“不行”的事,但天已经亮了,再在人家闺房里待着,若是有侯府下人过来撞见了,这事就说不清楚了。 顾公子思及此,便顾不上先前的事了,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还心思想管这个呢?有空还是想想怎么把你中了那药被晏倾带回来却什么都没发生这事说的令人信服一些吧。” 秦灼被他这么一提醒,立马就开始头疼了。 昨夜宫里动静闹的忒大,晏倾把她带出来肯定有很多人看见了。 哪怕她不在意名声,可长宁侯府的人还有他爹还要啊。 还有王皇后母子眼下还是被禁足彻查,没有彻底扳倒,就有无穷后患。 事多的要命! 顾长安出了屋子,又把门带上,走到窗前朝她道:“不然,你就等着被人摁头与他成亲吧!” 第149章 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皇宫,议政殿。 晏倾站在最后末列,身后就是殿门。 淡金色的阳光落下来,一半照在门外,一半落入殿中。 兴文帝刚上朝,御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大臣们跪倒了一片,七嘴八舌地说着昨夜栖凤宫失火的事。 御史台那些人的嗓门最大,“昨夜皇上曾亲至栖凤宫,王皇后和四皇子想让王家老八玷污秦家小姐不成,还要杀人灭口,这是事实,不容狡辩!” 跟王家不和那些个最为激动,“这皇后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能让人放火烧了宫殿啊?老臣愚钝,需得问个清楚才行!” 还有四皇子党和王家人拼死抵赖,“不可能!” “这事定有蹊跷!” “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三拨人吵得不可开交,把偌大个朝堂弄得比街市坊间还喧闹。 兴文帝昨儿从栖凤宫回去,就恼火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脸色十分地不好,上了朝,又见这般鸡飞狗跳的场景,顿时头疼欲裂。 “行了!”兴文帝沉声打算众人的吵吵囔囔,喊了底下的“大理寺卿,栖凤宫之事交到你手上,查的如何了?” 大理寺卿连忙应声出列,“昨夜之事臣已命人详查,被烧毁的偏殿之中,查出催情药的地方不下于四处,目前验出的有:熏香炉、糕点、蜡烛里、碎茶杯杯底都有残留……” “什么?”兴文帝没想到会这么多,顿时睁大了双眼。 王氏有些烂泥扶不上墙他心里是清楚的,可先前再怎么样,后宫的表面功夫总是看得过去。 兴文帝完全没想到王皇后会这样算计一个小小的秦灼。 手段拙劣至此,可笑极了。 大臣们闻言顿时议论纷纷,尤其是昨夜去过栖凤宫的那些御史,当即道:“昨夜王皇后还狡辩说催情药是秦灼自己带来的,故意在栖凤宫用!谎话连篇,简直可恶至极!” “这样说来,王氏母子想借机杀大殿下之事也必然是真的!” “当真是心如蛇蝎,其心可诛啊!” 抓到时机扳倒王氏一族的官员们趁机道:“王皇后自打坐上凤位以来,后宫频频出事,皇上的龙子夭折了好些个……” “难怪皇上膝下子嗣凋零,全因毒妇掌管后宫所致啊!” 甚至有老大臣伏地高喊:“我朝自开国以来,就没发生过皇后寝殿走水这样的事,这是天意警示啊:皇后无德,中宫失火!” 这话一出,背靠王家那些臣子们彻底无法争辩。 而大半的臣子都在附和:“皇后无德,中宫失火!” 御史大夫适时开口道:“皇上,事已至此,唯有废后,另立贤后了!” 有大臣高声喊道:“王氏不废,天理不容!” 一时间朝堂之上,向皇帝谏言“废后”声成一片。 王党眼看大势已去,为王皇后和四皇子求情的声音也逐渐轻了下去。 兴文帝一掌拍在桌子上,怒而起身,刚要开口,却眼前发黑身形明显地晃了晃。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一旁伺候的大太监见状惊声询问,连忙伸手去扶。 兴文帝拂开了他的手,自己扶着案面站稳,缓了一口气,朝底下的文武百官道:“废后之事非同小可,容后再议……退朝!” 声落,他拂袖而去。 底下一众臣子还想追过去继续谏言。 “退朝!”大太监高声重复了一遍,手中拂尘一扫急忙跟了上去。 一众宫人内侍与仪仗跟着离去。 大殿之中安静了片刻。 片刻后,大臣们退出殿外,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废后这事。 晏倾一直没怎么说话,他本就站在最末尾的位置,往殿外走的时候就变成了最前面。 “孤云!”谢无争快步追上了他,本想同他说昨夜彻查栖凤宫都查出了什么,结果一抬头就看见晏倾面色苍白,憔悴不堪,顿时就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那个,孤云啊……”大殿下纠结许久,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你昨夜是累着了?” 晏倾也知道自己今日这幅尊容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抿了抿唇,低声道:“是有些累,但不是那种累,殿下不要多想。” “我没有多想!”谢无争连忙解释道:“我就是看你脸色不好,问一声……” 晏倾无奈地拱了拱手,“有劳殿下挂怀。” 他昨夜带了秦灼出宫,在兴文帝那里已然是同一个阵营的人,因而废后这话他没有多讲,大殿下昨夜也是险些被害之人,若是急着在废后这事上推波助澜,反而会落了下乘。 因而两人方才在殿中都没怎么出声。 本还有许多话要说,才两句话的功夫,后头的大臣们便跟了出来,一众人围着谢无争说“昨夜多惊险,好在殿下洪福齐天”之类的话。 御史台那帮官员则走到了晏倾边上,一下子就把两人隔开了。 谢无争见这会儿是没法再和晏倾好好说话了,只能转头先去应付那些大臣们。 老御史将晏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低声道:“晏倾,你这身子不太行啊!” 晏倾闻言顿时:“……” “大人此言差矣。”边上的中年御史替他反驳道:“昨夜秦家那姑娘都被药成什么样了?刚才大理寺卿还说偏殿里查出了四处催情药的痕迹呢,这么个折腾法,谁吃的消?” 四周众人纷纷附和。 甚至有人道:“晏倾今日还下了榻,能来上朝,我都要佩服他了!” 这些人越说越离谱。 晏倾听得面无表情,试图解释道:“我只是带她回去,请了大夫,什么都没做。” 几个同僚压根没听进去,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给他了一个眼神,“我们都是过来人,懂的。” 老御史凑过来低声问他,“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真不是……”晏倾心里也明了这些人不会相信他跟秦灼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昨夜西和院里,他们三个陪着秦灼折腾了一夜,险些跑断了腿,累断了气做的那事说起来,也是没人信的。 他索性放弃了解释,话锋一转同众人道:“废后之事,皇上怕是还下不了决心,还得另想办法才是。” “是啊。”老御史闻言,方才想讨喜酒喝那点闲散笑意就全没了,“废后不是小事,况且王氏再不好,那也是皇上的枕边人,也不能说废就废。” 老御史说着正色起来,一副怕晏倾刚做言官操之过急会吃亏的担忧样子,“咱们做言官的呢,君不正,要进谏,臣不贤,要痛骂,也不是每次谏言了皇上不听就要撞柱子死谏的。” 他同言说死谏也要看是什么事,像王氏这般,就不值得。 废后之事已经提出来了,就不可能当做没说过,可眼下纵然满朝附议,也不是一天就能达成之事。 兴文帝不会那么快答应。 装样子也装个两三天,才会下决心。 走在一旁的御史们是不是低声插话一两句。 当言官的俸禄不多,却都是一身傲骨,命也特别硬,还把兴文帝摸得透透的,如何进言怎么写折子都自有一套了。 晏倾低声道:“受教了。” 同行的御史们喊他一起回去写折子,这事还有的闹呢。 老御史还嘱咐他这几天一定要吃饱些,不然要是有人跳出来对骂,嗓门不如别人大,气势上就输了一截。 晏倾与众人同行,把他们传授的经验一一听了,决定写折子的时候试着用上。 就这样,众人原本想问他和秦灼的那点事的心思也就被带偏了。 而秦灼那边,就麻烦多了。 她没想过自己跟晏倾竟然还会碰到可能被摁头成亲这样的事。 就因为着了道,被晏倾当众抱着出宫,就要跟他成亲? 这天底下的事真是奇怪。 明明她是被害的那一个,现在害人的还没被处置,她反倒要被人说三道四,逼着做事? 这是什么道理? 秦灼躺榻上,看了半天的帘帐都没缓过神来。 反倒是长宁侯府一众人先赶回来了。 一众人回府之后直奔西和院。 秦大夫人走的最快,速度之快,势头之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抓奸的。 婢女嬷嬷推开门,秦大夫人直接入内,朝里屋来,见屋中桌椅摆设全都移了位,床帐都被撕地破破烂烂的了,秦灼衣衫凌乱,头发披散,俨然一副经过那事之后的样子。 “佛祖菩萨啊!”秦大夫人脸色青了又黑,当即扬天大喊,“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折腾出了多大的动静,才能把 屋子弄成这样?!” 她激愤地险些当场背过气去,整个人都往后仰。 随后而来的婢女嬷嬷们连忙上前扶住秦大夫人,抚背的抚背,掐人中的掐人中,“夫人,夫人您缓缓,缓缓……” 秦灼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出,抬眸看向来人,“大夫人怎么急成这样?进门竟连门都不敲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计较敲不敲门?”秦大夫人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将她从上到下打量着,气呼呼的反问。 “阿灼!”秦怀山一边急匆匆地追过来,一边喊着女儿的名字。 他生怕女儿被秦大夫人欺负了去,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便入闺房而来。 秦大夫人见到秦怀山到了,当即便伸手指着那破败的帘帐,和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道:“你看看,二弟你自己看看,你女儿都在这屋里做了些什么?” 秦怀山看见屋中景象惊住了。 他一早就接到了府里送到别院来的消息,说大小姐昨夜在宫中被王皇后算计了,恐清白不在。 老侯爷和老夫人听到这事赶紧就要往回赶,结果没多久,又有大殿下的人来送消息说秦灼没什么事,王皇后和四皇子都被禁足,晏倾昨夜就带她回西和园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秦怀山听了还是很担心,生怕秦灼真的被污了清白,见到侯府这些人会更崩溃,便请示了老侯爷和老夫人,让他们留在别庄暂时,自己回来处理这事。 老侯爷和老夫人都答应了,只有秦大夫人不依,非要跟着回来。 秦怀山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是真的发生了什么,要如何是好。 眼下真的看见了秦灼这幅模样,眼眶一下就红了起来,他一边走上前,一边道:“阿灼、阿灼……都是爹爹不好,当初就不该让你进宫去当什么伴读的……” “停、停!”秦灼看他都快哭了,连忙出声打断道:“我昨夜是中了药,但大夫及时救治,已无大碍,这些屋里这些东西是因为我精力太旺盛跑来跑去撞的。” “啊?”秦怀山愣住了。 秦灼扯了扯破碎的帘帐,“还有这个,也是我自己撕的。” 她理好衣襟衣袖,起身下榻,一本正经地说:“我好好的,完璧之身,昨晚什么都没丢。” “那就好、那就好……”秦怀山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水光。 这一大清早,听了两回消息,还大不相同,可把人担心坏了。 “二弟,你可真是心大,都这样了,竟然还能说出好字来?”秦大夫人也是没见过谁家父女是这样相处的,嫌弃极了,“她说她是完璧,你就信?就算你信,外头的人会信吗?” 秦怀山没想那么多,只道:“我的女儿,我相信她就可以了。” 秦大夫人冷不丁被他噎了一下。 这个二弟,一向都脾气好的很,从来没同谁有过口舌之争。 今日却为了他这个女儿,公然拿话堵她。 秦大夫人气的不轻,“我看你是自欺欺人!昨夜多少人看见晏倾抱她了,回府时马车经过街上,多少人说着侯府小姐同御史大人的香艳事,你不是没听到!” 她一口气说的太多,讲到一半的时候,不得不停下来换口气,再继续:“回了西和院,你不想着教她怎么把晏倾抓牢,早些把亲成了,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压下去!你在这说相信她?” 秦灼一听到外头街上都在传她和晏倾的香艳事就头大。 流言不胫而走,比风还快,一夜之间,她又成了京城百姓饭后茶余的笑谈了。 但这次的事比上回来,可麻烦多了。 秦灼抬手抓了抓头发,忽然觉得顾公子临走前说的那句“你就等着和他成亲吧!”仿佛是要她倒大霉的诅咒! 这回真要命了! 第150章 你们成亲的话 “大嫂,你讲点道理!”秦怀山听到秦大夫人这样说自己的女儿,脾气再好的人此刻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沉声道:“阿灼昨夜刚被人算计,好不容易才脱险,她都说了什么都没发生,你这么急着逼她和晏倾成亲做什么?” “好……好!我是恶人,是我要逼着你女儿嫁人!若不是你女儿成天惹是生非,带累我女儿的名声,谁乐意管她?”秦大夫人气极,像是在这多待一颗都要短命几年似的,扔下这么一句便转身往外走。 几个婢女嬷嬷跟着外去。 秦怀山看看神色无甚变化的秦灼,又看了看秦大夫人气匆匆地离去的背影,神色有些纠结。 秦灼知道她爹这辈子都没怎么跟人起过争执,这会儿准是因为对秦大夫人说了重话心下不安,又怕丢下她一个人在这不好。 她轻声道:“爹爹,我要换身衣裳,您先出去一下吧。” “哎……好,你换。爹爹这就出去。”秦怀山听到这话,当即转身往外走,叫了跟着回来杜鹃和采薇进屋伺候秦灼更衣。 他自己则匆匆穿过院中小路追上了秦大夫人等人,“大嫂!大嫂留步!” 秦大夫人刚在他这里闹了个没脸,当下也不愿搭理人,全然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 边上的婢女嬷嬷们也不敢停下,只闷声前行。 “大嫂,方才是我不对!”秦怀山加快脚步,越过了几人,站在前头拦住她们的去路,朝秦大夫人拱手行了一礼,“我在这里向大嫂赔不是了!” 秦大夫人这才止步,抬眸看向他,“二爷爱心心切,容不得旁人说她半分不好,何来的不是?” 秦怀山微愣,而后反应过来,她这是要他当着府中婢女嬷嬷们的面把方才所作有哪里不是说个清楚明白。 他一时没开口说话。 秦大夫人便作势要走。 “大嫂……”秦怀山见状连忙道:“你急着赶回来提阿灼和晏倾的婚事为了她好,只是这事……” 他也没法跟秦大夫人说阿灼与晏倾从前有过婚约又退了,如今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都是极有主意的人,面上看着没什么事,心里还不知道把对方当做什么。 秦大夫人看他说一半就卡住了似的,不由地问道:“只是什么?” “晏倾相貌之好,世间少有,又是你故交之子,从小看着长大的,品行如何你应当也清楚。” “且他没参加科举便能入朝为官,从六品的小官竟能让皇上破例让他上朝听政,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也就眼下这事闹大了,才能趁机让他娶了阿灼,真等以后他平步青云了,还能看得上阿灼这样的?” 她一样样数着晏倾的好,最后忍不住问:“你们父女怎么还不乐意了?” 秦怀山说不过秦大夫人,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晏倾是不错,但我家阿灼也很好啊!” 秦大夫人嗤笑了一声,“你那是自己的女儿怎么看都好,你出去问问旁人,谁会说……” 秦大夫人说到一半,眼看着秦怀山不高兴了,便就此打住,只道:“罢了,反正话我都同你说了,让他们成亲,是把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压下去最好的法子,至于这亲事要不要说,能不能成,你们父女俩自个儿定。” “夫人这也是为了大小姐好,二爷不是女子,不知这世道对女子有多苛责。”一旁的李嬷嬷跟着劝道:“这事真要说起来,晏大人一个男子也不会被人说什么,可大小姐以后再想找好人家可就难了。” 秦怀山自然也知道秦大夫人她们说的是实话。 哪怕刚才在屋里她们对着秦灼说话那样不好听,可到底是自家人才会这样着急回来把事处理妥当。 这世道苛责女子远远多于男子,也是实话。 眼下看来,让秦灼和晏倾赶紧成亲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可问题是,他两能愿意成亲吗? 秦大夫人见秦怀山一直没说话,便站着等了会儿。 半晌都没能等到他开口,秦大夫人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开口道:“对了,二弟同阿灼回侯府这么久了,怎么从未提起过弟妹的事?” 她想着一定要问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娘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又道:“你也没把弟妹一起带回来,人可还安在?” “在、在的。”秦怀山想起那个跟人跑了的妻子,脸色一下子青了几分。 他也生怕秦大夫人再多问几句,自己会说漏嘴,让旁人知道阿灼有那样一个娘,会多生事端,当即把话头把别的地方引,“阿灼和晏倾的事我这就回去同她好好说说,大嫂慢走,我就不送了……” 说完,秦怀山就转头快步往回走。 秦大夫人想喊住他都没来得及,不由得疑惑道:“二爷也真是的,回来这么久从来没提过他夫人,我方才不过是问了一句,他就跑了……至于么,他那夫人就那么见不得、说不得?” 一旁的李嬷嬷道:“二爷先前流落在外多年,日子过得清苦,娶的妻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的,大夫人这样当面问,戳到了二爷的痛处也说不准……” 想讨主子欢心的婢女趁机插话道:“二爷在外头娶的妻,没见过家里父母兄弟,也没上侯府的族谱,那无名无分的女子生出来的女儿,哪里能算是咱们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呢?” 要是秦灼根本不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那这庶女做的那些离谱事,坏名声都能说是庶出的女儿无人管教才如此的,便不太会连累秦大夫人的女儿、真正的侯府小姐秦生兰的名声。 “这话有理。”秦大夫人想了想,吩咐李嬷嬷:“二爷不是从永安来的么?派人去查查他娶了谁,还有秦灼自小的事都问一问。” 只要秦怀山娶的那女子出身不高,别说把秦灼说成妾室所出了,便是直接说成通房婢女也不难。 李嬷嬷连忙道:“大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 这边主仆拿定了主意要查秦怀山和秦灼的过往。 西和院里,采薇和杜鹃刚伺候完秦灼洗漱更衣,去端吃食。 两个小厮正收拾着屋子,把桌子椅子美人榻什么的摆回原位。 秦怀山走入院子里的时候,看见秦灼已经换了一身淡青色的广袖罗裙,此刻坐在台阶上,眯着眼睛嗮太阳。 长长的墨发用同色发带随意绑了个发髻,素面朝天,也是眉眼如画一美人。 她边上摆着小案几,案几上放着小火炉,壶中茶汤正沸。 秦灼提壶倒了两杯茶,抬眸招呼秦怀山,“爹爹,过来坐。” “哎。”秦怀山应声上前,在她旁边坐下,有些担忧地问:“真没事啊?” “没事。”秦灼先端了一杯茶递给他,自己端起另一杯慢慢品着。 阳光明媚地有些晃眼。 她低头,看见满地的落叶被风吹着飘来散去,随口问道:“跟大夫人赔过不是了?” “啊?”秦怀山乍一听到这话还有些吃惊,但很快又想到了自己这点心思是瞒不过阿灼,便直接承认了,“大嫂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她这次提议让你和晏倾……那什么,总归是好意。” “什么是那什么?”秦灼见他连说到自己和晏倾时,连“成亲”都不敢直说,含糊其辞地带过,不由得有些好笑地问道。 秦怀山神色有些复杂,沉吟许久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就是、就是……你们成亲的话,可以解决很多麻烦。而且,你们从涣州一道来京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救过他,他也救过你,就算以前有过什么,也都过去了……” “没过去。”秦灼握着手里的茶杯,唇边带着些许笑意,说出的话却凉薄至极,“我一直都记得他退婚的时候说,山鸟与鱼不同路,这事过不去。” 秦怀山闻言,表情有些错愕,“可你明明……” 明明看起来一点也不计较从前的样子。 秦灼不得不开口道:“生死关头,我可以同他携手共度,争权夺利之际,亦会是盟友。但我俩做不了夫妻。” 她说罢,看见自家爹爹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爹爹若不是不信,只管去问晏倾,他肯定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秦怀山也有点拿不住主意。 毕竟先前就是晏倾来退的婚。 只是在这西和院里,他天天看着这几个小辈,又觉着晏倾其实很在意阿灼,当初退婚必有内情。 可内情究竟是什么,却怎么也琢磨不明白。 加之,这次阿灼在宫里出事,也是晏倾带她回来的,皇宫内院的事不是谁都能插手的,插手也未必能把人救回来。 如今阿灼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西和院里,也不知晏倾做了多少。 秦怀山平素不爱琢磨这些事,今天多想了一些 便有些头疼。 他心道:算了,这事究竟如何都得等晏倾回来问过才知道。 这般想着,秦怀山就把这事暂且搁置,问起了秦灼昨夜在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中细节和在场那些人的事。 秦灼把记得的那些都同他说了。 父女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话,庆幸之余,也恼怒王氏这样的毒妇怎么能做皇后? 两人就此说了许久,直到秦灼犯困要补觉,秦怀山才让她回屋去。 秦灼一觉睡到了夜里,被体内燥热催醒,想起花辞树说的要按时服药,还得做出汗的事。 她今夜自然没法像昨夜神志不清时那般追着人跑,索性就盘坐在榻上练功。 她练得内功本就是火系的,再之体内灼热,不多时就逼出了一身汗。 停下来歇息的片刻间,看到屋外有人一直在走来走去。 她睁眼看去,分辨了片刻,发现外头那人是自家爹爹,不由得有些疑惑。 而外头的秦怀山等到夜半,都不见晏倾回来。 非但如此,连顾长安的人影都没见着。 他奇怪极了,在院中一圈一圈地走,最后在秦灼门前停了片刻,又回自个儿屋去了。 秦灼见状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生怕爹爹来问她,为什么晏倾和顾长安都不回来? 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他们昨夜被我折腾怕了,不敢回来吧? 秦灼也知道那几人被自己闹怕了,这一两天都不会来。 但她没想到,会一连三天都见不着他们的影子。 而且因为栖凤宫被烧之后,三公主也不敢让她回宫去当伴读了,崇文馆也去不得。 她索性就待在西和院里,摒除杂念一心练功,这一天天的要么盘腿坐榻上,要么坐门后,实在热得不行的时候,半夜坐屋顶上,一边吹冷风,一边练内力。 秦大夫人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竟再也没来找过她麻烦。 秦灼百无聊赖的时候,会从这个院子的屋檐上掠到那个院子的屋檐上,来回跑以此消耗因药性导致的精力过剩。 因此她时常听见府里的下人小声议论说“咱们府里这位大小姐真是了不得,去做了几天公主伴读,烧了栖凤宫不说,还让王皇后和四皇子都被禁足了,现下文武百官正闹着让今上废后呢!” 也听到过秦大夫人在自个儿院里,跟秦生兰说秦灼是个灾星要离远点,“如今王皇后和四皇子只是被禁足而已,那王氏一族是什么门庭,若是这次皇上不废后,秦灼就是十条命都不够他们杀的!你还要去看她?你是嫌自己命长!” 秦生兰那个小姑娘挺有趣的,不和秦大夫人顶嘴,但在母亲转身过去的时候,会故意做鬼脸、翻白眼。 十四五岁的少女,娇俏可人,偏生被秦大夫人管教连话都不敢多说。 秦灼也不是故意要偷听她们说话,只是秦大夫人说教时常常拿她做反面例子。 被人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听觉总是会比平时更好。 秦灼为此也有些苦恼。 被晏倾从栖凤宫抱回西和院的第三天半夜,她盘坐在屋檐上吐气纳息,平心静气地练功。 夜深人静之时,有人提着一盏灯笼,推开院门入内而来。 秦灼听到动静,朝底下看去。 身着青色官服的晏倾察觉到屋檐上有人,抬眸看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一夜的鸡飞狗跳,神色都有些微妙。 第151章 让我给你弄 片刻后。 还是晏倾先恢复如常。 他站在原中央,抬眸望着高处的秦灼,轻声问道:“怎么大半夜的坐在屋檐上?” 秦灼顿了顿,一时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 便听他又问了一句,“可是那夜的药性还没除尽?” 秦灼听他提那夜,心情更复杂了。 她直接起身,从高处一跃而下,飞跃数步直接掠过晏倾跟前,到石桌旁坐下,随口道:“早就没事了。” 她生怕晏倾不信,说完又立马补了一句,“屋檐上风景好,我可不是在等你。”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晏倾就想起上次半夜摸黑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她在自己屋里坐着,惊得不轻。 相比之下,这次她蹲在屋檐上反倒好多了。 晏倾这样想着,眸中浮现了一丝暖色。 他走过去,把灯盏搁在石桌上,落座于秦灼对面的石凳上,徐徐问道:“想问什么,问吧。” “这可是你自己让我问的啊。”秦灼本来说了自己不是在等他,马上就问王皇后母子如何,朝堂上怎么说好像有点打自己脸的样子。 但听晏倾自己让问,就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此时已是夜半,檐下那些灯笼里的蜡烛几乎都已经燃尽了。 只剩月光落满屋檐,石桌上这点灯火就变得格外显眼。 暖光笼罩着两人的脸庞。 秦灼看向对面的晏倾,不扭捏也不迟疑,直接便问道:“皇上这次真的会废了王皇后吗?” 这几天她听到过秦大夫人和秦知宏说话,府里人对此也是议论纷纷。 王皇后手段不高明也不贤德,但她能坐上凤位,本就是靠的王家势大,皇帝偏宠。而且前世也没发生过王氏被废这事,虽然那时候萧顺坐上龙椅也没多久,但王氏也是做过太后的人。 秦灼也难免有些担心,要是这次王皇后母子轻飘飘地把事掀过去了,那接下来要倒霉就是她了。 晏倾对上秦灼的视线,望进她眼底。 只一瞬,便如同摸清了她心中所想一般,嗓音微凉道:“若是皇帝下不了这个决心,那就直接送王氏母子下地狱。” “你……”秦灼闻言心下一惊,看着眼前人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探究起来。 有时候她是真的看不懂晏倾。 不知道这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牵扯进那些皇族密辛来?他怎么能在做区区从六品小官的时候,说出送王皇后母子下地狱这样的话来,还说得这样自然而然。 全然不似说大话。 而是那种真的会这样做的架势。 晏倾见她眸色微变,立马就移开了视线,连带着转了话题,“你似乎高估了皇帝对王氏母子的情义。” “哦。”秦灼闻言,当即问道:“这话怎么说?” 晏倾道:“皇帝底下子嗣凋零,他不喜皇长子,所以这些年来才一直偏宠萧顺,甚至在谢皇后病逝后,将王氏立做继后,其中最关键的是萧顺,王氏做了皇后,萧顺才算嫡出的皇子,而如今……” “萧顺已是废人,所以王氏是不是皇后都没用了。”秦灼以前觉得母凭子贵就是说说而已,但王氏还真就是靠着有儿子才当上继后的。 但她想不明白的是,“皇帝为什么就这么不喜欢无争,同样是自己的儿子,难道就因为无争是谢皇后所出?” 晏倾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秦灼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道:“皇帝不喜皇长子这事都快成为本朝第一令人费解的事了。” “这事想不明白就暂且不想了。”她也不想把心思耗在这上头,把这几天的事琢磨了片刻,又问道:“可王皇后既然没用了,皇帝为何还晾着那些谏言废后的大臣不管,把这事一直拖着?” 晏倾道:“若是臣子们谏言,皇帝立马就采纳,岂不是显得他容易被臣子们摆布?” 秦灼闻言,有些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倒是,但……也不止这个原因吧?” “嗯。”晏倾斟酌用词,把这些天御史台将王氏一族这些年犯的事牵连的案子全部翻出来,奏折写得小山似的那般高。 从前被王氏压着的那些人翻身把树推,这回王皇后事牵连甚广,已远远不止后宫之事那般简单,简略地同她说了。 秦灼前世也是在朝堂里打滚的人,即便晏倾只略略提了一两句,她也能意会到这件事绝不可能是王氏倒霉,被人连根拔起了那么简单。 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布局,牵线引头,碰上了这样这样的时机简直是如有神助。加上王家树敌太多,所以一朝出事,才会被这么多人打压。 她想到这里,原先那点担心基本就全没了。 若王氏一族都被斗倒了,王皇后怎么可能不被废,不过是这两日还是过两日的区别罢了。 两人坐在院中说了好一会儿话。 连大理寺卿查出那天栖凤宫的偏殿里,至少有四处催情香都说了,秦灼已然很谨慎,但架不住人家准备的暗箭太多,防不胜防。 她听到这个,这才把自己这几天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搞明白了,原来是蜡烛里也藏了暗招! 夜深月明,风寒露重。 晏倾说着,忽然低头咳了数声。 秦灼闻声从原来如此中回过神来,抬眸看他,“你这几日都没回来,都没好好歇过吧?” 她听晏倾把那些打压王氏一族的事都是一两句直接带过,但这人一连三日都没回来,想来忙的都没怎么合眼。 伤本来就没好,身子又弱,哪里经得起这般熬着。 “你先进屋去躺会儿。”秦灼说着起身道:“我让人去厨房给你弄点热食来吃。” “不必了。”晏倾也跟着站了起来,“夜色已深,别劳烦底下的人。” 秦灼听到这话,凤眸微眯,问他:“你这别劳烦别人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弄?” 晏倾与她相对而立,垂眸道:“不敢。” “不敢……”秦灼把这两个字低低念了一遍,“所以是真的想过,但是没敢说出来?” 晏倾在旁人面前一向话不多,而且也没人能像秦灼这般把话里的掰开来听。 偏生她又极了解他,每每都能甚解其意。 晏倾不敢在院中多待,连灯笼都没提,低声说了句“明日还要上朝,我得歇息了”就直接转身回屋去了。 秦灼站在原地看着他匆匆而走的背影,伸手拍了拍石桌上的灯笼,轻笑:“跑什么?我又不会真的大半夜去灶上给你弄吃的?” 这话也不知晏倾有没有听见。 反正他回屋之后,直接就把房门关上了。 秦灼在院中独自待了一会儿,而后提着灯盏回屋。 她掀开珠帘走入里屋,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开始庆幸刚才一直都在说正事。 两人都对那天晚上的事绝口不提。 这也算多年相识,留有的一点默契。 对面屋子的灯火只亮了一会儿便灭了,秦灼也拂袖,熄了灯火,上榻安睡。 第二天一早,宫里来了旨意。 兴文帝召秦灼入宫。 秦怀山和秦大夫人反应都挺大的,毕竟秦灼每次去宫里都没好事。 进一次宫就跟去鬼门关前走一趟似的。 他们是真的搞怕了。 秦灼想着王皇后母子的事是何结果,总是要给她这个险些被害的人一个结果的。 她安抚了爹爹几句,又同秦大夫人呛了几句,便同来宣旨的内侍一同进宫去了。 马车停在宫门前,秦灼一出车厢就瞧见谢无争走上前,伸出右手来扶她。 晨间阳光正好,少年锦袍玉貌。 “无争,你是来接我的?”秦灼在谢无争面前,一贯是轻佻不起来的,也不好当着几个内侍的面去搭大殿下的手,也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就搭着他手臂下了马车。 这样一来,便来举止都比平时要端庄许多。 谢无争温声道:“父皇召你入宫,乃是安抚之意,我担心去侯府传旨的内侍说不清楚,反倒让你悬着一颗心进宫。我也是要去见父皇的,就在这等你一道去。” 车厢里两个内侍随后下了马车,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皇上召人入宫,传旨的内侍哪敢随便同人提前透露这回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殿下这话说的…… 秦灼闻言,不由得笑了笑。 “殿下也太好了。”她凤眸微弯,凑到谢无争耳边说:“你刚才忽然走到车厢前伸手来扶我,我险些以为我是你夫人。” “我、我夫人?”谢无争见状连忙往边上侧了侧身,等秦灼退开了,他才站直了身 。 “那个……”谢无争有些脸红,把右手虚拢成拳放到唇边轻咳了两声,“我们先去见父皇。” “好。”秦灼点头应了,走在谢无争身侧,踏入宫门时已是一本正经,没有半点方才同人说笑的模样。 两个内侍主动落后几步,跟在了两人身后。 谢无争同秦灼并肩而行,强行把脸上那点不自然压了下去,同她道:“这几日一直在忙,也没能抽出空去看看你。那夜孤云把你带走之后,第二天来早朝脚步虚浮、面色苍白,被朝臣们围着问了好半天,我想同他说话,也找不着合适的时机……” 秦灼一开始听到谢无争提起晏倾,心里想的是:我以为你来接我,是想关心我,结果你是在暗示我晏倾病弱需要人照顾? 然后听到后面,说晏倾被朝臣们围着问那夜的事,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那个画面。 说真的,要不是被晏倾抱走的人是她。 她也觉得这事很好笑。 但作为流言里的另一位,她有点笑不出来。 秦灼不想继续听无争同自己说晏倾的事,转移话题道:“你说皇上召我入宫有安抚之意,那王皇后?” 第152章 他一如既往地喜欢秦灼 谢无争低声道:“一众大臣轮番在御书房和父皇寝殿外跪请,父皇今早已经下了废后的圣旨,把王氏和萧顺囚禁别院,此生不得再回宫,王氏一族牵扯到的许多桩案子也交由专人彻查了。” 秦灼闻言,第一反应竟是皇帝这旨意下得早挺好,那晏倾就不用再想别的法子要王氏母子的命了。 如此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谢无争说完王氏母子的下场,见秦灼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还有些走神,不由得问道:“阿灼在想什么?” 秦灼回过神来,微微笑道:“没什么,只是觉着皇上这次处置王氏母子比上回涣州那事快多了。” 谢无争闻言,神色微诧,低声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这不是殿下在问我么?”秦灼也压低了声音同他说:“若是别人问我在想什么,我只会回他一句:与你何干?” 谢无争低头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同内侍们一起行过宫道,穿重重拱门,踏过满宫秋色。 一路上陆陆续续遇到不少老大臣,三三五五地走在一块,有的捶腿有些按腰,一个个看着都累得不行,但看神色分明又是高兴的。 他们瞧见谢无争了,就连忙正色行礼道声“大殿下万安!” 谢无争会正儿八经地给他们还礼。 秦灼在边上就跟着他一道朝众臣拱手行礼。 待到寒暄两三句之后,两边人各自转身离去,谢无争便同她说那些大臣的名讳、身居何职,这次皇上能这么快下决心废话,皆因这些大臣们跪的勤。 秦灼时不时同他搭句话,不多时,便行至御书房。 “咱家给大殿下,秦大小姐请安了。”守在门前的梁公公上前同两人道:“皇上留了晏大人说话,这会儿谁都不能进,还请两位在外头略等一等。” 秦灼和谢无争虽然不知道兴文帝为什么要单独留晏倾这个从六品的小官说话,但两人还是极有默契地异口同声道:“这是自然。” 声落,两人对视了一眼。 而后,又齐齐把目光投向了虚合的殿门。 而此刻,御书房内。 伺候的宫人内侍都被兴文帝遣了出去,偌大个御书房里只剩下他和晏倾两个人。 “自从你去御史台才多少时日,先是逮住了二皇子流连勾栏,又牵扯出王氏一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如今皇后被废,二皇子也不中用了。算起来,那些在朝中待了半辈子的老臣都没你这一个月做的事多……” 兴文帝兴文帝因为连日来寝食难安憔悴了许多,坐在阴影里,凝眸看着晏倾时,帝王威仪之下,掺杂着几分阴沉之色。 他问晏倾,“你做这许多事,所图为何?” 晏倾沉默着,一时没有开口回答。 上次问他“所图为何”的人是秦灼。 那他说什么来着? 说求权势、求名利,说富贵险中求。 那人当场就揭开了他老底,把那些假话撕得稀烂。 晏倾很快就从回想中醒过神来,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只是想为陛下分忧,让百姓之愿传达天听。” 今日乌云遮日,天光暗淡。 他站在御案前三步远的地方,微微低头,半张脸便笼罩在了阴影里。 “分忧?”兴文帝听到晏倾说着这话,就想起了这三天不断有大臣来进言,跪请,且不仅是朝堂这些人闹得欢,后宫的妃嫔们也是一个接着一个跑出来揭发王氏这几年谋害皇嗣,闹的前朝后宫都没个安宁地儿。 兴文帝冷笑了一声,沉声问道:“你真的是在为朕分忧吗?” 晏倾正色道:“是。” 兴文帝闻言,顿时:“……” 以前每次都是臣子跟他表忠心,拼命地说一大堆话来证明,结果这个晏倾完全不走寻常路。 君王问话,他竟敢只回一个字。 兴文帝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继续说点什么,顿时脸都黑了,“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跟秦灼的那点事?” “臣斗胆,敢问皇上说的臣与秦灼是哪桩事?”晏倾问这话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没看出半点斗胆的样子来。 反倒是字多说了好几个。 兴文帝非但没看到晏倾惶恐不安,反倒还问起来了,一下子连气息都不太顺畅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秦灼火烧栖凤宫那夜,你同众御史在御书房参王氏一族数条罪状,怎的那么巧?不早不晚,偏偏是同一天?” 晏倾字字清晰地回道:“王氏罪行累累,天意如此。”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神色一点都没变化。 兴文帝对此,也毫无办法,只继续道:“这几天你翻出了那么多有关王家的案子,近至十几日前,远到十几二十年前,你一个从六品的小御史,初入朝堂就敢推倒王氏,朝中文武竟有大半都为你所用……”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兴文帝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是他最想不通的一点,晏倾好像天生就有令人信服的能力。 兴文帝缺少的正是这些,且这么多年来也没能补足,不由得对其起了杀心,“你可知拉帮结派、左右帝心,敢当何罪?” “臣惶恐。”晏倾嘴上说着惶恐,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道:“朝臣文武此番齐心谏言为的是大兴江山、为的是百姓,而非臣。更何况……”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道:“俗话说,墙倒众人推,王氏一族根基已烂,废后失德,天下皆知。皇上重情义,不忍发落枕边人,臣等这几日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上呈案情,劝皇上早下决心,何来的拉帮结派、左右帝心?” 这话已然说尽。 若是兴文帝再表现出不悦的神情,那就是自个儿在说今日废后的旨意是被臣子们逼着吓的,帝王天威不在。 可他要给晏倾这样的人好脸色。 兴文帝也着实不怎么愿意。 于是他默声不语。 几步的晏倾也就安安静静地站着。 偌大个御书房里静谧无声。 只有门外有些许脚步声来去。 过了片刻。 “说到底,你还不是怕王氏此次安然无恙,会为难你那个心上人。”兴文帝才抬头,脸色稍缓,装出了些许和善明君样来,“晏倾啊,少年人,心思何必这样重?让你同朕说句实话,就这么难吗?” 晏倾闻言,眸色微变。 那天晚上也是事态紧急,才在众人面前说出“她是我心上人”这样的话来,为的是有个名目可以跟去栖凤宫。 如今兴文帝这个说事。 “是。”晏倾沉吟许久,才开口道:“臣的这点心思瞒不过皇上。” 也是可笑的很。 他一如既往地喜欢秦灼、甚至比以前喜欢得更深、更重这件事,瞒秦灼瞒的死死的。 却要在别人面前说真话。 兴文帝终于听到一句自己想听的,脸色顿时松缓了不少、 他心道:少年人到底是少年人。 即便手段凌厉,沉着冷静,一遇上感情的事,就会有致命的弱点。 这几段时日,兴文帝看晏倾所作为做,既惊惧又欣赏。 这样的人若能成为自己手里的刀,那一定是最锋利最趁手的。 可这样的人又与真正的利刃不同,他有自己的想法,会择主,若他选了别人,那就留不得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拿捏住他的弱点,让他俯首听命。 兴文帝打量了晏倾许久,才开口问道:“你为秦灼做了这么多,一不小心便会赔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想不想做。”晏倾道:“且废后之事,只是牵扯到了秦灼,我并非完全为她,更多的还是为了皇上和大兴江山。” 兴文帝听到这话,并不怎么当回事。 他只觉得是晏倾想把秦灼撇出去,当即又道:“你既喜欢她,又这般费心费力地救下她,那夜你抱她出宫也好多人看见了,当下流言满城,何不趁机娶了她?” 晏倾闻言,脸色微变,“不可。” “怎么不可?”兴文帝看到晏倾神色有异,立即追问:“难道她还不愿意了?” 这事放在谁家姑娘身上,都不会愿意。 但秦灼吧,实在有点说不准。 晏倾沉默了片刻,说了句,“这事……急不来。” “急不来啊?”兴文帝把他这三个字细细体会了一番,脑补了一场晏倾思慕秦灼而不得,又是救人又是善后的,结果人家压根没把他当回事的戏折子来。 他当下也没再追问了,只道:“既如此,那就等你急的时候再来同朕说吧,才子佳人姻缘事 ,朕还是乐得成全的。” 晏倾闻言,低头敛去复杂的眸色,朝皇帝行了一礼,“皇恩浩荡,臣在这里先行谢过。” 兴文帝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想进来传话又怕扰了皇帝同臣子说话的内侍在门外转了几个来回。 晏倾眼角余光一瞥,就看见了门上倒映的人影,当即道:“门外有人等候已久,臣先行告退了。” “去吧。”兴文帝说着,朝外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谢无争和秦灼站在一块。 他忽然开口喊住了晏倾,“等等。” 第153章 秦灼在 晏倾闻言,转过身来,“皇上还有何吩咐?” 兴文帝看着他便想起了前几日暗探呈上来的消息,说秦灼被晏倾带回去那也晚上,屋里有三个男子,一直折腾到了天亮才消停。 皇帝倒不觉得这几人真能荒唐地一起翻云覆雨,只是这样一来,便能看出晏倾对秦灼是真的颇有些情意。 不然好好一个青年才俊,怎么会甘愿自贬身价,被人耻笑,借住在长宁侯府里。 不过秦灼那丫头,却是个不安分的。 暗探传回的消息来说她有了晏倾不算,但凡是有钱有貌的都要牵扯一二,连一向循规蹈矩的大殿下都同她走的很近。 兴文帝原本是不太相信的,直到今日亲眼见到,才知这姑娘花心起来也不输男子。 不过,眼下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找准时机在背后推一把,让晏倾因秦灼和萧澈起了争端,那他们就永远无法同一阵营里。 能人与利刃,都要掌握在帝王手中,才算得上贤臣宝刀。 兴文帝心里盘算许久,才沉声开口道:“晏倾,去礼部吧。” 晏倾抬头看了兴文帝,又立刻垂眸,“臣遵旨。” 他前几日牵头扳倒王氏一族的时候就想过事成之后,兴文帝应该也容不得他这样人继续待在御史台。 因此听到这话,也并不奇怪。 反倒是兴文帝这几天见惯了晏倾面无表情的进言,那股子不达目的誓不摆休的劲头着实令人头疼,这会儿见他如此顺从,反倒有些不太习惯。 “晏爱卿风华正茂,待在御史台整日同那群聒噪的老臣待在一处也不是什么好事。”兴文帝道:“礼部前些天有人告老还乡,空出个员外郎的官职,正五品,也算对你此次不畏强权,敢于直谏作个嘉奖了。” “谢皇上。”晏倾躬身行礼,只回了这三字,并不多言。 正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听起来比原来的从六品小御史官职要高,但实际上去了礼部只是个无实权的小官吏,根本不可能像御史一般可以弹劾百官、劝诫帝王。 兴文帝这般调度,不过就是杜绝晏倾再闷声搞出什么大事来。 这少年上朝第一天,就折了他一个皇子,还没满一个月,又废了一个皇后。 哪个皇帝吃得消啊? 兴文帝见晏倾坦然接受,意有所指一般道:“只要晏爱卿一心为国,为朕分忧,日后必然仕途通达。” 晏倾恭声道:“晏倾明白。” “嗯。”兴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晏倾应声告退。 候在外头内侍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来道了声“晏大人慢走”。 晏倾颔首,“公公辛苦。” 两边打了个招呼,内侍入内去通禀。 晏倾缓步下台阶,经过等候已久的秦灼和谢无争身侧时,停下来行了一礼,“见过大殿下。” “晏大人。”谢无争拱手回礼。 秦灼在边上看着,明明这两人私底下一口一个“孤云”、“无争”的,喊得比谁都顺口。 如今在宫里,在人前却客气疏离,搞得好像面上礼数周全,心里已经把对方算计了几百回一般。 更离谱的是,这两位只打了个招呼,连寒暄的话都不说,就齐齐看向了她。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秦灼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你们之前商量好的戏码么?接下来要怎么演,怎么没人提前同我说一声?” 谢无争闻言,清了清嗓子,凑过去与她低声耳语道:“我也不知道孤云要做什么,你且看着便是。” 秦灼“哦”了一声,然后看向晏倾,等着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结果这人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秦灼看着晏倾衣袂飘飘的背影,顿时:“?”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被兴文帝单独留下说了会儿话,就连皇帝脑子有坑的毛病都传上了? 她疑惑了片刻。 进去通禀的内侍出来了,“皇上传秦大小姐进去,请吧。” “有劳公公了。”秦灼说完,便跟着内侍往御书房里走。 她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向谢无争,问身侧的内侍,“公公,皇上只让我进去吗?那大殿下……” 钱公公闻言,面露难色。 皇帝与这个皇长子并不亲厚,十次请见能见两回都算好的了。 这宫里人人皆知,自然也没人会把这事放到明面上说。 这不是上赶着触霉头么? 钱公公心下把秦灼暗暗骂了十几遍,脸上挤出几分僵硬的笑来,轻声道:“这、这是皇上的意思。” 秦灼心道:这皇帝真的是有大病。 皇长子和臣女一起来的,在门外等了这么许久,结果只叫臣女进去,不让皇长子进去? 几步开外的谢无争见她迟迟没有迈步入内,当即上前温声道:“既是父皇的意思,阿灼先进去便是,我在外头再等一等,不妨事的。” 秦灼瞧他这习以为常的样子,越发心疼了。 这得受了多少次委屈,才能习惯到麻木? “殿下都这样说了,秦大小姐还磨蹭什么?”钱公公生怕她再不进去会闹出什么事端来,赶忙催促道:“快请吧。” 秦灼也知道现在自己人微言轻,没有能和兴文帝抗衡的实权,不能任意妄为,她转身往御书房里走,心里暗暗记下一笔: 敢这样冷待我家无争的,以后都要十倍奉还。 她入内之后,站在离御案数步外,朝兴文帝行礼:“秦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里头光线有些暗,案边燃着龙涎香味,兴文帝颇为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如此种种,都让秦灼感觉很不舒服。 身后一众如花似玉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奉上刚沏好的茶,在窗边的案几上摆上瓜果点心。 兴文帝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开口道:“你倒是个心大的,遇着了那样的人回府之后竟吃得下睡得着,看着没有第一次上回见你那般瘦了。” 秦灼心道:你今儿刚把你继后爱子驱逐出宫,竟还有心思关心我是胖了还是瘦了。 帝王无情,古人诚不欺我。 她心里这样想着,但兴文帝说话,还是不能让他冷场的。 秦灼道:“死里逃生之后,更觉还能活多久都是侥幸,能吃的时候就多吃,只要脑袋没掉,就能安心睡觉。” “你倒是想得开。”说着便从摆满折子的御案后走了出来,便行至窗边,在小案几旁落座。 那处要比御案以后明亮的多。 兴文帝坐在那里,鬓边新生的白发就十分明显地显露人前。 兴文帝端着茶浅浅地品了一口,两个宫人在身后替他按肩。 其余人都退到了一旁,静候着。 秦灼硬着头皮接话,“皇上圣明,该查的查了,该罚的罚了,若是这样我还想不开,岂不是辜负天恩?” 兴文帝听到这话,严肃的表情有些绷不住,笑了一下,“你这嘴还挺说。” 不过他脸上的笑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沉声喊了一句“秦灼!” 秦灼见状,恭声应道:“秦灼在。” 兴文帝沉声问道:“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召你?” 这要是换做其他人,听到皇帝这样问话,早就吓得跪下连连磕头了。 但秦灼脸上一点慌张之色也没有,只道:“不知。” 兴文帝得了这么个两个字,顿时觉得茶都没滋味了。 今儿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晏倾就已经很不走寻常了。 现在这个秦灼看起来更离谱。 “不知?”兴文帝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也不再说点什么,故意晾着秦灼,施展威压。 秦灼其实挺讨厌那些上位者动不动就不说话,晾着人让人害怕地左思右想,越怕越容易说错做错,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然后上位者给你一句“难堪大用”的。 她没打算装什么柔弱守礼,索性抬眸看向了兴文帝,徐徐道:“秦灼愚钝,不敢揣测圣意,也猜不到皇上心中所想,要罚要杀,还请皇上明言。” “要罚要杀?”兴文帝闻言,不由得看向她,问道:“在你眼里,朕就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秦灼低头,回了句,“不敢。” 她心道:你要不是因为怕被百姓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你会不杀我? 在这装什么盛世明君! “罢了。”兴文帝见她低头,表情就舒缓了不少,“别在那干站着了,过来坐。” 秦灼乍一听到这声‘过来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如今的身份,和皇帝的关系都够不上与他同坐。 兴文帝此举,颇有些莫名其妙。 但秦灼一贯是胆大包天的,也不怕事,抱着‘既然是你让我坐的,那我就坐下了’的心思就过去坐了。 兴文帝本来还等着看她惊诧、推辞什么的,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这姑娘坐在了自己对面。 秦灼还同他说:“我方才在外头等了许久,站得累极,多谢皇上赐座。” 这话说完之后,她看着小案几上的茶盏,又继续道:“我还有些口渴,皇上能顺带给我赐杯茶吗?” 兴文帝见状,顿时:“……” 这一天,皇帝心情很是复杂。 第154章 让谢无争陪她 秦灼却还在眼巴巴等着赐茶。 兴文帝都被这胆大包天的姑娘逗得绷不住严肃的表情了,抬手示意一旁的宫人,“给她沏茶来。” “是”宫人应声,立马上前沏茶。 “谢皇上。”秦灼说完,便伸手接过了宫人递过来的茶盏。 她掀开茶盖吹开热气,慢慢地饮了一口,动作自然,神色从容,如同身在自家庭院一般。 兴文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缓缓道:“你一点都不像秦向远的女儿。” 秦怀山胆小怕事,秦灼却截然不同。 这姑娘好似比别人多长了几个胆子,不知害怕为何物。 “像不像的有什么所谓?”秦灼道:“我是我爹的女儿这事,是老天爷注定的。” 她敢在皇帝面前如此放肆,是因为曾坐高位,深知胆怯懦弱,只会被上位者所弃。 越是手握重权的人,越难见到敢在他们不拘小节的人,只是这个不拘小节尺度要把握得当,不然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秦灼知道兴文帝似乎同秦怀山颇有些年少情义,但这个情义究竟能值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她也想借此机会摸摸底。 兴文帝扯了扯嘴角,不再同秦灼说他们父女俩像不像的事,反而讲起了王皇后母子。 秦灼面色淡淡地听着。 皇帝这次叫她来,的确是安抚之意,说了几句场面话,字里行间全是这次朕也为你做主了,皇后已废,但当夜之事你不能再往外说。 不管外面流言传成什么样,你不能多提一个字,帝王天家的面子比什么贵重。 秦灼听罢,起身行礼道:“遵旨。” 兴文帝讲了许久,最后只得她这么两个字,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但人家姑娘差点死在栖凤宫,今日又说什么都答应,也没什么能发作的地方。 兴文帝思虑太多,有些累了,便赏了些东西给秦灼,又道:“你进宫也有两三回了,还没去过御花园吧?” 秦灼心道:你这个皇帝是不是管得有点宽? 不让我在外面说实话就算了,还连去没去过御花园都要过问。 她腹诽着,面上恭谨地谢过皇帝赏赐,然后道:“还不曾去过。” “听说你回侯府之后就没出过门?”兴文帝道:“眼下是深秋,御花园东角的丹桂开得极好,让澈儿带你去观赏观赏,散散心,免得你在家里闷坏了,去吧。” 秦灼实在有点琢磨不透这个皇帝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让她去御花园走走,还让大殿下陪着? 是生怕大殿下名声太好,没人玷污清白还是怎么着? 她满肚子狐疑,道了声“秦灼告退”就退到了殿外。 兴文帝看着秦灼离去的背影,握紧了茶杯,喃喃自语一般道:“秦向远的女儿一点也不像秦向远,这性子是随了谁?” 声音太轻,出门而去的秦灼已然听不见。 她走向等候已久的谢无争,有些不好意思道:“无争,皇上不知怎的忽然让你陪我去御花园赏丹桂……” 她本来想着谢无争来见皇上必然是有正事的,这一等二等的,没见着人就算了,竟然还被当做宫人内侍一般给她当领路的。 这也太委屈人了。 “这时节丹桂开得正好,我前几天本想折几支让人给你送到清章殿去,谁知……”谢无争想起那天不是什么好事,顿了顿便不再不提了。 他温声道:“今日既是父皇的意思,我带你过去观赏观赏,可比折几支插瓶里赏心悦目多了。” 秦灼闻言,不由得问道:“你来见皇上,不是说正事吗?陪我赏花去了,那正事……” 谢无争轻声道:“原本也是为你而来。” “什么?”他声音太轻,秦灼一下子没听清。 谢无争道:“父皇从不曾单独召见哪家的千金,我担心你多少会有点慌,所以……” 他说着看了秦灼一眼,“不过你看着一点不慌的样子,倒是我多虑了。” 秦灼回想着自己方才里头说坐就坐,又是要茶喝,又是同皇上胡扯的样子,忽然发现自己就想装个慌张样子都装不太出来。 “那什么……”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既然如此,就有劳殿下了。” 谢无争颔首应了,“你跟我来。” 两人同行往御花园去,后面有个两个宫人两个小内侍远远跟着。 深秋之际,本是百花凋残时节。 宫中却不比别处,数十种秋菊开得正盛,大有“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架势。 御花园东角那一片桂树也是枝繁叶茂,满园飘香。 秦灼和谢无争并肩走着,登上园中小楼的第三层,居高临下地将满园秋景尽收眼底。 然而秋风瑟瑟,寒意袭人。 她在栏杆前站了片刻,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如画美景在前,温润君子立于身侧,她这样实在是大煞风景。 秦灼转过身去,伸手去袖子里掏帕子,结果掏了好一会儿也没掏着。 “给。”一旁的谢无争递了一方淡蓝色的锦帕过来。 “无争真是心细如发。”秦灼伸手接过来,拿帕子擦了擦,颇有些感慨道:“御花园中风光好是好,可我这几天老是待在屋顶上吹风,许是有些着凉了,还真是吹不得这深宫冷风。” 都怪那脑子有病的皇帝,好好的非让她来御花园赏什么丹桂。 谢无争朝远处看了一眼,“这宫里的风,确实要比别处的更大更冷。” 他说着,转身同秦灼道:“我送你回府吧。” 秦灼拿锦帕揉了揉鼻子,刚要点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本宫是皇后!” “皇后只能住在栖凤宫里,不能去别处!” “本宫哪里也不去!” 秦灼顺着哭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了被烧毁了大半的栖凤宫,一片狼藉未收拾,宫人内侍们都跪在地上哭。 王皇后凤冠被摘,凤袍也被扒了,一袭素衣,头发披散,像个疯婆子一般被两个禁卫军拖出了栖凤宫。 她不肯离开这座只有皇后才能居住的宫殿,哭着喊着折腾着,要爬回殿内。 禁卫们像是已经被折腾了许久,高声呵斥着:“娘娘这又是何必?事到如今,还是给自己留些体面吧!” 王氏不听,疯了一般推开众人,非要回到栖凤宫里。 禁卫军们耐心耗尽,离王氏最近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上前拎着她就走。 二皇子萧顺也没好到哪里去,锦衣玉服不再,狼狈不堪地被人拖行。 不久之前,这母子两还是这座皇宫顶顶尊贵的人。 这一转眼,就成了弃妇弃子。 谢无争见秦灼一直看着王氏母子,还以为她是看到了这母子被人拖行心有不忍会心生内疚,便低声道:“百官跪请数日,终得父皇下旨废后,将王氏母子囚禁别院,终身不得出,这是他们自作自受,同你无关,你不必……” “怎么能同我无关呢?”秦灼立刻道:“没有我火烧栖凤宫,把事闹大,那些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抓到王氏的错处,让皇帝下旨废后?” 把萧顺卖到南风馆,让他一夜之间变废人这事,她觉着说出来会污了无争的耳朵就暂且不提了。 她便只说王氏,一脸正色道:“这事怎么也得记我个头功啊,殿下!” “什么……头功?”谢无争听到这话,就知道自己方才真的是想多了。 秦灼这样的姑娘,岂会随便心生内疚,同情别人。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 秦灼其实是能猜到无争在想什么的。 这少年生于皇室,长在深宫,却心性纯良,没有沾染那些勾心斗角、乌烟瘴气的事。 这样的人其实不太适合做帝王。 她心里很清楚。 但这天下之大,哪里能找到一个天生就应该做君王的人? 纯良总比黑心好得多。 她想了想,同谢无争道:“今日王氏母子若是没有被囚禁,那我焉有命在?梁子早就结下了,说是死仇也不为过,我要好好活着,他们就不能好过。别说今日看他们被拖出去,我一点也不同情,就是去了别院,被人苛待,被殴打、被毒死,对我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谢无争怔怔地看着她。 秦灼活的太真实了。 这些话她原本可以换个更好听的说法,把那些阴暗的一面深藏于心。 这样,谁都不会知道。 可她偏偏,把什么都摊开来同他讲。 这一刻。 谢无争忽然想到了晏倾。 晏倾和秦灼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人,但有时候又像极其相似。 像是截然不同的两幅躯壳,装着极其相似的灵魂。 秦灼见谢无争一直没说话,还以为自己太直接吓到他了。 她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喊了他一声,“无争。” 谢无争回过神来,连忙道:“我在听。” 秦灼站在小楼高处,临风而立,抬眼看着重重宫殿,巍峨林立。 冷风吹得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嗓音也变得有些冷,“人生于世,本就是弱肉强食。为了活下去是如此,皇图霸业,更是如此。” 谢无争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开口道:“我明白的,阿灼。” 第155章 你可愿同阿灼成亲 秦灼听到谢无争说这话便没再说什么。 一个人性情是自小养成的,若是旁人说几句,经历几桩事就完全换了个性子,那无争就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无争了。 很多事明白就好了。 也不必急在一时,就非要看到转变。 而且今日王氏母子被囚禁,兴文帝也没有别的儿子与皇长子同龄,短时间内也没法再挑他的不是。 且缓缓。 她这般想着,便与谢无争说了些园中花草、宫外风月。 快午时的时候,谢无争送她回了长宁侯府。 两人在侯府门前分别。 秦灼让人把兴文帝赏下来的东西送到了前厅去,自己则回了西和院。 她一入院门,杜鹃和采薇便迎了上来,“大小姐回来了。” “回来了。”秦灼走到院中还没看见秦怀山,不由得问了一句,“我爹呢?” 老侯爷和老夫人不在府中,秦怀山也不必去请安,怎么不在自己屋里? 采薇上前,轻声道:“二爷在晏大人屋里。” “什么?”秦灼没想到这些天一直忙的不见人影的晏倾今儿居然回来的这么早,爹爹去他屋里,该不会真要提婚事吧? 她心绪微乱,抬步就往晏倾那屋去。 “大小姐!”杜鹃见状连忙开口喊住她。 “嘘,小点声。”秦灼抬手示意两个小婢女不要出声,不要跟过来。 杜鹃和采薇也不知道大小姐在自个儿家的院子里为什么要搞得像做贼一样,但还是听话地闭了嘴。 秦灼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偷偷朝里头望了望。 屋内陈设简单,颇有些清寒。 晏倾样貌出尘与秦怀山相对而坐,桌上的热茶白雾袅袅,愣是让这屋子多出了几分仙气来。 秦怀山坐在这少年对面,莫名地觉得有些冷,他端起茶盏,喝了两口热茶暖了暖,才开口道:“晏倾啊。” 晏倾低低地喊了声,“秦叔。” “哎。”秦怀山原本还在斟酌用词,听了这声秦叔之后,立马就有底气了一些。 再怎么这样,这也是他的故友之子。 虽说先前退过婚,但两孩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自己都不尴尬。 他这做爹的有什么好别扭的? 秦怀山定了定心,缓缓同晏倾道:“你跟我家阿灼自小相识,把她惯得没边了,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一直都以为你们会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一生到老,不死不撒手的那种。” 他说着,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前几年我带着灼灼过的日子太落魄了,她被人欺负地多了,心性变了不少。其实你三年都没出现的时候,我也想过两家若是门不当户不对的,这亲事只当没定也就是了……” 秦怀山是真的这么想过,今日说给晏倾听,可他也是真想不明白,“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来退亲呢?你们以前明明那么好?就不能给她留点脸面吗?” 晏倾听完这字字句句,垂眸看着茶盏里冒出来的白雾,面上没什么表情,袖下的手却已经紧握着,指甲嵌入血肉。 他也恍然未觉。 秦怀山在絮絮说着:“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想啊,你必然是有什么苦衷的,今日我坐在这里厚着脸皮问你,你可否同我说个明白?” 晏倾低头,沉默许久,才勉强开口:“没、没有苦衷。” 秦怀山哑然失笑,“就编一个由头敷衍一下秦叔就不愿吗?” “我……”晏倾一时有些垭口。 “就说你不想娶落魄人家的女儿,说你为了查清你父母兄长的死因也要攀个高门……”秦怀山为他寻了好几个由头,到底还是有些说不下去。 他缓了缓,再次开口道:“若你真是这样的人,反倒好办了。长宁侯府虽然算不上什么朱门贵府,到底是个侯爵之家,阿灼是侯府大小姐,这样的身份与你也算相配。可你偏偏又不是!” 明明两个人在退婚后都没有反目成仇。 反而每每遇事都相护相助。 秦怀山不知道他们在涣州那些生死关头是如何携手的,光是来了京城,住在这个西和院里,他便觉得这两人不该散了。 做父亲的最懂女儿心事。 秦灼那个性子,打小爱恨分明的,对她来说,只有喜欢的,和不喜欢的。 断然没有不喜欢,还留着的道理。 晏倾也是。 退了婚,还总是帮着秦灼。 秦怀山觉着自己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这少年少女的爱啊恨啊,他是真的看不明白。 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晏倾把阿灼从宫里抱出来,闹的满城流言,反倒把两人好事再次促使的机会摆在这里了。 总要试试。 “以前的事我只同你提这一回,今日之后,就再也不提了。”秦怀山说着,一本正经地喊了声“晏倾”。 晏倾抬眸看他,认真听着。 窗外的秦灼几乎把耳朵贴在了窗上,静待爹爹的下文。 秦怀山把那些长篇大论都简略了,只问了晏倾一句,“抛去从前种种不说,我今日只问你,你可愿同阿灼成亲?” 晏倾愣住了。 窗外的秦灼闻言,心下也是复杂万分。 她这个爹,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人家做父亲的都是怕女儿选错郎毁一生,天天劝着要慎重,他倒好,还真能跑去退过女儿婚事的前未婚夫那里,问还要不要跟他女儿成亲? 这得是多怕她嫁不出去啊? 秦灼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还莫名地有点心浮气躁。 心下道:晏倾你哑巴了? 你到是说话! 你愿不愿意,倒是给句话啊! 一直让我爹爹等着算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怕拒绝了会被赶出西和院?没地儿住不成? 屋里悄然无声。 秦灼越等,越是心火旺盛。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算进去拉着自家爹爹就走。 结果就在这时,顾长安来了。 “秦灼你站晏倾窗前做什么呢?”公子爷一边走上前来,一边高声问道:“青天白日的,偷看什么?还是偷听?” 顾公子嗓门大,这话一出,屋里两个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秦灼一时:“……” 真是好些年都没这么丢脸过了。 她一时竟有些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这都什么毛病啊?在自己家还这么偷偷摸摸的?晏倾在沐浴还是怎么着,本公子也瞧瞧……”偏偏顾公子上来就站在她边上,往屋里一瞧,就看见了秦怀山和晏倾。 饶是公子爷这般脸皮厚的,一时也有些尴尬,“那个,打扰了……” 声未落,他拉着秦灼就走。 秦灼也实在没法继续在那站着,就由着他拉着走。 “阿灼!”秦怀山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口喊她。 秦灼没回头,反倒走的更快了。 逐渐变成了她拽着顾长安走。 秦怀山想追出去,又想等晏倾给个准话。 可晏倾一直沉默着。 秦怀山也不能真的让女儿颜面扫地,说了句“既然你不愿,那就算了”就起身往外走。 他一推门而出,就看着秦灼和顾长安一道出了西和院,不由得喃喃道:“少年人真是脾气怪,不行就算,下一个女婿更乖!” 前面的秦灼和顾长安出了西和院,行过回廊与小径,到假山边上的时候。 顾公子累的有些喘不上气,“慢些,秦灼你慢些,走这么快是要累死本公子吗?” 秦灼把他往假山一推,没好气道:“谁让你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方才那情形,不管她是进去拉了秦怀山就走,还是悄悄离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都比公子爷一声叫破,被屋里两人瞧见她在偷听的好。 “怎么就不是时候了?”顾公子后背撞在假山上,疼的直皱眉。 他见秦灼神色不愉,又联系上方才秦怀山在晏倾屋里,不由得猜测道:“秦叔该不会是在和晏倾说你们两的婚事吧?” 公子爷不说这事还好。 一说,秦灼就想把他摁在假山上揍一顿。 顾长安从她眼神里感受到了杀气,默默地往边上移了移,离秦灼四五步,觉着安全了些,他才再次开口问道:“看你这样子,晏倾不会是没答应吧?” “顾长安!”秦灼伸手就去拽他。 顾公子这会儿早有准备,一蹦就又远离几步外,他直接躲到了廊柱后,沉思片刻后,说了句:“晏倾真够奇怪的。” 秦灼这会儿光是听见那人的名字都有些心里不适,不悦道:“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成不成?” 顾长安从廊柱后探出一个头来,看着她,幽幽道:“提都不能提,看来你是真的很在意他啊。” “谁在意他?”秦灼有些火大,“我在意的是他让我爹爹下不来台,他不想直说便是,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顾长安抬手摸了摸下巴,刚要开口说话。 就看见秦灼转身往外去,一边走一边道:“我去把花辞树找来给他好好瞧瞧到底是什么毛病,他若是突发恶疾哑巴了倒也罢了,若不是就直接毒哑算了!” “这、这这这么狠啊?”顾长安见状连忙追了上去,“秦灼、秦灼!那什么……稍安勿躁啊!你真要干这狠事,也不用走这么快吧?等等本公子啊!” 第156章 晏倾就要没命了啊 秦灼在气头上放了狠话,把顾公子吓得不轻。 他担心受怕了好几天,生怕一个没看准,秦灼会对晏倾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来。 为此,顾长安每天都回西和院住,白天实在有事要忙,就找各种由头把秦灼一起带去,总之不能让她有单独行事的时间。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秦灼一头扎进生意场里,把她手里那点银票翻了几番,连带着顾家产业都帮着管了不少,顾家那些铺子庄子里的人都快把她当成女主子的时候。 顾公子忽然发现晏倾也忙得很,基本没怎么回西和院,秦灼想把他怎么样都找不着人。 顾长安这天出城办事的时候,才放心把秦灼一个人放长宁侯府里。 临走前,他让人往秦灼屋里送了许多吃食糕点、账册生意薄,再三嘱咐:“若是真的这么不巧,晏倾偏偏今天回来了,你忍不住要动嘴的时候就吃糕点,按捺不住想动手的话就大大算盘算算帐。” “这世上没什么是吃食和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肯定是银子和吃食还不够多,等本公子回来给你加!” “要办正事就赶紧去,啰嗦什么?”秦灼抬手一账本砸在顾公子身上送他出门。 顾长安连躲带闪地出门去了。 秦灼站在屋中,看了看满桌的糕点的吃食,又看了看案上成堆的账册,不由得伸手扶额。 真不知道顾公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她还因为那事去咬晏倾、去打晏倾不成? 她怎么会做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事。 最多也就是…… “采薇、杜鹃。”秦灼把候在门外的两个婢女喊进屋,问两人,“晏大人今日的药,可让人送过去了?” 两个小婢女刚要应声,秦怀山站在窗外轻咳了一声,开口喊她:“阿灼。” 秦灼抬眸看去,“爹爹站在窗边作甚?外头冷,进来说话。” “好。”秦怀山应声绕到门前,迈步而出。 采薇连忙过去帮忙掀开帘子。 秦灼拿起桌上的汤婆子递了过去,“明儿就到冬月了,天寒风冷,爹爹莫要总是待在屋外,会着凉的。” 秦怀山把女儿那个包着毛茸茸绣花套子的汤婆子接过来,一边暖手,一边道:“京城确实比咱们永安冷多了,这才十月底,天就冷的让人不想出门了。” 秦灼心道:您哪里是天冷不想出门呢?天还暖和那会儿,您也喜欢成天在府里待着。 她这样想着,连忙让秦怀山落座,又吩咐杜鹃沏茶来。 秦怀山看到桌上这么多吃食糕点,颇为高兴,“这些都是长安送来的吧?他真是有心了。” 秦灼笑道:“是,他格外有心,恨不能一个人操十二份心。” “你这孩子……”秦怀山想说她两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侯爷和老夫人在别庄多住了两天就回侯府来了,秦大夫人没少因为外头那些流言在两位长辈面前说秦灼的不是。 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 他这做爹的,自然不能再说她。 秦灼见他欲言又止,不由得笑了笑,问他:“爹爹方才站窗外做什么呢?找自己女儿说话也不走正门?” 秦怀山道:“我就试试站那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那天差不多就站的那个位置,我……” “我那天就是路过,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秦灼当即开口道。 自打那天她站在晏倾屋外偷听两人说话,被顾长安一嗓子叫破之后,天天都忙的不着家。 秦怀山也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同女儿说这事。 其实他不太想提。 但是他怕再这样拖下去,晏倾就不行了。 “阿灼。”秦怀山一脸正色地同自家女儿说:“你说那天你只是路过,爹爹信你,你说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爹爹也相信你,但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晏倾吃黄连了?” 秦灼不接话,一副“爹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的表情。 秦怀山见状,又继续道:“一回两回的也就算了,晏倾不回来,你还天天让厨房变着法子把黄连往糕点菜肴里放,天天派人给他送去,送去了还非要让人看着他喝完吃完再回来!这些天咱们府上一天至少要耗费两斤黄连,这都连着一个多月了,再这样下去,晏倾就要没命了啊!” 他说到时候,情绪有些克制不住,嗓音都高了起来。 秦怀山记得秦灼偷听被发现的那天,同顾公子出府了一趟,傍晚拎了十斤黄连回来,让婢女熬成汤药端给晏倾喝。 当时采薇和杜鹃怕吃死人,加上那药罐最多也只能放下三斤,就减量熬了。 三斤黄连熬成一碗药,婢女端到晏倾屋里,所过之处都弥漫着浓重苦味。 这么要命的一碗黄连汤。 晏倾愣是喝下去了。 喝完之后,他本就没什么表情的一张俊脸越发面无表情,苦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那天只是一个开始。 秦怀山不敢想,若是天天给人喂黄连把人给苦死了,这算不算谋杀? 秦灼看自家爹爹是真的很担心的样子,开口道:“大夫给的方子里加了旁的药材调和了药性,不会伤身,只剩苦味。” “那也不能晏倾不叫苦,你就一直逼他吃啊。”秦怀山想来想去,越想越后悔,“这事说起来都是爹爹不好,爹爹不该去同他说那些话,你两的婚事既然已经退了,本就不该再提,是爹爹想岔了,觉着你们二人之间还能峰回路转……” “好了好了,我不叫人给他送黄连也就是了。”秦灼实在不想听她爹在这自省,当即就表态。 “真的?”秦怀山的话都没说完,就这事就说成了,还有点不太放心。 “真的。”秦灼无奈道:“黄连也是银子买的,我想了想,实在不该乱花银子。” 秦怀山闻言,顿时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身旁的杜鹃一边给两人沏茶,一边道:“还好二爷今日同大小姐说这事了,其实奴婢也一直相劝来着,咱们府中这一月来黄连的用量实在太大,济世堂都不卖给我们了,只能去其他几大药铺买,晏大人若是真有个好歹,只怕第一个就要查到咱们大小姐头上。” 秦灼横了小婢女一眼,“多嘴。” 杜鹃连忙闭上嘴,委委屈屈地退到一旁。 秦怀山见状,便替杜鹃说了几句好话,同秦灼说“小丫头也是为你着想”。 父女俩坐着喝茶吃点心,聊着这些天的府里府外的事。 秦怀山说的含蓄,但话里的意思都是秦灼在侯府里住的不顺心,因为那天事跟晏倾碰面会不自在,才经常往外跑。 秦灼则同爹爹说外头的所见所闻,从生意和银子出入说到了兴文帝不知怎么想的,让人去把他从前在宫外的风流债都翻了几遭,找着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私生子,当即就接回来了不算,还给那孩子的生母封了妃位。 王皇后执掌后宫时,皇帝夭折了好几个皇子公子,本来皇长子和二皇子都大了,两个公主也快到可以许亲的年纪,虽说子嗣不多,但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但二皇子成了废人之后,兴文帝就急了。 宁可从宫外接回一个私生子来,荣宠有加,也不愿给皇长子一点父子之情。 秦灼越说越气愤,同自家爹爹道:“看来是上天注定要让我建功立业。” “什么功业?”秦怀山都没反应过来,女儿怎么说着说着就从终身大事不成跳了出来,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去了。 他不由得语重心张道:“建功立业那是儿郎们的事,你是姑娘家,虽说与晏倾的婚事不成,咱们还是可以再相看相看别的人家。” “不。”秦灼道:“纠结于情爱之事,只会虚度光阴,有这功夫,还不如多赚点银子,想想怎么建功立业!” 她本来以为萧顺不行了,兴文帝膝下又没别的儿子,继位之事就是顺理成章。 哪知道兴文帝还能找个私生子回来。 话说前世兴文帝在世的时候,并没有这号人物,反倒是萧顺继位之后,晏倾为了拉这昏君下位,另找了一个皇族后裔出来举事。 难道是因为她这辈子保住了无争,改变了那些事,导致所有事情的轨迹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过不管怎么变。 有皇帝的私生子出现,对无争造成了威胁。 那就有她秦灼出力的地方。 秦怀山急着阻止女儿要建功立业的想法,连忙道:“不不不,咱们还是……” “爹爹方才不是说总觉着我在长宁侯府住的不开心吗?”秦灼把他方才说的话摘出来,“那我就自己挣个天大的功劳,封侯开府,接爹爹过 去住!” 秦怀山刚要开口,便听她继续道:“到时候爹爹也不必做这什么长宁侯府的二爷了,到我府上去舒舒服服当大爷!” 秦怀山被她这么一抢先,原本想说什么都给忘了。 他看着秦灼,看了许久,才低声道:“我不想舒舒服服当大爷,只想高高兴兴当岳父。” 秦灼闻言顿时:“……” 我有冲天志。 奈何爹爹没有望女成龙之心。 她又好笑又无奈: 我爹爹每天都担心我嫁不出去怎么办? 第157章 我想让你高兴 当天下去。 宫里传出话来,皇帝三日后要去北山狩猎,朝中勋贵侯爵如数随行。 点了秦怀山的名,长宁侯府的人也得去。 秦大夫人觉着这是个相看各家适龄公子的好时机,开始督促秦生兰多带几套衣裳首饰,又想着如何在短时间内把容貌仪态提升到极致。 反观秦怀山,他同秦灼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到时候你可别拿到刀剑就到处同人较量,真要较量也悠着点,别伤着自己,也别太伤别人颜面。” 秦灼点头应了,转头就让婢女去准备束腕。 明日便要去北山,骑装是来不及做了,到时候只能把袖子束起来,凑合着射箭狩猎。 这两天天气冷了,老夫人忽然身体不适,秦怀山便留在居鹤堂侍疾。 秦灼留在居鹤堂陪着说了会儿话,便回了西和院。 天色雾蒙蒙的,风吹叶落,满院萧瑟。 秦灼站在门前,仰头看天,喃喃自问:“冬月已至,竟还没下雪。” 采薇上前来塞给了她一个汤婆子暖手,“说来也怪,往年这个时候雪都下过好几场了,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这样冷,就是不见雪。” 秦灼前世这会儿已经在北境军营里打滚了,那里一到冬天就是冰天雪地。 入冬了总要担心粮食够不够吃,棉衣能不能御寒,时刻担心能否活到来年开春。 京城同北境完全不同。 这里总是花团锦族的样子,街上随便拉个人不是王侯高官,王侯高官家里的。 看着处处锦绣,实则一步走错,就是累及全族。 她琢磨着兴文帝这些时日刚废了一个儿子,又找回一个儿子,竟还有心思去北山狩猎,也不知究竟要做什么。 那些史书野传话本子里,每逢帝王狩猎总会遇到什么刺杀、叛乱或者冒出个私生女私生子来,总之,基本没有顺顺利利、正儿八经射猎的。 她靠在门上,望着天空发呆。 边上两个小婢女进进出出地收拾屋子,脚步声轻轻的。 晏倾回来的时候,一进院门就瞧着她怀里抱着个汤婆子,仰头望天,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乍一看,颇有些像倚门待归人,久等不至,怅然失神。 他缓步朝她走了过去。 在距离只剩四五步的时候,秦灼忽然醒过神来,一看来人,不由得“啧”了一声,开口便道:“晏大人竟然还有空回西和院啊?” 她站直了身,抱着汤婆子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视晏倾,“我还以为像晏大人这般一心为公,废寝忘食之人,早就升官加爵,御赐府邸,不用在我这小小的西和院委屈了呢?” 晏倾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秦怀山找他说那些话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不该在留在灼灼身边。 哪怕同住一个屋檐下,见了面也不说话。 哪怕她如今已经已装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来与他相处。 哪怕她救他找了许多由头,为了谢无争与他做盟友,只字不提少时情意。 终究是他太自私。 明知此生无缘终老,偏偏贪恋片刻温存。 反倒让她又难堪几分。 晏倾看了秦灼一眼,千言万语难诉,终究归于默然。 他闷声不语,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木匣子递给了她。 “给我的?什么东西啊?”秦灼见状,顺手把汤婆子塞给了晏倾,将木匣子接了过来。 她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一叠银票,不由得问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晏倾低头看着她随手塞过来的汤婆子,没顾得上答话。 汤婆子的外套毛茸茸的,他一手拿着有些重,双手托着,便似有暗香扑鼻。 是秦灼身上的味道。 汤婆子被她抱在怀里捂久了,便沾染了她的气味。 晏倾整个人都是清清冷冷的,唯有双手捧一点热。 他不敢抱入怀中,也不舍得丢开。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捧着。 如鬼祟得见天光,明知触之即死,仍旧不甘远离。 于是,就只能站在阴暗里,望着他渴望至极的光。 晏倾垂眸,敛去百般情绪。 他不让自己看秦灼。 生怕多看她一眼,对她的喜欢就会更多一点。 秦灼没发觉他细微的动作,数完银票,发现足足有五千两,奇怪的最底下还有几两碎银。 她惊了惊,忍不住问:“你才做几天官啊?就搞贪腐了?你这些时日都没回来是忙着收人好处?” 秦灼掂了掂木匣子里的碎银子,又道:“而且人家贪赃都是大额银票、奇珍异宝,你怎么连碎银子都要?” 她连连发问,把晏倾问的那张无甚表情的假面都当场裂开了。 他没法再沉默,只得开口解释,“我没贪。” 秦灼蹙眉问道:“那你这些银票是哪来的?” 晏倾道:“晏家暗里还有些产业,凑五千两还不难。至于你说的碎银子……” 他顿了顿,“是我的俸禄。” 秦灼闻言顿时:“……” 不知为何,她这会儿看晏倾,总觉得他好像有那么一点“我委屈,但我不说”的样子。 而且此时此景竟让她有了,初入仕途的小郎君领了第一笔俸禄就拿回家,上交给掌家娘子,反倒被娘子质疑银钱来路不正的错觉。 秦灼拿银票扇了扇风,扑面而来的冷意让她清醒不少。 她方才看见银子就说晏倾贪腐,确实有点辱人了。 且晏倾打小也是富贵丛中养大的,一向不太看重金银财物。 不过…… 秦灼转头一想,忽然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你既然还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为何先前要装穷住在西和院里?还有从涣州来京城一路上买药看诊的银子都是我给你出的!” 她先发制人。 晏倾微微一愣,而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晏府忽然被烧,我没来得及联络他们就来了京城,况且路途遥远消息不便,先前我伤重难起,多亏了你把我带回西和院。” 秦灼听这话,愣是听出了‘是你自己要把我带回来’的意思。 晏倾听她呼吸不畅,定是心生不快,便不再多言。 “那你现在给我这么多银票做什么?”秦灼一边把银票放回木匣子里,一边问道:“上次你退婚给了我两千两做补偿,这次不过是没答应我爹爹所提之事,就拿给我五千两。怎么……在你这里,一次不成给补偿,二次不成补偿加倍的好事?” 晏倾抿了抿唇,低声道:“不是……” “不是什么?”秦灼不怒反笑,“若真有这样的好事,我得想法设法地多来几回才是。” 晏倾刚要说话,收拾好了屋子的杜鹃刚好时候迈步而出,他又止了声。 走在杜鹃身后的采薇一把将她拽了回去。 两个婢女一起躲在门后,偷偷瞧着两人。 秦灼见他不说话,又道:“你且放心,就算没有这五千两,我也也不会因为你没答应爹爹,就把你赶出西和院。” 躲在门后的杜鹃小声嘀咕,“小姐是不会赶晏大人走,小姐就是每天让晏大人吃黄连而已。” 杜鹃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秦灼和晏倾都是耳聪目明之人。 都听得清清楚楚。 “杜、鹃!”秦灼喊了小婢女的名字,“出来。” 杜鹃低着头,迈着小小的步子到了秦灼跟前,不等她开口,便抢先道:“大小姐,今日让厨房专门给晏大人做的黄连糕应该已经做好了,我这就端来!” 小婢女说完就跑,溜得飞快。 采薇见状,连忙道:“大小姐,奴婢跟去看看。” 声未落,这一个也飞似得跑了。 这偌大的西和院,又只剩下秦灼和晏倾两个人。 她被这两个小婢女一闹,扰乱了心绪,无意识地屈指敲了敲木匣子,才继续道:“不过你都能随手拿出五千两来了,想来也不必委屈自己继续住这。” 晏倾没接话,却忽然问她:“我答应秦叔,你就会和我成亲吗?” 秦灼愣了一下,随即道:“不会。” “我早知你不会答应。”晏倾语气很平静。 他一直垂眸看地,说话时长睫轻颤,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他说:“我若应了,秦叔见此事可成难免会让你为难。我已退过一次婚,既做负心人,一次与两次有何分别?” 话是这么说。 但秦灼还是有点不爽,“这么说来,你还是为我着想?” 晏倾不语。 秦灼见状心道:又不说话了。 就该给你这个时不时犯哑巴病的喂个十斤八斤的黄连!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了片刻。 秦灼也没甚可说的了,转身欲走。 晏倾却忽然开了口,“这个,还你。” 秦灼见他捧了半天的汤婆子递了回来。 她没接,“给你了。” 说完,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整日里冷冰冰的,还动不动就变哑巴,拿着好好暖一暖,免得真把自己冻成冰雕了。” 晏倾抬眸看着她的背影,把汤婆子抱入怀中。 温热透过衣衫,暖意渗入肺腑。 “秦灼。”他喊住她,低声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么银子么?” 秦灼闻声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也没有接话。 晏倾沉默许久,憋出一句,“我不想吃黄连了。” 他像是在斟酌用词一般,缓缓道:“我不是怕你赶我走,这些也不是补偿……” 她抱着那个装满木匣子的银票,站在原地。 有风穿堂而来,扬起晏倾的袍角,吹乱她的青丝。 静默了片刻。 晏倾站在数步开外,轻声说:“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第158章 好好治她 秦灼觉得晏倾这人真的很矛盾。 既退了婚,便该划清界限。 要做盟友,也不必走太近。 可他有些时候,做的事,说的话真的让人困惑。 不过她向来是个想不通就索性不去想了的人,反正有人给送银子是值得高兴的事。 她转手就拿去投进顾家生意里了。 这人哪,一旦懂得有银子的乐子,旁的什么情情爱爱、困惑纠葛啊,就都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秦灼忙着同顾公子一起跑生意,有时候路过济世堂,碰见花辞树身着女装救治病人还会进去说会儿话。 夜里她还抽空去了一趟大皇子府,同无争打听了一下那个刚找回来不久的皇子。 据说是荣国公安石毅回乡探亲途中碰巧找到的,很是机缘巧合。 秦灼听了只想说,这个荣国公怎么那么爱找人。 她家爹爹也是这位弄回京城的。 好好一个国公爷,回乡探个亲,先是替长宁侯门找到失踪已久的二爷,这回连兴文帝的私生子都找到了,他这样的人才就算不做国公,光做找人领赏的活计都能发家。 兴文帝把这儿子按年纪算,排行第三,称作“三皇子”。 至于那位三皇子的生母高妃,据说是清白人家,猎户之女,十三年前兴文帝巡游天下,遭人刺杀被这位姓高的女子所救,在山间草屋里养伤待了些时日,两人孤男寡女的日久生情便成了好事。 结果后来兴文帝回京,再派下属去接人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多年来皇帝一直都没放弃过寻找他们的下落,直到不久之前才寻到…… 这事怎么听怎么假,但帝王家做事一向是‘我愿意编个瞎话给你听就不错了,爱信不信’的,而且找了个这么由头,无非就是为了给三皇子一点体面,把说这个私生子说成皇帝救命恩人所生之子,这样说起来皇帝还是之恩之人,那些大臣们也没法说什么。 实际上,皇帝估计早就不记得自己在宫外睡过的女子长什么样,姓什么了,若非他不喜皇长子,二皇子又不中用了,怎么可能把外头的接回来? 秦灼越想越气,这时候就应该跟顾公子在一块。 公子爷那张嘴骂起人来骂半天词都不带重样的,听着就解气。 她吧。 到底要顾及着无争,不好当着他的面骂他父皇。 她只能说:“让花辞树去给皇上瞧瞧吧,这脑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进的水,他都病的那么重了,身边那么多人伺候着怎么就没人发现?” 谢无争没说什么别的,只同她道:“三皇弟身强体壮,年仅十三,已经同我差不多高了。” 皇族众人大多身娇体贵,兴文帝那些后妃有孕的不少,但能好好生下来的所剩无几,还有好些个是幼年夭折,因此皇子身体强健、活得久,已然成为将来能不能继位的重要条件。 “长得高又什么稀奇的?”秦灼道:“如同殿下这般文武双全,相貌堂堂,才最是难得呢!” 谢无争都被她逗笑了,“阿灼这样的妙人,世间亦是难得。” 两人在暗室之中,说了一会儿高妃母子的事。 秦灼忽然又去想起上次在宫里撞见晏倾去找谢淑妃的事,沉吟片刻后,问谢无争:“殿下可知,当年谢皇后之死,乃是当今皇上一手促成?” 暗室之中,灯火盈盈。 谢无争一时没有说话。 少年低头,总是温润如玉的面容笼上了一层阴影。 秦灼知道这件事直接说出来,会很残忍。 无论是谁,听到自己的母亲是被自己的父亲害死的都难以接受。 可兴文帝这人,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大病,非要打压无争。 先前是一个劲儿地抬举王氏母子,那两废了,他一转头又弄出一对高妃母子。 纵然兴文帝与谢皇后夫妻不睦,但儿子总是他的儿子。 皇帝何以容不下谢无争这个文武双全的皇长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此次北山狩猎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她得把这些事摊开来同无争讲,齐心协力,方能应对万变。 她也不急着催促无争回答,极耐心地等着。 周遭静悄悄的。 只有火炉的碳烧裂时发出一点声响。 谢无争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跟她说:“孤云同我提起过。” 秦灼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晏倾不跟她说的那些事,跟无争倒是都能说。 有他先头提过,想来无争心里也早有准备,秦灼再往深了讲,也就没那种拿刀往人家伤口扎的负罪感。 秦灼道:“虽说谢淑妃疯疯癫癫的,她说的话未必是真,但看她那样应当也编不出什么假话来。” 她同无争说话,声音总是不自觉地轻柔些,“自古天家无情,小心驶得万年船,先提防着总没错。” 谢无争点头道:“阿灼所言甚是。” 说起兴文帝杀谢皇后这事总是有些沉重的。 况且谢无争在母后身边长大,知晓父皇不满母后参与政事,不满朝臣们都说谢皇后比父皇更有做皇帝的样子,不和是真的。 可父皇当初娶他母后,就是因为他母后才华出众,有兴国之志,治世之能,怎么娶到了又说她干政,嫌她手伸太长,管的太宽? 他们是年少夫妻,即便世事磋磨,纵然不和也不该到要对方命的地步。 秦灼听无争说一些从前谢皇后和兴文帝的事,颇是感慨。 过后,为了缓解气氛,又问他晏倾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谢无争虽然有些奇怪这两人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为什么有事不直接说,反倒要来他这问,但还是知无不言。 他说:“晏倾被调去了礼部做员外郎,公事繁杂,私底下还要追查他兄长的死因,忙的脚不沾地,不过昨夜我去见他听闻已有眉目,只差实证。” 秦灼道:“有进展了就好,天将破晓,我该回去了。” 谢无争起身相送,拿起一旁的黑色帷帽递给她,“天冷了,这个能挡挡风,带上吧。” “好啊,多谢了。”秦灼接过来往头上一带,就往外走。 外头夜深人静,她没入黑暗里,跃上屋檐乘风而走,很快就回了长宁侯府。 西和院里静悄悄的。 秦怀山他们都歇下了,晏倾和顾长安屋子里一点光亮都没有,想来是都没回来。 秦灼回屋洗漱一番,更衣歇下了。 第二天天没亮,两个婢女就来把她叫醒,催着洗漱更衣,今儿是皇帝去北山狩猎的日子。 所有随行之人都要提早去候着,秦怀山早早就换好衣裳,准备好要带的东西了,这会儿正门外说着:“昨儿我让你早些歇息,你又没听!” 秦灼闭着眼睛让采薇杜鹃帮着更衣,打完哈欠便说:“再早睡也经不住寅时不到就要起啊。” 外头天还黑漆漆的,连启明星的影子都见不着。 秦怀山没再催她,只吩咐两个婢女道:“外头冷,让小姐穿厚实些。” “是,二爷。”杜鹃和采薇齐齐应了。 “我去看看马车备好了没有。”秦怀山说罢,便出了西和院。 秦灼这次狩猎爹爹是被兴文帝亲自点了名要去的,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再加上老侯爷和老夫人年纪大了,不便去这种场合,侯府里便只有大房那几位与他们同去。 秦怀山估计是怕她起晚了,大清早的又要被秦大夫人挑刺。 好在秦灼在穿衣打扮这事上一向随性,一炷香的时间便能搞定。 里头是交领襦裙加大袖衫,一袭红衣似火,外头披白色狐裘斗篷,把艳艳红波掩于其中,毛茸茸的领子衬得她面如芙蓉,眉眼越发明丽夺目。 “小姐可真好看。”杜鹃替她把斗篷的带子系好,就近看着她的容颜,竟有些失神。 秦灼伸手戳了戳小婢女的脸颊,笑道:“小丫头是不是缺银子花了?近来越发嘴甜啊。” “哪有。”杜鹃连忙道:“奴婢说的是实话。” 秦灼笑道:“这西和院里只有你们两个小丫头,平日里活儿也不少。这样吧,除去侯门给你们发的月钱,我另给你两发一份。” 杜鹃和采薇对视了一眼,连忙道:“多谢大小姐。” 秦灼同两个小婢女说笑了两句,去到前厅,见到秦知宏他们,奇怪的是不管什么事都最早到的秦大夫人今日居然还没来。 秦生兰怯怯道:“母亲有些耽搁了,过会儿便来,请二叔和大姐姐略等一等。” 秦怀山和气道:“等一等便是,不妨事 的。” 秦灼也“嗯”了一声,心里却开始想:随同皇帝去北山狩猎,对长宁侯府来说是大事。 有什么事比这还大,竟让秦大夫人绊住脚了。 而此时,秦大夫人院里。 连夜从永安赶回来的仆从正说着:“二爷流落在外的时候,曾被永安富户秦家收做义子,娶妻容氏,但在三年前秦家二老接连辞世,二爷也被秦家族亲赶出家门,没多久容氏就跟人跑了,这事在永安传的人尽皆知……” 秦大夫人听到这话,顿时气恼道:“我说秦灼怎么这么不成体统,原来是有个跟人私奔的娘,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的不成体统!” “大夫人请听小的说完。”那仆从道:“容氏嫁给二爷后多年无所出,至于大小姐……二爷到永安秦家的时候已经带着了……” “啊?”秦大夫人和李嬷嬷齐齐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 秦大夫人才反应过来,“也就说这个秦灼还不知是什么阿猫阿狗生的,如今竟占了我家兰儿长宁侯府大小姐的名头,还天天同我过不去?!” “夫人莫急,您这回派人去永安查到的事有用极了。”李嬷嬷道:“只要您在老侯爷和老夫人面前把这事一说,即便二爷再护着他这个女儿,也没法子了,秦灼连庶女都不是、是个私生女啊,哪里配做咱们长宁侯府的大小姐!” “是了,是了。”秦大夫人终于抓到了秦灼的把柄,高兴地不行。 这时,有婢女穿廊而来,站在门外道:“夫人,大爷催您过去了。” 秦大夫人还琢磨怎么把秦灼这事说给老夫人听,随口应了句:“这就来。” 李嬷嬷连忙道:“皇家的事更要紧,等北山狩猎回来,您再好好治秦灼也不迟。” “不错。”秦大夫人笑了,抬手示意李嬷嬷给那仆从赏钱。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那就让秦灼再猖狂几日,等从北山回来,本夫人再好好治她。” 第159章 你可要点脸吧 马车早早就等在了侯府门外。 秦灼和秦大夫人、秦生兰三个侯府女眷同乘一辆马车。 秦怀山和秦知宏、秦生玉他们一道坐。 随行的婢女仆从不多,但这一行人出门还是挺大的动静,过去和大队伍汇合的时候,沿途遇到各家府邸的人同行,晨光依稀的街道车水马龙,都是高门贵府之人。 秦大夫人坐在马车里一直在嘱咐秦生兰,“等到了北山狩猎场,切记要注意仪态,若看见了哪家青年才俊精于骑射,品貌格外出众,也不可尖叫惊呼失了礼数……” 一上马车就闭着眼睛准备补觉的秦灼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秦大夫人本来就抱着再给秦灼几天好日子过的心思,今日同坐一辆马车,也没挑她哪里不是。 俨然一副懒得同这私生女计较的样子。 谁知她好好地同自家女儿说着话,秦灼竟然还敢笑。 秦大夫人道:“难道你爹出门前,没嘱咐过你这些吗?你一向没规矩,这次可别在贵人面前丢我们长宁侯府的脸!” “我爹同我说这些做什么?”秦灼姿态慵懒地靠在车厢上,眨了眨眼睛,笑道:“大夫人有所不知,我才是那个精于骑射引人注目惊呼的人啊。” 秦大夫人听到这话,直接就无语了,“你可要点脸吧。” 秦灼笑而不语。 不信就算了。 狩猎场上见分晓。 她闭上眼睛,继续小憩。 一旁的秦生兰见母亲和大姐姐又闹了不快,连忙伸手拉了拉秦大夫人的袖子,轻声道:“大姐姐武功极好,先前还曾在宫里以一挑百,她说自己善骑射定是真的,母亲莫要这样……” “大姐姐?她是你哪门子大姐姐?”秦大夫人闻言,面露不悦,她刚要继续往下说,忽然看见秦灼抬手拂了拂袖子。 秦大夫人深怕说多会让秦灼提前猜到什么,连忙话锋一转,同秦生兰道:“天子狩猎,臣下随行,自有二郎们奋勇争先,哪里有姑娘家什么事?我们这样官家女眷站在边上看看,喝喝彩也就是了。” “可是……”秦生兰还想再说什么。 秦大夫人直接开口打断道:“有什么好可是的?你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别跟不三不四的人学野了!” 秦生兰面露委屈,想反驳,又不敢,只好看向了秦灼。 奈何秦灼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理会她,只要默默低头不说话了。 马车走走停停,颇为颠簸。 秦灼其实没睡着。 但她无心同秦大夫人吵吵。 这人平时在她这里套不着好,三两句就气得后仰,时不时就要喊头痛要卧床休养,一开始老夫人她们还会劝这些,次数多了以后就由着她去了。 前些时日秦大夫人已经学聪明了不少,不太会给秦灼找事让自己添堵了,今儿却不知怎么了,当面就该这样说话,连面子功夫都不装了。 秦灼觉着秦大夫人很有问题。 但兴文帝和三皇子那边的正事更需费心,她也懒得把精力花在侯府的事上,便一直装睡,不接秦大夫人的招,且由她去。 她们这些人到的时候,随行的官员家眷和守卫皇室的禁军都已经到齐。 太内监捧着圣旨念了一大段,说到底也就是今日佳时,宜狩猎之类的话。 念完之后,帝王仪仗出宫而来。 秦灼远远地看见那位高妃和刚回宫不久的三皇子和兴文帝同乘六驾并驱的马车上,心下感慨了一声果然是盛宠在身。 反观谢无争就只能策马同行,三公主萧婷和四公主萧雅她们都和各自的母妃坐在各自的马车里,跟在皇帝车驾后面。 荣国公安石毅本就是兴文帝面前的红人,又找回了三皇子,谁见了他都要问一声好,他就策马跟在兴文帝的车驾边上,稍稍落后大殿下一些。 再后头是大臣们的车驾,长宁侯府原本只能算达官显贵里吊车尾的,因着皇帝点过“秦二爷”名的缘故,便与副相同排而行。 各家勋贵子弟、王孙公子们则个个鲜衣怒马,年纪轻轻便能陪王伴驾,更是意气风发。 秦灼没找着晏倾,想来这人是坐马车了。 还有花辞树,今日这般场景,他应该是顶着颜公子的名头,扮着病弱少年,必然也是能坐马车就坐马车,能少露面就少露面。 她想着等到了狩猎场, 队伍浩浩荡荡出城,朝北山狩猎去。 秦灼被马车颠簸地昏昏欲睡,半道上,隔壁马车上的孙魏紫频频掀开车帘喊她,“秦灼!秦灼,我知道你在,应个声啊?去北山狩猎场还有好长一段路,你不掀开车帘往外头看看,也不同人说话,多无趣啊!” 秦灼只想补觉。 也嫌这位孙大小姐聒噪。 先前一起在宫里伴读的时候吵吵个不停,这才个把月不见,反倒像是好友分别多日要叙旧似的。 这小姑娘的闺阁情来的太突然,让人一下子招架不住。 秦大夫人见了很不高兴,但人家是孙尚书的宝贝孙女,她也不能拿人怎么着,只得同秦灼道:“人家孙小姐喊你,怎的不应声?” 秦灼假装睡着了,也没回秦大夫人的话。 后者被晾着了,顿时有些尴尬。 “大姐姐睡着了。”秦生兰同自个儿母亲说了一句,又掀开车帘同孙魏紫道:“孙小姐,真是对不住,我大姐姐睡着了。” 孙魏紫“哦”了一声,不甚在意道:“秦灼一向睡得沉,坐马车睡着了也不奇怪。” 秦生兰点点头,默默地放下了车帘。 她原本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 却怎么也没想到。 隔壁马车的孙魏紫过了一会儿就同秦灼说句话。 从“前边谁家的公子骑马耍威风,结果差点被马摔下去了,真是笑死人!”说到了“秦灼秦灼,你快看啊,那个杨家的小姐给你家晏倾马车里丢香囊了!” 孙尚书和长宁侯府的马车原本离帝王车驾不远,但奔走间,总是隔了一段距离,马蹄声多且杂,前头的贵人听不见他们说话。 孙家人都宠着孙魏紫,一开始还让她收敛着些,到后来发现长宁侯府那位大小姐压根不搭理她。 只有孙魏紫一个人在说话,也就由她去了。 直到她喊出这一声“那个杨家的小姐给你家晏倾马车里丢香囊了!” 因为声音过于响亮,前后左右的几辆马车里的人纷纷掀开车帘往后头晏倾所在那辆马车看了过去。 古有美男上街掷果盈车,大兴开国以来民风最开放的时候,春日里美貌少年出门,也常有姑娘送香囊掷花的。 但眼下是冬月,晏倾也不是观花游街的少年。 他是陪王伴驾的礼部官员。 那位丢香囊的小姐着实是个色胆包天。 此举一出,周遭哗然。 秦灼想继续装睡。 秦生兰伸手推了推她,“大姐姐,孙小姐说晏大人被人看上了。” 秦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掀开车帘往后看。 恰好看见后头一辆马车里飞出来一个粉色香囊,落入另一辆马车的车厢里。 晏倾清清冷冷的嗓音随之响起,“马车疾驰,难免会遗落物件,请务必收好,免得再丢。” 他竟直接就把香囊扔回去了。 边上的同僚笑着打趣,“晏大人好不知趣啊!”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这一个香囊扔来飞去,又归了原主。 杨大人似是觉着自家女儿做的事有些丢人,低声催促车夫把马车赶得快了些,离晏倾远去。 众人的谈笑声却不止。 秦灼放下车帘,就想闭眼继续歇息。 “秦灼!”孙魏紫高声道:“你都醒了,还看了这么许久,怎地也不同本小姐说说话?” “说什么?”秦灼隔着车帘道:“今儿天色甚好?许久不见,孙小姐美貌更甚从前?” 孙魏紫听到后面那句,也不觉得她是敷衍,反而越发高兴起来,“原来你方才不光看晏倾,还看我了?不过话说回来,本小姐也觉着自己这些时日比以前更好看,算你有眼光!” 秦灼闻言顿时:“……” 一段时日不见,孙魏紫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她想着上次能让自己这么无言以对的,还只有顾公子一人。 真该让这两人碰个面,试试谁更能说。 秦灼这一搭话,孙魏紫便越发有话说了。 一路上讲的都不带停的。 秦灼基本没再出过声。 这位孙大小姐一个人也说的十分 热闹,她还试图跟秦灼说说刚才给晏倾扔香囊的那位杨小姐,被同马车的长辈制止了,才作罢。 秦灼知道孙魏紫其实是想问那天晚上她被晏倾抱出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她俩从那天之后就没再见过了,外头流言纷纷,很容易勾起闺阁千金的好奇心。 但她一点也不想提。 也亏得方才那杨小姐扔了个香囊,让众人有了别的谈资,孙魏紫的心思也被分散了,才没有当众问秦灼这事。 半日后,到了北山狩猎场。 秦灼下马车第一件事,就是给同时下马车朝她奔来的孙魏紫点了哑穴,“你说了一路的话,肯定累了,歇会儿吧,小牡丹?” 第160章 北山狩猎 魏紫,牡丹名也。 孙魏紫容貌生得甚好,出身高门,长辈们煞费苦心取得的名,盼女成凤,当作花中之王。 这要是有适龄皇子婚配,定是要做娘娘的。 可惜这是朵聒噪的小牡丹。 被孙家人宠坏了,脾气不好,话还不少。 孙魏紫忽然被点了哑穴,原本要说的话突然就没声了,只能拉着秦灼“呜呜”叫。 边上的人也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长辈们还以为是小姑娘在笑闹。 秦灼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别提晏倾,我就把你的穴道解开。” 孙魏紫原本是不乐意的,但她是个好说话的,忽然哑巴了难受的很,只能先点头答应。 边上人多,秦大夫人她们已经跟着下来了,周遭许多目光都落在了秦灼身上。 她也不好让孙魏紫一直不能说话,与后者重申道:“记住了啊。” 孙魏紫已经有些烦躁了,碍于打不过秦灼,只能再次点头。 秦灼抬手在她身上轻轻一点,便将穴道解开了。 “这、这就好了?”孙魏紫能说话了,开口便道:“不让提晏倾,那我跟你说说方才扔香囊那个杨小姐吧?” 小牡丹说着,便是一副“你且挺好,我要把杨家祖上三代都同你说一遍”的架势。 秦灼一时有些无语。 孙魏紫见状,理直气壮道:“我只答应你不提晏倾,可没答应你不提别人啊。” 秦灼压低了声音同她道:“穴道解了也可以再点,你想不想试试?” 孙魏紫听到这话,默默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声道:“不能说话太难受了,还是算了。” 秦灼抬手摸了摸孙魏紫的头,笑道:“乖。” 一旁的秦大夫人见两人又是凑近了说话,又是摸头的,孙家贵女一向跋扈骄横,这样的人竟被秦灼压了一头。 她心道这还得了,当即开口道:“秦灼,休要放肆!” “不打紧,不打紧的。”孙老夫人笑道:“小姑娘率性天真,关系要好才这样亲近呢。” 孙魏紫闻言立马就离秦灼远了一些,小声反驳道:“谁跟她要好了?” 孙老夫人笑道:“你若是同她不要好,一回府就天天跟我提秦大小姐作甚?” “我那是……”孙魏紫刚争辩,可一下子又说不出什么来。 孙老夫人笑着招手让她过去,轻声道:“就你方才一路上说秦大小姐搭话那个劲儿,可比方才扔香囊那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但凡秦灼是个男儿身,她们孙家这小牡丹就女大不中留了。 秦灼笑着同孙老夫人及孙家长辈问了声好,侧身同孙魏紫道:“我竟不知小牡丹这样喜欢我?” 孙魏紫在她家长辈面前还是稍微收敛一些的,走过来同她低声道:“谁喜欢你了!你家大夫人正憋着劲儿挑你的不是呢,你可别我当着她的面不给你脸!” 秦灼闻言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秦大夫人对她的不满着实是太明显了些。 连孙魏紫都看得明明白白。 几句话的功夫,所有马车上的人基本都下来了。 秦怀山来来不及同秦灼说话,就被秦知宏拉去了兴文帝跟前,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一边往前走,一边频频回头看她。 秦灼笑着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年轻的臣子们本就策马跟在兴文帝身边,年长些的下了马车上前去。 各家女眷们,则汇聚去安贵妃身边。 如今后宫无主,贵妃代执凤印,这次随皇帝来狩猎,被各家女眷们围着奉承。 三公主萧婷一身骑装,看着很是英姿飒爽,加之她母妃如今拿了凤印,无论是宫妃还是官家女眷对她都比四公主萧雅更恭敬些,什么“三公主今日好似天仙下凡”、“几日不见,公主越发美貌的”了之类的好话跟不要钱一样说个不停。 反观萧雅周围就要清静多了。 同样是公主,同样穿了骑装,一浅黄一淡紫,都是显贵之色,但前者正是女凭母贵,正是得意的时候,后者么,身似弱柳,穿成这样也就是图个新鲜,应当是不会真的去骑马涉猎的。 反倒是…… 秦灼看到了萧雅身侧的楚梦,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多月没见到的缘故,她觉着这姑娘穿着合身的圆领袍,墨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做少年打扮,背着弓箭,跟先前她在宫里见到的样子很是不同。 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好像楚梦天生就应该拿杀伐刃,而不是在闺阁里绣花扑蝶。 “秦灼!”萧婷在被人围着奉承的时候,一直在寻找秦灼的身影,结果看见她不知道在看什么发呆,不由得招手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啊!到本公主这里来!” “好。”秦灼收回目光,应声上前。 围着三公主的那些贵妇人和千金闺秀们纷纷回头看向了她,让出了一条道来。 孙魏紫借了她的光,得以顺利走到三公主跟前,行礼问安后,小声同萧婷说:“公主有所不知,来猎场的路上,有人给晏倾扔了个香囊,秦灼嘴上不说,心里必然不高兴的很。方才大抵是找那人在哪,想着如何报复呢。” “竟有此事?”萧婷是个看热闹不嫌大,立马就看向秦灼,问道:“谁这么不长眼给晏大人扔香囊?京城之中竟还有人不知你同晏大人的事?” 周遭众女眷闻言,顿时议论纷纷。 她们把前些日子听到的流言版本拿出来互相传递了一番。 说话声音并不小。 秦灼站这,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真是特后悔解了孙魏紫的哑穴。 这小牡丹这么能叭叭,合该一直做哑巴才是。 还有这些官家夫人、千金闺秀怎么就这么爱听别人的风月事,还当着她本人在这讲得热火朝天。 好在秦灼心大,脸皮也厚。 面上愣是什么情绪也不显,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回三公主的话,“我方才是瞧四公主今儿妆容尤其好看,才多看了几眼,没想旁的什么。” “什么?你方才一直在看她,不看我?”萧婷一听这话,立马就看向了萧雅。 今儿三公主被人恭维多了,自以为比老四生得好看,品味高,哪哪都能比她好。 结果秦灼来了这么一句,简直犹如冷水当头浇。 三公主脸上的笑僵住了。 周遭众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萧雅她们则站的稍远了一些,没听到秦灼说的话,正因为萧婷她们频频看去而不解。 秦灼看她们的注意力都转得差不多了,谁都没心思同她提晏倾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谁知我一转头看见了三公主,就忘了方才在看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萧婷方才心凉了半截,这会儿问话也是不大高兴。 秦灼笑道:“百花丛中见美人,眼里哪里还能有旁的什么?” 她这一夸,周遭众人纷纷跟着附和。 连安贵妃见了,都多瞧了她两眼。 三公主的心情从一落千丈到直上九天只在这两句话之间。 萧婷也没心思听别人奉承了,同安贵妃道了声要去父皇跟前同涉猎,便拉着秦灼穿过众夫人的包围圈,朝马匹走去。 安贵妃见状,连忙嘱咐道:“小心些。” “公主!秦灼……”孙魏紫本可同行,可她不会骑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去了。 同样不会骑马的还有四公主的伴读苏仪芳,两人的目光穿过人群,对视了一眼,又默默转开了。 一向柔柔弱弱的四公主萧雅竟然同楚梦一起上了马。 秦灼和萧婷走到早就准备好骏马跟前,就看见不远处的刚刚上马那两人。 她还有些惊讶,“四公主看着娇娇柔柔的,没想到竟然还会骑马?” 萧婷倒是一点也不奇怪,“这有什么奇怪的?她一向是样样都要与我争高低。” 秦灼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好笑。 心道:说的你不是样样要跟她争高低一样? 方才我不过是夸了萧雅一句,你那小脸都难看成什么样了? 萧婷接过马奴递过来的马鞭,见秦灼没接话,便自个儿补了一句,“不过她那身子也骑不了多久,无非是去父皇跟前装个相罢了,本公主同她可不一样!本公主是要亲自射到猎物的人!” 她说着,瞥了秦灼一眼,“话说回来,你来狩猎场为什么不穿骑装?这宽袍云袖的还披斗篷,待会儿怎么施展。” “公主放心,我早就准备。”秦灼从袖子取出一双黑色的腕袖来,让旁边的宫人帮自己带 上。 她笑道:“我若是为了来这狩猎穿骑装,你让这京城这些儿郎们的脸往哪放?” 萧婷心里是极喜欢她这股轻狂劲儿的,那些县主、贵女里也有不少是被家里给养地不知天高地厚的,可那些人的狂就是骄纵跋扈,有比她们还骄纵的,一巴掌下去就全消了。 但秦灼不一样,这姑娘狂是狂。 但就是狂得招她喜欢。 萧婷心里这样想着,话说出口却变成了,“狩猎还没开始呢,你就在这说大话了。” “是不是大话,待会儿自见分晓。”秦灼说着便翻身上马,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刚从皇帝车驾上下来,就翻车上马的那个少年身上: 心道:这个三皇子,确实长得有点壮! 第161章 你慢点 先前听无争说这个三皇子长得跟他差不多,身强体壮,秦灼还想着十三岁的小少年能高到哪里去。 这会儿亲眼看到,才发现这小子比兴文帝看着还大个,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秦灼忍不住问一旁的三公主,“那位就是三皇子吧?他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萧婷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看了一眼,“从外头找回来的皇子,年纪生辰都是查的清清楚楚的,确实是十三岁没错,这个子看着确实不太像,但人家高妃娘娘说了……” 三公主清了清嗓子,学高妃的口气道:“山间清苦,常以草药为食,临儿许是因此才体格健硕……” 秦灼一边听着,一边看向站在三皇子和兴文帝边上的高妃。 高妃,人如其名,身量也要比平常的女子高上许多,腰细腿长,看着大约二十八、九的年纪,粉面桃腮,不似猎户之女,反倒像是什么山灵水秀的神仙洞府里养出来的美人。 萧婷见她一直看着那边,又道:“你还不知道三皇子叫什么吧?父皇为他取名为临,萧临。” 父母爱子,则为之取名才附深意。 两位公主的名字都挺随意的,萧婷、萧雅…… 秦灼想着兴文帝估计是预料到三公主是个能闹腾的,所以才早早取了这名希望她能消停点。 至于萧雅么,据说她母妃好风雅之事。 二皇子萧顺,是平安康顺之意。 而今这萧临,莫不是兴文帝指望着他君临天下? 如此一对比,无争的本名萧澈,这个澈字…… 水至清,方为澈。 字是好字,却不太适合皇子用,若是细思,似乎是皇帝从一开始就不想把皇位传给皇长子。 她陷入了沉思,许久都没说话。 一旁的萧婷把弓箭背好,侧目看她,“秦灼,你想什么呢?” “萧临这名儿不错。”秦灼接过侍卫递过来箭羽负于背上,而后拿起弓,不搭箭,直接拉弓如满月,她睁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朝萧临那个放了个空箭。 弓弦动,北风起,落叶飞满地。 萧婷见她如此,忍不住笑道:“别瞎比划了,跟本公主到前头去。” 秦灼微微扬眉,应了声“好。” 她两策马上前,恰好这时候高妃刚说完话,带着宫人内侍们往安贵妃那边走,经过秦灼身前。 秦灼就近看了一眼,心中越发好奇高妃这样样貌和兴文帝一起怎么能生出萧临来? 这三皇子怎么长得不像爹、也不像娘啊! 不过此时,周遭众人噪杂,她也没细想,就被三公主喊着到兴文帝边上去了。 此时兴文帝正同秦怀山说着:“朕上次同阿远一道射猎,竟然已经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你我的儿女都已经这般大了,真是光阴似箭啊。” 秦怀山平日也不怎么出门,这会儿在无数人艳羡的目光下策马君王侧,也不没有半点张扬之色,恭恭敬敬地道:“光阴似箭只催老我这样的闲人,皇上真龙天子英姿更胜从前!” “皇上英姿更胜从前,阿远依旧模样俊朗!”荣国公安石毅在一旁接话,笑呵呵道:“只有臣胡子拉碴,看着年纪一大把。” 兴文帝闻言,哈哈大笑,挥鞭策马一骑当先入山林。 萧临紧随其后。 后头一众臣子侍卫连忙飞马跟上,谢无争和晏倾他们则落后些,与一众王孙公子们同行。 秦怀山原本还想回头看看自家女儿,结果安石毅一鞭子抽在他的马背上,“别看了阿远,皇上的马都跑远了。” 秦怀山没法子,只能策马狂追前头去。 北山这狩猎场,林深树茂,眼下已入冬,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枯黄落叶,。 众人飞马穿过树林,一时间鸟飞兽走,满山都是马蹄声在回荡。 秦灼生怕林中会有什么陷阱,想跟上去跟无争一道走。 奈何马儿没跑多远,三公主就一直喊:“秦灼!秦灼!你慢点!” 秦灼也不能当做没听见,只得勒马放慢了速度,等一等她,“公主不是要跟着皇上吗?这么慢可不行。” 萧婷道:“人太多,马也多,反正一下子也追不上,咱们还是慢些吧,等父皇猎到什么好东西了,咱们过去叫好的时候嗓门大点就行,这不比早早地凑上去强多了?” 三公主说着,策马与秦灼同行,压低了声音道:“这么多人跟在后头,万一父皇没猎到什么好物,岂不是没了颜面?” 秦灼听到这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抬手给三公主比了个大拇指。 这年头,当公主也不容易的。 在父皇争宠也要废许多心思。 不过这皇家狩猎,一向都是那些侍卫随从受罪。 那些个王孙大臣们有几个是善于骑射的?为了在皇上博个好名声,早早就安排人备好猎物,只假模假样地走过个过场罢了。 萧婷同她说这话的时候,秦灼一抬头就看见了四公主萧雅她们正费劲巴拉地追赶着兴文帝。 她忽然就觉得三公主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显摆萧雅没自己聪明。 这要是换做别的贵女在,必然就知道趁机踩着萧雅夸萧婷几句。 但秦灼偏偏是个不太懂姐妹之间为何要争这点高低的人。 她环顾四周,同萧婷道:“前头人多马杂,公主跟我抄小路绕到皇上那边去如何?” “你还知道这里的小路?”萧婷很是诧异,“快带本公主过去。” 秦灼策马往右去,“这边走。” 三公主及后头七八个随从都跟着她走小路。 经过一大片松树,又入树林,前头没有人,但是可以听见许多马蹄人。 甚至还隐隐传来了兴文帝的声音。 萧婷有些兴奋,“本公主肯定比萧雅更早到父皇跟前。” 秦灼心道:敢情方才说了一大串没必要早去的人不是你? 她腹诽着,沿途都在观察有没有异常。 这条小路前面明明没有人走过,但奇怪是落叶要少很多。 她耳听八方,隐约听到了有人暗藏林中。 但放眼望去,一时还看不见人到底藏在哪。 萧婷又一直在她旁边说话。 秦灼没法静心去觉察,只好粗略地扫几眼。 她们这一行人,很快就穿过竹林,已经能看见兴文帝他们了。 恰好这时,兴文帝拉弓射鹿,一击即中。 荣国公安石毅在后头高声喊:“天子射鹿,山河永固!大吉之兆啊!” 这话一出。 后头的王孙大臣们纷纷高声附和:“天子射鹿,山河永固!” 众人的重叠在一起,山林里回声阵阵。 萧婷见状,连忙策马上前去,“恭喜父皇!贺喜父皇!” 连在山里长大的萧临都开口奉承道:“鹿天生有灵性,山中猎户都很难打到,父皇可真厉害!” 秦灼眼看着三公主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大臣们踊跃上前恭维着皇帝。 她慢慢地打马去了不远处的谢无争身侧,“大殿下就不过去说点什么?” 谢无争笑了笑,“父皇平安无事便好。” 秦灼听到他说这话,又想起了几个皇子公主的名字。 算了。 无争就不是那种会奉承争宠的人。 她这么想着,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了另一边的晏倾。 同样是骑马涉猎,兴文帝身侧围满了人,热热闹闹。 晏倾这人,则白衣猎猎,离人群几步之遥,便自成一方世界。 秦灼不由得多看他两眼。 后者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抬眸看了过来。 秦灼见状连忙移开视线,再次看向谢无争,同他低声道:“我方才从竹林那边过来,似乎有埋伏,殿下待会儿一定要小心。” 谢无争闻言,神色微变。 片刻后,他又想到了什么一般,低声道:“或许是哪个王公大臣怕自己打不到猎物,提前让人准备好的。” 他说:“你自从到了京城,也不曾到过山高地阔处,难得来猎场一次,莫要想太多,且尽兴跑马涉猎才是。” 秦灼无奈地笑了笑,“但愿是我想多了。” 但她这个人吧。 预感一向很准。 每次觉得有坏事要发生,那就一定会发生。 两人说着话,四公主萧雅带着楚梦和几个随从也飞马而至,冲到兴文帝跟前说好话去了。 这一行人行过他两面前的时候。 一向讲究非礼勿视的谢无争不知怎么的,目光一直落 在楚梦身上,看到有些出神了。 秦灼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开口问他:“无争,你认识那位楚小姐?” 她可还记得先前在清章殿的时候,夜半被禁卫追查,往回赶的时候曾碰见过这一位。 只是秦灼这些时日没继续待在宫里,也没机会同楚梦走近些,好好摸一摸这姑娘的底细。 谢无争听到秦灼的声音才稍稍回过神来,“她姓楚?” 秦灼听他这样问,又好像是不认识的。 只是无争这人向来不近女色,前世在北境军营里,也有人给他送天仙似的美人,衣着暴露的舞姬。 结果天仙他看也不看一眼,衣着暴露的美人他问人家冷不冷,冷就把衣裳穿齐整些。 她想起就觉得有些好笑,越发觉得这位能引得无争注目的楚小姐十分不简单。 秦灼“嗯”了一声,缓缓道:“楚侍郎家的六小姐,楚梦。” 第162章 别哭了 兴文帝一举得鹿,众臣欢欣不已,奉承话一句接着一句。 听得兴文帝龙心大悦,当即便放话:“今日得猎物最多者,朕许他一个心愿!众卿尽可大展拳脚!” 众人欢呼雀跃,王孙公子们争先恐后地往树林深处去。 秦灼在人前也不好跟谢无争待一块太久,同他提了楚梦一句,又提醒他小心林中可能会有埋伏,才打马到萧婷身边去。 她经过晏倾身侧,想同这人说‘伤还没好就不要骑马’了,结果话还没开口就瞧见了另一边被一众王孙公子们纵马挤到角落里的花辞树。 那一位的扮相才是病怏怏、弱不禁风。 也不知道兴文帝怎么想的,人家颜公子都装成药罐子了,崇文馆读书要叫他去,北山狩猎也要叫他来。 也不怕把人小命折腾没了。 秦灼朝那边看了两眼的功夫,晏倾便策马离去了。 她回头时,只瞧见马蹄飞踏而过扬起的尘灰。 得,这一位主意大的很,只要还有气就能走他想走的路,做他想做的事,用不着她操心。 “秦灼!你在那发什么愣呢?”萧婷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她,挥舞着鞭子,高声喊道:“他们都追猎物去了,你快来啊!” “这就来!”秦灼策马上前,直接越过三公主往前去。 萧婷见状连忙喊随从们一道跟上。 前头林子大了,众人也开始分道走,各自去寻猎物。 秦灼策马时,瞧见前头有只大山兔,直接弯弓搭箭射过去,正中其后腿。 那山兔未死,只受了伤,蹲在草丛里不能动弹。 “中了!射中了!”随后而来的萧婷兴奋地大喊,而后吩咐后头的随从,“快去捡起来!” “是,公主。”随从刚应声上前。 偏此时另一处飞出一只箭羽来,径直就往秦灼身上射。 秦灼见状凤眸微眯,即刻抽出一只箭羽来,搭于弦上,破风而出。 不早不晚的,恰恰在对面那只箭羽马上就落下来之前,将其射穿,后余力不减,硬生生将那箭羽钉入不远处的树上,入木三分,仍震动不已,嗡嗡作响。 秦灼朝对面看去,只见二十几步开外,一红衣少女骑着高头大马,这少女衣着华丽,头上钗环也是值钱得很,不过相貌生的很不如何。 面相生的有些刻薄就算了,还是三角眼,最最显眼的脸上有颗又大又黑的媒婆痣。 秦灼自入京以来,遇到的贵女公主,有脾气差的、有能装的、有白日里看着规规矩矩晚上不知道做什么勾当的,但她们长得都是极好看,春花秋月,各有其动人之美。 但眼前这位,实在有些磕碜了。 磕碜地她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这会儿那少女正把弓递给一旁的侍卫,而后抬眸看了过来。 眼神里满是挑衅之意。 秦灼回想了片刻,不由得开口问道:“我与小姐素不相识,小姐为何要暗箭伤人?” 对面那人不回话。 秦灼又道:“难不成是今日我穿了红色的衣裳,你也穿了衣裳,就瞧我不顺眼?” 她有时候是真的不太同这些被家里宠坏了的贵女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只是这林子里还有许多地方要查看是否有埋伏,她也没空同这人纠缠,便随口道:“相逢即是有缘,穿了同色的衣裳便更是有缘,红衣何苦为难红衣?” “谁同你有缘了?”对面的红衣少女见她如此,神色越发不屑了,“似你这般市井里打滚的低贱之人,也敢同本小姐说有缘!你也配?” 秦灼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姑娘好像就是冲着她来的。 先前秦灼也见过不少贵女了,像小牡丹那般心高气傲的,总是瞧不起人,却也不会一口一个低贱,更别说暗箭伤人。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就相当欠教训了。 秦灼有些手痒,右手摁了摁左手指节,打算再回这姑娘一箭,当做回礼。 正想着射哪个部位好呢。 “哪个不长眼说本公主的伴读不配?”萧婷打马过来了,她停在秦灼边上,朝对面看了一眼,“原来是杨倩菲啊。” 秦灼听到这,刚想问‘杨倩菲是谁?’ 萧婷忽然用看热闹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又继续道:“本公主听闻在来北山的路上,你给晏大人扔香囊,人家晏大人没要,你竟躲起来哭,还有脸来找秦灼的麻烦?真是好厚的脸皮啊!” 秦灼闻言顿时:“……” 她还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还要处理晏倾招惹的烂桃花。 先前小牡丹聒噪地不行,一口一个“杨小姐”,也说个全名……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个杨倩菲胆挺大啊,半路上给男子扔香囊,入了狩猎场不射猎物,竟放箭射她? 怎么着,在狩猎场伤人是不用受罚吗? “三公主!”对面的杨倩菲没把秦灼放在眼里,对三公主还是颇为忌惮的。 她没想到萧婷竟这么快就来给秦灼出头了,脸色微微一变,而后很快镇定下来,“三公主万安,臣女在马背上不便行礼,还望公主恕罪。” 萧婷冷眼看她,“行不行礼的,本公主倒是没什么所谓,可你方才差点射伤了秦灼,难道不该向她赔罪吗?” 杨倩菲面目不悦,强行分辨道:“我乃兵部尚书之女,秦灼区区一个三等候府不知道从哪找回来的野丫头,哪里受得起我的礼?” “岂有此理!尚书之女就敢这般蛮横?真是反了天了!”萧婷这些天被人捧惯了,遇到这么个不长眼的敢顶嘴,当时火气就上来了,“你今日若不向秦灼行礼赔罪,本公主就让你爹娘来向秦灼赔礼!” 杨倩菲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慌了。 三公主在皇上跟前向来得宠,她生母安贵妃如今又凤印在手,若是更进一步便母仪天下。 这一位可得罪不起。 “小姐还是先依着三公主的意思吧。”一旁的随从小声道:“三公主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若真的把事闹大了,您在她手里可讨不着好。” 杨倩菲心里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她听到随从这样说心里十分地不高兴,却不敢真的和三公主叫板。 杨倩菲咬了咬牙,偏头看向另一边,满脸屈辱地开口道:“方才那箭原本是要射猎物的,是我技艺不精,险些伤了秦小姐,还请见谅。” 话刚刚落。 一箭破风而出,射在了杨倩菲发髻上。 箭劲将其带着掉下马背,摔落在地。 声响颇大的同时,扬起了一地尘灰。 杨倩菲刚摔在地上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她发带散了,朱钗落地,风吹着她乱嘈嘈的长发,吹得她像个女鬼。 过了片刻,杨倩菲嚎啕出声,“我都赔不是了,你、你还朝我射箭!” 杨家的随从和三公主等人见状都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秦灼。 秦灼抬手轻轻抚过弓身,“你赔礼不诚心,我不原谅。” 这世上,原也没有被人伤害了,听对方一句道歉就一定原谅的道理。 且这杨倩菲一点也没有赔礼的心,话说的她不爱听,不给个教训怎么行? 周遭众人闻言顿时:“……” 而后秦灼又道:“我这人一向有仇当场报仇,有气当场解气,你射我一箭,我还你一箭,公平的很,不是吗?” 萧婷愣了愣,忍不住道:“这话没错。” 杨倩菲本想反驳,但三公主都这样说了,她又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这打不过,也说不过的,人家还有公主护着。 杨倩菲别提多憋屈了。 一憋屈,眼泪就哗哗地流。 “别哭了。”秦灼见状忍不住劝了一句,“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哭起来更丑,看着都伤眼。” 她着实是个看脸的。 平日里同三公主、小牡丹在一道,怎么都能说出几乎好听的话来哄小美人,脾气不好也能一笑置之。 但这长得丑,心还坏的,让人如何说得出好话来? “你、你欺人太甚……”杨倩菲原本想骂秦灼,可对方一开口就说她最在意的相貌之事,箭射的准也就算了,还出言如刀光往人心窝里捅。 杨倩菲从马背上摔下来全身都疼,又伤心至极,愣是找不到什么话来说秦灼的不是,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你哭什么?”秦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躲在暗处拿箭射我,本是先发制人的大好机会,你没射中,是你自己学艺不精。方才我这一箭是当面还你的,你也没能躲开,这怪的了谁呢?” 萧婷本来还想着今天总算有个机会能在自己的伴读跟前显显公主的威风了,好好地护一护秦灼,让她从今往后心甘情愿地给自己当伴儿。 结果这一箭射出去,几句下来,全然没了她这个公主的用武之地。 杨倩菲回答不出话来,只能嚎啕大哭。 秦灼眸色淡淡地看着她,又道:“而且你这人相貌不好就算了,心性不佳也能改,可人不怎么聪明可没得救啊!你喜欢晏倾,不去找他,来找我作甚?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脑子进了水?” 第163章 你别说话 秦灼说话时一点也不盛气凌人,反而语气越来越温柔。 但字字如刀,都扎在了杨倩菲的心头上,一刀比一刀扎得更狠。 “你、你竟敢这样羞辱我、我……”杨倩菲又急又气,哭得直打嗝,不多时竟活活哭晕了过去。 杨家随从连忙下马去扶。 四周见此情景的众人齐齐看向秦灼,俱是无言:“……” 萧婷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同她道:“真该让魏紫来看看你是怎么对别人的。这样她就知道你以前有多让着她了。” 三公主说着还觉得挺可惜。 孙家到了孙魏紫这一辈,只得了她这一个姑娘,什么堂哥表哥多得很,和孙家长辈一起娇宠着孙魏紫,养得娇气了些,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的,反倒错过了今日这出好戏。 “同一个头脑不清楚的小姑娘逞口舌之快有什么好看的?”秦灼说着调转马头,朝树林深处飞驰而去。 风声疏狂,吹起她衣袂飞扬。 少女策马飞驰,嗓音朗朗,“狩猎场上,该用弓箭见真章!” “等等本公主!”萧婷也被她勾得想一试锋芒,当即便笑着策马追上去,“驾!” 山林深处也不知有没有猛兽,一众侍卫不敢掉以轻心,紧赶慢赶地跟在主子身后。 而后头不远处。 晏倾打马立于松树下,目光幽深地看着秦灼远处的背影。 一旁同行的同僚打趣道:“晏大人家有美人如猛虎,箭法奇绝,口舌如刀,真叫人大开眼界啊!” 晏倾也不多言,只淡淡道:“她不是猛虎。” 那同僚闻言,愣了一下,而后满脸诧异地看着晏倾,“你竟不否认自己同她是一家?” 晏倾没应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却不自觉地把握着缰绳的手拢紧了。 那同僚也已经习惯了晏倾惜字如金,能有机会笑他一回已是不易,自然也不奢望这人能回话,他一挥马鞭一边往前去,一边道:“皇上他们都已经跑远了,咱们也快过去吧。” 平日能让兴文帝记住名字和脸熟也就那几个心腹大臣和各部一把手,此番狩猎乃是年轻大臣、王孙公子露脸的好机会。 谁都想在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以便以后仕途通达。 晏倾的同僚们也不例外,为此抄近路走小道,谁知竟途中还能瞧见这么一出好戏。 不过瞧了,也立马抛到了脑后,一转头就立马追猎物去了。 晏倾看了被随从们扶走的杨倩菲一眼,喃喃自语一般道:“兵部尚书之女……兵部。” “晏大人?”后面的侍卫跟了上来,见他停在原地迟迟未动,不由得上前询问了一声。 晏倾回过神来,朝他微微颔首,便策马往前去了。 山林之中马蹄飞踏,落叶纷纷。 到处箭羽乱飞,众人为了一举争先,都拿出了看家本领。 还有些艺高人胆大的,专门往无人处去,一心想着猎熊杀豹来拔头筹。 秦灼就是其中一个。 她倒不挑,沿途有兔有獐子有雁,看到了就放箭,也有碰上和别人看上同一个猎物的时候。 但她手快,箭法又奇准,百发百中。 每每都让对方落败。 也有跟她红脸要闹起来的时候,而这时候,三公主就会适时上前来,扔给对方一句,“秦灼跟本公主是一道的,你跟她过不去,就是跟本公主过不去!” 这样一来,也没人敢同秦灼闹。 那些人眼看着跟秦灼走一道就免不了空手而归,见了她们这一行人就绕道走。 萧婷还挺喜欢这霸王行径的,秦灼射中猎物,或者抢先得了猎物把人气走之后,她就在那鼓掌欢欣,高兴得不得了。 萧婷道:“本公主就知道选你当伴读准没错!” 大兴自建国以来,不知有过多少公主皇子,可饶是几百年数下来,也没有谁的伴读能像秦灼一般给她涨脸。 只是这样一来,三公主自己的弓箭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了,而且本来时刻准备着要替公主打猎物充数的侍卫们也没了出手机会,愣是变成了跟在后头捡猎物的小弟。 而且半个山林跑下来,她们身后跟着的随从已经拖着一大串猎物,边上也没有旁人了。 偌大个林子,树影重重。 风一起,叶落飘飞,林深处怪声回旋。 “我们今日也算满载而归了,前头一个人都没有,还是别过去了。”萧婷转头同秦灼道:“折回去找父皇吧。” 秦灼这一路跑马过来也算松了松筋骨,加上她也担心无争那边,便点头道:“行。” 萧婷今日有了这么多猎物,骑马回去的时候都是昂首挺胸、笑意盈盈的。 秦灼见了,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小公主可爱。 她一向觉得,小姑娘娇蛮任性都不是大错处,只要心存善意,都是很讨人喜欢的。 往回走了没多久,便有侍卫策马而来,到萧婷跟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秦灼在几步开外没怎么听清楚,只听见了后半句,什么“在往左一里处。” 她想着这小公主争宠还挺花心思啊。 一边跟着她追猎物,还一边让人盯着兴文帝的去向。 “往左走。”萧婷吩咐完侍卫们,又回头喊秦灼“阿灼”。 秦灼笑道:“好,公主说往左走,我绝不往右。” 萧婷被她逗笑了,“你怎么随时随地都能贫嘴?” “这怎么能叫贫嘴?”秦灼一本正经道:“我说的是实话啊。” 三公主一路同她说说笑笑,策马走了去左边的山道。 走了大概半里多路,萧婷看着不远处那人,忽然勒住缰绳停下了。 “怎么不走了?”秦灼顺着三公主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有个随从牵着两匹马,病怏怏的花辞树倚坐在松树底下。 少年身披白狐裘,里头是青色交领长衫,显得脸小得只有巴掌大,且眉眼间病气缠绕,唇无血色,看着整个都清瘦文弱地不像话。 尤其此时,他还抱着一只体态肥硕的野兔。 秦灼要不是见过他之前穿女装跟顾长安互怼半天都不带歇一会儿的,这会儿应该也跟三公主一般,怕他被那只野兔一脚蹬死。 好在那只兔子虽然又肥又大,胆子却小得很,被花辞树那么抱着当猫撸,也不敢挣扎动弹。 别的都不说。 光是这狂野山林间,病弱美少年树下抱兔的画面,确实堪称美景。 但秦灼心里却清楚得很,那兔子不敢动,八成是花辞树用了药或者扎了银针。 这人本事大得很,想扮女子就扮女子,想装成什么样就能装成什么样。 最叫人想不通的是: 为什么三公主让侍卫盯着的人不是兴文帝,而是花辞树? 要是萧婷没停下看这么久,她还能当做是碰巧路过碰见的。 可三公主见了这人,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难道这两人还有点她不知道的事儿? 秦灼看了看花辞树,又转头看向萧婷,忍不住问道:“公主,咱们还要停在这多久?” 三公主停下的位置实在有点妙,正好是风口。 山间冷风呼啸而来,吹得她们墨发凌乱,马儿都快站不了,一直在甩尾巴。 萧婷被她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策马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开口同秦灼道:“阿灼,你拿些猎物去给颜公子。” “什么,风太大了,我没听清!”秦灼故意装作没看清,大声道:“公主再说一遍!” “你别这么大声……”萧婷刚要同她再说一遍。 不远处的花辞树就抬眸看了过来。 “他看我了!他看我了!”萧婷小声说着,一个劲儿地往秦灼身边凑。 “不是……他看你怎么了?”秦灼坐在马背上,被三公主挤得差点连人带马撞树上。 这三公主平日活泼俏皮得很,方才秦灼射中了猎物,她当着那些权贵们的面又是鼓掌又是高呼的,雀跃的很。 如今见了花辞树,却这般奇奇怪怪的。 “你别说话!”萧婷抬手挡住自己的脸,压低了声音道:“也别问那么多,快点拿些猎物拿给颜公子,他身子弱,没打到什么猎物会被人笑话的,咱们有这么多,分他一些也不打紧。” “哦。”秦灼尾音微微拉长,“我说今日公主看到我射中猎物怎么那么高兴呢?原来是早就打算好了,要我替别人做嫁衣啊!” “什么让你替别人做嫁衣啊?本公主没这个意思!”萧婷一下子同她说不清楚,又怕不远处那人瞧见自己蛮横行事。 她只好偷偷地拿马鞭戳了戳秦灼的腰,轻声道:“你就当给本公主一个面子,分些猎物给颜公子,等回宫了,我让人给你送些好东西去。” 秦灼瞧着三公主轻声软语,小脸也越来越红,心里哪里还能不明白。 定是花辞树那厮跟她优点什么。 “给,公主都开口了,我哪不给。”秦灼说着,让后头一个侍卫把拎的东西全部拿给花辞树。 萧婷见状,又道:“你过去帮本公主跟颜公子说两句话。” 秦灼心道:得,白送猎物不算。 我还得帮忙传话。 她笑问道:“公主要说什么?” “就说……”萧婷还有点不好意思,“就说狩猎场里风大,又危险重重,让他不在此久留,早些回去。” “行,我记下了。”秦灼说着打马同送侍卫一起朝花辞树那边去。 她刚到了那人跟前,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忽听得山林深处传来虎啸声…… 【作者有话说】 今天收到了开文以来来第一篇长评,超开心!!! 我决定熬夜再写一章,用双更来感谢小可爱,么么哒~ 另外,阿灼的事业线马上会走起来了,小可爱们不要捉急哈。 第164章 摸我 虎啸声出,满山回音阵阵。 萧萧落叶扑面而来,风里似乎都掺杂了几分肃杀血腥气。 先前秦灼打的那些猎物,还没死的这会儿已经伏在地上缩成一圈瑟瑟发抖。 更离谱的是,那虎啸声相和而起,俨然是一弱一强。 “虎乃百兽之王,并不多见。”秦灼朝呼啸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凤眸微眯,诧异道:“这北山狩猎场竟同时出现了两只?” 花辞树抱兔起身,刚要同她说话。 只听得林深处惨叫声连连,“救命!救命啊!” “保护殿下!” “殿下小心啊!” 秦灼听到“殿下”二字,眸色微变,当下也顾不得帮三公主给花辞树传话了,即刻便纵马赶上前去。 “秦灼!” “秦灼别去!那里危险!” 花辞树和萧婷异口同声地喊她。 秦灼却跟没听见一般,冲进了树林深处,转眼间便没了踪迹。 花辞树顾忌着有旁人在,不好高声斥她,只能低声暗骂道:“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当真是不要命了!” 他放掉抱了许久的野兔,从一旁的仆从手里接过缰绳,也顾不得装什么病弱模样了,立刻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一旁的萧婷见状,惊了惊,对身后随从们道:“他们都过去了,你们还在愣着做什么?赶紧救人去!” 她说着,便拼命驾马追人。 马蹄踏碎满地落叶。 跑在最前方的秦灼穿林而过上了山坡,就看见三十几步开外两只猛虎把那位三殿下和十来个侍卫前路和后路都拦住,声声咆哮搞得人仰马翻。 混乱之中,侍卫们被受惊的马甩落在地,当时摔伤了好几个,又踩伤了几个,还有几个反应快自己跳下马去保护三殿下萧临的,硬生生被暴怒的猛虎咬死抓伤。 顷刻间,血洒山林。 狂风卷过,血腥气四散。 萧临原本还想拿弓箭射虎,可他前头那些侍卫一刻也抵挡不住,转眼之间,那猛虎扑向了他。 萧临虽长得高且状,但毕竟只有十三岁,被吓得慌了心神,见猛虎飞扑而来,立马就弃了弓箭去拔配在腰间的长剑。 近战,弓箭杀伤力不够。 还是刀剑最有用。 想法是对的。 可惜在绝对的力量悬殊面前,什么兵刃都毫无用处。 萧临还没来得及拔剑,胯下的骏马先被猛虎吓破了胆,扬蹄长啸,将他甩飞出去。 小少年徒然离了马背,撞在几步开外的大树上,落地时浑身都疼,仿佛骨头都被剧烈的撞击撞地移了位,轻轻动一下都疼的要命。 最槽糕的事,唯一可以用来保命的长剑也落在地上。 猛虎飞扑而来,巨大的身形遮住了天光。 秦灼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当即弯弓搭箭,对准了不断攻击人的那只猛虎。 她知道,只要自己视而不见,这个三皇子必死无疑。 那兴文帝膝下就只有无争一个儿子,他再不喜欢,也无可奈何。 可见死不救非君子。 无争若是知道,定要与她心生嫌隙。 千钧一发之际,秦灼还是决定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而就在这时,林子里忽然掠出来一道人影,虎口夺人,拽着萧临便飞身而退。 狂风席卷间,那人青衣飘摇,恍若谪仙。 可谪仙来得快,想走却难。 忽然被夺了食的猛虎对他紧追不放,另一边看着有些病猫样的那只虎也跟着跃入林中围堵他。 且三皇子个高体重,要带着这么个累赘,实在难以脱身。 “晏倾!跑不过就先上树!”秦灼没想到他会忽然杀出来,大声喊着,当即转了个方位,多取了两支箭,一瞬间,三箭齐发,朝大张虎口要咬晏倾的那只猛虎射去。 箭羽破风而去,三支全中。 猛虎受伤,动作变得迟缓。 晏倾便趁机带着萧临跃上了树枝,站在了高处俯视下方。 可猛虎皮糙肉厚,中箭之后也只是受伤,它停住了对晏倾的攻击,转头看向朝它射箭的秦灼。 它伤口处的鲜血冒了出来,染红了毛发。 另外那只病虎见状,跑过去舔了舔它的伤口。 然后两只老虎一起紧盯着秦灼,疼痛使猛兽对人类充满了愤怒。 而兽类的愤怒总是直接又凶猛。 二虎齐齐朝秦灼咆哮,声可震天,仿若地动树摇。 秦灼纵马上前,行到一半时伸手去背上的箭囊里拿箭羽,却忽然发箭囊已经空了,方才那射出去的是最后的三支。 而此刻那两只老虎已经朝她飞扑而来。 坐下马儿已经吓得撂蹄子,秦灼见状当即翻身下马,抬手在马尾处拍了一下,“对不住啊,吓着你了,往那边跑吧。” 马儿哪里能听懂她的话,躲过飞扑而来的猛虎,朝另一边狂奔而去。 秦灼落了地,眼看着两只猛虎一起朝自己扑了过来。 她手无寸铁,离方才命丧于此的侍卫们还有十几步远,想摸把兵器都摸不着。 “秦灼小心!”刚上了树的晏倾放下萧临就一跃而下,匆匆朝这边掠了过来。 “你空手来啊!”秦灼解下斗篷拿在手里书挥舞甩动暂且用来保命,见他如此,立马高声道:“扔把剑给我!” “好。”晏倾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就朝她掷了过去,“剑来了,接着!” 秦灼抬头,在两虎夹击天光昏暗之间,看见晏倾掷剑而来,些许光亮如同流星划过夜空,朝她落了下来。 她足尖轻点,飞身而起,接住了剑柄,直接拔剑出鞘。 刹那间,只听得宝剑鸣声,犹如龙吟。 剑敛寒光,还未见血,已是气势逼人。 秦灼信手挥出一剑,剑气纵横,逼退二虎,那只带着病模样的直接伤重倒地难起。 另一只猛虎硬抗下这一剑,鲜血渗透皮毛一点点落在地上,染红了枯叶。 秦灼长剑在手,对上要吃人的猛兽,眼中杀气毕现。 受了伤的猛虎用前爪刨了刨地,眼睛一直紧盯着她不放,随即准备拼死一搏。 而秦灼在那只虎扑过来之时,率先出剑,身形在它四周飞速变换,连成剑招,无形剑气收拢成网困住它,而后一剑破开了它的胸膛。 深林现剑光,猛兽断肝肠。 鲜血飞溅而出,有些些许落在了秦灼脸颊上。 显得她越发绮丽动人,仿佛为她原本就明艳的面容添了妆。 一旁倒地难起的那只病虎发出了最后一声长啸。 其声凄厉至极。 它挣扎着要爬起来,扑向秦灼。 秦灼反手给它补了一剑,然后立刻拔剑,血顺着剑锋落了下来。 流了一地猩红。 方才杀虎的时候,命悬一线,秦灼只想着怎么解决了它们,反倒没想什么。 这会儿尘埃落尽,她缓过神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来。 这两只虎,似乎是一公一母。 母虎是只病老虎,没什么攻击力,生猛的那只是公虎,也不知怎么的要在此跟萧临他们拼命。 秦灼心中不解,刚要走过去找个幸存的侍卫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灼。”晏倾走向她,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递给她,“擦擦脸。” 秦灼接过了锦帕,顺手把剑递过去让他拿着,一边拿帕子擦脸上的血,一旁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救萧临用得着赔的上自己的命吗?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连把兵器都不拿……” 她这话还没说完,忽听得晏倾低声问道:“那你又为何不管不顾得冲了过来?” 秦灼被他问的愣了一下。 说实话。 她与萧临非亲非故,要说为了不做见死不救之人,方才离得远射两箭能就救就救,救不了就算了。 完全没必要冲过来虎口夺人。 这可是两只虎。 纵然武艺高强,若一时不慎,那也只有葬身虎口的命。 真正让她想也不想就冲过来救的人…… 秦灼手上的动作微顿。 过了片刻,她才开口道:“自然是为了杀虎。” 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缓缓道:“是吗?” “当然是。”秦灼有点不爽他这幅‘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能看穿’的样子,把擦完血的帕子往晏倾身上一扔,反问道:“不然我还能为什么?” 她说完,生怕晏倾会拿话堵她,立马又继续道:“皇上说了今天猎得最多的重重有赏,旁人想找猛兽都找不到,我这一次见着了两只虎,哪里能轻易放过?” 秦灼说话间,心跳快的离谱。 也不知是刚杀了老虎心有余悸,还是在晏倾的注视下扯谎太难了所致。 晏倾把她丢过去的帕子拂落在地,一直不说话。 “而且……”秦灼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你不觉得这里突然出现老虎,还一来就两只十分蹊跷吗?” “蹊跷。”晏倾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忽然抬手轻抚她的眉眼,将她方才没擦干净的血迹在眼角处晕染开来。 刹那间,艳艳凤眸上挑的眼角犹如桃花染。 少年满身寒气,连指尖都带着凉意。 秦灼被他的动作惊了惊,也有些凉到了,不由得长睫微颤。 她一时不敢动,也不知该做何反应,便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学着平时晏倾面无表情的样子,语气淡淡地问他:“晏大人,你说话就说话,摸我做什么?” 第165章 靠近 山林深处,四下悄然。 秦灼说这话时语气虽淡,声量却不小,恰好两人站在空旷处,风旋音转,回音阵阵,回响在他们耳边的是一句句: ——你摸我做什么? ——摸我做什么? ——做什么? 么么么…… 兴文帝和众王公大臣带着侍卫们赶过来的时候,看见两只猛虎倒在血泊里,跟在三皇子旁边那十几个侍卫死的死,伤的伤,满地狼藉,四周满是血气。 青衫公子立身其中,抬手轻抚红衣少女的眉眼,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满是深深情意。 明明这样不合时宜,却又这般令人心动神移。 众人来得极快,听回声阵阵,看眼前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晏倾用指腹抹去了秦灼眼角那点桃花色,收手回袖,垂眸将所有心事都深藏,缓缓道:“你脸上的血没擦干净。” 秦灼“哦”了一声,抬袖在眼角处抹了两下。 她原本是被晏倾忽然起来的动作搞得有点懵,反应过来后,又想着先前同她说什么“不要随便动手动脚”,才故意说那话羞他的。 可谁告诉她…… 这正说着话呢,为什么兴文帝忽然就冒出来了? 这么多人前,先前要是离得不远,应当是能听到侍卫们高声呼救的,为什么不来救萧临? 一个个的蹲点看戏瞧热闹呢? 秦灼心下几近抓狂,面上却装得十分淡定。 这时候要是表现得扭扭捏捏不自然,反倒显得她跟晏倾有什么似的。 于是她抬了抬下巴,把方才晏倾碰触过的那半张脸凑过去给他看,语调如常地问:“现在擦干净了吗?还有没有血?你看看。” 晏倾被她忽然靠近的动作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手里一松,长剑‘咣当’落地。 他一句“没了”说得极轻。 “龙吟剑!”跟在兴文帝身后的一众大臣里却有人嗓门极高,“那是龙吟剑!” 立刻有人接话道:“难怪方才林中似有龙吟对虎啸,传闻说我大兴朝开国皇帝手持龙吟剑开疆土,宝剑出鞘,神龙吟啸,竟是真的!” 众臣议论纷纷。 秦灼俯身把那把龙吟剑捡了起来,方才一时情急,晏倾就近捡了一把剑扔过来,她拔出来就用,这会儿剑鞘也不知道扔哪去了。 这剑是难得的好剑,而且是大兴开国皇帝用过的,就更加贵不可言了。 她先前只听说这把剑,今日到手一试,更是趁手得很,只是这帝王之物轻易得不来,她只能走到兴文帝马前,双手奉还,“皇上,方才情况危急,借了此剑一用。您放心,只是剑上沾了些血,没损坏,现完璧奉还。” 剑上还沾着血,兴文帝喜洁,不由得眉头紧皱。 一旁的荣国公安石毅见状,连忙下马来接,“贤侄女好身手,一人斩二虎,竟毫发未伤。” 方才这把龙吟剑一直都是晏倾拿在手里。 正常人看到,第一反应应该是晏倾杀虎才是。 可安石毅说这话,明显知道她才是杀虎之人。 秦灼略一沉吟,越发觉得这事不简单。 她心中暗自思量,面上分毫不显,“国公谬赞了,侥幸而已。” 周遭的儿郎们听到这话忽然有些无地自容。 有人小声嘀咕道:“女英雄,你知道你打死的是什么吗?猛虎啊!虎啊!打死一只还能说是侥幸,你一次打死了两只,还说什么侥幸?!” 众人围着这龙吟剑和秦灼斩虎的事议论纷纷。 兴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只问她:“朕的三皇子呢?” 秦灼回头看晏倾,“皇上的三皇子呢?” 晏倾转身看向了十几步开外的那颗大松树。 “我……”挂在树杈上的三皇子萧临弱弱开口道:“我在这。” 兴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当即吩咐侍卫们,“快把三皇子弄下来。” “是。”侍卫们应声,飞身上树去抬人。 萧临摔得不轻,全身都疼得难以动弹,被侍卫们弄下来的时候,只有头还能抬,还强撑着道:“父皇,我没事,是晏大人救了我……老虎是秦小姐打死的……” 三皇子是个实诚人,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先把事情讲清楚。 奈何兴文帝不太想听,直接开口打断了他,“都伤成这样了,莫再多言。” 他说着又吩咐侍卫们,“把三皇子抬回去,立刻让太医来诊治。” 侍卫们立刻应声照办。 跟着兴文帝一道过来的人实在太多,这会儿议论声已然越来越大。 兴文帝看了晏倾和秦灼一眼,沉声道:“晏爱卿和秦灼救主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跟朕提!” 秦灼看皇帝这脸色,并不像是想给他们赏赐的样子。 反倒像是想给他们降罪,只是碍于这么多人在不能随意处置他们。 秦灼一时没开口。 生怕说多了反倒惹得皇帝更不高兴,心里再给她记一笔。 晏倾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一向话少,闷声不语也不奇怪。 “既然你两人都没想要什么,那就慢慢想,等晚间夜宴再说也无妨!”兴文帝见两人都不说话,说了这一句便策马往回走,回去的路上又吩咐众臣尽管继续去射猎。 三皇子这回似乎伤得不轻,皇帝无心狩猎了,臣子们自然也没了要争个名次的心。 况且,秦灼亮了个剑招,老虎都砍死了两只。 旁的猎物打得再多,也比不得这百兽之王长脸。 王孙公子们都有些泄气,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说“看这个秦灼的脸明明是个美人,怎么舞刀弄剑起来是这么狠一人?” 说来说去,狩猎反倒没有议论人有意思。 侍卫们给晏倾和秦灼各分了一匹马,两人极有默契,什么都不说,就一个跟着兴文帝的队伍走。 一个牵着马,走到树下等三公主他们来。 秦灼站在树下看周遭众人来来去去,她的斗篷早就被猛虎扯烂扔了,这会儿寒风袭来,满身凉意,忽然冷得很。 人在冷的时候,脑子就会变得格外清醒。 兴文帝方才脸色有些难看,显然不仅仅是因为三皇子受了伤。 而且她方才那把龙吟剑…… 原本是三皇子带在身上的。 开国皇帝用的宝剑,又有诸多传说在身,本该供奉在太庙,怎么会被一个刚从宫外找回来的皇子带在身上? 那两只老虎真的是碰巧出现的吗? 其中疑点颇多。 让人一时间想不明白。 花辞树混在人堆里去把两只老虎都查看了一番。 待到众人散去,侍卫们把两只老虎都拖走。 他才作西子捧心状,慢慢地走到秦灼旁边的松树下,靠在树上装作歇息的样子。 看似病怏怏的少年低头,抬袖遮住了自己半张脸,快速道:“你冲这么快干什么?我喊你为什么不停下?你以为你方才砍死的是两只老虎吗?不!你砍得是皇帝给他儿子铺的路!” 这要不是不远处还有人在,花辞树估计已经气得跟她打起来了。 他方才喊秦灼,想同她说这事让她别管萧临。 这人飞马穿林,愣是没停下。 秦灼看着花辞树时男时女也就算了,今儿顶着这么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说话却这么冲,简直让人风中凌乱。 她抬手摸了摸马儿的鬓毛,装作跟马说话的样子,同花辞树道:“你知道什么就不能快点说吗?扯这么多做什么?而且方才我没听见你叫我……” 秦灼方才听见呼救声里有人喊殿下立马就冲出去了,哪里顾得上听谁在喊自己。 花辞树为免自己被秦灼气死,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一下,才继续道:“那两只老虎里头,个头略小些那只母虎是兴文帝半个月前派人从山中捕获,为三皇子备下的……” 他说:“三皇子萧临出身不正,若想使其能与皇长子有一争之力,在狩猎场上射虎,加之龙吟剑的传言,以后萧临就是武力过人、天命所归,谁知那母虎长啸,竟引出了山中另一只猛虎,反转局面去要萧临的命,他若死在此处也是皇帝自作孽,你倒好!” 花辞树说到这里,是真的被秦灼气的心口疼。 若是萧临死在虎口之下,那就是兴文帝弄巧成拙,膝下只剩一个皇长子,再怎么折腾也无用。 偏偏秦灼要出手救人。 还有那个晏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这两人都是站在皇长子这个阵营里的,救敌对的三皇子做什么? 花辞树捂着胸口,继续道:“现在萧临没死,你就要死!” 他低声道:“杀了三皇子没杀成的虎抢人风头也罢了,那龙吟剑除了开国皇帝就没人拔出来的时候能发出那所谓的龙吟声,当今皇帝都做不到,你一个女子误打误撞做到了,他岂能容你活在这世上?” 秦灼听完他说的这些。 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冷风吹得手脚发凉,还是听了这些话心里更凉。 她自己反倒没什么。 就是替无争不值。 这父子情是一点都没有啊。 兴文帝为萧临筹谋良多,又是来北山狩猎,又是准备病虎,连龙吟剑都给他备上了。 她本就奇怪为何这山林如此之大,旁人想寻猛兽都寻不着,这老虎怎么就让萧临碰上了。 他碰上就碰上吧,竟只带了十几个侍卫。 原本对付一只病虎,萧临这一行确实也足够了,少年打虎真英豪传出去多神气啊? 人一多就容易出乱子,还会被瞧出端倪。 如此看来,兴文帝他们会这么快赶过来,应当是选了个可以看见萧临杀虎的地方待着,只等事成便一拥而至。 偏偏这林中还有一只强壮的猛虎。 忽然冒出来,萧临等人猝不及防,也难以抵抗。 这事忽然就来了个急转弯。 现在萧临受了伤。 兴文帝想加在三皇子身上的光辉,全都被秦灼误打误撞给抢了。 难怪皇帝方才对着她和晏倾都没什么好脸色。 这样一来,事情就说的通了。 秦灼把这事琢磨明白了,反问花辞树,“我为什么要死?就算皇帝不高兴,他自己弄巧成拙,还要怪我不成?” 她要是不出手救萧临,皇帝就是死了儿子又折兵。 那不比现在更难受? “你这人……”花辞树拿袖子挡住了半张脸,光露出一双眼睛看秦灼,都忍不住飞眼刀。 但凡昏君,大多无能且自负。 事未成,必怒。 既怒,便要寻人撒气。 秦灼今日就是那个站在帝王怒火上来回蹦的那个人。 偏偏她丝毫不惧。 “就是怪我也无妨。”秦灼慢慢地摸着马儿的鬓毛,微微一笑,缓缓道:“皇帝在无争身上使了十七年的昏招,如今我来分担一二,也无不可。” 原本还有好多话要说的花辞树听到这话,顿时哑口无言。 好一个分担一二,也无不可。 【作者有话说】 这是加更章,明天凌晨的照旧更,小可爱们阅读愉快,么么哒~ 第166章 就不要我了 两人正说着话,萧婷带着几步随从匆匆策马而来。 “秦灼,你胆子也太大了!听到虎啸声还敢往前冲,本公主喊你也不听,是嫌自己命长吗?”三公主马术不太精湛,追过来的路上差点摔了,等赶过来的时候,前头已经围了一大堆人,她挤都挤不进来。 她原本还想再说秦灼几句,忽地看见颜家公子在树后,立马就收了声。 片刻后,萧婷再开口,声音明显就温柔了许多,“算了,看在你是为了救人的份上,本公主就不说你了。你可还好?可有受伤?” 秦灼眼看着这萧婷瞬间变脸,变温柔,一下子还有点不太适应。 三公主,你平日不是这样的! 忽然这般,是闹哪样? 她有点懵,眼角余光一扫,瞧见了树后的花辞树,联想之前刚才萧婷让自己去给这人送猎物的事…… 好像又明白了点什么。 不会吧? 花辞树和萧婷,一个是病怏怏的质子,一个是最受宠的公主。 这两人看起来也不太像能有交集的样子,怎么好像有点什么似的。 她这般想着,看了看萧婷,又看了看花辞树,一时间忘了回话。 “秦灼!”萧婷被她看得整个人都不太自然起来,温柔模样也装不下去了,提高了嗓门喊她,“本公主问你话呢?为何不回?” 秦灼回过神来,缓缓道:“我没受伤,颜公子有没有受伤,我就不知道了。” 萧婷有些心虚道:“本公主又没问你……” 花辞树都已经被点到名了,也不好再在树后头站着,他慢慢走了出来,拱手朝萧婷行了一礼,“颜辞镜见过三公主。” 萧婷抬手就想去扶他,却忘了自己还在马上,险些肢体不平衡翻下去。 秦灼见状连忙过去一手扶她在马背上坐稳,一手虚扶花辞树示意不必多礼。 萧婷见状,小脸微红,低声道:“颜公子有礼了。” 气氛稍稍有些微妙。 秦灼觉得自己在这两人中间站着不合时宜,便立马收手回袖,往边上退了两步。 花辞树见状,抬头给她一个‘你离那么远做什么?’的眼神。 秦灼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你还说呢?你跟三公主什么情况。’ 花辞树微微皱眉:‘没情况。’ 秦灼显然是不信的:‘没情况,人家三公主能对你这么殷勤?’ 花辞树明显不太高兴了:‘爱信不信!’ 他给完这个眼神之后,就别过头去了。 秦灼没法再和他用眼神交流。 碍于有萧婷和一众侍卫在场,她也不好开口询问,毕竟颜公子身份特殊,她本不该与其相识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秦灼也扭头看向了另一边。 两人都有些刻意。 但萧婷的心思全在方才差点摔下马去,险些在颜公子面前丢人了上头,也没注意到两人的眼神。 “公主。”后头的侍卫低声提醒道:“皇上已经离去多时……” 萧婷这才回过神来,“那咱们也回去。” 她说着吩咐随从,“给颜公子牵匹温顺些的马。” 随从立即应声照办。 花辞树低声道:“多谢三公主。” 萧婷看了他一眼,语调软的不像话,“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秦灼听到这话,立刻看向花辞树,用眼神示意他:‘都这样了,还没什么?’ 花辞树自己也是满头雾水,当下也不搭理秦灼,只再次同三公主道:“公主好意,理当谢过。” 萧婷其实不太喜欢他同自己这般生疏。 可这些年来,颜家公子同谁都走的不近,好像对谁都这样。 她如此一想,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随从牵了马来,颜辞镜牵过缰绳,试了两次都没能上马。 秦灼在旁边直呼好家伙。 为了在三公主面前扮文弱,花美人也真是拼了。 之前大半夜飞檐走壁来西和院,脸不红气不喘一人儿,现在上不了马。 她有点看不下去,当即翻身上马,然后挑眉看向花辞树。 全当是给他做个正确示范了。 花辞树也不看她,折腾了两次上不去,额间冒了细汗,文文弱弱一少年,看着惹人怜爱极了。 萧婷连忙吩咐随从给他递马凳、扶他。 又有两个随从下马来伺候花辞树。 如此这般,他才顺利上了马。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往回去。 萧婷还不忘体贴道:“颜公子身体不好,来这狩猎场更应多带些人才是,先前我瞧你只带了一个随从,这也就罢了,怎么还丢下随从一个人追着秦灼往这么危险的地方跑?” 花辞树听三公主这样问,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她刚才果然看见我骑马飞驰了。 都怪秦灼,害我露馅了! 他本就怕萧婷看见自己身姿矫健,根本不是病人,所以才故意装作爬不上马背的样子。 这会儿人家都把话挑明了。 花辞树也不能不回话。 他沉默了片刻,心下一瞬间闪过了许多个由头,低声道:“我方才见三皇子马上就要葬身虎腹,一时情急……” “你怎么总是这么心善?”萧婷忍不住打断道:“旁人的性命怎比的上你的性命?下次不可再这样冒险了。” 花辞树闻言顿时:“……” 这个公主好像不是来试探他的。 而且说话为何如此莫名其妙? 萧婷见他不接话,便以为是自己管得太多让颜公子不舒服了,当即转头同另一边的秦灼道:“还有你也是,若是为了旁人赔上自己的性命,那多傻啊?更何况你不是同大皇兄走的近么?萧临活着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到底是生在皇室的人,即便平日里看着娇憨可人,其实心里对皇位之争都跟明镜似的。 秦灼笑道:“死了一个萧临,说不准还会有萧四萧五萧六……大殿下生性仁厚,定不愿为了争什么夺人性命。” 更何况,小小萧临,怎么能同我的无争相提并论? 她在心里这样说着。 “这倒是。”萧婷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你还真挺了解我大皇兄。” 秦灼笑了笑,没接话。 一旁的花辞树偷偷看向她。 秦灼发觉了,侧目看过去,那人立马就转过头去,当做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她也懒得去理会这这人的小动作。 心里想着花辞树说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事实,兴文帝这次估计是真的要把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了。 还不知会搞出什么欲加之罪来。 秦灼这一行人往行宫去,半道上遇见了来找她的秦怀山。 “阿灼!阿灼你没事吧?”秦怀山远远地看见她就喊了一声。 “我爹爹来了。”秦灼同萧婷道:“公主先回吧,我去同我爹爹说会儿话。” 萧婷看了花辞树一眼,“那……本公主和颜公子先行一步。” 秦灼右手轻抬,“请。” “驾!”萧婷驾马而行。 花辞树朝她点了点头,紧跟着离去。 一众随从随后而行,扬起飞尘一片。 “我没事,好得很,一点伤都没有。”秦灼抬袖挥了挥灰尘,跃马去秦怀山跟前,“爹爹怎么一个人来了?先前不是同皇上在一道的吗?” 她方才思虑良多,看见兴文帝和那么大臣们一拥而至,秦怀山不在其中的时候还有些奇怪。 但场面混乱,事情纷杂,也顾不得多想。 这会儿瞧见他一个人来,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秦怀山为寻她而来,原本满脸焦急,乍一听见这话,神色顿时有些不太自然,“方才有个故人拉着我说了会儿话。” “什么故人要在狩猎场拉着爹爹说话?”秦灼不解道:“还单独说的,连随从都全支开?” “这、这个……”秦怀山被自家女儿给问住了。 且他向来是不太会扯谎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支支吾吾的。 “爹爹若不便同我讲就算了,或许是爹爹哪个旧相好见你依旧俊朗不凡想来再续前缘,我这个做女儿若是一直追问,反倒显得不懂事了。”秦灼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差在脸上写“爹爹有了新欢,就不要我了”几个大字。 秦怀山一下子就急了,“哪有的事?爹爹没有什么旧相好,说的是正事……” 秦灼听到他说正事,心下更奇怪了,“什么正事啊?” 秦怀山自打回京城以来,就一直待在长宁侯府侍奉双亲,朝事不曾过问半分,哪个吃错药的来找秦二爷说正事? 而且还这么会挑地方,在狩猎场,把秦怀山从皇帝从身边引开去说事。 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事。 她一心想问个明白。 但秦怀山这人性子软,不能硬逼,只需用双眼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用不了多久,他肯定就扛不住全盘托出。 “就是、就是……”秦怀山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但见秦灼一直望着自己,心软软的一塌糊涂。 他脑子又实在乱得很,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人查了我的底细,说我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并未娶妻、也无外室通房,在永安娶得的容氏也所出,他问我……” 他顿了顿,颇有些艰难地继续道:“问我、你这个女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第167章 不知道是什么怪物 十七年前,秦怀山流落在外,受了许多伤也怎么就失去了记忆,带着小女儿辗转多地,才在江南遇到富户秦家的养父母,跟着去了永安。 他自己也不记得秦灼的生母究竟是谁,养父母说没娘的孩子可怜,百般劝说之下他娶了容氏,让秦灼父母双全。 这事原本是一直瞒着秦灼的,秦怀山和容氏一直没有再要孩子,永安城里也有人会在暗地里议论他家的事。 秦灼自小性情骄横,若听到有人议论自家父母从不轻饶,慢慢地也没人敢触秦家大小姐的眉头。 她一直以为容氏是她亲生母亲,所以哪怕性情不和,哪怕容氏老是逼着她读女戒、学绣花也会忍让三分。 直到三年前,秦怀山的养父母双双去世,秦家将他们这一房赶出家门,容氏为保富贵卷走了他们仅剩的财物跟人私奔。 秦灼发现之后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怒火冲天,不顾他的阻拦,独自一人策马出城去追跟人私奔容氏。 秦怀山再见到她,已经是三天后。 秦灼受了重伤,好几处骨折,是几个江湖人士将她抬着送回来的。 他们说:“你家姑娘当真是不怕死,大雪天的在城外乱跑,不过她落下那么高的山崖既没摔死也没冻死,遇上了嗜血老怪都能生还,真不是一般的命大啊!” “简直是神仙护佑,你平时没少烧高香吧?” 秦怀山当时看到只剩半条命的秦灼一直昏迷不醒急疯了,只匆匆朝几人道过谢便忙着找大夫寻药,也没顾上问那几位江湖人士秦灼在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灼自小跟着晏倾,读书习武,十四岁时剑术已有小成,永安城里的地痞流氓、带着豪奴到处招猫逗狗纨绔子弟见着她都要躲着走的。 却不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把她伤成了这样。 那一次,她昏迷多日,险些没了性命。 秦怀山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片刻也不敢离开病床前。 几天后,秦灼终于醒来,恢复了些许神志。 她做的第一件事的就是拉着他的衣袖问:“她不是我母亲,对吗?” 秦怀山想同她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低头回答:“对。” 他想问秦灼去追容氏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秦灼对此绝口不提。 她伤的太重,躺在床上养了小半年才逐渐恢复。 然而,身体上的伤可以慢慢养好,心里的伤难以平复。 秦大小姐从前太风光,也太骄傲,在永安里结怨太多,见她落魄来踩她一脚的人实在太多。 他们拿容氏跟人私奔这事对她冷嘲热讽,欺她重伤在身,笑她穷困潦倒。 更雪上加霜的是,那个自少时起就把秦灼捧在手心的晏倾,整整三年都没回过永安,不曾来看过她一眼。 秦灼从那样性情大变,时常同人争吵不休,连带着不喜欢看到他这个懦弱无能的父亲。 秦怀山看着秦灼,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天知道他又多庆幸阿灼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直活在怨愤难平的世界里,从吓退来逼婚的张家人和王媒婆的那天起,阿灼就好像回到了少时明媚张扬的模样。 更准确的说,她好像一夜之间就变了一个人一般吗,长成了更坚韧强大的模样。 她连晏倾来退婚都不甚在意,同顾老太爷谈生意,与顾长安做知己,在涣州城力挽狂澜,跟大殿下相交甚好,种种秦怀山想都不想的事,阿灼都敢去做,而且还做的很好。 他有时候听到有人说‘秦二爷这样平庸之辈,怎么就生出了秦灼这样出类拔萃的女儿?’ 连一直看秦灼不怎么顺眼,找着机会就对秦灼鸡蛋里挑骨头的秦大夫人也曾跟秦老夫人感概过:“阿灼这长相、这天资、这性情,跟二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也不知二弟是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的?” 有时候,他既为有阿灼这样的女儿骄傲,也为阿灼有自己这样慵慵懒懒的父亲而感到苦恼。 当初在永安,若是自己强势一些,哪怕睿智一点点,不让容氏卷走所有的钱财,那阿灼会不会就不用被人欺负成那样? 是不是她就不用吃那么苦,受那么多罪? 这些,秦怀山都只敢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想。 可今天,被那个人引过去单独说话。 那个人穿着极为平常的侍卫服,偏偏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是探究,又带着几分轻蔑,“秦二爷,你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并未娶妻、也无外室通房,在永安娶得的容氏也无所出。” 他摸着配在腰间的刀柄,徐徐问道:“那你这个女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秦怀山听到这话的时候,仿佛晴天霹雳。 直到现在,他找到了阿灼,看着女儿就在自己跟前,仍旧难以平静。 秦灼见秦怀山神色有些不对劲,笑着开口道:“他什么人呐?管天管地,还管起旁人女儿哪里来的?这么喜欢管这种事,怎么不去多抓人贩子?” 她知道爹爹先前受伤忘了许多事,至今还未想起,也知道他心中忧虑良多,听了旁人这样问,只怕要愁的睡不着。 “爹爹。”秦灼喊了他一声,正色道:“哪怕是天塌地陷,我是爹爹的女儿这事都不会变。” 秦怀山原本满心忧虑,忽的听到她说这话,顿时感动不已,“阿灼……” “好了,爹爹,外头风大,冷得很,咱们有话回去说。”秦灼说着,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日头西沉去,天光暗淡了。 风一来,就寒气袭人。 “瞧爹爹这脑子,光顾着说话了,竟忘了你没有披风,冻坏了吧?先披我的。”秦怀山说着,便要脱下自己的披风给给秦灼。 “我可比爹爹抗冻多了,您的披风还是自己披着吧。”秦灼连忙开口制止他,只道:“咱们快些回去就是了。” “好。”秦怀山应着,便跟秦灼往行宫去。 父女俩一道策马而行,不紧不慢的,一路上说些话。 秦灼安抚了自家爹爹许久,等秦怀山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便适机问他,“今日把爹爹从皇上身边引开,问这话的是什么人?” 秦怀山听她这样问,回想了一下,“他穿着侍卫服,年纪同我差不多大,身材普通,长相普通……” “等等。”秦灼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笑了,“所以,您连那个人的名字和身份都不知道,就跟着他走了,还把他当做故人?” 秦怀山顿了一下,“自从我回了京城,来同我说话的人都自称是我的故人,我……” 所以他就把那个人都归于‘故人’一类。 “我的爹爹啊。”秦灼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次北山狩猎,她一直在担心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设伏害谢无争。 却没想到,究竟有人会找她爹爹问这问那。 当真是疏忽了。 她与秦怀山并驾而行,不得不正式提醒道:“京城不必永安,这里的人说的话做的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爹爹要小心才是,以后切不可随便跟人走了,再怎么样也要先同我说一声。” 秦怀山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 他觉得现在的阿灼已然不像前两年那样行事尖锐、说话刻薄,对他这个爹甚至称得上是孝心可嘉、温柔和煦,可她说话做事并不像是在萧顺爹,更像是在养儿子,充满耐性和包容。 有时候,好像还怕他被人骗了。 秦怀山在这样微妙的心情里,点头道:“爹爹记住了。” 他这话一出口,忽然发现换成‘儿子知道了’也毫无违和感。 秦灼琢磨着究竟是什么来爹爹这套话的事,也没注意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不过好在秦怀山自己都把那些事忘记了,别人再怎么套话也是套不出来的。 她只是奇怪,区区一个长宁侯府二爷的女儿,是谁生的重要吗? 用得着又查秦怀山底细,又来问这问那的? 莫不是因为兴文帝对秦怀山亲近有加,钦点其伴驾招人眼红,想搞事了? 因为秦怀山这人老实本分,旁人没法挑他的错处,就从他这个女儿这里下手? 但是这也不对啊。 秦灼觉着出格的事也没少做,哪件都比自己是从谁肚子里出来有的讲,没必要多此一举吧? 她对那人所作之事,百思不得其解。 去行宫的路却在父女俩说话细思间,快走完了。 暮色悄然降临。 行宫前面搭了许多帐篷,宫人内侍点亮灯盏,侍卫们在帐篷中间的空地里堆树枝柴火。 大多数人都已经带着猎物回来,正聚在一起谈论今日在猎场中所见、都猎到了些什么。 大多数人则在谈论秦灼。 父女两策马上前,那些个人的目光都全都聚了过来。 秦怀山有点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轻声道:“阿灼,你先去添件衣裳吧,夜里冷,免得着凉。” 秦灼刚要应声,忽听得前方一众人围着的地方传来了狼嚎声。 撕心裂肺,凄厉非常。 “爹爹,我不冷,我先过去看看。”秦灼听到这声也顾不得添衣不添衣了,立刻翻身下马,把缰绳和马鞭都递给一旁的侍卫,一边快步掠过人群,一边问:“有人猎到狼了?竟还是活捉的?” 一旁有人接话道:“听嚎声像狼,看样子又有点像人,不知道是什么怪物,你自己看吧。” 第168章 狼少年 秦灼走到最前面,一抬头就看见偌大的囚笼里关着一个粗看时像野狼又像大狗,细瞧之下,才发现是个披着动物皮毛的少年。 他四肢着地,赤着脚,头发乱糟糟地像是大猫炸了毛,脸上身上还有四肢毛发都十分茂盛,还拿不知道是狼皮还是熊皮裹住了身子。 他缩在囚笼的角落里,警惕而愤怒地看着笼外的人群,时不时仰头嘶鸣,发出瘆人的狼嚎声。 他生了一双十分罕见的蓝眸,此时双目充血,像是碧蓝的天空被晚霞烧红了,绚丽凄绝。 “这畜生还生气了,吼我呢?”一个锦衣华服的贵族子弟正拿剑往笼子里乱捅一气,看着剑锋在那狼一般的少年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哈哈大笑,“我今日就斩杀了这怪物,把它的皮剥下来看看底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说着,走到离那狼少年最近的位置,从囚笼的缝隙中一剑刺了进去。 秦灼飞身上前,朝着那人腰间就是一脚。 后者还没刺中那狼少年,猝不及防就被踹飞出去五六步,手中长剑‘咣当’落地的时候,他也摔了个四脚底朝天。 周遭众人都是王孙贵族,见他被踹、摔得狼狈,哄然大笑。 那样又急又恼,痛呼出声,“谁?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对我动脚?” “我,秦灼。”秦灼抬手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凤眸微眯,沉声道:“你瞎吗?看不出这里头关的是人?” “杨公子!” “公子!” 那人的随从和认得他的几个人吓出了一身汗,连忙过去把他搀扶起来。 其中一人低声道:“俊飞兄,那是长宁侯府的大小姐秦灼,她爹以前是皇上的伴读,这次狩猎皇上还钦点了她爹来……” 而且她先前去了一次栖凤宫,王皇后和二皇子就废了,你可千万别和她杠上。 奈何,后一句最重要的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杨俊飞打断了,“她爹不过是个皇上的伴读,我爹还是当朝兵部尚书,皇上的左膀右臂呢!” 杨俊飞在众人的搀扶下,扶着腰站起身来,对着秦灼怒道:“你才瞎呢!这笼子里头明明是个怪物,不信你问问他们,谁能看出这是个人来?” 不等秦灼说话,他立马又道:“更何况,这怪物可是大殿下抓住的,也是大殿下特意吩咐人用笼子关住,你说这畜生是人,莫不是觉得大殿下瞎了?” 先前崇文馆里就有传闻,说秦灼和大殿下有点什么。 杨俊飞挨了一脚,心里清楚得很,打架肯定是打不过秦灼的,便用在言语上争先,拿大殿下堵秦灼的嘴。 不管他们两人有没有别的关系,秦灼一个侯府小姐,总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大殿下这事做的不妥当。 杨俊飞腰疼地厉害,但抛了这么一个难题给秦灼,愣是有了几分得意。 秦灼听到对方报上他爹的名号,顿时就有点头大了。 这个兵部尚书家是怎么回事? 教出一个暗箭伤人的女儿来已经很离谱了,结果还有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小人儿子。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反问道:“那你拿着剑欺负一个关在笼子的,也是大殿下让你这么做的不成?” 杨俊飞张了张口,刚要答话。 楚梦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大殿下将这笼子里的少年带回来的时候,我也在场,殿下当时说的是先将他带回去好生安置,莫要伤了他。” 她说着,扫了一旁的侍卫们一眼,“大殿下说的话,你们都能转头就忘?” 侍卫们面面相觑,相互推脱,大殿下一回来就听说三皇子受了伤,匆忙过去探望,把这囚笼里的跟猎物一起送过来,交代是交代过要好生安置。 可这些王孙公子们要做什么,他们这些底下的人也不拦啊。 反正说来说去,谁也不愿意担责,最后就变成了一句,“杨公子非要如此,我们也拦不住啊!” 杨俊飞闻言气了个半死,想骂人,又碍于还有许多勋贵在场,只能暂时压着火,伺机寻找发泄口。 秦灼在嘈杂声里,抽空看了楚梦一眼,心下有些惊奇。 这姑娘来历不明,先前在清章殿里一直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存在。 今日却在此主动发声,实在难得。 “你?”杨俊飞看了楚梦许久,才认出来她是自家爹爹部下的女儿,当即就来了底气,压低声音同她道:“你一个小小侍郎之女,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小心我爹让你爹吃不了兜着走!” 楚梦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他,“好啊,我等着。” 杨俊飞闻言,顿时目瞪口呆。 楚家人做事一向小心规矩,这姑娘是不是在外头庄子上太多年养傻了? 秦灼站在几步开外看着两人低声说什么,心想这个姓杨的估计又在说什么“我爹是当朝尚书”了。 也不知道楚梦回了一句什么,竟半点也不落下风。 不过人家到底是来帮自己说话。 秦灼就算楚梦能占上风,自己也不能干看着,当即便朝杨俊飞喊话道:“狩猎场一向只拼刀剑,不拼爹!” “你要是还没断奶,就趁早回家去跟你爹娘要抱抱!” 周遭众人闻言,顿时笑的更大声了。 “秦灼,你不要欺人太甚!”杨俊飞怒极,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你有本事、有本事……” 秦灼实在没什么耐心听他结结巴巴地说话,直接问道:“如何?” 杨俊飞原本想说堂堂正正比试一场什么的,可人家刚斩了两头虎,武力非同一般。 他没这个勇气跟她打,这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秦灼扬眉道:“要打一场吗?我让你两只手。” 杨俊飞咬牙,“秦灼,你别太嚣张了!姑娘家家的,整天打打杀杀的成什么样子?你这样粗鲁狂妄、嚣张至极!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这是个打不过,就想拿话扎人心的。 没奈何。 秦灼是个心大脸皮厚的,开口便回了他一句,“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呗,我有财有貌,文武双全,还愁找不到可心人么?” 她越说越神采飞扬,“只要我喜欢的,我娶他过门又何妨?” 杨俊飞被堵得彻底没话说了。 周遭众人闻言却是议论不已。 楚梦只是多看了秦灼两眼,什么都没说。 秦灼转身把落在笼子旁的长剑捡了起来,作势要朝杨俊飞掷去。 后者见状连忙伸手搭住了随从的肩膀,惊声道:“我疼疼疼,快抬我回去!” 随从们连忙把人抬起来就飞快地离去。 秦灼把剑递给一旁的侍卫,“收起来。” “是。”侍卫拿着剑退下了。 众人看了热闹,也生怕下一个变成热闹的是自己,不多时便各自散开。 秦灼走到囚笼前,看着卷缩在角落的那个少年,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便蹲下身去,与其平视。 他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眸中血色淡去后,犹如碧空新洗,蔚蓝大海。 秦灼伸出手去,想要看看他身上的伤口。 可少年似乎被这一动作惊到了,朝她哈气,还龇牙咧嘴的。 如同猛兽察觉到有人类威胁到自己的生命时的反应。 “我不会伤你。”秦灼只好先收回手来,耐心地同他说:“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 那少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缩在角落里没再动弹。 “你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楚梦走了过来,低声道:“这家伙似乎离开人群太久了,行为已经同兽类差不多,大殿下同他说了许久的话,他都没反应,实在没办法才把他关在笼子里的。” “这样啊。”秦灼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拆开,里头是极快芙蓉糕。 她递过去,示意楚梦拿去吃。 后者也不客气,俯身拿了一块,就跟秦灼一起蹲在囚笼前面看里头那个奇怪的狼少年。 秦灼把剩下的连着油纸包一起,放到了笼子里,屈指轻轻在铁栏杆上敲了两下,“不让看伤口,那就吃点东西吧。芙蓉糕,很甜,很好吃的。” 笼子的少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油纸包里的糕点,好一会儿,才凑过来嗅了嗅。 却没急着吃。 秦灼也不急着做什么,就蹲在外头看他,不经意一般同楚梦道:“你今天说了好几句,真是难得。” 而且说的话,都同谢无争有关。 楚梦咬芙蓉糕的动作稍微,而后,又很快恢复如常,把糕点嚼碎咽下去之后,才不咸不淡道:“我又不是哑巴。” 秦灼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暮色悄然笼罩了大地。 不远处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些许光亮落在了她们身上。 秦灼侧目,看着光影拂过楚梦的眉眼侧脸,忽然凑近过去,低声道:“既然都愿意开口同我说话了,不妨再多说两句。” 楚梦像是不习惯有人靠近一般,立马就往边上移了移,“说什么?” “就说说……”秦灼尾音微微拉长,像是闺中密友在说什么悄悄话。 可她看着眼前的楚梦,眸色却一瞬间变得认真起来,“咱们无意中在清章殿屋檐上碰了个面的那天晚上,你究竟拿到了什么,才引得禁卫军搜查整个皇宫?” 第169章 夜宴 这话一出,楚梦面色霎时凝固住了,她看着秦灼,眼中浮现了杀机。 笼子的狼少年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 “没事儿,不必紧张,你吃你的。”秦灼不甚在意地朝笼子里的狼少年说着,神色极其自然,仿佛自己刚才根本就只是问了楚梦一句‘那天晚上天色如何?’ 楚梦盯着秦灼看了许久,到底是没有动手,愣生生将杀意压了下去。 她也不说话。 好在秦灼早就应付这种动不动就闭口不言之人的法子,很快又继续道:“我前些日子清闲得很,打听了一下楚侍郎家的事,听他家六小姐四年前突染恶疾被送到了山间药谷中修养,三个月前才接回京中。而你看似胆小瘦弱,实则胆子大得很,武功也不俗,绝非三四年可以练成……” 她说着,稍稍一顿,才继续道:“你不是楚梦,为何假冒她?” 楚梦看了她一眼,没理会,直接转身就走。 秦灼见状顿时:“???” 这姑娘莫不是看准了她不会把她怎么样? 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不解释也不否认,直接走人是什么路子? 秦灼看着楚梦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心道: 算了算了。 看在这个楚梦似乎也是站在无争这边的份上,暂且不掀她的老底了。 但愿是友非敌。 秦灼这样想着,再看向笼子里时,发现那狼少年在楚梦走后,竟已经偷偷伸手扒拉油纸包里的芙蓉包吃。 他似乎不太会用手拿东西,芙蓉糕扒出油纸包,落在地上,他就直接低头趴到地上去吃。 还哼哧哼哧地呼气,看着越发像只大狼狗了。 “用手、用手拿着吃。”秦灼见状不由得做手势给他示范。 那狼少年神色茫然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笨拙地试了试。 “对,手指张开,拿住,然后放到嘴里。”秦灼颇有耐心地同他说着。 “阿灼!”秦怀山一边喊她,一边匆匆上前来,“你把兵部尚书家的公子打了,怎么还一个人待在这里,不怕他带人回来找场子吗?” “不怕。”秦灼头也不抬地说:“反正他也不敢来。” 秦怀山一时垭口:“……”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站在秦灼边上,跟她一起看笼子里的狼少年。 那狼少年浑身都脏兮兮的,看到有人来,立马就护住了自己的食物,抬头作势要吼他。 秦怀山被吓得不轻,连退数步。 “他是我爹爹,你不可以吼他。”秦灼说着,把语调放慢了些,问他:“你知道爹爹是什么吗?” 狼少年眨了眨眼,盘腿坐下了,像大猫一般双手撑在地上。 “他应该听不懂。”秦怀山有点不太敢靠近这小怪物,便站在几步开外催促秦灼,“夜里风凉,你别蹲着吹冷风了,赶紧去加件衣裳。” “不急。”秦灼觉地这狼少年待在笼子里孤独得很,不知怎么的,就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但秦怀山挺急的。 别人家的姑娘都在偷瞧二郎们鲜衣怒马的风姿,谈论着谁可为佳配。 他家姑娘倒好,为这笼里的小怪物打了人,现下还蹲在这说话不走了。 秦怀山有些发愁得说:“夜宴就快开始了,你斩虎救下三皇子,皇上和贵妃娘娘定要喊你上前说话的,你衣裳上有血,可失仪的很。” “行吧,我这就去换。”秦灼站起来身来,拍了拍裙袂上的尘土。 她朝笼子的狼少年道:“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来的,在此之前,你好好在这待着,知道吗?” 狼少年睁大了一双蓝眸,怔怔地看着她。 秦灼也不知他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便走到一旁嘱咐在此看守猎物的侍卫们要小心善待笼子里那个少年,给点水和吃的。 她全都交代好了,才跟秦怀山一道进行宫,去分配给他们住的屋子里换衣裳。 待到她更衣梳洗完,鼓乐声随风传来,意味着夜宴已经开始了。 采薇低声说着:“二爷早早地被人请了过去,长宁侯府其他人也早去了。小姐可快些。” 声刚落。 有小内侍来门外相请,“秦大小姐,夜宴已开,贵妃娘娘请您过去呢。” “来了。”秦灼走到门前,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今夜的风尤其地大,怕是要下雪了,小姐把斗篷披上。”杜鹃说着,拿着一件红斗篷上前给她披上。 采薇又拿了一个汤婆子递给秦灼,“小姐拿着这个,暖暖手。” “好。”秦灼含笑应了,又嘱咐两个婢女,“天冷,你们就别过去了,在这待着吧。” 采薇和杜鹃齐声应:“是。” 秦灼转身朝那个来传话的小内侍道:“可以走了,公公带路吧。” 那小内侍心里腹诽里着秦大小姐果真是胆子的大得很,皇上狩猎,夜间开宴,那些王公大臣谁不是早早就到了席间候着,这位迟迟不至,还要贵人相请,都被人催了也丝毫不慌,这样还笑的出来。 小内侍心里想的挺多,面上却恭敬地很,“秦大小姐,这边请。” 秦灼跟着小内侍穿廊而过,夜风吹得衣袖裙袂翩飞。 走了大约一炷香,便到了夜宴台。 四下生篝火,露天摆席,席面如长龙,男女分席各分一边,王孙大臣们依次而坐,此时众人正侃侃而谈,谈论今日猎物最多的是谁。 秦灼恰好就在此时步入席间。 她正找自家爹爹做哪呢,从末席位一直往前看,发现秦怀山竟然没和长宁侯府的人坐在一起,而是坐在了兴文帝左下方的席位上,与谢无争同席。 兴文帝右下方坐的是荣国公安石毅。 他待秦怀山有多亲厚,如此可见一般。 秦灼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合常理。 安贵妃和高妃与兴文帝同坐一席,是因为她两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子,荣国公位高权重坐的离皇帝近也没什么。 为什么兴文帝老拉着她爹爹到人前?为了显得他这个皇帝念旧,对旧友极亲厚吗? 她这样想着。 “秦灼斩虎,当得第一!”三公主萧婷开口,声音立马盖过了席间所有臣子的议论声。 萧婷见状,立马又补了一句,“而且她还救下了本公主的三皇弟,理当再记一功!” 这三公主明明坐在了安贵妃后面的席位上,原本应该是被挡住的,但她说话时直接站了起来。 别人想看不到都难。 秦灼听到这话,心道:倒也不必喊得这么大声。 偏偏萧婷一点也不知道秦灼心里在想什么,她看见自家伴读来了,立马招手呼唤,“秦灼、秦灼!来这坐,到本公主这里来!” 三公主这样一招呼。 席间众人便齐齐转头看向了秦灼。 她里头穿了一身紫色罗裙,外披红色斗篷,墨发完成了华美而精致的发髻,配以朱钗玉环,鼻尖被寒风吹得有些泛红,无端地添了几分娇美。 此刻的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能斩虎之人,反倒是容貌明艳的,让人想金屋藏娇。 秦灼本就因为洗漱更衣来迟,夹着尾巴想偷偷入席间坐下。 结果被三公主这么一喊,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问安,“见过皇上、贵妃娘娘,诸位殿下。” “免礼。”兴文帝这会儿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半点看不出先前在林中的失态模样,还笑着同她道:“秦家丫头姗姗来迟,贵妃和高妃已经在朕耳边谈论你半天了。” 秦灼抬头,一脸诧异问道:“两位娘娘在谈论我什么?” “婷儿说你箭法奇绝,百发百中。”安贵妃率先笑着开口道:“即便没有那两头猛虎,你的猎物也是最多的,她同本宫说了半天,要为你讨赏呢。” 秦灼闻言,含笑接话道:“那贵妃娘娘要赏我些什么?”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议论纷纷: “就没见过这么不客气,当面就同贵妃娘娘讨赏的!” “也不知道三公主怎么会同她交好!” “说是斩虎救了三殿下,可三殿下还不是受伤了,只能在床上躺着,连夜宴都来不了!” 秦灼站在席间,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没本事的人才整天叨叨这叨叨那。 有本事,你倒是自己上啊! “阿灼!” “阿灼……” 秦怀山在一旁有些坐不住了,一直小声喊她,想让她不要这样无礼。 奈何秦灼一直都没有转头看他。 谢无争坐在他旁边,见状便温声安抚道:“三皇弟同我说,今日他能保住性命,全靠晏大人和阿灼,有功当赏,秦二叔,不必拘着她什么。” “这……”秦怀山看了看秦灼,看了看不远处坐在一众大臣之中的晏倾,见那少年神态如常,镇定从容地不像话,便没再管秦灼。 安贵妃想了想,道:“你一向不同于旁的姑娘,珠宝玉石,绫罗绸缎想来是不稀罕的。” 娘娘还挺苦恼赏点什么好。 “其实我挺稀罕的。”秦灼极其自然地接话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我是个俗人,玉石珠宝不嫌多,真金白银那更好。” 第170章 你哭我就喜欢看你哭 安贵妃闻言愣了一下。 她完全没想到长宁侯府的千金大小姐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真金白银。 一般的王孙大臣和千金闺秀在皇帝要赏赐的时候,都会说几句好话推辞一番,秦灼倒好,还指定要什么。 不远处坐在女眷席间的秦大夫人闻言,不由地低头,伸手抬袖遮住了自己的脸。 边上有大臣家的夫人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问她,“看来你们侯府给大小姐花的银子不够多啊,她缺钱都缺得跟贵人们要了。” 秦大夫人听到这话,恨得牙痒痒,还要放下衣袖,故作平静道:“阿灼性情直率,想要什么一向都是直说的,不像得了红眼病的某些人,看不得别人府上家人和睦,逮到机会就想挑拨。” 两人说着对视了一眼,前者讨了个没趣,扭过头去不同秦大夫人说话了。 秦大夫人看向站在皇上贵妃跟前的秦灼,心里将人怒骂了十几遍。 “母亲。”秦生兰偷偷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轻声道:“您帮大姐姐说话的样子真是太有一家主母的风范了!” 秦大夫人拍掉了小姑娘竖起来的大拇指,低声道:“少给我带高帽,我那是帮秦灼说话吗?我明明是为了维护咱们侯府的名声!” 秦生兰小小声道:“护着大姐姐和护着咱们侯府又不冲突,母亲何必总是把自己搞得像个刻薄大姐姐的坏人似的?” “我刻薄她……”秦大夫人一生气嗓门眼看着就要拔高了。 “父皇、母妃,秦灼这人一向性情直率。”刚好这时候三公主萧婷开口替秦灼圆场,“且她平时就皮得很是,时常蹦出一两句这样的话逗人开心,父皇母妃莫要见怪。” 安贵妃笑道:“直率些也挺好,喜欢真金白银,那本宫就赐你白银千两,绫罗绸缎十匹,旁的什么珠宝玉石的,你有空就去婷儿那里挑,看中什么只管拿。” 秦灼笑盈盈道:“谢贵妃娘娘。” “你倒是高兴了。”萧婷横了她一眼,嗔怪道:“母妃却是拿我的东西做好人。” 秦灼笑着,抬手摸了摸鼻尖,“反正是我得了便宜,公主怎么说都行。” 安贵妃抬手刮了一下三公子的鼻尖,笑意温柔道:“是你自己要帮秦灼讨赏的,合该你拿些好东西出来。” 这边安贵妃母女俩谈笑欢畅,后头的四公主母女脸色不大好看了,今日另一个坐在兴文帝身边的高妃,后宫嫔妃得宠与否,全看在皇帝身边的位置。 有人春风得意,就有人灰心失意。 世间之事从来如此。 秦灼同三公主与安贵妃说着话,席间自是许多人都在看着她。 其中一道目光尤其明显。 来自刚从猎户之女一跃成皇妃的高妃娘娘。 秦灼侧目看去,发现这位娘娘近看比远看貌美多了,说是常年住在山间的猎户家里养出来的,此时华服在身,妆容精致,容貌半点不输后宫佳丽,也是怪了。 高妃对上她的视线,恭声同兴文帝道:“听闻秦家小姐就是救了我家临儿之人,皇上可要重重赏她。” “那是自然。”兴文帝许是因为三皇子的伤只是看着严重,并没有缺胳膊断腿成废人的缘故,这会儿对秦灼又和颜悦色了起来,“你说你爱真金白银,贵妃赏你白银千金,那朕就赏你黄金万两!” 秦灼拱手行了一礼,笑道:“皇上厚赏,秦灼却之不恭。” 兴文帝抬手指着她,虚点了两下,笑道:“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秦灼笑了笑,不接话了。 她见好就收。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兴文帝今日在林间对自己没好脸色过之后,这会儿又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像是在酝酿什么不好的事。 秦灼得了赏赐也不想在站在皇帝跟前让众人盯着看,刚要开口说入座。 高妃又开了口,“秦家小姐救下我儿,贵妃娘娘和皇上都给了重伤,反倒是我这个母亲什么都没给,我有些过意不去……” 秦灼闻言,立马就要接话‘那娘娘也给我赏些金银珠宝吧。’ 可她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高妃又道:“我刚进宫不久,手里也没什么积蓄,金银是给不了多少了。我瞧秦家小姐已至婚嫁之年,尚未出阁,便想问问你可曾婚配?” 秦灼心道:高妃这路子不对啊? 不像是要报恩,反倒像是来寻仇的。 下一句,不会是要赐婚吧? 她想到这里,心下一惊,立马就要开口把这可能要赐婚的苗头给掐灭。 谁知高妃再次抢先道:“若不曾,我向皇上讨个旨意,为你许个如意郎君,也算为我儿报了今日这救命之恩。” 秦灼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 她缓过神,装出一副很是欣喜的样子,“自古以来,若要报救命之恩,那都是要以身相许的啊,娘娘这是要把三皇子许给我?” 高妃闻言,神色骤变,“你……” “那可是我之大幸啊!”秦灼方才几次想说话都被她抢先,这次直接提高嗓门盖过了高妃的声音。 她心想着:让你抢着说话给我挖坑! 眼看着要把赔上儿子,着急了吧? 三皇子刚被接回来不久,哪怕兴文帝有心传位于他,可这朝堂之上关系错综复杂,三皇子若要娶妻,必得娶个权臣之女做助力。 定然看不上长宁侯府这样的家世。 秦灼心中清楚,偏装得糊涂,还一本正经道:“多谢娘娘好意,其实我瞧着三殿下也是很不错的,可他比我小太多了,娘娘有意找我当儿媳妇,我倒是很欢喜的,怕只怕等到三殿下加冠娶妻之日,我已芳华不再,到时三殿下要嫌我老牛吃嫩草。” 高妃一颗心悬到了最高处,差点急火攻心的时候,又看见秦灼给了台阶,她连忙就顺着下了,“这年纪是差的有些多,不太合适、不太合适……” 兴文帝瞥了高妃一眼,忽的朝秦怀山道:“向远,你家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吧,婚事还没定,你就这么由着她整天瞎胡闹?” “阿灼做什么都心里有数,也没有经常胡闹。”秦怀山应了这么一声,便默了默。 他想着阿灼因为被晏倾退婚的事,一直都没再想嫁人的事,而且前些日子他找晏倾说那事,晏倾没答应还被她看见了,她心里定然很不想被人拿着年纪到了就该成亲说事。 过了片刻。 秦怀山又补了一句,“而且她才十七岁,婚事不着急……” 兴文帝笑道:“过了年就十八岁了,寻常女子都已经成婚生子了,你还不着急?” 皇帝与秦怀山说话颇有些旧友熟稔的样子,“不过,你自己当年对娶妻成婚之事也格外迟钝,十七八了连个通房都没有,只是向远啊。” 他颇是正色道:“这女子与男子不同,男子只要有权势名利,无论什么年纪都能娶到美貌佳人。女子若是错过了花期,再想嫁得好可就难了。” 秦怀山何尝不愁这事。 只是秦灼的事,他向来不会强行插手,如今听了皇帝只是低声应“是是是……” 并不多说什么。 偏生兴文帝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办这事,见秦怀山不接话茬,索性直接道:“你这做爹的忒不会为女儿着想,朕与你多年来情同兄弟,这样吧,朕这个做伯父的,今日就替她做主了。” 秦怀山闻言惊了惊,当即站起身来,“皇上!” 秦灼也惊了。 皇帝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了,非要把她嫁出去? “向远,你慌什么?坐下。”兴文帝有些高兴,也不同秦怀山计较他如此失态,笑着说:“朕又不会随便找个人就把她嫁了,今日宴上,多的是青年才俊,秦灼!” 皇帝喊了她一声,“朕让你自己挑如意郎君,如何?” 秦灼心道今日这事是没法轻易接过了,只能按下心里想把皇帝骂个狗血淋头的冲动,笑着接招,“那秦灼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转身看向席间的王孙公子、所谓的青年才俊们,一眼扫过去,目光都不曾停留半分。 “别看我!别看我!我绝不会娶你!”大喊出声的正是不久之前被秦灼踹了一脚的杨骏飞,他这会儿慌得不行,生怕被挑中一般,恨不能把桌案扛起来挡住自己的脸。 模样滑稽,可笑至极。 偏偏席间那些王孙公子们都被他带得心慌意乱,都生怕自己被选中,一个个纷纷扭头不看她、还有俯首案上、抬袖遮挡。 开什么玩笑! 这姓秦的,一个人能打死两只虎,这谁敢娶? 娶回去打不过,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连花辞树看了一眼秦灼之后,都别过头去了。 那大一片青年才俊得的躲、遮的遮,唯有晏倾一人端坐席间,神色如常,仪态翩翩,衬得旁人那些全是歪脖子树,唯独他芝兰玉树。 秦灼见状,轻笑了一声,“杨公子,稍安勿躁,我就是瞎了也看不上你。” 方才嘟囔得最响亮的杨骏飞顿时僵住了。 而后,秦灼又继续道:“长得不如我眼的,打不过我的,也不行。”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悻悻。 秦灼本就容貌过人,能入她眼的寥寥无几,要打得过她,那就更难了。 有自认容貌俊秀的,但不敢去跟她打。 有武功不错的,但长相就没那么上佳了,没那个自信能入秦灼的眼。 她这两个条件,直接把话说绝了。 那些个青年才俊们原本应该为不用娶秦灼而庆幸,可听了这话忽然有心里堵得慌。 秦灼适时转身,一脸无奈地同兴文帝道:“皇上,不是我不想要如意郎君,实在是能令我倾心者,世间难寻。” 兴文帝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不会轻易选出夫君来,定定地看着她,笑道:“大兴天下才俊如云,竟没一个能入你眼的?” 秦灼还在斟酌如何回话。 “秦灼。”兴文帝喊了她一声,忽的开口问道:“你看朕的大殿下如何?” 秦灼没想到皇帝这么豁得出去,竟然把无争也拿给她选。 “父皇。”谢无争被点到名了,当即起身走出席间,站在一旁拱手行礼。 他想替秦灼说话,然而兴文帝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再次开口道:“还有晏爱卿,他曾亲口同朕说过,你是他心上人。” 秦灼心下疑惑极了:什么玩意?晏倾亲口跟你说我是心上人? 她转身看向晏倾,用眼神询问他:你都跟皇帝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晏倾低着头,没看她。 于是秦灼也得不到回答。 兴文帝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晏倾身上,直接开口道:“晏倾,你上前来。” 晏倾被皇帝传唤,缓缓起身上前,站在秦灼身侧,朝兴文帝拱手行礼道:“皇上。” 这样一来,两人差不多是并列而立。 谢无争站在秦灼左边。 晏倾站在秦灼右边。 夜风猎猎,吹得众人衣袍翻飞。 她站在中间,感觉晏倾的衣袖被风拂得一直往她这边飘来,而她的裙摆则飞扬着往谢无争那边去。 灯火通明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他们这边。 兴文帝端坐上方,笑道:“皇长子君子端方,温文和煦。晏爱卿清冷俊逸,貌若谪仙。皆是良配,你不妨从中择一。” 皇帝这话不是询问,不是同她商量,而是这事就这么定了。 秦灼一时没说话。 高妃见状,不由地问了一句,“他二人如此相貌,该不会还入不了你的眼吧?” 秦灼还真没法接这话。 后路都被堵死了。 她看了谢无争一眼。 谢无争惊了惊,有些茫然地用眼神询问:‘你要选我?’ 哪能呢。 她喜欢无争,是喜欢他温润如玉真君子,有患难之情,兄妹之意,却无男女情爱。 这要是真的选了他,无争以后还怎么娶媳妇? 秦灼有些头疼,强自镇定着朝兴文帝行礼道:“大殿下自然是极好,可他太好了,是我配不上他,不敢高攀。” “既然如此。”兴文帝道:“那你是选晏倾喽?” 秦灼转身看着晏倾,一下子也说不出要选他的话来。 昔日在永安杏花巷的破屋前,他上门来退婚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间。 她默然许久,才说出三个字来,“也不是。” 兴文帝道:“你说大殿下太好了,你配不上,朕就不说你什么了。那你不选晏倾,又是为何?” 秦灼语调如常道:“不选他,就是不喜欢他啊,还能为何?” 她说这话的时候,全然没有方才对着大殿下生怕伤了他颜面的那般温柔。 相比之下,还十分冷漠无情。 晏倾闻言,猛地侧身看向她。 他也不说话。 就这么死死地盯着秦灼。 晏倾的眼睛一点点变红,便连眼尾都变红了,水光蓄满了眼眶,却迟迟没有溢出来。 看着好生委屈。 不知道是他先找秦灼退婚的人见了,都以为是他一腔情深被辜负。 当真是惹人怜爱极了。 秦灼看着他这模样,忽然有些想笑。 她唇角勾起,字字清晰道:“你哭,我就喜欢看你哭。” 第171章 送君上青云 晏倾今年十九,真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 貌若谪仙,又洁身自好。 平日里最是清冷孤傲不过的一个人,真真是冰雕玉琢一般的神仙人物。 当下这么唇无血色,红着眼看着心上人的模样,谁都看了都不忍心。 偏偏秦灼今日格外绝情。 她就这么看着晏倾,等着看他哭。 晏倾只字未言。 他仰头,像是要把眼中水光倒回去一般。 “秦灼,你这是做什么?”皇帝看着这两人,像是十分不解紧接着又道:“晏倾心悦与你,先前你也说过自己在涣州与他同生共死,况且朕听说晏爱卿来了京城之后一直借住长宁侯府,与你同住一个屋檐下,若你对他没有情意,先前何故拼命救他,还将他养在自己家中?” 席间众人纷纷竖起了耳朵来听。 这事,他们也很感兴趣,只是没人敢像皇帝这般当面问。 秦灼道:“皇上有所不知,我与晏倾少时曾有婚约。” 兴文帝早就派人去查过这事,但面上还装作第一次得知的样子,疑惑道:“既有婚约,那你又为何如此?” 一旁的高妃接话道:“世间多少女子感慨: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秦家小姐被晏大人这样喜欢,何不应下这桩良缘?” 秦灼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但是他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来找我把婚退了。” 这话一出,席间众人议论纷纷。 原本秦灼和晏倾自打来了京城,那就是市井百姓饭后茶余最喜欢拿出来谈论的两个人。 今夜倒好,竟翻出了这两人还曾有婚约这样的旧事,风月债上添一笔。 高妃和一众妃嫔一时都有些无语。 兴文帝道:“晏爱卿既心中有你,先前退婚许是另有苦衷,好事多磨,你既留他在侯府,心里必然也是有他的。” 秦灼笑而不语。 安贵妃见状,奇怪道:“既然是他先退婚负了你,那你还救他、留他府里作甚?” “因为他把自己卖给我了啊。”秦灼道:“皇上和娘娘也知道,我这人呢性轻狂、又好美色,旁人常说我这样的姑娘肯定嫁不出去。我就想着,若是真的寻不得好郎君,那让晏倾给我做通房公子,也是可以的。” 席间众人闻言,顿时炸开了锅:“什么?让晏大人给她做通房公子?” “疯了!真是疯了!” “此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兴文帝和他的妃子们脸色一时间五彩纷呈。 秦怀山见状,连忙道:“阿灼够了。不可在皇上和娘娘面前如此放肆……” 秦灼面色如常道:“既是皇上问询,秦灼不敢有丝毫欺瞒。” 兴文帝等人一时无言。 整个宴席只剩下众人窃窃私语,和晚来风急。 “为什么?”晏倾薄唇轻颤,嗓音嘶哑地问:“你明明可以不用说这么多的,为什么你……” 秦灼看到他这般模样问为什么,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前世晏倾来退婚的时候,她伤心欲绝,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所以就一个劲儿地问他什么。 可他不回答。 她不是哑巴。 她可以回答:“还能为什么?” 秦灼看着晏倾,微微笑道:“我不过是想羞辱你罢了。” 声未落。 晏倾眼中的泪,已经夺眶而出。 晶莹的泪划过如玉般的脸庞。 秦灼看着他落泪,心脏好像忽然被揪了一下。 她很快就把那点异样的情绪压了下去,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晏倾哭起来可好看。 美人一滴泪,天上一颗星。 晏倾真真是个美人。 周遭众人看见谪仙落泪,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连议论都忘了议论。 席间众人静悄悄的。 目瞪口呆的不在少数。 “呦,还真哭了啊。”秦灼回来神来,缓缓走到他面前,“可怎么你哭,只掉了一滴眼泪?” 她绝情得近乎恶劣,“晏大人,你哭得心不诚啊!” “秦灼!”兴文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与晏倾到底是同生共死过的,何必闹到这样的地步?” 秦灼见状,不由得心道:皇帝,你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吗? 还不是因为你想看这样的场面,我才演给你看! 不过今天晏倾有点不对劲啊,虽然没有提前套招,但兴文帝忽然来一处让她在皇长子和晏倾里头选一个做夫君,明显是有意挑拨啊。 他怎么还真哭了呢? 以晏倾的心机城府,应该不会看不出皇帝的昏招啊? 不过,她确实是那么一点借机报复的心思在…… 秦灼来不及细思,撇了撇嘴,装出一副不太高兴但又没办法的样子,恭声道:“皇上说的是,那我就不同他多言了。”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再继续出言羞辱就当是给皇帝面子。 众人明知是秦灼强词夺理,偏偏这情爱之事,旁人也插不进手去。 只得作罢,当个看客。 “你……”兴文帝还想再说什么。 秦灼抢先道:“皇上今日说过地猎物最多者,可以圆她一个心愿,可还作数?” 兴文帝有些不悦,“君无戏言,自然是算数的。” “那好。”秦灼笑道:“皇上想让我挑个夫君这是皇上的意思,可算不得我的心愿,您说是不是?” 兴文帝都被她这厚脸皮的模样被气笑了,“对,你也别耍什么小心思了,想要什么直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秦灼道:“大殿下今日在猎场中带回来一个狼崽子般的少年,我把他带回去,请皇上恩准。” 兴文帝闻言,看着秦灼的眼神很是复杂,“你宁可要那怪物,也不要晏倾?” 秦灼心道:你这当皇帝的,怎么补刀补得这么熟练? 这一句句紧接着来,让人怎么接着往下演? 她挑了挑眉,决定把负心女这条路走到黑,“那小子我逗着还挺好玩,闲来解闷也好。至于晏大人……” 秦灼瞥了晏倾一眼,“我一看见他,就会想起从前,一想起从前就难免生气,这样的人要来何用?” “秦、灼!”晏倾咬牙喊她的名字。 他面色苍白如纸,身形清瘦,好似风再大点就能把他吹倒一般。 秦灼徐徐道:“先前是我想岔了,才把你留在侯府,既废银子又占地儿,如今话已经说开,以后你该去哪就去哪,没事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好了,秦灼。”兴文帝都怕晏倾被她气吐血,连忙开口打断,“你想要的那个小怪物,你带回去吧。” “谢皇上,那我先过去看他了。”秦灼说着,朝皇帝和众妃嫔殿下们行过礼,给秦怀山递了个眼神,便转身离席而去。 众人唏嘘不已。 晏倾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忽然匆匆追了上去。 “晏大人!”站在兴文帝身边的李公公喊了他一声。 奈何那人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离去,根本就喊不应了。 “真没想到晏爱卿平日清清冷冷的,竟还是个痴情种。”兴文帝说着,吩咐李公公,“你带人跟去看看,别真的闹出什么事来。” “遵旨。”李公公应声,领着几个侍卫追了过去。 此刻,走在最前面的秦灼,正穿过重重灯火,朝关押猎物之处去。 “秦灼!” 身后传来晏倾嘶哑的嗓音。 她停步,回头看去。 夜风扑面而来,冬日寒意袭人。 晏倾飞身掠了过来,只一瞬间就到了她眼前。 他青衫飘扬,墨发微乱,一双墨眸染了红,面白似玉,这般模样让秦灼就很想欺负。 而且匆匆追过来的是晏倾,停在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便不敢再上前半分也是晏倾, “你怎么还追过来了?”秦灼有些奇怪的问:“这戏有点过了啊。” “戏?”晏倾愣了一下,“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为了演戏给皇帝看?” 秦灼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好笑,“是演戏,却也不全是演戏。” 晏倾闻言,一时没说话。 秦灼道:“我这人记仇得很,先前同你说什么好好做盟友,旧事全翻篇其实都是说着好听而已。” “现在好了。”她看着晏倾,自嘲地笑了一下,“昔日你为负心郎,今朝我作薄情女。如此,才算是真正扯平了。” 晏倾垂眸,哑声道:“理当如此。” 夜风从两人身侧呼啸而过。 秦灼默了默。 她方才确实挺过分的,晏倾这一句‘理当如此’说出来,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有些事你不愿同我说,我也不会多问,当初你来退婚,曾给我白银两千两做补偿。今日我拒婚,也为你备下了回礼。” 晏倾抬眸看向她,“什么回礼?” 秦灼道:“皇帝想做局,把所有人都当做局中棋子,他今夜让我在你和无争之间选一个夫君,无非就是为了怕你站到无争的阵营里。皇帝多疑,先前无论你说做什么、做什么,皇帝都未必会相信你与无争毫无关系。” 她说:“我方才虽是借机泄愤,却也因维护无争,当众羞辱你,给了你足够的理由到皇帝那里投诚。” 这些时日,晏倾在做什么都没再同她说过,甚至私下都不再和谢无争来往,还频频被皇帝召见,俨然要成心腹模样。 再加上今日晏倾拼死救下三皇子,她心中明白这人定是另有打算。 当初拉晏倾到无争的阵营里,到底是太草率了一些,如今局势大变,无论他想扶持谁做皇帝都是他的事,不能强求。 反正他这样的人,一旦皇帝的信任,往上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他还有心扶持无争,那站的越高,权利越大,能做的也就越多。 秦灼想的很明白,直接把话摊开来讲,“局乱狂风至,送君上青云。” 夜色越发深沉,四下无人。 晏倾看着她,为她坦诚而惊,诧异她不知何时竟已洞悉皇帝的意图,还把眼下的局面琢磨地如此透彻。 秦灼缓缓道:“晏倾,这是我回给你的厚礼。” 晏倾薄唇轻勾,“的确是厚礼。” 他刚哭过,忽然这么一笑,惊得秦灼乱了心跳。 两人正说着话,暗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跟过来了。 秦灼递给一个眼神给晏倾。 后者意会,立马收了笑。 “你别跟着我!”秦灼故意大声斥他,“我说了我不想看你!” 声未落,她转身就走。 晏倾忽然追上前两步,扯住了她的衣袖。 秦灼不得不回过头来看他,用眼神询问:做什么? 晏倾哑声道:“别走。” 秦灼心道:你戏怎么这么多? 她想着暗处还有人在偷看,只得强行接戏,“滚开!” 晏倾嗓音里带了些许哭腔,“秦灼,你别这样对我……” 秦灼有点受不了他这样。 不敢再多留。 她抬手,直接“撕拉”一声扯下了那片衣袖,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晏倾握着那片残袖站在风中,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李公公带着几个侍卫站在暗处看着一幕,低声吩咐其中一人去皇帝那里回禀。 李公公道:“秦大小姐堪称本朝第一绝情女,晏大人拉着她的衣袖不放,苦苦哀求她回头,非但不成,还被斥、被怒骂滚开,最后秦大小姐扯碎袖袍,扬长而去。晏大人独立风中,肝肠寸断。” 第172章 初五 秦灼走远了,到空旷的无人之处,才停步。 好像只是转眼之间,便飞雪如盖,落在她身上,满头青丝覆了薄薄的一层白。 落在地上,地上积了一层冰霜。 秦灼驻足,却没有回头。 明明已经走了许久,即便回头也看不到晏倾了。 她只是仰头望天,看漫天飘扬的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比往年来迟了许多。 她有些失神,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方才晏倾落泪的样子。 晏倾这人,年少老成心思沉。 少时,旁人就瞧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如今连她都瞧不出了。 可她又觉得晏倾这人其实矛盾得很,明明已经退了婚,又在兴文帝面上说她是她心上人,一直护着。 前些时候,无争也曾委婉含蓄地同秦灼说要善待晏倾,隐隐透露他当场退婚是有苦衷的,也是为了她好。 秦灼想要细问,无争偏又闭口不言。 她自己也问过晏倾究竟隐瞒了什么,那他咬死了不说,神仙来了也奈何不得。 今日,兴文帝做局,秦灼便借机有样学样还了他这一回:我羞辱你,但我是为了你好。 其实她刚才也想问他:你作何感受? 可事态还是有点走偏了。 她认识晏倾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哭。 虽说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 他居然真的哭了。 秦灼其实特别想不明白。 但心脏好像反应更快。 它起初是高兴的,还有点爽。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晏倾哭了之后,那点爽就被别的情绪盖过去了,还有点疼。 她缓缓伸出手,接了住一片雪花,看着它融化在掌心。 些许冰凉渗入肌肤,使她瞬间清醒过来。 寒风吹得头开始隐隐作痛。 站在风中淋雪,也冷得很。 秦灼抬手拍了一下额头,自嘲道:“秦灼,你在矫情什么?” “有来有往,恩仇共报,该高兴才是!”她喃喃自语,忽然笑了起来。 今日之后,秦灼与晏倾,才算是真正的两不相欠。 她这般想着,漫步雪中,朝关押猎物之处去。 秦灼过去把狼少年带回住处,侍卫们怕那怪物暴起伤人,便连笼子一起给她送来。 秦灼一进门,解下披风递给采薇,吩咐正迎出来的杜鹃,“去烧热水。” 侍卫们连笼带人一起抬进了屋子,狼少年窝在最中间的位置十分警惕地看着四周。 杜鹃见状,奇怪道:“今日夜宴,小姐不在席间吃野味,怎么早早回来了?还烧热水,难道是得了什么好东西,要偷偷在自己屋里做了吃?” 那狼少年大概是听到“杀了”二字,猛地站了起来,嚎了一声,凶悍至极。 “这是什么怪物啊?”杜鹃吓得花容失色,直往秦灼身后躲,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姐,咱可不兴乱吃啊!” 秦灼抬手贴了贴杜鹃的小脸,笑道:“谁说要吃他了?这是个人,你们去烧些热水来,给他沐浴。” “沐浴,不是吃他啊。”杜鹃拍着胸脯小声说着“还好还好。” 一旁采薇听到这话后,凑到秦灼身侧小声道:“其实也不太好,这人看着不太像人,若是把他放出来恐会伤了小姐。” 秦灼不甚在意道:“没事,你们把热水和浴桶送来就出去,我帮他洗就行,他打不过我。” “可……”采薇神色越发纠结了,声音也变得更小,“可他看起来不像个姑娘。” 秦灼点头道:“嗯,应该是个弟弟。” “这很是不妥。”采薇急了,“他是男的,小姐怎能帮他沐浴?” 主仆三人说着话。 帮着把狼少年送过来的几个侍卫竖着耳朵听,听到这里也不敢再多留,连忙道:“人已经送到,这是铁笼的钥匙,交于秦大小姐。我等就回去当值了。” 秦灼接过了钥匙,温声道:“麻烦诸位了,慢走。” “都是我等分内之事,不敢受小姐这声劳烦。”领头的知道今日那两头虎都是秦灼打的,说话客气极了。 很快就带着几个侍卫离去。 等人走远了。 采薇又道:“这事要是被二爷知道了,肯定也是不允的。” 这丫头都知道拿秦灼爹爹压她了。 秦灼有些无奈,“那你两给他洗,我在旁边看着保护你们。” “这……”采薇还是有些犹豫。 杜鹃道:“别这啊那的了,别人家做婢女的别说是给男主子沐浴,旁的什么事没做过?咱俩给他洗,总比小姐给他洗强。” “有道理。”秦灼顿时对杜鹃刮目相看。 平日都是采薇看起靠谱得多,没曾想杜鹃是个心里明白的。 采薇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当即跟杜鹃一起出去烧热水,准备浴桶干净衣物去了。 这屋子里,就只剩下秦灼和笼子里的狼少年。 她走过去,狼少年退到了角落里,一双蓝眸里满是警惕。 秦灼看着他,笑道:“这样看着我作甚?你不久之前刚吃了我给你的芙蓉糕,嘴角还沾着糕点屑呢,这么快就想翻脸不认人啊?” 狼少年望着她,眨了眨眼睛。 “看见了没?这是钥匙。”秦灼把手里的钥匙递过去给他看,“我把你放过来,你要乖乖的,不可以胡乱伤人,听明白了吗?” 狼少年愣了愣,过了许多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秦灼暗暗松了一口气。 听得懂人话就好。 她幼时爱看野史杂谈,有书曰婴儿被弃于山间,被虎狼养大,不会人语,便如同兽类一般活着。 没曾想,今日在这北山猎场还真的遇到一个。 她一边用钥匙开锁,一边道:“还好你今天碰到的是无争,若是换成别人,早就被他们当做邀功领赏的猎物射杀了。” 狼少年听到‘杀了’儿子,忽地暴躁起来,“嗷呜”了两声。 秦灼见状,都被它逗笑了,“你还不服气是吧?” 狼少年继续“嗷呜”。 秦灼打开铁笼的门,朝他道:“别不服气了,出来吧。” 狼少年看了她许久,缓缓地从笼子里爬了出来。 这时,采薇和杜鹃刚好已经在外间备好了浴桶和热水等沐浴要用的东西,掀开珠帘朝里头道:“小姐,热水已经备好,可以洗了。” “好。”秦灼应了一声,朝狼少年道:“可以沐浴了,是我把你拎过去,还是你自己过去?” 狼少年默默地自己爬过去了。 此时外间,杜鹃和采薇正在提着木桶,把热水往浴桶里倒。 狼少年快到珠帘隔断处,听到了水声,忽然惊起猛地回头想回笼子里。 秦灼伸手就擒住了他的手臂,“让你洗个澡而已,又不要你命,跑什么?” “呲——”狼少年忽然被擒住,恼了,朝她龇牙咧嘴,手脚并用地要反抗。 秦灼直接上了两只手把他拎了起来就往外间去,“采薇、杜鹃,你两闪开!” 两个婢女闻声连忙往后退了数步。 秦灼过去,就一把将狼少年摁进了浴桶里。 一瞬间水花四溅。 狼少年似乎很不喜欢水,挣扎着要从水里出来。 秦灼直接点了他的穴。 他就只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老老实实在浴桶里待着。 “怎么这么不听话?”秦灼有些苦恼,“非要这样才乖吗?” 狼少年动不了,张开了一双蓝眸瞪着她。 他震惊极了,还有些害怕。 秦灼见状,摸了摸他的头,温声安抚道:“不怕不怕,不是我给你洗,你看看旁边那两个姐姐,很温柔的,待会儿是她们给你洗。” 狼少年动不了,也不会说话。 也不晓得什么是温柔。 他只能被迫接受沐浴。 采薇和杜鹃见状上前来,各自拿出了两个大刷子。 四刷齐上,两个婢女都是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秦灼心里想着这么短时间内还能找到四把刷子也是不容易。 她一边走到旁边坐下,一边说道:“他身上披的皮毛要先解下来,然后再刷洗。” 采薇道:“小姐放心。” 杜鹃道:“奴婢知道。” 声落,两个小婢女开始剥去狼少年覆在身上的动物皮毛。 光这一样,就耗时甚久。 废了半晌才拆完,采薇和杜鹃才开始用刷子刷洗少年的身体,这事实在废力,她俩喊了外头的随从帮忙烧水送水。 连着换了三回水,从一开始的污浊到后面开始变得干净。 狼少年也从神情挣扎不已,逐渐认命,闭上眼睛由着她们刷洗。 洗干净了身子,也洗干净了脸和头发。 采薇和杜鹃没有近身伺候过男主子,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洗着洗着就逐渐放开了。 而且,这少年除去裹在身上的皮毛之后,实在瘦小,看着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拿秦灼还没穿过的白色里衣亵裤子给他套上,还大得很,空荡荡的。 两个婢女把他当成一个布娃娃似的放在秦灼对面的椅子上,擦脸,擦干头发,连带着剪指甲,连脸上过长的毛发都剃了剔,折腾得很是起劲。 等到采薇把狼少年脸上毛发干净了。 秦灼才发现这竟然还是个挺白净的少年,五官华美,小小年纪,已经初显容色不俗。 “他他他……”杜鹃在一旁惊呼道:“洗干净了,还怪好看的!” 这小婢女刚见到狼少年是还怕得很,怕他暴起伤人,这会儿洗干净了瞧见他生的好看,哪还有半点惧色? 这人啊,都爱看脸。 不过此事狼少年已经在长时间的不能动弹和反复刷洗中昏昏越睡,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秦灼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脸颊,“我解开你的穴道,你不可胡闹,知道吗?” 狼少年已经困到迷糊了,缓慢地眨了眨眼。 “我当你答应了啊。”秦灼抬手解开了他的穴道。 狼少年能动了,但困得不行,身子也麻了,直接一头扎进了秦灼怀里。 “小姐!”采薇和杜鹃齐齐惊呼。 “无妨。”秦灼把他扶着在椅子上坐好,让他靠在椅背上。 狼少年好似清醒了一些,神色有些有些慌乱,呼吸也变得紊乱而大声,他张大了一双蓝眸,就这么盯着她看。 秦灼温声道:“我知道你没想伤我,只是没坐稳,我知道的。” 狼少年闻言,呼吸渐渐归于平稳。 秦灼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徐徐问他,“你有名字吗?” 狼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 秦灼道:“人都有名字,或许先前没人帮你取过,那我先帮你取个小名吧,等日后你识字了再为自己取个响亮的名字。” 她说着,认真地想了想,“今日是冬月初五,我就暂且叫你初五,如何?” 狼少年歪着头看她,蓝色的眼眸清清亮亮。 片刻后,他“嗷”了一声。 “看来你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秦灼揉了揉狼少年刚洗完的头发,松松软软的,手感甚佳。 她含笑道:“以后你就不是小怪物了,要好好做人啊,初五。” 第173章 皇帝遇刺 狼少年得了名字叫“初五”,缓缓得点了点头,又开始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少年今天被折腾了好几回,先是险些被人围杀,后又被弄进了笼子。 在笼子里的时候,还差点被一个傻子被刺死,好不容易被救下了,又被人拿刷子剪子各种洗啊刷的折腾了大半夜,再多的精力也扛不住了。 “好了好了,你睡吧。”秦灼说着,让两个婢女不必守夜,把外间的小床先给初五睡着,结果少年直接窝在椅子里睡了。 杜鹃轻声道:“夜已深了,小姐也早些梳洗歇息吧。” 秦灼闻言往窗外一眼。 大雪纷纷,落满屋檐与地面,屋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采薇跟着她往窗外看去,有些担忧道:“这都后半夜了,二爷怎么还没回来?” 今日夜宴是露天摆的,为了生篝火、食野味更有豪情快意,这场雪下的这么大,按说宴席会散的早一些。 即便是转去殿中,这个时辰秦怀山也该回来了。 “采薇,把我的披风拿来。”秦灼有些放心不下,理了理衣襟道:“我过去看看。” 杜鹃连忙道:“小姐,还是奴婢去打听打听吧,这么大的雪呢,您别出去吹冷风了。” “你们好生在这待着吧,对了,记得小心些,别被初五伤到了。”秦灼交代完,拿过采薇递来的披风穿上就往屋外走。 而此刻。 有一青年将军冒雪匆匆而来,行至门前,刚好跟秦灼迎面对上,“秦大小姐?” 秦灼看他脸生,完全想不起这人是谁,不由得开口问道:“你是?” 那人道:“我姓孙,孙卫明。我是魏紫的堂哥,如今在御前当值。” “原是的魏紫的哥哥,孙将军啊。”秦灼倒是听说过孙家族中子孙兴旺,但是只得魏紫这么一个姑娘,她那些堂哥表哥都挺争气,所以把大小姐宠的娇蛮任性。 这个孙卫明年纪轻轻就在御前当值,也算青年才俊了。 只是他好端端的跑来找我作甚? 看他神色,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秦灼这般想着,开口问道:“孙将军连夜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孙卫明张口想说,看见秦灼身后还站了两个婢女,又顿了顿,低声道:“事关紧要,不可泄露,还请秦小姐屏退侍从。” 秦灼听到这话,心里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她吸了一口凉气,回头道:“采薇,杜鹃,你们进屋去吧。” “是。”两个婢女应声回屋去了。 “此处只有你我两人了。”秦灼道:“孙将军但说无妨。” 孙卫明走近她,压低了声音道:“皇帝遇刺,秦二爷被误伤,现昏迷不醒……” “什么?”秦灼眸色顿变,抬手抓住了孙卫明的胳膊,沉声道:“我爹现在何处?劳烦孙将军带我过去!” 秦灼劲大。 这会儿失了分寸,孙文明她这么一抓,胳膊险些都不是自己的了。 “秦、秦小姐……”他痛的脸色都变了变。 秦灼见状连忙松开了他的手,低声道:“对不住,我失态了。” “没事没事。”孙卫明咬了咬牙,一边转身带路,一边道:“秦小姐请随我来。” “有劳了。”秦灼说着,快步跟着孙卫明走入雪中。 孙卫明道:“我也是受大殿下嘱托,才来告知秦小姐,秦小姐不必谢我。” 一路上孙卫明简单跟她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原本宴席已经散了,但皇帝今夜不知为何甚是高兴,喝了不少酒,又拉着秦怀山和荣国公等一众王孙大臣在等殿中开宴。 没了妃嫔女眷,多了歌姬舞姬,殿外风雪潇潇,殿内歌舞悠悠。 一直热闹到了后半夜,皇帝和王公大臣们都喝多了,随行的侍卫里忽然就冒出了刺客,杀了好几个人,孙卫明他们冲进去救驾,虽然把所有刺客都拿下了,但皇帝中剑昏死过去,秦二爷被飞起的桌案砸到头,如今也当场昏迷,所有太医都在忙着救治皇上,谁顾不上小小的秦二爷。 如今少数知情人乱作一团。 大多数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好梦正酣。 快到殿前时,孙卫明停了下来,“秦二爷就在前面的大殿之中,我……” 他不便让人看到自己和秦灼在一起。 秦灼是明白的,当即道:“孙将军请自便。” 孙卫明转身欲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回身道:“皇上遇刺之事,不可外传,恐引起朝中大乱,秦小姐……” 秦灼道:“我自当守口如瓶。” 孙卫明抱拳朝她行了一礼。 秦灼朝他微微颔首。 而后,两人各自转身,一个朝暗处去,一个朝大殿走去。 十几个陪着皇帝二度开宴的王公大臣们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作为少数知道皇帝遇刺的知情人,这会儿酒都吓醒了,既睡不着,又不敢走开,一个个都站在廊下低声议论着: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啊?好端端怎么会忽然冒出一群刺客来?” “求上天保佑,保佑皇上平安无恙!” “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 秦灼踏过地上厚厚一层积雪,迈上台阶,看向殿内。 偌大的宫殿,一片狼藉,桌倒杯倾,地上的血都还没擦干净,禁卫军们正把几个被刺身亡的倒霉大臣拖到角落里扔着。 秦怀山在另一边的交流,比他们的待遇要好一些,不知道是谁找了个担架,把他放在上头,身上还披了一件斗篷。 他闭着眼睛,格外安静。 “爹!”秦灼鼻尖一算,就直接迈步往里去。 守门的禁卫把刀一架拦住了她的去路,“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秦灼冷声道:“让开!” 守门的禁卫军道:“今夜之事,非同小可,任何人不得出入此地!” 廊下那几个王公大臣看见这一幕,当即走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口道:“今夜之事事发突然,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忽然过来干什么?” “哦,我知道了,这事肯定跟你有关系,你想进去销毁证据是不是?”说这话的中年大臣,伸手就要来抓秦灼,“来人啊,把她拿下严查,秦灼形迹可疑……” 秦灼在那人的手伸过来之前,一拂袖将其拂开数步,而后朝守门的禁卫军道:“我爹爹在里面,你拦着不让我进,他若有万一,你们谁担待的起?” 守门的禁卫军刚要说话。 谢无争穿廊而来,“秦二爷是父皇的至交,今夜也是为了父皇才受伤昏迷,既然秦大小姐来了,就让她把人带走吧。” 一众王公大臣和禁卫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开了。 秦灼快步入殿,飞奔到秦怀山跟前。 她看见秦怀山额头上全是血,总是和和气气的一张脸,此刻看着满是痛苦。 她俯身,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秦怀山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秦灼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想把秦怀山抱起来。 “来两个人,把秦二爷抬过去。”谢无争喊了两个禁卫军,跟着入内来,温声同她道:“秦二爷也不知伤到了哪里,你还是不要动他的好,让他们用担架抬,显得让秦二爷伤上加伤。” 秦灼低声道:“好。” 两位禁卫军帮着把秦怀山抬出殿去,谢无争跟秦灼一起往外走,低声道:“你和秦叔住的离这太远了,又下着大雪,冻着他不好。我住的屋子比你们近许多,我要为父皇守夜,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与秦叔先在里头歇着,我想法子找人来为秦叔诊治。” 今夜大雪,山路难行秦灼无法带秦怀山回城求医。 随行的几个太医忙着救皇帝还来不及,谁敢、谁会在这当头不管皇帝死活来求秦怀山? 秦灼心中焦急,但很快就想了花辞树。 对,还有花辞树。 一众在崇文馆听学的王孙公子和谢无争住的都挺近,她就应下了先让爹爹住在谢无争那的建议,想着到时候找花辞树过来医治也方便。 谢无争是皇长子,得去皇帝门前守着,派了个随从带着秦灼几人往住处去。 半道上,秦灼遇到了刚出屋子的三公主萧婷一行。 三公主母女刚刚得知皇帝遇刺,连夜从榻上爬起来,安贵妃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萧婷晚一步,就碰见他们,她停下来问:“秦灼,你这是要带秦二爷去哪?” 秦灼刚要回话。 萧婷又道:“下这么大雪,你住的那么远,别回来跑了,本公主把屋子让给你,就在你赶紧带着你爹先进屋躺着。” “公主……”秦灼倒是没想到这小公主竟如此热心肠。 “这里风大,有什么事进屋说,赶紧的。”萧婷转身抬手示意侍从们让开,又让两个抬着秦怀山的禁卫军赶紧把秦二爷抬进屋。 秦灼在他们身后进屋。 萧婷同她道:“你也别着急,本公主想办法去给你调个太医过来……” 两人正说着话。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几声咳嗽。 秦灼和萧婷一起转身看去,就看见披着白狐裘缓缓从对面屋子里走出来的病弱少年。 是花辞树! 她忍不住心道:果真天无绝人之路,想谁来谁! 都不用她费劲满行宫去找了。 第174章 就把我弄死 秦灼刚想开口喊他。 怎料,一旁的萧婷抢先道:“颜公子!外头风雪大,你出来作甚?快些回去歇着吧。” “听到些动静睡不着,便起来看看。”花辞树说着,又咳了几声,“公主和秦小姐这是?” “我爹爹受了伤。”秦灼怕三公主再开口把人给送回屋里去,连忙开口道:“眼下也不便多颠簸,就先来借公主的屋子一用。” 她说到这里,心下有些奇怪,为什么花辞树一个质子会住在三公主对面的屋子里。 且不论两人的身份如何,光说男女有别,负责住行的官员也不该这样安排啊。 可此时秦怀山昏迷不醒,秦灼一心都在她爹爹身上,也顾不上琢磨这些。 紧接着又问花辞树:“听闻颜公子多年体弱,一日也离不得大夫,此行可带了医者来?若有,还请他为我爹爹诊治一番。” “我身边有个药童随行。”花辞树喊了他的小药童出来,一边走上前来,一边道:“我自己也算久病成医,秦小姐若不嫌弃,让我为秦二爷看看,如何?” 秦灼连忙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有劳颜公子了,快请。” 她自是知道花辞树医术高明,比那几个围着皇帝转的太医靠谱,可那他另外一个身份,在三公主等人面前还得藏着。 两人默契十足地对着戏。 一旁的萧婷道:“那快把秦二爷抬进屋里去。” 三公主使唤着禁卫军做事,花辞树紧跟着入内而去,秦灼刚要迈步入门,忽地被秦灼伸手拉住了。 秦灼有些诧异,“公主这是作甚?” “颜公子这人一贯好心,若是他治不好秦二爷,你也别跟他急,要知道他也是好心来帮忙的。”萧婷朝屋里看了一眼,很不放心一般嘱咐秦灼,“本公主会想办法帮你找别的大夫来的。” 秦灼道:“公主放心,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讲理。” 反倒是看着活泼调皮心又大的三公主,为别人想得这么周全有点不寻常。 萧婷看了秦灼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讲理的人么?” 秦灼正色道:“不是我觉得,而是我真的挺讲理。” 萧婷不同她说话了,纠结一二后,还打算进屋去。 “公主。”随行的嬷嬷喊了她一声,“贵妃娘娘吩咐了,让您马上过去,这已经耽搁好一会儿了,可不敢再晚了。” 萧婷闻言,不得不放弃进屋的念头,转而吩咐屋外的侍从们要听秦灼和颜公子的吩咐,要什么缺什么都马上去弄来,实在弄不到的再去找她。 说完这些,三公主才带着一众人走了。 秦灼转身进屋,帮忙抬人的两个禁卫军正把秦怀山抬到榻上。 他们把人放下之后,就过来朝秦灼行了一礼,离去了。 偌大个屋子里,灯火通明。 尚有两个侍女在屋里等着吩咐做事。 花辞树像是体弱难以久站一般,扶着床柱坐在床沿上,低声吩咐侍女:“去打盆热水来。” 两个侍女应声去办了。 屋里一时间,没了外人。 花辞树的药童把药箱搁在一旁的小案几上,小声道:“公子,您在皇室面前隐藏多年,若是因今日之事被人察觉您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怕要大祸临头……” 花辞树闻言,面露不悦,皱眉道:“说这么多作甚?没事做就出去!” 药童不敢再多话了,帮着打开箱盖,老老实实退到了一旁。 “我说了,让你出去。”花辞树沉声道:“给那两个侍女找点事做,别让她们进来打搅。” “是,公子。”药童不敢再多话,低着头退了出去。 外头夜风狂啸,吹了不少飞雪入屋来。 秦灼走过去把门窗都关上,再回到床前,花辞树已经在查看秦怀山头上身上的伤。 过了片刻,花辞树才开始给秦怀山把脉。 秦灼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屋里安谧无声。 秦灼担心爹爹的同时,也很感激花辞树。 她自从来了京城,大大小小的麻烦就没断过,长宁侯府这么个没实权的府里的小姐尚且如此。 她自然也知道花辞树一个质子这些年在京城里活得小心翼翼、举步维艰。 先前他一直都在假装重病在身、文弱不堪,让自己看起来对别人无法构成任何威胁,在各种场合里当陪衬,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样子。 今夜为她爹爹医治,是冒着自己伪装可能会暴露的危险来的,也不怪他的药童会这样说。 秦灼心中有数,便更觉着花辞树此举实在是雪中送炭。 她心想着以后要对这人客气点、好点,又琢磨从前扒过他衣裳、又当街又把他拉上马的,要不要道个不是? “你一直看着我,莫不是在想我要是治不好你爹,就把我弄死?”一直安静把脉的花辞树抬眸看她,忽然开了口。 “哪能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你怎么样,况且你肯定能治好我爹。”秦灼见他收手回袖,赶紧问道:“你都把完脉了,快说说我爹爹怎么样?” 花辞树多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很好好我的医术。” “那是自然。”秦灼心里着急,便直接同他道:“你要听好话,待会儿你想听多少我给你说多少,现下先说我爹怎么样了!” “秦二爷头部受到重击,导致出血,但好在脑袋没有砸到变形,脉象紊乱,眼下看来倒无性命之忧。”花辞树说着,从药箱里抽出一块白布轻轻拭去秦怀山额头上的血迹。 “只是……”花辞树不咸不淡道:“脑袋是人身上最复杂的地方,受伤之后会如何也最难下定论,我只能先试着给他扎几针,至于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不敢保证。” 秦灼听地心中焦急,当即道:“别说这么多了,先动手救了再说。” “话总是要说前面的,尤其是跟你。”花辞树道:“万一我这银针扎下去,你爹迟迟没反应,到时候你说我这手留着也无用,废了算了,那就来不及了。” 秦灼顿时:“……” 她在花辞树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象不出来,也不想在这时候跟花辞树说这些。 于是,秦灼只问了他一句,“需要我做些什么?” “离我远一些。”花辞树说完,想了想,又道:“别看着我,实在没事做,就看看外头有没有暗探,若有就动手除了。” “行。”秦灼在旁边看着也是干着急,听他这样说,便走到窗边,侧耳听外头和屋檐上有没有动静。 花辞树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放在床上信手展开,露出闪着银光的银针。 他从中取了一枚,放到一旁的烛火上燎了燎,而后找准秦怀山头上的穴位,扎了进去。 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淡去。 外头天光亮起,雪色映射出一片白光。 花辞树把秦怀山头上的银针一枚枚收回,取了一枚丹药给他服下,才把药箱合上,站起身来。 秦灼听到动静,转身看向他,“完事了?” “完事了。”花辞树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大冬天的,愣是把他累出汗来了。 秦灼想问她爹爹什么时候能醒,刚要开口又想起花辞树已经说过不确定,又把话咽了回去,换成了,“你要开方子吗?我给你找纸笔来。” “方子开给你,你上哪找药去?这样大的雪,只怕山路早就封住了,根本回不了城。”花辞树本想嘲她几句,又想着这人因为担心秦二爷这一晚上都每一刻安宁。 他又默默放缓了语气,道:“待会儿我配好药让药童煎好了给你送来。” 秦灼想了想,“确实没地儿找药去,那就更得多谢你了。” 花辞树其实有点不太习惯秦灼这么客气有礼的样子,总觉得跟先前扒自己衣裳、当街就掳人的那个样子太过截然不同,像是被鬼上身了似的。 “别在这谢来谢去了。”花辞树道:“方才我给秦二爷用针,发觉他头上还有旧伤,有些年头了,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旧伤?”秦灼一时想不起来。 在她的记忆里,爹爹从来没跟起过什么冲突,吵架都不会吵架的人,头上怎么会有旧伤? 除非……是到永安之前受的伤。 “我爹爹头上的伤许是十七年前在京城失踪的时候落下的,他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回事,我更无从得知。”秦灼道:“那这次新伤旧伤加在一起,是不是更难治了?” 花辞树想说‘那不是废话吗?’ 但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我先前听闻秦二爷失踪十几年,被长宁侯府找回来的时候还忘了许多事,大抵就是因为头上受过伤,里头有淤血以至于失去了记忆。” 秦灼安安静静地听着,神色极其认真。 花辞树见状,又继续说刚才给秦怀山用针的时候试着把他的新伤旧伤一块治,又给他服了保命的丹药,眼下性命无虞。 他说:“什么时候能醒,就看秦二爷自己了。” “性命无虞就好。”秦灼听到这话,高悬于心的石头便落了一半。 她同花辞树道:“辛苦你了,今夜这笔诊金我一定不会少你的,你想要多少,只管开口便是。” 花辞树见状,不由得嘲讽地一笑,“你钱袋里有几个钱?就敢说这话?难道是要把皇帝和安贵妃赏的黄金千两,白银千两给我?” 秦灼听到他一开口就要把那些都要走,顿时一阵肉疼。 但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爹爹的性命。 她咬牙,刚要应下。 “得了吧。”花辞树笑意更甚,“我要是真拿了你这么多银子,只怕以后都没有安稳觉睡,日日夜夜都要防着你来杀人劫财。” 秦灼听着这不太悦耳的话,但想着听这几句就可以不用给诊金,那也不亏。 她甚至还问一句,“你要是损我就能高兴,你就继续,机会难得,好好珍惜。” 花辞树闻言,忍不住用“你到底是什么怪人”的眼神看她。 他有些恼火地说:“先前你把白衣山庄的麻烦事推给我,为了救那人的妻子,险些耗死了我一只血狐,我还没跟你算账。” “别,别跟我算账。”秦灼心道不好:“我穷,你知道的。” 花辞树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原也没指望你这穷酸能拿出什么银子来,反正我记我的帐,自会有人替你掏银子。” “什么?”秦灼一下子没听明白,这又是骂她穷酸,又说什么有人拿银子的,听得云里雾里,“你把话说明白些。” “没什么。”花辞树却没有多说意思的。 秦灼还想再问。 他只道:“我累了,要回屋歇息,你自己在这守着吧。” 秦灼拿这个刚救治自己爹爹的人没办法,只得送他出去。 把人送走之后,她把门关上,将漫天飞雪和纷扰杂事都关在了外头。 秦灼走回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秦怀山,喃喃自语一般道:“爹爹,你这次是保护皇帝受的伤,那头上的旧伤,又是因何而来?” 第175章 失礼 花辞树回屋没两个时辰,他的药童就把煎好的汤药送了过来。 秦怀山虽然一直昏迷着,好在似乎有些许意识,汤药还喂得下去。 秦灼坐在榻边一勺一勺地喂着。 药童站在一边欲言又止。 过了半晌,秦灼喂完了汤药,把汤碗递还给药童,温声道:“你家公子不是鲁莽之人,这次出手相救,也找好了由头,你要做的就是尽其所能帮他遮掩好,而不是一直在想他若是不出手救人该有多好。” 药童闻言顿了顿,他能明显感觉眼前这个姑娘同他先前见到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原本想说的话就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想说什么我差不多也能猜到,不知道该不该说,还是不好说的好。”秦灼语气淡淡的,“多谢你替我熬药,忙了这么许久,你也回去歇歇吧。” “是。”药童听到这话,便没再说什么,躬身退了出去。 秦灼拿帕子擦了擦秦怀山嘴边的药渍,而后起身走到窗边看外头漫漫飞雪。 三公主至今没有派人回来递消息,想来是皇帝那边也不太好。 这都一夜半日过去了,虽说皇帝遇刺的消息不可外传,可此次能来北山猎场的哪个没有眼线人脉,只怕这会儿基本上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正惶惶不安。 有异心的,这会子估计已经在盘算怎么趁机搅浑水换个皇帝坐龙椅了。 秦灼思忖着,稍稍有些走神。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夜她和爹爹都没回去,秦知宏和秦大夫人她们不是近臣,大抵消息也只能听个边角,这会儿还不知道急成了什么样。 “你们过来。”秦灼站在窗边,朝三公主留下的两个侍女招了招手。 两个侍女应声而来,齐齐行礼,恭声问道:“秦小姐有何吩咐?” 秦灼让她们去跟长宁侯府的人说一声,秦二爷受了伤一时回不去,已经有人帮忙救治过了暂时没有大碍,让他们不要太过忧虑,好生在屋里待着,不要乱跑乱打听。 还有就是跟她那两个婢女采薇杜鹃说一声,好生照看初五,多给他拿点吃的,小心别让他伤了人。 两个侍女应声去了。 秦灼继续站在窗前吹风,她一夜没睡,倒不是很困,只是有点头昏脑涨的,这会儿爹爹没醒,她也不能歇下,就吹吹冷风,让自己清醒一些。 冷风吹了没多久。 她就听见有脚步声朝这边来,抬头一看,就瞧见身着紫色绫罗裙,披着白狐裘抱着汤婆子的孙魏紫朝这边来了。 她身边跟着两个婢女,一个帮着撑伞挡雪,一个帮着提食盒,后头还有四个带刀的侍卫。 就这模样,要是不说她是孙家小姐,被人误认成公主也不是奇事。 秦灼心下正想着:如今这形势,人人自危,躲在屋子里避祸还来不及。孙魏紫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孙魏紫走近了,瞧见她站在窗边,立马朝她招手示意,高声喊道:“秦灼!这大冷天的,你站在窗边做什么,这寒风可吹不得,会头痛的!” 秦灼瞬间就有了被老妈子盯上的感觉,无奈道:“没吹风,屋里有些闷,我就站这透透气。” “别站那了,过来给我开门。”孙魏紫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门前。 秦灼转身走到桌边坐下,“门没栓,直接推进来便是。” 撑伞的侍女收了伞,帮着推开门,孙魏紫吩咐侍卫们在外头守着,而后迈步而入。 她走到秦灼跟前就问:“秦二爷怎么样了?” 秦灼低声道:“还没醒。” 提着食盒的侍女跟在孙魏紫后面走进来,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了,将吃食一样样摆在桌上。 有两个小白盅,一碟桂花糕,一盘牛肉,一碟青菜,最底下竟然还放了一壶酒。 秦灼见了,都有些吃惊,“你准备得这么齐全?” “你去外间候着。”孙魏紫把侍女打发出去,才回秦灼的话,“还不是你担心你爹爹担心得什么都吃不下,才想着给你带点酒和肉来,不过……” 她说着稍稍一顿,把秦灼上下打量了一遍,“你看起来倒是镇定得很,也不是很担心害怕的样子。” “害怕有什么用?担心却是少不了的。”秦灼边说,边抬手打开了两个小白盅的盖子,一盅燕窝,一盅鸡汤。 她把燕窝推到了孙魏紫跟前,自己拿了个勺子喝鸡汤。 还真没说,从昨儿晚上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后来知道爹爹出事就一直忙活到现在。 花辞树让药童把三公主留下的侍女给支去做别的事,连个送吃食的人都没有,秦灼一时也没顾上吃点什么,这会儿看到孙魏紫送来的吃食,才发觉是真的有点饿。 她埋头喝了大半盅鸡汤。 “你慢点喝,小心烫。”孙魏紫见她还吃得下,也觉得这人是真的挺能,又把那盅推回了秦灼面前,“这个你也喝了吧,我吃饱了来的,这会儿什么都吃不下。” “多谢。”秦灼道了声谢,便没再说什么,拿了筷子,开始吃肉吃菜。 孙魏紫道:“不必谢我,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那些千金小姐都被长辈拘在屋里不许出来,我本来也是被祖母拘在身边的,寻了来给你送吃食这么个由头才得以出来透口气。” 孙大小姐说:“你不知道,我待在屋子里没事做,就吃东西打发时间,结果吃多了肚子涨得慌,再不出来走走我就要撑死了。” 秦灼闻言顿时:“……” 这当头,还能这么无忧无虑的,大概就只有孙家的小牡丹了。 秦灼沉默了片刻,又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谢你。” 孙魏紫道:“你别这么正经,我有点不习惯。” 她自打第一次见到秦灼,就觉得这人身上一点侯门千金的样子都没有,她一直觉得秦灼要是个男子,那必然就是个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 可相处了几天,又发现这人实在和那些喜欢装温柔扮乖巧的千金闺秀不一样,她真实得很,要怼你就怼你,要动手也不含糊。 最最厉害的是,在崇文馆同赵学士辩驳的那一天,说的字字句句都让孙魏紫重新认识了秦灼这个人。 她忽然觉得世上若能多几个秦灼这样女子,那该有多好? 秦灼今儿还真没什么心思说笑逗小姑娘,便闷头进食。 孙魏紫想了许多,就坐在一边,看看她,看看榻上昏迷不醒的秦二爷,有时候也看看窗外。 过了许久。 秦灼吃饱了,搁了筷子,往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 一盅鸡汤,半盅燕窝下肚,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 “吃好了?”孙魏紫把那叠桂花糕端到了秦灼跟前,“我家厨子做的桂花糕是京城一绝,你尝尝。” 秦灼伸手拿了一块,放到嘴边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上一次在大牢里,像小牡丹这么送吃食的还是顾长安。 那时候她同晏倾说做盟友,给他买一辈子的桂花糕。 似乎还没过去多久。 她咬了一口桂花糕,慢慢嚼着。 孙魏紫问她,“怎么样,好吃吗?” 秦灼心思不在桂花糕上,有些味同嚼蜡,还但是回了一句,“还不错。” “敷衍。”孙魏紫都看见她走神了,当场戳穿道:“要是真觉得好吃,你还能吃着吃着就走神?” 秦灼顿时:“……” 这小牡丹是怎么回事? 聪明劲儿都用我身上了是吧? 孙魏紫见她不说话,凑过来小声问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天天派人给晏大人送糕点,怎么着?是因为昨夜把话说的太绝了,这会儿看到糕点就想起人家来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秦灼神色微顿,又很快恢复如常,把剩下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装作在吃东西很忙,没法说话的样子。 “你昨夜你提前离席,晏大人追了出去就没再回来。”孙魏紫瞧她这样,慢慢退开了,“有人说看见他独自一人站在风里,淋了大半夜的雪,头顶落的白雪似白头,整个人都冻得跟座冰雕似的,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秦灼心道:演戏,没必要演到这个份上吧。 不知怎的,她听到这些心里有些不舒服。 孙魏紫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见她面上什么都不显,不由得奇了怪了,“你真那么绝情啊?” “小牡丹。”秦灼喊了她一声,无奈道:“你觉得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孙魏紫看了看榻上昏迷着的秦二爷,立马抬手捂着了自己的嘴。 失礼,实在失礼。 在人家爹爹受伤昏迷的时候,来打听人家的风月事,实在不是时候。 小牡丹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随即同秦灼道:“是我不对,不该在这种时候同你说这些。” 孙魏紫安静了片刻,又开口道:“你都这么不开心了,那我安慰安慰你吧。” 秦灼心说:不用,你闭嘴就好。 偏生孙魏紫嘴快,开口便道:“不只你爹昏迷着,三公主的父亲也没醒呢。” 秦灼第一次见到这么安慰人的,顿时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说】 秦灼:谢谢你啊!有被安慰到! 第176章 我没哭 秦灼默然许久,才开口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出门要带这么多人了。” 要是没有这些婢女侍卫在外头守门看着,被谁听去了孙魏紫说的话,他们孙家不知道哪天就没了。 偏偏孙魏紫还问:“你知道什么了?” “皇帝手底下专门养了一群暗探。”秦灼忍不住提醒道:“你以后说话要小心些,在旁人面前切不可如此。” 孙魏紫听到这话,有些不太高兴地“哦”了一声。 过了片刻,小牡丹又补了一句,“你以为我是个没事会去安慰别人的人的闲人么?今日若不是你,换做旁人,便是哭死了我也不会理会的。” 孙魏紫这话越说越轻,到最后近乎喃喃自语了。 不过秦灼耳力好,但是全听清了。 她闻言有些忍俊不禁,“竟是这样么?原来在小牡丹心里,我与旁人已是不同了。” “你、你这人……”孙魏紫有点想骂人,又碍于屋里还有个昏睡的秦二爷,只得硬生生地忍了下去,小声道:“就该让你饿着冻着没人理会才好!给你点颜色就要开染坊了!” 秦灼听了也不恼,伸手拿了一块桂花糕慢慢吃着。 外头风雪萦绕,屋里却不太冷。 她刚吃饱,又同孙魏紫说了许多话,一下子就有些困了,不由得揉了揉眼。 孙魏紫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 “嗯,睡不着。”秦灼这话说的很实诚。 小牡丹闻言,忽然沉默了。 她一向是个话多,爱闹腾的。 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秦灼还有点不习惯,不由得多看了孙魏紫两眼。 后者好似有点坐不住,起来把披风解了放到一旁的椅子上,轻声埋怨道:“你身边怎么连个婢女都没有,我都进屋这么久了,也没个人来提醒我把披风解了。” 秦灼无奈道:“这原本是三公主的住处,我那两个小婢女还在原来的住处,三公主倒是给我留了人的,方才被我派去做别的事了。” 孙魏紫倒也不是真的要同她纠结这有没有人伺候的事,只是瞧见她跟她爹,一个疼女儿,一个孝顺父亲,想到自己父母早逝,不由得心情低落。 只是人家秦灼本就因为各种事烦心了,她也不好再跟人矫情自己那点事,便拿别的小事来掩饰情绪。 但秦灼瞧她一低头就猜着了小牡丹像是有心事,便轻声问道:“怎么忽然就不开心了,小牡丹?” “没什么。”孙魏紫抬头看她,用最寻常的语气道:“就是忽然想起先前听说你爹特别疼你,现在他昏迷着,你睡不着也是应该的。” 秦灼觉着这姑娘说话真的是有点扎心神技在身上的。 她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然后,就听见孙魏紫极小声地说:“你至少还能守着你爹呢。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见过。” 秦灼听到这话,微微一顿。 她先前一直听这小牡丹说自己祖父如何如何,来北山猎场的路上,孙魏紫也是一直跟她祖母在一块,从不曾听她提过自己父母。 孙氏一门在京中地位不凡,家中叔伯兄弟都宠着这个小牡丹,一来是因为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姑娘,而来是因为孙魏紫的爹娘早逝,这姑娘没有亲生父母爱护的缘故。 这小牡丹哪里是什么天生骄纵爱欺负人? 平素那动不动拿祖父压人的架势,也不过是想让自己不被人欺负,不被人同情,强撑的一点傲气罢了。 秦灼不由自主地有些心疼这姑娘,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就抬手摸了摸小牡丹的头。 孙魏紫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自己没爹这事,在这花团锦簇的京城里,她是骄纵跋扈的孙家大小姐,长辈疼爱,哥哥们宠着,少有不顺心的事。 偏偏在秦灼面前,总是吃瘪就算了,如今还莫名其妙就失态。 小牡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丢脸,一边拍掉秦灼的手,一边不悦道:“说话就说话,你上手做什么?你把我发髻都揉乱了!” “发髻乱了有什么,让人重新帮你梳就是。”秦灼难得的好脾气。 孙魏紫没再说什么,她一双美眸里水光泛泛,生怕被秦灼看见,连忙低头遮掩着。 小牡丹吸了吸鼻子,默默抬袖擦了擦眼角。 她就这么坐在秦灼身边,许久许久都还没再说话。 秦灼在一旁听她吸鼻子吸了不知道多少回,忍不住起身拿了块帕子递给她。 “我没哭。”孙魏紫倔强地争辩道。 “嗯,你没哭。”秦灼温声道:“你是大雪天的给我送吃食吹了冷风冻着了。” 孙魏紫拿过了帕子擦鼻子,再开口时,鼻音明显重了许多,“今天这事你可不许跟旁人说。” 秦灼故作不解道:“今天发生过何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小牡丹听到她这样说,心绪渐渐平静。 两人在一块,不知不觉就大半天过去了。 “小姐。”守在门口的婢女小声道:“您已经出来多时了,老夫人交代过,你不可在外逗留太久,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孙魏紫道:“我知道了,别催,再坐一会儿就回。” 门外婢女没再出声。 反倒是对面屋子传来了开门声。 秦灼透过轩窗朝对面看去,看见花辞树披着厚厚的狐裘出来。 小药童着急忙慌地过去给他撑伞,“公子,外头冷的很,您怎么又出来了。” 花辞树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掩袖轻咳了数声,问药童,“秦二爷的药该煎第二副了。” 药童道:“这事小的都记在心上,药已经在煎着了,您可别再为旁人劳心劳力了,该多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花辞树道:“我的身子一直如此,不打紧的,带我过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好,小的带公子去。”药童撑着伞,扶花辞树往右边的小耳房去。 秦灼觉着花辞树本来是想来这边的,因着孙魏紫在的缘故,临时又转了个弯。 因为此时的小牡丹,正盯着窗外的主仆两看得目不转睛。 秦灼见状,不由得问道:“你对颜公子?” “这话可不能乱说!”孙魏紫闻言恨不能伸手捂住秦灼的嘴。 小牡丹这反应有点太大了。 秦灼往椅背上一靠,“我方才也没说什么啊。” 孙魏紫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位颜公子是三公主的……” 她这话说到一半卖关子似的停住了。 秦灼倒是头一次听说花辞树跟萧婷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不过先前在狩猎场的时候,三公主让她拿一些猎物给人送过去,这般行径的确像是有点什么的样子。 只是她当时问过花辞树,花辞树也不愿多说。 “是什么?”秦灼想着果然还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孙大小姐知道的多啊,给了小牡丹十足的面子当即追问。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孙魏紫有点嫌弃她的同时,还有点小开心,她总算找到了一个秦灼不如自己的地方。 秦灼听过的风月事不如她多!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小牡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本小姐就好好给你讲讲三公主和颜家公子的那些事。” 秦灼听到这话忽然就想到了顾长安。 若是顾公子和小牡丹没有出身在有钱有权之家,去茶馆说书的话,肯定能抢了天下大半说书人的饭碗。 “你想什么呢?要听就好好听!怎么还走神?”孙魏紫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不悦的瞪着她。 “好好好。”秦灼原本满心都在担忧爹爹何时能醒,被小牡丹说这说那这么一打岔,但是分散了不少心思,当下回过神来,“你说,我听着呢。” 孙魏紫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才开口道:“事情要从六七年说起,那时候三公主的生母安贵妃还只是个昭仪,并不怎么得宠,三公主也远没有如今这般风光……” 小牡丹说起那些传闻,讲的跟真的似的,“某日宫中夜宴,当时还只有七八岁的三公主偷偷跑去湖边玩水,不慎落入湖中,险些溺死,当时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拼死救了她。” 秦灼心说还有这种往事呢。 孙魏紫说完之后,就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秦灼,等着她发问。 秦灼见状,不得不配合道:“那个小少年,就是颜公子?” “没错。”小牡丹立即回答,而后继续道:“年少初遇,舍身相救,很难没点什么吧?更何况,颜公子本就体弱,听说他那次救了三公主之后就一直高热,险些没命,后来缠绵病榻许久,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来,却成了如今这幅病怏怏的样子,好多人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呢。” 孙魏紫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提醒道:“颜公子看着就像活不长的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在三公主面前说,哪怕是旁人说的,你在三公主提一句都不行,记住啊。” “嗯,记住了。”秦灼随口应着。 心里想的却是:这事跟小牡丹说的不太一样啊。 花辞树他好着呢,病怏怏的样子也是装的,八成是为了降低皇帝对他这个质子的戒心。 三公主若是因此对花辞树上了心,只怕是错付了。 孙魏紫又同秦灼说了好一会儿话,外头天色都暗了,婢女三催四请地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小牡丹一走,花辞树就来了,“秦灼,你心挺大啊,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听人给你讲那些流言传闻?” 第177章 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 花辞树武功不错,秦灼是试过的,至于他内力如何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她方才既然可以听见他同药童说话,那花辞树能听到她和孙魏紫在说什么也不奇怪。 毕竟,小牡丹说话声音并不轻。 “人家孙大小姐冒着大雪过来给我送吃食乃是一片好心,她怕我担心爹爹太过忧虑,特意说些风月趣事给我听,我也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不是?”秦灼丝毫没有在背后说了人家风月流言被人家当场听到的尴尬。 她面色从容得很,反过来问花辞树,“你以前真的救过三公主啊?” 花辞树没理会她,解下狐裘挂在一旁的屏风上,伸手从药童手中接过了药碗,吩咐他“你去外头守着”,便走到了秦怀山榻前。 药童低声应是,退了出去,默默地把门带上了。 秦灼见状,跟着起身走到榻前,“我来喂药吧。” “我来。”花辞树不咸不淡道:“药的剂量都是有数的,这一整碗得全喂下去才能见效,你早间喂的那碗药,秦二爷有几口入了喉?” “那……那还是你来吧。”秦灼不同他争了。 她早上喂的那碗,至多也就喂下去了一半,另一半流了出来,用帕子擦了。 当时她还庆幸爹爹还有点意识,能喂下药去来着。 花辞树坐在榻边不紧不慢的,给秦二爷喂药,根本就没有不入口的。 秦灼站在一旁认认真真地看着,想学着点。 两人许久都没说话。 直到花辞树把一整碗汤药都喂了,把空碗递给秦灼。 秦灼接过来,转身朝桌边走去,忽然听见花辞树淡淡道:“当年救三公主的不是我。” “不是你?”秦灼这就有点想不明白了。 而且以颜家公子的身份,哪怕是来行宫也不可能跟三公主住得这么近的,想来是萧婷那边有意为之。 而且方才孙魏紫看到花辞树住得离三公主这么近,并没有多诧异,反倒像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 可见萧婷平日里待他不同,也是挺明显的。 人家姑娘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总不可能是一场误会。 而且她听小牡丹提起三公主那些事,隐约想起前世的萧婷似乎是因为心有所属,却被皇帝嫁给一个将军用以巩固军权,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前世秦灼与萧婷并无交集,而且因为无争枉死,她对兴文帝的皇子公主都很不喜。 如今重活一世却无意间跟萧婷有了些交情,既跟花辞树说到了这个,便索性多问几句,若能早点弄清里头发生过什么事,或许三公主便不会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了。 她这般想着,再次开口问道:“那三公主和其他人怎么都觉得是你?” 花辞树并不急着回答。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布包,慢条斯理地打开,取了银针,才不甚在意道:“那日去宫中赴宴的,只是顶着我身份相貌的一个替身罢了,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并不清楚。” 秦灼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替身?” 花辞树他爹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他是颜家为表忠心送到京城来的质子,举步维艰之下,备几个替身多准备几个脱身之法,也不奇怪。 但他那个小替身挺有胆色啊,冒牌货还敢冲出去救人,招来这么一段风月事。 秦灼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你那个替身还活着吧?” 看三公主那样,估计是真的对她那个救命恩人上心的很。 若是那小少年因为救人而受罚乃至没了性命,三公主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秦灼。”花辞树闻言,不由得抬眸看她,微微皱眉道:“我是哪里看着像是动不动就要杀人的样子?” 秦灼连忙道:“不像不像,那我能不能问一下,当日救三公主的那个少年现在身在何处吗?” 花辞树无情地拒绝:“不能。” 秦灼顿时:“……” 大意了。 这个花美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她静默了片刻,又厚着脸皮想再问点些什么。 这回花辞树直接抢先道:“叫什么名长什么样,都无可奉告!” 秦灼一句“我没想问这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你能不能闭嘴?话这么多,我怎么给你爹施针?”花辞树已然很是不悦。 秦灼“哦”了一声,当即闭了嘴。 能救爹爹性命的是大爷,怎么样都行。 三公主的事,还是等以后有机会了再细问吧。 花辞树难得见她如此温顺听话,一下子还有点不太习惯,有些不太自然地补了一句:“我有那么多个替身,哪里记得住那日进宫的是谁?” 秦灼心道:你骗鬼呢? 以花辞树这小心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分不清那天是哪个替身在假扮他,别说是做了什么只怕是说了什么都知道的一字不差。 她暗暗默念了三遍:他是来帮忙的。 他是来帮忙的。 他是来帮忙的! 不要戳穿他。 这才按捺住了,没有开口说话。 花辞树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忍不住道:“你别在这站着了,有我在这,你去睡会儿。” 秦灼道:“我不困。” “你一直盯着,我别扭得很。”花辞树道:“我管你困不困,快走开。” “你……”秦灼想怼他,又看在他是在救自家爹爹的份上强忍下了,“行,我去窗边的美人榻上眯一会儿。” 她说着就过去躺下了。 说不困,但两眼一闭,很快就睡着了。 花辞树没再理会她,全神贯注地给秦怀山施针。 过了许久,天色暗了下来。 “掌灯。”花辞树说完,才发现秦灼已经睡着了。 他有点无奈,只得自己起来掌灯,“刚才还说自己不困,结果倒头就睡。” 花辞树小声说着,拿出火折子点亮了榻边的灯盏,又把桌上那盏也点上了。 一时间,屋里暖光泛泛。 花辞树又坐回榻前,继续给秦怀山施针。 个把时辰过去。 他把银针收入布包里,昏迷着的秦怀山看着没甚苦痛,那个说不困的,这会儿已经睡着了打着轻鼾。 他起身,看向秦灼,见窗外飞雪被卷着入内而来,有些许落在秦灼身上,眉目间。 她睡得沉,恍若未觉一般。 花辞树走过去想把她叫醒把窗关上再睡,手都伸出去快碰到她肩头,又想起这人确实一天一夜没合眼,这会儿好不容易睡着,还是不要叫她了。 他收回手,转身走到屏风旁,把自己先前披的狐裘取了下来,又回到美人榻前,俯身,轻轻地把狐裘把盖在了秦灼身上。 花辞树这一俯身,就离秦灼十分近了。 平日总是神采飞扬的少女睡着了,安分得很,微微蹙着眉,反倒让人忘了她性子轻狂,常与人刀剑相向。 只有这时候,花辞树才能撇开这姑娘的所作所为,真真正正地意识到: 秦灼是个美人。 容色绮丽,貌艳绝,色无双。 也难怪冷情冷性如晏倾,也一直把她放在心上。 有这么一个姑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换做谁都放不下。 他有些出神的想着,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碰触秦灼的眉眼……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白影从雪地里掠了过来,跳上窗,直接一爪子朝花辞树头顶抓来。 他想也也不想就往后退去,避开了这忽如起来的攻击,连退数步后忽然看见秦灼还在那躺着,又不得不上去救人。 谁知方才忽然冲过来朝他出手的竟是个披头散发的少年,竟然一点也没有要伤秦灼的意思,只对他敌意深深。 少年这会儿正蹲在美人榻的边沿上朝他龇牙咧嘴,像虎狼一般哈着气示威。 “天生蓝眸?”花辞树皱眉道:“你是个什么鬼东西?” 少年一下子就更生气直接炸毛了,放在榻沿的双手呈爪状,双腿发力,就要扑向花辞树。 后者藏在袖中的银针都露出了一半,打算正面应对。 就在这时,原本睡得正香的榻上人抬手揽住了那少年的肩膀,将其按倒,然而揉了揉他乱嘈嘈的头发,“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初五?” 秦灼困得不行,凤眸半睁着,打了个哈欠。 初五被她摸头摸得有些烦躁,低低地“唔”了两声,见秦灼还是一副要醒不醒的样子,就在她身上嗅了嗅,用下巴拱她的手。 大有提醒她有敌人在这,不要睡了,快醒醒先把他干掉的意思。 “自己人。”秦灼温声跟少年说着,等初五伤人的意图渐消,才慢慢松了手。 她抬头朝花辞树道:“他就是昨日无争从猎场带回来的,我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做初五。” 花辞树见状,默默把手里的银针收了,无语道:“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什么都敢养在身边。” 秦灼坐起来,从窗边扯了一条红飘带下来,顺手给初五把乱嘈嘈的头发束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少年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里衣,鞋也没穿,像是在雪地里打过滚似的,身上沾了许多霜雪。 她顺势用盖在自己身上的狐裘裹在了初五身上,“裹好,别冻着。” 裹完之后,少年别扭地挣了挣。 他觉得自己不冷,奈何眼前人这人觉着他冷,挣脱不掉,只得由着她裹。 几步开外的花辞树见状,嘴角抽了抽。 他那狐裘,千金难买,居然被秦灼用来给那脏兮兮的小畜生当棉被裹了。 方才就不应该管她,冻死她算了! “哎……不对啊。我躺这的时候,没盖这个啊,谁、你给我盖的?”秦灼缺觉,还有点迷糊。 “我说睡着的时候怎么好像有人在我边上待着似的。”说着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让初五对你如此警惕?” 第178章 我能对你做什么 花辞树听到这话,当即反问道:“我能对你做什么?” 秦灼原本就是随口一说,到了嘴边的‘你什么时候如此这么关心我了?竟然还在我睡着的时候帮忙盖狐裘’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花辞树趁着人家睡着的时候,伸手去摸人家的眉眼,虽然也没摸到,但难免有些心虚。 他面上倒是掩饰得极好,丝毫不显,当即又道:“你觉着我会对你做什么?” 秦灼本来就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嘴快才问的。 但花美人这连着两句反问,反倒显得有点不太对劲。 初五蹲在她边上,一直朝花辞树哈气。 像只护主的大狼狗。 秦灼怕他又冲过来伤人,连忙先把这少年摁住了。 她一时没来得及回花美人的话。 “我看你睡糊涂了!”这人扔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那个花……”秦灼一声‘花美人’差点就脱口而出,担心外头有人又连忙止声。 在开口时直接省去了称呼,“我没别的意思,真没有!” 花辞树没理她,打开门出去了。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火光半明半灭的。 飞雪在这门开合间呼啸入屋而来,秦灼被冻得一个激灵,瞧见花辞树先前的狐裘还裹在初五身上,不由得有点心情复杂。 花美人看着文弱清瘦,却抗冻得很,这么大的风雪,他穿着单薄的衣衫行走其间,依旧身姿翩翩,愣是脖子都没缩一下。 秦灼这般想着,收回目光看着蹲在自己边上的初五。 后者发觉她在看自己,便也抬头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安安静静的。 一个不知道说什么。 一个还不会说话。 秦灼有些发愁想这回花辞树为了救自家爹爹既冒险又上心,方才自己还胡乱说话惹他不高兴,这下要怎么谢他给他赔不是才好? “初五……” “初五!” 采薇和杜鹃一边喊着,一边匆匆往这边来。 “初五在我这。”秦灼闻声望去,起身朝窗外急急忙忙追寻而来的两个小婢女道:“雪天路滑,你们别跑,走慢些,小心摔着。” “小姐!”采薇和杜鹃瞧见她在这,如见救星,当即放慢了脚步朝这边来。 杜鹃跑得急,发髻都有些乱了,进门时气息也很急,还不忘同秦灼说他们那边发生了何事,“您一整天都没回来,我们给初五喂吃的他也不吃,原本是一直关在房里的,他忽然闹起来了,撞翻了屋里好些东西,还惊动了大夫人!” “大夫人说行宫里的东西都是皇家的弄坏了开罪不起,让侍卫进去把初五关回笼子里,结果那些人都制不住他,他就跑出来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秦灼轻声道:“你先歇会儿,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不怕岔了气。” 采薇紧跟而至,打量了这屋子一眼,瞧见榻上昏睡着的秦怀山,有些担忧地问道:“小姐,二爷他没事吧?” 秦灼回头朝榻上看了一眼,异常肯定地说:“肯定会没事的。” 采薇是个有眼力见的,当下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问:“小姐饿不饿?奴婢去给您弄些吃食来吧。” “好。”秦灼看向窗外,瞧见先前三公主留下给她使唤的那两个侍女也回来了。 去跟长宁侯府的人传话用了这么久,想来也是折腾也够呛。 外头天色已沉,她想着这两个人还是支开的好,若是待会儿爹爹醒了,她还得把花辞树喊过来。 加上花美人也在这屋里待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吃,又是生着气走的,只怕回去了也没什么心情进食。 秦灼当即又道:“对了,叫上那两个一起去,多弄点吃的来,给对面屋子的颜公子也送一些。” “是,奴婢这就去。”采薇应声出门而去,把迎面而来的两个侍女一块领走了。 杜鹃留下,看着不久之前闹起来十来个侍卫都制不住,险些把整个屋子都拆了的狼少年,这会儿被秦灼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头,有点不爽又强忍着不反抗的样子,震惊极了。 “你刚还张牙舞爪地干翻了十几个侍卫呢,怎么到了小姐这里就这样啊?”杜鹃忍不住道:“你连话都不会说,还有两副面孔呢?” 初五不理她,默默转过头去。 秦灼有些忍俊不禁,“大夫人知道初五在我屋里,只怕气坏了吧?” “可不是。”杜鹃说:“大夫人本就因为听到皇帝遇刺、二爷受伤的风声心惊胆战,小姐屋里忽然又冒出一个要拆屋的初五,气得险些晕过去……” 秦灼点了点初五的额头,“你啊,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初五似懂非懂,悄悄从榻沿往里头挤了挤,趁着秦灼已经起身,占了整张美人榻。 狐裘裹在身上很暖和,他忘了先前自己是不愿意要这玩意的,这会儿直接整个身子都在缩在里头,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 杜鹃见状,不由得问道:“那还要把初五弄回去吗?” “不必了,就让他在这里待着吧,我亲自看着,闹起来也制得住。”秦灼看了初五一眼,收回手理了理衣襟和袖子,走到榻前看着一直昏迷的秦怀山。 花辞树来施了两回针,爹爹虽然一直昏睡,但呼吸已经逐渐平稳,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初五恨不得整个都窝在狐裘里,只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 “二爷怎么就伤着了?”杜鹃走到秦灼身后,小声道:“今早皇上遇刺的风声便传地满行宫都是,小姐,咱们二爷在这,也没个大夫来看看,是不是皇上那边不太好……” 秦灼回头看了小婢女一眼。 “奴婢失言!”杜鹃立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该咱们知道的事,只当做不知道便是。”秦灼说着,想到三公主至今没派人来支会一声,想来是皇帝那边真的有些危急了。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兴文帝大约还有两三年好活。 原不该这么早就没了的。 可惜重来一次,已经有太多事变得截然不同,她一时有些不太确定皇帝到底会不会死在这里。 兴文帝虽不是什么明君,这几年还昏招频出,可龙椅上有人坐着,总是能让那些魑魅魍魉的有所收敛的。 若是龙椅上坐的那个人忽然没了,势必会造成江山动荡。 而且还不知道此次行刺是谁在幕后主使,究竟所图为何。 这些都还没弄明白,简直一团乱麻。 秦灼抬眸看向窗外。 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火光拂过地上积雪与屋檐上的寒霜。 狂风卷着飞雪在空中呼啸而过,飘过重重屋檐,穿廊而过到了众人齐聚的殿前。 “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这都十几个时辰过去了,太医怎么还没一句准话?” 一众王孙大臣挤在门前焦急万分地议论着。 一开始的时候,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的,端出一盆盆的血水,担心万分的嫔妃们当场晕过去好几个。 后来,太医们都在里头忙忙碌碌地不出来,老大臣们忧虑不已,守在这里不肯走,有些撑不住的都被扶去了偏殿歇息。 只剩下谢无争和晏倾还有像荣国公安石毅这样的心腹大臣继续在这守着。 安贵妃和高妃他们都在另一边的偏殿里等着,萧婷和萧雅轮番出来看一看,宫人内侍们换着来等消息。 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皇帝还未立太子,原本最看重的二皇子萧顺成了废人,刚找回来的三皇子又在狩猎场里受伤只能卧床休养,起不了身。 唯一一个还好端端在这的皇长子,偏生是最不受皇帝喜欢的。 这要是皇帝真的有个万一,还不得马上天下大乱? 众人有不断窃窃私语的,也有如谢无争和晏倾这般一言不发的,更有安石毅这般心里思忖着接下来的路要怎么选的。 风吹雪落,天色越来越暗。 暗到极致,又一点点悄然亮起。 不知不觉间,又一夜过去。 众人在门前冻得快受不住了,哪怕有屋檐挡雪,头发还是结了一层薄霜。 “皇帝到底如何了?”安贵妃从一旁的偏殿里走出来,她满脸焦急之色,似乎是实在等不住了,直接就要推门往殿内去。 萧婷跟在她身侧,还有一众宫人内侍随行。 大臣们纷纷朝两旁退开,侍卫们也有些不太敢拦她们,只低声劝道:“张太医说了,太医们正在极力救治,旁人不可入内打搅。” “本公主和母妃也算是旁人吗?”萧婷是最不怕对上这些人的,越上前去不悦道:“太医只会让我们等等等,这都等了一天二夜了,还是什么都不说,急都急死了!” 三公主母女带了这个头,高妃和另外几个后妃们就全都过来了。 个个都说自己如何如何担心皇帝,闹着要进去看皇帝,仿佛不让进去,她们就能急死在门前一般。 闹得不可开交之时。 殿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累得满头是汗的张太医站在门后,看向众人,“皇上醒了。” 第179章 大殿下不是皇上的儿子 张太医年纪大了,又为了救治皇帝连着熬了两宿,累的呼吸缓慢,说话都大喘气,随即又道:“诸位小声些,莫要吵闹。” “皇上醒了?苍天保佑!神佛保佑!”安贵妃双手合十连着念了好几声。 后妃们连忙跟着谢天谢地谢神明,生怕皇帝听不到她们为他祈祷似的。 安贵妃无视这些只会有样学样的妃嫔们,刚要开口问能不能进去。 便听一旁的高妃问道:“张太医,那我现下可以进去看皇上一眼吗?我实在是担心皇上……” 张太医抬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皇上也让娘娘们和诸位大人进去呢。” 他这话说完,就立马让开了。 “皇上!” “皇上……” 安贵妃和高妃冲在最前面,高声哭喊着进殿去。 一众后妃紧随其后。 萧婷和萧雅几乎是同时入内,然后是安石毅和众大臣,谢无争和晏倾反倒落到了最后。 殿中暖意融融,却满是血腥气弥漫在空中。 皇帝仅着明黄里衣躺在榻上,头包病巾,面无血色,醒是醒了,却虚弱坐都坐不起来,张口说话都困难。 另外三个太医还在围在他榻前忙碌着。 嫔妃们一见皇帝这模样,就齐齐跪倒在榻前,一个比一个哭得眼泪连连。 这样一来,萧婷萧雅这两个公主和大臣们也得跟着跪跟着哭。 谢无争都湿了眼眶。 一时之间,殿内唯有晏倾没有哭的打算,越发地面无表情。 皇帝见状,非但没有感动到,反倒气得不行,“朕、朕还没死,你们哭成这样作甚?” 众人闻言,立马止声。 谁也不敢继续再哭,默默地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擦了。 “诸位娘娘和大人们少安毋躁。”张太医一边走上前来,一边道:“皇上洪福齐天,此次受伤虽惊险万分,却得上天护佑得以保全性命,只是龙体受损,要想恢复如前却是难了。” 张太医年近七十,头发就早白了,说着十分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有点难,并不是完全做不到不是吗?”高妃却从中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立马追问道:“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让皇上的龙体恢复成从前那样,你只管说便是,无论有多难,哪怕是要用我的性命来换,我也是愿意的。” 后妃们闻言连忙争着说自己也愿意舍命救皇帝。 安贵妃心下暗骂了一声:贱人就是戏多。 跪在中间位置的是公主萧雅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道:“看父皇这样,儿臣好生内疚,恨不能替父皇受此痛楚。” 萧婷见状立马开口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让父皇好起来?张太医快说,本公主都快急死了!” 张太医道:“老臣手上有一灵方,取至亲骨肉之血入药炼丹,可救重伤垂死之人。” 这话一出,后妃们齐齐回头看向了几个皇子公主。 方才刚刚说出‘恨不能替父皇受此痛楚’的四公主萧雅整个人都僵住了。 萧婷也有点慌。 殿内一时悄然无声。 儿子因为受伤卧床休养不能过来的高妃见状,头一个开了口,“好,我这就叫人把临儿过来,张太医要取多少血,只管取便是。” “慢着。”皇帝喊住了她。 张太医道:“三皇子殿下重病未愈,此时恐怕不宜再取血。” “可是皇上……”高妃自然知道皇帝还有这些个皇子公主在,怎么也轮不着她那个刚刚受了伤的儿子来献血才这样着急的,偏生面上还得端着一副不能让自己儿子先上很内疚的样子。 安贵妃见状,不甘示弱地抬袖抹了抹眼泪,“一定要用至亲之血才成吗?若是能用旁人的来替,本宫为了皇上就是死也甘愿!” 这两人,一个是近年来盛宠不衰,一个是母凭子贵。 另外几个后妃见她俩都还抢着在皇上面前表忠心,立马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萧雅看了一眼迟迟没能想出什么好说辞来的自家母妃,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弱声道:“儿臣愿为父皇献血,要取多少张太医只管取去便是。” “四公主!”张太医明显有些吃惊,毕竟四公主萧雅一直是几个皇子公主里最娇弱的那一个,平素手指头破点皮的疼都受不了的人,今日竟主动要为皇帝割肉献血。 连皇帝看向萧雅的眼神都软了一些,“雅儿孝顺,不枉朕疼你……” “父皇,用我的血吧!”萧婷见状不得不上前开口道:“儿臣为了父皇,这条小命豁出去也罢!” 皇帝闭了闭眼,有气无力道:“婷儿也极孝顺的,张太医,你看着办。” 萧婷和萧雅本就是壮着胆子放话,这会儿听见父皇让张太医看着办,便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两位公主孝心可嘉。”张太医道:“只是男为阳,女为阴,要照灵方制药,还是皇子之血为宜。” 皇帝道:“朕又不止临儿一个皇子,难道还取不到一点血来入药了?” 这话一出,意思就十分明了了。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谢无争。 而后,大家都十分自觉地被众人挡着无法上前,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大殿下让出了一条路。 谢无争缓步上前道:“父皇有用得着儿臣的地方,儿臣自然不会推辞,只是……” 他说着,稍稍一顿,看向一直不断擦汗的张太医,问道:“张太医那祖传的灵方可曾有人试过,效用如何?服之可否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这、这……”张太医头上的汗又出来了,他看了皇帝一眼,强撑着回答道:“灵方之所以是灵方,就是可以药到病除,没有任何不好之处……” 高妃见状,不由得皱眉道:“三公主和四公主两个弱质女流,都因忧心皇上龙体,甘愿献血,大殿下先前一直不吭声也就罢了,如今太医都说了须得男子之血入药,怎么大殿下还磨磨蹭蹭、问东问西,难不成是不愿意为皇上鲜血?” 她说着,叹气道:“若不因为我临儿重伤未愈,原也不必劳烦大殿下的。” 皇帝闻言,顿时面露怒色。 偏偏此时他有伤在身,一气就猛地咳嗽起来,硬生生咳出血来。 殿中一众人都吓坏了。 谢无争惊了惊,连忙道:“儿臣并无此意。” 他紧接着又道:“只是父皇龙体贵重,用药之事非同小可,且不可病急乱服药,所谓的灵方还需得问清楚些……” “大殿下,老奴给您跪下了。”伺候皇帝多年的李公公见状直接跪在了谢无争面前,磕了两个响头,“取血入药用不了多少血的,你就就当是为了咱们大兴朝的江山社稷委屈些,受点罪……” “我也给大殿下跪下。”高妃说着便要跪下去。 “高妃娘娘!”谢无争连忙伸手扶住她。 他制止其要下跪的动作之后,直接跪倒在了皇帝榻前,“儿臣并非不愿意为父皇献血……” 皇帝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朕只要你的血,其他的不必多言。” 谢无争闻言,猛地抬眸对上皇帝幽暗深沉的目光。 此事已无商量的余地。 谢无争凝了凝神,沉声道:“好。” 皇帝闭上了眼睛,微微抬手。 张太医见状,立马转身吩咐边上的几个太医,“取碗清水来,给那我拿银针。” “是。”两个中年太医齐齐应声,一个出门去了,一个去药箱里取布包。 不多时,出去的那个用托盘端了一碗清水回来。 另一个从布包里取出一根银针递给张太医。 张太医接过了银针,走到皇帝恭恭敬敬地开口道:“为保万无一失,老臣要各取皇上和大殿下一滴血,看看是否可用。” “嗯。”皇帝低声应了,手臂一横直接放在了榻沿上。 张太医用眼神示意那个端着清水的太医走到榻前来,将碗置于皇帝的手掌下方,他则用银针扎入皇帝中指指尖。 一滴鲜红的血落入碗里清水中,殿内一片寂静,仿佛可闻滴血入水的轻微之声。 晏倾站在众嫔妃之后,几个大臣中间,一直只字未言。 他把所有人的言行都尽收眼底,发觉此事十分地不对劲。 取两人之血放入同一碗水里,像是要做合血法。 而合血法,有个通俗的说法,叫做:滴血认亲。 晏倾心思转得极快:真的是皇帝伤重难治,只能以至亲之血入药才能救命吗? 还是…… 还是一切都是皇帝设下的阴谋? 殿中一众妃嫔、大臣入内时个个都都是满脸焦急之色,此刻却有大半人都冷静了下来盯着大殿下的举动,哪些人在配合演戏? 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他一时琢磨不透,心中隐隐开始不安。 张太医立马收回银针递给一旁的内侍,帮着取针的中年太医见状立马递上了一阵新的银针。 张太医伸手接过,转身朝谢无争道:“大殿下请伸手。” 谢无争虽然不太相信这个灵方真的有用,还但是抬了手,温声道:“有劳张太医。” “殿下不必紧张。”张太医托住了他的手背,一边用银针刺破指尖取血,一边道:“您与皇上乃亲生父子,亲生父子的血是一定会相融的。” 声未落,谢无争指尖冒出的血已经落入了碗中。 所有人都在那碗水。 两滴血在清水里晕染开,又聚拢,片刻后,只有微微荡开的红晕,两滴血依旧是两滴血,没有丝毫要相融的迹象。 张太医见状,大惊失色,“没有相融?不可能啊,亲生父子的血怎么可能不会相融?”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高妃第一个接话道:“难道大殿下根本不是皇上的儿子?” 第180章 大殿下出事了 而此时,行宫另一边。 秦灼原先睡的美人榻被初五占了,狼少年吃了许多东西之后抱着狐裘睡得很香,让人不忍打扰。 她索性搬了个小板凳守在秦怀山榻前,等着他醒。 采薇和杜鹃也不愿回原来那处去,就歇在了外间。 屋里静悄悄的,烛火微微跳跃着。 外头雪落个不停,夜黑风大。 秦灼的手肘搭在榻沿上,掌心托着腮,她有些怅然地低声道:“爹爹,你怎么还不醒啊?” 虽然花辞树没有直说,但她前世也没少受伤,知道人受伤后昏迷地越久,醒来的可能就越低。 她轻声跟秦怀山说着话,“先前你还答应老侯爷和老夫人,开春了之后陪他们去种满了桃树的别庄小住呢,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她爹爹是个孝子,因着流落在在外多年,未能在父母跟前尽孝,因此越发孝顺双亲,自打回到长宁侯府以来,大多的时间都在居鹤堂陪伴两个长辈。 秦灼光挑他在意的事情。 见秦怀山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她想了想又道: “你要是再不醒,下次大夫人挑我的刺,我可就不让她了,到时候侯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可就让外头的人看笑话了。” 秦灼前世因着容氏搜刮走他们父女二人所有的财物跟人跑了,秦怀山却不肯报官之事觉得这个父亲懦弱无能,独自一人追出城去险些没了性命,后一直重伤难愈,受人欺辱后心中越发怨恨难平,和这个父亲心生嫌隙,都没怎么好好说过话。 重活一世,她尽可能对秦怀山好一点,耐心一些,总想着这辈子一定要让爹爹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才好。 可谁知道,他来了京城,做回了长宁侯府的秦二爷,还没过几天富贵日子,就又有了性命之危。 她老是忙着做这做那,都没有好好陪着爹爹吃过几顿饭,喝过几次茶。 还是老是同秦大夫人不和,让爹爹夹在中间为难。 如今他昏迷着,秦灼也找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说给他听,只能讲些让他生气的。 她低头,轻声道:“其实,那天你跟晏倾说那些话的时候,我都听见了。” “我没生您的气,真的……” 秦灼正说着话呢,忽然看见秦怀山的手指动了一下。 一开始只是右手无名指轻轻弯曲。 她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睡的太少,缺觉都缺得出现幻觉了。 过了片刻。 秦怀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都陆续动了两下,他像是想睁眼又无力睁开的样子。 “采薇、采薇!”秦灼连忙喊歇在外间的小婢女,“我爹似乎要醒了,你快去对面屋子请颜公子过来。” 外间的两个小婢女闻声立马合衣起身,采薇开门出去请颜公子了。 杜鹃入内来,站在榻前看了看,“二爷的手在动,二爷要醒了,谢天谢地!” 小婢女双手合十,欢喜不已,谢过天地神明之后,又一拍脑袋同秦灼:“大小姐,婢女去弄些吃食来,待会儿二爷多少能吃一些。” “你去吧。”秦灼的目光一直落在秦怀山身上,片刻都没有移开。 屋里这几人一番动作,睡得正香的初五都猛地醒了过来。 少年从狐裘底下探出头来,看了看匆匆出去的杜鹃,又看了看榻前的秦灼。 片刻后,花辞树跟着采薇入内而来。 药童背着药箱跟在他后头,不断地揉眼睛,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样子。 秦灼见人来了连忙起身,给他让出了位置,“我爹爹的手方才动了,有劳颜公子再给他看看。” 药童把药箱搁在了榻前的小案几上,回头就朝采薇道:“我家公子救人的时候,边上不能有旁人在,你跟我出去。” 采薇看了秦灼一眼,低声应:“是。” 药童同采薇一道往外走,经过美人榻旁时,忍不住道:“这儿怎么还有一个?” 他说着就想让美人榻上的少年也出去。 谁知初五探出头来就朝药童呲牙,作势要咬人,把要药童吓得不轻,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一旁的采薇眼疾手快连忙扶了他一把,小声道:“初五他看不懂颜公子在做什么的。” 药童还想再说什么,“可……” 秦灼急着让花辞树出手救她爹,直接开口打断道:“你两出去,把门带上便是。” 采薇闻言,直接上手把药童拉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你怎么还把这小畜生留在房里?”花辞树语气淡淡,却明显有些嫌弃。 秦灼忍不住道:“初五是人,不是小畜生。” 这要换做平时,她一定会跟花美人好好说道说道。 但眼下,着实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同花辞树说方才秦怀山的手指动了,问他:“我爹爹是不是要醒了?” 花辞树没有回答,只吩咐道:“把我的药箱打开,取银针来。” “好。”秦灼应了声,立马就打开药箱,把放银针的布包拿起来递过去。 花辞树从布包里取出一阵银针后,又将布包递还给她,淡淡道:“让开些,挡着光了。” 秦灼没吭声,往边上移了两步。 她看着花辞树将银针扎入秦怀山头上的穴道,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 花辞树转身看她,微微皱眉。 “怎么了?”秦灼见他皱眉,一颗心顿时就悬了起来,“难道我爹爹……” 花辞树直接开口打断道:“你把我的银针都拿走了,让我怎么救你爹?” 秦灼顿时:“……” 也不知道花美人是不是有起床气。 从进门开始,就没什么表情。 又是使唤她做事,又是嫌她挡光,好似怎么看她都不顺眼似的。 这当头,她也不敢说花美人的不是,立马拿着布包上前,双手奉上。 这回秦灼学聪明了,她站在了绝对不会挡光的另一边。 花辞树也不看她,又连着用了两针。 不多时,秦怀山悠悠醒转,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爹爹!”秦灼见状蹲在了榻前,在秦怀山昏迷的时候她说了许多话,这会儿人醒了,她反倒只有一句,“你可算醒了……” “水、水……”秦怀山昏迷太久,嗓子全哑了。 “我这就去倒水。”秦灼说着就要起身去倒水。 “你陪着秦二爷,我去倒。”一旁的花辞树比她更快一步走到了桌边,已经在拎着茶壶倒水了。 片刻后,他端着茶杯回来,顺手给秦怀山喂了半杯。 愣是没让秦灼有沾手的机会。 秦怀山虽然被这么个眼生少年喂水有点懵,但口渴的时候也顾不上多想。 他喝完了水,才想起来问:“你、你是?” 花辞树随手把茶杯放在药箱旁,温声道:“我姓颜、颜辞镜。” 秦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花美人对她和对她爹爹的态度截然不同。 她有点搞不懂这人是怎么个意思。 又怕秦怀山根本不知道颜辞镜是谁,当即轻声道:“就那个、那个久病成医的颜家公子……这次多亏了他出手相助救治您,不然这行宫之中还真找不到别的大夫。” 秦怀山刚醒,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配合道:“颜家公子啊,多谢、多谢了。” “秦叔不必客气。”花辞树道:“真要算起来,家父也是您的旧友。” 秦怀山着实有太多想不起来的故交,这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寒暄,只问两人,“我昏迷了多久?” 花辞树道:“一天两夜。” 秦怀山听到这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那皇上呢?皇上的伤势如何?” 秦灼道:“那边还没消息。” 秦怀山昏迷多时,脸色本就苍白,听到这话之后,便挣扎着要起来。 可他身子太虚了。 秦灼只好将他扶着坐了起来,温声劝道:“爹爹,你要做什么只管同我说便是,你刚醒过来,还是先养养神,莫乱动。” “二皇子废了,三皇子受了伤,如今还好好的只有大殿下,大殿下……”秦怀山自演自言一般说着,忽然头疼欲裂,他双手抱头还在念叨:“大殿下、大殿下……” “爹爹、爹爹你怎么了?”秦灼见状惊了惊,连忙喊花辞树来帮他看。 “别慌。”花辞树道:“秦叔,你不要急着想之前的事,先静下心来……” 他没有直接跟秦灼说,许是这两日一直给秦叔施针用药,淤血化去之后,秦怀山或许恢复了一些之前的记忆。 秦怀山疼的满头大汗,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好了一些。 “颜公子,你可否先出去一下?”一向和气的秦二爷,难得的神色凝重,“我有些话,想单独跟阿灼说。” 秦灼道:“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你先歇着,等身体好些了再说不行吗?” 秦怀山道:“不行,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花辞树看了秦灼一眼,低声道:“好,我出去给秦叔再煎一副药来。” 他说着便转身往外走,就在此时。 屋外有人匆匆赶来,初五警惕地从狐裘里钻了出来,竖起了耳朵看着屋门。 来人脚步极快,也未曾通传,便直接推门而入,“大殿下出事了!” 第181章 踹开殿门 屋门猛地被推开,潇潇风雪随之而入。 初五瞬间炸毛,朝来人扑了过去。 后者一惊,连忙侧身避过,慌忙朝里屋来,看见秦灼就开口道:“我是你岳父!” 花辞树疑惑极了:“什么?” 秦怀山满脸震惊:“什么?!” 来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侍卫打扮,长相极其普通,放到人堆里完全找不出的那种。 秦灼看见他,完全没印象,又听其自称岳父,就更懵了: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 她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来人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连忙又解释道:“不是……我假扮过你岳父……那时候你说你是顾公子,我、我是风千面。” 风千面带着人皮面具这会儿也不方便摘下来,为了混入侍卫堆里用了变声的药,他生怕秦灼不相信自己,都急得嘴瓢了。 “风千面?”秦灼正说着话,就看见初五扑向了风千面。 她连忙伸手抓住了初五的衣领,“别闹,继续睡你的去。” 初五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就默默把手收进了袖子里,开始装乖。 秦灼见他不再张牙舞爪的,就松开了他的衣领,转而朝风千面道:“你方才说什么?大殿下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出事?” 她自打来了京城就再没见过风千面,也知道这人一直都在伪装成各种身份为无争做事,这次不知怎么的,竟跟着来了这里。 “皇帝醒了。”风千面心里急得很,直接挑重点讲:“可张太医说皇帝想要痊愈,须得用他祖传的灵方,而那灵方要用至亲之血入药,还必须得是皇子的血……” 秦灼只听到一半就觉着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当即追问道:“然后呢?” 风千面道:“然后那个张太医说为了万无一失先取了大殿下的血和皇帝的血放入同一碗水里看看是否可用,结果两滴血不能相融……”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不得不停下来先换一口气,“殿中众人都说若是亲生父子,两人的血是一定会相融,不能相融的话,大殿下就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可笑至极。”秦灼第一反应就是皇帝脑袋被门夹了。 第一,所谓要以至亲之血入药的灵方真的有用吗?也不怕吃死人! 其二,尚有别的公主皇子在,怎么就只取无争的血,取就取了吧,偏偏还不能相融? 难道要说当朝大殿下是当初的谢皇后跟别人生的,皇帝戴了十七年的绿帽? 简直不知所谓。 她强压着火气,问道:“现在是要如何?难道就因为血不能相融,就要大殿下的命不成?” 风千面道:“我来时殿内众人已经闹起来了,十之有七要立即发落大殿下,余三俱不吭声。你比我聪明的多,快想想法子,怎么才能救大殿下?” 秦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法子。 君要臣死,父要子亡,真真是这世上最不讲理的恶毒事。 前世无争在北漠也是接到了皇帝的圣旨才黯然赴死的,秦灼一直以为今生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无争就不必再重蹈覆辙。 谁知转了这么一大圈,皇帝竟还提前要无争死。 皇帝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 难道无争真的不是他亲生儿子? 她这样想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看向花辞树,沉声问道:“两人的血不能相融,就真的不是父子吗?” 花辞树思忖了片刻才道:“听他方才所说,那位太医取了两人的血应当是在做合血法,就是俗称的滴血认亲。” 他说:“这法子从古至今用的人不在少数,但此法并不靠谱,两人无论是不是血亲,其实血都会相融,想让两人的血不相融,反倒要费些心思。” 问对人了! 秦灼知道花美人医术高明,在这种事上必然比别人知道的多,当即又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那碗水里动了手脚?” “未必是水。”花辞树道:“我曾在一位医者的杂记里看到过,若将把盛水的碗提前放在冰雪里,再加水,将血滴入其中,则任何人的血放到一起都不能相融。” 秦灼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风千面义愤填膺,“我就知道他们忽然唱这一出没安好心!皇帝受伤昏迷这么久也未必是真的,八成是关起门来琢磨怎么要大殿下的命呢!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爹!” 三人说着话,谁都没有注意到榻上的秦怀山脸色变了又变。 秦灼听花美人讲了这些,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底,当即走到榻前同秦怀山道:“爹爹,大殿下出了事,我得赶紧过去帮他解困。你先躺下好好歇息,有什么话都等我回来再说。” “阿灼!”秦怀山拉住了她的衣袖,“不行!你现在不能去,我要说的事很重要、很重要……” 他说着,忽然又头疼起来,只得先松开秦灼的衣袖,用手抱着头,痛苦至极,还不忘跟秦灼说:“你别去……别去!” “花……”秦灼开口就想喊花美人,刚开口说了一个字。 花辞树便上前来,“你自去做你的事便是,这里有我。” “多谢。”秦灼道了一声多谢,又看了秦怀山,便转身往外走。 “阿灼……”秦怀山还想喊住她。 花辞树取出一根银针来,扎入了秦怀山头顶的穴道。 后者登时安静了下来。 花辞树温声道:“秦叔要平心静气,你头上有伤,不能思虑过多,还是先歇歇吧。” 秦怀山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秦灼出门而去,满眼焦急之色。 花辞树又道:“秦灼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她要做的事,庞然拦也拦不住,不如由她去。你先静静心,待会儿我为您施针,有什么话可以先同我说,若真是急事,我会立马去告知与她。” 事实上,秦怀山不答应也不行。 他被一根银针定住了,根本就动弹不得。 初五在一旁看了看快步离去的秦灼,又看了看眼睛瞪得极大的秦怀山,有些茫然地抬手抓了抓额头。 “你也不可在此久留。”花辞树回头看向假扮成侍卫的风千面,“自行离去吧。” “告辞。”风千面低声应了,悄然离去。 屋外,秦灼携风带雪,穿廊而过。 这行宫不似皇宫那边大得离谱,她寻着人多的地方去,很快就找到了皇帝的寝殿。 许是因着先前皇帝遇刺的缘故,殿外的禁军里三层外三层的。 许多王孙大臣都得到了皇帝醒来的消息,这会儿随行狩猎的,大半都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众人连伞都没撑,生怕别人觉得自己不够担心皇帝龙体似的,一边在风里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坚持着淋雪。 秦灼从中穿行而过,直接走到了殿门前。 里头众人义正言辞:“枉我等还把这来历不明的野种当做皇长子,称了十七年的大殿下!” “光看相貌,此子也同皇上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全怪臣等眼拙,才让此子混入皇室血脉,险些误了我大兴国祚!” “大殿下不是大殿下,那谢皇后究竟知情,还是不知情?” 殿内大臣和一种后妃们议论纷纷。 秦灼行至殿门前,透过门缝看见里头众人唾沫横飞,你一句我一句话议论地不可开交。 只谢无争一人跪在榻前。 他低着头,满是孤独落寞。 那些大臣嫔妃们,口口声声都说着要发落他、要处置他。 好似他是弄脏了整锅粥的苍蝇。 过街时人人喊打的那只老鼠。 秦灼忽然想起前世他俩在涣州一路被追杀,死里逃生回京城,结果却被皇帝以“皇长子平庸无为,难堪大用”贬到北漠苦寒之地的那次。 好像也是这样。 没有人问大殿下一句你这满身的伤怎么来的? 涣州发生过什么事,他九死一生才回来,也没人在意路上发生过多少次刺杀,没人在意他光是活下来,就已经十分不易。 这皇城的人,只看得圣心,还是不得圣心。 秦灼心中很是为无争不平,不顾侍卫们的阻拦,就要硬抗。 “秦大小姐。”这回横刀拦住她的是禁卫统领季崇。 他一脸严肃地提醒道:“虽说秦二爷是为了护驾才受伤的,可你也不能随意擅闯皇上寝殿,里头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可以参合的,皇上怪罪下来,只怕长宁侯府也吃罪不起。” 秦灼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明知吃罪不起,也不能袖手旁观罢了。 “多谢季统领提醒。”她掩去了焦急之色,缓缓道:“只是不知我来为皇上送灵药,要担什么罪名?” 虽说是做戏,但她也是真觉得皇帝应该好好吃药,治治脑子。 “送灵药?什么灵药?”季崇上次在宫里被她打过,心里对这姑娘颇是忌惮,当即又道:“皇上只服太医们制的药,秦大小姐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为好。”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又补了一句,“免得惹祸上身。” 秦灼知道季崇今天铁定是不会让开了。 她耐心也即将用尽,直接作势朝季崇出掌,在他撤身避开之时,抬腿一脚踹开了殿门,“大殿下究竟是不是大殿下,这话该问皇上才是!” 第182章 难道我是皇上的女儿不成 秦灼这一踹,殿门大开。 狂风大雪从她身侧呼啸而过,涌入殿内。 殿内所有大臣和嫔妃们被这大动静惊了惊,纷纷回头看了过来。 只见少女衣袖翩飞,大步入殿而来。 离皇帝最近的李公公见状,嗓音尖锐地呵斥道:“秦灼!你放肆!皇上在此,你怎么敢、怎么敢……踹门?” 李公公一时找不出什么词来说这位胆大包天的秦大小姐。 “是放肆!这也太放肆了!”荣国公安石毅一边给秦灼递眼色,一边冷声训斥:“即便你爹刚为了护驾受伤,你也不能如此任性妄为!” 这话一出,原本打算跟着斥责秦灼几句的众人立马合上了刚张开一半的嘴。 谁让人家有个打小做皇帝伴读的爹,这次又为了护驾身受重伤。 即便是行事出格,旁人也说她不得。 皇帝一看见秦灼,就觉得没什么好事,眉头皱成了川字,“你怎么来了?” 他只说了几个字就呼吸不畅,咳了起来。 一旁的老丞相冯河接话道:“秦灼,你不好好守着你爹来此作甚?就算有事也要着人通传,得了皇上恩准才可入内,你一来就踹门强闯是什么意思?你爹秦向远难道没教过你礼仪规矩吗?” 冯老丞相年仅七十,发白如雪,身形佝偻,早就到了该告老的年纪,而且朝中各部都是尚书们握着权柄,偏偏他舍不得这高官厚禄,就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个表象,他也死死拽着不肯放。 冯河也难得找到机会在皇帝面前如此露脸。 秦灼听他口口声声都在‘问候’她爹,心中很是不悦。 她压着火气,面上丝毫不显,当即便道:“教过的,而且我爹还教过我忠君爱国,不能只是嘴上说说。” 冯河被她一句话气的倒仰。 “冯老……” “冯老!” 身后几个中年大臣见状连忙伸手去扶他。 这丞相之位本是谢家人包揽的,连着七朝不能换过姓氏,这冯河坐上这个位置,还是因为谢皇后逝世后,皇帝打压谢家,谢氏一门折损良多,剩下的索性都辞官归隐,避世去了。 各家为争丞相之位手段用尽,互相制衡谁都没讨着好,这才让冯河这老家伙捡了个大便宜。 他算起来是两朝元老,宦海沉浮四十多年,只是没做成过什么事实,平身最恨别人说他只会耍嘴皮子。 秦灼方才那一句,简直是杀人诛心。 偏偏她面色如常,半点没有故意扎冯老丞相心的样子,反倒还好心劝慰他,“老大人已至古稀之年,站都不站稳了,还是早日回乡颐养天年好。” “你、你……”冯河先前在殿门吹了许久的冷风淋了雪,身体本就吃不消,这会儿被她气的血都快喷出来了。 扶他的中年大臣,连忙低声劝道:“此女无甚教养,冯老别跟她一般见识。” “要我是她爹,早就被她气死了。也不知道秦家二爷是做了什么孽,有这么一个女儿!” “有本事就说大声点。”秦灼不屑道:“碎嘴鼠辈,枉为男儿。” 那两个中年大臣闻言,脸色青紫交加。 其中一人皇帝喊道:“皇上,秦灼今日敢踹殿门,惊圣驾,谁知她来日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而且听她踹门入内时所说的,分明是来替大殿下说话的!” 另一个闻言,立马接话道:“皇上醒来还不到半个时辰,这殿中之事她从何得知?怎么就来的这么及时?这其中定有不可告人之事?或许、或许……那些刺客就是她安排的也未可知啊!” 这两人几句话就把秦灼说成了行刺皇帝的主使。 殿中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萧婷想替她说话,刚要开口就被安贵妃给拉住了。 “到底是诸位脑子有病?还是我有病?”秦灼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安排刺杀刺杀皇上有何好处?若刺客真是我安排的,又怎会重伤我爹爹?” 这事根本就说不通。 方才想把罪名扣在秦灼头上的两个中年大臣脸色僵了僵。 片刻后。 其中一人忽然开口道:“也许是你为了避免查到自己身上,故意为之呢!” “不可能。”安石毅沉声道:“秦灼虽然性子轻狂,但她是个萧顺的姑娘,绝对不会拿她爹的性命冒险。” 秦灼闻言,朝安石毅欠了欠身,“多谢荣国公出来说这句公道话。” “说句实话而已,用不着谢。”安石毅罢了罢手,“谁是派人刺杀皇上的幕后主使主使必须马上查出来,但不能随便找个人把罪名扣上就了事,不然这样跟帮凶有和分别?” 荣国公在父皇面前一向得脸,他说了这话,众人纷纷附和。 扶着冯河的那两个中年大臣也不敢再胡乱攀咬。 秦灼的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发觉晏倾站在人群中,正凝眸看着自己。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这种时候竟然还走神了。 秦灼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走到了谢无争身侧,朝榻上的皇帝行了一礼,正色道:“我踹门是情急之举,只因我爹爹昏迷一天两夜醒来,第一句话是让我速去救驾,他说他昏睡这么许久一直在做一个梦……” 她稍稍停顿了片刻。 皇帝不由得开口问道:“他梦到了什么?” 秦灼继续道:“他说他梦到了金龙搁浅在海边,有人上去破开龙身割肉取血,我一听这梦可不怎么好啊,我爹爹又一直说担心皇上出事,让我赶紧过来看看。我来了这,只见殿门紧闭,里头吵吵囔囔的,季统领还非拦着我!” 她越编越像真的,声量也大了许多,“话本子若是遇到这般情形,大半是出了大乱子了,我想着来都来了,总得先进来看看再说,皇上没事最好,若是有事,我便同我爹爹一样拼死救驾!” 众人看她说的情真意切,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皇帝听她一直说秦怀山昏迷着还惦记着自己,当下也不好多为难她,只是皱眉问她:“你真不是为萧澈来的?” “萧、萧澈谁啊?”秦灼一副没想起来这是谁的样子,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您说大殿下啊?那是我被拦在殿外,无意间听到的。” 她说:“我方才听见有人说什么‘大殿下不是大殿下,那谢皇后究竟知情,还是不知情?’我就奇了怪了,这人多笨才能放着您不问,非要问逝去数年的谢皇后?就顺口接了一句。” “秦灼!”高妃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你为何而来,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在这装疯卖傻扯瞎话?” 秦灼侧目看了过去,“那高妃娘娘问出这样蠢话的时候,心中可清楚自己图什么?” 高妃顿了顿,连忙道:“我自然是为了皇上。” “那我也是为了皇上。”秦灼今日在这说了许多话,也就不怕再多扯几句。 且演戏这事,大抵是会上瘾的。 她像是才注意到谢无争在边上跪着似的,一脸惊讶地问道:“大殿下怎么一直跪着不起来?这前面怎么还摆着一个碗呢?碗里还有两滴血……” 秦灼说着伸手把那碗水端起来细看。 掌心托着碗底,整只碗都是冰凉的,单看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只有那在手里才能察觉出不同之处。 秦灼心下想着还真被花辞树说中了。 她面上极诧异,问众人,“把血放在碗里是要做什么?” 没人回答她。 只有萧婷冲她小声喊道:“放下、秦灼快放下!” 秦灼非但没放下,还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该不会是在做什么取血炼药的邪门事吧?”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都面露惊色。 秦灼说着,转而一脸正色地同皇帝道:“难怪我爹爹昏迷着还一直做噩梦,觉得有人要害皇上!” 她端着碗,蹙眉:“民间三岁小儿都知道,那些取血炼药的灵方都是江湖骗子用来坑蒙拐骗的,究竟是谁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诓骗皇上?站出来,看我不砍了他!” “你一个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在这胡说什么?”张太医一听这话又气又急,“取血入药乃是我祖传灵方所写,绝不会有错!” 秦灼见他接了话,当即便顺着往下说,“那你倒是说说,这碗里两滴血作何用?” 张太医道:“取血入药,取得得是至亲之血,这碗中两滴血,一滴是皇上的,一滴是大殿下的,原是我为了万无一失,先取来看看是否可用,谁知结果出人意料,两滴不相融。也就是说大殿下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这张老太医年纪虽然大,但说话条理甚是清晰。 “这话我听明白了。”秦灼随手把那碗水递给一旁的内侍,当即又道:“只是这血不能相融就不是亲生父子,有何凭据?” 张太医道:“合血法沿用数百年,两血相融为至亲,不相融则无血缘关系,绝对不会出错。” “这么肯定啊,那我得试试。”秦灼走到桌旁取了一只茶杯,顺手在边上鱼缸里舀了半杯水,而后行至榻前,“我爹爹日夜忧心皇上龙体,他不能亲至,我这个做女儿得帮他护驾,还请皇上允许我取一滴血,亲自试一次。” 皇帝抬手指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秦灼不知道从哪里取了一根银针来,直接就扎进了皇帝的指尖,血珠冒出的时候,她把杯子递过去接住了。 顺便还说了一句,“谢皇上,这法子靠不靠谱,马上就能知道,您稍待片刻。” 然后她把接了一滴血的茶杯放在皇帝榻上的小案几,用银针扎自己左手的指尖,又放进去一滴血。 殿中众人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后妃们更是自己挤上前去。 那两滴血在水里晕开,血色交融,片刻后,竟直接融合在了一起。 萧婷惊声道:“秦灼的血竟然和父皇的血相融了!” 这事本在秦灼意料之中,朗声道:“若太医所言为真,这又作为解释?” 她端起那杯水给众人看了一圈,而后转身端到皇帝榻前,“我和皇上的血可以相融,难道我是皇上的女儿不成?” 第183章 真正的大殿下 秦灼这么一问,满殿皆惊。 张老太医信誓旦旦地说两血相融为至亲,反之则没有血缘关系。 她当初就拿自己的血同皇帝的放在一起试,两人的相融了,那她岂不就是公主? 可她明明是长宁侯府秦二爷的女儿啊! 殿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皇帝头疼不已,又是皱眉又是抬手扶额的。 殿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跪在地上的谢无争抬眸看着秦灼,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满是惊诧。 秦灼对上他的视线,给他一个“有我在,你什么事都不会有”的眼神。 谢无争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有些柔软起来。 秦灼是个很特立独行的姑娘。 她性子有些轻狂,行事嚣张。 好像永远不惧风浪,想做的事谁无法挡。 却总是为他保驾护航。 过了片刻。 秦灼见众人还是都不说话,当即又道:“还是说这个法子其实一点都不准?” 张太医脸色微青,颤声打断道:“这法子沿用了几百年,怎么可能不准?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混淆视听!” “你非说这法子准的话。”秦灼就等着这殿内的有心之人露出破绽来,她见张太医已然沉不住气要露马脚,不紧不慢地继续搅浑水,“那你给我解释解释,我的血怎么就同皇上的血相融了?” “这、这……”张太医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望向了皇帝。 皇帝低头重重地咳了几声。 一众大臣里有人开口道:“秦大小姐同秦二爷非但相貌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性情更是天差地别,我瞧秦大小姐这眉眼还真隐约有点皇上年轻时的影子……” “我瞧着也有点像!” 一众大臣们闻言,纷纷打量起秦灼的长相来,先前不说她跟皇帝年轻的时候有点像没人会往哪儿想,现在这么一提,个个都说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秦向远当年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童男子,是当时所有王孙公子之中唯一一个到了十九岁还不曾碰过女子的,十七年前他忽然失踪,十七年后又忽然回来,而且还带着一个十七岁的女儿,这事本身就不对劲啊!” “这女儿是他失踪前就有的?还是失踪之后有的?!” “若是失踪之后才有的,女子十月怀胎才生产,她女儿最大也只能是十六岁。若是失踪之前就有,这偌大个京城,怎会无人知晓?” “秦向远失踪之前不可能有女儿。”安石毅拍着胸脯保证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十九岁的时候连个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他说他喜欢的姑娘瞧不上他,还很是消沉了一阵子,拉着我喝闷酒都不许叫歌舞伎。” 荣国公年轻的时候,和秦家二爷一起坐皇帝的伴读,朝夕相处数年,他都这样说了,众人也就不再存疑。 可这样一来,秦灼的存在就越发显得不合常理了。 殿内众人议论纷纷。 安贵妃琢磨了半天,自言自语一般道:“秦二爷是皇上的伴读,若秦灼不是他的女儿,难道是他帮皇上养女儿?” 萧婷一听,惊诧地大声道:“秦二爷这么多年都在帮父皇养女儿?” 安贵妃原本是自己在琢磨事儿,忘了边上还有个咋咋呼呼的三公主在,当下想捂住她的嘴也来不及了,只能狠狠地给萧婷使了个眼色,让她闭嘴。 三公主也委屈得很。 实在是今日之事,一件比一件令人匪夷所思,不能怪她如此吃惊。 “其实这样也说得通。”冯河缓了好一会儿,才在旁人的搀扶下站稳了,再次开口道:“秦向远当年是皇上伴读,最心腹之人,若是在宫外养了美人有了身孕让他照看着也不奇怪。” 有人不赞同,直接反驳道:“若是皇上在宫外养的人有了身孕,何不接进宫养着?还要让秦二爷照看?” 问这话的是个直性子。 殿中几个养了外室的大臣假咳的假咳,扭头的扭头。 冯河道:“梁大人是这几年才调到京城来的,不知先前那位谢皇后还在时,手段凌厉,眼里容不得沙子,连皇上都要避其锋芒……” 在场见过谢皇后的人都知道,这所谓的避其锋芒真的已经很给皇帝留脸了。 说真的,要是皇帝在外头养了人,有了私生女让秦怀山养着,这事反倒不奇怪了。 秦灼没想到这些人为了咬死大殿下不是皇帝亲生的,竟然宁可把她说成是皇帝的女儿。 她都快气笑了。 皇帝重重地咳了两声,忽然开口道:“当年好像是有这么一桩事。” 这话,简直是直接承认了秦灼的身份。 一众后妃们都惊呆了。 萧婷和萧雅瞪大了眼睛看着秦灼,谁能想到这伴读转眼就变公主? 秦灼怒极反笑,“好像?” “十七年,太久了,朕记不太清。”皇帝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来人,去请秦二爷过来,今日就当众把话说清楚。” “是,奴才这就去请秦二爷。”李公公领命,带着两个小内侍去了。 高妃却在这时开口道:“秦二爷受伤昏迷多时,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这殿中不是还有一个知晓秦灼根底的么?皇上何不问问他?” 皇帝闻言,这才想起来殿内还有这么一个人似的,喊了声,“晏爱卿,你跟秦灼从前有过婚约,又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知道的应该比旁人多些,说说吧。” 晏倾应声上前。 他面色苍白,眼下青黑,一看就是没歇息好,还冻着了。 秦灼暗暗用眼角余光打量他。 晏倾却看也不看秦灼一眼,嗓音清冷道:“十七年的冬天,秦二爷当年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秦灼来到永安,后娶妻容氏,一起抚养秦灼,此事在永安城并不是什么秘密,但秦灼究竟是不是秦二爷亲生的,这只能问秦二爷本人。” 他说话时半点情绪也没有。 像座有问必答的玉雕像。 皇帝倒是很喜欢晏倾这样,他瞧着他们三人在一处,神态各异就呼吸顺畅了许多。 一众大臣嫔妃们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议论,后妃们议论这秦灼八成就是秦二爷帮皇帝养的女儿。 大臣们纠结这大殿下不是皇上的儿子,又是谁的儿子?怎么就成了皇长子?谢皇后亲自教养了十几年,究竟知不知情? 这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冯河道:“这秦灼是不是皇上的女儿这事可以暂且放到一旁,当朝皇长子不是皇上所出这事才是当下最紧要的,如此荒诞之事,老臣历经两朝,简直闻所未闻。” 几个中年连声附和说:“皇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此事半点也含糊不得。” “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秦灼原本是想以合血法根本没用来救无争,谁知这狗皇帝和见风使舵的大臣们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颠倒黑白,竟然要直接认下她这个女儿。 晏倾也不说话。 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 她若救不了谢无争,以无争的性子,就只会任人鱼肉了。 秦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想更好的应对之策。 就在她沉思苦想之时。 高妃忽然接了大臣们的话茬,“我听闻谢皇后在时,十分关爱萧澈,做母亲的都知道,对自己孩子和对别人的孩子是绝对做不到一视同仁的。萧澈是她生的,应该不会有假,至于生父是谁,就不没人知道了。” 高妃身边的嬷嬷立马接话道:“难道说萧澈是谢皇后与人私通所出?” 殿中众人一时间全都静了下来。 谁也不接高妃主仆的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 “怎么了?”高妃见势不对,有些尴尬地看向众人,“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谢无争沉声道:“诸位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辱我母后,当真不怕日后黄泉路上无颜相见?” 大殿下是出了名的性情温和,这些年也就这会儿说了句重话。 就算是想借机踩他一脚的大臣,想起当年文成武德的谢皇后,也不敢说出她同人私通,弄个私生子出来顶着皇长子的名头养大这样的事。 偏偏高妃没见过谢皇后,全然不知道那人当年风姿。 她只知道眼下只有这个皇长子是自己儿子成为储君的绊脚石,只要除掉他,萧临日后就前途坦荡,至尊至贵。 高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她敢和人私通生出你这么个孽障当做皇长子养,若说无颜同人相见也该是她无颜才是!” 谢无争袖下的手收拢成拳,就在他忍不住要动手,秦灼深吸了一口气要张口怼这个高妃的时候。 秦怀山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阿灼确实是皇上的女儿。” 声未落,秦怀山已经被李公公和另一个小内侍扶着入殿而来,众人闻声望去。 秦灼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家爹爹身上。 秦怀山一边走,一边继续道:“萧澈也绝非皇上亲生之子。” 他简直一句一惊雷,明明身体虚弱至极,却依旧字字清晰: “因为当年谢皇后生的根本不是儿子,而是女儿,阿灼乃皇上与谢皇后所出,真正的大殿下。” 【作者有话说】 阿灼的真实身份终于出来啦,撒花~ 小可爱元旦快乐! 愿新年,胜旧年,多喜乐,长安宁~ 第184章 我要保他谁有异议 原本按照皇帝的意思和众人的猜测,大殿下是谢皇后弄出来冒充皇嗣的,而秦灼是皇帝养在外头的美人生的。 这两人压根就联系不到一起去,只是凑巧在同一天因为这个合血法掀开了真正的身世。 谁知长宁侯府这位秦二爷一来,三言两语就把两人的命运系在了一起,两桩事变成了一桩事。 “秦向远!”皇帝沉声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秦怀山走入殿中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直接跪坐于地,仰望着坐在榻上的皇帝。 他像是匆匆赶来的,这会儿急促着喘着气,没有立马开口回话。 原本搀扶秦怀山的李公公和另一个小内侍见状默默退到了一旁。 全京城都知道长宁侯府的秦二爷失踪了十几年,因为受伤忘记了许多事情,回来之后也一直在侯府深居简出。 李公公奉命去带人过来,路上也曾试探过好几次,这位秦二爷口风极紧,一句话都没有往外说,他便当这秦二爷自己都是稀里糊涂的,到了皇帝跟前肯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谁能想到,这看起来老实懦弱的,心里比谁都能藏事! 李公公生怕皇帝发怒,会牵连自己,大气都不敢出,一副离秦怀山越远越好的模样。 秦怀山昏迷多时刚醒来,没有人扶之后,跪都跪不住,眼看着就往前栽去。 秦灼见状,立马俯身扶住自家爹爹。 她一边轻轻拍着秦怀山的背部给他顺气,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爹爹,我是想保住大殿下,也想自己全身而退,但您这瞎话编的谁都不敢信啊。” “这不是瞎话。”秦怀山握住了秦灼的手腕,郑重其事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秦灼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她爹这么认真严肃的模样。 这一瞬间。 她甚至都有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认识过她爹爹这个人。 两人说话间,被狠狠惊到的殿中众人逐渐缓过神来,一个个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怀山和秦灼两人。 这出戏是越闹越大,越唱越复杂。 一时之间,谁都不敢在这当头插话。 还是方才那位直性子的梁大人率先开口道:“皇族子嗣向来事关重大,王妃后妃自有孕初始,便有专人伺候记录各项事宜,如何避开这么身边多耳目用男孩换了女儿?此事完全说不通!” 梁大人说:“我虽入京不久,却也听说过谢皇后还是闺中女时,嫁与当时还是凌王的皇上便是正妃,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时人奉为佳偶天成,根本无人能威胁其正室地位,何故要做此偷天换日之举?” 秦怀山听罢,缓缓反问道:“你何以认定是谢皇后拿男孩换掉自己生的女儿?” 这句话,又是一声天降惊雷。 劈的殿中众人心头突突。 秦怀山道:“十七年前之事,诸位还知道多少?记得旧事的不妨回想回想,若是不记得了,那就听我讲……” 秦怀山像是有些紧张,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装作出镇定模样,说起十七年前的事。 殿中大多都是中年大臣和老臣子,听他这么一提,便想起了先帝兴和帝还在位的时候,是大兴朝寿命最长的一个皇帝,生生熬死了二个太子,大半的皇子,到他感觉自己身体不太能撑的住的时候,只剩两个小儿子正当年纪。 兴文帝萧宇是先帝的十七皇子,母族势弱,娶了当时声名最盛谢家女才从众皇子王孙之中脱颖而出。 那时候先帝已经有些老糊涂了,看两个小儿子都差不多,迟迟没有立太子,后来是凌王妃谢氏有孕,某天忽然梦日入怀,找国师解梦。 秦怀山讲到这里,便将当时国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国师道‘此乃帝星降世,托身王妃腹中’。三月后,谢氏一举得男,凌王受封太子位,顺利登基为帝。” 多年前凌王妃梦日入怀找国师解梦,国师说‘天降帝星于大兴,必将一统天下,千秋鼎盛’这事曾传的举国皆知,可以说兴文帝萧宇能当上皇上,多半是沾了这个孩子的光。 可奇怪的是,这个被预言为‘帝星’的孩子出世之后,原本琴瑟和鸣的父母反倒生了隔阂。 皇帝对其没有半分疼爱,反倒厌恶地很,不惜抬举庶出的皇子来打压他。 只是帝王天家的事一向都是变幻莫测的。 众人虽然都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但是将其归于人一旦坐上至尊之位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会和以前大不相同,也就勉强说得通。 哪曾想,重重迷雾之下,另有真相。 秦灼听完这些,非但不再觉得自家爹爹是为了救人在编瞎话,反倒将先前那些怎么都想不通的事都联系在一起,都能解释得清。 比如说,兴文帝为何就不喜性情温和,文武双全的皇长子? 因为这个皇长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皇帝早就知情,甚至当年用男孩换掉女儿的事他一意孤行要这么做,才同谢氏离了心。 所以他一直冷待无争,千方百计地想除掉无争,为此不惜昏招频出,惹人非议。 秦灼不敢想,前世无争在涣州遇到的那些刺杀、是否都是皇帝安排的? 所以他们九死一生回到京城来,迎接他们的是斥责贬黜。 因为皇帝早就知道无争不是自己的儿子,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取血入药,为的就是当众用合血法试出大殿下根本不是大殿下。 皇帝早就算好了结果。 只是没想到她会跑来搅局。 更没想到失忆的秦怀山,居然在这个当头说出了当年之事。 他说着,又问道:“当年之事得利最多的是谁?当时还只是凌王妃的谢氏,还是……” “秦向远,你住口!”皇帝勃然大怒,当即勒令其住口。 秦怀山却还想继续说。 皇帝抢先质问道:“朕与你自幼相识,名为伴读,实为兄弟,朕何曾亏待过你?你说这些话,可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秦怀山顿了顿,一时有些哑口。 “当年之事,得力最多的就是皇上。”秦灼见状,当即接话道:“皇上若问心无愧,就该让我爹爹把话说完才是!” “你放肆!”兴文帝怒极,刚说了三个字猛地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他晕的实在太是时候。 秦灼都怀疑皇帝是借此蒙混过关,当即便要迈步上前去探其脉象。 张太医先她一步,去替皇帝把脉了。 “你还想做什么?”高妃挡在了秦灼身前,柳眉倒竖,怒斥道:“皇上好不容易醒过来,你们父女一个装疯卖傻、一个乱编瞎话把皇上气的吐血昏迷还不够吗?” 高妃说着说着就哭了,“若是皇上真的有个万一,你们父女都是大兴的罪人!” “罪人?”秦灼可不觉得皇帝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她同无争的身份之事马上就要说清楚了,皇帝早不吐血晚不吐血,偏偏在这时候再度昏迷。 分明是有意为之。 高妃今日一直在配合皇帝演戏,这会儿又来哭着挡路,更是碍眼。 她冷眼看着眼前落泪如雨的高妃,冷声道:“高妃娘娘不出来挡路,我险些忘了说,先前后宫没有您这一号人物,皇上一直好好的,自打皇上身边多了娘娘您,什么刺杀受伤就接踵而至,也不知是娘娘身带厄运,亦或者,你就是幕后主谋!” 毕竟今日这一出之后,大殿下不再是大殿下,皇帝膝下只有她儿子萧临这么一个儿子。 不是说她爹在乱编瞎话么? 她这个做女儿的,张口就来的话,也能吓得她肝胆俱裂。 “你、你血口喷人!”高妃哭着咬字不清。 殿中众人又因为皇帝忽然吐血昏迷乱作一团,后妃公主们哭皇帝,大臣们议论这皇子公主怎么就换了人? 吵吵囔囔的。 张太医连着给皇帝施了几针,急的汗都下来了,“静一静,都静一静!” 没人理他。 张太医气的直接站了起来,“别吵了!皇上脉象乱、气息弱,不能再在行宫待着,这里没有能吊命的药,须得立刻回宫!” 众人听到‘吊命’二字,才静了下来。 秦怀山在听到这句之后,也忽然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秦灼一惊,刚转身要去扶。 一旁的谢无争已经伸手把人给扶住。 秦灼过去将秦怀山平放在地上,为其把脉。 荣国公安石毅上前道:“诸位都莫要吵了,即刻派人开路,送皇上回宫才是正事!” 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是是是,救皇上要紧!” 落了半天泪的高妃指着谢无争道:“先把他打入大牢,他冒充皇子多年,死罪难逃!皇上今天好不容易醒过来,也是因为他的事才再度吐血昏迷的。” 安石毅有些为难:“这……” 秦灼刚给秦怀山把完了脉,发觉他只是力气用完了,才昏睡过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抬眸高妃,“皇上还只是昏迷,三皇子还不是太子,高妃娘娘就想代掌大权不成?” 眼下殿中众人都心慌意乱,听到这么一句,齐刷刷都看向了高妃。 高妃连眼泪都顾不上抹,连忙争辩道:“我没有!我不是!我只是……” “不是最好。”秦灼直接打断她的话,起身正色道:“诸位都说我是皇上的女儿,与皇上年轻时颇为相像,我爹、秦二爷也说了我是谢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如今皇上因此事昏迷不醒,想来是不真也难。” 大臣们都生怕她说出什么要掌权监国之类的话来,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秦灼只是缓缓道:“十七年以子换女之时,萧澈尚在襁褓之中,究竟是谁人之错,在场无人得知,我要保他,谁有异议?” 有异议的不敢开口说出来。 于是该开口的,全是“没有异议,没有异议!” 秦灼又道:“今日之事,还得皇上醒了之后再问究竟,在此之前我暂住大皇子府,朝中诸事六部照常,不是十万火急之事荣国公和冯老丞相看着处理便是,可有人觉得不妥?” 生怕这生性轻狂的姑娘得知是自己是嫡出的公主之后,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大事情的臣子们听到这话都快激动哭了。 这姑娘心里还是挺有数的。 没有想着借机夺权做摄政长公主什么的。 当下众人连连应声道:“妥妥妥!” 这事就这么定了,荣国公把一众后妃公主们都安抚好,又将众大臣们都遣了出去,安排亲卫除雪开路,马上送皇帝回宫。 众人小声议论着退出殿去。 秦灼转身吩咐侍卫抬着担架来抬秦怀山,瞧见站在人群中,格外沉默的晏倾。 他不同于那些个被惊得不轻,不断说这个说那些的后妃和大臣们,他今日在这殿中,除了被皇上点到名,上前来说了那么两句之后,就再也没开过口。 两人对视一眼。 晏倾随之转身同众人一道出殿而去。 秦灼也没空多想,帮着侍卫把秦怀山放上担架之后,又伸手去扶跪了半天,起身时差点一头栽倒的谢无争。 “慢点。”秦灼低声道:“你跪了这么久,怕是腿都跪麻了。” 谢无争轻声道:“无妨,以前比这跪的久多了。” 秦灼一时无言:“……” 她一直都知道无争过得苦 秦灼同行入城之后,则带着谢无争和昏迷的秦怀山先去了大皇子府。 萧婷想跟上来同她说话,被安贵妃拉住了。 秦怀山一直没醒,秦灼到来大皇子府之后,让他在无争的主屋旁边的屋子躺着歇息,又吩咐人去济世堂找大夫来。 雪一直没停。 第185章 从此之后只做谢无争 “算。”秦灼想也不想就说了这么一个字。 若是换做旁人遇到这样的事,就算不崩溃,心中也难免怨恨。 可无争心性纯良,到了这会儿竟还担心她会不会多想。 她有许多话想同无争讲,但此时到底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两人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的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后,跟着皇帝车驾回城。 入城之后,秦灼就带着谢无争和昏迷的秦怀山还有初、采薇杜鹃几个先去了大皇子府。 “秦灼……”萧婷想跟上来同她说话,被安贵妃拉住了。 秦怀山一直没醒,秦灼到来大皇子府之后,让他在无争的主屋旁边的屋子躺着歇息,又吩咐人去济世堂找大夫来。 雪一直没停。 天光越来越暗淡,转眼便入了夜。 大皇子府大多都是谢无争自己的人,还有些是先前谢皇后留下来的,哪怕在行宫的时候,大殿下都换了个人,也没人对谢无争不敬。 只是在瞧见秦灼的时候,会偷偷地多瞧几眼。 秦灼来大皇子府,本身也就是防着皇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无争杀了,再者也是为了杜绝有恶奴欺主,京中权贵不乏踩着失势者讨好上位者的人。 她坐镇大皇子府中,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来触霉头。 谢无争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只同她道:“我在宫中还有几个眼线,皇上一醒他们便会送消息过来,在此之前你可以先睡一觉。” 少年嗓音温润,“秦二爷昏迷的这两天,你怕是都没睡过,眼下黑了一大片。” “是吗?”秦灼抬手摸了摸眼下,“睡是睡过的,只是睡了没多久。” 这一天天的,各种事情接连发生,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话,初五蹲在轩窗上,探出头来看秦灼。 初五还不会说话,一着急就“嗷呜嗷呜”地叫。 “怎么了,初五?”秦灼闻声走过去,摸了摸少年的头,“是换了新地方不习惯?” 初五张嘴叼住了她的手腕,倒是没用劲,只轻轻地叼着,作势想拖着她往里走。 “做什么?”其实秦灼有时候也不太能明白初五是想干什么。 此刻,她就只能一边猜他这举动是什么意思,一边抬眸往屋里看去。 “阿灼……”秦怀山不知何时醒了,正哑声喊她。 “爹爹。”秦灼连忙抽回手,都来不及从门那边去,直接翻窗进去,快步到了榻前,“爹爹,你醒了。” 从北山行宫回城走了大半日,出发时还是上午,到了大皇子府已经是暮色时分。 派去请大夫的小厮都还没回来。 秦怀山自己先醒了。 秦灼又惊又喜,“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我没事。”秦怀山说着就想起来。 秦灼连忙扶他坐起来。 恰好此时,门外的谢无争也走了进来。 “刚好你们两个都在。”秦怀山说话有气无力的,“我就把先前在众人面前没有说完的话,全都说与你两人听。” 谢无争道:“秦二爷还是先好生歇息,当年之事即便是错也早已铸成,要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秦怀山道:“不……此时不说,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 秦灼一听这种话,就忍不住皱眉:“爹爹!” “以后莫要再喊我爹爹了,殿下。”秦怀山哑声道:“殿下本是金枝玉叶,却跟着我吃了这么苦,受了这么多罪,我有负谢家姐姐重托。” 秦灼听到这声‘殿下’,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在这一刻,她才感受到那么多人对大殿下怒其不争时,谢无争的感受。 旁人一声声喊‘殿下’,望你从此肩挑天下。 可这帝王天家,有谁真正在意过这个殿下想要什么? “爹爹,休要说这样的话。”秦灼把凌乱的心绪强行按下,正色道:“你我父女这么多年,哪怕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 她坐在榻前的板凳上,看着秦怀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一日为父,终生为父。” “阿灼……”秦怀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摸了摸秦灼的墨发,轻声喊着她。 秦怀山这十几年来常常听旁人说玩笑话说闲话,个个奇怪他怎么能生出秦灼这样出挑的女儿来。 一朝恢复记忆,想起这女儿的确不是他的女儿。 他心中五味杂陈,当时在行宫醒来,原本应该马上同她说清楚的,谁知道犹豫了一瞬,秦灼就跑去救大殿下了,那些旧事愣是没来得及说。 后来李公公他们跑来传唤,秦怀山听闻大殿下不是皇帝的骨血,秦灼是,差点魂飞九天,匆忙赶到殿中,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些旧事说了一半,皇帝就吐血昏迷了。 他当时情绪大起大落,加之被皇帝质问,也晕了过去。 好在醒来之后,秦灼还好好的。 秦怀山生怕自己再有个万一,来不及同秦灼说清楚这事。 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便开口道:“我在行宫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阿灼,我不是为了保你编瞎话……” “嗯。”秦灼点头,“我知道。” 秦怀山这样的老实人,从前在永安跟友人出去喝个酒,回府的时候被容氏盘问他都编不出个像样的由头来。 皇族子嗣以男换女的这样的大事,他如何敢想? 秦怀山当着秦灼和谢无争的面,把那桩忘却多年的旧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个清清楚楚。 初五也听不懂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就一直蹲在轩窗上,大多时候都在观察外头的动静,看飞雪落在屋檐上,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他还时不时看屋里三人几眼。 秦怀山说谢氏当年是才华横溢、武功不凡的奇女子,她这一生致力于男女平等,到处游历讲学,有许多女子将其奉作榜样,也有顽固派的老腐朽骂她离经叛道,要颠覆王朝。 她到了二十四岁都没嫁人。 兴文帝萧宇比她还小三岁,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甚至不惜顶着被那些老腐朽指着鼻子骂,也要求娶谢氏。 刚成亲的时候,她们是很好很好的。 书中说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坏就坏在,谢氏做的那个梦,国师预言的天降帝星。 让萧宇成了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 秦怀山说谢氏生产的那天晚上,他在凌王府书房看书 看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半夜,本想不惊动别人,悄悄走后门回侯府去。 谁知出了书房,竟瞧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提着个大篮子左顾右盼、鬼鬼祟祟地走小路过去。 他觉得奇怪就跟了上去,哪曾想走着走着竟然听见那篮子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秦怀山心下大惊,便尾随其后,一路跟着。 那妇人提着篮子进了凌王妃谢氏的寝居,抱出篮子里的婴儿放在刚生产完的谢氏身边,原本在屋里的产婆则把原来地榻上的那个婴儿抱起来放入篮子里。 那时府中侍卫全都不知去了何处,屋里只留下了两个侍女,对此事视而不见。 那提着篮子来的妇人和产婆原本是悄无声息地调换了两个孩子。 然而,刚生产完的谢氏此时忽然醒转,怒问这几人在做什么? 四人齐齐跪下,说自己只是奉命行事,求王妃饶命。 那提篮而来的妇人道:“王爷已经派人进宫去报喜讯,王妃喜得一子,若王妃不替王爷遮掩,这欺君之罪,只怕整个王府都承担不起!” 谢氏呆住。 那夫人和产婆见谢氏不说话,欺她刚生产完屋里阻拦抱着孩子就想走,谢氏忍痛起身将四人全都打晕在地后,发现了在屋外偷看的秦怀山。 谢氏知道女儿留在自己身边也是危险重重,便将其给秦怀山,让他带着女儿走暗道出府,送到城外别庄去先偷偷养着,等到她这边的事情都处置好,再接回来。 可惜,老天爷爱开玩笑。 秦怀山出城后遇到劫匪,受伤失忆,带着秦灼流落江南,从此没了音讯。 谢氏与萧宇离心,在萧宇登基为帝之后,将谢无争养在膝下,全然不提这儿子不是自己生的之事,还养得极好,对比之下,皇帝的其他儿子都是酒囊饭袋。 世人只知帝后不和,皇帝不喜大皇子。 谢氏忽然病逝之后,其中真相,更是无人能知。 “我先把这些事忘了个彻彻底底,若非此次被砸到头,只怕这辈子都想不起来,可见老天爷都在庇护我们阿灼。”秦怀山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累极了。 谢无争倒了一杯水拿到榻前递给秦灼。 秦灼拿着给秦怀山喂了一些,轻声道:“是老天爷庇佑,也是爹爹在庇佑我。” 前世秦怀山死在涣州那些阴谋诡计里,根本就没能回到京城,也没有机会想起这些旧事。 秦灼拼尽一切,才得封侯。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嫡出的长公主。 她听到这些,心里并没有半分欣喜。 反而觉得有些可笑。 秦怀山勉强喝了两口水,哑声道:“我、我累了,要睡一会儿。你好好在这待着,不要乱跑,知道吗?” 秦灼扶着他躺下,轻声道:“爹爹先歇着,我同无争先出去了,您放心,我们知道了那些旧事,才知道怎么更好地自保,不会一心想着争权夺势的。” 秦怀山这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安心歇下了。 那些事他若是不同秦灼讲清楚,皇帝再次发难她必然要吃亏,可讲清楚了,又怕她对皇帝怨念难消。 听见她这样说,才稍稍放松紧绷的心弦。 秦灼替秦怀山盖好锦被,转身对谢无争道:“我们先出去吧。” “好。”谢无争同她一道出了屋子,还把门给带上了。 秦灼走到窗边,朝初五招了招手,“初五,过来。” 初五从轩窗上一跃而下,仍旧是四肢着地,三两下就到了秦灼身前,还想往她身上扑。 秦灼摁住了他的脑袋,“不能随便往人身边扑,还有,站起来走路。” 初五瘪了瘪嘴,学着她们一样抬起了两条胳膊,直起身来,用两条后腿走路。 “对,就这样。”秦灼说着,转身穿过庭前风雪,走入花厅之中。 府中有地龙,屋子里都是暖融融的。 花厅里的侍女刚沏好茶,谢无争温升吩咐其退下,而后与秦灼相对而坐。 初五在后头,一会儿四肢着地,一会儿用两条腿走路,磨磨蹭蹭的,好半天才跟进来。 秦灼拎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一杯递给了谢无争,一杯自己端着慢慢地品了一口。 这次去北山狩猎,不过三日光景。 这朝堂形势却已是翻天覆地。 她先前一直说要辅佐无争,要手握权势,可如今无争不再是皇子,她反倒成了大殿下。 这事真真是天意弄人。 “这茶不错。”谢无争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微微笑道:“秦二爷说起旧事来还真是让人身临其境,方才他说自己站在窗外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我仿佛是跟他一起站在窗外看着似的。” 秦灼闻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我也是,以前都不知道我爹爹原来这么会说故事,小时候没让他给我多讲讲,真是可惜了。” 她小时候天天跟在晏倾后面,读书习字,作画练剑都是晏倾教的。 秦怀山这个做爹爹的,反倒没什么用武之地。 两人慢慢饮着茶。 谁也没有急着说话。 秦怀山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当初是兴文帝萧宇要用男孩换掉谢氏生的女儿,可王妃生产偌大的王府侍卫被调开,原本的侍女都不在,用篮子带着男孩来的妇人可以在王府之中随意出入,屋里的产婆和侍女显然都不是谢氏的人,这些事除了兴文帝自己,没人可以做到。 可他今日在行宫,在秦怀山说到最关键处的时候忽然吐血昏迷,若是真的,那便是他心中有鬼,不敢面对。 若吐血昏迷是假的,兴文帝为了不让秦怀山继续说下去竟做出这等事来,那这事更是真的了。 两人相对而坐,心中各自思量着。 过了好一会儿。 还是谢无争先开了口,“阿灼,我做殿下的时候其实并不怎么高兴,希望你做殿下之后可以高高兴兴的。” 他温声道:“从此之后,我就可以只做谢无争了。” 第186章 才三天你就变了 其实秦灼一直都知道无争的性情一点也不适合当皇帝,他做大殿下这些年过得也不太开心,先前她想着让无争争权做至尊也只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北山一场闹剧,险象环生,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可一切暂归平静,往好的方向看,无争也得到了他盼了两世的自由。 以后,他就摆脱‘大殿下’这个身份带来的枷锁,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这也算意外之喜。 “从今天起,你就重获新生了。”秦灼端起茶杯敬谢无争,“我以茶代酒,敬谢公子一杯,可喜可贺。” 谢无争愣了一下,而后端起茶杯跟秦灼碰了一下,温声道:“同喜。” 两人各自饮尽杯中茶。 不多时,门外侍女来报,“殿下,济世堂的大夫来了。” 谢无争刚好开口应声,却又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殿下了,便抬眸朝秦灼道:“殿下,大夫来了。” “无争,你还是喊我阿灼吧。”秦灼还真不太喜欢被人喊殿下。 虽说皇子殿下、公主殿下都是殿下,但兴文帝在关键时候晕了过去,还没认下她。 更何况,秦灼其实也不太像认皇帝当爹。 谢无争大约能猜到秦灼心中所想,点头应道:“好,那我还是喊你阿灼。” “嗯。”秦灼一边应声,一边往外走,今日济世堂来的不是男扮女装的花辞树,而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她想着花辞树刚从北山猎场回来,想必是还没来得及去济世堂。 而且她如今在大皇子府里待着,还不知有多少暗探眼线在盯着这边,花辞树没来也好。 那老大夫朝秦灼和谢无争行了个礼,恭声道:“鄙姓高,是济世堂的大夫,敢问是何人需要诊治?” “人在屋里,你跟我来。”秦灼说着,便转身朝秦怀山所在那个屋子走去。 高大夫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 秦灼把秦怀山头部被案几砸伤,以及昏迷两日醒来后再度昏睡,用了什么药施了几回针一一跟高大夫说了。 高大夫放下药箱,坐在榻前给秦怀山诊脉。 半晌后。 高大夫说:“暂无大碍,只是累极睡了过去,莫要惊扰他,待我开副方子,贵人派人随我回济世堂抓药来,煎与他按时服用,不出一月便会好转。” 秦灼轻声道:“好。” “来人。”谢无争喊了随从来,“带高大夫去开方子,抓药。” 站在不远处廊下的随从立马应声上前来,抱拳行礼,“属下领命。” 这话说完,随从又转而对高大夫道:“您请。” “不敢当不敢当。”高大夫这些年在京中行医见多了高门权贵拿下巴看人,底下的奴才们狗仗人势,但凡有点门路的都想去找太医,不把他们这些外头的大夫看在眼里。 这府上的贵人们却都随和的很,随从侍女也客气有礼,反倒让人受宠若惊。 “我送送高大夫。” 秦灼说着和谢无争一起送高大夫出门。 庭前大雪初停,树梢、屋檐、地面上都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不敢劳烦贵人相送,屋外风大,贵人请回吧。”高大夫连连劝回,才转身离去。 秦灼和谢无争站在门前,看远处天地苍茫成一色。 初五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离秦灼最近的那棵树上,正在摇落树枝上的霜雪,有不少都落在了她脸上身上,冰冰凉凉的。 秦灼抬手拂去额头上的冰霜,朝树上的少年道:“初五,下来。” 初五看了她片刻,非但没下来,反倒跃上了更高的树梢,伸手抓了一把雪就往秦灼脸上砸。 秦灼侧身避过,而后足尖轻点,一跃而起上了树,初五见状直接就往另外一棵树上跳。 秦灼紧跟着他越过去,小少年像是来了劲儿,她越追他跳地越快,转眼之间就把庭前这几棵大树都踩了一遍。 两人在这庭前上蹿下跳,身形快如闪电,来回之间只留下重重幻影。 树枝摇动,落雪纷纷。 秦灼扬袖拂去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雪,绕到树后一把拎住了初五的后领,然后从枝头抓了一把雪拍在少年脸上,含笑问道:“还敢不敢砸我了?” 初五吃了一嘴的雪,‘噗噗’地往外吐。 他还故意凑到秦灼跟前,好些雪沫都落到了秦灼脸上。 “你这狼崽子!”秦灼有些无语的抬袖抹脸,拎着初五的后领从树下一跃而下,入了廊下。 谢无争朝她走来,取了一方帕子给她,“擦擦脸吧。” 秦灼松开初五的领子,伸手结果帕子擦脸。 结果初五就蹲在她跟前,伸长了脖子把脸凑上来,大有让秦灼给他也擦擦的意思。 “你还知道要擦脸啊?”秦灼都被他逗笑了,“你方才趁着不注意的时候去雪地里打滚了吧?衣裳都被雪水浸湿了,别擦脸了,直接沐浴,换身衣裳。” 初五听到‘沐浴’二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他还记得前天被人拿好几个刷子刷了半天,差点把他皮扒下来的那事儿。 “让你沐浴你还不乐意了?”秦灼擦完脸上的霜雪,俯身给初五也擦了擦脸,“脸擦好了,站起来,我给你擦擦手。” 初五抬起双手,慢慢地用双腿站立。 秦灼一边给他擦手,一边道:“还真别说,四条腿就是比两条腿跑得快,我用轻功都差点追不上你。” 初五却是全凭自身的速度在飞来跃去。 “他跑得这样快,的确是天赋异禀。”谢无争温声道:“那日在猎场,好几个世家子带着随从围杀他,都没能得手,我也是运气好将其引入笼中,不曾想到了阿灼这里,他倒是听话地很。” 秦灼刚给初五擦完手,帕子就被少年拿去玩了,闻言不由得无奈笑道:“听话?他方才还拿雪砸我呢!” 谢无争道:“他那是跟你闹着玩。你没见过他在猎场的时候是怎么伤要围杀他的人……” 他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朝这边飞奔而来,“秦灼!” 一袭淡金色锦衣的顾公子穿廊而过,快步到了秦灼跟前,“本公子只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你去了北山猎场才三天,回来就摇身一变成公主殿下了?” 第187章 不可以凶他 秦灼倒是没想到顾公子会来得这么快,不由得感慨道:“小长安不在朝中为官,小道消息还这么快,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有钱本来就能使鬼推磨,本公子想让谁推磨就让谁推磨。”顾长安说着,惊觉自己好像被秦灼岔开了话题。 他当即又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秦叔呢?” 秦灼道:“我爹爹累了,正在歇息,在行宫的时候受了点伤,已经找大夫看过了,说是只要好生将养着,就没有什么大碍。” 她说的这些明显是避重就轻。 “那你的身份……”顾长安先前去永安的时候,也曾听过有关于秦家的那些流言。 只是秦怀山实在待秦灼很好,说不是亲生顾公子都不敢信。 他忍不住问秦灼:“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你这忽然变成金枝玉叶,本公子有点慌啊……皇族子嗣说换就换,这么草率的吗?” “我也觉得挺草率的。”秦灼被顾公子这模样搞得有点想笑,“可我爹爹已经道出实情,想说是弄错了都难。” “啊?”顾公子抬手拍了拍额头,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早知道以前就应该多损你几句,多骂你几句穷酸,你这一下子成公主殿下了,我以后都不能骂你了,以下犯上是死罪,骂公主要砍头……” 秦灼看着他一脸失落地胡乱叨叨,“顾长安!你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本公子想的事都很重要,哪里乱七八糟了?”顾长安开口就想怼她,忽然想起秦灼这厮如今身份不一般,不能像以前那样说怼她就怼她了。 顾长安想到这里,又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秦灼一时没应声。 她还等着顾公子后面再来几句惊人之语呢,结果等了好一会儿愣是没等到。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面面相觑。 “外头冷,还是进屋坐下说吧。”谢无争开口,打破这连人之间的沉默。 顾长安从善如流地附和道:“进屋说进屋说,太冷了。” 谢无争朝不远处的侍女招了招手,温声道:“沏茶来。” “别沏茶了,上酒。”秦灼道:“天冷,喝点酒暖暖身。” “也好。”谢无争道:“那就把我珍藏的那几坛春风笑拿来。” “是。”侍女应声去了。 谢无争转身朝秦灼和顾长安道:“去我屋子说话吧,四周有机关暗器,暗探眼线难以靠近。” “行。”秦灼说着,与谢无争并行进了主屋。 “你们皇族中人真是讲究。”顾长安跟在两人后头,低声感慨,“自个儿睡觉屋子四周还要装机关暗器,这平时没少被人窥探刺杀吧?” 谢无争带人直接进了里间,在右侧的长茶桌旁落座,温声道:“还好,也就隔三差五来一回。” “隔三差五?”顾公子冷不丁被噎了一下,“那一个月少说得有七八回,那你现在还活着,可相当不容易。” 他说着就想跟秦灼同坐,谁知身后不知什么东西一阵风似的掠进来,直接把顾长安想坐的那个位置给占了。 “这谁啊?”顾长安回头一看,就瞧见一个冲他龇牙咧嘴的少年,惊得往秦灼身上倒。 秦灼在他倒过来之前,直接起身换了个位置。 顾长安一手撑在桌上才面前站稳,咬牙道:“秦灼!你的良心呢?” “在这呢。”秦灼拍了拍心口,随口应道。 初五看秦灼换了个位置,又一跃而起,跳到桌子的另一侧,坐在了离秦灼最近的位置。 这样一来,他就跟顾长安面对面了。 顾公子方才被这少年吓得不行,觉得有点有点丢脸,就朝着初五最鬼脸。 初五觉着这人是在挑衅自己,一手拍在了茶桌上,作势就一跃而起往顾长安身上扑。 顾长安见状,想也不想就往秦灼身后躲。 什么叫能屈能伸? 顾公子这就是! “好了,初五。”秦灼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指着顾长安道:“记住了,这人叫顾长安!” “顾公子有钱,贼有钱,认准了啊,不可以凶他……” 她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俯身到初五耳边道:“一个顾长安,够你八辈子大鱼大肉。” “嗷~”初五听完这话,原本一脸看顾公子不顺眼想走他的表情立马变成了眨巴眨巴、一脸垂涎的样子。 “你跟他嘀咕什么呢?他看我的眼神怎么变了?”顾长安虽然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预感不太好。 感觉自己和银子都被人盯上了。 “没什么,这不是教小崽子认人么?”秦灼随口道:“初五很聪明的,认得你以后就不会凶你了?” “是吗?”顾长安还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 恰好这时,几个侍女把酒和酒具送了进来。 摆上桌之后,谢无争就挥挥手让她们退下,“去歇息吧,今夜这里无需伺候。” “是。”几个侍女应声退出屋子。 关上门,他们四人这屋里便成了一方世界。 秦灼拎着酒壶就开始倒酒。 谢无争连忙,“我来倒酒。” 秦灼不甚在意道:“谁倒酒都一样。” 谢无争也不与她多争,只是在一旁帮着递酒杯。 顾公子见状,心里暗暗想着:我让一个以前是殿下的人和一个现在是殿下的人帮我倒酒,这酒喝了会不会折寿? 初五凑过去在酒坛上嗅来嗅去。 顾长安还在纠结自己一个经商之人,要不要跟两位殿下抢着倒酒。 秦灼的酒倒到了三杯酒…… 窗外北风疏狂,有人趁夜而来,翻窗入内,径直到了几人跟前。 “来了。”秦灼头也不抬,继续倒酒。 谢无争看了来人一眼,朝他微微颔首。 “是你!”反倒是顾长安见到来人,一眼就认出了男装的花辞树是上次跟他与晏倾一起被中了药的秦灼折腾了一整夜的那人,当即起身道:“本公子就知道咱们还会再见面的,兄台。” 花辞树面色不动声色,心道:我跟你见得还少吗? 顾公子见对方不搭腔,颇有些失落。 不过他是脸皮厚,当即便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随口道:“咱们几个都在,似乎就只少一个晏倾……他怎么没来?” 话声刚落,里侧的床榻处忽然传来了动静。 屋中几人齐齐看去,只见榻上机关翻动,身披黑袍,宽大的帽沿遮住了大半张的少年从里头缓缓走了出来…… 第188章 五权臣初聚首 来人熟门熟路地从罗帐里翻身而出,一边朝秦灼这边走来,一边抬手掀开了黑色大帽子,露出一张白皙如玉的俊脸。 “晏倾!”顾长安见到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公子爷完全没想到自己能说谁来谁,当即又问道:“你怎么从床榻底下出来?瞧你这熟练的样子,也不像头一回这样来了……” 顾公子说着停顿了片刻,他看了看晏倾,又看了看谢无争,而后忽然一把抓住了秦灼的袖子,“你看吧,本公子早就跟你说了晏倾跟大殿下有一腿,你还不信?这回抓奸在床了吧!” 这屋中几人原本趁夜而来,都挺正经的,被他这么一闹,这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颇为搞笑。 晏倾来得有些出人意料,身披黑袍又神秘十足,偏偏被顾公子这一声“晏倾跟大殿下有一腿”搞得面色微僵。 谢无争则是想解释,愣是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花辞树的目光从屋中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大有事不关己,就看热闹的意思。 初五本来看见床榻那边有动静想过去的,瞧见哪里忽然冒出一个人,神情越发警惕,就在他想扑上前去的时候,看见顾公子拉住来秦灼。 顾公子这一拉,分散了初五的注意力,搞得他有点纠结是要扑忽然从床榻底下冒出来的那个,还是扑忽然对秦灼动手的这个。 初五偏了偏头,最后决定盯着顾长安。 只要这人再乱动一下,就咬他! 桌上烛火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屋中几人一时间神色各异。 “长安,捉奸在床这词不是这样用的。”秦灼慢慢地将自己的袖子从顾长安手里抽了出来。 她原本还有点奇怪晏倾怎么从那个地方出来,听到顾公子这话实在有些哭笑不得,“那榻下明显是有机关暗道。” 顾长安无语道:“机关暗道装在哪里不好?非要装在床榻那里……” 谢无争闻言,当即解释道:“卧榻之处,攸关生死。” 顾长安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连连罢手道:“算了算了,本公子也搞不懂你们这种三天两头被刺杀的人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谢无争闻声道:“有些事,不懂才好。” “也是。”顾长安一向都觉得知道的越少,活得越好。 “既然来了,就坐吧。”秦灼拎着酒壶多倒了两杯酒。 今夜花辞树来,在她意料之中。 晏倾,却是个意外。 毕竟先前说要做同盟,也是辅助谢无争为由,如今无争不是皇室血脉,日后无缘皇位,晏倾又在北山猎场的时候救了三皇子萧临,他若这时倒戈去三皇子那边,高妃不懂朝政,萧临年少无知,日后权柄必然会落在他手里。 可他今夜,还是来了。 且看从他最隐秘的暗道出来,便知他与无争先前也没少私下来往。 花辞树缓缓坐在了顾长安身侧。 此时,便只剩下秦灼正对面的那个位置还空着。 晏倾缓缓绕过众人,在最后一个空位坐下。 长茶桌,六人座。 人已到齐,各入其位。 秦灼倒好了六杯酒,屈指轻弹,一一将酒杯弹到几人面前。 她用的力道正好,杯中酒一滴不撒,稳稳当当在几人正对的位置处停住。 原是要给初五一杯的,但是这狼崽子野性难驯,她都端起来递到初五跟前了,又逗他玩似的,收了回来,放在自个儿跟前,“你不喝酒已经够闹腾了,这要是喝了酒那还得了?” 初五眼看人人有份,就他的被秦灼拿了回去,急得伸手扒拉秦灼。 花辞树刚飞檐走壁过来,被寒风吹得手脚发凉,直接举杯一饮而尽,而后赞叹道:“好酒。” “这春风笑我藏了许久都舍不得喝。”谢无争把那杯酒端起来闻了闻,“今夜拿出来,也算是好酒赠好友了。” 晏倾则是垂眸看着杯中酒,一言不发。 顾长安暗暗打量了众人几眼,忽然发觉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几人的身份凑在一起肯定不是为了一道喝酒啊! 肯定是要商量什么大事。 他自言自语一般道:“我感觉今夜你们几个凑在一起好像是要商量什么大事,本公子今儿就是看看秦灼怎么样了,现在人也看到了,本公子就先走了。” 顾公子说着就起身欲走,哪知敢一起身就被对面一跃而起的初五扑倒在地。 这小少年看着骨瘦如柴,力气却大得很。 顾长安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喊:“秦灼救我!秦灼!” 秦灼看着说溜就溜的顾公子,也不急着让他起来,只喊了一声,“初五,别伤着人。” 初五回头看了她一眼,换了个姿势,直接骑在了顾长安身上,让他能正常喘气了,但依旧起不来身。 顾长安见状,不由得怒道:“秦灼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由着这小子欺负本公子玩?” “初五这哪里是在欺负你。”秦灼缓缓道:“他明明喜欢你喜欢得紧,才不让你走的。” 顾公子听到这话,更生气了,“那你让他这么‘喜欢’你一个试试!想拉本公子上贼船就直说,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好啊,那我就直说了。”秦灼道:“今夜你既已不请自来,这船你是愿意得上,不愿上也得上!” “我……”顾长安一向是个话多的,这会儿愣是被秦灼噎的说不出话来。 谢无争温声道:“阿灼只是在说笑,顾公子莫要当真。” 他说着便起身,从桌上拿了块糕点过去递给初五,把初五引到一旁,然后伸手把顾长安扶了起来,而后正色道:“我们这不是贼船,为求自保罢了,顾公子与阿灼相识已久应当清楚她脾气秉性。” 跟初五这动不动就把人扑到在地,秦灼一开口就放狠话吓唬人比起来,谢无争说话简直是春风化雨一般。 顾长安被扶着起身。 公子爷还生着气呢,一脸别扭地说:“谁说本公子跟秦灼熟了?我跟她不熟!她什么脾气秉性我哪里知道?” 话声未落,花辞树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当做暗器一般朝顾长安飞了出来。 那匕首寒光凌冽,削落了公子爷一缕墨发后,半个刀身都嵌入了墙面。 “不熟是吧?”花辞树淡淡道:“那就杀了吧。” 第189章 我要权倾朝野 “我!我这是掉贼窝了不成?”顾长安吓得不轻,腿都有些软了。 好在谢无争这会儿还扶着他,公子爷站稳了看向花辞树,满心不解地问:“这位兄台,你上次看起来挺好说话,怎么今夜一开口就要我的命?” 花辞树正色道:“我身份特殊,你今夜在这里见过我,要么做同谋,要么成死人,你自己选一个?” 顾长安脾气一上来就想他一个‘我选你大爷!’,奈何刚说一说出“我选……” 谢无争就在他耳边道:“顾公子跟阿灼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自从你来京城,频频出入长宁侯府,又同阿灼一道做生意,几乎天天同进同出,即便你同旁人说你们只是寻常友人,恐怕也没人会信。” “这……”顾长安听到这话,忽然觉得谢无争也不是什么良善人。 什么春风化雨? 长于皇室的人,怎么可能不会算计! 顾公子也不要他扶了,一把将人推开之后,走向晏倾,“晏倾,你别不吭声!你就这么看着秦灼把本公子拖下水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在桌面上,“我就是一纨绔,原本好好地在永安吃喝玩乐,被秦灼逼着上进学做生意赚银子也就算了,现在她还要拉着我一道扎进京城这口争权夺势的大染缸,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顾公子是真委屈啊,早知道这样,他今夜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来找秦灼。 晏倾抬头看向他,眸色深深,嗓音微冷,“若无权势庇护,你顾家能富贵几时?” 顾长安愣住了。 家中祸事刚刚平息不久,他正是因为知道了若是自己再不长进,日后还会有很多觊觎顾家家业的人出现。 可是来了京城之后。 公子爷又发现家里有钱并不一定是好事,若是没本事留住,反倒是天大的灾祸。 所以他一边说自己是被秦灼逼着做事,一边急着学这学那。 花辞树见顾长安,当即又道:“同他废话那么多作甚?反正我今夜把话撂在这里,生还是死,你自己看着办!” “你闭嘴!”顾长安实在看不惯这样一开口就威胁人的。 相比之下,他竟然觉得晏倾都顺眼起来了。 谢无争道:“顾公子与其说我们这是贼船,不如说是机遇。” 他被顾长安推了一把也不恼,缓缓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声音越发温和,“商贾之流,纵然满身富贵,却因士农工商之说,一直被人视作最末等,顾公子难道就不想自己有朝一日用自己的能力改变天下人对从商者的看法吗?” 顾长安听到这话,很难不心动。 但他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谢无争又道:“这世上除了阿灼,又有谁能帮你做到那一步?” 天下诸般规矩,高低贵贱早就像是被定死了一般。 然而,秦灼却是此间的一个异数。 从她少时不爱待在闺阁里,反倒喜欢游走市井坊间、登高山涉名川开始,到剑挑百余名禁卫军、把王皇后、二皇子都斗倒了,如今又成了皇族血脉。 她若得势,这天下大概是天翻地覆要换个模样的。 谢无争每一句话都说进了顾长安心里。 可公子爷不愿意自己的心思被人看透,转而问晏倾:“我真的没的选了?” “若你非要我给你找个由头,那我帮你找一个便是。”晏倾说着,扯下了腰间的钱袋,从中取出一个铜板。 顾长安见状,心情复杂极了,“你说你怎么就穷成了这样?昔日的晏家,响当当的贵公子,钱袋里装铜板?” 晏倾不理会他的嫌弃,嗓音清冷道:“这枚铜板有两面,正面是天启通宝,反面是光背。我待会儿抛一次,若是正面,你就认了,若是反面,我保你安然离去。” “真的?”顾长安还有点不太相信。 秦灼和谢无争齐齐看向晏倾。 一旁刚啃完了一块糕点的初五也跟着看了过去,一双蓝眸滴溜溜地盯着眼前瞧。 “晏倾!”花辞树不悦地沉声喊他。 晏倾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真的。” “你要抛铜板决定本公子的去留?”顾长安见状反倒越发狐疑起来。 他往后退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问晏倾,“你是不是有法子让铜板抛成正面就是正面,想反面就是反面?” “你若是这样想,自己拿去抛就是。”晏倾说着就直接把手里那枚铜板扔给了顾长安。 顾长安连忙伸手接住了。 他把铜板握在掌心的那一刻,好像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我少时在外游历,途中曾遇到一个老者,他说若是遇到什么实在难以抉择的事,就抛个铜板试试。”晏倾不急不缓道:“其实铜板抛出正面还是反面并不重要,因为在你抛出铜板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究竟想选择什么了。” “遇事不决,可抛铜板。”秦灼闻言,接了这么一句话,轻笑道:“这倒有趣。” 若换做平时,顾长安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定然就要反驳‘你晏倾也会信这种无稽之谈?’ 可就在方才,顾公子在接到那枚铜板的时候,就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 他与秦灼本是同舟客,早就绑在了一起。 今日在此,无论是把话放到明面上来说而已。 “你都穷成这样了,本公子怎么好意思拿你这枚铜板。”顾长安说着,随手把铜板扔还给了晏倾。 他拂了拂衣袖的灰尘,回到原先的那个位置坐下,装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既然你们如此盛情相邀,那么本公子就勉为其难,上你们这条贼船。” 顾长安说罢,端起他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屋中几人见状都笑了笑。 清冷如晏倾,嘴角也微微上扬。 顾长安喝完酒,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侧目看向秦灼,问道:“你都马上要做公主了,不好好当你的金枝玉叶,今夜把他们聚集在此,还非要拉本公子上贼船这是究竟要干什么?” “谁稀罕做什么金枝玉叶?”秦灼扬眉,“我要权倾朝野!”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五权臣初次聚首,顾长安惨遭连环套,成食物链最低端…… 顾公子暗戳戳记小本子,你们会武功会算计会扑人了不起是吧? 你们等着! 有朝一日,本公子一定拿银子砸死你们! 第190章 晏倾你是不是有病 顾长安直接被她这话给惊住了。 谢无争和花辞树看着秦灼,眸色也微微一变。 初五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直在试图从秦灼那里勾一杯酒到自己跟前来。 只有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秦灼,面容始终平静如初。 好像不管秦灼做什么,在他看来,都理所当然。 哪怕她是一介女流,说不稀罕当公主,不在意什么皇族血脉,一门心思想着要大权在握,也再正常不过。 顾公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朝秦灼竖了个大拇指,“行,你可真行!” 除了这话,公子爷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行我知道。”秦灼随口应了,右手搭在桌沿上轻轻敲了两下,“咱们几个难得凑齐,今日我就说点你们不知道的。” 顾长安一脸好奇地问:“怎么着?你这是要同我们说皇族密辛了?” “对。”秦灼点头,缓缓道:“我爹爹这次在北山行宫受伤,想起一些十七年前的旧事……” 她说着就把秦怀山今日同自己和谢无争说的那些事复述了一遍。 其实秦怀山知道的并不多,也就是亲眼看到了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男孩入当时还是凌王妃谢氏的屋子,想换走谢氏生的女儿,被谢氏发现之后和屋里的产婆、侍女一起跪着求饶,说是当时的凌王主使。 但这么多年过去,谢氏早已经病逝,当年之事的人证物证早就被皇帝掩盖得干干净净。 当时还是襁褓婴儿的谢无争从何而来,是谁人之子,也不得而知。 当时行宫发生的事,花辞树和顾长安都不在场,秦灼又是晚来的,谢无争便在她说完之后主动接过了话头。 他把皇帝遇刺受伤,张太医说要取至亲之血入药到验出他与皇帝的血不相融,高妃口不择言往谢皇后身上泼脏水说他是谢皇后同人私通所出,到秦灼闯进来搅局,以及秦二爷那句句惊雷,把众人惊得不起,皇帝直接吐血昏迷。 顾长安听罢,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好大一出戏。” 公子爷有点可惜自己当时不在场,没能亲眼目睹大兴皇室这些人飙戏。 “不过,本公子光听你们说这些就很想鼓掌叫好了。”顾公子道:“想想皇帝用男婴换走刚出世亲生女儿已经够狠了,谁知道谢皇后明明知道其中内情,还把这个男婴当做亲儿子养,可真是个狠人啊!” 秦灼觉着顾公子关注的东西总是格外清奇。 不过,若非谢皇后一直把无争当做亲儿子养,护了十几年,教得这样好。 皇帝又怎会如此忌惮无争,想杀杀不掉,想除除不去。 她甚至都觉得若不是谢皇后去得早,继承皇位的就是无争了。 谢氏在跟皇帝相互制衡掣肘的十多年里,多少有点‘你敢换走我女儿,我就敢把你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男婴养成皇帝’的意思。 秦灼这样想着,也不再同顾长安多说了。 就方才那些,还是秦灼把兴文帝为了让三皇子博得头筹,又是准备病老虎又是给龙吟剑的事直接略过了,不然顾公子一定更遗憾没看到此等热闹。 花辞树听完所有,则是皱眉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也就是说,眼下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秦灼是当今皇帝和谢皇后生的女儿?” “不一定。”晏倾嗓音微寒道:“皇帝当时吐血昏迷的时机太巧了,哪怕他知道秦叔说的是实话,秦灼就是大殿下,可他未必会认。” 秦灼唇角扬起一抹冷弧,“他若认了我就是大殿下,当初用男婴换走亲生女儿这事要如何解释地清?此事往深了说,连他那皇位都是借此从先帝骗来的,此后他这皇帝都做得名不正言不顺,只怕他不敢认,也不肯认。” “不肯认也得认。”花辞树捏着酒杯,冷笑道:“滴血认亲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他想得倒好,用这由头彻底把大殿下踢出局,却不知人在做天在看,竟然翻出十几年前的旧事,合该他气数已尽!” 初五鼓捣了许久也没能扒拉到自己的那杯酒,趴在桌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屋里烛火盈盈,暖光笼罩着众人。 顾长安想了想,“所以,你们都觉得皇帝这次吐血昏迷是装的?” 秦灼点了点头,又道:“我想他先前昏迷一天两夜也不是真的。” 她与屋中几人说她从北山行宫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皇帝遇刺受伤不假,但昏迷那么久没醒未必是真。 张太医没事不会想着去搞这么多事,定然是兴文帝授意的,也就是在所有人都因为皇帝昏迷不醒焦急不已的时候,皇帝却在想着怎么借机除掉无争。 甚至一点都不管为了护驾被砸伤头的秦怀山的死活,所有太医都在围着皇帝转,若不是恰好花辞树也在行宫,这次秦怀山的性命实在危险。 秦灼捋清楚这些,越发憎恶兴文帝。 顾长安忍不住骂了一声:“这皇帝真不是人!” 秦灼想跟着他骂,刚一张口又想起来若皇帝不是,那她这个女儿又是什么? 她忍了忍,又不骂了。 晏倾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道:“当务之急,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秦灼就是大殿下,日后才方便行事。” 顾长安道:“皇帝都不惜吐血装昏迷,都不肯认下她,这事谈何容易?” “既然皇帝这么喜欢装病,索性让他一病不起得了。”花辞树眸色微暗,嗓音带着丝丝凉意,“皇帝一死,再除去碍事的高妃,三皇子萧临尚且年少,又刚回宫势弱,容易控制,秦灼便可掌权做摄政长公主。” 秦灼闻言,不由得对花辞树刮目相看。 她前世真没发现这人竟能如此心狠手辣。 动不动就杀了这个,除了那个。 不过这办法确实简单粗暴又好用。 顾长安这会儿看花辞树的眼神完全变了,“本公子可算知道为什么你刚才说要么做同伙,要么成死人了。瞧瞧你都在说些什么事?!” 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 谢无争也不提要怎么皇帝和高妃,只道:“萧临年少,心性尚可,若无高妃在旁扰事,以后或许会是个好皇帝。” 他说:“阿灼日后若想以公主之尊掌权摄政,萧临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灼想起了萧临那天在猎场差点被老虎撕了的样子,说实话,这小子比起二皇子萧顺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只是有勇,却不够聪明。 但是一个不是特别聪明的皇帝其实要比聪明且多疑的,对她来说更合适。 秦灼思忖着,一直没说话。 桌上烛火跳跃着,火焰映入她眼眸,似乎有什么在炙热燃烧着。 顾长安等了许久,开始一一打量众人。 公子爷的目光落在晏倾身上的时候,忽然发觉这人也很久都没出声了。 花辞树比顾公子先开口问道:“晏倾,你意下如何?” 晏倾缓缓道:“也可。” “也可?听起来有些勉强啊。”顾长安道:“那你心里肯定有更好的打算?今夜这屋里都是自己人,你别藏着掖着了,快!说出来听听!” 晏倾问屋中众人:“自古以来手握大权摄政辅国的人,哪个有好下场?” 他语气淡淡的,屋里这几人却听得心头一震。 一山尚且不容二虎。 何况是朝堂皇位。 那些垂帘听政的太后、摄政王还有辅政大臣总是在皇帝年幼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风光无限,到了皇帝该亲政的年纪,往往内乱不断,他们要么下场悲惨,要么谋朝篡位。 千百年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第三种结果。 晏倾眸色幽暗地看着秦灼,沉声道:“与其扶持萧临为帝,不如你自己坐上那把龙椅。” 秦灼闻言,猛地抬头对上了晏倾的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间,似有电光火石划过。 她心道:晏倾还真敢说啊! “不是……”顾长安都听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晏倾你看着正儿八经的,常常不吭声,怎么一说话这么就这么疯?” 顾公子是真觉得每次见晏倾,都好似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秦灼一个女子怎么做皇帝啊?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做过皇帝!你、你这也太敢想了!” 花辞树也惊了惊,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正色道:“女子要做皇帝,只怕世所不容,到时若因此天下大乱,只怕得不偿失。” 这天下,这世道,百万男儿如何能让秦灼一个女子登临至尊,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他们说的,其实秦灼都明白。 千余年来,这世道都是男尊女卑的世道,先前不是没有女子手握权势过,可哪怕大权在握,也只能做做垂帘听政的太后,从来没有哪一个女子敢真正地面对天下的责难,坐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哪怕她一直都觉得要手握权势,才能过上好日子,也从来没想过要做皇帝。 要知道做皇帝跟做权臣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皇帝看似坐拥万里江山,却也只有江山。 哪一个做至尊的不是孤孤单单? 挚爱挚友、父母兄弟一一失去,最后只剩无边孤寂。 秦灼无法想象这样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都被晏倾这话给惊扰了心绪,久久不语。 谢无争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孤云也就是这么一说,多条路总是好的,如今情势还是要看皇帝究竟还会不会醒,这事也不是非要今夜就商议出个结果来……” 他正说着话,初五忽然一头磕在了桌子上。 “咚”的一声,磕得不轻。 秦灼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初五趁着她说话一时没注意,竟偷偷叼走了一杯酒,这会儿酒已经喝完了。 少年脸色绯红,额头砸桌上也不知道痛。 只是一直‘呼呼呼’喘粗气。 秦灼伸手戳了戳初五的脸颊,少年也没睁眼,只是用两只胳膊把自己的脸捂住了。 “不知不觉说了这么久,外头天都快亮了。”谢无争走到初五身后,闻声道:“今日不如就到这里,各自回去歇了吧?” 顾长安打了个哈欠,“不说本公子都不觉得困……一说就困得不行,那个、无争啊。” 公子想着不能喊人家大殿下了,就跟着秦灼喊无争,“劳烦你给我找间屋子睡,这会儿要去回去,我只怕走着走着就困得直接睡雪地里了。” “好,请顾公子稍候。”谢无争说着,又朝秦灼道:“阿灼,初五我也一并带出去了,这屋子就留给你吧。” 他怕秦灼介意这是他之前住过的,当即又补了一句,“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先前府里人置办的,我没住过几天,这次出门,锦被床帐又换了一遍……” 秦灼心里还想着晏倾那话,只随口道:“我不在意这些。” “那就好。”谢无争把醉倒的初五抱起来,带着顾长安出去了。 花辞树见状,当即道:“我去看看秦叔。” 声未落,他也走了。 他出了屋子,还不忘带上门。 转眼间,此处就只剩下秦灼和晏倾两个人。 他们相对而坐,离得最远。 晏倾一时没说话。 秦灼提着酒壶给自己倒酒,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屋里静悄悄的。 外头天快亮了,雪化了一半。 她把酒杯拿在手里把玩,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秦灼当众羞辱晏倾。 一半是为了演戏,一半是为了出气。 与此同时,也给了他重新选择的机会。 青云之路,已在眼前。 他却非要一条弯路走到黑。 若说先前无争是大殿下,站在他们这边尚有利可图,如今的大殿下却换做了她这个女子。 秦灼都想过,若自己是晏倾,必定会选萧临。 她一脸正色地问晏倾:“晏倾,你是不是有病?” “嗯。”晏倾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想大权在握想疯了。” 秦灼闻言一时无言以对:“……” “于我而言,天底下再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的选择。”晏倾字字清晰道。 他说着,微微一顿,而后抬眸看向秦灼,“你若掌权摄政,我必位极人臣。” 晏倾就这么看她,墨眸之中似有华光流动。 他忽然笑了一下,清冷如玉的面容寒意消融。 他抬手端酒,端的是一身风流,眼底却藏了三分疯,三分狂,“若能我让你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岂不更显得我才智过人,手段通天?” 第191章 我这一生都不会与你敌 秦灼把晏倾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扔给他一句,“我看你是想上天!” 晏倾端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原本满身的名士风流、豪情壮志都像是被当头一盆冷水浇了个熄灭。 “你伤好了吗?”秦灼看他端着酒杯不肯放,当即又问道:“你还想喝酒?嫌自己命长不成?” 晏倾还沉浸在她那句‘我看你是想上天’里,低头看着杯中酒,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 秦灼起身走过去,一把就将他手中那杯酒夺过来自己喝了,然后随手将酒杯放回了桌子上。 她说:“方才是无争他们都在,人手一杯,我要是不给你显得我好像在故意针对你似的,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你心里没数吗?拿着看看就得了。” 晏倾默了默,低声道:“那日行宫夜宴,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都能说一直想羞辱我,今夜这屋里就这么几个人,针对一下也没什么。” “你……”秦灼一点也不想提那天在行宫的事。 没曾想,晏倾自己提了。 好在她心大脸皮厚,听到这话也就是稍稍一顿,很快就恢复面色如常。 她同晏倾道:“行,我记住了。” 晏倾像是有些无言以对,默然了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开口道:“你能不能先坐回去?” 秦灼听到这话才发现自己喝了晏倾那杯酒之后,就一直站在他边上。 离得很近。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站这,心里发懵,偏偏面上装得不动声色,反问道:“坐回去作甚?他们都走了,你还不走吗?” 晏倾道:“我既然做了你的谋士,有些事自然要提醒你几句。” “行。”秦灼心道我就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她也懒得走回原来的位置了,直接就近坐下,朝晏倾抬了抬下巴,“你说便是。” 晏倾拂了拂袖袍,而后双手交叠置于桌案上,一脸正色地说道:“殿下,你做事总是不计后果,虽然不按常理做事,往往能出奇制胜,但到底太过冒险。” 秦灼瞧他这模样,不由得眼角微挑,“我觉得你这架势,不像是要提醒我,而是来说教的?” 她少时做错了什么事,打了哪家的少爷、或是得罪了什么身份不俗的大人物,秦怀山和容氏她们是完全管不了的,每每都是晏倾替她摆平。 事后,晏倾再拿着戒尺充当严父严师与兄长的角色,问她知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若是下次遇到这样事该如何? 即便往往到最后错处都是下手怎么没有再狠点,打人怎么没交上他? 晏倾手中的戒尺总是高高扬起,打花瓶打桌子打花打树,总是落在哪里都不奇怪,从来都不会落在她身上。 今夜屋中暖烛悄然化雪。 恍惚之间,似乎回到了从前。 唯一的不同,就是晏倾没有拿戒尺。 他也不会喊灼灼。 一开口便是“殿下”。 晏倾一声“殿下。” 喊得秦灼很快就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她伸了个懒腰,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你要提醒就提醒,要说教就说教,马上就要天亮了,你赶紧说完赶紧回。” “好。”晏倾清声应了,“话说的太笼统,你大抵不能明了,既如此,我举几个例子,一一说与你听。” 秦灼心下惊倒:什么?! 还要举例说? 你这么快入戏,把自己当成一心为主的谋臣了? 晏倾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三年前在永安,容氏奔逃,你孤身一人追出城外,险些命丧荒郊大雪之中。” 秦灼一时无语:“……” 完全没想到他会忽然翻旧账。 当时她刚刚落魄,一怒之下去追卷走所有财物跟人私奔的容氏,却被容氏他们算计,险些死在荒郊大雪之中。 这事简直是她毕生之耻,在卧床养伤的那些日子里一想起都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也因此折傲骨,性情大变。 这是她前世的心头刺,谁提恨谁。 如今晏倾再说起这事,她虽不再偏激行事,到底有些如鲠在喉。 秦灼想着赶紧把这事掀过,开口便问他:“你那时候不是不在永安吗?而且街坊邻里都知道容氏跟人跑了,并不清楚我是怎么受伤的……你怎么知道我差点死在荒郊?” 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当即又问道:“还知道那日下了大雪?” 晏倾眸色稍暗,脸色却无甚变化。 他收手回袖,置于膝上,缓缓道:“前些日子我一直住在西和院,与秦叔闲聊时得知。” 秦怀山是个话多的,跟谁都聊起来,尤其喜欢跟小辈们闲谈。 晏倾虽然越大话越少,套话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好。 他跟秦怀山闲聊,那还不是想知道什么,就能套出什么? 秦灼不疑有他,无奈道:“行吧,当时我年纪小,冲动易怒,中了圈套,心中已经为此悔恨百遍,这事无需再提。” “好,此事暂且略过不提。”晏倾这会儿倒是好商量得很。 说不提那事,就不提那事。 于是他开始说另一件事。 晏倾道:“先前你在宫中,单独被王皇后召见,你直接就去了,也不曾传消息告知我一声,深宫内苑人心思变,诡计丛生,你那日若是出了什么事,让秦叔怎么办?” 后头的话不用晏倾说,秦灼也能意会。 他肯定要说若是那天她就出事了,爹爹就算日后恢复了记忆也无力回天,无争还是会被冤死…… 她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晏倾等了片刻,又继续道:“今日在北山行宫,明明你来之前秦叔就已经醒了,可你却不知秦叔已经恢复记忆,想起了你的真正身世,我不用猜也知道肯定不是秦叔有意瞒着你,而是你一听到大殿下出事就急匆匆赶了过来,根本就没有心思听他把话说完,是也不是? 秦灼听到这些,第一反应竟然是:姓晏的不是惜字如金吗? 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而且他不止一语中的。 他是每一句都说中了! 她逐渐落下风,心里想着只要我够强,冲动些也不完全是坏事…… “若你只是权贵侯门家家的女儿,冲动些也无妨。”晏倾像是完全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他缓缓道:“少时你我同看游侠记,书中有云‘人至强,则无敌’,可那些故事不过是写来博人一笑罢了,真正的朝堂与江湖,从来都是锋芒毕露者,死的最早。” 他说:“小心谨慎、方得长久。” 秦灼这人,自幼便觉得那些聪明些不如她武功好,直接打趴便是,自诩武功不俗的,又不如她聪明,略施小计也是必赢。 她其实有些自负。 很多时候,都觉着自己肯定能把事情摆平。 她的轻狂劲儿,至少有一半是晏倾纵容出来的。 再有就是…… 前世秦灼几遭变故,与晏倾反目。 又接连失去爹爹和无争,久经沙场,血海沉浮,变得戾气深重、心高气傲。 早就习惯了用拳头说话。 一向是长剑出鞘,群臣拜倒。 当时在宫里被王皇后叫走,她根本就想过要派人告知晏倾,是因为她一个人支撑地活下去太久了。 久到已经忘记了自己还能找人帮忙。 而且她对自己太有信心,想的是实在不行,掀了栖凤宫便是! 至于今日在行宫这一出,她确实做事冲动。 她怕无争如同前世一般年少殒命,没有耐心听爹爹把话说完就冲过去救人,以至于没能得知自己的身世。 虽说她自己那法子也能搅乱局面,保住无争,可到底没有提前弄清楚十几年的旧事,统领全局来得更好。 最关键的是,秦灼自以为很了解爹爹,在她心里早已认定秦怀山这人性子软,从来不干正事,哪怕是急着要同她说话,也不会是什么非要在这当头说不可的正经事。 哪知道她爹爹这会还真搞了一出闷声炸天雷。 秦灼在心中暗暗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晏倾见她久久没有开口说话,放缓了语调,徐徐道:“过去之事,原本无需再提,可你是皇族血脉、当朝公主,日后要争权、要登高位,半点差错也出不得,要多反思、常自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秦灼点头,“嗯”了一声。 晏倾这话说得太有道理,她压根没法反驳。 自己当初费劲巴拉拖上船的人,能怎么办? 只能听喽。 她这样想着,忽然看见晏倾薄唇微启,像是又要开口了。 “那个,天真的亮了!”秦灼抢先开口道:“你这次真的说了很多话,该听的我都听进去了,会好好想想的,你赶紧走吧,免得被人发现行踪。” 他们说话间,外头天光大亮。 桌上烛火即将燃尽。 几缕晨光透过轩窗,笼罩在两人身上。 晏倾看着她,“我正要同你说,我得走了。” 秦灼闻言顿时:“……” 她真觉得晏倾要是再多说几句,她真有点受不住了。 这还好是自己人。 要是不同阵营,那她岂不是连骨头都要被晏倾啃干净? 她甚至都有些庆幸前世自己是在北漠边境打仗掌了兵权,晏倾在京城翻云覆雨震慑朝堂,是各自得势才再遇的,这要是手里没点权势就碰上了,照着她那动不动气晏倾一回的事做的,在他手里蹦不过一个来回。 秦灼抬头揉了揉额头,低声道:“你走,赶紧走。” “嗯。”晏倾应了一声,转身往床榻走去。 他俯身,转动床柱打开机关通道,原本都抬脚要进去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喊了一声,“秦灼。” 秦灼抬头应了一声,“在这呢。” “有一件事,你一定得知道。”晏倾回头看向她,眸色极认真地说:“我这一生,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与你敌。” 第192章 心事说与谁人听 晏倾留下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 留下秦灼一个人在这屋子里。 她把床榻铺回去之后,刚好桌上的烛火也燃尽了。 她放下床帐,掀开锦被躺下,脑子里总是回想着在北山行宫发生的那些事,还有晏倾今夜说的那些话。 这样一来,秦灼罕见地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了许久没睡着,索性起身下榻,穿了鞋披了件外衫就去了秦怀山在的屋子。 没成想,她一推开门就看见了刚准备离去的花辞树。 秦灼奇怪地问:“你怎么还在这?” 花辞树不解道:“你不睡觉来这做什么?”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 一时间,皆是一愣。 秦灼走进屋子,顺手把门带上了,随口回了一句,“睡不着,就过来看看我爹爹,你一直在这,是我爹爹……” “秦叔没事,只是睡得沉。”花辞树怕她担心秦怀山先把这事说了,而后又道:“我要走的时候发现府外有暗探盯着,若是直接出去怕是要被他们盯上,索性就在这屋里多待一会儿。” “原来如此。”秦灼往里看了一眼睡得正安稳的秦怀山,觉得花辞树所言不假,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雪色与晨光相映着透过门窗,洒入屋中。 花辞树看秦灼眉眼间隐隐有些烦躁之色,明明他和顾长安几个走的时候,她还没这样。 难道是…… 花辞树忽然有点想知道单独留下的晏倾都跟秦灼说了些什么,但此刻开口问只要自讨没趣。 他不由得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秦灼瞥了花辞树一眼,“你学谁不好,偏要晏倾半天不吭一声那一套?” 花辞树听到这话,俊脸微变,“谁学晏倾了?你瞎……” 他一句‘你瞎了不成?’刚刚说到一半,忽然想起秦灼如今是公主殿下,不能再想骂就骂了。 且不论身份高低,光凭秦灼有意掌权,自己往后能不能重获自由,大半身家都得压在这人身上,就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这样算起来,昨日在行宫竟然是他最后一次可以随意使唤、嘲讽秦灼的机会。 早知道就多使唤使唤她了。 花辞树想到这里,忽然有点后悔,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秦灼见花辞树一个瞎字卡半天,最后还彻底哑巴了,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用巧劲使其张开嘴。 她凑近看了看,“这喉咙里也没卡刺啊,你怎么话说一半就不继续了?” 花辞树拂开了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一脸被人调戏,不堪受屈的模样,“秦灼!你到底是个姑娘家,能不能有点做姑娘的样子?” “你这模样……”秦灼看着眼前的少年,轻轻摩挲着指尖,思索了片刻,又道:“还真同晏倾有三分像。” 不是言语间产生的错觉。 还有两人略带相似的眉眼。 先前花辞树总是男扮女装。 他扮成姑娘的时候,跟本相都瞧不出什么相似之处。 做少年打扮时又总是装病弱,恨不得一步三喘。 今夜没有故意伪装,一直以本相示人,反倒让秦灼觉出了一点不同。 可前世他以颜家公子的身份在她身边待了好几年,诊治汤药皆是出自他之手,甚至可以说是秦灼伤病缠身之后在京修养的日子一直是跟他朝夕相对的,虽说联姻未成,到底情义不浅。 可饶是情义不浅到那边地步,秦灼都不知道他曾跟晏倾私下有往来。 她前世那些没有注意到细微之处,连在一起好似一张隐形的网。 她那时深陷其中,未能堪破。 如今跳出网外,才看清了一些,却始终像是雾里看花。 看不太真切。 “我好像一直忘了问。”秦灼眸色淡淡地看向花辞树,语气如常道:“你是怎么跟晏倾搅和在一起的?” 花辞树心中恨恨:可恶! 好像心里藏得所有事都会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又来了! 他忽然想起在西和院第一次见到秦灼那天,自己被这人扯烂了衣裳,所有伪装都被看破,乱了阵脚不说,动了杀心都没能让她退一步。 花辞树咬了咬牙,强自镇定下来,“这话你怎么不问晏倾?” “我刚不是跟你说了么?”秦灼不咸不淡道:“忘了。” 花辞树恨得牙痒痒,自言自言一般道:“我看你是专挑软柿子捏!” 秦灼听到了,忍不住笑道:“谁让软柿子好捏呢?” 晏倾口风多紧? 他不想说的事,天王老子都问不出来! 花美人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他还没修炼成前世来到她身边来时那般想装成什么样就装成什么样的神技,到底年少,人前装得住,然在她这里难免露出破绽。 秦灼不趁着这时候多套点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出来,更待何时? 花辞树一向毒舌,可在秦灼面前既不能怒骂,也不好暗讽。 “真是跟你多待一刻,都要短命几年!”他憋了半天,扔下这么一句,直接就翻身离去。 “哎……”秦灼伸手想抓住他,谁知花辞树反手就是三枚银针飞了过来。 她连忙翻身避过。 眨眼间,银针穿入屏风,花辞树人去无踪。 秦灼抬手拂了拂有些微皱的衣袖,心道:可惜了。 这次让花美人跑了。 下次想单独同他说话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这样想着,缓步走到榻边,拿过一旁的小板凳坐在秦怀山跟前。 “爹爹,你睡的还真挺沉。”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都这样了,您也没醒。” “不过能睡是福,您安心睡着,有些话,您要是醒着,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同您说。” 其实秦灼跟秦怀山说话,很少用‘您’这样的尊称,总觉得不过亲切。 此时爹爹睡着。 她反倒一口一个‘您’的。 秦灼坐在榻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抬手揉了揉鼻子,跟她睡的正香的爹爹说:“我做事其实一直都太冲动,脾气也不好……” 她说:“三年前在永安,容氏卷走了我们所有的财物,我说要报官您不肯,我又急又怒一个人策马追出城去……” 屋里静悄悄的。 只有秦灼一个人的说话声。 她趁着秦怀山睡着,提起了从前自己忌讳莫测的那一天。 那是秦灼十四岁的冬天。 比从以往任何一年都冷。 容氏跟人跑了那天,下了好大雪的雪。 秦灼仗着自己自幼习武,提剑策马怒驰百里,在荒郊将人追上。 容氏那个相好是先前常来永安做生意富户姓李,还带了七八个随从,她那时正怒火中烧,打伤了人,对容氏和那个姓李的步步紧逼。 直到悬崖之上,他们退无可退。 容氏说愿意把所有财物都归还,姓李的哭天抢地说他们是真情,求秦灼放过他们。 容氏说:“我同你爹爹成婚这么多年,一直相敬如宾,毫无情意可言。他分明是心里有别人,才这样冷待我!” 那时候秦灼还不知道自己并非容氏所出。 她只知道这个要她从小读女戒学规矩的娘亲做了最让人不耻的事。 才刚落难,就抛夫弃女。 学了那么多年的规矩礼仪,全都喂了狗。 容氏一边哭诉秦怀山待自己如何如何不好,跟别人走也是无奈之举。 又编谎话说原本是先带秦灼一起走的,想到秦灼肯定不肯才无奈放弃。 秦灼见容氏哭的惨,就放松了警惕。 可就在她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容氏和姓李的反过来将她推落悬崖。 当时崖上积雪甚厚,秦灼在崖边胡乱一抓,竟握住了被大雪覆盖的藤蔓。 她原本是能爬上去的。 可容氏和姓李的见一推不成,站在山崖上商量着“这丫头自小就报复心重,今日若让她或者回去,日后定是祸患!” “这荒郊野外,大雪纷飞,若从山崖跌落而死,官府也查不到我们头上,索性一了百了……” 秦灼千娇百宠地活到十四岁,刚刚经历祖父祖母去世,族亲就来抢占家族,将她和爹爹赶出秦家。 又遇以为是生母的容氏一心要她死。 她实在想不通,死死拽住藤蔓,问容氏:“娘亲!我是你女儿!你竟然要为一个奸夫杀我?” 她虽是提剑追来,却从来没有要取容氏性命。 虽然这个母亲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她,可她对容氏的敬爱一点都没少过。 她甚至在方才容氏哭诉的时候,想着是不是真的是爹爹在情爱之事上亏待了容氏…… “娘亲?谁是你娘亲?”容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厌恶至极地说:“你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 那时的容氏面目近乎狰狞,“可笑秦家把一个野种当做千金大小姐来养!可笑秦怀山宁可把你这个野种当做掌上明珠,也不愿再同我生一个孩子!你们父女误我青春,你今日死在这里也是活该!” 容氏亲手拿刀斩断了那根悬着秦灼性命的藤蔓。 她在一声声咒骂中跌落山崖。 那一天,秦灼得知自己不是容氏的女儿。 那一天,她摔得全身骨头不知断裂了多少根,躺在荒郊雪地里等死。 那是人迹罕至的旷野山林。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可鬼门关前转了几圈,哪曾想还能被几个路过的江湖人士送回了杏花巷。 秦灼捡回了一条命,却伤重难愈,心病成疾,尝到了从云端跌落泥潭的人间至苦。 这一苦,就是三年。 “其实那时候我应该感谢上苍让我活了下来,可我满心怨恨,恨把我们赶出秦家的人,恨容氏恨您……”秦灼轻声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后来连带着一句话都没有就不管我的晏倾也恨上了。” 她垂眸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天底下哪有人是必须要对我好的呢?” 她说:“待我的人,要珍惜;弃我者,滚一边去;欺我者,踩在脚下!这就是我自己悟出来的道理。” 这三类,足以把秦灼身边的人归类。 只有晏倾,无处放置。 她同秦怀山说:“爹爹,我偷偷跟你说啊……” “晏倾跟我退婚的那事,我说不在意,其实一直记着呢,那日行宫夜宴才假借演戏报复他羞辱他看他哭……” 秦灼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了,一口气吐露心里太多事,还真是有种如斯重负的舒服。 就是说这些,显得自己有什么怪癖似得。 “算了,不提晏倾了。”秦灼缓了缓,又继续道:“我今天主要是有两句话想同爹爹。” 前世秦怀山也为陷入冤案的她奔走才被人害死。 那时他死的太早了。 今生父女两在一块,很难推心置腹,多半都是她在安抚、敷衍爹爹。 她有太多话的未曾说出话。 今日在此,算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秦灼对着熟睡中的秦怀山,轻声说:“对不住啊,爹爹。” 她说着,眼眶有些泛红,“从前在杏花巷,不该嫌弃你懦弱无用。” 天知道一个侯府公子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流落江湖吃了多苦受了多少罪。 他那么孝顺父母,却一失踪就是十七年…… 秦灼不敢深想,当即又道:d“昨日在行宫,我不该没听您把话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还有……”秦灼说:“感激不尽。” 她说:“其实我有句话挺肉麻的,一直没好意思同您说,这次也一并说了吧。” 秦灼今天在这,像是一股脑把心事和想说的话全都倒给了树洞似得。 先前那些没机会说出口的话,一但开始就越说越多。 她对着秦怀山说:“我爹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爹爹。别说是皇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只认您这一个爹爹。” 话声未落,秦灼忽然瞧见秦怀山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她心下一惊,猛地站了起来,“爹、爹爹,你醒了?” 刚好这会儿秦怀山也实在没法继续装睡了,他抬袖抹去脸色的泪痕,睁眼看着秦灼,哽咽着说:“我、我真没想到,原来在阿灼心里我那么好!” 秦灼顿时:“……” 刚才一个人演独角戏似得说多了,这会儿反而有些哑口了。 她顿了顿,才问道:“爹爹是什么时候醒的?我说的那些话,您听到了多少?” 秦怀山连着抹了好几把眼角,声音极低地说:“大约是颜公子走的那会儿吧?” 秦灼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您一直在装睡?” 第193章 我自谈笑寻欢喜 “也、也不算是装睡,一开始睡得还迷迷糊糊的,后来渐渐清醒过来,听你说得挺、挺那什么的,就不好打断你……”秦怀山听了半天秦灼的肺腑之言,此时心情复杂得很。 这女儿虽然不是他亲生的,却是他看着长大的。 秦灼又多骄傲,秦怀山这个当爹的自然知道。 若非他睡着,秦灼肯定不会说这么多心里话。 哪怕她在王媒婆带人上门逼嫁那天开始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性子平和了许多,对他这个爹爹孝顺又贴心。 可更多时候,秦灼像是在弥补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冲在最前头,自己一个人扛着担着。 与他说话,大多也是安抚、哄他高兴居多。 他们之间处的不像父女,反倒更像是秦灼在养弟弟儿子似的。 秦怀山知道,自己这个做爹爹的是真的没什么用。 可他能做的,也就是不给女儿添麻烦。 不管怎么样,都比前几年在永安杏花巷父女两快闹成仇人的样子好。 可秦灼以为他睡着时,说的这一番话,彻底让秦怀山明白了自己在女儿心里有多重要。 他心里既欣喜,又愧疚,忍不住泪流。 秦灼见状,也顾不上想别的了,赶紧拿帕子给秦怀山擦眼泪,然后把人扶着坐起来。 她无奈道:“爹爹,你知道你这会儿哭像什么吗?” 秦怀山接过帕子,胡乱抹了抹,含糊不清地问:“像什么?” 秦灼见状,不由得开口道:“像苦盼多年,终于看到孩儿浪子回头的老慈母。” “我呢,算是逆女回头,终知孝父,其实也算是件好事吧?”她问了秦怀山这么一句,而后又自己把话接上了,“您呢,以前受了那么苦,以后就都是平安康乐的好日子了,咱不用哭,得笑。” “笑,对,不能哭,要笑!”秦怀山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险些又被秦灼这话招得笑着哭,哭着笑。 他情绪一时很是失控。 秦灼看得有点慌,“爹爹……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可不能这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啊……” 她说着,连忙设法把秦怀山的情绪稳下来。 当爹的眼睛红肿。 做女儿的,眼里也泛起了水光。 好在秦怀山到底是个男子,在女儿面前落泪也觉得丢脸,也没有哭太久。 秦灼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心道:好在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要是说一半留一半,下次还要再来这么一遭,那可真是神仙都遭不住。 两人各自平复心情。 好一会儿都没开口说话。 屋中寂静悄然。 屋外的婢女侍从已经起来忙着洒扫做事,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和动静。 “是晏倾来过了吧?”秦怀山抬眸看向秦灼,忽地开口说了一句。 秦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秦怀山呼吸平缓,极其自然地说:“你啊,从小到大,就只听得进晏倾的话。” 也就只有在这件事上,他才能够得着那句‘知女莫若父’。 秦怀山难得能说女儿几句,当即又道:“定然是晏倾来过,提点过你,你当着他面装作一点不在意,转头却越想越觉得他说的挺对,又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这才跑来爹爹这里是不是?” 秦灼:“……” 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爹爹这次被案几砸了头之后,人都变聪明了许多。 秦怀山全都说中了。 但她没好意思承认,试图辩解道:“我做错了的事我本来就会认,会改,这同谁说的有什么干系?” “若换做旁人说你做事冲动、脾气不好,你还不得跳起来踹人家两脚?”秦怀山一脸‘你什么样我这个爹还不清楚?’的眼神看着她,直接道:“你还会在这反思、自省?” “我……”秦灼被噎了一下,强行争辩道:“我会!” “你会什么这样神气?要喊得这么大声?”就在秦灼不小心提高了嗓音说了‘我会’两字之后,顾长安推门而入,走了进来。 “长安?你才睡多久,这就起了?”秦灼瞧见顾公子来还很是诧异。 毕竟昨夜几人凑在一起,顾长安他们都天亮才去歇了。 这会儿才上午,满打满算,才过去两三个时辰。 “说出来本公子自己都不太相信,自打开始做生意之后满脑子都只有银子,每日天不亮就不起,夜间狗睡了本公子还在打算盘,今日几乎是天亮才躺下的,偏偏身体像是不由我做主似的,这个时辰就醒了,想再睡会儿愣是怎么都睡不着。”顾长安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 公子爷其实醒了之后一看窗外天色,惊得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 这些时日都是起一大早就去处理生意上的事,已经很久不曾睡到这么晚了,起来之后才想起自己在大殿下府上,今早才躺下的,可再睡回去是不可能了。 来秦叔这又碰上了秦灼,全部如实说有点没脸,就随口扯了两句。 他抬手摁了摁额头,“反正都睡不着,我索性就起了,过来看看秦叔。” 秦灼看着眼前的顾公子,莫名地有点欣慰。 这才是大兴朝未来巨富该有的样子啊! 不知不觉间,顾公子已经褪去从前那满身的纨绔败家之气,逐渐开始日日记挂着正事。 她笑道:“你还是真是关心我爹爹啊。” 顾长安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我秦叔人多好,我不关心他,难道关心你吗?” 秦灼不同他争这些,转身走到桌边到了两杯水,一杯递给秦怀山。 一杯自己端着慢慢喝。 说了这么半天的话,还真有点渴。 顾长安看了看秦怀山,又看了看秦灼,“不过……你这眼下黑的,难道是一直没睡,在这陪着秦叔?” 秦灼“嗯”了一声,没有细说的打算。 秦怀山哭过,眼睛还红肿着,怕被小辈看出来,也端着茶杯低头喝水不说话。 “你几天没好好睡了?”顾长安都有点看不下去秦灼这熊猫样,“不是说秦叔只需要好好休养就能恢复吗?你这连夜守着,别秦叔还没好,你先倒下了……” 顾公子平时同秦灼说话随意惯了,怼人的话到了嘴边,才想起来人家现在是公主殿下。 自己不过是个商户之子,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想怼就怼。 公子爷话说到一半就此打住,暗暗吸了一口气,改口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要珍重身子。” 秦灼听到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连水都不大想喝了。 她把杯子搁在一旁的案几上,随口道:“我没事,待会儿就去补觉。” 话声未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杜鹃的声音随之响起,“二爷的药煎好了,奴婢来送汤药。” “进来。”秦灼说着,接过了秦怀山的茶杯放到一旁。 “是。”杜鹃应声端着刚煎药的汤药进屋,送上前来。 秦灼伸手就想去端汤碗。 结果被顾长安抢先一步,先端走了。 “去去去,你都没睡觉,脸色差的像鬼,汤碗端的稳吗?小心烫着我秦叔!”顾公子到底还是没习惯秦灼的身份,一下子就忘了要对人家有礼一些。 他端着汤碗,坐在榻沿上,用汤勺舀着汤碗喂秦怀山。 这公子爷从前拿做过伺候人的事? 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这样殷勤? 秦怀山觉得有点怪异,连忙道:“我、我可以自己喝药的,不用喂。” 他说着就伸手从顾长安手里接过了汤碗,吹凉一些喝一口,没一会儿就把一整碗药都喝完了。 顾长安接过空碗,放在杜鹃拿的托盘上,跟在自己家似的吩咐道:“拿走。” 杜鹃看了秦灼一眼,见自家小姐习以为常,低声应了一声“是”,便端着退下了。 “等会儿。”顾长安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打盆热水来,伺候着你家小姐梳洗梳洗。也不知道她到底熬了几宿,这鬼样子怪伤眼的。” 杜鹃闻言,不由得再次抬眸看向秦灼。 这位顾公子刚来长宁侯府的时候,还装作是为来晏公子医治的大夫,刚开始还装装样子,同跟济世堂那位女大夫吵翻天连样子都不装了,后来更是索性把西和院当做了酒楼厢房,想回就回,想走就走。 今日在此,当着小姐和二爷的面,反倒是他更像这府邸的主人。 小婢女心下思量着,望能从小姐这里瞧出个几分意思来:这位顾公子究竟是不是这里的主人? “别看我了。”秦灼却没空理会小婢女的心思,随手一挥,“就照我们顾公子的意思去做。” “是,小姐。”杜鹃应声,再抬头看顾长安时,心下俨然有了思量。 小婢女走后,顾长安摸了摸下巴,忍不住同秦灼道:“本公子怎么觉着你家小婢女方才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秦灼揉了揉眼睛,笑道:“她看你,还不是因为你生的好看?” “这倒是。”顾公子对自己的长相从来都没有异议。 两个字:好看! 四个字:好看至极! “不过……”顾长安细想了片刻,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她好像把本公子当成你家的什么人了?”男宠?还是未来夫婿? 两种都不好! 公子爷不愿意! “当成我家的就我家的呗。”秦灼困得不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摸到椅子坐下,“咱两谁跟谁啊?” 患难兄弟,生死相依! 她往椅背上一靠,慵慵懒懒,随意至极道:“我爹就是你爹!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顾长安闻言,顿时睁大了一双桃花眼,气呼呼道:“秦灼,你个不要脸的!” 公子爷气的一张俊脸都涨红了:“我就知道你对我没安好心!” “对对对,我对你不安好心。”秦灼豁出脸去不要,徐徐笑道:“我图你财图你色,还图你一生气就逗我乐。” 顾长安气的当朝要炸:“!!!” 靠在床榻上的秦怀山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给秦灼递了一个“别逗长安了”的眼神。 “秦叔!”顾长安像是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座大靠山在似的,转身走回榻前,同秦怀山道:“你看秦灼!” 顾公子打不过秦灼又说不过秦灼的委屈样,实在招人疼。 秦怀山不得不开口替他说句话,“阿灼……” 秦灼抬眸看向两人,笑问道:“玩笑话而已,顾公子怎么还告状呢?” “谁要跟你开玩笑?”顾长安气的不想理她,但话已经说到这里,不接话反而险些输了气势一般。 顾公子心里说着: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 他看着秦灼,气势十足地开口道:“本公子的人和钱你别想,你爹我倒是挺想要的!” 秦怀山闻言,一时有些傻眼:“什、什么?” 秦灼懵了一下,缓缓地“啊?”了一声。 顾长安方才为了找回场子,说话嗓门巨响。 话说完了许久,屋子里还回声阵阵。 秦怀山和秦灼这父女俩,一个满脸惊诧,一个表情复杂。 秦灼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要我爹?” “不是、本公子不是那个意思……”顾公子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之后,自己都懵了。 他急着解释,俊脸涨地绯红。 原本极善言语的一个人,这会儿愣是说不清楚。 秦灼还在火上浇火。 她一脸凝重地朝顾公子道:“顾长安啊顾长安,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秦灼!”顾长安气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知道喊她的名字了。 秦怀山见状,生怕顾长安被气出个好歹来,连忙出声制止,“阿灼,别闹长安了。” “好好好。”秦灼应着自家爹爹的话,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起身朝顾长安抱拳,行了一礼,缓缓道:“长安啊,方才我是同你闹着玩呢,别恼我了,成不成?” 顾长安瞪着她不说话。 顾公子心想: 秦灼这姑娘真是太招人讨厌了! 再也没有比秦灼更恶劣的姑娘! 秦灼见他还是不高兴,当即又笑着补了一句,“别不高兴了,长安。” 她说:“与君同走人生路,几多苦,我自谈笑寻欢喜,横舟渡,笑看世间万种荣与枯!” 第194章 长安哥哥 顾长安被她这一句句搞得一愣一愣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 顾公子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听他们自小抱着诗词歌赋过日子的人说话动不动就酸两句,越听越不高兴。 “你突然酸个什么劲儿?本公子听不懂!”公子爷理不直气也壮,“说人话!” 秦灼倒是早就习惯了顾公子这说气就气的小脾气。 她也不恼,微微笑道:“人生已经很苦了,就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多笑笑。” 顾长安没好气道:“把与人逗趣说的这么高雅,本公子还是第一次见!” “所以我早就同你说了要多读书嘛。”秦灼话接得极快,“别的不说,吵架怼人词也能多些。” 顾长安闻言顿时:“……” 他就没见过比秦灼更嘴欠的人了! 这要不是完全打不过,公子爷肯定要上去跟她打一架! 一旁的秦怀山见状,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心道: 完了。 我这闺女怕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顾长安语塞了许久,到底不能让这场子就这样尬在这里,他扔给秦灼一句,“本公子懒得理你!” 而后,转身朝秦怀山道:“都怪秦灼打岔,害我险些原本想说什么。” 秦怀山见状,连忙问道:“长安要同我说什么?” “说真的,我是真的很羡慕秦灼有您这样的爹……”顾长安说着,停顿了片刻。 他不求父辈身居高位,能让自己一生富贵。 像秦怀山这样,一直关心秦灼,让在外拼搏的人闲下来的时候,有个温馨的家可以回就很好。 顾公字这般想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才再次开口道:“秦灼刚才也说了,她的爹爹就是我的爹爹,不知您意下如何?” 秦怀山没想到顾长安居然把这话当真了,不由得顿了顿,“你的意思是……” “我想认您当爹。”顾长安的话都已经说出来了,自然也就不再纠结。 公子爷站在榻前,背对着秦灼,面朝秦怀山,说话声比平时轻了许多,“您也知道我家的那些破事儿……” 顾家的事秦怀山知道的不多,顾长安他爹跟她娘原本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两人到了成亲的年纪便结成了连理,婚后一举得男,当年还是永安城的一段佳话。 两人同是商户出身,后来顾长安她爹中举,带着夫人一道去京城赴任,当官之后性子就逐渐变了,顾长安他爹一心想着升官进爵,学权贵们养了许多姬妾,搞得府里乌烟瘴气,跟他娘逐渐离心。 后来顾夫人抑郁成疾早早离世,顾长安跟他爹关系逐渐恶化,为了跟他爹对着干,书也不读了,人也不求上进,整日里败家,成了纨绔,又因府中姨娘和庶子庶女们不和闹得鸡飞狗跳,被赶回了永安。 不过到底是因为什么事闹得顾老爷把顾长安赶出京城,这事秦怀山就不得而知了。 家丑不可外扬,顾老太爷也不愿意多说。 反正无论是多大的过错,总归不会是顾长安一个人的错。 这些事,秦灼大约也知道一些。 不过顾公子这人吧,平生最恨别人可怜他。 从来不跟人提这些事。 今儿他自己跟爹爹说这些,想来也是真心要认爹的。 “长安啊。”秦怀山想了想了,缓缓道:“你这挺突然的,我也没给你准备个大红包……” 顾长安闻言,一双桃花眼都亮了,“您这是答应做我爹爹了?” 他没等秦怀山开口,就又道:“红包什么的不打紧,本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您做了我爹爹,我给你包个大红包也行!” “这……咳咳咳……”秦怀山听到这话,惊得咳了起来。 秦灼见状赶紧上前去帮爹爹拍背。 “我来,我来!”顾长安抢着给秦怀山拍背顺气。 秦灼无奈,只能暂时让给顾公子。 “好……好了。”秦怀山缓过气来,不由得虚弱地笑了笑,“只要你不嫌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就行,平白多了你这么一个大儿子,我自然是愿意的。” 顾长安笑道:“那就说定了。秦灼快让人沏茶来,我要给我爹爹敬茶!” “这么快就你爹爹了!”秦灼说着,朝门外道:“来人,沏茶。” 顾长安道:“不快点,秦叔反悔了怎么办?” 顾公子永安第一纨绔的名头那可不是吹的。 谁见了他不头疼? 不得绕道走? 如今好不容易有秦怀山这么一个不嫌弃他的。 自然得赶紧把这事给定下。 “不会。”秦怀山道:“不会反悔。” 这边正说着话,采薇沏好茶送了进来。 “给我。”顾长安着急啊,直接就迎上去把茶盏端了过来。 他走回榻前,朝秦怀山鞠躬行礼,“爹爹,请用茶。” “哎……”秦怀山忽然多出了这么大一儿子,还有些不太适应,一边伸手接过茶盏,一边道:“长安不必多礼,快免了。” 秦灼看着这一幕,心里还挺高兴的。 而此时,送茶进来却被抢了活儿,只能站在几步开外的采薇见状,惊诧万分地小声道“这才过了一夜,顾公子怎么就成了姑爷?” 秦灼闻言,无语道:“你说什么?” “什么姑爷?姑你大爷?”顾长安反应比她还大,转过身来就朝采薇道:“我是认爹,不是入赘!你瞎喊什么?记住了,以后要喊我公子!” 采薇吓了一跳,连忙看向秦灼,“小姐……” “他说喊公子那就喊公子。”秦灼又无奈又好笑,只能由他去。 “是,小姐。”采薇应了声,又朝顾长安福了福身,“奴婢采薇,问公子安。” “这还差不多,要赏。”顾长安满意地笑道:“回头本公子让人给你们送赏银来。” 采薇有点懵,但还是低头应道:“多谢公子。” 三两句话的功夫,秦怀山已经饮过茶。 顾公子见状连忙伸手接过茶盏放到一旁的案几,“爹爹,您这认亲礼我也改天给您补上。” 秦怀山笑道:“该我给你补上才是。” “好了好了,你两相互给就是了。”秦灼借机插了一句,“我就想问问,有没有我那份?” “有啊。”顾长安应得极快。 快到秦灼都觉着这人好像一直在等自己说这一句似的。 下一刻。 顾长安便开口道:“我认了秦叔做爹爹,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 顾公子比秦灼大一岁。 这话原本没什么毛病。 但秦灼到底是重活一世的人,要把今年十八岁的顾长安当哥哥,还真有点做不到。 偏生顾公子还挺来劲,“俗话说长兄如父,这么算来,以后本公子就是你半个爹!” 他笑的桃花眼里华光泛泛,一脸‘本公子可算扳回一局’的表情,得意地不行。 秦灼闻言顿时:“……” 敢情你在这等着我呢? 顾长安见秦灼不说话,当即又道:“你认不认?要不是不认的话……” 公子爷说话的时候故意把尾音微微拉长,“你爹爹已经是我爹爹,我的钱还是我钱!” 秦灼再次无言以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顾长安这辈子虽然没遭过什么大罪,但这半点亏都不肯吃的狡猾模样越来越像前世的顾有了。 她暗暗问自己:脸是什么? 脸值几个钱? 不就是哥哥吗?! 我叫! 秦灼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一抹笑来,朝顾公子喊道:“长安哥哥。” “哎。”顾长安装模作样地回了一句,“阿灼妹妹。” “我……”秦灼被这一声‘阿灼妹妹’雷得差点当场翻脸。 偏生秦怀山看得两人如此,看得那一个叫一脸欣慰,“好,真好。” 秦灼又只得硬生生地忍着。 此时,屋外传来些许动静,风一般在外头乱窜。 秦灼回头看去,就看见只穿着白色里衣的初五蹲在轩窗上,一双蓝眸清澈如水,正望向她。 秦灼这才放下心来,喊了声,“初五,过来。” 少年跃下窗来,两三步就到了秦灼跟前。 他头发披散着,乱糟糟的,像是刚睡醒就跑出来了。 秦灼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你又没穿鞋,外头化雪冷得很……” 她正说着话,谢无争追寻而至,“初五果然是找你来了,他跑得太快,我险些没追上。” 谢无争一边说着,一边从旁推门而入,同屋里其他两人打了个招呼,“秦叔醒了啊,顾公子也在。” “殿……”秦怀山看见谢无争就想喊殿下,结果刚说出口一个字,就想起来这人不是大殿下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谢无争道:“秦叔同阿灼一样喊我无争便好。” 秦怀山连声道:“好、好。” “无争来得正好。”顾长安道:“我刚认了秦叔做爹爹,以后我就是阿灼的哥哥,你来做个见证。” 谢无争闻言,颇有些惊诧道:“这是大好事啊。” “当然是好事。”顾长安道:“以后秦灼要是敢对我不客气,就是不敬尊长哈哈哈……” 秦灼忍不住道:“顾长安,差不多得了啊。” 顾长安认个爹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高兴地合不拢嘴。 “这样的好事,顾公子笑的也是应当的。”谢无争道:“马上就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不如直接在此摆膳,一道用饭如何?” 秦灼刚要开口,顾长安便抢先应道:“好啊。” 谢无争见状,又道:“我让人给秦叔熬了参汤,待会儿就会用来。” 秦灼闻言,含笑道:“无争真是温柔体贴。” 秦怀山闻言,不得轻咳了两声。 秦灼见状,连忙上前道:“爹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秦怀山道:“没事儿,就是嗓子有点痒。” “嗓子痒啊。”一旁的顾长安连忙端茶递了过去,“那喝点茶,润润。” 秦灼见状,不由得感慨道:“看来,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 正说着,杜鹃端着热水进来,请她过去洗漱。 秦灼洗了把脸,又漱了漱口。 初五原本是一直跟在她边上的,瞧见那盆水之后就离了好几步远。 杜鹃伺候完秦灼,瞧见那狼少年在屋里,不由得“呀”了一声,“初五!你又不穿鞋!” “再去打盆水来,给初五也洗洗。”秦灼洗漱完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笑道:“对了,让采薇把他鞋也拿过来船上,头发也得梳起来。” 杜鹃应声去了。 不多时,她们同送吃食、参汤的侍女一道入内。 佳肴摆了满满一桌。 初五被采薇和杜鹃两个围着又擦又洗的,他原本还很不乐意,朝两个小婢女姐姐哈气。 像只随时会攻击咬人的狼。 秦灼就在边上用点穴的那指轻轻敲着桌面。 大有你不听话,我就点你穴道的架势。 初五上次已经受够了不能动的痛苦,这回只能委委屈屈地忍着,任由采薇和杜鹃两个把他擦来洗去。 小模样憋屈极了。 等一洗完,他立马就离两个小婢女远远的,杜鹃追着他穿鞋,屋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秦怀山说:“我都躺了好几天,扶我起来。” 秦灼听花辞树说过爹爹没什么事了,便与顾长安扶着秦怀山下榻,在桌边落座。 她跟顾公子各自在爹爹一左一右。 初五闹了一会儿之后,就跳上了她另一侧的椅子。 在边上就是谢无争。 五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秦怀山食欲不佳,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受伤,家中长辈必然忧心不已。 他说:“我得回侯府一趟……” “您的伤还没好,得多养几日才好出门,大夫特意交代过的。”秦灼道:“我昨儿刚回城就派人去侯府同老侯爷和老夫人报过信儿了,您不必担心。” 秦怀山还想再说些什么。 谢无争道:“若是秦叔有什么话要带去侯府,我让人替您带去便是,顺便替秦叔问老侯爷和老夫人安。” 他做事妥帖至此。 秦怀山自然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便答应了。 “您放心,就算阿灼不靠谱,还有我和无争不是?”顾长安劝秦怀山放宽心,安心静养。 公子爷头一天当秦怀山的儿子,殷勤地不像话,又是帮着盛参汤,又是布菜的。 边上伺候的侍女的没事做,都面面相觑。 秦灼这个女儿根本就插不进去手,只能吃自己的。 更过分的是顾公子不仅手快,话还多,把秦怀山哄得喜笑颜开,亲父子都没有这样和气的。 初五在旁看得眼睛都瞪大了,有样学样地抓了好几个馅饼堆在秦灼盘子里。 秦灼没吃,初五还急的直“呜呜”,一直用手推盘子催她吃。 一顿午饭吃下来,热闹地很。 谢无争轻轻搁下筷子的时候,有人自屋檐一跃而下。 初五听到动静,立马就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没事。”谢无争闻声安抚,“应该是宫里递消息出来了。” 他说着问秦灼,“阿灼吃好了吗?” “吃好了。”秦灼放下碗筷起身,“爹爹,你们慢慢吃,我通同无争过去一下。” 秦怀山点头说好。 秦灼与谢无争一道出了屋子,穿过长廊,进了后头的书房。 方才从屋檐上跃下的那人,紧随而入,抱拳行礼,恭声道:“殿下,线人传出消息说皇帝昨日刚回宫就醒了,不许消息外传,不知究竟是何用意。” 第195章 嫡公主封号昭华 秦灼听到线人说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皇帝这伤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反正先前在行宫就是装作危机不已的样子,闹了好大的阵仗,搞出一个要取至亲之血入药,结果闹出了无争不是真正的大殿下这事。 而且皇帝本来就不想不当场认下秦灼,所谓的吐血昏迷是为了拖延也不奇怪,回了宫之后,肯定是要腾出点功夫想对策的。 秦灼这般想着。 谢无争已经挥了挥手,让来报消息的人退下。 来人悄然离去。 偌大书房里,一时之间只剩下秦灼和无争两个人。 “阿灼。”谢无争喊了她一声,温声问道:“依你看,皇上究竟想做什么?” 秦灼负手而立,面色淡淡道:“他大抵是还没给当年好好的女儿换成了儿子的事想好由头。” 毕竟皇帝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人。 就算他说这事不是他做的,也没人会信。 只不过,皇帝到底是皇帝,身在至高之位,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做过这般令人不齿之事。 后面的话秦灼没有说出口,谢无争差不多也能猜到。 “虽说皇族密辛不可外传,可昨日在北山行宫,有那么多人在场,这消息早就已经不胫而走,加之你本就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谢无争说着,微微一顿。 真不是他想在这种时候提这事。 而是自打秦灼来了京城,事是接二连三的起,回回都能给茶楼说书先生和写折子戏的书生们添新料。 如今在这京城里,“秦灼”这个名字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凡是她的事,哪怕是她身边婢女在哪个药铺买过黄连,都够人谈论好几天的,这公主身份一经传出,如今已是人尽皆知。 谢无争道:“皇上就算不想认,也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众口。” 秦灼其实不太想说皇帝想不想认这事。 其实她也不乐意。 不过是有那么一个身份在,日后争权便有了名目。 “他是不敢认。”秦灼嘴角扬起一抹冷弧,“晏倾有没有跟你提过,前些时日、就给萧婷萧雅选伴读的那一阵,有一天夜里,我跟晏倾在谢淑妃的寝宫里撞上了?” 谢无争想了想,“你说的是……谢淑妃说母后是被皇帝所害之事?” 上次已经听过是皇帝害了谢皇后之事,那时大惊,到现在提起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可他自己都刚刚死里逃生,不信也得信了。 秦灼点头,“嗯”了一声。 她想起那夜在谢淑妃宫中,晏倾说事还没查清楚,先不同她讲。 到无争这里,倒是不瞒着。 她忍不住道:“晏倾跟你说的倒是不少。” 谢无争听到这话,不由得噎了一下。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还是秦灼自个儿先反应过来,觉着自己忽然冒这么一句挺怪的。 她当即又道:“当时我看那个谢淑妃疯疯癫癫的,说话也颠三倒四,如今结合其皇帝在行宫的所作所为,却觉着谢淑妃所言,八成是真的。” 谢无争之前听晏倾提过那天晚上的事。 谢淑妃疯了好几年,那天喊秦灼“姐姐”,他们只当是疯话。 毕竟秦灼与谢皇后生的一点不像。 可如今仔细想想,或许是已经疯了的谢淑妃看的不是秦灼的长相,而是她一身气度随了生母…… “若母后的死真的同皇上有关……”谢无争皱眉,神色有些沉重道:“那皇帝更不会认你了。” 毕竟认回秦灼,就等于给一个想杀他的身份地位,他以后就更危险。 “这事由不得他。”秦灼道:“你方才也说了,他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众口,如今这样拖延着,也不过就是没有更好的办法罢了。” 她冷冷一笑,“让他拖,我看他能拖到几时?” 谢无争点头,“我们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眼下皇帝那边也是焦头烂额。 若是他们逼得太紧,反倒容易被抓住错处就反击。 平平静静地等,且看皇帝下一步要做什么。 秦灼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 她以前做事总是太急,如今要学着稳下来。 暂且不去想皇帝的事。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无争,“这样说起来,那夜晏倾找谢淑妃,你是知情的?” “事前不知,是事后孤云告知与我的。”谢无争想着这事也没必要瞒着秦灼,索性就把话说清楚了,“孤云的兄长——晏大公子是天启十年的武状元,曾受母后提携之恩,四年前母后离世,不久之后晏大就被皇帝派去剿匪,死在了匪乱之中,晏家双亲想去为儿子收敛尸骨,却双双殒命……这事,你应当也知道一些。” “我知道。”秦灼声音极轻。 她与晏倾就是那时候开始分开的。 那时晏倾也才十五岁,兄长枉死,父母离世,姐姐又是远嫁,只有她还陪着他。 晏倾说要去查清父母兄长究竟是因何而死,自此离开永安,遍行天下。 他们两从小到大,十几年青梅竹马。 从形影不离,到一别数年。 秦灼从骄傲明媚的秦大小姐变成了杏花巷的落魄女。 与他再相见,却已是反目成仇。 谢无争说:“四年前的事,知情人大多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孤云查到了他兄长父母之死与母后逝世可能有关,所以才去找谢淑妃。” 他把自己知道的,如数告诉了秦灼。 等两人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 秦灼昨夜就没睡,今儿心里又琢磨了许多事,头有些晕,便回屋补觉去了。 她躺在榻上,入睡之前还一直在想: 若是晏倾父母兄长的死都跟母后逝世有关,那么多半就是皇帝的手笔。 如今她与晏倾都还没什么权利。 皇帝只要坐在那龙椅上一天,就还是皇帝。 她们还奈何不得。 母后的命,晏家人的死,只要皇帝不承认,那些真相永远不能为世人所知。 可就算是这样。 也要沉住气。 晏倾之前显然也已经查到了不少旧事的真相,可他昨日在北山行宫时,却一直站在人群里不出声。 是因为他知道,眼下还没到时机…… 秦灼想了许多,渐渐睡着了。 许是因为睡前思虑太多的缘故,她入睡之后,做的梦也累人得很。 梦里,她回到了北漠边境。 那里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下雪,总是打仗。 每次一打仗,就死很多人。 她梦见自己在战场上厮杀,屠刀落下,敌人的血溅在了她脸上,还是温热的。 大雪纷飞里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映得雪山都发红。 秦灼是被拱醒的。 她一睁眼就看见一双蓝眸的少年趴在榻前。 初五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一直在用脑袋拱她胳膊,把她从那场厮杀大梦里带了出来。 “初五啊……”秦灼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哑,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你翻窗进来的?” 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这一觉睡得久,也睡得沉,直接从昨儿傍晚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那个厮杀的梦真实的不像话。 这会儿秦灼醒了,都觉得累得不行。 初五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发出“呜呜”的声音。 杜鹃站在窗外瞧见他在秦灼这里,赶紧喊上采薇一起端着热水、方巾进来伺候洗漱。 这会儿是,采薇给秦灼洗漱更衣。 杜鹃把初五拉去外间擦脸洗手。 少年一脸的生无可恋,单身秦灼在这方面从来不纵着他,他也就只能人命被小婢女擦来洗去。 “早膳已经备好了。”采薇帮着披上最后一件外衫,柔声问道:“小姐是在屋里吃,还是去二爷那?” 秦灼道:“去我爹那里吧。” 昨夜做了那样的梦,她总觉得像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前世这个时候,无争已经被皇帝贬去了边境,她一共前往,算起来这个冬天原本已经打了好几场仗。 可如今他两都在京城,原本守边境的将领那边也不知情况如何。 若是边境战乱一起,她同爹爹在一起的日子,就真的不多了。 秦灼带着初五去秦怀山那里。 秦怀山早就醒了,顾长安已经来过,这会儿已经出门做他的生意去了。 秦怀山让小厮扶着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风景。 侍女们刚把早膳摆上桌。 秦灼过去扶着爹爹一起在桌边落座,侍女们刚盛好粥递给她们。 秦灼一口都还没来得及喝。 外头小厮来报,“殿下,李公公来传旨了,请殿下出来接旨!” 秦灼心道:皇帝昨日还瞒着自己醒了的消息。 今儿一早就下旨,感觉肯定没什么好事。 “阿灼。”秦怀山见她有些出神,不由得喊了她一声,“宫里来旨意了,快出去接旨。” “好。”秦灼面上没什么表情,应声之后便扶着秦灼一道出了屋子。 恰好这时候,谢无争也从另外一个屋子走了过来。 秦灼与他对视了一眼。 彼此眼中都浮现了:皇帝今早唱的哪一出? 长廊下,李公公拿着圣旨,带着十来个内侍宫人,捧着木盒、抬着箱笼正朝这边来。 后面还跟着二三十个禁军。 他一上来急朝着秦灼行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秦灼听得眉头直跳,问道:“喜从何来?” 李公公道:“皇上啊,今日刚醒就下旨认回殿下,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他说着打开了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嫡公主出生之日,被有心之人以狸猫换太女,幸而祖宗庇佑,嫡公主得以平安长成,文武双全,聪慧过人,特下此诏,以证嫡公主之身,赐名萧灼,封号昭华!” 秦灼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 这皇帝怕不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觉醒来就要认回她了? 这旨意上来就为皇帝开脱,说当年是有心之人狸猫换太子,还把秦灼一顿猛夸。 这样一来,就等于告诉天下人,当年的事不是皇帝做的,皇帝也是受害人,这女儿他喜欢的很,喜欢到身受重伤昏迷多时,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认回女儿。 皇帝为了保住脸面,还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不过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个皇帝做事,都是给你一颗甜枣,然后挖一个大坑。 今日这公主之尊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 最最让秦灼无语的是,这句赐名萧灼。 谁稀罕姓萧? 李公公举圣旨都举得手酸了,见她还是不开口,不由得再次出声提醒道:“接旨吧,昭华公主。” 秦灼还是不接,只道:“这名字我不喜欢。” 李公公传了好多年的圣旨,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说不喜欢皇帝的旨意,不愿意接圣旨的。 他都快傻眼了,脸上强行挤出一抹笑来,“这……这名儿不是您原来的名儿吗?只是改回了皇姓啊。” 秦灼道:“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姓。” 李公公顿时:“……” 他实在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求助一帮的秦怀山,“二爷,秦二爷,您倒是劝劝殿下啊。” 秦怀山刚想开口。 秦灼便道:“我不为难你,这圣旨我接了便接了,反正我的姓氏不会改。” 李公公赶紧把圣旨递了过去,“这事咱家也做不得主,殿下进宫后自己与皇上商量便是。” 他说着,连忙同秦灼说皇上赐了好些珍宝绫罗下来,又说这大皇子府直接给她改成昭华公主府云云。 任李公公说的天花乱坠、皇恩浩荡。 秦灼一直都是面色淡淡的。 “还有就是……”李公公看了看秦灼的脸色,慢慢开口道:“皇上说萧澈不是皇室中人,却做了这么多年大殿下,占了殿下的福运,绝不能轻饶,派了禁军来拿他下狱。” “哦?”秦灼听到这话却忽然笑了一下,“你看我在这,谁带的走他?” 李公公顿时:“……” 秦灼又道:“谁想找打,尽管放马过来。” 一旁的谢无争、秦怀山:“……” 一众内侍宫人禁卫们:“……” 惹不起,惹不起。 李公公原本只想试探一二,谁知这位公主殿下是个招惹不得的,连忙道:“不敢不敢,咱家就是个传话的。” 他完全不跟秦灼正面刚,立马就改口道:“既如此,还请殿下进宫走一趟。” 第196章 边境急报 秦灼见李公公这话头转得这么快,忽然有种他早就等在这里的错觉。 她心思微动,一下子没接话。 李公公赶紧搬出皇帝为了认回殿下煞费苦心,说殿下怎么也要进宫去叫声父皇云云。 秦灼听到这里就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进宫了。 她懒得在这里猜,索性直接应下了,“我随公公走一趟便是。” “阿灼……”谢无争这么多年都快被皇帝各种昏招搞得防不胜防,他担心宫里那位又有什么动作,不由得喊了秦灼一声,想开口提醒她。 “无争不必担心。”秦灼差不多已经领会了他的心思,当即道:“你好生在府里待着,照顾好我爹爹,我去去就回。”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既然防不住,那就直接上,正面刚。 见招拆招,有什么大不了? 秦怀山闻言,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嘱咐秦灼,“进宫之后要小心谨慎些。” 秦灼温声道:“好,爹爹放心。” 她答应得太快,秦怀山反而觉得不怎么放心。 可没法子。 说话间的功夫,秦灼已经同李公公等人一起转身离去。 内侍宫人们把宫里赏下来的珍玩宝器送入厅中,也紧跟而回。 秦灼出门时吩咐府中小厮下人,“关府门,我没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内,这府里的人与物一样也不能少。” 府中下人俯首行礼,齐声应‘是’,道:“恭送殿下!” 李公公见状,挥手示意那些禁军跟着一道回宫。 这位殿下方才说的话明摆着就是说给他们说的,这时候不走,等她从宫里出来,有空发落人了,谁能讨着好? 还是赶紧走的好。 秦灼登上马车,同李公公这一行一道入宫而去。 一路上,她把方才的情景都回想了一遍。 方才李公公说禁军要拿无争下狱,却没真的动手那人,看着更像是试探…… 她都没有真的做什么,那些禁军就跟着回宫了。 难道说,皇帝早就知道下令要拿无争下狱,她会拦着,算好了用此由头让她进宫去? 她想到这里,心中已然有了思量。 进宫之后,李公公和几个内侍带着秦灼直奔金銮殿。 这大殿只做大朝会之用。 大朝会十天一回。 算上兴文帝去狩猎这几天,距离上次朝会才五六日,今儿说起来是皇帝受伤昏迷之后才醒过来,直接下旨认回她这个女儿已经够让人猜不透了。 现下召集文武百官开大朝会,总不能说为了显示对她这个嫡公主的重视,特意为之吧? 秦灼这般想着,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殿下怎么不走了?”李公公走得快,只片刻就快了秦灼四五步,反应过来她没跟上来时,立马回头道:“马上就到金銮殿了。殿下有所不知,皇上对您这个嫡公主可是看重得不得了!” 秦灼听到这话,心下冷笑道:连由头都跟我想的一样,假惺惺。 李公公暗暗打量了秦灼两眼,见她不动声色,也瞧不出什么来 他只好陪笑道:“皇上伤势未愈也要强撑着召开大朝会,就是为了满朝文武都能亲眼眼看殿下回到皇室,让您受百官朝拜,这样天下的荣宠,可是连三皇子都没有呢!” 三皇子萧临是皇帝在外面的私生子,出身本就不光彩,若不是因为二皇子萧顺身子废了,王氏又被罢黜,萧临这辈子都得不到这个三皇子的身份。 皇帝怎么若是有脸让萧临一回宫就接受百官朝拜,又何必在北山狩猎又是给龙吟剑,又是准备病虎让萧临打? 无非是为了让萧临在猎场上大放异彩,以此作为加持,更容易被百官接受罢了。 可秦灼对皇帝来说,和萧临完全不同。 他既不会把皇位传给她这个女儿,心里肯定不希望她获得太多的权势和地位。 如此一来,皇帝今日这般兴师动众,大摆阵仗,明显有点,越是看似满路繁花,等着她的坑就越大。 秦灼心下明了,可人在局中,不可能一步都不动。 前路到底如何,还得走下去才知。 只片刻。 她便按下心中思绪,装作听到李公公这话很欢喜的样子,跟着跨上台阶,行至金銮殿前。 守在门前的内侍一见她来,立马朝殿内通传,“昭华公主到!” 眨眼间,内侍们层层通报。 殿内传回一声,“宣!” 众内侍禁卫恭请殿下上殿。 秦灼迈步入殿,抬眼便见殿中景象。 今日天光暗淡,殿中点了许多烛火,照的整个大殿金碧辉煌。 文武百官分列数行,兴文帝高坐龙椅之上。 文武百官闻声,纷纷侧目看向这位公主殿下。 秦灼今日以金簪束发,素面朝天,穿的一袭紫色绫罗裙,广袖翩翩,穿行于众大臣之间,被这么多道目光盯着,依旧分毫不受影响,步履从容,神色如常。 她甚至还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如今朝堂之上有多少位她前世打过交道的大臣在。 可惜殿内大多都是中老年的大臣,她认得的没几个,最熟识的晏倾倒是争气得很。 不过一季之间,他已经从金殿末尾的位置,进到了中间与礼部官员同立。 面如美玉的少年站在或中年发福或头发花白的大臣们中间,简直鹤立鸡群。 “阿灼来了。”兴文帝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血色,不过他这会儿看见秦灼就笑,看着精神倒是不错。 秦灼听见她跟爹爹一般喊自己‘阿灼’,并没有觉得亲切,反倒有点倒胃。 她行至玉阶前,行了半个半礼,“秦灼参见皇上。” 皇帝一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大殿之中,文武百官窃窃私语,“皇上今早下的那道圣旨写得清清楚楚,嫡公主改回皇姓,名萧灼,她怎么还自称秦灼?” “她方才说的是参见皇上……” “连声父皇都不喊!” 皇帝坐得高,将殿中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看秦灼面色淡淡,并无被皇室认回,恢复嫡公主身份的喜悦,也无不悦之色。 反应平淡得不像话。 倒让人猜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阿灼快快免礼。”皇帝并不为此露出什么不喜来,反倒越发温和地与她说话,“可是父皇有什么做得不合你意?你是我大兴的嫡长公主,合该恢复萧姓,称朕一声父皇才是。” 秦灼道:“我此前十七年都姓秦,以后一辈子都只会姓秦,皇上若因此就不认我,那就不认便是。” 她心里想着反正今日皇帝突然认回她就处处透着古怪。 且用这话试一试他,究竟要做什么。 皇帝被她这话噎了一下。 一帮大臣听到这里,忍不住议论着嫡长公主太不像话。 先前在行宫险些被秦灼几句话气晕丢脸丢大了的冯老丞相跳出来,怒斥道:“女成父姓,乃祖宗礼法,更何况萧是皇室国姓,让你姓萧,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秦灼不咸不淡地回了他一句,“我不喜欢,便是委屈。” 冯老丞相闻言不由得抬手捂着心口。 好像又被她一句话气到心梗了。 其余几个大臣刚要开口说什么,皇帝忽然开口道:“也罢,既然你还不想姓萧,那这改姓之事日后再说。” 皇帝一脸慈父的模样,朝秦灼道:“阿灼今日先唤朕父皇即可。” 他这让步让得有点快。 秦灼都有点想不明白。 皇帝今天到底唱的哪出啊? 她身后众大臣议论纷纷,说皇上真是疼爱嫡长公主啊,这姓氏都能由着她,这公主殿下要是一声父皇都不肯喊,也太恃宠生娇了。 秦灼听着他们说的,好像皇帝是多疼爱女儿的父亲似的。 而她反倒成了那个恃宠生娇的女儿? “殿下!不就是喊一声父皇吗?您就喊一声吧。”李公公是奉命去传旨的。 当下秦灼不肯喊父皇,便算是他差事做的不好,急的额头上全是汗。 秦灼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皇帝这慈父爱女的戏演的挺真的。 她心道:不就是逢场作戏吗? 谁怕谁啊? 秦灼云袖交叠,拱手行礼,喊了声“父皇”。 “免礼,平身。”皇帝脸上这才再次露出笑意来。 “我儿出世之日被有心之人以狸猫换太女,流落民间十七年,幸得祖宗保佑,平安长大,还长成了这般惊才绝艳,文武双全,朕心甚慰,今日特召她上金殿来。”他看着殿中百官,朗声问道:“众卿看我大兴的这位嫡长公主如何?” 皇帝满口夸赞之词。 殿中无不附和,一时间众臣好话说尽,好似方才根本没人议论过秦灼不肯改姓萧不像话似的。 而这时,荣国公安石毅上前一步,朝秦灼行礼道:“臣安石毅,参见昭华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这话一出,文武百官立马跟着行礼拜倒,齐声道:“臣等参见昭华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臣山呼千岁,满殿回声不绝。 秦灼站在玉阶前,看满朝朱紫行跪拜,呼千岁。 龙椅就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这一刻,眼前的一切都给她已经是万人之上,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的错觉。 可错觉,终究是镜花水月。 若她没有前世的经历,不曾做过万人之上的女侯爷,今日只怕要被这泼天权势、皇帝给的荣宠唬住了。 可她偏偏是坐过高位,举兵换过皇帝的人。 她心里清楚的很,这些荣宠都是假的,皇帝今天太反常了。 这些大臣们明显是为了附和皇帝,才这么轻易认她这个公主殿下。 可皇帝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灼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那一丝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尽管如此, 她依旧从容不迫,面上半点慌乱也不显,抬手朝众人道:“众卿免礼,快快轻起。” “谢殿下。”众臣子纷纷起身整理衣冠。 而这时,刚缓过气来没多久的冯老丞相又出列提起了萧澈,他说:“萧澈做了十七年的大殿下,如今身份被识破,理当下狱问罪,若轻易放过,难保他日后不会谋朝篡位!” 一众老大臣们闻言,纷纷附和,“别说是萧澈这种由正宫皇后亲自教养长大的人,前朝那些嫔妃收的义子也不乏举兵谋反的!萧澈姑息不得啊!” 这人一旦跟皇室沾上关系,难免野心会大。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是要皇帝处置萧澈的呼声。 皇帝道:“李忠,朕让你去传旨之时,不是派了禁卫去拿萧澈吗?人在哪里?” 李公公被点到名了,连忙上前道:“奴才带着禁卫去了,可是……” 李忠说着侧目看了秦灼一眼,十分为难道:“可是殿下护着那人,不让禁卫动他,还吩咐人关了府门,奴才实在是没办法。” 他说着,“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皇帝闻言,微微皱眉,他看向秦灼,尽可能和气地问:“阿灼,可有此事?” 秦灼直接承认道:“确实是我不让禁卫拿人下狱的。” 冯老丞相听到这话,一脸为难道:“这……就算嫡长公主是金枝玉叶,也不能公然与大兴律法对着干啊!” 秦灼道:“你们口中的萧澈——也就是我认识的谢无争,被人调换时也只是襁褓之中的婴孩,十七年他既不可能自己爬进凌王府,也无法施展什么计谋,他不过是枚受人摆布、毫不知情的棋子。” 她说着,看向冯老丞相,“尔等既知当年之事,怎么没人提要彻查究竟是谁主使,反倒急着处置一个无辜之人?” 秦灼说话字字清晰,殿中众臣闻言,一时无人接话。 她又继续问道:“难道大兴朝的律法写得是要无辜之人受死,放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文武百官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皇帝也沉声不语。 偌大的金殿之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许久,都没人说话。 就在这时,殿外有人飞奔而来,脚步声凌乱,高声呼喊惊破这一地静默,“启禀皇上,急报!” “北漠边境八百里加急!” 这一声传入殿中,众人都是神色微变,再没心思去计较秦灼保下萧澈的事。 皇帝沉声道:“呈上来!” 内侍大开殿门,报信者快步入内而来,跪倒玉阶前,带着哭腔大声道:“北漠新王率二十万大军马踏临阳关,徐大帅率兵御敌,当场被斩杀马前,徐家四子同日阵亡,临阳关失守,北漠大军围困北明城,要我朝割城纳贡,送公主过去和亲!” 第197章 秦灼请战 声未落,殿中大半朝臣已经惊慌失色。 皇帝闻言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报信那人当即又重复了一遍:“北漠大军马踏临阳关,徐帅阵亡,北明城被困!北漠新王放话要我大兴割城让地送公主过去和亲,否则就挥军杀到京城来,十日为期,事态紧急,请皇上速作决断!” 皇帝听完伤痛发作,抬手扶额,跌坐回龙椅上,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秦灼站在玉阶前,把殿中众臣和皇帝反应尽收眼底。 昨日皇帝就醒了,却不许消息外传,今日却一大清早就下旨将她认回,封作昭华公主,还特意在这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演了一回慈父。 她这一声“父皇”刚叫出口,边境急报就到了。 显然是皇帝早就收到了暗报,故意为之。 偏偏他还在这装什么刚收到急报,险些要气晕过去的样子。 搞了这么一出,想必就是为了送她去和亲。 秦灼心下冷笑:我这声父皇也不会白叫。 你敢给我下套,我就敢让你天都塌掉! 殿中众臣一时间炸开了锅,“徐大帅镇守北境多年,对北漠军最是了解,怎么会一战即亡?这个北漠新王究竟是何许人,怎的如此骁勇?” “徐家一门四子同日阵亡,朝中还有谁能顶上去带兵抵抗北漠大军?” 秦灼知道,大兴朝年轻一辈的文臣武将先前大多都是站在谢皇后那边,自从四年前谢皇后逝世,皇帝为了清剿其势力,将那些青年人杀得杀,贬的贬。 如同晏倾的兄长那般忽然就陨命的人不在多数。 前几年各地匪乱不乱,皇帝放权给各地节度使,让节度使们借机拥兵自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趁乱而起。 朝廷跟前调不动他们。 先前没什么大战事尚能维持表面升平,如今边境大战一起,各种劣势就跟着显露出来了。 “将帅之才何其难得,如今上哪去找个可以跟北漠新王一较高下的人来?”冯老丞相满脸忧心,从一众议论声中出列,对皇帝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设法保住北明城,临阳关已失,若是再丢了北明城,我大兴江山危矣。” 临阳关本是天险,此关一失,便只剩下北明城城墙防御做得最好,若是北明城城破,北漠大军打到京城来,就不是放大话吓人了。 有人接话道:“眼下情况危急,最重要的是先稳住北漠大军!” “不说是北漠大军只是围困北明城吗?他们要公主去和亲,无非是因为北漠到了冬季缺衣少食,咱们就送一个公主去和亲,再送粮食衣物什么的……不至于真的割城让地,先稳住他们,万事都好商量啊!” “对对对,这些都可以再谈!” 文武百官要么沉默,开口的大多都在说和谈之事。 少有提跟北漠打的,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两个说要打的,也被大多数说用“打?咱们大兴无兵无将,拿什么跟人家北漠打?” “粮草从哪来?将士们的冬衣都凑不齐,跟北漠打?那不是让人去送死吗?” 这些人很快把说要打的那些声音压了一下去。 冯老丞相道:“依老臣看,先送一个公主去北漠和亲,稳住形势,再从我大兴境内寻找好的将才……” 秦灼没耐心听这老东西在这闭着眼睛说瞎话了,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先把公主送过去和亲,这话说得容易,但和亲是只送一个公主的事吗?” 冯老丞相噎了一下。 秦灼继续道:“先不说割不割城,让不让地,大兴这次一低头,要多少年才能再次挺直脊梁?要送多少珍玩宝器、粮草布匹给北漠,他们才能满意?最重要的是,谁能保证这些东西送过去之后,他们真能就此退兵,不再对大兴动刀兵?” 有人想开口反驳她。 秦灼紧接着又问了一句,“诸位难道就没有想过北漠拿着大兴送回去的这些钱粮极有可能会接着攻打大兴的城池、杀戮大兴百姓?” 朝中众臣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其实秦灼还有些话根本就没提,例如: 那个被送亲的公主还能活着回来吗? 战死的徐家父子就白白枉死? 她知道在皇帝的心中,送去和亲的公主只不过是个弃子,徐家父子为国战死,追封尊荣也就是了。 永远是江山重,万人轻。 皇帝听完秦灼连番发问,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这个秦灼知道得太多了。 一点都不像十七岁的小姑娘,说起这两国战争之事,比朝中九成的大臣都更老练。 且说话直击人心。 秦灼见众人都不说话,再次开口道:“诸位方才还议论不休,现在怎么都不说话?” 朝中众臣被她这话问得,又羞又恼,可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对策来。 只能低着头装哑口。 荣国公安石毅道:“确实不无可能,可眼下朝中是真的没有可用的将才……” 秦灼当即反问道:“朝中怎么就没有可用的将才?” 她直接抱拳朝皇帝行了一礼,朗声道:“秦灼请命带兵前往北明城,与北漠新王一战!” 此时殿外乌云遍布,天光暗淡。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灼。 她站在金殿之中,烛火盈盈相照,好似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光晕。 说不上来是年少轻狂,还是她已崭露锋芒。 此时的秦灼,身上有光。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安石毅更是直接傻眼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出来接这一句话,竟然帮着秦灼唱了双簧。 皇帝也睁大了双眼看着秦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出口一句,“胡闹!” 皇帝说:“你虽有些武艺在身上,可这带兵打仗之事绝非儿戏,岂可如此轻率!” 底下众大臣纷纷附和:“使不得使不得!” “一个女子怎么能带兵打仗?简直荒唐!” “如今可不是什么可以任由殿下胡闹的时候,此次北漠新王只围困北明城,没有直接攻打,尚且给咱们大兴留了生机,咱们要是送公主过去和亲,这二十大军极有可能就此退去……” “可咱们要是不送公主去和亲,反而与之开战,要是打输了,北漠因此跟咱们彻底翻脸,真的挥军杀到京城来,我朝江山危矣啊!” 有几个老臣喊着喊着都快哭上了。 秦灼无语至极,“这仗还没打,你们就认定了会输?” 众人不敢直接回应她的话。 一众老大臣里,有人小声道:“舍一个公主,保大兴江山,总好过让万千百姓都跟着提心吊胆。” “我看你是被北漠人吓破了胆!”秦灼前世跟北漠军打了好几年,不说战无不胜,总归是胜多输少。 天下安稳是将士们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 可他们总是挨饿受冻,粮草永远不够吃,军需一催再催才能拿到原定的两三成,享受富贵荣华的却是这些张口闭口就谈论江山如何、百姓如何的废物、蛀虫! 秦灼脾气一上来,就横眉,张开就想怒怼众臣。 “阿灼。”皇帝看她脸色冷了下来,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当即开口喊了她一声。 皇帝说:“朕知你年少轻狂,意气当先,想得不如这些大臣们周全,有些话你说说就算了,领兵打仗之事,莫要再提。” 秦灼闻言不由地皱眉。 她刚要开口说话。 皇帝又抢先道:“纵然你有武艺在身,读过些书,终究是个女子,如今国难当前,你要真心为朕分忧,就该好好静下心来想想谁去和亲。” 皇帝这话已然暗示得十分明显:你要是真的为朕分忧,以国为重,就该自荐去和亲。 秦灼不奔,自然听得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她心下忍不住冷笑,面上一脸正色,“女子又如何?我母后当年也是领兵打过仗的,何为巾帼不让须眉,父皇应当最是清楚,怎的如今又说起女子不能做这些事?” 皇帝还没有坐上龙椅的时候,在诸多贵女之中挑来挑去,年过二十还不娶妻。 一遇谢氏,便动心。 他为了娶到谢氏做了许多事,见过她打仗讲学,当年有多为此倾心,后来谢氏失了女儿与他离心之后,就有多忌惮。 这四年来,再没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谢皇后。 秦灼这一句,可算是一语扎中了要害。 皇帝喉间涌上一口腥甜来。 可他坐在龙椅上,金銮殿中,底下文武百官都在看着,他不能失了帝王威仪,又硬生生将那抹腥甜咽了下去。 “你母后是你母后,你是你,怎可相提并论?”皇上强撑着说道。 秦灼道:“俗话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既是母后亲生,怎就不能相提并论?” “你!”皇帝一手握紧了龙椅,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住,他已经快压不住涌到喉间的那口老血了。 秦灼还在抬头直视着他,目光如炬。 皇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抬头看向殿内众臣时,目光便落在了礼部那边。 “晏爱卿。”皇帝忽然开口喊晏倾,“你与阿灼相识最久,她有多少本事你应当最清楚,你来说说,她够不够资格领兵打仗?” 皇帝这嘴巴一张一合的,就把天大的难事扔到了晏倾这里。 晏倾出列,行至秦灼身侧,双手交叠,嗓音清冷地回问:“皇上是想让我说实话,还是说皇上想听的话?” 秦灼闻言,秀眉微挑。 皇帝却是眉头紧皱,“朕在问你的话,你倒反过来问朕了!” 安石毅见状,小声同晏倾道:“甭管是实话还是假话,你挑一个说便是了,这么实诚作甚?” 晏倾神色如常道:“不敢欺君。” “假话是什么?真话又是什么?”皇帝原本以为晏倾上次在北宫夜宴被秦灼当众羞辱之后,肯定已经跟秦灼反目,有机会可以找回颜面,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可晏倾来了这么一句,实在让人猜不透。 皇帝坐了十七年龙椅,都是底下人揣摩圣意,想法设法地讨好自己。 如今遇着这么个城府极深,完全不走寻常路的少年,一时也是头疼地很。 他沉声道:“你且把话说明白。” 晏倾拱手道了一声“遵旨”,而后道:“我与秦灼私怨甚深。” 殿中众人都被他忽如起来的这么一句搞得有点懵。 先前去过行宫夜宴的人倒是知道他被秦灼羞辱的那一出,但私怨这种事心里记着就行了,没必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吧? 众臣都猜不透这位晏大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听见晏倾又继续道:“她自小读书不求甚解,习武也不曾专练刀或剑,三天练拳两天修内功,非要把十八般武艺都练遍。若是让这样的人去带兵打仗,不如直接下令让三军弃城而降。” 秦灼道晏倾这样说话,只是看着他,并不急着开口说话。 反倒是后头有个大臣小声说:“晏大人这话真够狠的。” “这何止是私怨甚深啊,简直像是结了八辈子的死仇!” 大臣们低声议论。 皇帝抬手示意晏倾继续。 “我愿大兴昌盛太平。”晏倾身姿如玉地站在玉阶前,说了这么一句后,又继续道:“此次北漠兴兵来犯,若因朝中无将不战而屈,实乃奇耻大辱,此事一笔记史书,日后流转百年千年,我等皆是废物庸臣!” 他说:“秦灼有没有将帅之才,暂且无人知,可数月前涣州安王之乱,是她力挽狂澜,数日前北山猎场,她一人猎得两虎,此女骁勇,世无其二。” 整个大殿的人听到这话都沉默了。 晏倾都被秦灼当众羞辱成那样了,在在这种可以踩秦灼一脚压秦灼一头的时候,还说出了“此女骁勇,世无其二”这样的实话。 任谁听了不羞愧? 不得心中暗暗赞一声:晏大人心怀社稷,不计私怨! 晏倾好像说了皇帝想听的话,又似乎是完全反过来的,说的是皇帝最不想听的话。 可现下,皇帝也分辨不清,一时间情绪极乱,导致头晕耳鸣,龙椅都坐不稳了,一头往前栽去…… 第198章 你跟朕来 “皇上!” “皇上……” 文武百官见状神色大变,纷纷惊呼出声。 伺候皇帝最久的李公公见状头一个冲上前去跪在地上,伸出双臂把皇帝托住了。 皇帝这才没有倒下龙椅来。 不过呼吸滞涩,脸色已然泛青,看着很不好了。 底下众臣见状都有点慌,北境战事已起,要是皇上再有个好歹,这天下就真的要大乱了。 整个大殿之中,只有秦灼和晏倾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前者是请战被驳,正怒着,不盼着皇帝立马倒下就不错了,大臣们自然也不指望她能孝顺皇帝。 后者么,原本就是个清冷孤傲的神仙公子,面无表情惯了。 众人都习以为常。 皇帝被扶着靠在龙椅上,边上内侍又是帮着拍背,又是端茶递水的。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 皇帝才缓过气来,沉声思量。 晏倾方才说的话让人猜不透用意。 而且他对秦灼的能力明显很肯定,大有‘她有多厉害,我已经实话实说,至于让不让她带兵打仗,皇帝你自己看着办”的意思。 只是他这话既然已经说出来,那朝中无将不能与北漠正面交锋这个说法就站不住脚了。 秦灼曾在宫中一人一剑对战百余名禁军丝毫不落下风,这事当时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北山射虎更是震惊天下,她如今是嫡公主之身,自请领兵,皇帝不肯答应本就说不过去。 众臣眼下也只能以女子不能领兵拿来说事。 晏倾心思又极深,烫手山芋在他手里转了一圈,他火上加油之后又抛回了皇帝手上。 皇帝都快气晕过去了,哪肯让他就这样抽身事外,当即又开口问晏倾,“那以晏爱卿之见,朕究竟该不该让昭华公主带兵出征?” 晏倾道:“晏倾是臣,不能替皇上做决断。” 皇帝沉了脸,“朕许你逾越这一回。” 这一刻,偌大个金殿静谧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着听晏倾如何回话。 秦灼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 帝王施压,群臣注目之下。 晏倾依旧面不改色,字字清晰道:“慈父难把骨血弃,明君岂容山河失?” 皇帝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偏偏晏倾说得句句在理,叫人无从反驳。 他仰着头,咬紧牙关,闭着嘴,不肯当众把涌上喉间的那口血吐出来,血迹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皇上!龙体为重啊皇上!”李公公见状惊声喊道:“先摆驾回寝宫,传太医才是啊!” 皇帝抬袖将嘴角的血迹擦去,强撑着开口道:“此事耽搁不得,众卿今日留在宫中商议,阿灼……” 他喊了秦灼一声,“你跟朕来。” 秦灼被点到名了,只得先跟着皇帝去寝宫。 内侍高声喊:“退朝!” 百官跪拜:“恭送陛下!” 秦灼跟在皇帝身侧,转身离去前,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晏倾。 少年清清冷冷的,把皇帝气得差点当场西去,依旧一副‘管他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 她心下暗暗道:皇帝为何如此想不开,非要拿晏倾当刀使? 你看他像是会为人所用的样子的吗? 其实皇帝的心思,秦灼差不多能猜到,无非是看晏倾与她有怨,想借他的口绝了她带兵出征的念头。 这样一来,既能显得他这个皇帝能采纳臣子的意见,又能让晏倾于她的关系再度恶化。 可皇帝是真的不了解这个晏倾这个人。 别说他现在是她的谋士。 就算是前世他俩真的站在对立面,在这种家国大事面前,一样会撇开私怨,以国事为重。 可这世上的人,尤其是当今这位皇帝,总是以己度人。 贪恋权势的掌权者,怎知少年碧血丹心。 他们不知道,对秦灼和晏倾来说,那些儿女间的爱恨情仇,在家国天下、百姓安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秦灼跟着皇帝回了寝宫,看着皇帝在太医把脉的时候,还抽空吩咐内侍宫人,“去把三公主和四公主都叫来。” 宫人内侍应声而去。 皇帝龙体抱恙,整个寝宫里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出。 秦灼见他把萧婷萧雅叫过来,还有力气在唱一出戏,想必暂时也死不了。 她心里想着怎么尽快搞定不愿让她领兵的皇帝和张口闭口就是女子不能做什么的大臣们,去北境大战一场,自己在边上找个了地方坐。 张太医给皇帝把了脉,满脸担忧道:“皇上的伤本就还没好,如今怎么能再这样为国事操劳?您就是为了江山百姓,也要保重龙体啊!” 几个太医跟着一起劝皇帝要卧榻静养。 眼下这情形,皇帝怎么躺的下去,皱眉道:“如今战事危及江山,朕怎么卧榻静养?” 张太医还想再劝。 坐在一旁的秦灼直接开口道:“也不是完全没法子,您让我带兵去北境打退北漠大军,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太医们听到这话顿时都屏住了呼吸,生怕皇帝发怒,殃及池鱼。 不过,皇帝像是气不动了。 面色难看至极,也没发怒,只是挥了挥把太医们打发出去开方子煎药了。 张太医等人赶紧低头退了出去。 一众内侍宫人也跟着悄然退下。 偌大个寝宫里,只剩下秦灼和皇帝两个人。 说是父女,却无半点亲情,只有阴谋和算计。 此时单独待在一起。 秦灼满心不适。 她看着殿中名贵的摆设,看书画插花,看皇帝坐在龙榻上,身侧明黄罗帐微垂,映得他脸上岁月的痕迹都明显了许多。 秦灼记得自己刚到京城,第一次面圣那会儿,皇帝虽然年仅四十,但并不显老,这才几个月过去,明显见老。 “阿灼……”皇帝沉吟许久,刚要开口与她说话。 高妃的声音就从殿外传了进来,“皇上!您怎么了,皇上?” 她哭喊着,推开殿门跑了进来。 身后安贵妃和萧婷,还有萧雅和她母妃紧随而至。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高妃娘娘、娴妃娘娘,三公主、四公主请见!”殿门外的内侍刚通报到一半,这些个人已然全都站在了殿中。 嬷嬷宫人跟进来了好些个,一下子就冲淡了秦灼跟皇帝独处的僵持之势。 高妃直接冲到了龙榻前,对皇帝关心不已。 余下众人则规规矩矩地站在几步开外,朝皇帝行礼,“皇上万安!” “父皇万安!” 许是都已经得知了北境起了战事,朝中正在商议送公主过去和亲的事。 两个公主神色都有些紧张。 四公主萧雅本就是规矩守礼的人,这会儿提心吊胆的,一个字都不多说也没什么。 如三公主萧婷那般平时十分活泼的,当下都变得话少又战战兢兢。 秦灼坐在旁边看着,心下暗自思量。 这明明可以开战大打一场,把北漠人赶回老家去,皇帝却因为那点私心,连试都不让她试。 其实秦灼心里明白得很,皇帝心里有鬼,怕一旦她掌权,势必要把谢氏的死、还有先前那些旧事都大白于天下。 所以皇帝要脸,他想让那些旧事彻底翻篇,以后再也没人敢提及半句。 他也想在龙椅上多坐几年,所以怎么都不会让她拿到兵权,甚至不能让她留在大兴,不能让她活着。 现在把两个小公主喊到这里来,无非就是为了在秦灼面前做戏,设法逼她答应去和亲罢了。 可萧婷和萧雅并不知情,一个吓得脚步虚浮,一个吓得小脸发白。 秦灼看着还怪不落忍的。 可此时,她最应该做的就是不作声,先看看皇帝要说什么做什么,随机应对。 皇帝今儿没心思听高妃在这哭,抬手示意她先到一边去。 高妃虽百般不愿,还是退到了一旁。 龙榻前的位置空了出来。 皇帝朝两个公主招了招手,“婷儿、雅儿,到父皇这里来。” 萧婷和萧雅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点不太想上前,但又不得不遵从,齐齐上前跪坐在榻前,恭声道:“父皇。” 皇帝伸手摸了摸萧婷的头,虚弱地说:“你们两个都是父皇疼爱的女儿,从一出生便享公主尊荣,受天下百姓供养,如今北漠兴兵来犯,大难当前,你们可愿担起这天下重任?” 萧雅听皇帝说话,头埋得越来越低。 其实萧婷也想跟四皇妹似的埋头装死,奈何皇帝的手正在摸她的头,她动都不敢动,生怕这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被定成要送去和亲的那个倒霉鬼。 “父皇……”萧婷有些艰难地开口,她知道自己现在顺着皇帝说担起这天下重任、愿意去和亲才能讨皇帝欢心。 可她不想去,她害怕离开故土、离开母妃,从此再也回不来。 萧婷的唇张开又合上,颤抖着,许久都没能说出后面的话来。 安贵妃见状,一横心就上前要跪。 “两位皇妹都还小,没有我读书多,也不如我能打。”秦灼开口插了这一句,缓缓道:“这带兵击退北漠大军的事,您与其指望她们,不如多想想我?” “带、带兵?”头都快到低到地上的萧雅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来。 “对啊,父皇,您看看秦灼!”萧雅听到秦灼这话,才意识到还有秦灼可以带兵打仗,眼下不是只有大兴送公主去北漠和亲这一条路可以走似的。 三公主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活过来了一般,握住了皇帝的手,激动地说:“她武功高,上次与禁军统领季崇过招都占了上风!” 她说:“咱们大兴泱泱大国,怎么能被北漠那些蛮人牵着鼻子走?他们要咱们送公主过去和亲,咱们就送公主去和亲,那咱们大兴的脸往哪放?” “是啊,父皇!”萧雅附和道:“不是儿臣不愿担其重任,儿臣只是想请父皇三思,送公主去北漠和亲真的能救我大兴百姓吗?” 皇帝一时间哑口无言:“……” 完全没想到秦灼就插了一句话,他这两个一向只知讨巧卖乖来争宠的公主竟然说出了这番话来。 高妃见状,当即开口道:“两位公主多年来享尽荣华富贵,如今大兴有难,你们不愿意为国出力直说便是,何必找这么多由头?平白给皇上添烦忧!” 安贵妃趁机开口道:“北漠与大兴开战是国家大事,臣妾不懂,婷儿也不懂。” 自谢皇后逝世后,兴文帝重提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忌惮女子手中握权、知晓天下大事更甚先前任何一位皇帝。 安贵妃受宠多年,心中最是明白这一点。 她先说了自己和三公主不懂朝政,而后正色道:“臣妾只知道要是有人杀了我兄弟手足,我就是死也要他们血债血偿,绝无把姐妹女儿嫁给他们,以此换娶三分苟活之机的道理!” “咳!”皇帝闻言重重咳了起来,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泛青又涨紫。 高妃吓得不轻,连忙上前替他拍背顺气。 “雅儿今年十四岁,还未及笄,还是个孩子。”一向静谧如水的李娴妃开了口,“可她生于皇室,贵为公主。既为公主,不管多少岁,是孩子还是大人,皇帝一道旨意颁下,别说是和亲,就算明知是去赴死,也不能有二话。” 李娴妃的声音很温柔。 温柔中又带着几分凄凉与悲切。 她朝皇帝跪了下去,一字一句地问:“可是皇上,您作为公主之父,天下之主,真的忍心送女儿去赴死,让大兴百姓活从此在耻辱之中吗?” 皇帝听到这话,顿时咳地惊天动地,仿佛下一刻就会西去。 高妃想反驳,可一时间又实在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给皇帝拍背,好让他缓过气来。 皇帝咳了许久,好不容缓过一口气来,指着安贵妃几个手都在颤抖,“你、你们……” 他刚废力地说出两三个字来,忽地就喷了一口血,倒在榻上呼吸急促,脸涨成了猪肝色。 “皇上!”高妃被喷了满脸血,也顾不上擦,连忙惊呼:“太医,太医!” “皇上……” 安贵妃和殿中一众宫人内侍齐齐跪了下去。 秦灼起身看向众人。 安贵妃李娴妃她们虽然跪着,却自有一番气度在,比母凭子贵的高妃强了不知道多少。 恍惚间,她好像明白了母后那些年做了那么多事的意义。 谢氏尽其所能地让这天下的女子知道,作为女子若一直愚昧无知,一直围着男子转,只知以色侍人、争宠讨欢,终有一日会被厌弃。 安贵妃、李娴妃,乃至新一辈的萧婷萧雅,活在宫里各有各的生存之道,在皇帝面前装的极好,可到底是受过谢皇后言传身教,凡事有自己的见解,骨子里也有三分傲。 皇帝最痛恨的是: 谢氏虽死,风骨永存。 第199章 祸不单行 大抵在皇帝心里,世间女子大多见识短浅,私心重,在这种时候,安贵妃和李娴妃会先保住自己的女儿,肯定会一起把秦灼推出去和亲。 哪知道,萧雅和萧婷这两个小公主都在跟着秦灼说不如开战。 这几人的说话做事都令皇帝始料未及,反令他一时间急病交加,太医们复又入殿来,围着皇帝团团转。 张太医说皇帝不宜再操劳国事,同众人道:“请诸位娘娘和殿下先回宫歇息,皇上这里有臣等照看着。” “好。”秦灼闻言便不再多待,打算去内阁看看大臣们商议得怎么样了。 “昭华公主且慢。”高妃紧跟着走了出来,“你是大兴的嫡长公主,皇上病了,你合该留在宫中侍疾,就算现下有太医在,殿下不该走远才是。” 秦灼回头看向高妃,心下道:这人该不会是怕她为了避开和亲,一出宫就跑了才这么说的吧? 不过,她想着按照朝中那些老臣的迂腐程度来看,这么点时间,也商议不出什么来。 到最后,他们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不去也罢。 “谁说我要走远了?”秦灼脚下一转,直接抄偏殿走去,“我就在偏殿等着,皇上不醒,我就不走。” 高妃闻言顿时:“……” “秦灼!”三公主萧婷见状喊了秦灼一声。 秦灼转身看向她,“怎么?” 萧婷想走向秦灼,却被安贵妃拉住了。 “母妃!现在父皇好像病得挺重的,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三公主跟安贵妃低声耳语着。 后者闻言微微愣了一下,萧婷直接抽回手,跑向了秦灼。 一旁的萧雅见状,给了李娴妃一个眼神,也跟着走向秦灼。 高妃看她们这样,心里有点不安,当即壮着胆子开口问道:“三公主和四公主这是做什么?皇上还没怎么着呢,你们就开始……” “高妃说的这是什么胡话?”安贵妃在对方说出刺耳的话之前就开口打断了她,“婷儿和雅儿同样都是公主,昭华殿下要留在此处为皇上侍疾,她俩自然也该留下。” 高妃狐疑道:“就算是侍疾,也不用三个一起……” 李娴妃伺机开口道:“两位公主都有孝心,皇上难道还会嫌人多?” 高妃冷不丁被这两人堵得哑口无言。 这宫里人人都知道安贵妃和李娴妃是陪在皇帝身边最久的,又同样育有公主,先前王皇后还在时,这两人还有个平衡。 自打安贵妃掌了凤印,李娴妃这边就落了下风,不过后者本来也是走温柔似水讨皇帝怜惜那一挂非那一挂的,在高妃看来,李娴妃面上看似不争不抢,其实心里都恨死安贵妃了。 可今日这两人竟然能抛开多年旧怨一起夹击她,实在可恨。 秦灼目睹了一场后妃们的口舌之争,也没打算插手,直接转身进了偏殿。 萧婷和萧雅紧跟着入内。 安贵妃站在殿门前,看了一眼她们的背影,缓缓走向高妃,在她耳边轻声道:“高妃妹妹,我要是你啊,这时候就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儿子身边,如今皇上身体抱恙,膝下只有三皇子一个皇儿,你还不看紧着些?” 李娴妃这时也慢慢经过高妃身侧,柔声道:“明面上是只有三皇子一个皇儿了,可谁知皇上还有多少私生子在宫外?” 高妃被两人夹在中间,左右夹击,这扎心话都入了耳中。 她儿子萧临就是皇帝在外头找回来的,谁知道皇帝在宫外还有几个儿子? 这时候皇帝急病交加,血都吐两回了,谁能保证他一定会好? 若是这时候有人趁乱,谋害了萧临…… 高妃越想越慌,当即也顾不上秦灼她们了,直接转身就走。 她带来的几个宫人内侍匆匆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安贵妃和李娴妃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各自离去。 而此刻,一旁的偏殿中。 秦灼在窗边坐下,有宫人入内奉茶。 萧婷和萧雅慢慢地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座。 “你们都下去。”萧婷看宫人沏好茶,立马就开口把人打发了。 “是。”宫人们应声退出殿外。 这偏殿之中,便剩下她们姐妹三人。 “秦灼……”萧雅刚一开口就被萧雅瞪了一眼。 萧婷顿了顿。 萧雅便开口喊了声,“大皇姐。” 秦灼原本刚端起茶盏要喝,听到“大皇姐”这个称呼,又把茶盏放下了,“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她先前给萧婷做过几天伴读,这位三公主什么性子还是知道些的。 这般吞吞吐吐的,反倒不像她了。 “怎么就非要喊大皇姐了?本公主认识她的时候她叫秦灼,现在也还叫秦灼。”萧婷刚才在皇帝面前就已经够憋屈的了。 这会儿偏殿里也没旁人。 三公主直接问秦灼,“秦灼,若真的让你带兵出征,你有几成胜算?” 秦灼沉吟片刻才开口道:“七成。” 萧婷秀眉微皱,苦恼道:“才七成?你平日那轻狂去哪儿了?这时候怎么不说大话了?不说十成,也得说个九成啊!” “萧婷,别瞎说。”萧雅小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又朝秦灼道:“有七成呢,不错了。” 秦灼对上三公主这样的小姑娘也有点无奈,只能缓缓道:“打仗这事,天时地利人和都极重要。偏偏此时的大兴,没有天时,地利已失,至于人和……” 这个不用她说,萧婷萧雅也知道,大臣们没几个想开战的,连皇帝都不想。 哪来的人和啊? 秦灼道:“你以为皇上不想着派兵出征,直接就要让公主去和亲,只是因为朝中无将才吗?” 萧婷当即问道:“那还因为什么?” “当下的形势,是缺兵又少将。”秦灼道:“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朝廷早就调不动了,不然数月前的安王怎么敢带着七万兵马就谋反?” 因为安王也知道皇帝调不动节度使们的兵力,所以才敢起兵造反。 当今天下,所谓的太平不过是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秦灼上辈子经历过乱世。 无争早死,萧氏皇族民心尽失,各路节度使们都想争一争这天下。 各地战乱频发,民不聊生。 皇帝这龙椅其实也坐得不安稳,看似至高至尊,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说是坐拥江山万里,其实内里早已分崩离析。 现如今只有北境的数万兵马,和京城三万禁军才是皇帝握在手里的兵力,一旦让秦灼掌了北境兵权,跟北漠开战,她打输了,北漠会直接踏平大兴疆土,万千百姓要遭殃。若是她打赢了,手握重兵不肯放,反过头来翻旧账。 这两种可能,皇帝都不想看到。 而且更麻烦的是,那些手里有兵的节度使们野心勃勃,很有可能趁乱来抢皇位。 若真的到了那个地步,皇帝真的就真的穷途末路,回天乏术。 对他来说,送公主去和亲,尤其那个公主是‘秦灼’,反倒是最好的法子。 秦灼把自己的知道的,跟两个小公主说一半,留下一半自己心里揣。 道理讲明白,谢氏之死尚无实证,便先隐瞒。 萧雅听了,有些云里雾里,“既然你知道父皇调不动那些节度使的兵力,朝中又缺兵少将,为何还要自请出征,这不是去送死吗?” “形势是会变的,北境只有数万兵马,放在北漠二十万大军面前,不过十之三四,少归少,总比没有强。”秦灼道:“打仗本来就是像是豪赌,以为稳赢未必会赢,以为会输的,也未必会输。” 更何况,越是看起来没有胜算,打赢了才更能鼓舞士气。 萧婷和萧雅都有点不懂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都是一脸的茫然。 秦灼饮了一口茶,缓缓道:“古来着戎装者,就是血流尽了,也要守住家国。” 两个小公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只有十七岁的秦灼会说出这样话来。 此时的她们也并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这一刻,她们看见了秦灼眼底的光。 好像无论做什么,都充满了希望。 这一天,萧婷和萧雅在偏殿陪了秦灼许久。 皇帝在太医们的救治下,昏睡过去。 太医说是伤未愈,又急病交加,从白日里到入夜,都没醒过来。 秦灼亲自去确认过,这次是真的昏迷。 先前皇帝在行宫遇刺,也受伤昏迷过,只是那伤不至于重到昏迷两天的地步,他就早就醒了琢磨着怎么算计无争,后来算计了假的大殿下,回来一个真的大殿下,皇帝骑虎难下又吐血昏迷了一次。 当时秦灼怀疑他是假装的。 许是装鬼装多了真见鬼,皇帝这会儿倒下了,北漠那边还等着回话,大臣们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当夜,秦灼留宿偏殿。 萧婷和萧雅跟着留这。 三人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可从来没有睡一块过。 为了两个小公主不争床榻,秦灼直接占了,又让宫人们摆美人榻来,萧雅和萧婷一人一榻,各自歇下。 这两人上半夜一直翻来覆去,时不时说几句话。 如今这情形,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一直熬到了后半夜,萧婷和萧雅才睡了过去。 秦灼在盘坐帐内,闭目修习内功。 殿中烛火未灭。 有夜风潜入,吹得火光明明灭灭。 秦灼听见殿外脚步声来来去去,像是太医们还在皇帝那边忙活着。 此时偏殿外忽然想起了敲门声。 宫人内侍们都被遣了出去,萧婷和萧雅都睡着了。 秦灼起身下榻,过去开门,只见一个小宫人低头端着三碗元宵站在门外。 那小宫人道:“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来为殿下送些宵夜。” 秦灼见他身量有些高,心中有些疑惑。 “端进来。”她说了这么一句,侧身让小宫人入内来。 在对方迈入门槛之后,把托盘放在桌上之后立马就出手将其擒住。 小宫人猝不及防差点被拧断了胳膊,连忙小声道:“是我!殿下……我风千面啊!” “是你啊。”秦灼听到他自己报了姓名,才连忙松开手,“你来找我,可是无争那边有什么事?” 风千面痛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道:“西边来了消息,说西梁州节度使曹展鹏反了,已自立为王,公子让我入宫来,把消息告知于你。” 秦灼闻言,不由得苦笑道:“这还是真是……祸不单行啊。” 她白日里同两个小公主说话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有哪方节度使趁乱而起。 果不其然。 这西梁节度使就趁乱反了。 这个曹展鹏是近十年来,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各地节度使之中,唯有此人兵力最强,昨日朝堂之上,在大多数人都在说送公主去北漠和亲的时候,还有那么一二个人提出让西梁节度使曹展鹏带兵去跟北漠开战。 只是说的这话的人很快就被别的大臣的声盖下去了。 原因有二,大臣们也担心曹展鹏掌了北境兵权之后,西北两地都成了他囊中之物,从此半壁江山都姓了曹。 还有就是,曹展鹏不算真正大兴人,他爹是北漠人,母亲是大兴人,两国血统各占一半,一起以利益为先,本就没什么非要站哪一国的心。 怪只怪皇帝轻信此人,给他兵权,让他镇守西梁,如今看门狗摇身一变成了噬主之狼。 这北漠大军刚犯国境,这姓曹的就借机自立为王,一心只想当皇帝,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也太不是东西! 秦灼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想问候曹展鹏家十八代祖宗。 风千面眼看她快怒气冲顶,不由得小声提醒道:“公子说,曹展鹏反了,其他几个节度使说不定会纷纷效仿,大兴如今内忧外患,皇帝定然会下定主意送公主去北漠和亲,殿下要早作准备才是。” “我知道。”秦灼说着,回头看了睡得正香的萧婷和萧雅一眼。 如果只有北漠与大兴的战事,那她可以想方设法地从皇帝手中取得兵权,仗再难打,总有法子打。 可现如今…… 第200章 三个条件 外有二十万北漠大军虎视眈眈,内有西梁节度使自立为王。 眼看着就要天下大乱。 这些事已经和秦灼前世所经历的大不相同。 在她的记忆里,这些事至少是两年后才发生的,那时皇帝死了,继承皇位的人也不是萧临,而是另有其人。 可这一世,许是因为她改变了涣州的那场浩劫,保下了无争,和他一起在京城待了小半年,没能去北境领兵打仗。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前世被晏倾扶上龙椅的小皇帝至今没有出现,北漠新王却率兵攻破了临阳关。 秦灼陷入了沉思。 如今的局面糟糕地不像话,究竟要如何破局? “秦灼?”萧婷睡得并不安稳,察觉到秦灼起身之后,就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 起初两人在轻声说着话,这会儿不知怎么了忽然安静了下来。 萧婷有点害怕,不由地坐起来朝外间看。 “我在。”秦灼应了一声,抬手轻轻一挥,示意风千面先走。 后者微微颔首,当即退了出去。 秦灼走回里间,看见萧婷萧雅都醒了,这会儿都坐了起来,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醒了?”秦灼面色如常道:“安贵妃派人送了元宵来,放在外间桌子上,饿了就去吃点。” 萧婷忍不住抱怨道:“这种时候哪里吃得下啊。” “皇姐……”萧雅一直看着秦灼,小声声道:“方才那人是不是给你送来外头的新消息?” 秦灼“嗯”了一声,不由得对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四公主刮目相看。 萧雅心思细腻,又聪慧。 这么一看,倒是比萧婷强多了。 萧雅见她并不否认,也不想多说的样子,只自行猜测道:“看你这神色……想必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秦灼看她猜得挺辛苦,直接开口道:“西梁节度使曹展鹏反了。” “啊?怎么会这样?”萧婷闻言有些傻眼了,她一张小脸瞬间白了白,“那现在这情形是不是、是不是父皇一定送我们其中一个去和亲?” 哪怕三公主和四公主对朝中大事了解并不多,却也知道在这种两难境地之下,皇帝更加不会冒险把北境兵权交到秦灼手上。 这事几乎已成定局。 国难当前,公主就是牺牲品。 “先别慌。”秦灼心里也有点乱,只是前世多年征战,练就的从容不迫让她尚能在乱局之中冷静下来,思量下一步要怎么走。 可两个小公主没经过什么大事,这会儿脸色都变了。 秦灼见状,又开口安抚了她们一句:“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去和亲的。” 萧雅和萧婷闻言,齐齐喊她: “秦灼!” “皇姐……” 秦灼不欲多言,只道:“别想那么多,再睡会儿吧。” 萧雅和萧婷听到这话,顿时安静了下来,没再出声打搅她琢磨事情。 此时更深露重,风吹烛火微晃。 秦灼脱了鞋子上榻,盘坐帐中,闭目回想当今天下这各大势力。 颜家,花辞树他爹长东节度使手里有兵,坐镇东边。 陆氏在西南,曹展鹏虽然反了,但有陆氏在,尚可抵抗,麻烦归麻烦,到底还不至于马上就颠覆大兴江山。 眼下最大的麻烦还是北漠。 而且还不知道后头会有多少暴民、匪乱,必须要拦住北漠大军,才能减少这些祸事的发生…… 秦灼心想:若是皇帝怎么都不肯把北境兵马大权给我,明路走不通,那就得换个路子走。 就是骗,也要骗到手! …… 皇帝这一昏迷,足足昏迷了两日才醒。 刚醒过来,就召集一众入寝殿商议大事,结果北漠那二十万大军还围着北明城没退,西边的曹展鹏又反了。 东边起了匪乱,南边先前安王造反,淹了七万大军,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这坏消息是一个接一个来地来。 大臣们心急如焚,皇帝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直接去了。 好在张太医随侍一旁,眼疾手快给救了回来。 冯老丞相见状,不由得不开口道:“北漠只给了我们十天的时间,信使回京送消息用了三天,您昏迷了两天,这消息送回北境还要三天,这样算起来,咱们只有两天的时间了,刻不容缓啊,皇上!要速下决断啊!” 荣国公安石毅道:“其实就算要送公主去和亲,也不一定要嫡长公主,其他两位公主虽然年纪小些,也是金枝玉叶。更何况,和亲一向只看公主的嫁妆,长相年纪并不甚重要……” 众臣纷纷附和:“荣国公说的是啊!” 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皇帝想借机把秦灼弄走。 但秦灼这个嫡长公主难搞啊! 想把她送去和亲,比登天还难。 三公主和四公主相对来说,就容易得多。 皇帝沉吟许多,才开口吩咐一旁的李公公道:“把雅儿和婷儿叫来。” “是,奴才这就去。”李公公立马去请人。 殿中几个大臣见这事有点希望。 冯老丞相立马又道:“三公主娇艳貌美,四公主温柔聪慧,不管是谁去了北漠和亲,都为我大兴谋得缓和之机的。” 萧婷和萧雅这两天都在偏殿待着,几步路的功夫就过来了。 她们入内而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话,不由得齐齐瞪着冯老丞相看。 后者被两个小公主看得老脸有点挂不住,不由得转过头去。 萧婷萧雅从众大臣身侧走过,站在榻前几步朝皇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皇帝这回坐都坐不住,只能躺着说话。 他同两个女儿说:“朕原本想着,阿灼带兵去抵抗北漠大军也是一条出路,可如今西边也出了乱子,这仗是打不成了。朕又想,阿灼比你们大个两三岁,去北漠和亲的事该让她这个做姐姐去,可……” 皇帝说着,忽然停下来咳了几声,而后很是为难道:“她流落民间多年,刚做回公主就要去和亲,未免心中不平,反倒可能会给大兴招来祸患,婷儿啊,朕一向最宠你……” 萧婷听到这话,立马就脚软了,但她想着过来之前秦灼同自己说的话,立马就打起精神来,坐在地上撒泼,“凭什么秦灼不愿意去就不可以不去?我也不愿意去,去了北漠就回不来了!” 皇帝见状,眼中浮现了一丝厌恶之色,心里倒是觉得意料之中。 “一国公主遇事慌乱至此,成何体统?”皇帝训了萧婷一句,转而又看向了萧雅,“雅儿……” 萧雅温顺地低头道:“并非是雅儿不愿去,而是北漠遥遥千里,又是苦寒之地,我自幼体弱,只怕这一去,撑不到半路就殒命,到时大兴和北漠还是难以谈和。” 皇帝隐隐觉得自己昏迷了两日醒来,这两个女儿比上次听到要去和亲的反应很不一样了。 上次萧婷还装一装乖巧听话,萧雅慌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一个公主架子都不要了撒泼,一个像是早就备好了应对之词。 倒像是……有人教的。 皇帝想到这里,觉得应该她们的母妃教的,不由得皱了皱眉,也没往秦灼身上想。 三公主撒泼不肯去,他还能训一训,这四公主体弱是天生的,去北漠和亲要是半路上就没了命,确实不行。 大臣们见状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三公主的把责任担起来…… 萧婷反正都坐地上了,就豁出脸去不要,大声反驳道:“我不,父皇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去和亲,死都不去!” “不去就不去,喊这么大声做什么?”秦灼迈步而入,缓缓上前来,站在榻前,同皇帝道:“我可以去北漠。” “你……你愿意去北漠和亲了?”皇帝闻言,激动得想要坐起来。 一旁的内侍连忙去扶。 秦灼正色道:“不是和亲,是以和亲之名,潜伏北漠,伺机平定北漠。” “你愿意去就行。”皇帝压根不觉得秦灼有平定北漠的能力,所谓的以和亲之名,去异国潜伏,简直就是为他送秦灼去北漠和亲找了一个最好的借口。 皇帝先前都快放弃让秦灼去和亲的这个念头了。 实在是送不走。 谁知道,睡了两天就峰回路转。 她自己愿意去了。 皇帝按下纷杂的心绪,当即就顺着她的话说:“阿灼,你放心,一旦内乱平定,朝中寻到将才,就会招兵买马和北漠清算这笔账,接你回大兴。” 一众大臣们也顺着皇帝的话说:“殿下大义,此去北漠,保得大兴国土安宁,乃是无上功德!” “殿下去了北漠要忍辱负重,静待时机,我大兴终有一日会举兵踏平北漠!” “殿下潜伏北漠,还可以为大兴取得机密,这样的事确实只有殿下才做得来!” 众人都为了夸秦灼,甚至不惜踩了一脚萧婷和萧雅。 前者坐地上摆臭脸,让所有人都看见自己生气。 后者把头埋得更低。 殿中众人也没心思关注这两个小公主。 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秦灼身上。 她听皇帝和众大臣说什么都不甚在意,只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角落里默不作声的晏倾。 恰好这时候,晏倾也在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 而后,一触即分。 秦灼抬眸看向皇帝,一脸正色道:“既是为国出力,我提三个条件不过分吧?” “这……”众大臣没想到她在这等着他们,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纷纷看向了皇帝。 皇帝眸色沉了沉,“不过分,你且说来。” “第一件事。”秦灼道:“我要谢无争、也就是从前的大殿下萧澈,跟我一起去北漠,请皇上下一道圣旨为他正名,他这十七年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本不该被怪罪。” 一旁的冯老丞相跟其他几个大臣小声道:“这怎么行?不问罪萧澈,让他跟去北漠,谁知道后头会生出多少事?” “是啊……萧澈不能放。” 秦灼听见这些话,也不急着说什么,只静静地等着皇帝开口。 她在赌,皇帝到底有多想送她去北漠和亲。 皇帝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好,朕答应你。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秦灼道:“去北漠和亲之日,我要去祭拜母后。” 皇帝闻言神色微变。 但秦灼为人女,虽不是在谢氏膝下长大,但十月怀胎,生育之恩,断没有不让女儿去祭拜母亲的道理。 尤其是她作为和亲公主去北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故土。 这个条件换做谁看都不过分。 即便皇帝心里十分不愿,但他还是答应了,沉声问道:“那第三件事呢?” “我想向皇上讨个信物。”秦灼这三个条件是一个比一个踩皇帝的底线。 她面色如常道:“我此去潜伏于北漠,想要一个若遇时机,可以调动北境兵马,直接与北漠开战的信物。” 皇帝的眉头皱成了川字,“你想要虎符?!” 殿中一众大臣闻言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萧雅和萧婷看着秦灼,也很是震惊: 姐姐,你来之前没跟我们说,你一开口就要虎符啊! “我要那信物做什么用,已经告知皇上。”秦灼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至于皇上要给我虎符,还是旁的东西,对我来说无甚分别。” “无甚分别,好一个无甚分别……”皇帝一时间神色复杂,心下迟疑。 “殿下此去北漠危急重重,将虎符带上身上绝非明智之举,若是到时候一时不慎落入旁人手中,反倒会引起大祸。”冯老丞相连忙开口道:“大兴朝开国之初,有道风云令,也可以调动兵马,皇上不如就将这道风云令交于殿下。” 秦灼心下暗骂:老东西和稀泥,还想随便拿块破铜烂铁就糊弄我! 风云令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现在哪方势力还认这玩意? 不过现在皇帝的虎符也调不动各地节度使的兵马,一样是块废铁,她只不过想要个名正言顺可以调兵遣将的由头,风云令就风云令吧。 皇帝听到这话,细想了片刻,便开口道:“也好,那朕就把风云令交于阿灼。” 秦灼抱拳行了一礼,“谢皇上。” 第201章 心照不宣 “阿灼。”皇帝却忽然喊了秦灼一声,像个被儿女嫌弃了的老父亲一般皱眉问道:“你怎么不喊父皇了?” 秦灼抬头看向他,缓缓道:“既是国家大事,当论君臣,而非父女。” 皇帝张了张口,想同她说什么,到底又咽了回去,吩咐一旁的内侍去把风云令取来交于秦灼。 一时间,殿中众人都安安静静的。 好在内侍很快就把风云令取了来,秦灼拿到手就直接告退,转身离去。 此时正值午后。 天色却是灰蒙蒙的,寒风萧瑟。 秦灼袖下的手握紧了风云令,不紧不慢地迈步出殿,转入回廊,行至无人处。 她抬起头的一瞬间,方才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温良恭谨尽数褪去,唇角扬起一抹冷弧。 想让我去和亲? 我要把整个北漠都踏平! 而此刻,皇帝寝殿中。 有个中年大臣慢悠悠地开口道:“皇上,臣总觉得昭华殿下忽然答应去和亲这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皇帝刚要开口,忽然看见萧雅和萧婷还在跟前,当即止声,挥了挥手对两人道:“你们也退下吧。” “是,父皇。”萧婷和萧雅齐齐行礼,应声退出殿去。 这两人走了。 皇帝才开口道:“秦灼想做什么她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以和亲之名,潜伏北漠,伺机平定北漠。” 那大臣当即提高了嗓门,“她一个女子还觉着自己能带兵打仗、平定北漠?简直可笑至极!” 其他几个大臣附和道:“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冯老丞相道:“不管怎么样,秦灼这次愿意去北漠和亲,总是好事,眼下最重要是回消息给北漠那边,好好商谈究竟要多少金银财物,割城让地之事能免则免。” 皇帝道:“好,此事朕就交于冯老去办。” 冯河上前拱手应了,“臣遵旨。” 安石毅道:“皇上,送昭华殿下去北漠和亲这个送亲使的人选,也得早些定下。” “嗯。”皇帝闻言沉思了片刻。 秦灼这人不同于寻常小姑娘,她既说了要平定北漠,必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还要了风云令做信物。 且不说她能不能做成这事,但她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当和亲公主,去了北漠说不准会生出什么事来。 这个送亲使就得能掌控大局,不说压得住秦灼,至少能与她相互制衡。 相互制衡…… 皇帝想到这里,不由得看向了一直站在角落里没有吭声的晏倾,“晏爱卿。” 他开口喊了一声。 晏倾应声走向前来,拱手行礼道:“臣在。” 皇帝看着他,沉声问道:“依你看,这朝中谁是最适合送秦灼去北漠和亲的人?” 晏倾缓缓抬头,嗓音清冷道:“我。” 他心里明白的很,皇帝这时候点他的名字,就是想让他去。 无需多说。 皇帝一时没说话。 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 可谁也没出声。 做送亲使,送秦灼去北漠和亲这可是苦差事。 路途遥远、危险重重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没命不说,秦灼又是个不安分,万一真的要搞大事,到时送她去北漠的送亲使肯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才琢磨着要挑个靠谱些的人选。 他看着晏倾,沉声道:“朕记得,栖凤宫走火的那天夜里,你同朕说过,秦灼是你心上人。如今她要去北漠和亲,你做送亲使,难道不觉得此事为难吗?” “不为难。”晏倾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 只一眼,幽幽墨眸便让皇帝想起前几日在行宫夜宴上,秦灼当众羞辱晏倾,后来晏倾追出去,李公公跟着过去瞧见秦灼好像还对他对手了,当真绝情至极。 后来回禀说:晏倾站在风中,淋了半夜的雪。 这聪明人儿女情长也会犯傻,可一旦醒悟,却比谁都绝情。 皇帝想到这里的时候,一直看着晏倾。 清冷少年面无表情道:“我是这天底下最想送她去北漠的人。” 皇帝听到这话并不意外,甚至觉得就该如此。 他张口就想让晏倾做送亲使,恰好这时一阵头疼。 皇帝抬手扶额,又定了定神,觉得这事不能太急着把人选定下,还得再看看。 皇帝沉声道:“你们先退下吧,朕再想想。” “臣等告退。”众臣纷纷行礼退出殿去。 晏倾垂眸,跟着一道往外走。 他心想着:皇帝这一病,越发多疑,谨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竟又说送亲使的人选要再想想。 看来,还得再做点什么,让皇帝尽快下决定。 晏倾别过众大臣,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决定先回一趟长宁侯府。 …… 而此刻,早些出宫的秦灼已经回了大殿下府。 这府门自她进宫后就一直紧闭,侍卫见她回来才赶忙开门相迎。 “殿下可算回来了。”守门的侍卫道:“二爷听到朝中要送公主去北漠和亲的消息,急的不得了,差点就进宫找您去了,还好有公子劝着。” 如今谢无争不是大殿下了,底下的人全都改口称‘公子’。 秦灼这次进宫待了两天,虽然也吩咐人送消息给秦怀山让他不要担心,但她这个爹爹是个操心惯了的人,想必也听不大进去。 好在府里有无争。 她加快了脚步进府,本想着先去秦怀山的屋子安抚安抚爹爹,结果没走几步,就瞧见秦怀山和谢无争还有顾长安几个都在前厅的屋檐下,或站或立。 “爹爹。”秦灼连忙走上前去,“外头风大,您怎么不在屋里歇着?这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好啊?” “阿灼!”秦怀山瞧见她回来,立马就站了起来,“你回来了就好,你这两天在宫里怎么样?我听到外面的消息说北境起了战事,皇上要送公主去北漠和亲,你……” 秦灼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安抚秦怀山的情绪,“爹爹莫慌,先坐下。” 秦怀山被她扶着坐在了木椅上,既紧张又无奈,“阿灼,你有话还是直接说吧,你这样,爹爹更慌了……” 秦灼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要去北漠。” 秦怀山闻言,搭在秦灼胳膊上的手顿时有点抖,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疯了!”反倒是一旁的顾长安先开了口,“去北漠和亲是闹着玩的吗?皇帝又不只你一个女儿,你才当两天公主,就要被人当做牺牲品送去北漠和亲,这桩生意你赔了个底朝天不说!小命搭进去了啊!” 顾公子这些日子做生意越发地上道,执着于钱生钱,没曾想,秦灼进宫一趟,把自己都赔了进去,差点气死。 秦灼见状,反问道:“谁说我要做牺牲品?” 顾长安气呼呼道:“你不是做牺牲品,换个好听点的说话,你是要普渡众生,立地成佛不成?” 秦灼一时无言:“……” 顾公子这张嘴啊,越发厉害了。 “顾兄稍安勿躁。”谢无争连忙开口,“阿灼不是愚人,她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 顾长安拍了拍心口,让自己冷静下来,朝秦灼道:“好,你倒是说什么,你究竟是何道理。” “这里说话不方便,进屋说。”秦灼说着,扶秦怀山进了大厅。 顾长安和谢无争跟着入内。 门一关。 秦灼就把自己假意答应去北漠和亲,从皇帝那里骗来了一个可以在关键时候调兵遣将的许诺,如今风云令在手,到时候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想做什么都是她说了算。 皇帝远在千里,根本就插不了手。 等她平定北漠,有兵权在手,就算皇帝怒火冲天,也拿她没办法。 顾长安听完,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秦灼,你以前只是有点狂,但你现在怎么就这么疯呢?”公子爷忍不住道:“是、本公子知道你武高人胆大,但这打仗的事很打架不一样,你可以一对十,一挑百,但你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挡住千军万马,你只是个凡人,不是神仙!” “我知道。”秦灼自从认识顾公子以来,与其相处多半是嬉闹谈笑。 但今天,她一脸正色地同顾长安道:“大兴百姓千千万,抵御外敌非我一人之事,亦非我一人之愿,现下只是缺一个带领他们站出来冲到战场的人。更何况,北境还有数万兵马,我不是一个人。” 秦灼知道顾公子是在担心她。 任谁听了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要上战场,都会觉得她是活腻了去送死。 可她不同,她比旁人多活了一世。 十年沙场浴血金戈铁马,什么北漠大军叛军匪乱,都能打趴下。 可前世之事,她也不知道怎么跟顾长安说。 而且就算这时候说了,顾公子也只会觉得是她为了去做这事编大话。 想想还真挺难的。 “你也说了,北境只有数万兵马,可北漠大军有二十万之多啊!”顾长安回头就去把桌子上的算盘拿了过来,“你自己算算,北漠大军是北境兵马的几倍,这、这根本就没有胜算啊。” 秦灼接过了算盘就直接搁到了一半,正色道:“长安,保境安民跟做生意不一样,不是这样算的。” “怎么不一样?”顾长安道:“打仗不要银子吗,军需粮草、将士们的军饷、棉衣哪一样不是大花销?” 公子爷语速极快,连连发问,“就算你假意答应去和亲,到了北境之后真的拿到了兵马大权,再让你走大运,真的拦住了北漠大军,保住了北明城,要是皇帝不给你粮草军需,你让将士们吃什么?穿什么?拿什么跟北漠打?” 秦灼听到这些话,非但没有半点生气,心里反倒很是欣慰。 我们顾公子是真的长进了啊。 永安第一纨绔不再沉迷于败家,如今遇着大事,也开始为国忧虑,担心一旦开始打仗,将士们吃什么穿什么了。 顾长安本来急得很,说了一大堆都没见秦灼回声。 这种时候,她看着自己露出了奇奇怪怪的表情。 “秦灼!”顾公子怒喊了她一声,刚要继续说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般,惊诧万分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想、想拿大兴与北漠和谈备下的那些金银财物还有粮草布匹……” “好了。”秦灼没让顾长安把话说完,直接就伸手把他嘴捂住了,“这种事心照不宣就好,别这么大声说出来,小心隔墙有耳。” 顾长安立马闭嘴不说了。 但他看秦灼眼神,忽然就变成了“这位可真是空手套白狼的祖师爷啊!” 秦怀山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这怎么就心照不宣了,阿灼究要做什么?” “秦叔不必担忧,阿灼心有谋略,又敢想敢做,我望尘莫及。” 谢无争闻声与秦怀山说起了先前让风千面去给秦灼送消息,让她早作准备。 但是没想到她主意打的这么大。 他跟秦怀山和顾长安轻声解释如今的情形。 这次北漠大军围城,大兴的朝臣们肯定会避免做割城让地这种遗臭万年的事,如此一来,肯定会在别的方面添补。 金银财物是肯定少不了,粮食布匹是北漠最缺的东西。 这些东西送到北漠去,很有可能会成为北漠继续攻打大兴的物资。 这一点,朝中大臣们肯定也会想到的,但是眼下朝中十之有九的人,包括皇帝都想送公主去和亲来解决眼下的难题。 寄希望于和谈,就此免去战事。 秦灼刚入宫受封公主那天,知道北漠来犯,就已经提出了这个可能。 但皇帝和大臣们听不进去,加上西梁节度使在这个时候反了,大兴江山风雨飘摇,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浪费在争执上。 “阿灼答应去北漠和亲,到时……”谢无争说着,打手势这样那样。 秦灼这次答应去北漠和亲,从皇帝那里拿到可以调兵遣将的风云令,就算各地节度使的兵调不动,先拿下北境兵马就有希望拦住北漠大军。 还可以扣下大兴准备送去北漠谈和的财物粮草当做与北漠开战的军需,不用担心将士们拼死奋战,没有饭吃没有衣穿。 谢无争按捺住热血澎湃的心,缓缓道:“虽然这法子很冒险,可这样一来,也是剑走偏锋,或能就此破局,天下之势就此大改,也未可知!” 第202章 重回侯府 秦灼笑道:“这是迟早的事。” “你还真觉得她能带兵打仗啊?”顾长安看谢无争也跟看疯子似的,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一个个的都疯了可如何是好?” 谢无争听到这话,连忙道:“我好得很,顾兄不必担忧。” “阿灼有此谋略,已是胆识过人,此番去了北境,哪里能真的让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上阵杀敌?”他轻声道:“保家卫国自该我等男儿冲在前面,待我修书送与谢家舅父,召回前几年辞官归隐的旧部与家将,齐聚北境,保我大兴国土不失,百姓安宁。” 顾长安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这还差不多……” 秦灼听到两人说这话,不由得满心无奈。 谢无争固然没什么男女偏见,但是身为男子要保护女子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 虽说秦灼先前种种行径都足以说明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可在无争看来,她再厉害也只有十七岁,不能去做这种事,而且这场战事关系到整个大兴万民的安危,不容有失。 无争想着让谢家人召集旧部家将齐聚北境攻抗外敌,也是好事。 毕竟这种时候,多一个有用之人,就多一分胜算。 秦灼也没跟他多纠结这事。 反正这时候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去北境打一场胜仗管用。 “秦灼,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顾公子瞧见秦灼走神,不由得开口问了一句。 “我在想怎么物尽其用?”秦灼说着从袖中掏出那块玉令牌来,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着。 此令乃墨玉雕琢而成,通体发黑,雕云纹,刻着“风云令”三字。 “这是……”谢无争凑近看了看,“大兴朝开国皇帝留下的那块风云令?” 秦灼抬眸看向谢无争,“是,无争知道风云令?” “幼时听母后说起过。”谢无争从小是谢氏亲自教养,许多课业都是谢氏讲与他听,反倒比少傅和先生们教的二皇子知晓得更多。 他说:“此令只有开国皇帝用过,后来天下安定,此令便被封存,虽代代相传,却再也没有哪一任皇帝拿出来用过……” 谢无争说这百年来大兴朝的官员机制越来越完善,朝事有丞相与三省六部与皇帝商议定夺,兵马由持虎符者调动,近几十年来,各地节度使的权利越来越大,连虎符都没了用处。 更别提闲置了几年的风云令。 “不过……”谢无争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这风云令在开国皇帝手中时,是可以用来调动兵马,号召群雄,令天下俯首之物。” 秦灼想了想,缓缓道:“听起来倒是比虎符还好用。” 她本来是想着,从皇帝那里骗个信物来,到了北境可以掌管那数万兵马跟北漠对抗就行。 谁知道,冯河那个老东西和稀泥,竟还让她拿到了这么有用的物件。 “既然用处这么多。”她说着,忽然福灵心至,“那我从京城去北漠,经过各地,拿着这个风云令跟他们要点钱粮,也不过分吧?” “这……”谢无争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笑道:“不过分,阿灼做什么都不过分。” 秦灼手里把玩着风云令,心思一转,目光就落在了顾长安身上。 谢无争跟着看向顾公子。 在一旁听得心惊不已的秦怀山也跟着看了过去。 “不是……”顾长安被看得莫名其妙,“你们刚刚还说什么过分不过分的,怎么一下子都盯着本公子看?看什么呢这是?” 秦灼抬手在公子爷肩膀上拍了一下,“长安啊。” 她郑重其事地同顾长安道:“眼下有桩极其重要的事,要交于你去做。” “什么事非要让本公子去做?”顾长安看秦灼这样,瞬间就警惕了起来,“让别人去做不成吗?” 秦灼道:“不成,这件事除了你,旁人恐怕都做不成。” 顾公子听到这话,其实心里还挺高兴的: 旁人都做不成,只有本公子能做成的事,听起来还不错。 但他也知道秦灼这人坑得很,心里再高兴,也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半分。 顾长安抬起一张宠辱不惊的脸来,“究竟是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秦灼道:“你且带着顾家家仆先行一步去北境,探探从京城到北漠之间的各座城池里到底还有多少存粮……”到时直接把能带走的全都带走。 最后一句,她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算什么只有本公子能做成的事?”顾长安一听就有点恼了,“各城粮仓里有多少粮自有官吏报至京城,账册粮册记载分明,你且设法取来一看便知,哪用得着本公子专门去查?” 秦灼摇了摇头,“光看册子没用,底下那些官员弄虚作假的事多了去了,还是顾公子用你那永安第一败家子的名头,以酒肉声色去结交各城掌权之人,从他们口中套处实情更靠谱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公子脸上浮现了‘无语’两个字,“你想让本公子帮你做事,你还当着本公子的面,说本公子是永安第一败家子?” 秦灼看顾长安气的不轻的样子,原本想开口说两句好话安抚安抚他,结果一开口先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就憋不住,怕顾公子更恼,只能别过头去,轻咳了两声。 秦灼缓了缓,才回头看着顾长安道:“昔日败家子,今朝栋梁才。如此这般,难道不是更显出了你顾长安厉害?” 顾公子每次听到她文绉绉地说话,有点头晕,“听着好像那有那么一点道理。” 谢无争见状,连忙对顾公子一顿夸。 秦怀山也没闲着,跟着说了几句。 “行吧。”顾长安觉着交酒肉朋友,听歌赏舞同人打交道确实是自己的长项,就应下了。 几人说完这事。 谢无争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开口道:“此事非同小可,到时候一定会闹出大动静来,随行的人不可能毫无察觉,若是皇帝安排人沿途监视你的动作,一有异动就报回京城,到时行事难免束手束脚,这次负责送去北漠和亲的送亲使须得是我们的人才好。” 秦灼早已经想过这事,笑道:“此事无需担心,送亲使这一职,我心中早已经有了人选,再没有人比他更合皇帝的意。” “阿灼是说……”谢无争沉吟了片刻,猜测道:“晏倾?” 秦灼不紧不慢道:“晏倾。” 两人几乎同时是开口。 声落后,相视一笑。 谢无争道:“晏倾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晏倾曾当众被秦灼羞辱,满朝皆知两人已经反目,若是他做送亲使,替秦灼在皇帝面前遮掩,便能少去许多麻烦。 而且晏倾足智多谋,同去北境,一旦开战,他便是现成的军师。 秦怀山有点担忧道:“但皇上那般多疑,能如你们所愿,让晏倾做送亲使吗?” 秦灼道:“皇帝不愿意,那我就想办法让他愿意。” 这几天发生的几桩大事,晏倾都在场,足以说明他虽然官位不高,但已得皇帝赏识。 哪怕他回回都站在角落里,众臣商议之时,他也不怎么出声。 可他才十九岁,这样年少,就能同皇帝的那些心腹站在一起,普天之下再没第二个人能做到。 这一次的送亲使,皇帝就算没有直接定下晏倾,心里必然也会将他当做人选之一。 秦灼如今要做的,就是让皇帝下定决心,让晏倾做这个迎亲使。 她这般想着,忽然心思微动,开口问秦怀山,“爹爹前几天不是说想回长宁侯府陪着老侯爷和老夫人吗?我在宫里耽搁了两日,今儿才回来,恰好这会儿有空,陪您回去走一趟?” 秦怀山本来想说秦灼在宫里肯定也劳心费神的没歇息就不要跑来跑去了,可他一抬头就瞧见自家女儿眸色清亮,像是在打什么主意。 明显不是专门陪他回长宁侯府看长辈,而是另有打算。 他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好,你有空陪我回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秦灼听秦怀山这样说,便转头朝门外朗声道:“来人,备车。” 谢无争温声道:“既是回长宁侯府看望长辈,我去让人备些珍玩补药给你带去。” “好。”秦灼点头道:“无争有心了。” 顾长安见状,先一步出门去,“那就这样吧,本公子也要准备准备出发了。” 顾公子说走就走,秦灼想多嘱咐他几句都没来得及。 她只能无奈地看着公子爷快步离去的背影,扶着秦怀山一道出门。 刚出了前厅,杜鹃和采薇迎面而来。 秦灼瞧见她两,才想起那狼少年来,问两个小婢女,“初五呢?怎么没瞧见他?” 她刚回来的时候光顾着跟无争他们说正事,一时间没顾上初五,这会儿闲下来才发觉回来这么久了,连初五的影子都瞧见,着实有点奇怪。 杜鹃小声道:“初五……初五睡了。” “睡了?”秦灼看了一眼天色,“这才下午。” “小姐是不知道啊。”杜鹃道:“这两天您进了宫一直没回来,初五在屋里待不住,老是上房上树要出去,估计是要找您,奴婢几个也拿他没办法,只能让无争公子点他的睡穴,醒了就给他吃点喝点,要是闹就接着点睡穴……” 采薇在一旁轻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小姐回来就好了。”杜鹃紧接着又道:“我去把初五弄醒,他看见您回来了一定很高兴,不会再闹了。” “算了。”秦灼抬手揉了揉眉心,“我跟爹爹要回一趟长宁侯府,初五还睡着,就让他睡吧,等我从侯府回来再说。” “是。”杜鹃和采薇齐声应了。 片刻后,两个小婢女说要跟着一道回长宁侯府看看。 秦灼想着这她两本来就是长宁侯府的人就带着一道回了。 马车候在了门外。 谢无争差人送了一些珍玩宝器、灵芝人参什么放到马车上,秦灼就带着秦怀山几人去了长宁侯府。 到侯府的时候,已是傍晚。 秦怀山进门之后,直接去了居鹤堂。 秦灼跟着一道去看老侯爷和老夫人,父女两刚给长辈问过安。 老侯爷和老夫人正起身还秦灼的礼。 秦大夫人跟秦知宏,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秦生玉、秦生兰就都赶了过来。 两边各自道过安好。 秦灼看秦大夫人很是不安,神色惶然,含笑问了一句,“北山猎场一别后,数日不见,大夫人可还安否?” “臣、臣妇挺好的。”秦大夫人赶紧朝她福身回话,半点也没了先前看见秦灼就想鸡蛋里挑骨头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说:“有劳殿下挂念了。” 秦大夫人也没想到,这去北山狩猎一趟,秦灼这个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忽然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兴的嫡公主。 金尊玉贵,谁见了不得行礼问安喊声千岁? 要知道先前,她一直都觉得秦灼占了长宁侯府大小姐的身份都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这辈子才能有幸鸠占鹊巢。 谁知人家是凤凰落进鸡窝里。 还有府里这位二爷,看着老实木讷,胆小怕事,谁知是个闷声干大事的。 十七年前她无故失踪,害的秦知宏和她这个做大嫂的一直被人怀疑是为了世子之位谋害弟弟。 结果秦二爷带着公主走天下,养龙育凤去了。 秦大夫人心里那个苦啊,想说也说不出。 秦灼看秦大夫人一脸苦闷之色,大概就能猜出这人心中所想。 她轻狂惯了,受不得人强加管制,先前没少同这位大夫人起争执。 但秦灼先前同秦大夫人起冲突,最大的原因是以为十几年前秦怀山在京城失踪的时候跟秦知宏夫妇有关,心有怀疑难免看他们不爽,现在既已知晓不是她们做的,自然也就没什么深仇大怨。 至于那些小打小闹的事儿,就可以略过不提了。 更何况秦灼以后是同这长宁侯府的人没什么关系了,可秦怀山还得跟他兄嫂相处好几十年。 她不能让爹爹夹在中间难做。 秦灼当即双手交叠朝其行了个半礼,“先前我在侯府叨扰数月,给大夫人添麻烦了,还望海涵。” “臣妇身份低微,不敢受殿下之礼。”秦大夫人见她如此,不由得更慌了,身子福地越发低,就差钻地缝里去了。 秦大夫人额头冒汗,心下道:秦灼做了公主殿下才几天,这性子怎么说变就变?这是先礼后兵吗? 上来先是客气有礼,面上带笑,然后下一刻就要怪罪下来,报复先前在这侯府里受的气? 第203章 不谋而合 秦灼将对方的反应尽收眼底,微微笑道:“我是殿下,也是侯府的晚辈,大夫人怎就受不得这礼?” 秦大夫人见她面上带笑,心里慌得不行,连忙道:“先前都是我不对!殿下千金之躯,我却让殿下在侯府受了委屈……” 她说着,咬了咬牙便低头认错:“臣妇这厢给殿下赔礼了。” “大夫人这是做什么?”秦灼伸手扶了她一把,笑道:“几天不见,大夫人怎地改了性子?我这乍一看,还有点不习惯。” 秦大夫人原本不想起,愣是被秦灼一用力直接托她起身。 秦灼在姑娘里头算是身量高挑的。 秦大夫人站直了,还比她矮半个头,大夫人本就因为身份低她一头,这会儿更是气势全无。 “殿下说笑了……”秦大夫人说话声音都比平时轻了许多,她见秦灼这会儿看着还算好说话,试图为自己之前所作的那些开拓一二。 她说:“之前我让人盯着殿下读女戒、学规矩,其实也没有坏心的,我只是、只是……” 秦灼见秦大夫人一时不知道怎么说,直接开口帮她把话接了下去,“大夫人只是同这世间大多数女子一般被规矩所束缚,麻木而盲从。有很多人说女子生来便该温良柔美,低眉顺眼,便让小姑娘们都照做,不肯照做有质疑者,便会被他们骂作离经叛道,世所不容。” 秦灼其实是可以理解秦大夫人这些做母亲的想法的,她们压着女儿学规矩遵从女戒,是因为在她们年少时,她们的母亲也是这样教的。 千百年来,天底下的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当然,也有少时不服管教,质问长辈‘为什么男子可以考科举,可以云游天下,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女子就只能被关在小小的宅院里?’的姑娘。 但这样的女子太少太少了,她们要么被驯化成世人能容的模样,要么宁为玉碎,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如同谢皇后那般少时便仗剑走天下,游方讲学,穷尽半生之力也不过就是想让这世间女子不再麻木盲从,懂得为自己而活,可她做了那么多,自己却还是所嫁非人,枉死深宫。 秦灼思及此,面上的笑意悄然淡去,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她看着秦大夫人,缓缓道:“此事非你之过,而是这世道的错。” 秦大夫人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 一旁的秦生兰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 小姑娘望着秦灼,满脸都是崇拜敬仰之色。 秦知宏听到这话,神色有些尴尬,见秦大夫人不说话,不由得用胳膊碰了她一下,轻声提醒道:“夫人,殿下在同你说话。” “是是是……”秦大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同秦灼道:“殿下说的也有道理,臣妇读的书不多,先前只想着让您和兰儿都学好规矩,找个好的夫家,就算琴棋书画、女红针线不擅长也没什么,只要人乖巧,不被人嫌弃就好……” 她说着,眼里忽然有了水光,“正如殿下所说,这世道对女子有太多的束缚,可世间皆是如此,若是太过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反倒要吃大苦头。相比之下,活的稀里糊涂、一生庸碌者可得平安,活的太明白、惊才绝艳之人,反倒命短,换做殿下,会如何选?” 秦大夫人这话说的就差拿谢皇后出来当例子了。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秦知宏听得胆战心惊,连忙插话道:“殿下本是人中龙凤,自是与我等庸人不同,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 秦灼抬手示意秦知宏止声。 她听了秦大夫人说的这么多话,此刻看着秦大夫人,心下只能感慨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正色道:“不管命长还是命短,总得为自己活过,才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秦生兰上前道:“对!大姐姐说的对极了!” “兰儿!”秦大夫人见状,赶紧给自家女儿使眼色让她不要放肆。 只是秦生兰不知道是先前被压太狠了,还是被秦灼一番话激出了真性情。 小姑娘站在秦灼身侧,一本正经地说:“谢皇后曾说,女子生于世间,要读书、明是非、知对错!识得天地辽阔,赏得人间烟火!” 秦生兰说:“我也很想像大姐姐一样!” “你还女英雄呢?你……”秦大夫人一时间拿小姑娘没办法,只得伸手去掐女儿的脸颊,小声训斥着。 秦灼都被这母女俩逗笑了。 “殿下和二弟好不容易回侯府一趟,你们还闹!”秦知宏转而瞪了一边木头桩子似的秦生玉,“你还在傻站着做什么?也不知道拦着点你母亲和妹妹!” 秦生玉这才过去拦着秦大夫人掐秦生兰。 秦知宏转而同秦灼道:“让殿下见笑了。” 秦灼笑道:“是挺好笑的。” 秦知宏顿时:“……” 我说句客气话,你还真笑啊? 边上的秦大夫人闻声,立马就松开了掐秦生兰的手,收回袖中,装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秦生兰趁机,躲到了老夫人面前。 秦生玉则走回了原来的位置当木头桩子。 “阿灼。”秦怀山也怕秦灼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连忙喊了她一声。 “说句玩笑罢了,都是一家人,没人会不高兴的。”秦灼说着走到了秦怀山边上坐下。 秦知宏和秦大夫人连忙附和,“哪里能不高兴?” 至此,秦灼与秦大夫人那点小恩怨,便在谈笑间灰飞烟灭了。 老夫人吩咐侍女上茶。 “殿下。”老侯爷则开口问道:“听闻殿下要去北漠和亲,此时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一说起这事,屋中几人的面色都微微一变。 皇帝刚认回昭华公主,就要把这位公主送去北漠和亲这事,京城里早就传开了。 长宁侯府的人自然也都知道。 只是听说归听说,总想着还会有别的变故。 然而,秦灼只是面色如常道:“本就是我自己要去的,无需回旋。” “你自己要去?”秦大夫人惊了惊,直接脱口而出问了这么一句。 “国难当前,总有人站出来。”秦灼说:“我只是选择了站在天下百姓前面而已。” 她说的太过风轻云淡。 仿佛这件事本该如此一般。 厅中几人都默了默。 最后还是秦灼先开了口,“天下大事,说来话长,咱们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不如话话家常?” 她都这样说了,众人哪有不应之理。 秦大夫人和秦夫人便说起了府里这几天发生的新鲜事。 秦灼一边听,心里一边琢磨着自己这次去了北境,一旦拿到兵权跟北漠开战,留在京城的秦怀山和长宁侯府等人极有可能会被皇帝拿捏在手里,日后作为人质要挟。 最好还是让他们离开京城,暂且去江南隐居。 她这般想着,试图暗示道:“我记得老夫人时常身子不适,老侯爷也总是腿疼,永安有个名医,姓梁,医术高明,人称妙手。爹爹也认识的,不如让爹爹带二老去永安看看,顺道在江南各地游玩一番。” “好啊好。”秦生兰第一个赞成,“我陪着祖父祖母一起去。” 老夫人拍了拍小姑娘的手,“真是哪里都少不了你。” “阿灼说的那个梁大夫,我认识的,医术的确了得。”秦怀山道:“先前我也想让人请他到京城来,可他性子拗,不愿远离家乡,这才无奈作罢。不过两老还不曾去过江南,此次去访名医,顺道游玩一番,也是极好的。” “嗯。”老侯爷思忖了片刻,晓得秦灼话里有话,便应道:“江南不仅风景好,听说那边的还长寿呢,此番过去,可以看看向远这十几年在那边过得是什么日子,若是住得惯,买个宅子在那长住也很好。” 老夫人也点头赞同。 秦灼听到这话,就知道老侯爷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她当即又道:“老侯爷既觉得江南适合养老,那便越早去越好。” “远行要看黄历,日子难挑,这样吧。”老侯爷道:“殿下去北漠和亲当日,我等便离京,你看如何?” 秦灼想了想,她去北漠和亲那天,京城之中肯定阵仗不小,长宁侯府趁机离京,应该不太会被人盯上。 她心道:姜还是老的辣,面上带笑,“老侯爷可是会省事。” 老侯爷抚须道:“人老了,有些事能躲则躲,有些力能省则省。” 秦知宏和秦大夫人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这几句的功夫,怎么就要离京去江南了? 秦知宏道:“父亲母亲要去江南访名医,儿子本该同行,可我还有官职在身,只怕一下子没法告假离京……” “你入官场也有十几年了,到现在也就挂了个四品虚职。”老侯爷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本也不是什么治世之才,留在朝中也就是个凑数的,不如就此辞官,咱们举家迁去江南。” 秦大夫人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行?老爷的官辞不辞不要紧,可玉儿还要考科举呢,人人都挤破头要在京城置办宅邸,咱们侯府却要去江南?” 老夫人抬眸看了她一眼,一时没说话。 秦大夫人没能从这一眼中意会到什么,又开口道:“就算玉儿科举无望,可咱们在京城这府邸,还有京郊的庄子田地一时间也脱不了手,带不走啊?” 秦灼觉得秦大夫人再过一会儿,就要把这笔账记在她头上了。 她也顾不上喝茶,直接起身道:“我回西和院取个物件,几位慢慢商量。” 越想越糊涂的秦大夫人只得跟着众人起身行礼,齐声道:“恭送殿下。” 秦灼离开松鹤堂后。 留在此处,便只剩下长宁侯府的这一家子人。 “夫人说的在理。”秦知宏这回跟他家夫人站一边,“咱们侯府虽说不是权贵之家,但好歹有些底子在,不能就这么扔了吧?” “你怎么就看着眼前这点东西?”老侯爷恨不能拿茶杯砸大儿子。 秦知宏都被训懵了,“父亲此言何意?” 老侯爷压低了声音道:“你以为殿下会平白无故提让向远带我们去永安?她肯定是这次去北漠会有什么大动作,怕到时连累咱们侯府,所以才做此安排!” “啊?”秦知宏和秦大夫人都满脸惊诧。 连秦怀山都顿了顿。 老侯爷道:“无论如何,这天下是要乱了,将来这万里江山也不知道究竟会落入谁手中,反正这京城是非之地,咱们是留不得了。咱们一家子先去江南避祸,其他事等日后天下安定了再说。” 话不必说的太明白。 有秦灼跟秦怀山的父女之情在,若她去北漠搞了什么大事,皇帝第一个要拿长宁侯府开刀。 当然,若来日秦灼能回京,她大权在握之时,长宁侯府必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长宁侯府与秦灼福祸相依,已成定局。 既然无可更改,那就只能认了。 老侯爷不纠结,直接让秦知宏辞官,让秦大夫人收拾细软,说去江南就去江南。 秦知宏大约知道老头子心里想什么,但他舍不得那顶官帽,憋了半天愣是找了个由头出来说: “辞官哪有那么容易,这辞官文书交上去,等批复,也得好些日子,更何况,我这无缘无故忽然要辞官,反倒会招来上头的怀疑,到时咱们侯府谁都走不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老侯爷道:“方才殿下已经给你找好了由头,我与你母亲染疾,要去江南寻名医。百善孝为先,你用这个由头辞官,一准会批。” 秦知宏顿时:“……” 他转而同秦大夫人对视了一眼,后者也是一天无可奈何。 这边长宁侯府一家,已经由老侯爷做主,当下便做了决定。 另一边,西和院。 秦灼从松鹤堂出来,便带着杜鹃和采薇回了先前住的院子。 她说是要回来取物件,实则是为了让他们自己一家子商量事。 毕竟是京中侯府,先前因为秦怀山忽然把秦灼带回来占了侯府大小姐的位置,已经让秦大夫人够憋屈了。 如今她要做的事,还可能会连累长宁侯府,换做谁都可能会记恨她。 秦灼心里也不是滋味,正琢磨着要怎么安抚秦大夫人她们。 结果她刚迈步进院门,一抬头就看见了背着包袱往外走来的晏倾。 秦灼今日回长宁侯府,本就是想着晏倾若是还没做成送亲使,她便回来把他留在西和院的东西扔一扔,砸一砸,给添个助力。 没曾想,晏倾今儿也回了西和院。 看这出门刚好撞上的点,真是不演一场给皇帝的暗探看都可惜了。 晏倾看见秦灼入内来,眸色亦是微微一亮。 两人本是不谋而合。 此刻相视一眼,顿时计上心头…… 第204章 我怎么舍得打你 “晏倾!”秦灼笑着撸袖子,开口第一句便是:“我正要找你呢,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晏倾自从被调去礼部之后,便有了座宅子,从北山行宫回来之后他就住那去了,今儿才回的西和院。 旁人因此又生出许多猜想来。 屋顶上跟着秦灼来和跟着晏倾来的两拨暗探,偷偷冒出头来盯着这两人瞧。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暗。 晏倾见状往后退了一步,微微皱眉道:“殿下此言何意?” “装听不懂是吧?”秦灼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似的,拦住晏倾的去路,一把将他背着的包袱扯下来,随手扔给跟在后面的采薇。 她上前,对晏倾步步紧逼,“先前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若是让我这样的人去带兵打仗,不如直接下令让三军弃城而降,你自己说的话总不会忘吧?” 晏倾被她逼得,连连后退,一直推到后背抵住树身,退无可退才无奈停住。 他今日已经换下官服,里头穿的是白色绣鹤带云纹的道袍,外头披着一层莲青色的大袖衫,越发显得脖颈修长,面若美玉。 晏倾道:“我自然不会忘,殿下这是要找我算账不成?” “是啊。”秦灼心下一动,直接伸手摸向他领口,将其摁在树下。 她这动作看似粗鲁。 却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趁机用另外一只手托住了晏倾的后背。 而后,秦灼俯身靠近他,缓缓道:“晏大人那天说的话让我很不高兴,你自己说,该如何是好呢?” 晏倾像是不能忍受她忽然靠得这么近,偏头避了避,嗓音清冷道:“金殿之上谈政事……” “所以那天我没对你做什么,特意私下找你算账啊。”秦灼直接打断了他,把话接上了。 “那这笔账,殿下要怎么算?打我一顿,还是……”晏倾对上了她的视线,用眼神示意她直接动手。 秦灼一时没上手。 晏倾便伸手欲推开她。 秦灼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将其拽回了屋,然后一脚踹门。 只听得“砰”一声,门从里头关上了。 蹲在屋檐上暗探被这动静吓得差点掉下来。 “小姐!”采薇和杜鹃见状差点惊掉了下巴,连忙追到屋前来。 “你们都退下,不许近前打搅。”秦灼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顺便去同我爹爹说一声,让他今夜歇在居鹤堂,别回西和院来了,不方便。” 采薇愣了愣,“不方便?” 杜鹃小声道:“怎么个不方便法?” 两个小婢女对视了一眼,不由得面面相觑。 此时,屋里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 秦灼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你还愣着做什么,脱啊!” “才几天不见,你这伺候人的本事就生疏了?” “你哭,你尽管哭,我就喜欢你这副贞洁烈男不堪受辱的模样……” 这话越说越不堪入耳,站在门外的两个小婢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采薇忍不住开口道:“小……” 只是她才说一个字就被杜鹃拉住了。 “算了。”杜鹃小声道:“这主子的事,咱们做奴婢的,还是不要管了。” “可是……”采薇还想说什么。 杜鹃又道:“小姐都要去北漠和亲,出了西和院,以后只怕都见不着晏大人了,就、就让她们自个儿算账去吧。” 她说着,就拉着采薇一道往外走。 小姐说了让二爷今晚歇在居鹤堂,她们得过去把话传了,不然二爷回来要是看见了什么,指不定又得晕一回。 两个小婢女连奔带跑地离开了。 蹲在屋顶上的两拨暗探听了屋里的动静,都有点脸红,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眼里全是: 当了这么多年暗探,各种香艳事都没少见,就是没见过像秦灼这么野的。 一言不合就对人用强。 最可怕的是,被她强迫的那个人是晏倾。 暗探们心里正感叹着,忽然听见底下屋子里传来了一声衣裳被撕裂的声音。 秦灼嗓音随之响起,“你磨磨蹭蹭地不肯脱,那我只好帮你脱了。” 屋顶上几个暗探闻言齐齐打了个寒颤,默默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衫。 这女子一旦好起色来,也就没男子什么事了。 而此刻,屋内。 秦灼刚扯下晏倾的大袖衫,撕裂了扔到一边,故意朝屋顶上方喊:“这衣裳撕了就是比脱起来有意思!” 晏倾倚榻而坐,看着她唱作绝佳,逗上头的暗探们玩。 秦灼回过头来见他神色淡漠地坐着。 面上已无半点方才在外头被她步步紧逼摁树上的慌乱之色。 已然有种九重天上仙人误入凡尘,闲坐此间看戏的模样。 秦灼心里有点不爽:凭什么我在这卖力地演。 你坐那闲散地看啊? 她脱下自己的外衫,扔到了窗边,两三步就走到了榻前,扑倒晏倾,抱着往榻里一滚,淡紫色的帘纬被她用足尖勾落。 这一方床榻顿时陷入了昏暗之中。 晏倾被秦灼扑倒,还紧紧抱着,此刻更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放、放开。”晏倾的嗓音都微微有些变了。 秦灼“哦”了一声,却伸手从他下颚处,探入了衣襟里,慢慢摸索至心头。 冬日里,她指尖微凉,故意在他心口处划着圈。 晏倾一开始还能自持,可逐渐的,乱了呼吸,心跳如鼓…… 他摁住了秦灼的手,咬牙道:“够了!” “不够啊。”秦灼道:“你至少得喘几声,让他们听听吧。” 晏倾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秦灼把手从他衣襟里抽出来,摸了摸他的脸,“你该不会……不知道要怎么演这种事吧?” “我……”晏倾都有点吃不消她这么野的路子。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没能如秦灼所想的那般喘出来。 他在秦灼耳边低声道:“你还不如打我一顿?”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秦灼轻轻摩挲着他的眉眼,像情人一般低声呢喃,“我怎么舍得打你?” 她这话说得很是温柔。 晏倾却从中听出了她强忍着的笑意。 原本他是想着回侯府来,若是遇见秦灼就唱出苦肉计。 她几鞭子下去,他浑身血淋淋地被赶出侯府出,任谁看了都会觉着他两之间是真的反目成仇。 谁知秦灼不喜欢苦肉计。 上来就撕了他的外衣,非要来这么一出风月戏。 “秦灼!”晏倾压低了声音喊她的名字。 “我在。”秦灼坐起来,伸手在他腿上拍了一下,“你不来我来了啊,再没点声,屋顶上那些人不得说你我不行啊?” 晏倾一手将她按回了锦被里,咬了咬牙道:“我来。” 秦灼就等着他这话呢,闻言往床榻里侧靠去,低低笑道:“那就有劳晏大人了,请吧。” 晏倾一掀锦被,将秦灼整个都罩住。 他自己则往床榻外侧移了移,一边拉着帘帐摇动,一边低低地喘。 一开始是隐忍的那种声。 渐渐地,有点像是压不住似的。 到后来,掺杂着痛苦与欢愉。 屋子里静悄悄的。 唯有这点声响尤其地清晰。 秦灼窝在里被子里,听着近在咫尺的声响,耳朵都开始发烫。 她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前世在军中,没少听那些人说这床上快活事的销魂滋味。 人美、身段好、嗓音勾魂,得其一者,便动人心魂。 但晏倾啊,三样都占全了。 秦灼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可越听越是心浮气躁,她不得不抬手捂住了耳朵, 心下暗暗道:让你装个样子! 没让你勾引我啊! 秦灼心跳快得有些过分,她深吸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腿都要软了。 屋顶上那些暗探也没好到哪里去。 夜深渐深,这屋子里的动静却一直没停,搞得他们也是备受折磨。 一直到了后半夜。 秦灼听着晏倾喘着喘着,嗓音都有些哑了,越发地勾人心魂。 她实在有点忍不了了,“差不多行了。” 晏倾放开晃动帘帷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秦灼却连听到这么一个嗯字,心里都酥了一下。 她心道:完了完了。 声色误人啊! 秦灼缓了缓,抬手把晏倾束发的玉簪取了,揉乱了他的墨发,低声道:“我要把你踹下去了啊,你自己护着点,别真伤着。” 晏倾:“嗯。” 秦灼闻声,骂了一句,“你的滋味我尝够了,也不过如此,滚吧。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然后,一脚将他踹下了榻。 晏倾摔落在地,连滚了几圈,好半天才爬起来,推开门往外走。 夜风忽来,吹得帘纬浮动。 秦灼坐在榻上,透过帘纬扬起的缝隙看着他扶门而走。 外头风大,晏倾身上只着一件白色长衫,凌乱不已,墨发还披散着,他往外走的步伐很慢,像是不堪风吹,一副惨遭那什么过的样子。 秦灼抬手摸了摸鼻尖,自言自语一般道:“晏倾这演的也忒像了一些。” 这要不是她方才一直跟晏倾躺一块,只怕都要被他骗了过去。 而此刻。 屋顶上的两拨暗探,纷纷拿出笔和册子来记: 是夜,晏倾惨遭秦灼凌辱。 尝尽滋味后,一脚踹下榻,赶出西和院。 晏倾出来时衣衫不整,失魂落魄。 秦灼坐在榻前看晏倾离去,耳听屋檐上的暗探们悄然而走,便躺回去继续睡了。 第二日,皇帝便下旨,让晏倾送她去北漠和亲的送亲使,另加封其为正三品礼部侍郎。 晏倾入朝不过数月,从六品升至正三品,升迁之快,史无前例,令人咂舌。 秦怀山得知这个消息后,问秦灼那天她跟晏倾在西和院做了什么? 秦灼笑而不语。 秦怀山也就没有多问。 又过了几天。 朝中以冯老丞相为首跟北漠那边谈的差不多了,把秦灼去北漠的和亲日子定在了冬月二十三。 暂定要送去北漠的有金银百万,粮食千担,布匹若干…… 先前皇帝让晏倾做送亲使的时候,秦灼还当众发了一次脾气,这回同北漠和谈的消息送到秦灼这里,她没什么反应。 皇帝以为她是没办法只能认命了,便一个劲儿地赏赐东西下来,连日让人赶制婚服等和亲要用的物件。 秦灼装的挺像样子的,连日都在府中,也不怎么出门,像是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只有谢无争知道,顾公子早早离京,走访各城,每日都有书信送回来。 秦灼便拿着那些信件,抱着算盘算经过这些地方的时候,该怎么把自己想要的收入囊中。 这一天,风千面照旧把顾公子的书信送到秦灼这里,他放下就准备悄然退下。 “千面,留步。”秦灼把算盘放到一边,喊住了他。 风千面转过身来,恭声问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秦灼道:“我还有件事要你去办。” 风千面道:“殿下请讲。” “帮我递个消息给颜公子。”秦灼这些天其实一直在等花辞树来,她想着天下已乱,颜家虽然没有不臣之心,但皇帝多疑起来,肯定也不会觉着颜家跟那些想争天下的有什么不一样。 她想着,要是花辞树过来,就提醒他赶紧设法离京,要是真等到日后皇帝要拿他做筹码威胁颜家,就麻烦了。 可惜,他这几日都没去济世堂。 而且颜家那边给外头的消息是说公子病了。 就花辞树装的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十天有七八天都出不了门,说他病了确实没人会怀疑。 但秦灼知道那人八成在鼓捣什么,只是她快要离京了,无论如何,都要同花辞树说一声才放心。 她同风千面道:“你去跟颜公子说,让他尽快设法离京回家去。” 风千面闻言顿了顿。 秦灼见他不应声,似乎有些迟疑,当即又问道:“颜府现在不好进吗?” “能进的。”风千面连忙道:“属下这就去。” 他说着就飞似地离去了。 秦灼觉得风千面的反应似乎有点奇怪,不过她拿着顾长安派人送回来的书信,便一心去琢磨各城存粮的事儿了,没再多想。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冬月二十二。 秦灼要去北漠和亲的前夜。 这一夜,府中来来去去的人甚多,连萧婷萧雅都得了皇帝特许来秦灼府里住一夜。 各家权贵夫人更是流水似的送礼来,进进出出的管家随从一大堆。 秦灼好不容易把两个公主都忽悠去厢房,身边只剩下一个初五,屋檐上有人飞身而来,翻窗入内,两三步就到了她跟前。 秦灼抬手一掌欲出。 来人连忙摘下蒙面的黑巾,“是我。” 第205章 送上门来侍寝 “花美人?”秦灼看到花辞树连忙收手回袖。 她见他来此,还有点吃惊。 原本先前让风千面去给花辞树递消息,就已经做好了离京前见不到这人的准备。 没想到,临了临了。 花辞树竟然还是来了。 他今夜身着黑衣,却明显是女装打扮,银簪挽发,原本还用黑巾蒙面,为了不让人认出原本的相貌来,还真是煞费心机。 边上的初五盯着花辞树瞧,大有随时对其攻击的架势。 花辞树见状,当即朝秦灼道:“管好你的狼崽子!” 秦灼道:“我们初五可聪明、可乖了,才十几日已经把府里的人都认全了,坐立行走已同常人无异。你这些时日都没来,他瞧着你眼生才有所警惕。” 她有些好笑地说:“但他现在已经不会随便攻击人了,你看,你这次进来,初五也只是多看了你两眼,并没有怎么着你啊。” 花辞树见她一副‘你看我把我家小崽子养得多好?’的得意模样,没好气道:“那是因为你比他更快出手,直接一掌过来,他根本没来得及对我怎么着!” 秦灼闻言,侧目看了一眼边上的初五。 初五也偏头看向她。 两人都是一脸无辜相。 花辞树有点看不下去了,“我有话要同你单独说,你让他出去。” “行吧。”秦灼对初五温声道:“初五乖,回房睡觉去吧。” 初五有点不乐意,但还是点了点头,三两步就到了窗边,欲翻窗而出。 秦灼见状,有些无奈地提醒道:“有门可以走,不要翻窗。” 少年没事就喜欢上屋顶、蹲树梢,能翻窗绝不从门进出,虽然这些时日被教得看起来同常人差不多,但是一动就难免显现几分野性来。 初五听见她这样说,默默地把已经搭在轩窗上的腿放了下来。 他转身看了秦灼一眼,然后转身推门出去,离去时还顺手把门带上,一副乖巧得不得了的样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花辞树把秦灼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你这样不成体统的人怎么教得出乖巧人?” 秦灼闻言,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来,“花美人,你煞费周折来此,就是为了损我两句不成?” 她心下暗暗道:好好一美人,怎么就长了这么不讨喜的一张嘴? “当然不是。”花辞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在京城这些年早就学会了逢场作戏装样子,可一到秦灼同她身边这些人面前,就好像这些年练就的本事都没处用似的。 此时还是上半夜,府里来来去去的人还有很多。 小厮侍女们都在忙着迎来送往,谢无争跟秦怀山都在帮着清点各家府邸送来的贺礼。 外头喧嚣。 便显得这屋内的静谧格外明显。 花辞树也没有沉默太久,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递给秦灼,“这个给你,你收好了。” “这是什么好东西?竟还值得你冒险亲自送来?”秦灼接过来,便打开来看。 小木盒子里只有一枚丹药,呈红色,在烛火下,映照出了一层淡淡的红光。 看着就绝非凡物。 “这枚丹药看着很难得的样子。”她说着,抬头看向花辞树,“花美人你这离别之礼有点贵重啊,先说好,我可没有给你准备回礼,要么你待会儿自己去前厅看看,有什么喜欢的直接拿走?” 花辞树有些无语,“你现在都是公主殿下了,怎么还一副……” 他到底不是顾公子那般心直口快的,一句“你怎么还是一副穷酸样”只说了一半便止声,让秦灼自己意会去。 秦灼自然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不过人家没说出口,她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拿了好处,总要知道好。 “你来一趟不容易,废话少说。”秦灼道:“还是先同我讲讲这枚丹药是保命用的,还是有什么别的用途?” 花辞树道:“自然是保命用的。” 秦灼其实差不多也能猜到。 在这种时候送的药,不是用来保命用的都说不过去。 但花美人后面明显还有话没说,她也不急,就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你还算识货。”花辞树道:“此物名曰回生丹,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服下此丹都能保住性命,不光难得,还价值连城,我师父无名谷医圣穷尽半生也只练出了这一颗……”这原本是师父给他保命用的。 若是师父知道他把这回生丹给了秦灼,估计会气得再也不理他。 这话,花辞树没有跟秦灼说。 让她知晓此丹珍贵异常,小心存放就行了。 “这么贵重啊?”秦灼把木盒盖上了。 在花辞树以为她会因为太过贵重而推辞一二,正要开口让她不要推来推去不肯收的时候。 他看见秦灼把那木盒子揣进了袖子里。 秦灼还特意同他说:“医圣半辈子只鼓捣出这么一枚回生丹,那确实贵重非常,我真的好生收着,放哪都不放心,就得贴身带着。” 花辞树见状:“……” 或许秦灼压根不认识“客气”两个字怎么写。 他真的想多了! 花辞树默了默,忍不住开口道:“这枚回生丹我也不是给你的,只是暂且先放在你这里。” “什么意思?”秦灼拢着袖子,大有到了她这里的东西就绝不可能往外拿的架势。 她有点听不明花辞树的话,“你自己说给我,让我收好,这一转眼又说不是给我,只是暂且放在我这里,怎么个意思?逗我玩呢?” 花辞树道:“这枚回生丹我原本是要给晏倾的。” “啊?”秦灼一听,更加云里雾里了,“你要给晏倾,那放我这作甚?” 没等花辞树开口,她又想到了什么一般,“你有点不对劲儿啊,花美人!” 花辞树皱眉道:“我怎么就不对劲了?” “你先前说自己跟晏倾只是合作。”秦灼道:“但是现在,你连自己保命用的回生丹都拿出来了,而且还不直接给他,要绕一圈放我这,这搁谁看了,不得说一句:花辞树,你不对劲儿啊?” 晏倾那人,因为相貌上佳,没少招桃花。 花辞树又常年男扮女装,比这京城里十之有九的小姑娘都好看。 他这样暗戳戳地在背后做这些,实在很难让秦灼不多想。 花辞树被秦灼说的,差点都觉着她说的有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静了静心,才开口道:“我同晏倾之间的事,很难同你说清楚,你若是实在想不明白,就当做他欠了我很多银子,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他死,他若死了,我找谁要账去?” 这个说法就很容易理解了。 犹如赌徒,输的越多,越想下血本赢回来。 有些人接银子给旁人也同此理。 秦灼想了想,好像有点明白花辞树的心境了。 不过她还是想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这枚回生丹给晏倾?” 花辞树听到这话,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说起来,你大抵不信。”他说:“我把回生丹放在你这里,去了北漠若遇万一,你或许会给谢无争、初五、晏倾,乃至你认为的任何一个重要的人,机会虽小,但总归还有一二成的。” 花辞树说着顿了顿,而后又道:“可若是我把回生丹交到晏倾手里,那到时有机会服下此丹的人,只会是你。” 秦灼闻言,一时默然。 花辞树说:“晏倾这人,是真的一点也不惜命。” 他想问前些天晏倾从长宁侯府衣衫不整地出来,秦灼到底做了什么。 但见她有些失神的模样,到底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秦灼不说话。 屋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孙魏紫的声音随之响起,“殿下!你们别拦着我,我要见殿下!” “孙家的小牡丹来了。”秦灼听到动静,当即朝花辞树道:“这丫头骄横地很,采薇和杜鹃怕是拦不住她,你从另一边窗户走吧。” “好。”花辞树应声,拿出了黑巾蒙面。 秦灼同他道:“京城不宜久留,你也要尽管设法离京,回家去。” “我知道。”花辞树原本想说前些天你已经派人来同我说过一次了,大可不必再说一遍。 但秦灼这人难得好心。 他还是领了这份好意。 秦灼想了想,又道:“别去想你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颜家还有没有你的立足之地,先回去再说。” 颜家子孙兴旺,当初送花辞树来做质子,就未必想过他还能活着回去。 前世他在京城当了十几年质子,后来好不容易回了家,又被当棋子送来与秦灼联姻,足以可见他爹是个狠心的。 秦灼怕他担心回去之后,还不如待在京城有活路,当即又道:“实在不行,到时候你就来北境找我,这么大一个天下,谁还能没个家?” 花辞树闻言,不由得笑了笑,“你此去北漠,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反倒给我找起后路来了?” 秦灼这人,有许多不好。 却也有一点极好。 那就是她好像什么都不怕。 扬眉一笑啊,这天下任何事都难不倒她。 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也有一往无前的悍勇。 秦灼看着他,笑道:“难得跟你说两句好话,你还嫌弃上了。” “不嫌弃。”花辞树这三个字说的极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们再拦,我就可要生气了!”屋外的孙魏紫耐心已然用尽,不顾侍女们的阻拦直接推门而入。 “我走了。”花辞树见状,一阵风似的翻窗而走。 秦灼侧目看去时,只瞧见了一抹黑色的衣角从窗外一闪而过。 “秦灼!”孙魏紫小跑着进来,直接冲到了她跟前,“我跟她们好说歹说,她们就是不让我进来……” 小牡丹恶人先告状。 跟着进来的采薇和杜鹃齐声道:“殿下,孙小姐她……” “不妨事。”秦灼朝两个小婢女挥了挥手,“夜深了,你们也下去歇了吧。” “是。”两个小婢女应声退下了。 这屋里,就只有剩下秦灼和孙魏紫两个人。 她看着身披厚重斗篷,裹得跟只熊似的孙魏紫,笑问道:“小牡丹这么晚来找我,难不成是舍不得我?” “谁……”孙魏紫同她抬杠太多了,一句‘谁舍不得你’差点就脱口而出。 可她想着,秦灼明日就要去北漠和亲,以后再想见面都难了,就低头,小声说了句,“是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秦灼听到这话,微微有些诧异。 这姑娘还真是……有点可爱啊。 她唇边的笑意深了一些,“所以,你大半夜的跑来找我,就是为了再见我一面?” 孙魏紫一时没接话。 “如今是冬日,夜里多冷,你想见我,其实可以等明日一早同随我一起去皇陵祭拜母后。”秦灼说:“大半夜的来,你也不怕冻着。” 孙魏紫道:“我的斗篷可厚可暖和了,不冷。” 屋里地龙正暖,孙魏紫只待了片刻,便热的受不了,解了斗篷放到一旁。 她这斗篷一脱,便露出了里头只着一身白色里衣。 然后,孙魏紫还直接就往榻上去。 秦灼见状,惊了惊,却又忍不住笑,“我要是个男子,小牡丹你这就是……送上门来侍寝的。” “可你是个女子,不是男子。”孙魏紫被她调笑了许多次,如今也能接几招了,她上榻之后,就直接钻进了锦被里,朝秦灼道:“你也别站那了,赶紧上榻睡吧。” 秦灼心道:我也想睡了,但是你忽然来这么一下,给我睡意都整没了。 孙魏紫见她站在那,迟迟不过来,不由得坐了起来,“你想什么呢?” 小牡丹拍了拍软枕,煞有其事地说:“按照咱们大兴的习俗,新娘子出阁前夜,是要有自家姐妹陪着一起睡的,意味着出阁后,春帐夜暖,恩爱情长,但是你吧……” 她说着就停住了,看着秦灼一脸发愁地说:“你一看就没有什么闺中密友,三公主和四公主也不像是能跟你在一张榻上睡的样子,我想来想去,只能我勉为其难来陪你睡一晚。” 秦灼看小牡丹这模样都像是已经上榻,睡了一觉发现还有事没干又起身跑来这里似的。 那还真是够勉为其难的。 “上来啊。”孙魏紫又催了她一声。 秦灼无奈,脱下大袖衫上榻去,同孙魏紫躺在了一起。 第206章 你跟她睡一块了 秦灼不是头一回跟孙魏紫在一个屋子里过夜。 先前参选公主伴读的时候,在清章殿曾同住过好几日。 但睡同一张榻,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小牡丹十分自觉地睡里侧,一开始只是拿锦被给秦灼盖,躺一块了也不说话。 秦灼这几天明里暗里的事忙个不停,睡得不多,原本是应该很困的,但想着明日就要出发去北漠,心里那根弦绷得有点紧,加上边上躺了一个小美人,难免有些睡不着。 孙魏紫安静了许久,等不到秦灼开口,她只好先出声打破这静谧。 “秦灼。”小牡丹喊了她一声。 “嗯。”秦灼虽然还没什么睡意,但是在榻上躺着,裹着锦被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慵懒。 “你明日就要离京万里去北漠了……”孙魏紫转了个身,趴在软枕上问她,“你害怕吗?” “害怕?”这两个字从秦灼嘴里说出来就带了几分玩味。 前世刚上战场,杀第一个敌人的时候。 秦灼是害怕的。 一刀下去,敌人的血溅在她脸上。 她手会抖,会四肢发凉,会控制不住地想吐…… 后来仗一场接着一场地打,连无争都没了,这世上再没有会护着她的人。 她看着曾经熟识的士兵一个一个倒在血泊里,走过白骨成堆,见过千里烽烟,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 她拿起刀,统领那些愿意誓死为大殿下报仇的将士死死守住边关,在一场又一场里厮杀里浴血重生,把北漠人打回老家,然后回头平定八方。 她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 孙魏紫却没能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什么来,“害怕也没关系的,听说北漠蛮人茹毛饮血,任谁被送去北漠和亲都会害怕的……” 小牡丹很努力地拿出自己所有的温柔来,小声跟秦灼说:“你要是想哭的话,别憋着……你放心哭,别觉得丢脸,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秦灼闻言,忍不住笑了。 “你、你不哭就算了,怎么还笑呢?”孙魏紫觉得秦灼这人当真是莫名其妙极了。 秦灼说:“我不害怕,恰恰相反,我想一日行千里,马上就到北漠去。” 孙魏紫一时没说话。 她心下暗暗地想:秦灼该不会是疯了吧? 秦灼没听到小牡丹继续叨叨,就知道这姑娘心里肯定又在琢磨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了。 她伸手揉了揉小牡丹额间的碎发,温声道:“好了,别想那么多,快睡吧。” 孙魏紫被她摸了头,有点不爽,“我都说了不会笑话你……” 秦灼笑了笑,闭上了双眼。 小牡丹在边上跟她说从京城到北漠这一路,各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提醒她经过的时候记得尝一尝那些好吃的,把那些好玩买一些带路上。 这姑娘自己都没出过京城,说的都是她从哥哥们和长辈们那里听来的,连真假都不知,就一股脑儿地全告诉了秦灼。 秦灼听着听着,就睡意上头。 她怎么也没想到,本来应该盘算还有什么事没做完的和亲前夜,竟然会被小牡丹的絮絮叨叨给催眠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没亮,府中小厮侍女们便开始忙活了。 谢无争和秦怀山也早早就起来做事。 秦灼还在榻上睡着,谁也不忍心这么早去打扰她。 唯有初五,每天早上一醒来就雷打不动地先翻窗进来找秦灼。 今天也是如此。 初五翻窗而入,悄无声息地到了榻前,他掀开帘帐就低头,用脑袋去蹭搁在锦被外的那只手。 蹭了两下之后,少年忽然发觉不对。 这味道……太香了,不是秦灼的味道。 他抬头一看,就瞧见榻上多出一个陌生人来。 那个陌生人还用手抱着秦灼,他方才蹭到的那只手不是秦灼,而是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生人。 初五瞬间炸毛,猛地“嗷”了一声。 这一声响彻晨曦。 秦灼梦中惊坐起。 孙魏紫也被嗷醒了,一睁眼就看见有个少年站在榻前,吓得“啊”了一声。 这一嗷一啊之间,就把整个府邸的人都惊动了。 “怎么了怎么了?” “这声是从殿下屋里传出来的!” 杜鹃和采薇是近身伺候秦灼的,早早起了就候在门外,说着就连忙推门入内来。 “发生了何事?” “不会是皇姐出事了吧?” 萧婷和萧雅紧随而至,连带着七八个侍女宫人一道跟了过来。 她们进来的时候。 秦灼正在耐心地哄初五。 她一睁眼就看见少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头发都炸起来了,不由得无奈地安抚道:“你听我说啊,初五……” 这边话刚说到一半。 萧婷冲进来,看见她榻上有人,不由得高声道:“秦灼,你昨晚跟本公主和萧雅是怎么说的?不习惯有人同榻而眠,让我俩去厢房睡,结果你跟她睡一块了?” 萧婷一贯比三公主要柔弱守礼些,此时虽没说什么,但看秦灼的眼神充满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皇姐!” 秦灼看着榻前这乌泱泱的一众人,忽然有点像是‘被人捉奸在床’的错觉。 她一时无言。 外头却传来的秦怀山担忧的声音,“阿灼,你怎么了?你有事跟爹爹说啊!” “秦叔莫慌。”谢无争跟秦怀山一样因为男女有别的缘故,不好直接进秦灼这屋里,只能站在屋外安抚秦灼她爹爹,“方才听声响,是初五和一个姑娘的声,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此时秦灼已经被一众小姑娘给围住了。 初五在榻前转了一圈之后,果断跳窗而走。 “初五……”秦灼出声喊他都留不住他。 这狼崽子学着当人没几天,就学聪明了,说跑就跑。 当下的情景就变成了…… 秦灼依榻而坐,孙魏紫在里侧缩着,萧婷带着萧雅及一众宫人像个来捉奸的原配夫人一般在榻前堵着。 三公主和四公主昨儿来的时候,就跟秦灼说了大兴那个女子出阁前家中姐妹要同睡一晚的习俗,但秦灼想着要是夜里谁来找自己,有她们在很不方便,就随便找了个由头把她们弄去厢房了。 萧雅萧婷去厢房不久,花辞树就来了。 但是谁能想到,孙魏紫在自己家睡了半夜还会爬起来,过府找秦灼呢? 还好巧不巧的,让她上了秦灼的空榻。 “那个……”秦灼刚被吵醒,一开始还有点懵,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片刻后,她逐渐清醒过来,就忍不住笑,“好了好了,都让开,杜鹃采薇过来伺候。” 萧婷还想再说什么。 “今天是我去北漠的日子。”秦灼抢先道:“你们不要闹。” 萧婷一听这话,就什么气焰都没了。 秦灼都要去北漠了,以后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得着,还同她计较这些小事做什么? 三公主转身吩咐宫人们,“你们都别愣着,快些伺候皇姐梳洗。” 宫人们闻言,当即忙活了起来。 秦灼起身下榻,被婢女宫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又吩咐人给孙魏紫拿身衣物来。 这一早上,因为有三公主和四公主还有孙家大小姐在的缘故,府里上下忙得鸡飞狗跳,反倒把这府中主人马上要去和亲的惨淡冲销了大半。 侍女们帮帮秦灼换上绣着火红的嫁衣,带上七尾凤冠,描眉添妆,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把她一个平日里总是素面朝天的姑娘打扮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明艳不可方物,满身华贵之美。 外头日头东升,高高挂起。 秦灼站在铜镜前,看着身穿嫁衣的自己。 上辈子,她自知死期将至,临了临了还非要坐花轿去气晏倾。 可那时候的她伤病缠身,早已形容枯槁,不似现在,正值十七岁妙龄,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连孙魏紫和萧婷她们在边上看着,都忍不住夸她好看。 可夸完好看之后,几个小姑娘脸上都带了几分掩饰不住的伤怀。 秦灼穿嫁衣,却不是嫁给如意郎君。 而是为了大兴去北漠苦寒之地和亲。 日后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说不定。 再好看,也只是刹那芳华。 秦灼脸皮厚,一应夸奖照单全收,见她们渐露伤心之色,甚至还故意回了一句,“有眼光,你们以后挑夫君也要这样有眼光才好。”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秦灼的心也太大了吧? 白瞎我在这替她难过了! 秦灼面上挂着笑,心里却在想: 这也就是顾长安不在。 若是公子爷见了她这般模样,定然要说一句侍女们妙手!如同秦灼这般的顽石也雕成世人买不起的金玉器! 真是三日不见,身价日渐金贵啊! 屋里众人围着秦灼,门外秦怀山来回踱步。 杜鹃往外看了一眼,走到秦灼身侧小声道:“二爷一直在外面走来走去,想来是舍不得您,有话要同您说呢。” 秦灼听到这话,便让众人都先出去,然后让杜鹃把秦怀山请进来。 她在铜镜前落座。 凤冠沉重,嫁衣繁琐,穿戴着好看是好看,却也着实麻烦。 连坐着都比平时要累许多。 秦怀山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家女儿坐在铜镜前。 想当年,他第一次抱到秦灼的时候,她还只是个襁褓之中的婴儿。 后来辗转去了永安,看着她一年年地长大。 一转眼,她都十七岁了。 大兴女子十五及笄,便婚嫁,如同秦灼这般十七岁还没嫁出去的,其实不多。 但秦怀山总觉得,自己跟女儿好好相处的日子真的太少。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秦灼就长大了。 昔日牙牙学语整日囔囔着要爹爹抱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明艳如火的大美人,身披嫁衣如着铠甲,扛起了本不该让她扛的千钧重担。 秦怀山站在秦灼身后,什么都还没说,光是看着她就红了眼眶。 “爹爹。”秦灼转身看他,头上凤冠流苏随之晃动,“虽说今天也不是大喜之日,但爹爹要是哭的话,我这一去,只怕兆头不好。” 秦怀山闻言,赶紧抬袖擦了擦眼角。 兆头不好可不行。 绝对不能哭! 秦灼见状,微微一笑,又问道:“爹爹方才在屋外转了许久,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是有话要说。”秦怀山应了声,却一下子没能立马把原先要说的事说出来。 秦灼也不催他,只耐心等着。 过了片刻。 秦怀山才下定决心一般同她说:“阿灼,爹爹想留在京城。” 秦灼上次去长宁侯府,暗示老侯爷他们速速离京,为的就是让秦怀山回永安去,免得留在京城这是非之地。 但她没想到,到了原定举家离京的这一天,爹爹却说要留在京城。 她虽然十分不解,但还是温声问道:“为何?” 秦怀山道:“一来,长宁侯府举家离京难免会让皇帝多心,我若留在京城,侯府其他人便能平安离去,我也能护着那些走不了的小厮随从。” 秦灼知道自家爹爹心善,也想过长宁侯府举家离京,皇帝反应过来定会派人追查,所以已经安排了人暗中护送侯府的人去江南。 但她没跟秦怀山说。 “还有就是……”秦怀山话说的有点慢,他看着秦灼,很认真地说:“爹爹无能,从来都没帮到你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轻,“这次你去北漠,尽管做你想做的事,有爹爹在京城,皇帝就会少猜疑你一些。” 连话都说的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秦灼闻言,鼻尖却忍不住有些发酸。 秦怀山连她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只为皇帝少猜疑她一分,就甘愿留在京城。 她张嘴就要说‘不行’。 秦怀山却抢先道:“别说不行,爹爹已经决定了,原本是想瞒着你的,又怕没几天你就知道了,还有分心来头疼爹爹的事,才来同你说一声。” 秦灼一时无言。 “阿灼,爹爹希望你能明白……”秦怀山又道:“我作为一个父亲,想为女儿做点事,作为长宁侯府的二爷,想保护家人的心。” 秦灼彻底说不出话来。 秦怀山今日却格外能说,他正色道:“我跟皇帝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有几分旁人不及的情义,而且我还救过他的命。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杀我。” 第207章 相对着红衣 其实秦怀山这人,还挺难以形容的。 说他胆小怕事吧,他小时候就敢从一众龙子龙孙之中选出萧宇这么个不受宠的皇子,一心一意给他做伴读。 好不容易等到萧宇得了势,他又同萧宇作对,带着秦灼远走他乡。 光这两件事,放眼天下也没几人敢做。 又如此时。 秦灼让他跟长宁侯府的人一道离京,秦怀山又说不走,但他搬出了皇帝怎么都不会杀他这个由头。 秦灼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反驳。 毕竟皇帝再怎么不好,前世到死都没放弃要找到一同长大的这个兄弟。 光凭这一点,秦怀山留在京城确实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她也不放心让爹爹就这样留下,想了想刚要开口。 秦怀山又抢先道:“这次二老原本是要你大伯辞官一道去江南的,但大夫人那个性子你也知道,你大伯那个四品官也是熬了好些年才升上来的,我就想着跟皇帝套套交情,暂时先顶了他的位置……” 他说要是秦灼这次去没出什么事,秦知宏他们明年就能回京城来,他到时候就把这个官职还给秦知宏。 若是秦灼那边有个什么状况,他在朝中有个官职也方便打听事情,或许到时候还能帮上一点忙。 秦怀山像是已经想好了方方面面,同秦灼说的时候也很仔细认真。 秦灼听得有些出神,忍不住想:若是爹爹当年没有带着她远走他乡,而是留在了京城…… 以皇帝跟他的私交,肯定会给他一个不错的官职。 其实秦怀山只是胆小些,若是站对了位置,说不定还是个顶好的好官。 若是那样他根本不用娶容氏,也不会因为容氏跟人私奔的事被嘲讽羞辱这么些年,变得越发懦弱,出门都总是低着头…… “阿灼?阿灼!”秦怀山同她说了许久,见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听爹爹说话吗?” 秦灼回过神来,连忙道:“在听。” 爹爹话已至此,其实她也没法再反对了。 这是秦怀山原本该有的人生。 他要做什么,秦灼不会拦着。 最多,安排些人暗中护着便是。 父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 原本担心秦灼会强烈反对的秦怀山,见她只是说些要留在京城要更加小心之类的话,整个人渐渐放松了下来。 不过只有半刻,这点放松就全被离愁取代了。 谢无争站在门外温声道:“时辰已到,恭请殿下。” 萧婷、萧雅还有孙魏紫等人,以及宫人侍女都候在了门外,异口同声道:“恭请殿下。” “开门。”秦灼一手撑在镜台上,随之起身往外走。 秦怀山跟在她身后。 顷刻间,屋门大开。 门外跪倒了一大片。 今日天边多云,要晴不晴的。 有几个年纪小的侍女已经低头哭上了。 杜鹃和采薇作为贴身婢女入内来扶秦灼。 “不用扶。”秦灼本就嫌这一身繁复嫁衣麻烦,再让两个小婢女扶一下就更难走路了。 而且她是要去千里之外和亲,还要去宫里拜别皇帝,也不盖红盖头,自己能走。 “不许哭。”秦灼一边迈步出屋,一边道:“我乃将要远行之人,你们要是把我的运道哭坏了,可赔不起!” 几个正嘤嘤啜泣侍女连忙止声。 原本已经红了眼眶的萧婷、孙魏紫几个,一时都被秦灼无语到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还在这讲究什么远行的运道,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府中原本极是低沉的气氛,就这么被秦灼这么一句话给扭转了。 众人一起送秦灼出门。 初五原本想窜到秦灼跟前去,被眼疾手快的杜鹃和采薇齐齐拉住,跟在了后头。 秦灼生怕晚走一步,这府中一大帮人又要红着眼,落个泪什么的,一边说着“都快些,别磨蹭”,一边走在最前头。 一时间,众人只见身着火红嫁衣的秦灼在前头健步如飞,转眼就穿廊而过。 谢无恨和秦怀山等人都匆匆跟了上去。 他两是男子,个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大,快步走勉强还能追上。 萧婷、萧雅还有孙魏紫等侍女宫人们就只能跑着追了。 没一会儿,这一个个的,就都上气不接下气了。 秦灼行至门前,趁着小厮们上前开府门的这一瞬间,停下来理了理衣襟与。 凤冠上的流苏垂坠在她眉心处,有点凉凉的。 府门大开之际。 外头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 她看向门外,一抬眸就对上了晏倾的视线。 他连连高升,今日穿的已是朱红色官袍,腰悬玉带,清隽绝伦。 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行人,台阶前停着四驾并驱的奢华銮驾,他身后站着一众臣子侍卫。 那么多人,那么多张脸。 可这一瞬间,秦灼好像只看见了晏倾。 良辰吉时,花团锦簇。 相对着红衣。 多像她少时憧憬过的模样。 为他穿嫁衣,与他共马骑。 然后……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只可惜。 他穿的官服,不是喜服。 秦灼今日穿嫁衣,也不是为了嫁人。 她很快回过神来,当即便要迈步过门槛。 晏倾只看她一眼便低头,怕被其光华灼伤双目一般低头看地,他看见秦灼穿着繁复的嫁衣不要人扶就自个儿往外走,火红大袖拖尾那样长,也不怕绊着。 “殿下!”晏倾喊了她一声,当即上前来伸手欲扶她,“嫁衣繁重,殿下要小心。” 秦灼这一路走得快,也没磕着绊着,但这大门的门槛着实有点高。 她走得太快,侍女们都落在了后头,此时还隔着十几步远。 秦灼也不管门外众人的目光,就让晏倾扶着出门,受了一众臣子侍卫们的礼,又让晏倾扶着她上马车。 晏倾一一照做。 在同僚们看来:这大殿下也太欺负人了,今日就要出发去北漠和亲,还要这样使唤晏大人! 而乌泱泱一大片的围观百姓则在吵吵囔囔地议论:“看!晏大人和大殿下多般配啊!” “本是当世佳偶,奈何天不遂人愿!” “听说皇帝还下令让晏大人做送殿下去北漠和亲的送亲使呢,这天下哪有这样折磨有情人的!” 秦灼其实不太明白这些人怎么就把她和晏倾当做有情人了。 但晏倾面不改色,她自然也要平静如常。 于是这两人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到了围观的百姓口中又成了,“大殿下这都是为了咱们大兴百姓能过安宁日子,才去北漠和亲的啊!” “晏大人也是心怀天下,才忍痛送心爱之人去北漠啊!” “两位都是心有大爱之人啊,我光是想想都好心痛!” 人群里许是混进了写折子戏的书生,短短几句的功夫,就编出了一个可歌可泣爱恨纠缠的戏本子,还越说越起劲,什么为家国舍情爱啊,好些人都听哭了,泪洒长街。 秦灼乘马车去皇宫,围观的人群都十分自觉地往两旁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晏倾骑马,行于她前方。 人群里还有人说:“晏大人穿着红官服,骑骏马迎大殿下一场,送大殿下去千里之外,也算是全了这一世情意!” 这下,看多了才子佳人折子戏的小姑娘“哇”一声哭成一片。 秦灼坐在马车里,越听越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 皇帝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偏偏要在这时候让晏倾升到正三品,着朱红色官服,故意的不成? 其他人都各自乘马车跟在后头。 从府里出来,便有好几辆马车,一大群人经过长街时,两旁都是围观的百姓,阵仗极大,几乎到了满城空巷的地步。 好在众人都知道送公主去北漠和亲不是什么喜事,更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百姓们很自觉,半点不挡路。 有些哭得,也有些跪着送的,更有拎着自家半大小子教训以后长大了要建功立业,不能让大殿下白白做出这么大牺牲的。 马车走过了小半座京城,秦灼坐在车厢里将千人千态尽收眼底。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宫门前。 马车不得驶入宫中,秦灼便在此处下了马车。 她这一行人刚要入宫门。 李公公带着几个内侍大步走了出来,“殿下!真是不巧,皇上身子不适,今日怕是不能与殿下相见了……” “这样啊,那确实是不太巧。”秦灼也不是很想见皇上。 毕竟拜别这两字里头,有个拜字,她一点不想拜皇上,不见也好。 虽然皇帝未必是身子不适,而可能是要送她去北漠,临了心里忽然有点过不去,才特意找了这么个由头。 不过秦灼因为无争的缘故,早就见识过了皇帝对儿女有多无情,心中没有半点期待,自然也不会为此伤怀。 她已经有秦怀山这个世上最好的爹爹,也不稀罕皇帝的父爱。 李公公听秦灼这么不咸不淡地接话,生怕她因此心中不悦,当场发难,当即又道:“不过皇帝特意吩咐咱家与文武百官陪同殿下去皇陵祭拜谢皇后,一应事宜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殿下来了就启程。” 秦灼听到这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那深深宫门、重重殿阙一眼,便转身让杜鹃和采薇扶着回了马车,语气淡淡道:“那便启程吧。” “是。”李公公拂尘一扫,高声道:“殿下有旨,速速启程!” 这声落下之后,孙魏紫和萧婷萧雅她们却不回自己的马车了,反倒抢着钻进了秦灼所在的车厢里。 秦灼今日的衣摆大,袖子层层叠叠,一个人至少占了三个人的位置。 杜鹃和采薇为了近身伺候,也在里头,再加上这几个,偌大的车厢,一下子就满了。 这一行刚到宫门前稍等片刻,便折返出城去,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都没散,对此又是议论纷纷。 马车走的不紧不慢的。 秦灼靠在软枕上,觉得腰封有点累人,忍不住伸手去解。 “不能解。”萧雅连忙开口道:“待会儿到了皇陵,还要下去见人的,车厢里地方小,若是此刻解了腰封,衣衫乱了,可不好理。” 秦灼一想也是,那就忍忍吧。 毕竟这一世,是第一次去见亲生母亲,还是要衣冠齐整些才好。 她没再扯腰封,也没开口说话,今日起得早,还有困,便想着闭目养神。 马车几人见状,却以为她要到北漠去了,心中忧愁。 孙魏紫昨夜跟她讲了许多话,现下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了,只能抬头看萧婷。 三公主近几年都是被人捧着,被人哄的那个,哪里知道这时候要同秦灼说什么,她侧目看向了萧雅。 孙魏紫见状,也跟着把目光投向了后者。 四公主被两人用眼神频频暗示,苦恼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皇姐,父皇这几日确实身体不适,他肯定不是故意不见你的……” 秦灼闻言,忍不住心想:她们几个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皇帝不见我难过了吧? 这误会大了! 她睁眼看向众人,随口道:“他爱见不见,反正该给的都给了就行。” 这次大兴跟北漠说是谈和,这是皇帝与主和派那些老大臣们讲的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丧权辱国的求和。 此次要送北漠金银百万,粮食千担,布匹若干……所有东西都与秦灼一道送去。 但是皇帝怕运入城中,被百姓们看见数量如此之多,竟就这么送与北漠,会戳着他的脊梁骨骂,就派三千禁军提前运到了皇陵外,等秦灼祭拜完母后,就一道启程。 她想着到了北境就把这些全都扣下,自然极其在意。 萧雅她们却搞不明白秦灼心里在想什么,自当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都马上要出京城了,还不愿意子在她们面前说句实话,道声害怕。 但是她们又想着秦灼都要走了,那就说点她爱听的,不要戳穿她了吧。 于是三人绞尽脑汁地想秦灼爱听什么?说点什么好? 秦灼则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头看一眼,自打离了宫门前,跟着他们这一行的马车和人就越来越多,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受命陪同去皇陵的官员。 但马车越跟越多,有些显然是世家千金、官家小姐的车驾。 她心里有点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第208章 有幸承君珠玉志 乘马车跟在后头的李公公见状便掀帘问随行的禁卫,“大殿下今日是去北漠和亲,那些人跟来做什么?去拦住,让她们就此散了!” 禁卫还没来得及应声。 其中一辆马车,便有个姑娘掀帘探出头来,高声道:“殿下是此去北漠和亲,乃是为国为民,我等前来相送,既不犯国法,亦合乎情理,你们凭什么阻拦?凭什么要我们散了?” 秦灼听声音,觉着有些耳熟,刚抬手掀车帘看去。 萧雅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楚梦!皇姐,是楚梦!” “这个楚梦平日看着不怎么吭声的……”孙魏紫凑到秦灼边上来,一起往后看去,满脸诧异道:“没想到开口呛人的时候这么厉害!” 萧婷和萧雅齐齐表示:先前真没看出来。 毕竟楚梦先前在宫里给四公主当伴读的时候,看着安静本分极了。 秦灼心道:她厉害的地方多了去了。 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后头跟着送亲一行后头的众人跟着楚梦一起高声质问李公公:“你凭什么阻拦?” “凭什么要我们散了?” 搞得站在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们都群情激奋,纷纷加入了送秦灼出城的队伍。 李公公见势不妙,赶紧闭嘴装死,当做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一时间,近乎半城百姓都跟在了送亲队伍后头,浩浩荡荡地出城去。 秦灼坐在车厢里,听外头声势浩大,听边上几个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 忽然觉得自己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自私自利、一心只想保权势富贵的终究是少数人。 这天下,还是明理知耻的人更多。 这些百姓送秦灼出了城,她便让人传话下去,“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都回吧。” 十之有三的人就此折回。 剩下的人又多送了数里路。 秦灼再让人传话:“诸位请回。” 至此,又有一半人回城去了。 剩下的,以楚梦那辆马车为首,一路跟到了南山皇陵。 历代皇帝的皇陵都是早早就选址修建的,兴文帝选在了南山,是大兴历代君王里把皇陵建得离京城最近的一个,这位置可以俯看整个京城。 谢皇后四年前病逝,便埋骨于此。 车马不得入皇陵,需步行入内。 秦灼下了马车,亲口劝送亲的百姓的回城,众人这才慢慢散去。 楚梦趁着人多眼杂,直接混入孙魏紫这几个里头,到了秦灼身边。 谢无争跟在几人后头,见状微微一愣。 只片刻,他便反应过来,非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借着身量高,有意无意地挡住李公公的视线。 实际上,李公公也很难注意楚梦混了进来,这一路行来,后头跟了那么多送行的百姓早已把他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到了皇陵,才让那些人都散了。 今日天边多云,日头隐入云层里,只透出了些许微光。 此处又树影重重,十二青铜兽镇守两旁,越发显得庄重森然。 守陵人早早就候着了,见到秦灼这一行人来,连忙上前见礼,“参见殿下。见过诸位贵人。” “不必多礼。”秦灼嫁衣繁重,偏此处光是台阶几百重,她抬头往高处望了一眼,语气极淡道:“前面带路。” “是,殿下这边请。”守陵人闻言,连忙走在前头带路。 秦灼一步一步地慢慢往上走,杜鹃和采薇随行左右。 后面是萧婷、萧雅,还有孙魏紫和楚梦她们。 来了皇陵之后,这些小姑娘都变得鸦雀无声。 晏倾安安静静地跟在她们身后,也没有半点突兀。 秦怀山其实挺想找个人说说话的,奈何跟他平行的晏倾日渐寡言少语,谢无争这会儿也奇怪得很,不知道为什么脚步忽快忽慢,初五现在虽然看起来同常人无异,但至今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这么一大帮人,他愣是找不到一个能搭话的。 这满心怅然,无人可诉。 唯有自己一人知。 一行人爬了几百层台阶,上山坡,又过亭池,才至皇后陵前。 香案烛火,早就已经备齐了。 秦灼停下脚步,看着冰冷的陵墓,看陵前立着的石碑。 那是一块十尺高的石碑,上面满是划痕,像是为了抹去上头原本拓下的字故意毁损的。 现在偌大一块石碑上,只剩下四个字:文德皇后。 文德是谢氏死后的谥号。 “这石碑怎么被人划成了这样?”萧婷见状不由得惊声道:“先前明明是好的……” 四年前谢皇后下葬,几个公主皇子都来送葬过,萧婷亲眼见过这石碑原本的模样,可眼下…… 这该是同谢皇后有多大仇,才会跟死人陵前一块石碑过不去啊? 这话萧婷没有说出口,秦灼她们却都能意会到。 她缓步上前,伸手轻抚石碑上的划痕。 划掉的大约是谢氏的生平,或是死后遗愿。 旁人是决计不敢毁坏皇后陵的石碑的,敢这么做、会这么做的人,也就是皇帝一个。 古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但古人也说,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忍不住想:母后死前知不知道,要她死的人,是她夫君? 谢氏,名傲雪。 谢傲雪其人,一生堪称传奇,自年少起,便游历天下,四处讲学,为天下女子破除枷锁,走出宅院,能同男子一般而活而奔走。 可悲的是,这样的人,却还是所嫁非人,死在自己妹妹手里。 最可笑的是,她妹妹这样做,是想用她的性命来换取夫君爱宠。 秦灼无法想象,若是母后死前便知道了这些,该有多心寒绝望。 她的手抚过碑上斑驳痕迹,试图从中辨认出原本的字迹。 其实这皇后陵,秦灼前世也来过。 那时是替无争来的,他死之前,在北境的那三年有时候会提起他母后是多好多好的一个人,可惜他远在千里,连去陵前进香都难。 秦灼回京后,每年都来替无争给他母后上香,除草拂灰什么的都有守陵人去做,轮不着她。 她有时候就在陵前坐坐,同谢皇后说些无争生前的事,有时候同晏倾在朝堂闹不和,无人可说,也会讲与谢皇后听。 缘分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那时,秦灼根本不知道谢皇后是自己的生母。 甚至,没能在谢皇后活着的时候见她一面。 却在谢皇后逝世之后,来陵前与她闲话,把那些不能、也不知该如何同人说的话,讲与她听。 或许是因为,虽然缘见一面,这世间却到处都有谢皇后留下的影子吧。 世上有谢淑妃那样为了争宠不惜害死姐姐的女子,也有许许多多受谢氏影响不再以女戒为唯一准则,甘于遵循男尊女卑这种烂规矩的女子。 就像上次,秦灼在崇文馆同那个看不起女子的学士争辩,萧雅萧婷她们虽然一直不和,却一起站在了她这边。 谢傲雪没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天下女子都抛弃愚昧无知盲从,可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在秦灼这一代,小姑娘们都与前人大不相同。 秦灼有些出神地想着。 李公公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来提醒道:“殿下来祭拜谢皇后,理当先进香,在这摸石碑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秦灼侧目看他,沉声道:“你教我做事,便成体统了?” 李公公心下一惊,连忙低头认错:“奴才不敢!” 他这一下都不敢自称咱家了。 秦灼也不理他,朝一旁随行而来的禁卫道:“拿剑来。” 禁卫们哪敢随便拿剑给她,一个个都面露为难之色,离得近的那几个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李公公。 李公公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同秦灼道:“殿下,这是皇陵,谢皇后是您生母,您就算心里有气,不能也在这动刀动剑的吧。” 秦灼懒得跟他废话,回头喊了一声,“无争。” 谢无争应声上前,解下腰间长剑,双手奉上。 秦灼拔剑出鞘,三尺青峰挽流光。 李公公和几个内侍吓了一大跳,纷纷退后数步,大喊道:“不可啊,殿下!” 秦灼没理他们,直接用剑锋划过石碑,她下手快,力道又重,顷刻间,火光四溅,龙飞凤舞的字迹便刻在了石碑上。 这石碑先前应该是挺长的一篇文章。 但到底写了什么,秦灼没见过,摸了半天,一个字也无法分辨,只能结合先前听过的那些有关于谢皇后的事迹,加上自己所理解的,结合成了三句话。 她一边提剑刻字,一边朗声道: “我愿天下女子,破枷锁,出宅院,读诗书,识礼仪,明是非,知对错,不愚昧盲从,不自甘低贱。 我等生而为女,亦可作磐石高山,而非蒲柳草芥。 愿终有一日,世间男女平等,再无尊卑之别。” 从秦灼说出第一句话来的时候,萧婷萧雅她们就全都抬起头来看着石碑上斑驳的痕迹被新的字句所掩盖。 第二句的时候,晏倾、谢无争他们一众男子都被其风华所摄。 连奉命来看着秦灼,不让她在临走之前搞事的李公公和大臣们都惊到了。 皇陵之地,寂静森然,寒风如狂。 可秦灼红衣仗剑,起落间,题字石碑上,一身风华绝艳。 天边浮云不知何时悄然散开了,淡金色的阳光洒落人间,在她身上镀了一层微光。 她嗓音清越,字字句句,都震慑人心。 最后一字落下后,秦灼将长剑抛回给谢无争。 后者在剑快落地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接,收入鞘中。 在场众人一时间静谧无声,多半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甚至动都没动一下。 秦灼没管他们,自己走到香案前,取了三根香点上,然后正正经经地拜了三拜。 她如同前世独自一人来此给谢皇后进香、说话一般,对着她说:“有幸承君珠玉志,宏愿传我少年身。” 石碑上那些被人抹去的,永远也不能再复原。 但这不要紧。 秦灼在心里同母后说:那些您想做的,却没来得及做的事,有我来替您接下去做。 请您在天上看着,终有一日,这世间女子都会如您所希望的那样,不再做蒲柳草芥,敢与男子争先,做磐石高山。 她三拜拜完,后面一众人才回过神来。 孙魏紫和萧婷她们看秦灼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这几个都给谢皇后进香,结果去点香的时候,手都激动地在抖。 几人站在秦灼身后,朝着谢皇后的陵墓,异口同声道:“有幸承君珠玉志,宏愿传我少年身。” 这几个小姑娘嗓门都不小,重叠在一起,传入风中,便是满皇陵都回声阵阵。 一种侍女宫人听了,也要齐齐跟着重复了一遍。 这一声,声音更响,回声传的更远。 先前还有些送秦灼来皇陵,没舍得立即离去的世家千金以及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们,纷纷回头聆听。 虽然她们都不知道皇陵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光听这动静,就觉得热血沸腾。 孙魏紫和萧婷这几个同秦灼站在一起的,看着她在石碑上刻下的字,同她一般对谢皇后说‘有幸承君珠玉志,宏愿传我少年身’,更是血热,甚至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苏醒了。 明明天寒地冻,姑娘们却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眼里有了光。 李公公见势头不对,硬着头皮上前对秦灼道:“殿下,您、您随意在石碑上刻下这些大逆不道的字句,只会扰了谢皇后的安宁,也会惹皇上不悦的,还是趁早消去为好。” 皇帝让他跟着来,就是为了防止秦灼在去北漠之前再做出什么让他头疼的事情来。 结果还没出城,就招了半城百姓来相送。 好不容易到了皇陵,把那些人都打发回城,李公公想着秦灼祭拜自己生母总不能再搞出事情来了。 结果她看见石碑上的字迹被划了,伸手摸了两下,直接提剑刻上了更离谱的。 要知道皇帝因为谢皇后的缘故,尤其忌惮女子有不守本分之心,这几年来明里暗里都在设法将谢皇后先前十几年留下的痕迹消去,甚至变本加厉地让女戒等一众规矩成为女子存世必学之物。 秦灼今日这样一闹,只怕女子向学、争先之风又要死灰复燃,甚至比从前更加难以压制了。 李公公心里愁坏了。 秦灼道:“我母后知道我为她重新刻了石碑,只会欢喜安宁,李公公多虑了。” 后者刚要开口说话,便听秦灼又道:“至于皇帝那边,你带句话回去,他肯定会高兴的。” “什么话?”李公公这会儿已经快绝望了,闻言当即道:“殿下请讲。” 秦灼拂袖转身,居高临下,俯视众臣。 她将整座京城与远处大好山河尽收眼中,微微扬唇,朗声道:“此生我在山河在,不平北漠誓不还!” 第209章 三尺青峰破霜雪 “此生我在山河在,不平北漠誓不还……秦灼她还真当自己还回得来。”皇帝靠在龙榻上,听到李公公回来禀报秦灼在皇陵的所作所为,觉得十分可笑。 历朝历代送去敌国和亲的公主就没有能活着回故土,哪怕其中有侥幸踏上归程的,也会死在路上。 本就是一个牺牲品,送出去就出去了,可接回来,除去种种困难之外,也会让人看到就想起从前的耻辱。 李公公低着头站在几步开外,他跟了皇帝二十几年,大约能猜到一些这位主心里在想什么。 今日那么多百姓自发去送秦灼,闹得满城轰动,早早有人把这事报于皇帝知晓。 李公公出皇陵送走秦灼一行后,立马就回宫跟皇帝讲了秦灼提剑在石碑上刻字的事,连带她说了什么都一字不漏地复述给皇帝听。 皇帝一开始是很生气的,可听到秦灼说‘不平北漠誓不还’的时候,忽然怒极反笑。 李公公见状,顿时战战兢兢,连忙附和道:“一个女子也敢说要平定北漠这样的大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天底下的大事,便该是男儿郎来做,哪轮得到她一个姑娘家这般轻狂!” 皇帝听到这话,气渐渐顺了,“秦灼是真狂啊,什么话都敢说。” 相比之下,萧顺就是个废物。 萧临又太实诚。 哪怕皇帝先前被秦灼气到吐血,心里也不得不承认: 他的两个皇子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秦灼一根手指。 皇帝心中愤愤,沉默了片刻,忽然自言自语一般道:“她若是个男儿该有多好?” 那样,就不会有十七年前那桩事。 谢氏也就不会同他离心。 若秦灼是个男儿,那萧氏江山就后继有人,一切都会大不一样…… 怪只怪,秦灼是个女儿身。 她怎么就生成了个姑娘? 皇帝抬头看向窗外,愤然问苍天。 李公公见主子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便低头道:“那皇上好生歇息,奴才先告退了。” “等等。”皇帝喊住他,又问:“秦灼走了之后,秦向远呢?” “秦二爷?”李公公也不知道皇帝怎么忽然又问起秦向远来,愣了一下才回答道:“秦二爷站那哭了一会儿,同奴才前后脚回的城,当下应该已经回长宁侯府了……” 他其实也不太确定,又怕皇帝怪罪,立马又补了一句,“要不奴才派人去长宁侯门探探?” “用不着。”皇帝心道:秦向远那人既然回了城,也就去不了什么别的地方。 不用看得太紧。 皇帝这样想着,又问道:“今日晏倾可有什么异常?” 李公公心道:这皇上怎么尽问些旁人的事? 当时那情形,他看着大殿下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去观察旁人有什么异常。 李公公心里叫苦连天,仔细回想了片刻,谨慎万分地回答:“晏大人寡言少语,一路上只跟在殿下身后,不曾说过什么话,亦无不妥之处。” 皇帝“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李公公生怕他再问,连忙开口道:“皇上放心,就算晏大人眷恋旧情,对送秦灼去北漠和亲心生动摇,随行的还有曹宣武呢。” 他说:“礼部侍郎是正三品,左武卫大将军也是正三品,曹宣武好歹在官场上待了十几年,多少有点官威在,会看着晏倾,和亲途中一旦有什么事都会立马报于皇上知晓,更何况奴才看秦灼这次是真的为了平定北漠忍辱负重的,应当不会故意生事,您且放心便是。” 皇帝闻言,伸手揉了揉额头,“不知为何,朕总觉得秦灼这次去北漠会再生事端。” 李公公好话说尽,都快不知道怎么劝了。 他只能跟皇帝说,肯定是您这些时日劳心劳力给闹得想多了云云,好说歹说才给劝歇下了。 李公公退出殿外的时候,抬袖擦了一把额间的冷汗,抬头看向北方,心想: 冬月已至月末,马上就到寒冬腊月了,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大殿下她们何时能到北漠? …… 从京城到北漠的这一路,越往北走,天就越冷。 风霜雨雪天天换着来,更离谱的是,它们有时还结伴来。 原定和亲队伍半个月就能到北境,结果走了十天,一半路程都没走到。 好在两国谈和之后,北漠大军已经退出百里外,没再围着北明城不放。 这要是北漠没退兵,非要等着和亲队伍到了才肯走的话,估计就要一怒之下攻城略地,等她们赶到北境,只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秦灼他们。 实在是随行的车马太多,粮食布匹都是占地儿的东西,运送的车队跟着一道走,想快也快不了。 再加上风雪阻路,难免走走停停,分外磨人。 不过,这对秦灼来说倒是件好事。 她每至一城,都在驿馆稍作停留、修整一番,按着顾公子派人给她送来的消息,风云令一掏,就把能卷走的东西全都卷走。 各城官员为此叫苦不迭,有些都哭上了。 可哭也没用。 秦灼拿着风云令同他们一本正经地说:“瞧见我这风云令没有?皇帝亲自给的。” “我大兴朝开国皇帝就是拿这风云令打下的江山,如今我只从你们这里运些粮食布匹,金银财物,没要人要兵已然很体恤你们了。” 得了大殿下‘体恤’的各城官员闻言,顿时哭都哭不出来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在为秦灼主动请缨去北漠和亲之事,称大义,赞扬不已,直到她这一路行来,经过各城,如同悍匪过境,粮食、布匹、特产、财物能卷走的全都卷走,恨不得连城墙都撬走半座。 市井坊间再提起这位大殿下来,便褒奖不一,有夸得有骂的。 也有耿直的官员当面说秦灼,“我等原以为大殿下去北漠和亲是为国为民,如今观殿下风过留痕、雁过拔毛之举,带着这么多东西去北漠只为保全自己性命,实在称不上‘大义’二字。” 秦灼对此不甚在意:要怎么说都随你,我要的东西得给我备齐。 她这一路,每到一个地方就拿着风云令在众人面前露个面,放几句话,剩下的事就交给谢无争去办。 无争到底是做过十几年皇子,由谢皇后亲自教养着长大的人,一身贵气,威仪不减,又因知晓皇帝不是他亲爹,那些憋屈劲儿都没了,与各城官员打交道做事来简直得心应手。 秦灼闲下来的时候,就教初五认认字,练练剑。 少年还是不会说话。 她沿途找了好几个大夫来给初五看过。 有的说:“不瞒贵人,这少年大概是个天生的哑巴。” 也有的说:“许是自幼离群而居的缘故,无人同他说话,他就忘了怎么开口说话,这事急不来,得慢慢教。” 反正一时间,所有大夫都对初五口不能言这事素手无策。 少年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那么多年没说话也不会死。 秦灼也不急,反正会说话的迟早会开口说话,若真是个哑巴,也没有办法。 不过,就凭初五这能嗷能呜,怎么就不会是哑巴的。 腊月初六这一天,天降大雪,纷纷扬扬如鹅毛。 秦灼这一行在长庆城,原本是要启程离去的,偏偏大雪封路,难以前行,只能在此逗留。 秦灼坐在廊下,有年轻小厮匆匆而来,“殿下,顾公子的信。” 她接过来便拆开看。 顾长安说自己在遇见她之前,从来没写过信,可这个把月,几乎是每日一书,好像要把过去十八年没写的全都补上似的。 秦灼也曾抽空在他回信里写,多写信是有好处的,顾公子的字越发像样了。 有时还带着‘孺子可教’之类的话。 顾公子气炸毛了,再回信来,便会多出两三张信纸。 纸上往往都在问候秦灼:你是不是太闲了? 本公子不干了! 你找别人来做陪人吃陪人喝陪人上青楼、喝花酒的累活儿吧。 每当这时候,秦灼就得在回信时,写完正事的时候,在末尾处加几句哄哄顾公子。 你来我往,倒是桩趣事。 今日,秦灼拆了信,吩咐一旁的侍女去请谢无争来。 她将说正事的那张信纸给无争,余下两张都是顾公子写的闲话。 秦灼拿回屋中,慢慢看: ——越往北走,就越冷,本公子快冻死了。 ——这北方的青楼不行啊,姑娘们骨架大,声音也粗,唱曲像骂人,跳舞又不够柔媚,酒太烈,菜太咸…… ——昨日我同那个姓钱的狗官一起听曲儿,结果几杯酒下肚,那姓钱的色性大发,竟然用他的狗爪摸本公子的脸! 本公子好像不干净了……秦灼,你说本公子以后的媳妇知道了会不会嫌弃本公子? 秦灼一一看完,走到书案前,铺开宣旨,磨墨提笔给顾长安回信: ——长安,展信安。 她先是给顾长安写了几句正事,然后换了张宣旨,继续写: ——等我见到那个姓钱的,就把他的狗爪剁下来。 你一个男子被男子调戏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未来媳妇一定不会知…… 当然,若是你自己非要同人说的话,我也拦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顾公子遇到这种事挺惨的,可秦灼看见他写信来说这事,还是忍不住想笑。 写完之后,她将宣旨折了几叠封入信奉,朝窗外喊了声“千面。” 风千面应声而来,秦灼把那封信飞出窗外。 风千面伸手接了就走。 这些天,他都早已经知道秦灼写的信是给谁的,拿了就立刻安排人送去。 这人刚一走,初五就从另外一边翻窗进来了。 秦灼见状,朝他招了招手,“初五,过来。” 少年三两步便跃上前来。 他一双蓝眸,原本清清亮亮的,上前来看到秦灼身前桌案上搁着刚用过的笔,铺着宣纸,脸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做什么这幅模样?”秦灼见了,有些好笑地问道:“就这么不喜欢学写字啊?” 初五还不会说话,就点了点头。 “看来是很不喜欢了。”秦灼先前都是手把手地教初五,少年虽野性难驯,但是在她面前还算乖巧,也能写几个字。 若是换做杜鹃或者采薇看着他,那就是半点笔墨也不肯沾的。 秦灼同顾公子还讲讲道理。 毕竟公子爷只是以前同他爹对着干,不愿意学,但他识字通人语啊。 但初五吧,是真的听不太懂。 秦灼也知道对他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行吧,那就暂且不学写字了,我们初五喜欢什么,就先学什么吧。” 初五重重地点了点头,很认真,也很赞同。 秦灼收手回袖,把桌上的宣旨收了收。 初五却忽然转身走到一旁,把挂在墙上的长剑取了下来,捧到秦灼面前,一双清澈如水的蓝眸眼巴巴地望着她。 “我们初五喜欢学剑啊。”秦灼笑了笑,“行,那我就陪你练练。” 她先前教过初五许多东西,但是这样少年都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就眼下看来,读书识字是初五最讨厌,每次有打架的势头,他倒是回回都冲在最前面。 还有习武练剑,他倒是不怕吃苦,也不怕受伤。 她心想:初五难道是天生该习武的料子? 秦灼一遍琢磨着,一遍走出了屋子,吩咐侍从再取一把剑来。 初五紧跟着出门而来。 庭前飞雪如盖,翠竹白头,树枝凝霜。 侍从双手奉上长剑。 秦灼拔剑出鞘,回头朝初五扬眉笑道:“初五,来。” 初五也拔出了长剑,剑鞘悄然落在雪地里。 秦灼上前,纠正他握剑的姿势,而后退开一步,“好,来试试,看我前几天教你的剑招你还记得多少。” 少年在雪中挥剑,明明秦灼才教过他两三次,这少年却好似过目不忘使得,将秦灼教他的剑招使得行云流水一般。 秦灼在一旁看着,意外之余,又添欣喜。 她凤眸微亮,当即开始教初五新的招式。 少年停下来看了片刻,便如影随形一般跟着她起招落式。 两人的动作几乎一致,少女红衣似火,少年黑衣如墨,在纷纷扬扬大雪里,挥剑如游龙,衣袂随风飞 三尺青峰破霜雪,寒光浮动庭院间。 谁也没有发现,一袭白衣的晏倾正默默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 第210章 红衣与雪最相配 晏倾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那两人在雪中挥剑,脑海中却忽然浮现了他和秦灼少时的模样。 秦灼写的第一个字,是他手把手教的。 她幼时第一次拿剑,亦是他带着…… 他们有太多太多的从前。 青梅竹马四个字,不足以描绘。 那些从前是: 少时不识愁滋味,偏爱清风明月,草长莺飞。 是三月暖春,桃花树下比剑试锋芒。 是五月初夏,莲花湖旁听雨歌楼上。 是八月金秋,策马江边观潮声浩荡。 是腊月寒冬,踏雪折梅含笑寻芳踪。 如今尝遍苦滋味,与君同行,只敢遥相对。 晏倾陷在回忆里有些走神,一时间都没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身后。 “晏大人。”直到曹宣武开口喊了他一声。 晏倾才猛地回过神来,瞬间就把原本有些失态的神色全都掩了下去。 他也不回头,只淡淡回了一句,“曹将军。” 这个曹宣武是左武卫大将军,当朝正三品,作为此次同晏倾一起送秦灼去北漠的武将。 两人品阶相当。 而都是同秦灼有过节的。 晏倾那事儿全京城都知道,就不必再提了。 而曹宣武,则是秦灼刚到京城,第一次进宫面圣那回,为保下无争和晏倾,以一对百之前,曾空手夺了这曹宣武的银鞭,险些要了这厮的命。 当时曹宣武觉着耻辱万分,还曾叫嚣着要杀了秦灼。 只是谁也没想到,秦灼自那之后,事是越惹越大,连原本可能继承皇位的二皇子,和中宫之主王皇后都被她搞垮台了。 曹宣武是个识时务的,不与秦灼争锋,夹起尾巴做人,想着总有机会。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秦灼竟然还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皇族之女,当朝嫡公主。 曹宣武当时在北山行宫得知此事的时候,满心都是:完了。 秦灼那么记仇,若她得了势,先前与之结怨过的,肯定都没有好日子过,说不定连性命都难保。 我要不要直接辞官回乡种地算了? 可就在曹宣武犹豫要不要辞官的时候,皇帝认回秦灼那一天,北漠攻打北境的消息就传回来了。 这位尊贵无比的嫡公主没有享福的命,她得去北漠和亲。 皇帝还点了他送秦灼去北漠和亲,单独叫他去说话的时候,字里行间还暗示,只要他能顺顺利利把秦灼送到北漠,不让她在半路上生事,把和亲这事办妥,回朝就能加官进爵。 这忽然一个峰回路转,简直连转了好几个弯。 曹宣武送秦灼都离京十日了,这会儿心里还有点不踏实,生怕前路还有弯,会不停地转。 可他是个武夫,虽然手段比别人歹毒些,这城府到底比不上那些搅弄风云的文臣,所以一路上曹宣武都在想办法跟晏倾搭话。 这少年盛夏之际入朝,带的是从六品的乌纱帽,眼下是腊月,满打满算才小半年的功夫,就升到了当朝正三品,数遍历朝历代都没有哪个官能升得这样快。 其运道之盛,心思城府之深,令人咋舌。 可奇怪的是,京中盛传晏倾与秦灼反目成仇,她们这一路上都不说话,甚至当没有对方这人,看着又跟反目成仇不太一样。 晏倾总是静静地站在某个角落,沉默地看着秦灼。 看她教那个小哑巴读书写字,带着他练剑,与他同桌而食…… 晏倾在看他们的时候。 曹宣武就在看晏倾。 他也不知道会不会也有人偷摸地看着自己。 反正他按李公公说的做了,暗中观察,若有异常,立刻派人回禀皇帝。 曹宣武觉得异常挺多的,每天回房关起门来,都要写好几页宣旨报于皇帝知。 桩桩件件,几乎事无巨细,如此写了十来日,搞得他都觉得自己似乎还有当暗探的潜质。 只是不知为何,送出去的消息,从来没有回音。 他有时候也琢磨:是不是皇上觉得我写的都是废话? 难道我觉得异常的地方,皇上都不觉得是异常? 曹宣武怎么都想不通,但一直等不到回音,他也有点坐不住了,便索性来找晏倾问问他给皇帝送的消息有没有回信。 结果又撞上了这位晏大人黯然独立。 曹宣武把原本一上来就要说正事的心思压了压,开口便问他,“晏大人这是看什么呢?” 晏倾嗓音清冷道:“曹将军眼中看到了什么,我便在看什么。” 曹宣武被噎了一下,心里顿生不悦: 论品阶,你我都是正三品,你平时里都是一副清高样,碰了面连句寒暄都没有就算了,现在我跟你搭话,你还这个态度? 说到底,我在朝中也比多待了十几年,什么高官贵胄没见过? 轮的到你在我面前端架子? 曹宣武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只是语气难免刻薄了几分,“晏大人与殿下那些事,我也曾听闻一二,此去北漠也就剩下十天半个月的路程,晏大人若是余情未了,就该趁早与殿下重修旧好,免得日后相隔天涯,书信难往,面也见不着,徒留憾事。” 他等着晏倾接话。 若是晏倾说自己对秦灼没有情意,就拿这些天晏倾总是暗中看着秦灼这事堵他。 若是这人说通书信不难,想见面还是能见的,就用秦灼到了北漠就是北漠王后,有夫之妇,你跟人家见面通书信也不合适,保管能使其气地内伤。 “曹将军说笑了。”晏倾漠然道:“我只是奉命盯着秦灼,不让她有机会生事而已。” 曹宣武见他不上套,心道:你骗鬼呢? 皇上让你盯着秦灼是有可能的,但是你这个盯法着实有点不对劲啊。 他想到这里,开口就要说晏倾,可他再一想,觉着自己这些天暗中观察晏倾,做的事跟他看秦灼差不多。 这样一来,又好像说的过去了。 但气势不能输啊。 说一句就被晏倾堵一句算怎么回事? “既然你也是奉命盯着秦灼,那她这些时日拿着风云令,从各种抽调存粮、有不说官员说大殿下经过各城便如同悍匪过境,能卷走的全都卷走,恨不得连城墙都撬走半座之事,你可曾报于皇上知晓?”曹宣武话锋一转,忽然说起了正事。 晏倾闻言,瞥了他一眼,“自然。” 就两个字? 曹宣武听了,有些气结。 他原本还想着从晏倾这里问到些消息,确认一下京城那边是只不给他回消息,还是晏倾的消息也没有。 结果这个晏倾惜字如金。 半点口风也不露。 真真是气煞人也。 他还想开口再问。 不料,这次晏倾先开了口,“曹将军应当也派人传信回京城了吧?” 曹宣武沉默了一会儿,也回了他两个字:“自然。” 晏倾听了,依旧面色淡淡的。 仿佛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他没再说话,目光一直在雪中起剑落招的秦灼身上流连。 秦灼也就离京当日穿过嫁衣,她嫌嫁衣重,又繁复累赘,当天晚上就换下了。 只是到底是顶着去和亲的名头,宫人们给她备下了许多红色的衣裳,她这一路就全穿的红衣,墨发也用红发带束成了高高的马尾,带了几分少年的利落,又不失少女明媚。 晏倾看着她,只觉得: 红衣与雪,最是相配。 曹宣武站在他边上,说完那两个字之后就等着看晏倾的反应,结果他根本不接话了,旁若无人一般继续看秦灼。 曹宣武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拿一个人完全没办法过。 可话都问出出口了,没得到答案就走开,他又实在不甘心。 “晏大人。”曹宣武再开口,态度就明显好了很多,“你跟我交个底,你把秦灼经过各城所作之事上报京城之后,上面那位怎么说?” 晏倾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没怎么说。” “这没怎么说是怎么个说法啊?”曹宣武这下是真的有点沉不住气了,“皇上总不能任由秦灼真的把咱们大兴的半壁江山都搬空吧?要知道她这次是去北漠和亲的,这些粮食财物若是都带到北漠去,对大兴可不是什么好事!” 晏倾并不答话,反问他:“那对曹将军来说,什么才是好事?” 曹宣武一时无言:“……” 秦灼去北漠和亲这事说起来,对他来说是好事。 他一开始是挺庆幸的,毕竟他同秦灼有过节,这人倒霉,他日后就能好过。 可这一路走来,曹宣武原本的那点庆幸尽数消去,越发地开心不起来。 大兴送公主去北漠和亲是国耻。 纵然把他事办成了,日后可以加官进爵,可作为武人,无力保国土,反倒要送公主去敌国和亲来换取安宁,这一笔记入史册,日后千年百世定然都要被后人所耻笑。 过了一会儿。 晏倾见他还是不语,缓缓开口道:“我与曹将军一般,与殿下有私怨,她远去北漠,日后再也回不到大兴,原本对你我来说原是一桩好事,可我并不高兴。” 曹宣武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这这这……这个晏倾怎么突然跟我推心置腹起来了? 这种话是能随便跟人说的吗? 曹宣武满心不解,只好顺着他的话问:“晏大人为何不高兴?” 晏倾侧目看向他,眸色如墨,正色道:“北漠兴兵犯我国土、杀我将士,国仇当前,何谈私怨?” 曹宣武听到这话,心下忽然忍不住开始自问:国仇当前,我却一心记着私仇,难道我还不如十九岁的晏倾? 晏倾见他微微低头,当即又道:“我与秦灼再不合,那也是情爱之事,即便不死不休,到最后也不过是我死或者她死。可此去北漠……”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便停住了。 后边的,曹宣武自己在家里默默补上了:此去北漠,是把秦灼送出了大兴没错,可同时,也百姓的血汗全都送给了敌人享用,把大兴的脸送给北漠踩在脚底下。 而且不是这一次的事,往后年年都要送钱送粮,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家一翻脸又发兵来攻打…… 大兴天下若是因此生灵涂炭,他们这些送亲的,一定被会骂的最惨,到时候可能连祖坟都会被人刨开! 不行! 曹宣武顺着晏倾的话想到这里,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恰好此时,一阵寒风吹来,冻得他清醒了些许,心中懊恼不已: 早知道这样,就算装病装死,都要推了这桩差事。 可如今,路程都走到一半了。 也不能再折返。 曹宣武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转眼一想:现在处在如此麻烦的境地的也不只我一个。 晏倾肯定不比我好过! “晏大人啊晏大人。”曹宣武顶着晏倾周身的阵阵寒气,上前两三步,站在离他一步开外的地方,轻声道:“如今你我都在一条船上,若你有上岸之法,还请带我一同脱身啊!” 晏倾微微扬唇,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来,“曹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山河倾覆,你我都插翅难逃,何谈脱身?” “这……”曹宣武见他不接话茬,不由得愣了愣。 片刻后,他顺着晏倾的目光,看向挥剑拂飞雪的秦灼,又问道:“那依晏大人看,咱们这位大殿下连日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早已备下了后路?” 话声未落,不远处的秦灼一剑劈下来,寒风浮动,剑气纵横间,庭前那三棵碗口粗的树被拦腰斩断,齐齐倒了下来。 一时间,轰然作响,霜雪纷纷。 曹宣武吓了一大跳,面色微白。 晏倾却依旧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不远处的秦灼收了剑,负于身后。 她站直了身,往廊下这边看来,像是刚发现晏倾在这一般,朝他微微一挑眉,笑意盎然。 第211章 北明城外江湖客 上次曹宣武在宫里同秦灼过招的时候,明显感觉这姑娘身形灵巧,招式利落,但内力不足,当时他输了,其实心里并不服气,只觉得是秦灼耍小聪明。 可这才小半年过去,秦灼的剑气都可以直接摧折碗口粗的树了,功力进步神速,着实令人惊叹。 现在要是真的过起招来,他是真的打不过她了。 曹宣武心中有数地很。 偏偏晏倾要在这时候说让他直接去问秦灼这样的话。 着实让人下不来台。 曹宣武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同殿下的关系哪里能与晏大人相比?” 他说:“若是晏大人惹了殿下不喜,殿下或许还能念着从前几分旧情不计较。可我若是惹得殿下不快,只怕是……”一剑就送上西天去。 最后半句曹宣武没有说出口,晏倾也能意会。 这时候,另一边的回廊下,风千面匆匆行至秦灼身侧,喊了声“殿下”,然后凑近她低声说了些什么。 秦灼闻言,神色微变,不由得回眸看了晏倾一眼。 而后,她便同一旁的初五说:“你好好练,我进屋说点事。” 初五点了点头,继续在风雪中练剑。 秦灼负剑进屋去,风千面紧跟着她入内,随手就把门关上了。 “这人谁啊?”曹宣武站在晏倾边上,看着来人跟秦灼贴耳说话,很是亲昵的模样。 说完还一同进了屋子。 进屋就进屋吧,这大白天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关什么门啊? 他心里很是疑惑,忽然又想到京中传言,说秦灼身边蓝颜知己多的数不清,还有一女战三男的彪悍战绩…… “相貌看着相当俊秀,该不会是殿下的蓝颜知己吧?”曹宣武露出牙疼的表情,“知道殿下去了北漠之后就再难相见,所以趁着现在还在半路上,再温存一回?” 晏倾嗓音瞬间冷了下来,“曹将军满心风月事,不做多情书生,反倒成了将军,真是可惜了。” 曹宣武闻言,一时听不出晏倾这话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他沉吟了片刻,刚要开口说话,晏倾已经先他一步转身离去。 “晏大人……”曹宣武开口喊他,那人也跟全然没听见一般。 周遭风雪潇潇,不断落下。 曹宣武没能从晏倾这里套到自己想知道的,反倒被他说的有些意动神摇。 冷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去北漠的路上,可真冷啊。 不管了,再派人送信回京城一次,若是这次皇上还没有旨意,那他也对秦灼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 曹宣武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而此时,秦灼屋内。 风千面递上一封书信,轻声同她道:“殿下先前派去江南林家购买火药的人传消息回来了,就算用光林家现下所有的存料,制成火药后也不过一千斤,远远不够殿下所需的用量。” 他说:“再加上现在是冬天,多风雪,火药容易受潮,运送困难,况且咱们还要避人耳目,暗里行事,路上肯定会损耗巨大,从江南运到北漠,能存下两三层都算好的。” “一千斤,只能存下两三成,那只剩下两三百斤。”秦灼低声盘算着,拆开书信一目十行地扫过。 她原本想着北境兵马只剩下五六万,无法同北漠大军硬碰硬,只能剑走偏锋。 她思来想去,想起了前世江南林家这个做烟花生意的家族,年轻一辈有个人才,做新烟花不成,反倒搞出了先辈所记载的火药,还加强了杀伤力,可在打仗时用以制敌。 只可惜真正杀伤力强大的火药至少还要五六年才能制出来,派去林家的人传信回来,说秦灼讲的那个人才现在才十五岁,尚做不得林家的主,他倒是做出了介于烟花和火药之间的东西。 点燃时声若雷霆,比烟花伤人数倍,但也仅止于此了,若是想要用这个跟北漠开战,怕是不行。 眼下哪怕秦灼让人带着金银上门,林家也也变不出她想要的那种杀伤力十足的火药来。 杀伤力没有她前世见过的那么好,量又不多。 这确实有些棘手。 “派人告诉他,不管这样的火药有多少,全要了再说。”秦灼对风千面道:“有总好过没有。” “是。”风千面应声去了。 屋门打开的一瞬间。 秦灼已经把手中的书信扔入了火炉里,火舌一卷,瞬间就把信封和宣旨都吞没了。 她在火炉旁坐下,看着窗外漫漫飞雪,心想着: 我方才给晏倾的那个眼神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 他怎么还不来? 此时,晏倾正在隔壁院子里。 他刚进屋,就有黑衣人翻窗入内。 “大人。”来人悄然上前,双手奉上一封密信。 晏倾用双指夹着接过来,“这是第十封了吧?” “是第十封。”黑衣人道:“曹宣武对皇帝还真是忠心地很,离京总共十日,日日都派人送信回京城。” 晏倾闻言,微微勾唇,“高官厚禄换来的忠心,值几两一斤?” 他看也不看,直接就把那封密信投入火炉中。 火光跃起,瞬间就将其吞没了。 只片刻,便只剩下几点残灰。 黑衣人看了晏倾一眼,心下暗自庆幸,自己不是这位晏侍郎的敌人。 可怜那位曹将军,天天尽职尽责地盯着这个盯着那个,什么都写下来派人送到皇帝那。 可他不知道,这些信每次不出三里地就会被他们截下,送到晏倾手中。 曹宣武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那些消息,没有一个能到皇帝手里,他还在奇怪为什么皇上那边一直没有回音。 怎么可能会有回音? 晏倾不弄假信诓他做事就不错了。 黑衣人这样想着,也不敢在晏倾面前多待,当即开口道:“晏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晏倾把手放到火炉上烤,淡淡道:“你去吧。” 黑衣人应声而走。 一时间,这屋里便只剩下晏倾一个人。 他的手很凉。 靠近炉火又很烫。 这些天,曹宣武送回京城的消息都被他派人拦下了,秦灼在途中的那些事,都由晏倾自己半真半假地上报给皇帝。 皇帝斟酌事要许久,传信的人来往各城之间,路途遥远,风雪阻路,再加上晏倾有意拖延,消息一时送不过来。 各城官员见秦灼如此行事,皇帝都没有半句指摘,便觉得是皇帝默许的,加上她手里拿的风云令确实也占了这个名头。 谁也没想到,是两地消息没有及时传达,中间隔的时日,让秦灼钻了空子,从经过的城池里弄到粮食和财物。 秦灼从京城到北漠一路,几乎把大兴半壁江山都搬空了,粮食物资一车又一车地往北境运。 如此又过了十几日。 这一行终于快到北明城。 腊月二十一,暮色时分。 大雪未停,北风如狂。 秦灼这一行到了北明城外。 曹宣武在马车喊:“殿下,已经能看到北明城的城头了,咱们快些赶路,入夜之前进北明城,就能在城中歇息,不用在外头扎营受冻了。” 连日来赶路,也不是每次都能住进驿馆。 有时候在野外扎营,就算裹着锦被,生着火炉也冻得不行。 这北境的风雪不是一般地催人。 一帮从京城随行而来的宫人侍女们,脸蛋都被吹地糙了不少。 “那就快些入城。”秦灼这一路上接到了不少有关北境的消息。 而且都不是好消息。 北境将士因为徐老元帅及徐家四子同日阵亡,又被北漠大军乘胜追击打得元气大伤,只能退守北明城。 现下有一半是伤兵,士气十分低迷。 秦灼想了很多鼓舞士气的法子,最好的办法是带将士打一场胜仗。 打胜仗比说什么做什么都管用。 可现在,最难就是怎么把这场仗打赢。 她坐在车厢里冥思苦想。 杜鹃和采薇见状都不敢出声打搅她。 连时不时就要凑到她边上的初五,在角落里乖乖地蹲了一会儿,就跳下马车,朝谢无争所在的车厢去了。 外头的天色越发的暗了下来。 送亲队伍行过山脚,又上坡,行至高处便能看到北明城的灯火。 呼啸而来风,吹得车厢外的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可就在这里,山坡忽然冒出好几百号人来,策马飞驰冲散了送亲队伍前面的侍卫。 这些人全都带着银白色的面具,掩去了相貌。 当先几人骑马直接就朝四驾并驱的那辆主马车冲去。 “吁!”车马惊得连忙勒住缰绳,停下马车。 “发生了何事?”秦灼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刚好这时候,冲在最前面的那人一鞭子把车夫抽倒在地,自己跃上了马车,拿起了缰绳便调转马头,朝另一边疾驰而去。 杜鹃和采薇被晃得重重地撞在了车厢上。 秦灼见状连忙伸手拎住了两个小婢女把她两用巧劲扔到雪地,然而翻身上前,朝忽然出现夺马车的那人出招。 四驾并驱的马车并不是那么好操控的。 再加上那人还要躲避侍卫们的追击,两三下就被秦灼摁住了。 “秦姑娘,是我!冯飞翼!”冯飞翼也怕马儿受惊会失控,勒着缰绳不敢松手,单手同秦灼过招,很快就被压制住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提前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 秦灼有些诧异,“冯六叔?” 这位白衣山庄的六叔上次出现就是驾着马车经过闹市,当着满街行人的面把花辞树给绑走了。 没曾想第二次见面。 他居然带着几百号来人劫她这个大殿下。 要知道送亲队伍,侍卫和随从还有押送货物的人加在一起有千余人。 冯飞翼可真是胆大包天。 “是我。”冯飞翼一边驾马车远离和亲队伍,一边同秦灼道:“秦姑娘,冯某知道你不是自愿去和亲的,冯某今日能劫下你,日后也能送你远走天涯,你只管在车厢里坐着,其他的事什么都不用管!” 秦灼心道:我当然不想去和亲。 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后头几百号带着银白面具的人跟送亲的禁军打的如火如荼。 “殿下!”曹宣武此时嗓门尤其地大,“殿下被人劫走了,快追啊!” 有个带面具嗓门大得与他不分伯仲,“六叔得手了,兄弟们!咱们撤!” 然后几百号带面具的人哗啦啦地追着冯飞翼来,撤得飞快。 曹宣武带着一众禁卫紧赶慢赶地在后头追。 大雪纷飞,山路难行。 那些戴面具的人像是早就来这踩点,把这一块都摸熟了,撤得飞快。 更离谱的事雪地里还挖了许多坑,设了陷阱,这会儿天黑什么都瞧不见。 禁卫们只能听见扑通扑通一个接着一个掉坑里的声响。 还有马儿被陷阱扳倒的扬天嘶鸣声。 晏倾见状,出了车厢便足尖轻点马背上,飞身而起,施展轻功掠过风雪中。 “孤云!”原本策马与一共禁军一道追去的谢无争见状,也跟着飞身而去,追了过去。 前头的秦灼其实特别想大声喊让这些人别追过来,奈何马儿跑得太快,一张口,便是满嘴风雪。 什么都喊不出来。 再加上片刻间,冯飞翼他们就把那些禁卫远远甩在了后面。 秦灼喊了他们也听不见,索性算了,她在冯飞翼身侧坐下,问他:“六叔,你是有什么驾马车在人群里掳人的癖好啊?” 冯飞翼带着面具,面色如何看不出来,反正眸色明显变了变,“秦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秦灼抬袖挡风,随口道:“怕什么,反正你夫人也不在这。” “我夫人不在这,这话也不能乱说。”冯飞翼异常认真地说:“上次在京城,秦姑娘让花大夫出手救我,大恩大德冯某铭记于心,今日我在北明城劫走你,一来是为报你当日大恩,二来朝廷做出送公主去北漠和亲这样的时,对大兴来说是奇耻大辱,他们当官的贪生怕死,我们这些江湖人不怕!” 秦灼闻言,不由得嗓音微扬,“所以?” 冯飞翼道:“我们白衣山庄青壮年三百八十九人,全都来了北明城,另发了英雄贴给天下豪杰,不出三日整个江湖尚有血性的男儿就会齐聚于此,共抗北漠!” 秦灼闻言,凤眸忽亮,不由得在冯飞翼腿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来得好啊!” 第212章 碧血丹心真男儿 冯飞翼被她这一下拍的下半身发麻,身体失衡,缰绳险些脱手而出,整辆马车都差点翻了。 秦灼见状连忙伸手帮着拉住缰绳,让飞驰的马儿放慢速度,把马车稳了下来。 冯飞翼缓过劲来,侧目瞪着她,“秦姑娘你这……” “你这也太不经拍了吧,六叔?”秦灼抢先把话说了。 冯飞翼被噎了个正着。 秦灼又道:“而且六叔这劫人的本事退步了啊,马车都驾不稳,这怎么行呢?” 冯飞翼闻言顿时忍不了了,“秦姑娘,你还知道我这是在劫人啊?你有半点被人劫了的样子吗?” 秦灼笑了一下,“还真没有。” 冯飞翼顿时:“……” 他以为上次在破庙遇到秦灼这样这样的行径,已是他这一生所遇最难以形容的事。 没曾想,这姑娘让人语塞的本事是一日胜过一日。 秦灼让马车慢下来之后,依旧勒着缰绳不放。 她同冯飞翼道:“先前六叔说了那么多,现在不妨听我说几句。” 这四驾并驱的马车一慢下来,周遭策马飞驰的三百来号人都跟着勒马而停。 前方有人回头高声问道:“六叔怎么慢下来了?不是说好了劫到人就马上撤吗?” 秦灼朗声道:“不急。” 她帮冯飞翼把话说了,周遭听到这话的众人都默了默。 片刻后,有人紧张万分地问:“六叔呢?你把六叔怎么样了?” 冯飞翼见状,不得不开口道:“我没事,秦姑娘是咱们自己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众人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还是有许多人凑到马车边上,以防不测。 秦灼见状只笑了笑,再次朗声道:“你们要不要再凑近点?风雪这么大,我怕你们听不清我跟六叔说的话。” 一众带面具的江湖人顿时:“……” “秦姑娘,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冯飞翼正色道:“北漠人把我们大兴踩在脚下羞辱,我等便是拼死也要护住北明城,决计不能让朝廷送公主去北漠,把我们大兴的粮食物资送到北漠喂饱我们的敌人!” 众人纷纷开口道: “我等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我等无意伤害殿下,只是不想让殿下去和亲才出此下策,还请殿下不要怪我们六叔!” “北漠人贪婪无信,拿到这些粮食物资,定然会毁约继续攻打我朝国土,既然迟早要与之一战,我等宁可血洒城关,也不愿苟且求生!” 连这些江湖人都知道,大兴跟北漠和谈根本就是一张废纸,北漠拿到了粮食物资,说翻脸就能翻脸,人家兵力强盛,是否守信全在其一念之间。 大兴这边完全处于劣势。 可皇帝和冯河那些老大臣还是一力主和。 秦灼不愿同他们扯皮,这才用和亲的名头先到北境来,一路上收粮草集物资之余,都在琢磨如何以少胜多。 可惜北境将士军心已乱,一时间难以重振不说,两方兵力又如此悬殊,北漠人本就高大强悍,他们生于此长于此,适应气候且耐寒,即便能从别的地方调兵马来也难以同他们抗衡。 更何况,现在还调不动其他地方的兵马。 对秦灼来说,冯飞翼这一行,三百余人,简直是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 江湖人士,武功不俗,来去如风,以一当十不成问题,或许还能以一当百。 最可喜的是,他们所想同秦灼是一样的。 “诸位说的不错!”秦灼听他们句句皆是肺腑之言,索性把缰绳抛给冯飞翼,直接站了起来,“可诸位有没有想过,大兴不止我一个公主,你们劫走了我,朝廷还会送别的公主去北漠和亲?” 众人听到这话,一时间都沉默了。 离秦灼最近的那个青年人低头想了想,直接道:“若皇帝昏了头非要这样做,谁也没有办法。我等能做的就是同天下有血性的英雄一起拼死守住北明城,但凡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许北漠人踏进北明城一步!” 秦灼闻言,不由得朗声夸赞道:“好儿郎,有志气!” 那人被夸了一句,刚要接话。 便听秦灼又道:“只可惜,有勇无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刚被夸了好儿郎,又被说有勇无谋的那个青年人不由得高声问道:“你若是有勇有谋,何至于被皇帝送来和亲?”但凡聪明点的,早就在半路就跑了。 最后一句,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秦灼便开口道:“我不是被迫,我是自己要来的。”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看向了秦灼。 山林里风雪飘摇,她站在车厢前,一袭红衣飞扬。 整个人都被夜色笼罩着,连面容都看不太清。 可这风雪夜,掩不住她清澈明亮的双眼。 冯飞翼不由得开口问她:“秦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灼道:“皇帝是真的想跟北漠和谈,我不是。” 她迎着寒风,淋着大雪,嗓音依旧很稳,“我答应去北漠和亲,一来可以稳住皇帝和那些想要和谈的大臣,二来,北漠大军因此退出百里外,暂保北明城无恙,一切都可以等我来了北境再做打算。” 秦灼说:“我不敢说自己有勇有谋,但在当时,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办法。” 周遭众人都默然无声。 谁又能说她无勇无谋? 冯飞翼听到这话震惊不已,“秦姑娘,你……” 谁能想到秦灼一介女流,竟敢在大兴皇帝权贵和北漠之间周旋,用了这样一个法子? “在你们劫走我之前,我还坐在车厢里琢磨,如今这样糟糕的局面,大兴要如何才能把北漠打趴下。”秦灼道:“然后,你们就从天而降了,诸位英雄愿意为国捐躯,慷慨赴死,心怀大义实乃大义。” 她说:“可眼下,还没到要捐躯赴死的地步,你们都别急。” 众人闻言,都愣了愣。 听这话意思,像是还有不用赴死也能保卫国土的法子。 一旁的冯飞翼问她,“秦姑娘有何良策?” “还没完全想好。”秦灼心中已经有一个大概的策略,但还没完全想好,后面的禁卫们又追得紧。 她回头一看,就瞧见风雪中有两人施展轻功,飞身而来。 眼看着就要追上来了。 “眼下也不是说话的时机。”秦灼便直接同他们道:“这样,你们先撤,明日别带这显眼的面具了,装扮成寻常百姓混入北明城中,六叔到驿馆来找我,再仔细商议。” “可是……”冯飞翼还想再说什么。 秦灼道:“别可是了,你好不容易才让花大夫治好你夫人,好日子还没过几天,若是你有个万一,让你夫人怎么办?” 冯飞翼被戳中了软肋,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带来的这些人。”秦灼扫了那些策马而行的江湖人,“都是青壮年,家中少不得有父母妻儿要照顾,总不能真的都让他们折在北境。” 冯飞翼张了张口,有些艰难地开口道:“秦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还能怎么打算?”秦灼的脸被风雪吹得有些冻僵了,声音也沉了许多,“自然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摧垮北漠,让大兴死的人越少越好。” 或许到时候,这些人真的会为国捐躯,但怎么都不能是全死。 能少死一个是一个。 踏风而来的晏倾已经跃过重重江湖人,直接落在马车顶上。 漫天飞雪,他一袭白衣而来,如同神仙与雪一同降入尘世间。 周遭一众人如临大敌,纷纷摸刀拔剑。 气氛一瞬间便剑拔弩张。 “别动手!”秦灼这话是对晏倾说的,也是对冯飞翼带来的那些江湖人说的。 她说着就伸手接过了冯飞翼手中的缰绳,“六叔带他们撤吧,咱们明日驿馆见。” 冯飞翼抬眸看她了一眼,低声道:“好。” 声未落,他便翻身而去,上了就近那人的马背高声朝众人道:“撤!” 这一声落下,三百余人齐齐策马而驰而去。 秦灼顺势坐下,勒着缰绳调转马头,往外走。 晏倾站在车厢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冯飞翼带着那些戴面具的人离去。 “别看了,下来啊。”秦灼见他一直站在顶上,不由得抬头看他,问道:“你站那么高,不冷么?” 晏倾闻言从车顶一跃而下,坐在了她身旁,伸手便要接过缰绳。 秦灼没给他,随口道:“你还是去车厢里坐着吧,身子这么弱,再给冻着,花美人还在京城,在北境这样的地方可找不到他医术那么好的大夫给你治病。” 晏倾眸色一暗,低声道:“我先前只是受伤了,不是吹吹冷风就会病。” “啊?你说什么?”他这声音轻,耳边风声又大,秦灼一时没听清。 晏倾抬眸看向前方,再开口时便只有寥寥几字。 他说:“我不怕冷。” “哦。”秦灼看了他一眼,并不觉得这事奇怪。 毕竟晏倾自己是周身寒气萦绕的人,与这风雪相差无几。 这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 就碰上了朝这边追来的谢无争。 这四驾并驱的马车大,他一眼就瞧见了,便停在二十几步开外,喊了声,“阿灼!” “无争!”秦灼把马车驾到谢无争跟前停下,朝他伸出一只手去,“快,上来。” 谢无争原本都快搭上秦灼的手,忽然又想到什么一般立马收了回去,直接跃上了马车。 秦灼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掌心,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我手挺干净的啊,刚才没同人打起来,也没杀过人……” 谢无争闻言,连忙道:“我脏,我的手脏……” 他怕秦灼不信似的,立马又补了一句,“方才追过来的时候,险些掉进了陷阱里,满手都是泥。” 秦灼闻言,不由得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两眼,“你人没事吧?” “没事……”谢无争声音有些轻。 他见晏倾跟秦灼两人都坐在车厢前,索性也在外头坐下了。 谢无争想接过缰绳驾车,秦灼没给他。 她说:“你们这一路施展轻功过来,也挺累,坐着歇歇吧。” 谢无争就没再同她争。 偌大一辆马车。 车厢里是空的。 前头坐着三个人。 秦灼在中间,谢无争在左,晏倾在右,逆风踏雪走着来时路。 马蹄和车轱辘在雪地上印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刚来忽然冒出来劫走你的那些人……”谢无争举目四顾,有些不解地问秦灼,“怎么来的那么快,走的也那么快?” 最奇怪的是,他们是来劫秦灼的。 现在秦灼自己驾着马车回来了,看模样,也不像是动过手的。 “那些是白衣山庄的人。”秦灼道:“冯飞翼,冯六叔,就先前在京城劫走花辞树,我追到城郊破庙去,后来你们都来了,还喝过他们煮的牛肉汤的那回,还记得吧?” “记得。”谢无争对那夜的事记忆深刻,“只是冯六叔和白衣山庄的人怎么会忽然来北境劫走你?” “他这回不是为了私事,是为国事。”秦灼一边赶车,一边同两人说着冯飞翼和白衣山庄那些人的来意。 顺带着还把那些青年人的肺腑之言说了几句给他们听。 晏倾闷不吭声。 像是在琢磨什么事。 谢无争颇是感慨,脱口而出便道:“江湖侠客多义气,碧血丹心真男儿!” “无争说得好。”秦灼道:“这次有他们来北境相助,我忽然有了一个比直接带兵同北境硬碰硬更好的办法。” 谢无争当即开口问道:“阿灼想到了什么办法?” 秦灼刚要开口说话,曹宣武的呼喊声便远远传了过来,“殿下!” “殿下!” 这位曹将军的嗓音是真的大。 后头一众禁卫跟着他喊“殿下”喊得震天响,这两字在漫天风雪里回音阵阵。 秦灼听得直头疼,只好同无争说:“咱们进城之后,关起门来再细说。” 无争点头说:“好。” 一旁的晏倾忽然侧目看向秦灼,开口问她:“秦灼,你的剑呢?” “车厢里呢。”秦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晏倾没有回答,又朝她道:“拔剑,站到车顶上去。” 第213章 殿下诳他不也诳地挺高兴 秦灼闻言,立马意会。 她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了晏倾,转身进了车厢,拔出长剑便翻身上了车顶。 旷野城郊,风雪潇潇。 秦灼执剑站在车顶上,看见不远处,曹宣武带着一众禁卫策马飞驰而来。 转眼间便到了跟前。 “殿下!”曹宣武看见站在车顶上的秦灼当即勒马停下。 再一看,晏倾和谢无争两个人坐前边驾车。 殿下提着剑,站的那样高,衣袂被风雪吹得翩翩飞扬,大有刚打完一场,大获全胜吹着风往回走的架势。 曹宣武见状,当即又道:“末将救驾来迟,殿下没事吧?方才在山坡上忽然冲出来劫走殿下的那些人……” “都被我打跑了。”秦灼语气相当随意,“曹将军来晚了。” “是是是……末将来晚了,来的着实太晚了些。”曹宣武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方才冲出来劫走秦灼的那些人明显武功不俗,禁军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连曹宣武自己同人过起招来都相当费劲。 这要是换做别的任何一个女子,在被那些人劫走之后,非但一人打退数百人,而且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都不会有人信。 可秦灼……秦灼做这样的事,还真不奇怪。 而且,看她现在这样子,明显是还没打爽…… 曹宣武思及此,着实汗颜。 他也没脸再追问什么,只同秦灼道:“殿下,外头风雪大,您别在车顶上待着了,快些进车厢里吧,小心冻着。” “我不冷。”秦灼一边拿袖子擦拭长剑,一边道:“我站得高看得远,万一再有什么人忽然窜出来,我也好早些察觉。” “这……”曹宣武和一众禁卫们都沉默了。 殿下这样做,叫他们如何是好? 谢无争劝道:“阿灼,今夜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你还是进车厢去吧,咱们地快些赶到北明城。” “也好。”秦灼闻言,便跳下车顶,进了车厢。 曹宣武和一众禁卫见状,纷纷对谢无争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连殿下都能劝动,厉害啊! 谢无争对那些人的目光视而不见,转而同晏倾温声道:“孤云,外头冷,你也进车厢去吧,我来赶车。” 晏倾闻言刚要开口说话。 谢无争压低了声音又道:“你进车厢里,好同阿灼说正事,外头有我。” 晏倾略一思忖,朝谢无争点了点头,便起身进了车厢。 曹宣武见状,当即开口道:“外头确实冷,公子也进车厢去吧,我来驾车。” 谢无争到底做了十七年的大殿下,如今虽然不再是皇子之身,却也被秦灼视若兄长,随行众人乃至曹宣武这些朝臣都尊称其一声‘公子’。 谢无争语气不轻不重地说:“此地离北明城不远了,我来驾车就好,不必劳烦曹将军。” 他这样,曹宣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策马到车厢边上,问秦灼:“殿下没受伤吧?” 秦灼反问道:“你看我像是受伤了的样子吗?” 曹宣武噎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殿下无事是再好不过了,那咱们这就快些赶路进城去吧。” 秦灼回了他两个字,“进城。” 声落,曹宣武便策马朝前去了。 其他一众禁卫跟在马车前后左右。 偌大的车厢里,只有秦灼和晏倾两个人。 秦灼将长剑收回鞘中,抬眸看他,“曹宣武这一路不知被你诳了多少回。” 前些天她得知曹宣武派人送回京城的密信都被晏倾的人拦下,那位曹将军还巴巴找晏倾套话,结果又被摆了一道。 她心里都开始有点同情曹宣武了。 晏倾坐在车厢的另一边,抬手理了理微皱的袖袍,“殿下诳他不也诳地挺高兴?” “那倒是。”秦灼听到这话,忽然就觉得这事理当如此。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方才谢无争让晏倾进来的时候,说的是他两在车厢里好说话,其实边上跟着这么多禁卫,指不定就有耳力极佳者。 晏倾为人谨慎,秦灼则不急这一时,便只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想着要紧的正事还是要到了驿馆,无争和长安几个聚在一起,再关起门来好好商议。 好在本来就离北明城不远了。 车队又走了个把时辰,便到了城门口。 “来了!是殿下的车驾来了!”北明城的官员们早早就接到了消息,说秦灼这一行今日便可抵达北明城,所以早就穿戴整齐在这候着。 结果他们从天亮一直等到了天黑。 这会儿入夜已久,等得人都开始打起了瞌睡,瞭望台的士兵才高声喊殿下车驾到了。 一众官吏们连忙打起精神,站直了身,整理自身仪容。 等送亲队伍近前来,那辆四驾并驱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城门前。 众人便齐齐行礼叩拜,“下官拜见大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秦灼掀起车帘,朝外头众人道:“诸位久等了,都起来吧。” “谢殿下。”众人连忙谢恩起身。 北明城刺史宋文正快步上前,行至车窗旁,朝秦灼拱手行了一礼,“殿下大义,自请去北漠和亲解我北明城之困,下官与城中各位同僚特在刺史府中略备酒宴,为殿下接风洗尘,略尽我等感激之情。” “酒宴?现在不是喝酒吃席的时候,改日吧。”秦灼语气淡淡的,说完便放下了车帘,沉声道:“去驿馆。” “是。”曹宣武头一个应声,“殿下说了,直接去驿馆。” 声落,他便直接带着和亲队伍进城去。 马车动了,飞扬的马蹄溅了宋文正一身雪泥。 宋文正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大人小心。”身后幕僚连忙伸手扶着他退后了几步。 “梁先生。”宋文正低低地喊了幕僚一声,“我怎么觉得头一次见这位殿下,就惹殿下不悦了呢?” 梁先生道:“大人多虑了,我倒是这位殿下刚柔并济,十分不凡,即便有不悦,也绝不会是因为大人,而是为大兴与北漠的战事。” 这边说着,前面的马车已经进城去了。 宋文正也没时间想太多,连忙让人骑马追上前去给殿下带路去驿馆。 底下的小吏连忙领命去了。 眼下是夜里,送亲队伍入城,为了不扰民缓缓而行,奉命带路的小官吏很快就追了上去,同曹宣武和谢无争说过两句,便骑马走在了最前方。 车厢里的秦灼掀开车帘看北明城的街道,家家户门紧闭,门前几乎都没有点灯笼,整座城安静得有些过分,连犬吠声都听不见。 层层屋檐上都是厚厚的积雪。 晏倾低声道:“先前北漠大军压境,北明城百姓人人自危,先前逃难走了大半,如今难免萧条。” 秦灼道:“何止是萧条啊,都快成死城了。” 皇帝和大臣都不想着如何抵抗北漠,这城中百姓怎么敢留下,若有万一,北漠大军攻城势必大开杀戒,能走的全走了。 她想着顾长安早到了两天,眼下也不知在哪里窝着。 正想到这里,马车行至驿馆门前。 秦灼刚下马车,一抬眸就看见街对面的客栈二楼窗边,坐着一个锦衣公子——不正是顾公子么? 顾长安朝她做了个手势:你先进去,本公子待会儿就来找你。 秦灼微微扬眉,转身便进了驿馆。 晏倾和谢无争跟着入内。 后头马车的初五也窜了出来,奔到秦灼身后拉着她的袖子,杜鹃和采薇跟着上前来,低声问:“小姐,你没事吧?” 这两个小婢女是在长宁侯府的时候就跟着她的,人前大多都喊她‘殿下’,一着急便又喊回‘小姐’。 “没事,我好着呢。”秦灼逗了杜鹃和采薇两句,让她们伺候这洗漱更衣之后,便打发她们去睡了。 众人搬东西的搬东西,一番修整进食,便到了后半夜。 晏倾被曹宣武暗戳戳地找去说了些话。 谢无争安排众人用饭歇息一应事宜。 初五则在被杜鹃和采薇一同洗刷之后,就一直待在秦灼身边,寸步不离。 “你在城外的时候是不是也追出来了?”秦灼瞧见初五被又洗又刷弄得有些恹恹的,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初五动了动耳朵,点头。 “下次遇到这样的事,你别着急追出来。”秦灼很认真地同他说:“我不会有事的。” 初五一双蓝眸,巴巴望着她。 两人正说着话,窗边传来了响动。 有人翻窗而入,却卡在了那里。 秦灼抬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 “你还看!还站在那看!赶紧来帮本公子一把啊!”顾长安双手抱住轩窗,“快点!” “来了来了。”秦灼连忙走过去,把顾公子从轩窗上头拎了下来。 她强忍着笑问道:“你放着门不走,翻窗做什么?” 顾长安抚了抚微皱的衣襟,没好气道:“本公子看他们一个个翻窗都容易地很,就想着试试,谁知道……” 他话说到一半就发现秦灼在笑,不由得皱眉道:“你能不能别笑了?本公子大半夜的在这翻窗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好好好,我不笑了。”秦灼话虽这样说,但还是有点忍不住。 顾公子整个人挂轩窗上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滑稽。 一旁的初五见状,窜到顾长安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做什么?”顾长安不解地问:“好端端的,你拍本公子肩膀做什么?” 初五没说话,三两步就跃到了窗边,直接翻窗而出,然后又从屋外翻窗进来。 如此反复两三次之后,又窜回顾公子跟前,一脸“看,翻窗就是这么容易,你学会了吗”的表情。 顾长安见状,回头同秦灼道:“他该不会是在教我怎么翻窗吧?” 秦灼点头,“应该是。” “他刚才那个表情……是不是在嫌本公子笨?”顾公子光是想到有这个可能,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秦灼忍笑:“好像是。” “这才几天不见,连初五都能嫌弃本公子了?”顾长安伸手就想去摸初五的头。 后者飞快地躲开了。 两人正说着话,谢无争推开侧门走了进来。 他喊了声“阿灼”,又朝顾长安道:“顾公子也来了。” “无争。”顾长安刚同来人打了声招呼。 又有人推开正门走了过来。 “晏倾,你们现在都直接推门进来这么嚣张吗?”顾长安想着方才自己试图翻窗进来,还卡上头下不来的事觉得非常丢人。 他一丢脸就非要找点别人的事说说不可,“都不用避人耳目了?” 晏倾面色淡淡道:“全天下都知道我跟大殿下有过一段,再怎么避人耳目也没用。” 顾长安听到这话,心道:这话听起来好像没毛病。 谢无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总是翻窗也不好,所以我今晚走的侧门。” 顾公子刚要开口说话。 忽听得晏倾又道:“方才你卡轩窗上,好几个禁卫都看见了。” “啊?我……那?”顾长安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他们怎么不来抓我?” 晏倾道:“这一路,殿下屋里时不时冒出一两个人来,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还有这事?”顾长安转头看着秦灼,“你能耐了啊,秦灼!” “过奖过奖。”秦灼脸皮厚,被顾公子这样盯着也一点都不慌,反倒还能同他扯几句。 屋里几人正说着话。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秦灼刚要过去开。 “我去开门。”谢无争抢先一步过去打开了侧门。 “公子。”一个三十多岁做商人打扮的男子,同谢无争问了声安,便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入内而来。 谢无争一道走了回来,同秦灼道:“这是先前去江南林家的曾茂……” 他说问曾茂,“你带来的这位是?” “曾茂见过殿下。”曾茂朝秦灼行了一礼,“这是林家的十二公子——林泽,殿下想买的东西,就是这位林公子鼓捣出来的,北境风雪大,货物在运送途中难免受潮损坏,林老爷特意让十二公子跟着我一道来北境,有他在,货物怎么都能少损坏一些。” 第214章 千金难换林十二 林泽看着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精致,唇红齿白,有着钟灵毓秀的江南之地养出来独有的那份清秀俊美。 当今天下多的是少年美如画,谁见了她,都想不到这人其实是个姑娘家。 秦灼多打量了林泽两眼。 想起前世自己执掌兵马大权,同林泽打交道的时候,这人年仅二十便已是林家家主。 林泽自小女扮男装,一直到掌家成为江南之地首屈一指的人物,都没有泄露过女子身份。 秦灼知道这个秘密,还是因为一次意外。 也因那次意外得知林泽是女子之后,与她惺惺相惜,成了莫逆之交。 而今生,她与林泽的相遇提前了数年。 秦灼还没有大权在握,林泽也还只是林家家主众多儿女之中,最可有可无的那一个。 只是没想到,连火药都是林泽弄出来的。 前世秦灼只知道林家有这么一号奇才,还以为是林泽的兄弟,没曾想,林泽还挺能藏着掖着的。 她这样想着,心道:林家那位家主,只怕不是让林泽跟着护送火药过来这么简单,多半是猜到了北境要出什么大事,自己惜命不敢来,又怕国破家亡后悔不已,便派了个便宜儿子来尽为国之心,若是北明城真的失守,一个林十二死在这里也无妨,反正他还有那么多儿子。 若是大兴能守住国土,打赢这场仗,日后这桩火药生意还长久得很,有的是银子可以赚。 林家主一举两得,怎么都不吃亏。 林泽被秦灼看得有些心慌,不知道为何,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却感觉这位殿下好像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伪装。 林泽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硬着头皮上前行礼,“草民林泽,见过殿下、诸位大人。” “不必多礼。”秦灼伸手虚扶了她一把。 林泽吓了一跳,当即往后退了半步。 她这反应着实太大了一点。 一瞬间,屋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泽身上。 秦灼见状,微微挑眉。 林泽张了张嘴,硬生生憋出一句,“男、男女授受不亲,草民怎敢让殿下屈尊相扶。”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从林泽身上移到了秦灼这里。 “秦灼啊秦灼,你好美色之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好不容易离京千里,这风流名声知道的人少了些。”顾长安说着都忍不住想叹气,“你见着一个美貌就上手,叫我们这些站在边上的如何是好?” 是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由着她摸别的少年? 还是出手制止她这般轻浮的举动? 怎么做都不太好。 顾公子头疼地说:“况且眼下的情形,咱们几个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说正事都来不及,你你你……你还有心思摸美貌少年的手?!” 顾长安这人眼光高得很,在他眼里,人的相貌就分两种: 比本公子丑的。 和跟本公子差不多好看的。 反正没有谁的相貌能越过他去。 能让顾公子觉得美貌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由此可见,林泽的相貌生的确实不错。 秦灼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无奈地开口道:“长安,你说的都是什么?我只是顺手……” “顺手?”顾长安一副‘你别蒙我了’的表情,“平时那么多人对着你行礼,你怎么不顺手扶他们一把?人家曹将军还正三品呢,天天对着你行礼,怎么不见你扶他一把?” 秦灼顿时:“……” 林泽是我至交好友,能跟那些人一样吗? “长安。”谢无争轻唤了顾公子一声,示意他在人前给秦灼留点面子。 顾长安这才回过神来:糟糕,本公子又忘了秦灼现在是大殿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百折扇来,刷地打开,用来遮住半张脸。 试图装作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过。 秦灼也不同他计较,只温声同林泽道:“既然来了北境,便留下吧,若能弄到硝石直接运到北境来,你在此调制火药,远比从江南调制好了再运过来更好。” 能减少大量损耗不说,还不用担心半路会被人截下。 林泽见状,低头行礼道:“家父也正有此意。” 秦灼听她说是林家家主的意思,当即又问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林泽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 一时间没说话。 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娘亲跟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要听父亲的话,要讨父亲的欢心,父亲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去做,不但要做还要做到最好。 要比你那些兄弟姐妹都更有本事,那样咱们娘俩在林家才有立足之地。 从来都没有问过,她想不想做那些事。 今日这是第一次。 屋里还有好几个让人难以忽视的人物在,林泽不敢走神太久,很快便回过神来。 她笑了笑,回答道:“能为保家卫国略尽绵薄之力,是林泽之幸。” “好。”秦灼前世同这人亲近惯了,抬手就想跟她勾肩搭背。 结果手刚伸出去,晏倾一个眼神就瞥了过来。 一旁的顾长安更直接,直接上前把两人隔开,自己跟林泽说起话来,“本公子瞧你有些眼熟,江南林家的小十二是吧?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永安也是江南之地,说起来江南一家亲。 顾公子前几年又是个到处游乐的败家子,认识的富贵公子、官家子弟多得很,说不定还真见过。 “我同顾公子可不止见过一两次。”林泽站直了身,缓缓道:“怡红楼、春情阁,有次在绿水江边的画舫上,你跟我四哥为了争那个花魁娘子豪掷千金,还险些打起来……” “行了行了。”顾长安神色微变,拿着扇子就去当林泽的嘴,“认识就认识,你跟报菜名似的说本公子都去过什么风月场所作甚?” 林泽侧身避过他的碰触,一脸无辜道:“不是顾公子问我们先前在哪见过吗?” 顾长安闻言顿时:“……” 这小子在秦灼面前多老实啊? 怎么到了本公子这里就变样了? 年纪轻轻的,知道看人下菜碟儿了! 顾公子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很快又开口道:“你有那么多哥哥,你爹怎么就派了你来?” 林泽想了想,很是认真道:“大概是我比前头那些哥哥都顶用吧。” 顾长安又被噎了一下。 不过林泽这话还真不假。 林家家主儿女众多,多的是废物庸才,还真难找出一个像林泽这般年纪轻轻就能扛事的人。 先前林泽那些哥哥喝酒赌钱惹出祸端,还有跟顾公子砸银子抢花魁,没抢过就打架闹事,到最后还是林泽出面来替那些废物哥哥摆平。 事实虽然是事实。 但顾公子不甘就此落了下风,沉吟片刻后,又问道:“你这么顶用,你爹还让你跟着货物一道来北境,就不怕你回不去了吗?为了银子赔上一个儿子,你爹也够狠的啊。” 林泽闻言,沉默了片刻,眼中神采顿时暗淡了下去。 顾长安见状,忽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他心下顿时有些后悔:爹不疼的儿子何苦为难爹不疼的儿子? 顾公子想要说点别的补救一下,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好侧目看向秦灼,用眼神示意:你快帮本公子说点什么啊! 秦灼心道:你自己招的人,还要我来给你善后。 可谁让这是顾公子呢! 眼前的又是林泽。 秦灼也不能真的放着不管。 她当即上前一把将顾公子拎着往后放了放,站在林泽跟前,温声同她道:“长安就是话多,没有别的意思。” “有也无妨。”林泽抬头,唇边带了一抹笑,“我爹确实挺狠的。” 顾长安开口接了一句,“我爹也特别狠,亲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林兄……你不是一个人!” 一旁的晏倾听到这话不由得抬手扶额,直接转身看向了窗外。 谢无争有点无奈,一旁坐下了。 初五大抵是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看了看顾长安,又看了看先前从没见过的曾茂和林泽。 林泽朝顾长安回了一句,“顾兄。” 同出江南富贾之家,顾家的那些点事她也听说过。 永安第一败家子之名如雷贯耳。 林泽自然不会同顾长安计较,她甚至觉得顾长安会出现在这里,一副跟大殿下她们一起做正事都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世事大抵就是这样出人意料的。 林泽微微笑道:“儿子多了就不值钱,更何况,殿下给的实在太多了。” 顾长安顿时:“……” “不多不多,对我来说。”秦灼对林泽带着前世交心的熟稔之色,开口便道:“千金难换林十二。” 这话一出,屋中几人神色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晏倾回头看向秦灼,眸色如墨。 林泽唇边的笑也僵了僵,“殿下厚爱……林某愧不敢当。” 秦灼心道:完了,这事说不清了! 谢无争见状,不由不开口打圆场,“天色已晚,曾先生和林公子长途跋涉,一路辛苦,先去歇息吧,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对对对。”曾茂连忙附和道:“先歇息先歇息,那我先带林公子过去……”他说着便朝秦灼行了一礼,说告退。 林泽拱手朝秦灼低头行礼,“草民告退。” “都说了不必多礼,你怎么不听啊?”秦灼俯身过去,在林泽耳边低低喊了一声,“芊芊。” 林泽猛地睁大了双眼,满脸震惊地看着秦灼。 芊芊是林泽的小名。 准确地说,她的真名是林芊。 这个秘密,只有她和娘亲两个人知道。 秦灼却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林泽心下惊骇莫名。 秦灼却朝她笑了笑,“你想知道的事,我有空会与你细说,先去歇息吧。” “是。”林泽低头掩去震惊之色,便转身同曾茂一起退出屋外。 这两人从侧门来,又从侧门走。 关上门。 屋里又只剩下秦灼、晏倾,还有谢无争、初五与顾长安五人。 几人同时走到桌边坐下。 顾长安收了折扇,放到一旁,忍不住问她:“刚才你同林泽说了什么?他脸色都变了。” “想知道啊?”秦灼问了这么一句。 顾长安脱口而出就是:“想啊,不想知道本公子问你做什么?” 秦灼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悠悠道:“就不告诉你。” 顾长安气结:“……” “好了好了。”谢无争适时出声道:“夜色已深,我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晏倾“嗯”了一声,语气微凉道:“林泽到了,火药也运进了北明城。” “只可惜火药数量不多。”谢无争道:“虽说林十二跟着来了北境,但是后面找硝石再运过来调制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事,眼下的火药得用在最紧要的地方。” 顾长安先前一直赶在秦灼这一行前面忙着做各种事,秦灼让人去江南林家弄火药的事他并不知晓。 毕竟,人林家是做烟花生意的。 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林家还做火药的? 顾公子心中奇怪的很,但是看晏倾和谢无争对这事都挺淡定的样子,他也不好显得太吃惊。 再加上这些时日,顾公子成日同各种权贵官员混在一起,这面上装从容淡定的功夫已经学到了七八成。 当下也只是坐在一旁,打开白折扇,一边慢慢摇着,一边听他们说话。 “自然是要用在最要紧的地方。”秦灼道:“这点火药用来打仗是远远不够的,得用的巧,用的好,才能扭转大兴如今的劣势。你们也知道,如今北境将士士气低落,人马也不足,总共五六万人,三成是伤兵,此时对上北漠二十大军,简直毫无胜算……” 屋里这几人都知道秦灼生性狂妄,但凡有三成胜算,她就敢说自己能做成。 但凡有一分,她就敢去做。 可今夜,连她都说直接开战毫无胜算。 “那怎么办?”顾长安扇子也不摇了,开口便问:“咱们费尽心思,千里迢迢跑到北境来,难道就是为了给北漠送人头?” 秦灼道:“当然不是。” 晏倾抬眸看她,不紧不慢道:“殿下既然这样说,想必是心中已有良策。” “算不上良策。”秦灼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才开口道:“只是现下,也没有这更好的办法了。” 谢无争闻言,当即道:“阿灼,说来听听。” 秦灼道:“我要去北漠王庭,取北漠王性命。” 【作者有话说】 过年照常更新,没有留言就全都是正常更新,有事会在评论区留言请假的~ 更新时间是凌晨一点左右,目前每天一章,每章字数4000+ 老是看到有宝宝说我越来越懒,其实每天更新的字数要比以前多的,明明比以前勤奋还要被说懒了懒了真的好无奈的。 4000+的字数,完全可以分成两章,甚至四章也行,只是我懒得分章,取章节名,宝宝们不要只看章节数量,也看看字数长短好吗? 另外,感谢写了长评的几个小可爱,有空会加更的,么么哒~ 第215章 险中求胜 谢无争和顾长安闻言,皆是一怔。 初五睁大了一双蓝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晏倾袖下的手微微收拢,认真思忖起了此事是否可行。 “你是被这一路风雪冻傻了吗?”顾长安回过神来,起身便要伸手去探秦灼的额头。 顾公子觉着自己每次被秦灼叫过来商量事情的时候,光是听她说话都会折寿。 “先前不是说好了,你是假装答应皇帝去北漠和亲,一到北境就立马翻脸不认人吗?”顾长安道:“你现在又要去北漠王庭杀北漠王,万一你要是回不来,那本公子这一路诳了那么多当官的,还不得被他们大卸八块、死无葬身之地啊?” 谢无争也道:“阿灼,去北漠王庭杀北漠王这事非同小可,咱们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谢家舅父和谢家从前的家将幕僚都在赶来北明城的路上,这大兴天下的千钧重担,本也不该让你一个姑娘家独自扛……” “如今形势严峻,即便等到他们来,也难以用现下北境的这点人马同北境二十万大军抗衡。”秦灼这样说着,其实心中主意已定,“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扛,不还有你们在吗?” “可是……”'谢无争心里清楚地很,阿灼说的是实情。 哪怕现在天降帅才也难以改变劣势。 秦灼本就顶着和亲的名头离京的,如今到了北明城,再接着和亲之名进入北漠王庭,出其不意杀了北漠王,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只是,太过危险。 稍有不慎,秦灼若是没能杀了北漠王,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北漠还会以此为由攻打大兴。 “别可是了。”秦灼差不多能猜到无争心里在担心什么,只是做大事,哪有不危险的? 她上辈子不知死里逃生多少回,人说富贵险中求,同样的,还有个说法叫做:险中求胜。 但现在顾长安和谢无争明显都是担忧多过其他。 秦灼沉吟片刻,才再次开口道:“今日北明城城外来劫我的人,是冯飞翼,他带来了白衣山庄三百余人。” 她把冯飞翼原本打算劫走和亲公主,召集天下英雄齐聚北明城抵抗北漠的事说了。 而后,又继续道:“我一个人去杀北漠王,你们不放心也是应当的。但这次与我同去的,还有白衣山庄三百多名武林高手啊!” 谢无争闻言,不由得侧目看向晏倾。 他看后者没说话,也不反对,一时也没再言语。 顾长安从前混迹纨绔子弟堆里,不曾入过江湖,也听过白衣山庄的名号,听到这里,不由得仔细地想了想。 片刻后。 顾公子开口对秦灼道:“其实你自己早就想好了,也打算跟我们商量是吧?” 还真是。 但秦灼不能直说啊,这要是直说了,顾公子还不得当场气炸毛。 她眸色微动,立即用了一记祸水东引:“是晏倾问我有什么良策,我才这么一说。反正事儿基本是就这样了,至于一应事宜该如何分工,咱们还得好好商量啊。” 后面的话顾长安都没听进去。 他就听见了‘是晏倾’怎么怎么的,当即对晏倾怒目而视,“你看看、你看看!秦灼现在这个不要命的样子,都是你惯的!” 晏倾也不反驳,面色如常道:“我倒是觉得以和亲之名去北漠王庭杀北漠王此举出其不意,是为上策。” “本公子没听错吧?”顾长安拿折扇拍了一下谢无争的肩膀,难以置信道:“晏倾说秦灼那个去送死的法子是上策?” “顾兄。”谢无争伸手拉着顾长安重新坐下,轻声同他道:“顾兄稍安勿躁,孤云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 顾长安没好气道:“孤云孤云,你的孤云说什么都有理!” 他说完这话,才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本公子怎么忘了你跟晏倾有一腿,肯定顺着他的话说啊!” 明明方才谢无争也觉得秦灼这个法子不妥的。 晏倾一开口,这人就倒戈了。 简直离谱! 谢无争闻言,一时间呆若木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开口解释道:“顾公子误会了,我同孤云……” “别说你同晏倾怎么怎么样了,本公子这会儿实在没心思听。”顾长安是个心急的,直接开口打断道:“还是赶紧劝劝秦灼,让她别去送死,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谢无争被他噎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去送死。”秦灼见状,不得不开口压压顾公子的气焰,“我是去开一条生路。” 她不等顾长安,转而问一旁的初五,“我们初五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对吧?” 初五抬眸望着她,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今夜屋中一共五个人。”秦灼道:“晏倾、无争、初五,还有我,都觉得此事可行,长安,当真觉得我去北漠王庭是去送死的吗?” “初五他根本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当本公子傻?”顾长安抬手扶额,很是后悔道:“本公子怎么就上了你们这条贼船。” “上都上了,现在后悔也晚了。”秦灼抬手在顾公子肩膀上拍了一下,“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好了,接下来,咱们商量商量各自该做些什么。” 顾长安不说话了,靠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屋顶。 屋中烛火昏黄。 几人围桌而坐,赶了许多天的路,形容都憔悴了些。 而秦灼说起如何去北漠王庭杀北漠王的计划来,凤眸含光,整个人都意气飞扬。 晏倾在旁时不时指点她一二。 谢无争有些会插一两句。 初五在旁边听得很认真,他说不了话,反正谁开口说事,他的目光就落在谁身上。 听得相当认真。 原本觉得这事根本不可行的顾公子听着听着,渐渐也听出了几分可行来,不由得凑了过去。 北漠的王庭同大兴的京城完全不同,他们没有固定的居所,也正因如此,秦灼才想起以和亲公主的身份进入北漠,这是她能见到北漠王,并且近身相处的唯一办法。 而且秦灼作为和亲公主到了北明城,带来了大量的物资和粮草,当时大兴是以此为条件让北漠大军退到百里外的。 大约明日,最晚后日,北漠那边就会来人清点这些物资粮草,接秦灼去北漠。 也是她说来不及等谢家舅父和家将们的原因。 “无争,这是风云令。”秦灼从袖中风云令交给了谢无争,“有劳拿着此物去七离镇徐家悼念徐元帅和为国捐躯的徐家四子与众将士,若此务必要得徐家信任,调动北境这五万兵马,到时前来接应我。” 若她这次去杀北漠王一举成功,必然会被北漠人全力追杀,有没有人接应决定了她这一行人的生死。 说到底这块风云令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北境认不认真的说不准。 全看谢无争的本事了。 前世徐家父子还在时,这北境兵权都归了被贬到此地的谢无争,秦灼相信无争这一次也一定能办到。 “阿灼,我……”谢无争起身,双手接过风云令,“我一定尽我所能!” “嗯。”秦灼点头,又朝晏倾道:“冯六叔和白衣山庄那些天,应该明日就会来找我,你设法用那些高手替换掉原本运送物资、粮草的那些人。” 晏倾低声道:“好。” 秦灼道:“我们等这次去北漠是出其不意,但他们的防心肯定也很重,到时曹宣武带的那些禁卫军只怕根本进不得王庭,白衣山庄三百余人也不能全去,挑一百个轻功好,机敏的,紧着换上。” “选人选机敏的没错,但你非要轻功好的做什么?”顾长安听了许久,忍不住插了一句,“这种要命的时候不得挑武功高、能打的吗?” 秦灼抬眸,缓缓道:“我带他们北漠王庭,得带他们回来啊。” 这次也不是硬碰硬,而是取巧,一旦事成马上就撤。 她说:“轻功好的跑得快,活命的机会多少大一些。” 顾长安不说话了。 秦灼看着他,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长安,你这两天没别的事要忙了吧?” “怎么着?”顾公子现在被她多看一眼,就觉着大事不妙,当即警惕起来,“你又有什么事情要本公子做?” 秦灼微微笑道:“自然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顾长安刚才听他们几个说话,只能在边上听着还怪难受的,这会儿听秦灼说这话,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 但他面上还是很不愿意的样子,只道:“什么事?你先说来听听。” 秦灼道:“有劳顾公子,在北漠那边来人清点过这些物资粮草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无用之物。” “什么?”顾长安惊得坐直了身,“你的意思……” 他还没说完,秦灼便点了点头。 两人交换过一个眼神。 顾公子瞬间意会了她的想法。 秦灼起身,一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低声道:“不仅要偷梁换柱,还要往箱子里加火药。而且轻重大小要同原本差不多。” “我……”顾长安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嗓音猛地提高之后,忽又想起自己这是在密谈。 他连忙把声音压了下来,“你当本公子是神仙啊?” 这是北明城的驿馆,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多人看着,神仙也做不到这事啊! 秦灼厚着脸皮道:“顾公子可不就是神仙?” 谢无争见状,有些不忍直视地别过了头。 晏倾徐徐道:“所有物资和粮草都放在北明城的南仓里,曹宣武以及他带来的那些禁军,还有南仓原本的守卫,我会设法调开,顾公子尽管做你要做的事便是。” “你说的容易。”顾长安拿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打着掌心,“这么多粮草的物资,我拿什么换下来,就算换下来了,我运到哪里去藏?” 晏倾道:“北明城这个南仓几百年就有,分明仓和暗仓,时人只知明仓,底下的暗道和暗仓很少有人知道。”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递给顾长安,“我将此图交于顾公子。” 顾长安顿时傻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晏倾,你才是神仙吧?这北明城几百前留下暗仓你都知道?我看北明城的官员都不晓得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还有……这地图哪里弄来的啊?” “机缘巧合。”晏倾直说了这么四个字。 顾长安把地图放在桌上打开来看,暗仓有暗道,可以运沙石进去换掉粮草,换下来的粮草就暂时存放在暗仓里。 如此一来,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其他的金银珠宝、布匹什么的,就送一些去北漠装样子,也不能全都是假的,万一到了北漠,那些人再来打开箱子袋子查验,一下子就露馅也不妥。 顾公子伸手顺着地图上的暗道划了一圈,觉着这事还能办到的,话就多了起来。 他同秦灼道:“你没说错,这事确实只有本公子能办妥。” 秦灼点头,笑着说:“对对对。” 只要顾公子高兴去做就行。 屋中的蜡烛快要燃尽了。 窗外大雪未歇,天边晨光微现。 秦灼说了许久,困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谢无争见状,风云令收入袖中,起身道:“天快亮了,咱们不便在此久留,先回屋去吧,阿灼这一路奔波辛苦,也该歇息了。” “一不留神又说了这么许久,本公子也困了。”顾长安说着把地图卷了起来收入袖中,“再不睡,本公子真要成神仙了。” 秦灼伸了个懒腰,朝众人道:“都回去睡吧。” “好。”晏倾应了一声,也随之起身。 “走了。”顾长安跟着谢无争走侧门。 晏倾走的正门。 顾公子对此很有话说。 但这几人都准备离去的时候。 初五忽然跳上桌,蹲了下去,竟是准备就这么窝在这睡了。 正欲伸手推门的晏倾转身看向他。 “初五怎么不走?”顾长安一只脚都迈出屋外了,又回过头来。 谢无争不得不开口喊了声,“初五,出来。” 初五蹲那愿意动。 秦灼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第216章 秦灼你不是人 秦灼到北明城的第二天,北漠就就派了使臣来,以迎接和亲公主之名来验货。 摆明了就冲着物资和粮草来的。 秦灼也只在使臣来的时候露了个脸,其他时候就一直待在驿馆里装大门不迈二门不迈的温顺人儿。 刺史宋文正被气焰嚣张北漠使臣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底下的官员们都是一肚子火,奈何人家北漠现在兵强马壮,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宋文正带着底下一众官员来驿馆求见过秦灼几回,都被晏倾拦下了。 秦灼身边的人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了白衣山庄的江湖客。 谢无争昨夜便悄悄出城,前往七离镇徐家。 顾公子正忙着带人勘察暗道,等着北漠使臣验完货就立马就偷梁换柱。 秦灼不理会宋文正那些人,北漠使臣的气焰更加嚣张。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眼下即便是见了宋文正也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此时但凡有一点异动都会引得北漠人更加警觉,到时要杀北漠王只会难上加难。 眼下,且让北漠使臣嚣张着。 日后,定要他们拿命来偿! 秦灼在屋里教初五写字。 少年不爱提笔,而且他真是在一个地方待不住,时不时就抬头看一眼秦灼,但凡有一点可乘之机他就跑了。 其实秦灼也没什么心思教初五,只是心浮气躁时,提笔写字能静心。 压着狼崽子似的初五写字,有点事做,才能不去理会候在门外的宋文正的那些人。 只是她手上的力道太大,写着写着,笔忽然折了。 初五“嗷”了一声,抬眸看着她。 “算了,不写了。”秦灼不再勉强,直接放少年出去,“你出去玩吧。” 北境风雪连绵,数日不歇、 外头一片银装素裹,初五是野性未除,爱玩雪,总喜欢在树梢屋顶上窜来窜去。 秦灼推开侧门,迎着风雪走了出去。 初五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也跟着窜了出去。 他寻了棵大树窜上枝头,立在高处,看整个驿馆里的人都在做些什么。 正门前面有官员们候着,晏倾正在同他们说话。 秦灼从侧门走,绕到廊后,寻了个无人的清净处站着看雪。 她在心里同自己说: 明日便启程去北漠王庭了。 再忍一忍。 “殿下?”林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冒雪跑到秦灼身侧,有些诧异地问:“外头这样冷,殿下穿的这样单薄站在这里不冷吗?” 秦灼侧目看了林泽一眼。 这姑娘也不知穿了多少层衣裳,外头还裹着厚厚的狐裘,弄得圆滚滚,倒比上次看到的时候显得幼态可爱多了。 “冷啊。”秦灼语气如常道:“到了北境就得习惯这里的冷,若是平日穿的太暖和,遇到事的时候也受不得冻可不行。” 她前世在这地方行军打仗,吃冰卧雪的日子多了去了。 身体强壮是练出来的。 虽然这样要舍弃舒适,但是在生死之间往往就差点这一点。 她没跟林泽明说以后会跟北漠开战的事。 林泽却从中听出了一点意味来,“殿下这样说也有理,那我也不能穿这么厚,得早点习惯这里的冷才行……” 她说着伸手便要解下狐裘。 “你与我不同。”秦灼想起前世林泽畏寒,葵水比一般姑娘晚来好几年,而且每次来都跟死一回似的,哪里能让她受冻,立马就伸手摁住了林泽解狐裘系带的手。 “殿、殿下……”林泽却被她这忽如起来的动作给惊着了。 秦灼见她如此才反应过来,今生自己同林泽总共才见第二次。 而且对方现在是作少年打扮。 还顶着一个男女大防。 但这会儿,她就是马上收回手也来不及了。 秦灼直接帮林泽把系带系好,极其自然而然地说:“你从刚江南来,看着也不像练武之人,受不得寒,还是穿厚些吧。” 林泽这会儿脑子有点乱,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低头应是。 两人一同廊下站了一会儿。 秦灼不开口。 边上一时间也没旁人来。 林泽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初到北明城那夜,殿下喊我芊芊……” 她想问秦灼是怎么知道这个小名的。 也想问她到底知道多少…… 可话到了嘴边,便剩一半。 秦灼清楚林泽的性子,这姑娘在家中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做事小心、为人谨慎,若是换做旁人早就在她喊出小名芊芊的那个晚上,就会折回来问一问了。 林泽却足足忍了两天。 今日若不是碰巧在此处遇上,说了几句话,秦灼估计她还能接着忍。 “芊芊是你小名。”秦灼也不同她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此事并非是我派人查你底细,而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自己告诉你的?”林泽心里清楚自己这小名绝非旁人来查底细便能查出来的,可秦灼给的这个说法也着实令她费解。 林泽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可我与殿下两日前才见第一面,以前不曾相识……” 秦灼缓缓开口道:“我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重活一世之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无法同人说明白。 连秦灼自己都觉得离奇得很。 还不如编个瞎话,说是做梦到的,毕竟折子戏里有不少神游仙境、梦里会佳人的戏码,有这些做例子,她在梦里见识几个人,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也就没那么离奇了。 她同林泽道:“在那个梦里,你我是至交好友,你所有秘密,我都知道。” “这……”林泽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秦灼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真的。 可她派人来林家买还未研制成功的火药,这事在曾茂上门前,甚至还连她那个做家主的父亲都不清楚。 还有芊芊这个小名。 林泽甚至觉得眼前人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可她不敢问。 “你放心,你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秦灼大约能猜到林泽现在心里有点慌,当即便开口安抚道:“你既来了我这里,只管安心做你的事便是,一切有我。” 林泽闻言,神色稍缓,可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殿下只因为在梦中与我做了挚交就待我这么好,就不怕我与殿下梦中相识的那个人截然不同吗?” “不怕。”秦灼朝她笑了笑,“我现在很难同你说清这事,反正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不必多想。” 林泽很难不多想。 她正要再开口再说些什么。 “殿下!”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啊?” 杜鹃和采薇匆匆寻了过来,看到秦灼跟林泽站在一块,杜鹃凑到秦灼耳边,轻声道:“顾公子来了,正在屋里等您呢。” 秦灼面色如常道:“好,我知道了。” 她转头,刚要同林泽说有事先走了。 后者便恭声道:“殿下事忙,林某先告退了。” “好。”秦灼朝她微微颔首。 而后两人,各自转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秦灼领着两个小婢女往回走。 林泽冒雪而行,走出几步开外时,又驻足回头看着秦灼的背影。 她心里忍不住想: 这位殿下可真是性情中人。 连做梦的事,都深信不疑。 周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风雪天,昼短夜长。 一天下来,也没几个时辰是能见天光的。 秦灼回屋,一入内就瞧见顾公子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他今日披了件黑色斗篷,盖住了一身锦衣华服,颇有几分暗里行事的架势。 杜鹃和采薇跟着进来掌灯。 “秦灼……”顾长安开口喊她,结果这名字一说出口,两个小婢女齐齐看向了他,眼神里满是:你怎么能直呼殿下的名讳? 顾公子顿了顿,立马就改口喊:“殿下。” 采薇和杜鹃这才别过头去。 顾长安索性站了起来,“我说殿下啊,你不是要在屋里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装温顺贤淑人的吗?这才装一天,你就坐不住又跑外头去了?” 秦灼有点受不了顾公子喊殿下的这个腔调,朝两个小婢女挥了挥手,无奈道:“采薇、杜鹃,你们先出去。” “是。”两个小婢女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这会儿门外的那些人似乎也已经离去了,晏倾也不在。 外头没了说话声。 只剩落雪纷纷。 秦灼在桌旁落坐,拿剪子挑了挑灯芯,“看你模样也不像是事儿办不成跑回来找我想办法的,说吧,今日为何又特地跑来一趟?” 顾公子其实有点烦她这幅‘我什么都能猜到’的样子。 但自己这点心思,人家确实一猜一个准。 也实在是拿秦灼没办法。 再加上这人马上要去北漠王庭,以后还有没有命再见都说不准,就对她稍微好点吧。 顾长安这样想着,就不烦她了,“本公子当然不是因为事情办不成才来找你的。” 他清了清嗓子,一脸正色地同秦灼道:“秦灼,要不你还是别去北漠王庭了。” “什么?”秦灼怎么也没想到顾公子专程跑来是为了说这个。 虽说那天晚上顾公子也是不赞同。 但是她好说歹说,才让他不得不赞同。 怎么这临了临了的,顾公子又来这一出。 顾长安被她这两个字弄得有点尴尬,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只能继续往下讲:“本公子不是说杀北漠王这法子不好啊。” “就是说,这事其实还是能有一点点变化的。”顾公子试图扭转秦灼的想法,“你看啊,无争手底下不是个有个叫风千面的人吗?他擅长易容,也会有点武功,让他假扮成你去北漠王庭,要是能直接杀了北漠王最好,万一……” 他说到这里,生怕触了秦灼没偷,抬眸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没有生气之后,才继续往下讲,“本公子是说万一哈,万一失败,有你在北境稳住人心,至少还能想法子抵挡北漠大军攻城,其实这样更稳妥些,不是吗?” 秦灼很认真地听完,才开口道:“长安,你想到这些,其实真的很已经很好了。” 顾长安真的很好很好。 他不做败家子之后,一心钻研生意,想着怎么才能挣到最多的银子开始起早贪黑,忙个不停。 从京城到北境的这一路,他周旋在各城权贵之间,看似富贵纨绔,实则早已脱胎换骨。 从他说的这话里,秦灼可以听出来,此时的顾长安早不同往日。 “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秦灼看着顾长安,徐徐道:“如今我看顾公子,也当如此。” 顾长安忽然听到这话,一下子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你忽然来这么一句做什么?” 他没等秦灼开口回答,自己又接了一句,“你方才说其实已经很好,是不是还有后话没说?你忽然夸我,是不是为了用那招……那招叫什么来着?给一颗枣,再打一巴掌?” 秦灼本来挺正经的,见他自接自话差点都被逗笑了。 “绝无此意。”她连忙正色道:“其实你说的,让你假扮我去北漠王庭,我自己留在北境确实更加稳妥。” 秦灼道:“可我们现下要的不是稳妥,是一击必杀,是人到事成。” 她说着,神色逐渐变得肃杀,总是含情带笑的凤眸也变得凌厉非常。 她头一回,这样严肃地同顾公子说事,“风千面易容之术的确高超,但是他擅长的是打探消息,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北漠人身形高大,大多蛮力过人,以武论高低,北漠王能坐上王位,绝非等闲之辈。若是让风千面假扮成我去北漠王庭,非但难以成事,他与同行之人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顾长安细细听完,心中已然知晓自己这次来劝不动秦灼。 甚至还被她说服了,开始懊恼自己想的还不够周全。 十八岁的顾公子还没修炼成人精,一低落,情绪就有些上脸。 “其实我也就是先前在涣州城时同风千面一道许久,知道的比你多些而已,不是你想的不够周全。”秦灼见状,伸手拍了他的肩膀,“别低着头了。” 顾长安闻言抬眸看她,不由得愤然道:“秦灼,你不是人!” 秦灼听到这话,有些傻眼,“啊?” 顾长安紧跟着又是一句:“晏倾也不是人!” 刚要推门而入的晏倾闻言顿时:“……” 顾公子气得拍案起身,愤愤道:“你们两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新年大吉,万事顺遂,岁岁平安~ 第217章 你今夜要陪我睡 秦灼闻言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得反问道:“你现下不是活的挺好?” 顾长安被她噎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晏倾不紧不慢道:“顾公子生气归生气,何故要这样骂自己?” “什么?”顾公子一下子还没听明白,“本公子什么时候骂自己了?” 晏倾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说我和殿下不是人,那你是什么?” “我……”顾长安一时无言以对。 他方才一时气急脱口而出说她两不是人,可没想把自己骂进去啊。 顾公子被晏倾一句话给问住了,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回话。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道:“秦灼先前说本公子是神仙来着!对,你两不是人,都是神仙啊!” 说完这话,顾长安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好歹不是自己骂自己的。 秦灼忍俊不禁,“敢情长安这是拐着弯夸我呢,我方才愣是没听出来,差点就动手了。” 顾长安闻言,顿时:“……” 敢情本公子方才差点就被打了? 晏倾看着顾长安,不咸不淡地说了声,“谬赞。” 顾长安再次无言以对,心道: 我跟这两人说这么对作甚? 这不是上赶着被人欺负着玩吗? 顾公子越想越气,扔下一句“你们俩的事本公子再也不管了,一个字都不会多说,我走了!” 声未落,他已经快步行至侧门前,推门而出。 秦灼跟着起身想再嘱咐他几句,都没来得及。 这顾长安来的快,去得也快,门一关,便趁着夜色,冒雪而去了。 屋里只剩下秦灼和晏倾两人。 “刚把宋文正那些人送走?”秦灼坐回椅子上,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一杯推到了晏倾跟前,另一杯自己端着慢慢饮。 晏倾“嗯”了一声,走到她对面落座。 两人饮着茶,慢慢说着话。 照秦灼这两人在北明城观察到的各人反应来看,北明城的一众官员,以刺史宋文正为首,其实都希望朝廷硬气一些,派新的将领、调大军来同北漠正面开战。 奈何京城那些跪的太快,说送公主去和亲就送公主去和亲,要钱要粮也立马奉上。 跟北漠开战? 根本想都不敢想。 秦灼知道宋文正宋刺史有个儿子叫宋旭,自从北漠大军兵临城下之后,就奔走四方,游说各方手握兵权的重臣出兵相助,一直碰壁,也不放弃。 宋文正这两天,带着底下的官吏频频求见,其中也那么点听闻秦灼在京城行事嚣张,性子轻狂,想着让她人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反悔不去和亲,宋旭去游说各方出兵相助的时候也能有个名目的意思。 可秦灼心中已有打算,在这方面她一向信奉古训“事以密成,泄则败”,半点也不敢透露给旁人知晓。 而且这北明城的官吏之中,说不准就有被北漠人买通的奸细。 即便宋文正是真的一心为国,可他晓得秦灼要做什么时候之后,只怕也瞒不住底下的人,知道的人一多,危险就越大。 所以她宁可不见宋文正,被北明城这些人随意揣测。 这些话秦灼不说,晏倾也知道。 他与她相对而坐,清冷俊秀的面容被暖光笼罩着,如同暖玉生辉。 “宋文正此人日后可用。”晏倾低声同她说:“他底下有个姓韩的参将、姓李的幕僚,似有异心,剩下还有可疑的几人,我再斟酌一二,列个名单明日给你,你从北漠王庭回来之后,直接将这几人除去即可。” 这两天,都是晏倾跟北明城的这些人官员打交道。 才见了几回,他便察觉了谁人有异心,秦灼觉得这本事也真是厉害的很。 可她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又察觉出有些不对来,“你现在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怎么有点像……”在交代后事。 什么叫‘你从北漠王庭回来之后,直接将这几人除去即可’。 好像晏倾在说这话的时候,就没打算自己也能一起回来似的。 秦灼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欲张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她胆子是大,可也怕一语成鉴。 其实秦灼后半句没说出口,晏倾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实在太了解她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晏倾当即便又补了一句,宽她的心,“提前同你说一声,有备无患罢了。” 秦灼多打量了他两眼。 眼前这人神色如常,什么异常都看不出来。 她只好缓缓道:“是这样最好。” 其实事情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夜深渐深,窗外风雪催人。 要换做平时,晏倾早就自觉地起身走人了。 今夜却不知为何,说完了话还在这坐着。 秦灼朝窗外看了一眼,这些天初五睡前都会来她这待一会儿,每次都是无争或杜鹃采薇来领才肯走,今日也不知做什么去了,这会儿还不来。 她有点后悔方才让顾公子就那么走了。 要不然,也不至于只有她跟晏倾两个人独处。 这夜深人静的。 加上秦灼听多了外头传她同晏倾的那些风月事,什么‘轻解云裳共饮酒,好风好夜缠绵不休……’ 这会儿回想起来,人又在跟前坐着。 “咳!”秦灼不由得轻咳了一声,让自己清醒一些不要乱想。 晏倾抬眸看她,“嗓子不舒服?” 人家帮着把由头找好了。 秦灼哪有不要之理,她当即接话道:“嗯……嗓子有点不舒服。” 晏倾起身,拎着茶壶给她续了杯热茶,“多喝茶,润润喉。” 秦灼低头饮茶,心下越发觉得这人不对劲。 半杯热茶下肚,她有点坐不住了,索性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倾,问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晏倾闻言,只是抬眸看着她,一时没吭声。 “要说赶紧说,不说就回去睡,我困了,没工夫在这陪你猜哑谜。”秦灼在旁人面前都挺沉得住气的,唯独在晏倾面前,偶尔会便回少时那个急脾气的小姑娘。 晏倾见她如此,非但不闹,眸中竟还浮现了一丝笑意。 秦灼见了,有些恼,但面上不能显,便走到晏倾身侧,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幽幽问道:“还是说,你今夜要陪我睡?” 晏倾侧目,看着她素白的指尖在自己肩头划划点点。 “要真是这样,你早说啊。”秦灼一把揽住了他的脖颈,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亏我还陪你在这坐了这么久,未能早早意会到君有此美意,险些虚度了如此良夜。” 晏倾被她揽住之后,浑身微僵,不由得沉声唤道:“秦灼!” 秦灼爱极了他这幅不堪戏弄的模样,心下大悦,凤眸也含了笑,“这种时候,就不必连名带姓地喊了吧?” 她说着,伸手轻抚晏倾的脸颊。 这如冰似雪的人儿,在屋里坐了这么久,身上还带着寒意。 秦灼的手却是温热的。 一触摸。 晏倾就猛地伸手握住秦灼的手腕,随之站了起来。 “做什么?”秦灼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难不成,你还要……” “我想要的,你给不起。”晏倾眸色幽深地看着秦灼,语调一瞬间沉了下来,“秦灼,你不要这样招惹我。” “笑话,有什么东西是我秦灼给不起的?”秦灼笑着抬眸看晏倾。 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间。 秦灼微愣。 晏倾这个眼神,偏执地有些难以形容…… 只能说,太不像他了。 秦灼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怎么就变成她在招惹晏倾了。 明明是这个姓晏的同她退了婚,还总是出现在她身边。 他三番两次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偏偏做的又是为国为民,且与她有利之事,搞得她不救也不行。 如今这人却这样神情复杂地说“秦灼,你不要这样招惹我。” 秦灼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到底是谁招惹谁啊?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晏倾闭了闭眼,缓了片刻,才松开秦灼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你总是这样……” 他说着,垂眸看地,眼尾处带了一抹薄红,这模样明明风姿潋滟,偏又莫名地带了几分委屈,“疼我能忍,你这样,我怎么忍?” 这一句,晏倾说的极轻,完全是自言自语。 秦灼没听清,不由得开口问道:“我总是怎么样?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她这话刚说一半,晏倾忽然迈步上前来。 秦灼惊得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腰身眼看着要撞上桌角,晏倾眼疾手快地抬手挡在桌角。 秦灼的腰撞入他掌心,桌上的烛火微微一晃。 明明又灭灭。 晏倾清隽的眉眼近在她眼前。 秦灼的心跳漏了一拍,“做、做什么?” 晏倾揽着她的腰,扶她站稳,然后缓缓道:“手伸出来。” 秦灼其实不想伸手,但此刻的身体不由自主,她刚缓过神来,手已经伸了过去。 晏倾从衣襟里取出一根很长的红丝来,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她的右手手腕上。 这红丝触之生凉,非金非铁,很是特别。 秦灼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再因为晏倾离自己这么近,举止不同于寻常而心跳如鼓。 晏倾见她感兴趣,缓缓道:“此物名曰夺命丝。” 他说着, 第218章 你不憋的慌吗 第二天一早,北漠使臣尉迟古便带着一队北漠军来驿馆,催请和亲队伍启程。 这几日,这几个北漠使臣在北明城清点着大兴公主和亲带来的财物和粮食,闲暇时吃着山珍海味、喝着佳酿,抱着美人歌姬找乐子,把一众北明城官员的脸都在放在地上踩。 传闻中那位行事出格、十分嚣张轻狂的大殿下愣是一直待在驿馆,不曾过问半句。 北漠使臣便觉着这个大殿下也怂得很,在京城那么狂,见了他们北漠的勇士,还不是连面都不敢露? 于是,尉迟古对秦灼也没有半分恭敬,带着一众北漠军大刺刺催着人启程,“公主,今日风雪稍歇,咱们快快启程吧。” 声未落,他带来的那些北漠军齐声重复这一句。 秦灼刚睡醒,随他们怎么催,依旧是不紧不慢起身更衣。 杜鹃和采薇伺候着她洗漱。 两个小婢女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一时间又欲言又止的。 秦灼见状,轻声同两人道:“你两留在北明城,等我们启程后,便带着初五住到城西的小宅子里去,别让他乱跑。” “殿下……” “小姐!” 采薇和杜鹃闻言都诧异极了。 毕竟她两人是从长宁侯府的时候就在秦灼身边伺候的,又跟着到了大殿下府,从京城来北境这一路都在左右,先前秦灼也没有露出半点不带她们去北漠的意思。 采薇聪慧,这一路行来都跟在秦灼身边,多少能猜到一点主子不会就这样任人鱼肉。 可秦灼究竟要做什么,她不清楚,这会儿听到让自己留在驿馆看着初五,便意会到了此行必然危险非常。 杜鹃迟钝一些,担心的是,“你去北漠不带我和采薇就算了,连初五都不带着么?他只听您的话,无争公子在的时候还有法子安抚住他,我同采薇是怎么也看不住他啊!” “我已经同初五说过了,他听得懂,不会闹的。”秦灼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子递给采薇,“这里头是城西那座小宅子的钥匙和地址,这宅子是顾公子置办的,你们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在主屋的屋顶放一支梅花,到时自有人过来帮你们。” 采薇微顿,张了张口想问她何时回来。 可到了嘴边,又忽然想起这事不是她这个做奴婢的人能问的。 结果杜鹃比她虎多了,开口便道:“那殿下日后会派人接我们过去吗?还是您不带我们去,就是因为很快就回来了?” 秦灼“嗯”了一声。 没有正面回答杜鹃的话,让她自己想去。 直到现在,秦灼才发现晏倾大多时候总是意简言骇地说一个‘嗯’字,其实真的挺好用的。 许多话,不必细说,该懂的人自然会懂。 她在屋中同两个小婢女说着话,洗漱梳妆,外头的北漠使臣三催四请,闹个不停。 两炷香后。 秦灼收拾好了,披着厚厚的红披风,迈步出屋。 满地积雪,素色铺满天地间。 唯独秦灼着一袭红衣,容色艳绝。 她一出现,外头众人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尉迟古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右手拢成拳搭在左肩上,上前见礼,“北漠尉迟古,见过公主。” 他身后一众使臣与北漠军跟着行礼问安。 秦灼微微抬手示意,看了站在一旁的晏倾第一眼,什么都没说话,直接出了驿馆,登上马车。 四个粉衣少女跟着上马车近身伺候,这都是白衣山庄的江湖人里挑出的,会武功的姑娘。 杜鹃和采薇留在了北明城,便由她们顶替。 宋文正和一众北漠官员站在驿馆外头候着,原本还想上前同秦灼说两句话。 结果她一步未停,直接上了马车。 反倒搞得众人有些傻眼。 有几个年纪大些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大殿下在北明城驿馆住着,他们见不着就算了,如今马上就要去北漠了,连句都说不上。 这怎么不叫人心下凄凄惨惨? 晏倾和曹宣武与一众北漠使臣一道从驿馆里出来,同宋文正等人寒暄了几句。 北漠的使臣们一个个高高兴兴的。 北明城的官员一水儿的垂头丧气。 两边对比,十分惨烈。 “走!”尉迟古率先上马,哈哈大笑,朗声道:“带大兴的公主回咱们北漠!” 一众使臣和北漠军高声附和:“带大兴的公主回咱们北漠!” 曹宣武也上了马,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僵着一张脸,喊:“启程!” 晏倾带着几个送亲的官员拱手同宋文正作别,然后各自登上了马车。 和亲队伍从驿馆处出发,出城而去。 一直显得十分空荡荡的北明城,这会儿倒是有不少百姓冒了出去,站在门前街旁瞧着长长的和亲队伍经过街道。 宋文正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眶湿润,追着那辆四驾并驱跑,“殿下!” 他跑得很狼狈,官帽险些被风吹跑了。 可宋文正顾不上,只顾着朝马车那边喊:“殿下此去北漠,要安康顺遂!” “要安康顺遂啊!” 他想,大殿下不愿意见他们,许是因为嫌他们太无用了,守不住国土,护不住百姓…… 可她去北漠和亲便是心怀大义,今日一别,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迎大殿下回故土。 宋文正知道她去了北漠很难安康顺遂,可还是想着说句吉利话,都说文人妙语连珠,偏偏他这时候什么词都忘了,只能想到这么四个字。 他追了许久,那辆四驾并驱的马车连车帘都没掀一下,身后的幕僚李先生急忙忙追上前来。 “大人!别追了大人,殿下的车驾已经走远了。”李先生伸手扶住他,“俗话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殿下去了北漠和亲,以后就是北漠王的人了,在北明城的时候尚且不见大人,往后身在北漠,又怎会心系大兴?” 宋文正闻言,当即推开了李先生的手,有些气愤道:“怎可如此说殿下?” 刺史宋大人是儒雅文臣,对底下的人一直都十分和气,李先生又跟在他身边许多年。 算起来还是头一次,被他当众甩脸。 姓李的愣了一下,随即很快把眼里的那点异样掩了下去,认错道:“是我不对,不该这样说殿下,我回府便去领罚。” 宋文正不好跟他多计较,只抬眸望着远去的马车。 而此时,马车的车帘被风微微扬起,秦灼透过间隙回望北明城的一众官员。 这种时候,才能看出那些人究竟是人是鬼。 宋文正这样的人当官,就有点太实诚了。 各方节度使大多都是从刺史爬上去,手握兵马,雄踞一方的,宋文正身在北境,若是滑头些,早些打通京城那边的关系,招兵买马弄个节度使当当,也是不难的。 而且,这边境之地,原本有徐家在前头顶着还好,徐家一出事,他手里没兵,只能任人宰割,实在太被动。 秦灼这样想着,车队很快就到了城门处。 她伸手掀开车帘,回望北明城的街道和百姓,马车飞驰着出城而去。 她迟迟没有放下车帘,就这样看着城门与楼墙离自己越来越远。 忽然间,秦灼看到了城楼最高处蹲着的那抹身影。 少年也瞧见了她车驾,于高处站了起来,望着她远去。 秦灼心道:难怪今天一大早就没有看到初五。 原来是早早就跑到这里蹲着了。 天这样冷,少年穿的单薄,墨色的衣摆被风吹得翩翩飞扬。 马车越走越远。 秦灼看着那少年的身影越来越小,慢慢地变成了一个黑点。 直到再也看不见。 远处城池山河都被雪掩盖,银装素裹,入目便是满眼的白。 秦灼才放下车帘,盘坐在车厢里,开始运气调息。 随侍左右的四个少女见状,也不敢打搅,都安安静静的。 秦灼这一行出了北明城之后,就再也没有驿馆可住了。 北漠人住惯了帐篷,白天赶路,晚上走到哪,就寻个合适的地方扎营住下。 和亲队伍从北明城出发,去北漠,头一天晚上到的是临阳关。 这里上个月刚经过厮杀,雪地里许多大兴将士的尸骨未收,厚厚的积雪都掩不住,放眼望去,横尸遍地、雪里掺红。 破烂的旌旗立在风中,散落在地的是碎掉的盔甲和染血的头颅。 秦灼闭目,将这国仇大恨牢记于心。 原本想着奉命送大殿下去北漠和亲,回京城就能加官进爵的曹宣武和禁卫们,路过这样地方都不敢多看一眼。 而尉迟古看到这些,哈哈笑着同北漠人说:“大兴军队不堪一击,他们这样弱,就应该种地当奴隶!偏偏他们没有自知之明,非要跟咱们北漠的勇士对上,非要来送死!” 与秦灼同在一个车辆里几个少女闻言,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其中一个袖中暗器都露了出来,抬手就掀开车帘,暗杀尉迟古。 秦灼伸手将其按住,“别。” 她只说了一个字。 此时此刻,秦灼才是最想杀人的那个。 可现在还不能动手。 此时一旦冲动行事,便会前功尽弃。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别急,大兴这些将士的命,我都会让北漠还回来。” 那少女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咬着牙把暗器收回了袖中。 秦灼收手回袖,没再言语。 后头伪装成随从的那些白衣山庄的江湖人也有忍不住想杀人的,都被晏倾用眼神制止了。 既然已经踏上了去北漠王庭的路,便不能半途而废。 尉迟古大声跟他那些北漠官员说着北漠军如此骁勇善战,大兴将士如何无用,连着说好了好几日。 晏倾先前一直面色淡淡,听多了便一路面无表情。 曹宣武就不同了。 他在官场混了这些人,也是个能假笑、能逢场作戏的,但这一路走来,听多了尉迟古那些人说话,他整张脸都黑了,恨不能直接提刀杀人。 可不能杀啊。 大殿下坐在车厢里,跟聋了似的。 晏倾不喜不怒,活像座冰雕玉琢的神像。 曹宣武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还是真的见了北漠就怕的不行,老虎变成了猫。 总之,见他们如此,他也不敢妄动。 这一路走得异常憋屈,且艰难。 大风大雪,瘦弱些的险些直接被刮走,夜里睡在帐篷里冻的不行,路上就死了好几个人。 而且那北漠王庭藏得极深,弯回路绕,别说是敌国想打过去了,就连尉迟古这种北漠官员都险些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们这一行走了四五日之后,身处风雪间,全靠王庭里派人出来引路。 而且是每走一段,领路的人就换一批。 队伍偶尔会有停下来修整的时候,曹宣武忍不住凑到晏倾身边,低声同他道:“我怎么觉着这些北漠人不止是防着我们?还在防着他们自己北漠的人,这王庭究竟在什么地方,也太难找了吧?” 晏倾淡淡道:“嗯。” “就一个字啊?”曹宣武这一路上很难找到机会同晏倾说话,他讲了这么长一段,就换来人家一个字,心里颇是不爽。 他忍不住又道:“晏大人,如今你我都快到北漠王庭了,这北漠人的老巢,会说汉话的人可不多,你若是不同我说话,你不憋的慌吗?” 晏倾意简言骇道:“不。” 曹宣武闻声,差点当场气疯。 又是一个字! 而且他还看着晏倾竟像是连这一个字都不愿意同他多说似的,直接走开了。 曹宣武都没敢让气恼之色上脸,连忙追了过去,“晏大人,你先别急着走啊。” 晏倾被他拦住了去路,墨色微沉,面无表情道:“曹将军,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是北漠,此时若你行事有异,被尉迟古抓住把柄直接砍了,没人能救你。” 曹宣武心里明白地很。 何止是没人救,就算他在北漠被尉迟古那些北漠官员杀了取乐,大兴那边连屁都不会放一个。 皇帝估计还要给大兴赔罪。 这个晏倾要么说话只说一两个字,要么一开口就诛心要命。 曹宣武脸色微僵,也不敢再拦他,往边上退了一步。 晏倾转身缓步离去,经过秦灼所在的马车时,她恰好抬眸看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都带着几分嘱咐对方:再忍一忍,不要轻举妄动的意味。 再有一两日,便能到北漠王庭。 北漠欠大兴的血债,定要他们用命来偿! 第219章 公主怎么是个男的 又两日,便到了腊月三十,除夕。 午时,尉迟古领着和亲队伍行至北漠王庭十里外。 今日难得雪停,前方道路也平坦许多,马儿跑起来比先前还快一些,穿过冰雪覆盖的山川,眼前骤然开阔,便见水流清澈的河。 不远处,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成千上万的帐篷。 “尉迟大人回来了!”前来迎接的北漠官员一见尉迟古便快步上前,用北漠话同他大声说着话。 曹宣武骑马,原本是跟尉迟古并列而行的,晏倾和秦灼她们都在车厢里,不像他这般直面北漠人带着和亲队伍回来的喜悦。 他听不懂北漠话,单从这些人高兴地手舞足蹈,一边说着话,一边时不时朝那辆四驾并驱的马车和后面运送粮草和财物的车队看去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北漠人必然是为自己的勇士们如此强壮,从邻国得来了这么多东西而自豪。 而此时,许多帐篷里都钻出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从大兴来的人。 曹宣武在尉迟古旁边有点待不住,策马到晏倾乘坐的那辆马车旁,高声道:“晏大人,咱们到北漠王庭了,你下马车吧。” 晏倾应声而出,掀开车帘时,不远处刚好有一队人策马疾驰而来。 当先那一人,直接从尉迟古等人身旁略过,冲到了晏倾所在这辆马车的车厢前,才勒马停住。 拖着车厢的马儿险些被惊得发狂,还好一旁的曹宣武反应快,伸手就勒住了车夫刚脱手而出的缰绳,硬生生把马儿给降住了。 晏倾刚刚掀帘而出,见状当即扶着车厢站稳。 后头马车下来的几个随行官员吓得面色发白,他倒是依旧面无表情。 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 “阁下何人?”还是曹宣武先忍不住,沉声问来人道:“这么大一辆马车在这,你径直就朝这边冲,撞着人了怎么办?” 来人是标准的北漠男子长相,三十来岁的汉子,鹰钩鼻,三角眼,肤色黑中带红长相颇凶。 方才带着一队人携刀策马,朝和亲队伍这边疾驰而来,气势就颇为骇人。 可这人此刻看着站在车厢前的晏倾,满脸惊为天人之色,竟是有些看傻了。 晏倾微微皱眉,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阁下何人?” “我……”来人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一开口说的本是北漠话,顿了顿又改成了有些生硬的汉语,“我是王后的弟弟,大将军穆佐。” 穆佐报完名姓,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晏倾身上没有移开,“你们大兴好生奇怪,送来和亲的公主怎么是个男的?不过……长得是真好看。” 穆佐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笑了。 身后随行而来的人见状,赶紧上前用北漠话提醒他,“不能笑啊,大将军,您别忘了您是来替王后给来和亲的公主一个下马威的。” 穆佐听见这话,才猛地想起来自己此来的要事。 “咳咳。”他咳了两声,摆出一副臭脸来,刚要开口说话。 尉迟古怎么也没想到穆佐能说出这样惊人的话来,他颇觉丢人,也怕穆佐后面说的话更丢人,连忙开口喊了他一声,“穆大将军来的好快。” 打马过来,低声同他说:“这位是送亲使晏大人,和亲的公主在后面的马车里。” “送亲使?”穆佐顺着尉迟古指的方向看去,瞧了后头那辆四驾并驱的马车一眼,只看了一眼,就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晏倾,“大兴怎么连个送亲使都长得这么好看?” 尉迟古虽然这一路也没少羞辱大兴人,但听到穆佐说这样的话,忽然觉得在羞辱人这方面还真有点不如人。 他哈哈笑着,用北漠话跟穆佐说:“你要是喜欢,晚点就把他带回去,今夜王上享用和亲公主,你就享用这个送亲使。” 王后这个弟弟好色成性,男女通吃,今日见了大兴来的送亲使就连道都走不动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要是换做平时,穆佐想要掳北漠牧民家的姑娘小伙回去,尉迟古是怎么都要跟他对着干的。 大兴人嘛,不算人。 怎么欺辱都不过分。 穆佐和尉迟古说了几句话,不由得大笑出声。 两边随行的北漠兵也跟着笑,不远处那些站在帐篷前看热闹的人们叽叽咕咕地议论着。 曹宣武没几个字能听懂,在车厢旁刚开口问晏倾能不能听懂,但一抬头就见他面色淡漠,周身寒气萦绕。 曹宣武站他边上都觉得格外地冷,索性闭了嘴。 “严大人!曹将军!”后头几个懂北漠话的大兴官员生怕他们能听懂那两人说的话,当场跟北漠人大打出手,连忙冲上前来,想拦一拦。 结果晏倾神色如常地下了马车,翩翩有礼地朝尉迟古和穆佐道:“此处寒冷,还请两位先领我等于殿下入王庭,面见王上。” 几个大兴官员见状,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晏大人应该是听不懂北漠话吧? 还好听不懂。 穆佐听着晏倾略显清冷的嗓音,一时间如闻仙乐,不由得又将他从头到脚多打量了几回。 真是好一个美轮美奂的玉人儿。 他刚要开口应声。 后头的随从连忙开口提醒他一声,王后!您别忘了您是来干什么? 穆佐闻声,立马就把到了嘴边的‘好,我这就带你进王庭’改成了:“不急,等我把事做完了再带你们进王庭也不迟。” “你们还要怎么样?”曹宣武这一路已经忍了尉迟古很久,一直都靠马上就到北漠王庭了,有王上在,北漠人总不能再这样欺辱大兴来的他们。 谁知道进王庭前,还能遇上一个更混账的北漠王后之弟穆佐。 “到了我们北漠,当然是我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穆佐大笑着说道。 周遭一众北漠人纷纷笑着附和。 曹宣武和边上几个大兴官员脸色都僵了僵。 唯有晏倾,神色如常。 穆佐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道:不愧是本大将军看中的人,怎么都比旁人强些。 尉迟古看穆佐看晏倾看得心动神移,都顾不上办正事了,当即清了清嗓子,开口提醒道:“穆大将军,你带人来这,可是王上有什么事交代你来办?” “哦……对。”穆佐心下道:我阿姐跟王上是夫妻,她要做的事便等同于王上要做的事,这么算起来我就是奉王上之命来的。 穆佐这样想着,当即高声开口道:“王上有令。” 尉迟古带着以及所有北漠军闻言,立马翻身下马,躬身听令。 大兴这边的官员也拱手行半礼,静静聆听。 穆佐道:“入王庭前,大兴送来的东西,我要开箱查验查验,以免你们大兴以次充好,或者虚报。” “穆大将军说这是什么话?”有大兴官员忍不住开口用北漠话与其争辩,说此次和亲送来的东西都是有单子,怎么虚报,以次充好? 穆佐不听,当即便下令让人去把后头,盯着大兴人把车队的箱子卸几车下来,让他们搬到前面来当众开箱。 几个大兴官员都不知秦灼早已让人调换过,一个劲儿跟穆佐解释争辩,弄得面红耳赤。 晏倾却是知晓这箱子里的东西已经换过了的。 他回头用眼神示意,白衣山庄那些江湖人扮成的随从,把那些装着真金白银和真粮草的箱子袋子往前搬。 秦灼静静坐在车厢里,听着周遭的动静。 虽然这个穆佐忽然冒出来横加为难是意料之外的事,但顾公子出身富贵,先前让他去偷梁换柱,他为了以防万一,在每个箱子最上面一层放的真金白银,真珠宝财物,连粮草也放了许多袋真的,就是为了防止人家忽然要查验。 这要是随即一查就看到假的,他们的命可就全都交代在这了。 顾公子对此,难得讲了句古人的名句。 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金山银山没了还能再挣回来,粮食没了也能再想办法搞回来,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秦灼想着,反正她从京城到北境来的这一路,也弄来了不少粮食和财物,都让人在后头慢慢运过来。 皇帝原本用作和亲的这些,拿一部分出来蒙蔽北漠人,也不是不行。 咬咬牙的事。 她就同意了顾长安的做法。 没曾想,人还没进北漠王庭,顾公子多给备下的一层安心之举倒先派上了用场。 北漠士兵去后头使唤着车队人的卸车搬箱,没一会儿,便有许多箱子和麻袋搬到了穆佐跟前。 穆佐让人打开,几十只箱子一开盖,里头的金银珠宝华光奕奕,险些闪瞎了这些北漠人的眼睛。 跟着穆佐来的那些北漠士兵,忍不住用两只手抓起那些金银珠宝来看,用北漠话说:“大兴可真是富饶,等开春,咱们再打过去,让他们把好东都送到我们这里来!” 一众人都在说着以后还要攻打大兴,占最多的土地、财宝、女人…… 能听懂北漠话的那几个大兴官员听到这些话,面色越来越难看。 看这些北漠人如此行径,想来是北漠王根本没打算跟大兴和平共处,所谓的送公主来和亲就退兵不过是想先骗点好处。 就像猫抓着老鼠玩,不马上弄死,而是先来回逗弄,等玩够了再吞吃下肚。 先前秦灼在大殿上曾问过皇帝问文武百官,要是北漠拿了大兴送去和亲的公主和钱粮,拿着物资反过来攻打大兴,大兴会是什么下场? 当时那些人都不信。 一心要着跪着求生。 如今他们真的来了北漠,见到这些人,听到他们说的这些话,才知道秦灼才是真正有远见的人。 可是,现在和亲队伍既入北漠,便是已是身陷牢笼。 怎么都无力回天了。 几个大兴官员的脸色都是如丧考妣。 尉迟古跟穆佐一起,随手拿起这个箱子里的珠宝看看,拿起那个箱子里的玉器看看。 而后又让人开麻袋看看粮食。 跟着穆佐来的随从,直接带头抽刀划破了麻袋。 袋子一开,白米便哗哗漏了出来。 都是好米。 几个大兴官员见状,都有些红了眼。 先前抵抗北漠大军的北境将士,吃的都不知道是哪年的陈米烂米,大兴的这些好东西都送给了北漠这些敌人手里。 怎不叫人悔恨万千啊? 他们悔恨也只能暗暗悔恨着,面前不敢流露太多这样的情绪。 穆佐和尉迟古这些北漠人高兴地不得了。 前者还有些不放心,又让底下人去后面车队随便卸几车东西下来,抽查一番。 士兵们应声去查,不多时便高高兴兴地来回话,“箱子里都是真金白银,绸缎布匹,米也都是新米!” 晏倾冷眼看着这一切,沉声道:“既已查验,还请穆大将军带我们进王庭。” “别着急进王庭啊,本大将军还没说完。”穆佐对他明显要比别人都客气些,但刚刚羞辱大兴人无人敢反抗半分,甚至没人敢多嘴,让他心情非常地愉悦。 穆佐仰头,又道:“大兴来送亲的随行禁军侍卫一个也不许入王庭,其余人全部搜身,卸下所有兵刃,一把小匕首也不许带在身上。” “这……”曹宣武是武将出身,先前又是做禁卫的,在大兴皇宫都有特许,可以带刀护卫皇帝,谁知道来了北漠,竟还要受这搜身之辱。 只是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穆佐抬手打断,“有谁不让搜身的,肯定有问题,直接砍了。” 曹宣武后边的话就这么被堵住了,他用眼神问晏倾:现在怎么办啊,晏大人? 晏倾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退。 曹宣武还想再说什么,见穆佐一直盯着晏倾看,他也不好多使眼色,生怕被北漠人看出什么异常来,真把他直接砍了。 他心里清楚地很:眼下是深处虎穴,我命由他不由我了。 曹宣武咬了咬牙,回头抬手示意送亲队伍里的众人,“禁军出列!” 所有禁军和侍卫应声出列。 穆佐笑着吩咐随从,“把他们带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随从领命上前,跟赶牛羊似的对几百号禁军侍卫大喊:“走!” 一众禁卫侍卫一时间都红了眼、牙都几乎要咬碎。 尉迟古帮着穆佐让北漠士兵来给大兴来的人搜身,后者策马去了那辆四驾并驱的马车前面。 “大兴公主。”穆佐立马于车厢前,高声道:“本大将军听说你们大兴有句话,叫聘则为妻,奔者妾,你这样带着无数嫁妆眼巴巴送到北漠来的,连妾都不如,该叫什么?白送的贱妾?” 第220章 入王庭 穆佐这一句贱妾说出口,在场所有的大兴人都怒了。 连先前同秦灼不和的曹宣武都伸手握住了腰间佩刀的刀柄。 晏倾眸色沉沉,面带寒霜地一步步走向穆佐,周身寒气萦绕,眼底杀意顿起。 可就在他离穆佐只有一步之遥时,车厢里的秦灼开了口。 “大兴的确有‘聘则为妻,奔则妾’这样的说法。”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比平时同人逗笑时都要更加轻柔一些。 可以说,曹宣武等人都不曾听到秦灼用这样柔和的嗓音同人说过话。 晏倾驻足不再上前,袖下的手收拢成拳。 在场所有大兴人都当秦灼是为了大兴的安宁忍辱,一个个都内疚且羞愧地低下了头。 穆佐下巴朝天,哈哈大笑,“那你就是承认自己是贱妾喽!” 秦灼再次开口道:“穆大将军这话,大错特错。” 她朗声道:“本宫千里迢迢来北漠王庭,乃是北漠王先向我大兴提出联姻之事,此乃两国盛举,万千百姓皆知,乃名正言顺的嫁娶,北漠之地贫瘠,拿不出什么聘礼,本宫非但不在意,还带了这么多嫁妆来,至少可以让缺衣少食的北漠子民安然度过这个冬天,怎么算也是功劳一件,穆大将军何以开口闭口都是贱妾?” 穆佐算是北漠人里汉话不错的,可听大兴公主语气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大段,脑子都有些嗡嗡作响。 秦灼的嗓音温和而不失坚定,“本宫听闻穆大将军乃王后之弟,今日来此,对本宫横加为难,难道是怕本宫日后同你阿姐抢王后之位?” 穆佐闻言,面色微变,当即否认道:“大兴公主,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穆氏一族在北漠举足轻重,我阿姐与王上少年夫妻,情意非同一般,又育有两子两女,她的地位,岂是你一个大兴人可以撼动的?” 秦灼缓缓道:“穆王后年近四十,这般年纪最怕色衰爱弛。” 穆佐一听,瞬间气炸了,“我阿姐今年才三十二岁,你瞎说什么年近三十?” 后边的随从看被他明显被秦灼的话给带偏了,在外头的低声喊了声大将军想提醒他不要多言。 再说下去,他是被王后派人为难大兴公主的事就全被套出来了。 偏偏这会儿穆佐这会儿怒火冲顶,已经完全不理会他了。 秦灼见他上钩,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你们北漠人老得快,三十二同四十差的也不多。” “你找死!”穆佐提刀便砍向车厢。 车夫惊得往后倒去。 车厢里的四个侍女齐齐挡在了秦灼身前。 秦灼坐在原处,不动如山。 她语调微扬道:“两国联姻,古来有之,前朝也有公主带着粮食布匹来北漠和亲,当时的北漠人尚且知道感恩公主教他们耕种织布,以礼相待。如今像穆大将军这样,拿了好处,还要对本宫这般羞辱,着实与你们北漠的先辈,差之千里也。” 穆佐闻言顿时咬牙切齿,高高扬起的刀一时间有些落不下来。 北漠勇士最爱与先辈英豪相比较。 比不过先辈的,就说自己有先辈英勇之姿。 但凡做到一点前人没做到过的事,那就不得了了,简直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啊。 穆佐便是最热衷于这种说法的人。 偏偏这大兴公主一语中的,不动刀剑先诛心。 “住手!”恰好这时候北漠的大宰相韩自元带着一众北漠官员策马而来,他看见穆佐举刀对着大兴公主的车驾,当即大喊道:“穆大将军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收起来!” 穆佐看见来人,犹豫了一瞬。 这位大宰相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马术却极佳,顷刻间便到了马车前,亲手抽出了穆佐手里迟迟没有落下的刀,收回刀鞘中。 “大兴公主来我们北漠是大好事,穆大将军这是做什么?”韩自元基本也能猜到穆佐是王后派来为难大兴公主。 这女子之间的事,他原本不该多管。 但这穆佐做的事着实有些过了,韩自元再不出面,还不知道他会闹出什么事来。 穆佐手里的刀都被抽走了,可被秦灼说与先辈差之千里这样的话,他十分气恼,可他是来羞辱大兴公主的,反倒被对方几句话说的颜面尽失,实在是下不来台。 “穆大将军别忘了,今日大兴公主到此,是两国联姻。”韩自元知道王后的这个弟弟有勇无谋脾气大,当即便凑过去低声同他说:“你在此羞辱大兴公主,王上没有派人阻止你,并不代表王上不知情,差不多行了,若是真的把大兴公主逼到自杀的地步,也太难看了些。” 穆佐还真是抱着直接把大兴公主羞辱到自尽的地步来的,只是没想到这公主还是块硬骨头,被骂作贱妾,非但没有羞愤难当,还有心思还口。 韩自元也不管穆佐是怎么想的了,用眼神示意后头两个武将上来待在穆佐边上,若他再有异动直接上手拦住。 韩自元自己则下马,朝车厢里的秦灼行了一礼,“老臣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秦灼不咸不淡道:“大宰相来的正是时候。” 韩自元闻言,不由得抬眸朝车厢里看了一眼。 奈何车帘重重,风吹微动,隐约中只能瞧见里头女子火红的裙袂。 晏倾见状,带着一众大兴官员上前与韩自元见礼。 韩自元当即笑着还礼,又让一众随行而来的北漠官员跟大兴这边的通过姓名,然后说带他们进王庭。 这位大宰相本就像是算好了时辰来的,东西查验过了,连大兴这些随行之人也基本都搜过身了,他才出现,领着一众人入王庭。 晏倾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什么都不显,只同韩自元道:“大宰相,请。” 曹宣武握紧了刀柄,怎么都不肯让人拿走。 开玩笑。 这是他保命的家伙! 穆佐上前,原本还打算用拳头跟曹宣武好好说说。 “穆大将军。”韩自元出声制止了,所有禁军侍卫都被拦在了王庭外,单曹宣武一个带刀又能做什么? 他开了口,穆佐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众人带着和亲队伍入王庭去。 北漠王庭不比京城皇宫,没有巍峨宫殿,这偌大的王庭却别有一番北漠的粗狂豪放。 王帐位于最高处。 秦灼带着红盖头被侍女们扶着下了马车,却被没有被人送入王帐,反倒送到了另一边的祭天台旁,许多座红色帐篷的其中一座。 红帐篷二十几步外就是祭天台。 此台为圆形,为北漠人祭告上苍之用。 想来这次能逼的大兴送公主来和亲,算是北漠这百年来最大的盛事了。 所以才把喜帐搭在了祭天台旁,台边上一圈都摆着宴席,婢女们正在忙着端酒上菜。 韩自元领着晏倾等一众大兴官员入内,“诸位稍坐,我派人去请王上。” “有劳大宰相。”晏倾等人朝韩自元拱了拱手,各自落座。 曹宣武上前,与晏倾同坐,趁着韩自元跟其他北漠官员说话。 他小声跟晏倾道:“这北漠人是怎么回事?接了咱们大兴公主就随意塞到这边上的帐篷里,就算北漠已经有王后了,咱们大兴公主刚到北漠这一天算是新婚之夜,怎么也该歇在王帐吧?” 晏倾面色淡淡道:“怎么,曹将军要为此事与北漠人论一论理?” “我……”曹宣武其实还真有点想。 奈何他怕死。 而且晏倾跟秦灼这一路真的好奇怪。 秦灼方才在王庭外,至少还对着穆佐唇枪舌剑了一番。 这位晏大人就真的太能忍了。 忍辱至此,他总觉得晏倾一旦现出本性,一定很可怕。 只是曹宣武自认眼拙,还瞧不出这位晏大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而晏倾此刻,正在用眼角余光看不远处,秦灼被送进去的那座红帐篷。 北漠之地寒冷异常,放眼望去皆是冰川雪地。 祭天台边上这些红帐篷便格外显眼。 算是这冰雪连天里的一抹亮色了。 秦灼被侍女扶入帐中,坐在了床榻上。 帐中生着炉火,要比别处都暖和些。 同时也站着几个不好相与的人,要避秦灼先前见得更讨人厌些。 原本就在帐中等着大兴公主来的几个中年妇人,朝秦灼身边的几个侍女道:“你们都出去。” 几个侍女原本都是白衣山庄的江湖侠女,为了假扮侍女,这些人临时学的礼仪,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学的不像穿帮了,不由得有些心突突。 四人的动静都顿了顿,没动。 “让你们出去,没听见吗?”带头的那中年妇人见状,皱眉道:“我是王后身边的得力之人,你们大兴公主到了我们北漠,那就是我们王上的妾,归我们王后管,你们做侍女的,自然都得听我们吩咐。” 四个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先前她们都是用眼神询问秦灼要怎么做的。 可今天秦灼带了红盖头,没法用眼神交流。 她抬起轻拢成拳的手,往一下捶。 最机灵的那个少女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当即开口道:“我们大兴的公主到北漠来和亲,就算不做王后也是王妃,怎么都不会是妾室!” “对!”另一个少女接话道:“你们左一个王后,右一个王后的,有本事把王后找来啊,你们做奴才的在这狐假虎威,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王后让你们来的?” 她们可不是那些被当做下人侍女管教多年的姑娘,自小逍遥江湖,天不怕地不怕。 方才在王庭外,那么多人看着生怕露了马脚才忍着。 如今在这帐篷里,对着这么几个暗戳戳想为难殿下妇人,估计还是没脸让别人知道,才故意支开众人在这等着的。 少女们自然不会退让。 不能动手。 耍嘴皮子还不行么? “我看她们就是假冒王后的名头来的,来来来,我们把她们拉出去,让外头的看看,她们到底是不是往后的人!” 几个少女说着,就直接上手去扯那几个中年妇人。 江湖儿女虎地很。 又是练武,力气也比一般人大上许多。 饶是北漠人身形要比大兴人高大,这几个身形粗壮的中年妇人愣是被少女们一手一个就往拽去。 “做什么?” “你们做什么?” 几个中年妇人都被她们拽懵了。 她们可不能被拽到外面去,若是旁人知道了,那王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几个中年妇人想到这里,便同少女拉扯起来,低声喊道:“放手!快放手!” “不是说王后让你们来的吗?”相比之下,少女们的嗓门就大多了,“去外头让他们认认!到底是真是假!” 妇人们哪里肯去,跟几个少女一番推推拽拽,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在帐中摔了个四仰八叉。 少女们反应极快,在她们倒下的时候,就立马松手往边上退开,没有被她们压到。 秦灼端坐榻上,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低头时,还是能瞧见那几个中年妇人倒在地上的狼狈模样。 头发乱了,衣衫散开了,还都气喘吁吁,想刚刚经过了一番厮打一般。 秦灼仗着自己带着红盖头,装什么都没看见,开口同妇人们道:“都说北漠人热情好客,诸位这动静也着实太大了一些。” 她说着又朝少女们道:“你们也别太见外,不懂的就跟着她们学,她们做什么,你们不说十倍奉还,怎么都得只多不少。” 话声刚落,少女们齐声应:“是。” 四人伸手就要去扶倒在地上的妇人们。 后者见状,惊得连滚带爬地往帐外去。 走得最慢的那个,扔下一句“你们等着,王后迟早会来的!” “好。”秦灼温声道:“那我就等着王后来。” 四个少女分别立于秦灼左右,齐声道:“说了要来就得真的来啊,可不能骗人!” 妇人们哪还敢接话,一个比一个跑的快,出了帐篷还在用北漠话叽叽咕咕地说着话,抱怨这传言都是骗人的。 都说大兴女子柔弱可欺? 遇事只会哭哭啼啼。 这算哪门子的柔弱可欺? 一个个的,看着面容娇俏、又瘦又小。 怎么力气都这么大? 个顶个地虎! 第221章 亲手取你性命 等这几个妇人落荒而逃,走远之后。 秦灼才开口同少女们说:“这几人是不敢把事闹到明面上来,才被你们反过来压住了气焰,待会儿若是再有人来让你们出去,可不能再这样了。” 少女们闻言,有些担忧道:“我们要是出去了,殿下一个人在这……” 这话只说到一半,就被秦灼抬手示意止住了。 这是北漠人的地盘。 得小心隔墙有耳。 少女们想要说什么,其实秦灼也能猜到。 北漠人以武力论高低,能坐上王位的,必然有常人不及之勇。 北漠的这位新王拓跋贤,刚三十出头,正值壮年。 秦灼前世为了无争报仇,同这人交手过好几十回,花费数年摸熟了他的武功路数,可谓是知己知彼,还曾如愿亲手砍下拓跋贤的项上人头,也因那一战裂土封侯。 今生虽然有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例如无争还好好地活着,前世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哪窝着的拓跋贤提前把老北漠王踹下了王座,自己做了王,还杀了徐帅与徐家四子,攻破了临阳关…… 无论这辈子生了多少变化,她都要北漠人听到‘秦灼’这个名字就胆战心惊,满心惧怕。 “人都在北漠了,还因为这点小事同他们对着干做什么?” 秦灼缓缓说着,用手指了指侧后方的位置,虽然视线被盖头遮住了,却也因此耳力越发地好。 少女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瞧见了有人紧贴着帐篷偷听。 秦灼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就听他们的吧。” 少女们跟着垂头丧气,低声应:“是,殿下。” 在帐外偷听的那人,又站了一会儿,见里头主仆几人都不怎么说话了,才悄然离去。 秦灼坐在帐中,静听帐外的动静。 心里琢磨着拓跋贤刚统一北漠十六部不久,娶的王后是穆氏一族最尊贵的郡主,可以说拓跋贤能坐上王座,他的妻子一族功不可没。 不过先前潜伏在北漠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这位穆王后是出了名的妒妇,往常就容不得拓跋贤身边有别的女子,底下的婢女都盯得紧。 今日大兴公主到北漠王庭,穆王后先是派弟弟穆佐当众羞辱,而后又让这几个妇人等在里帐篷里。 偏偏遇上了不肯吃亏的秦灼,还有这和几个打小混迹江湖的少女。 若是换做萧婷或者萧雅,早就被欺辱得哭鼻子了。 秦灼心道: 还好,来的是我。 而此刻帐外,祭天台旁。 夜色笼罩王庭,祭天台上的火焰高高燃起。 除夕之夜,设宴祭天。 有乐师以羌笛、琵琶、鼓等乐器奏歌。 有舞姬数十人在台上朝天献舞,夜里极冷,舞姬们穿的衣裳布料少得可怜,露胳膊露腿还露腰。 席间众人如同围火而坐,观美艳歌姬在火光中起舞。 周遭又点着数不清的火盏。 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庞。 两边人神色各异。 北漠的官员笑着说话,欣赏美人歌舞。 晏倾身着朱红色官袍,云袖重重堆叠,正襟危坐,曹宣武身着铁甲,时不时抬手转一下袖腕,频频看向韩自元那边,剩下几个大兴官员时不时低声说着话。 被允许被内的随从就二三十人,兵器也都被北漠士兵收缴了,以冯飞翼为首,这全都垂首站在几步开外装鹌鹑。 随着北漠内官高昂的一声“王上、王后到!” 众人齐齐起身见礼。 北漠的官员们行北漠的礼仪,朗声道:“参见王上、王后!” 大兴的官员们行拱手。 以晏倾为首,他第一个开口,“大兴礼部侍郎晏倾,参见王上、王后。” 周宣武紧跟着道:“大兴左武卫大将军曹宣武,参见王上、王后。” 余下几个大兴官员马上跟着自报官职姓名。 他们明显要比前面两位语速快一些。 北漠王拓跋贤显然也不太想特意去记他们的名字,只笑了笑,“坐。” 这位新王上才三十多岁,身高八尺有余,面容轮廓分明,眼窝深邃,在北漠算得上是极英俊的长相了。 王后穆氏跟拓跋贤是同年生人,只是看着要比拓跋贤显老一些,且傲气得很,坐下之后都不带看大兴来的这些官员一眼,只转头同北漠那些官员说话。 “诸位从大兴千里迢迢来到北漠,一路辛苦了。”拓跋贤一边说着,一边落座,抬手拿了案上一杯酒,朝晏倾等人道:“先饮一杯北漠的烈酒,去去寒吧。” 曹宣武有点不敢喝。 怕有毒。 其他几个大兴的官员也怕就这么被毒死在北漠。 别看北漠的这位新王拓跋贤这会儿面上带笑,这着实是个狠角儿。 他为了坐上这王位,杀光了老北漠王所有儿子和兄弟,连襁褓之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拓跋贤对北漠人尚且这样赶尽杀绝,他在带兵攻打临阳关时,将持刀徐帅挑下马,当着徐家四子的面砍下了徐帅的头颅,以此激得徐家子心神大乱,一日之间,全部死在了临阳关。 徐家这几位死后,拓跋贤让人把他们的头全都砍了下来,挂在马后拖行,直奔北明城。 自此,二十万北漠大军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北明城被围的那些天,百姓们不敢抬头往外看,怕看见那些惨死的将士的头颅,怕看见他们死不瞑目。 而北漠人笑声不断,欢欣鼓舞。 这样的拓跋贤给的酒,哪个大兴人敢喝? 晏倾端起酒盏,直接一饮而尽。 烈酒灼喉,入肺腑更是滚烫。 他抬袖拭唇,朗声道:“好酒。” 曹宣武等人见晏倾如此,也横了横心,跟着饮尽了杯中酒。 酒太烈,曹宣武这样的武夫都忍不住想皱眉。 可晏倾却如常。 他忽然有点怀疑:这个晏倾到底是不是人啊。 穆佐那一群正打算开口嘲讽大兴人胆小如鼠、连北漠的酒都不敢喝,愣是没来得及。 尉迟古只能把话又改成了,“晏大人看着文雅,没想到酒量不错啊,这一杯怎么够?至少得连饮三杯。” “尉迟说得有理。”拓跋坚笑道:“来人,给晏大人斟酒。” “不用他们。”穆佐起身道:“本大将军亲自来给晏大人斟酒!” 他说着便起身,走到了晏倾身侧,拿起酒壶斟满了一杯,“晏大人,本大将军给你斟的酒,你可不能不喝啊!” “自然。”晏倾没有多言,端起酒盏就把第二杯饮尽了。 “爽快!”穆佐手里的酒壶压根就没有放下过,当即就又给他满上了一杯。 他生怕晏倾不喝,还立马补了一句,“这是第三杯!晏大人喝啊,在我们北漠,能喝酒的人才有资格开口说话!” 一旁的曹宣武见状,有点想去帮着晏倾挡挡酒。 这酒太烈了。 北漠人喝酒用的酒杯又大地离谱,都赶上大兴人用的碗了。 他这种武将一杯下肚,都有点上头。 何况晏倾这样的文臣? 而且晏倾已经连喝两杯了。 “这一杯,我替……”曹宣武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被穆佐伸手推开了。 穆佐道:“这位置,本大将军坐了,你到后面去。” 曹宣武险些被推倒,腿部撞在了后面的桌案上,他咬了咬牙没说话。 晏倾侧目看了他一眼,端起酒盏,继续饮第三杯。 他微微仰头,有几滴酒水从杯沿处溢出,沿着他如玉般的下颚,划过白皙修长的脖颈。 朱红色的官袍极衬肤色,里头白色的交领衣襟恰到好处地半掩着脖颈。 周遭火光盈盈,照得这玉人越发神清骨秀。 穆佐这会儿离他很近,瞧见这般冰肌玉骨般,不由得舔了舔唇,满脸都是垂涎之色。 晏倾饮尽杯中,将酒盏倒过来拿给众人看,不着痕迹地离穆佐远了一些,“三杯饮尽,晏某谢过王上的美酒。” 穆佐想凑近去嗅晏倾身上独有的冷香,刚好被他错开了,一下子还有点失落。 拓跋贤对此视而不见,只笑着对晏倾道:“晏大人真是好酒量。” 尉迟古接话道:“这酒在我们北漠叫做,烈焰烧,少有人能连饮三杯而不倒的。” 北漠众臣交头接耳,说这位晏大人真是人不貌相。 看着神仙似的,竟有如此酒量。 “都别站着了,坐吧。”拓跋贤这才注意到大兴众人还站着似的,让他们坐下。 而后与晏倾这些大兴官员说了几句场面话,敷衍了一番,便与席间的北漠官员说笑了,继续赏歌舞,饮酒。 曹宣武的位置被穆佐占了去,只能同后面的大兴官员同坐,盯着前面的穆佐,看他究竟能对晏倾过分到什么地步。 他娘的。 这年头,不只是美貌的小娘子会被北漠人抢去亵玩。 他们竟然连生的好看的男子都不放过了! 晏倾这人,周身自带寒气。 穆佐坐在他边上,想动手动脚也被冻得不轻,愣是没敢真的做什么。 晏倾则不动如山,权当旁人没有穆佐这个人。 祭天台上歌姬作飞天舞,席间北漠众臣酒过三巡,叫好成一片。 此时夜色已深,北漠人却酒兴正酣。 拓跋贤今日在王袍外头也披了一件红色的大氅,算作迎接大兴的和亲公主到来,给了点面子。 此时他饮了不少酒,面色发红,目光落在晏倾身上,笑着问道:“我北漠的歌舞是不值得晏大人抬眼一观吗?” 这话一出,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晏倾身上。 晏倾也不知道这位北漠王为何就盯上了自己。 他心道:难不成是因为我同秦灼那些风月传闻? 拓跋贤觉着自己娶得的大兴公主早就同别的男子不清不楚,所以心里不舒服,非要这样笑里藏刀地挑事? 都说北漠对女子贞洁之事不甚看重,这也有些说不通。 亦或者,拓跋贤就是为了找事羞辱大兴。 只是这个做王上,不想穆佐那么直接,要羞辱人也笑着找由头羞辱。 晏倾抬眸看向拓跋贤,恭声道:“晏某实在是烈酒灼腹,无心再观美人歌舞。” “是吗?”拓跋贤多打量了他两眼,“朕看你神色如常,看着倒不像是身受烈酒灼腹之痛。你们大兴女子能歌善舞,就是男子也通音律,晏大人不喜北漠歌舞,想必是颇善此道,不如献奏一曲,叫他们开开眼?” 北漠王把大兴使臣当做乐师歌姬用,摆明了是在欺辱人。 “晏大人!”后头的曹宣武和几个大兴官员不约而同开口喊他。 众人即便再贪生怕死,都有些忍不了了。 晏倾却道:“好。” 他应下之后,吩咐身后的随从,“取我的琴来。” “晏大人竟还带着琴来啊。”有北漠官员高声笑道:“难道是早就想着要在席间为我们奏曲?” 众人哄然大笑。 穆佐在旁一直盯着他看,“晏大人还会抚琴啊,想来一定是妙手奏佳音!” 晏倾端坐席间,面不改色。 去取琴的随从回来,将七弦琴递给了晏倾。 晏倾将琴置于膝上,抬手拂过琴弦,音还未起。 “晏大人这一曲且慢慢奏来。”拓跋贤忽然站了起来,“朕就听着佳曲,去帐内观你们大兴送来的美人。” 北漠的官员哈哈笑着说:“佳曲配美人,只有王上得以享用。” 穆王后有些不太乐意,皮笑肉不笑的说:“恭送王上。” 拓跋贤笑着让人扶自己过去,他扫了一眼大兴来的这些官员,眼神颇为轻蔑,心道: 软骨头逗着没意思,唯一一个看着有点骨气的晏倾,也不过如此。 晏倾坐在酒宴声色里,闭目抚琴。 拓跋贤一步步朝秦灼所在的那座红帐篷走去。 琴音起,初时,轻轻缓缓,如云水朦胧之景,同他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 拓跋贤走到帐前,让搀扶自己的内官退下,而后走入帐中,又朝四个站在榻边的侍女,“你们都出去。” “是。”侍女们应声退出帐外。 走在最后面那个,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端坐榻上的秦灼一眼。 “快走。”前头那人回头来拽着她退了出去。 拓跋贤看着侍女们的反应,不由得笑起来,他一边走上前,一边道:“昭华公主,朕先前见到大兴送来你的画像,便觉得熟悉的很,应是前世未了之缘。” 他伸手去掀秦灼的红盖头,“与你做夫妻,朕心里挺欢喜。” 然而话声未落,红盖头才刚刚挑起一角。 拓跋贤猛地发觉心口传来一阵钝痛,他低头看见一道红丝穿透了自己的胸膛,血迹缓缓渗透了层层衣衫,在火红的大氅蔓延开来。 端坐帐中的秦灼一手牵着那根夺命的红丝,一手掀开了碍事的红盖头,红唇微微上扬,冷冷一笑:“能亲手取你性命,我也很欢喜。” 【作者有话说】 让灼灼憋屈了好几天是,真是罪过,为了让小可爱们少生点气,这张反转的就早点放上来了,大年初五,财神日,要爽要高高兴兴,欢欢喜喜! 第222章 一路走好啊北漠王 “此时的秦灼穿着繁重的嫁衣,头戴凤冠,额间绘了一朵牡丹似的的眉心妆,红艳似火,越发衬得她眉眼如画,明艳照人。 都说女子出嫁这一日会呈现这一生最美的模样。 身着嫁衣的秦灼要比拓跋贤在画像上看到的更美,可他此时没有半点心思欣赏美人的心思。 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是真的要他的命。 “秦灼!”拓跋贤喊她的名字,他说话的同时,抬手握住那根红丝,不让秦灼再牵动半分。 他沉声道:“大兴男子万万人,你的父皇、大兴的朝臣都是软骨头,你一个女子又能改变什么?” “少废话!”秦灼牵动夺命丝,可被这红丝穿膛的拓跋贤却不知怎么回事,没死就算了,力气还这么大。 除了看起来流了点血,痛得皱眉之外,竟然没有别的异样。 晏倾说过这夺命丝可以断剑破刀,连金丝网都防不住。 她又是朝着心脏穿过去的,拓跋贤竟然还能站立不倒,跟没事人一样说话。 着实奇怪。 “大兴送你来北漠和亲,不就是把你当成弃子吗?”拓跋贤见她手里没有别的兵刃,只有这根红丝,便握住不放,又继续道:“大兴弃了你,你的父皇也没想让你活着回去,你又何必为了舍弃你的家与国赔上性命?” 秦灼压根没心思听他胡扯,但面上还是装出了一副有所动摇的样子。 拓跋贤这人虽然生于北漠,却对大兴的谋臣名士的手段十分向往,酷爱阵前招降。 且口才甚佳,反正到了他这里,能招降的就收入麾下坐冷板凳,不愿降的就地斩杀。 秦灼一时间没有妄动,配合着逢场作戏。 就是想不通,哪有人心脏被穿透了还不死。 这个拓跋贤太不同寻常了。 既然这位北漠王愿意在牵着命的时候说话,那就让他说好了。 她刚好趁机琢磨琢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拓跋贤见她神色有些动摇,当即又道:“你既来了北漠,便好好做朕的王妃,朕不会亏待你的!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朕……” 他这话还没说完,秦灼直接用左手取下发间的金簪当做暗器飞向拓跋贤眉心。 后者神色大变,当即侧身避过。 金簪嵌入了不远处的木架子上。 秦灼趁机牵动夺命丝,打算直接在他体内横杀。 怎料拓跋贤硬生生把它从胸膛里拽了出来,怒道:“朕原本想留你性命,谁知你竟这样不知好歹!” 鲜血飞溅而出。 拓跋贤却只是皱眉,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就直接就着这根红丝将秦灼拽向自己,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用尽全力径直打向秦灼的天灵盖。 秦灼被他拽得向前倾去,眼看那人的拳头就要落在她头上。 若是受了这一拳,不死也得被打成傻子。 她睁大凤眸,被拽得身体腾空之时,腾出一只手运起内力来跟他对了一掌。 两人内力相撞,周遭气流涌动,同时受了内伤,都被对方逼退数步。 秦灼内功尚未大成,一时间再难以使用内力,她往后退两步便是床榻,再无处可退,只得在榻沿踩了一下,借势腾空翻转,用红丝缠住了拓跋贤的脖子。 此时帐外晏倾所奏的琴声,如同蒙蒙水雾淡去,已现天光云影。 秦灼的动作几乎与琴声相和,在拓跋贤想开口喊人时候,翩然落在他身后,飞快将红丝一收,扣紧他的脖子。 不管拓跋贤是什么被穿透胸膛还不死的怪人,割断头颅是怎么都活不成的。 拓跋贤见状,用双手死死地拽住了勒向他脖子的夺命丝。 只片刻,颈部和手便都鲜血淋漓。 他算北漠众人力气数一数二地大,而秦灼看着只是个清瘦的女子,手上的力道竟与他不相上下。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秦灼用尽全力,想用红丝勒断拓跋贤的脖子,可最后那点丝毫的距离,总是被后者死死扛住。 她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拓跋贤的脸更是直接涨成了猪肝色。 帐外众人畅快饮酒,笑语不断。 秦灼甚至还能听到穆佐调戏晏倾,说:“晏大人这手生的可真好,又白又……” 她一怒,忽然又生出几分力气来,将手上红丝勒得更紧。 拓跋贤脖子上的血渗出了一大片。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会死在秦灼手里。 他活了三十三年,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过。 拓跋贤在生死关头,死死咬牙,把背后的秦灼扛起来往桌子上撞。 外头守卫和婢女,只要动静一大,必然就会冲进来。 先前秦灼一直十分小心,没有发出大的动静,就是怕人一多,没有胜算。 她被拓跋贤拱得整个人马上就要撞上桌子。 这帐篷不像屋子,动静稍微大点就会惊动外面的人。 若是桌倒杯倾,只怕祭天台那边的人就全涌过来了。 秦灼侧身抬腿,一脚跨在了桌面上用以支撑,愣是没撞出声响来。 她仍旧死死地用红丝勒住拓跋贤的脖子不松手。 差一点。 就差一点。 可秦灼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踩在桌沿的动作减弱了力道,拓跋贤趁机腾出一只手来,从桌上抄起一只金烛台砸向秦灼的头。 秦灼偏头躲过,那金烛台砸在了她右边肩膀上,骨头咯噔作响。 牵动夺命丝的手右手失了力道,拓跋贤趁机挣脱,甚至还想直接就着秦灼的夺命丝,反过来要她的命。 秦灼见状,索性收了红丝。 这夺命丝她用的不算灵巧,右手伤了,左手牵制不好,不如收起来。 拓跋贤见状往后退了两步,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弯刀来。 帐篷里红烛高燃,身影高大的北漠王,影子被烛光映得很长,站在两步开外,也将秦灼笼罩其中。 方才打斗时,鲜血溅上了拓跋贤的脸庞,烛火映着刀光。 他没有再喊护卫的意思。 北漠王是骄傲的。 不到不得以的地步,绝对不愿意让底下的人看见自己险些败在一个女子手里。 还好,只是险些。 如今他弯刀在手。 秦灼却伤了右臂。 胜负已定。 秦灼没说话,直接用左手把被拓跋贤用金烛台砸脱臼的右胳膊给接上了。 骨头咔咔作响。 她面不改色,只死死地盯着拓跋贤。 拓跋贤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血迹,抬眸看着秦灼,缓缓道:“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把我伤成这样了。” 他没有自称‘朕’。 这是将秦灼视作对手的表示的一点尊重。 拓跋贤说:“上一次,好像是在二十多年前。” 他许是因为胜券在握,反倒不急着杀秦灼,还有心思回忆二十多年的事,“那时候我才十多岁,他们说英雄都能独自一人杀掉白狼,然后我就一个人去了,那一次,白狼抓伤了我的胸膛。” 拓跋贤说着,用左手覆在了血迹蔓延的地方,“就是这里,跟被你伤到的地方差不多,医师说这是一般人心脏所在的位置。” 他说着,忽然笑了,“可我不是一般人,我的心脏长在了右边,二十多年前,它让我在白狼爪下活了下来,最终杀了白狼,成了那些人口中的英雄。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它又让你费尽心机的刺杀失败,可见我生来就是要做王的!” 秦灼闻言,不由得心道:原来如此。 这家伙的心脏的心脏跟常人长反了地方。 难怪夺命丝穿透胸膛都没能要了他的命。 前世她直接提剑砍下了拓跋贤的头,因此并不知道这个秘密,而且此人心机深,也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旁人,只怕连他的王后都不知道。 今夜,拓跋贤许是最后关头反手得胜,得意忘形了。 秦灼凤眸微眯,警惕着眼前这人的举动。 耳边是有些缥缈的琴声。 晏倾在外面。 她光是想到‘晏倾’的名字,就冷静了许多。 这时候没有护卫进来,帐篷里只有她和拓跋贤两个人,就还有杀掉他的机会。 要沉着。 “生而为王这样的话,骗骗你们北漠人就行了。”秦灼缓缓道:“我没出世前,大兴的国师还说我是帝星降世呢。” 她说着,想到自己这些年过的日子,跟兴文帝做的那些事,忍不住笑了一下,“结果呢?我还不是被皇帝送到你们北漠来了。” 拓跋贤倒是没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秦灼竟然还毫不畏惧,聊起天来了。 他说:“你们大兴皇帝不遵上天的旨意,下场一定极惨。” 秦灼没接话。 这种合心意的话从敌人嘴里说出来的感觉,是真的有点怪异。 拓跋贤却觉得眼前这人既承天命,又同自己有缘,还真有点舍不得杀她了, “虽然你差点要了我的命。”拓跋贤缓缓道:“但我方才说过的话,对你仍旧作数,只要你真心留在北漠,做我的王妃,你想要什么都能拥有。” 他说:“大兴有什么好?大兴的女子都是男子的附庸,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不像我们北漠,女子的地位同男子一样,你若是做了我的王妃,以后就可以在广阔的草原里策马奔驰,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拓跋贤一手拿着弯刀,另一只手朝秦灼张开,作马上要拥抱状,“昭华公主,不……秦灼,你其实一点也不像大兴的女子,反而天生便该是我们北漠的人,大兴皇帝把你送到北漠来,应该就是上天的旨意,来吧,来我这里,做北漠自由翱翔的鹰!” 其实这话挺诱人的。 秦灼装作沉思的模样,琢磨了片刻,才上前一步。 拓跋贤见状,立马就把弯刀架在了身前,做攻击状。 秦灼就此止步,负手于背后让他看到自己没有出手的打算,让其放松警惕,“王上一边说着让我来你这里的话,一边拿刀对着我,这话说的未免太没诚意了。” 拓跋贤见状,也笑了笑,作势要收了弯刀。 就在这时。 秦灼飞起一脚,踹在拓跋贤拿刀的右手胳膊处,直接将他的胳膊踹断。 拓跋贤所持的弯刀脱手而出。 她为了避免弯刀落地发出声响,翩然落地,伸出左手一捞。 左手持刀,架在了刚要开口喊人的拓跋贤脖子上,直接一刀横过去,余砍下其头颅。 后者连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就不得不先闭嘴往后退。 恰好此时,帐外的琴声也忽的一转,紧接着弦急音高,令人如入虚无之境,忽又见浪卷云飞、风起云涌,其间影涵万象。 有血染山河,万人同悲白发人哭断肝肠,有雪埋枯骨,青山荒野回荡杀伐之声。 帐篷内,秦灼跟拓跋贤过招已至电光火石,不死不休之时。 拓跋贤与她拼力夺刀,最后弯刀飞落数步外。 咣当作响。 而外头琴声惑人,竟没有一个护卫听到了里头的动静,进来救人。 秦灼见状,直接同拓跋贤赤手空拳地过招,对方臂力惊人,光用左手也数次将她狠狠撞倒在地,又以健硕的体魄压制。 秦灼第三次被压制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力气再起身。 拓跋贤的力气也已经用尽了,只能靠坐在她身上死死压着她。 他身上全是血,王冠也在打斗中落地,此时披头散发,狼狈地不成样子。 且方才左手骨胳膊被秦灼踹断了,只能伸出右手去够落在不远处的弯刀。 秦灼咬牙,奋而起身,又被拓跋贤收回左手,一胳膊肘狠狠打到在地。 “咳……”鲜红的血从秦灼嘴角溢出,她疼得身子卷缩了一下。 她身上已经数不清又多少处伤,散落的墨发、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庞都沾了血。 眼前的被风吹得微微扬起的红罗帐和高燃的红烛,映照着以命相搏的两人。 拓跋贤再次伸出左手去够弯刀,这次,没多久他就够到了,当即握住刀柄,高高举起,一刀砍向秦灼的颈部。 砍脖子,是最粗野的杀人之法。 人头落地,必死无疑。 秦灼眼眸里倒映着落下来的刀锋,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抽出了被拓跋贤用腿压住的右手,忍痛牵动红丝,在刀锋马上距离自己颈部只有一寸的时候,红丝打穿了拓跋贤的眉心。 后者睁大了眼睛,满眼的难以置信。 血瞬间从他眉心蔓延出来。 “秦、秦……”拓跋贤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临死还握紧刀落向秦灼脖颈。 “一路走好啊北漠王,黄泉路远,我就送你到这了!””秦灼抽回红丝卷住弯刀,狠狠地甩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已经断气的拓跋贤猛地朝她倒了下来。 秦灼一手撑住了拓跋贤的尸体,将其推到了一旁。 帐内杀机未散。 她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第223章 我的手好看吗 帐外,祭天台旁。 晏倾坐在席间,面色淡淡地抚琴奏曲,众人听得如入虚无之境。 穆佐坐在一旁,目光痴迷地看着他,“弹得好!好极了!” 边上的北漠官员笑着说:“以前也不见穆大将军对大兴人的古琴曲有多喜欢,怎么今夜就如闻仙乐?” 穆佐哈哈笑着,端着酒与方才那人共饮。 北漠人,不论男女都好饮酒引,今日大兴公主成了王上的姬妾,大兴的朝臣被他们欺辱也不敢有半点不满,晏倾这个送亲使也得乖乖地给他们北漠人抚琴取乐。 尉迟古等人一开心就多饮了几杯,不知不觉之中放松了警惕。 曹宣武和几个大兴官员在后头听着这曲《潇湘水云》,听懂了其中意境,不由得悲从中来,满腔愤然。 此曲乃前朝名士所作,作曲之人眼见国破家亡,百姓在时局动乱之际流离失所,满腔愤慨之情无从宣泄,故借潇湘云水朦胧之景抒发…… 且古琴是君子悦己之物,晏倾又一身神仙气度,这般被北漠臣子欺辱,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曹宣武酒也喝不下去,手握住刀柄来来回回摸了好几次。 这一路上,他都在担心万一秦灼和晏倾搞出什么大事来,他回了京城没法跟皇帝交代。 可此刻,曹宣武满心焦急,想的都是:秦灼跟晏倾到底在搞什么?怎么还不给北漠人一点厉害瞧瞧? 他不敢相信。 也不愿意相信,秦灼跟晏倾这样的人,会真的就这样向北漠人低了头。 若真是如此,大兴就真的完了。 曹宣武在后头左思右想,心急如焚。 前头的晏倾神色如常,琴声急缓皆从容,直至一曲将尽。 他心道:拓跋贤进帐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 帐篷那边还没什么动静。 拓跋贤能坐上北漠王的位置,武力不可小觑,晏倾有些担心秦灼不敌他。 晏倾想着默数十声,如果秦灼还没出去。 他就杀进去。 他在心中默数,十、九、八……一。 最后一声数完,那座红帐篷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反倒是那些北漠官员看着晏倾弹琴,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这大兴的男子都跟他似的长得比女的还好看吗?” “这位晏大人何止是模样生的好看,身段也好得很!” “你看他那双手,白皙修长,要是用来……” 坐在边上的穆佐忽然凑了过来,笑着说:“这手怎么能生的这么好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过来摸晏倾的手。 晏倾面上不动声色,只屈指挑断了一根琴弦,眨眼之间,割下了穆佐的头颅。 鲜血飞溅在晏倾如玉般的脸庞上,有几滴落在了眼角处。 他收回那根刚隔断了穆佐脑袋的琴弦,如玉般的指尖轻轻将其卷起,抬眸看向北漠众臣,“我的手好看吗?” 北漠的官员们上一刻还看着他们的大将军拿大兴来的送亲使调戏取乐,这一眨眼的功夫,穆佐的人头便落了地。 这位在北漠堪称少有敌手的大将军连晏倾的手都没碰到。 北漠众人一时间呆若木鸡。 哪还有人有心思管他的手好不好看,这一时间根本就没人敢对上他的视线。 祭天台上的舞姬见状吓得乱跑乱窜,一瞬间,便乱成了一圈。 北漠众臣慌乱不已。 尉迟古等武将一身酒意惊醒了大半,连忙找刀找武器,从席间跳起来把晏倾团团围住。 “穆佐!”穆王后看见自己弟弟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眼前,震惊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猛地站了起来,惊叫出声,“姓晏的你敢杀我三弟!我要你偿命!来人啊,杀了他,杀了他!” 旁边的守卫得令一涌而上,把晏倾和一众大兴官员团团围住,群起而攻之。 晏倾抱琴起身,一脚开穆佐倒向自己的身躯,勾唇一笑,“太久没杀人,都有些手生了。” 这一瞬间,他沾血的俊脸,衬得墨色的眸都变得妖异起来。 他断了一根弦的古琴,又屈指挑断了两根,夹在指尖用来杀人。 每牵动一次,便能杀数人。 虽然这琴弦没有给秦灼的那根夺命好用,但杀起这些北漠士兵来一点也不含糊。 血溅了一地。 曹宣武刷的站了起来,拔刀砍死了两个冲上来的北漠士兵,“可算是等到你出手了晏大人!” 他甚至没功夫去注意晏倾这会儿的模样十分不同于常,光顾着心绪激昂了,高声喊道:“我差点就以为今天要忍到死了!” 立于不远处的冯飞翼等人,当即亮出鞭子暗镖等趁手的兵器杀了离他最近的北漠士兵,飞身上前来。 “去帮秦灼。”晏倾沉声道:“不必管我!” 冯飞翼闻言,原本还想说这帐外北漠守卫这么多,晏倾要比在帐中对付拓跋贤的秦灼更危险。 可他这样说,冯飞翼也知道此时最重要的事,就是杀掉北漠王。 “走。”冯飞翼狠了狠心,带着仅有的二十几个白衣山庄的人转身朝秦灼所在的红帐篷飞身掠了过去。 而就在此时,那座红帐篷的帘子被人从里头掀开了。 秦灼一手提着染血的弯刀,一手拽着已经气绝的北漠王尸体从帐篷里走了出来,高声道:“拓跋贤已死!” 她说着,一掌把拓跋贤打飞出去十几步,落在众人席间、 祭天台旁的穆王后和北漠众臣闻言,神色皆是一怔。 北漠士兵听到这话,纷纷停下了对晏倾的攻击。 冯飞翼等人闻言,连忙行至秦灼身前,“拓跋贤死了?” “你真的把拓跋贤杀了?!” 秦灼道:“他若不死,我怎么可能活着走出来?” 今日这般场景,本就是不死不休。 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穆王后从一众侍卫的保护之中跑出来,跑到了拓跋贤的尸体前面,她惨白着一张脸,反复确认了好几次。 才敢相信拓跋贤是真的死了。 “啊!”穆王后抱着死去的丈夫大声嘶吼,其声凄厉几乎要穿透夜空,她看向秦灼,满眼都是恨意,泪划过了脸庞。 穆王后恨声道:“我北漠的勇士何在?杀了秦灼!杀了晏倾!杀光他们大兴所有人!” “王后!保护王后!”韩自元看她离晏倾那么近,急的不得了,连忙让北漠士兵将其护住。 晏倾侧目,手中三根琴弦齐发,径直朝穆王后飞去。 “王后小心!”尉迟古拿着刀就冲上前来,一边费劲地抵住住晏倾飞来的琴弦,一边朝身侧的守卫道:“送王后回王帐,快!” 守卫们连忙护着穆王后往回去。 “不,我不回去。”穆王后不肯走,朝不远处的婢女道:“拿我的刀来!” 不远处的婢女听到这话,立马就转身拿起穆王后的佩刀朝她扔来。 穆王后伸手接住了,立马拔刀砍向了正与北漠守卫缠斗的晏倾。 秦灼见状立马飞身上前来,用手里的弯刀对上了穆王后的宝刀。 北漠尚武,连女子也不弱。 且穆王后这把刀,实在是好,削铁如泥。 秦灼同她过了两三招,两刀相击,火星四溅。 秦灼在武力上不落下风,可手中的弯刀已经被穆王后的刀砍得全是凹。 再这样下去,这把弯刀只怕就要被穆王后砍断了。 后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将宝刀高高举起砍了了下来,“去死吧,秦灼!” 秦灼手中的刀不堪再抵,她索性将刀飞了过去,把穆王后逼退数步,伸手去夺旁边北漠士兵的兵刃。 怎料穆王后硬是用宝刀砍断了秦灼的飞过去的那柄刀,堪堪只往后退了两步,只片刻,便再次持刀朝秦灼攻来。 冯飞翼和白衣山庄那些人都被北漠士兵缠住了,无法伸以援手。 晏倾那几个琴弦也被几个不怕的北漠武将死死牵制住。 整个祭天台上都是北漠的人。 秦灼左右都是敌人,穆王后持刀迎面而来。 这人一夜之间死了弟弟又死了丈夫,怨愤冲天,一心只想着杀了秦灼这些人报仇,一时间武力惊人。 秦灼连着抢了一个北漠士兵的刀,刚对上一记,就被砍断了。 没有趁手的兵器真是要命! 她心里正这样想着。 “灼灼。”几步开外正与几个武将缠斗的晏倾忽然喊了她一声。 秦灼一边招架穆王后,一边抽空看向他。 只见晏倾从他那把古琴里抽出一柄长剑来,朝她掷了过来。 祭天台上火光盈盈,几十个大兴人跟成千上百的北漠人杀成一片。 底下还有发现此处出事了的北漠士兵朝这边冲了过来。 晏倾从琴中抽出的那柄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微芒,落下来时寒光猎猎。 秦灼一脚踹在朝她攻来的那个北漠士兵的膝盖上,飞身而起,接住长剑,直接从高处一剑劈向穆王后。 后者先前仗着宝刀利刃,对秦灼步步紧逼。 秦灼到底是大兴人,善用剑,十八般武艺,习的也是大兴的兵器,拿个弯刀跟人打总是不得劲。 如今手中有剑,连着耍了两个剑招,把穆王后的刀砍得一直溅火星,逼的她连连后退,然后一见划向了穆王后的颈部。 “王后!”尉迟古见状,惊声大叫,当即从围杀晏倾里头撤了出来,飞身扑向穆王后,将其撞开。 秦灼这一剑没能把穆王后一剑封喉,偏了点,刺入了后者的肩膀。 尉迟古转身就提刀来同她拼命。 秦灼却把剑往前送了送,贯穿了穆王后的右肩,逼的后者连刀都拿不出才收回剑跟尉迟古对了两招。 越来越多的北漠士兵冲上祭天台。 底下乌泱泱的一大片人,数都数不清。 秦灼给尉迟古腹部来了一剑,直接就转身杀了七八个北漠守卫,飞身掠像晏倾,将牵制他的一个北漠武将一剑刺杀,而后侧身同晏倾以背相抵,沉声问道:“你怎么样?” “你怎么样?”晏倾几乎是与她同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秦灼抬手抹了一把快要滴进眼睛的血,“我没事。” 晏倾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你没事,我就就没事。” 两人在祭天台旁,对着盈盈火光,和数不清的北漠士兵。 这是她们因为退婚生出嫌隙之后,第一次,真正把背后交给了彼此。 秦灼和晏倾都很清楚,今夜在此,能一起活着回去的可能微乎其微。 多杀几个北漠人都算赚的。 穆王后受了重伤,被韩自元他们拖了过去,还在声嘶力竭地喊:“杀了她,杀了他们!” 北漠王忽然死在了秦灼手上,王后的疯狂,都让这些北漠人怒火冲天,不要命地一直朝他们冲上来。 先前在秦灼身边伺候的那几个侍女,身上不好藏杀器,便将白绫藏于袖中,此时亮出杀人,几条白绫都被北漠人的血染成了红色。 冯飞翼的鞭子都快打断了,开始抢北漠士兵的兵刃来杀人。 白衣山庄的那些人也逐渐开始有些撑不住了,他们一边奋力拼杀,一边喊道:“殿下,他们人太多了,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您和晏大人设法先走,我们断后!” 秦灼知道,这般情景之下,断后和赴死根本没有分别。 “快走啊,殿下!”冯飞翼见她迟迟没有抽身而退,不由得高声喊道:“殿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决不能死在这里!” 白衣山庄那些人齐声喊道:“殿下快走!” 数十人的嗓音掺杂着刀剑相击之声中,令人动容。 但秦灼一边一剑挑飞了跟她拼命的北漠武将,一边回头同众人道:“现在是我不想走吗?是我走不了啊!” 她这话一出。 刚才差点被自己这舍生取义感动哭的白衣山庄众人顿时:“……” 冯飞翼张了张口,一下子愣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秦灼这人,有时候真挺不是人的! 这种时候,也不忘说大实话,都不知道让兄弟们坐一把英雄梦! “弟兄们都给我听好了!”秦灼高声道:“别给我做什么以命换命的英雄梦!跟我一起活着杀尽北漠狗才是真英雄!” “好!”这下不止白衣山庄的人,连同曹宣武和几个能一同到祭天台来的禁军也忍不住齐声应和。 秦灼举剑示意,沉声道:“杀!” 第224章 龙腾九霄降雷霆 “杀!” 在场所有的大兴人齐声相和,拿着手中兵刃与北漠士兵殊死一战。 呐喊声冲破夜色,随风盘旋在整个王庭的上空,一时间回声阵阵。 可纵然有秦灼杀了北漠王鼓舞人心,他们几十个人在这北漠人的老巢里也难以翻天。 北漠士兵不惜性命,以车轮战招呼大兴众人。 冯飞翼等人杀北漠士兵杀得眼睛都红了,逐渐开始体力不支。 几个不会武功的大兴文臣在他们的保护下,左闪右避地躲开北漠人飞来的刀,曹宣武在边上一边招架敌人,一边还要护住几个同僚,颇为吃力。 就在曹宣武一刀砍倒攻向他身侧那位中年文臣的北漠武将时,身侧有两个北漠士兵趁机一刀砍向了他腹部。 曹宣武的刀被将死的北漠武将死死握住,一下子抽不回来,他眼看敌人的刀马上要砍到自己身上,心知这次在劫难逃,不由得高声喊道:“我今日也杀了不少北漠狗,不亏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 秦灼和晏倾一起从几步开外飞身掠了过来,两人一剑一琴弦,当场持刀看向他的两个北漠士兵血溅三丈。 秦灼翩然落地,还随手用剑把曹宣武一直没能从北漠武将手里抽回来的那柄刀往上一挑。 曹宣武握住刀,身形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震惊地看着两人,“殿下!晏大人!” 眼下危急时刻,自顾尚且不暇。 这两人能从北漠人的围攻里脱身出来,非但立刻逃生去,还出手救他。 曹宣武心情复杂极了。 要说晏倾救他,还可能是因为同朝为官,一起来的北漠,走了这么远的路,生死存亡之际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才出手相救。 可秦灼…… 曹宣武说不出什么话来,心道:秦灼与我有仇啊! 先前我还曾喊着要杀她,这一路更是日日监视,将她的所有举动都报给皇帝。 我若死在北漠王庭,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为何要救我? 她怎么会救我啊? 曹宣武怎么都想不明白。 边上的北漠士兵见他心神不宁,一窝蜂似的朝他攻来。 秦灼挥剑,又杀了两个差点就砍到曹宣武的北漠人。 “曹将军!”她忍不住喊了曹宣武一声,“看着点,你要是再被人砍,我可腾不出手来救你!” “多谢殿下!”曹宣武这才猛地从满心震惊里回过神来,专心对敌。 “殿下!”冯飞翼见状,一鞭子抽倒了七八个北漠人,带着一众白衣山庄的青年人朝这边聚了过来,“北漠人太多了,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 秦灼知道他后面肯定又要说殿下先走之类的话,先抢先道:“六叔,你们护着几位大人从西边先撤!” 冯飞翼一听就急了,“那殿下……” 秦灼连着几个剑招杀倒了一片北漠士兵,身侧满地横尸,鲜红的血把身上的嫁衣染得颜色更加艳丽。 周遭的北漠士兵一时竟不敢再上前。 她扬眉一笑,沉声道:“我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北漠。” 冯飞翼有点放心不下。 但大兴那几个文臣已经叫囔开了,“臣等无能,拖了殿下的后腿,万死难赎其罪!” “我死了也没什么,殿下走吧!” “殿下不必管我们的死活,您快走吧!” “闭嘴。”秦灼被他们又哭又喊的吵得头疼,当即喊了一声“曹宣武!” 曹宣武一边杀退冲过来的北漠人,一边高声应道:“末将在!” 这一声应完之后,他自己都愣了愣。 曹宣武已是当朝正三品,除了对皇帝自称末将之外,已经没什么大人物值得他这样自称了。 秦灼倒不觉得有什么,直接开口吩咐道:“你带诸位大人跟他们一起,先撤!” 曹宣武听到这话,不由得担忧道:“我们走了,殿下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秦灼说着,回头看向几步开外的晏倾,“晏倾,你跟他们一起走。” “大兴朝臣晏大人跟他们一起走。”晏倾手里的那把古琴,七根弦都断尽了。 他索性弃了这琴,随手甩出去震飞了几个朝他攻来的北漠士兵。 晏倾拢紧了袖下的手,运起内力把身上的朱红色官服震得粉碎,露出里头一身雪白的大袖云衫,她回头对上秦灼的视线,“晏倾留下陪你。” 周遭血染横尸,兵刃相击之声震天,寒风把晏倾的嗓音吹进了秦灼耳中。 她的心,跳动地忽然变得剧烈。 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川上未化的雪,仿佛被风吹散了一些。 秦灼在厮杀里听见,久违的心动。 “好。”她此时不敢分神去想别的,应了晏倾一声之后,就飞身而起一剑劈向西边的北漠士兵,剑气纵横硬生生开出了一条道来。 秦灼转身看向冯飞翼、曹宣武他们,高声道:“走啊!” 四周是数不清的北漠士兵。 唯有她这一剑开出的一条生路。 “殿下!”几个一路跟秦灼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少女见状,不由得泪水盈盈。 秦灼对小姑娘总是凶不起来的,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走!” 几个少女是最听话,眼中含泪,还是转身施展轻功跃出了北漠人的包围圈。 冯飞翼等人也不再耽误,纷纷越过来,每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一个大兴文臣,当即飞身离去。 曹宣武回头看了秦灼一眼,也跟着杀出重围。 “放箭!快放箭!”被人拖到了远处里三层外三层护着的穆王后见状,大喊道:“把他们全都射死!一个也不许放过!” 另一边的弓箭手得令,连忙搭弓上箭,射向撤离祭天台的大兴众人。 秦真见状,当即飞身而起,朝他们相反的东边去。 穆王后见状,当即大喊道:“杀秦灼!先杀秦灼!” 秦灼跟其他的大兴人走的方向完全相反,弓箭手们听到往后的吩咐,立马转向成百上千的箭羽全都瞄准了秦灼。 秦灼听到身后箭羽破风,她没有回头,径直越过祭天台朝东边去。 她被送到帐篷里之前,曾看见北漠人把大兴送来的那些米粮跟箱笼都放在了祭天台下,东角这一片帐篷里。 这一处的帐篷都是连着的,站在祭天台上就能看见这一连片的帐篷顶子。 身后的箭羽紧随而至,秦灼落在祭天旁,拔起北漠的王旗挥动用以抵挡不断射来的箭羽。 不远处的晏倾飞身掠向秦灼,如同踏风而起的神仙一般,双袖翻转如腾云,两条白绫飞舞而出,替她挡去数百支箭羽不说,还将那些箭羽全部都掀回去,落在了那些弓箭手身上。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 秦灼见晏倾此举不由得惊了惊,直接就把挡箭羽用的北漠王旗扔了地上,抬眸问他,“你这是什么神仙功法?” 说起来,她与晏倾从小一起长大,读书习武都在一处。 那时候秦灼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擅长什么,晏倾都清楚得很。 反之,亦然。 秦灼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很了解晏倾。 他们之间,满打满算,也就分开三年半。 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三年半好像把寻常人一生要经历的变故全都上演了一遍。 眼前人,明明还是彼时人。 却又不完全是。 晏倾见她眸色复杂,缓缓地笑了一下,同她说:“翻云袖。” 秦灼被他这一笑,瞬间带回了数年前,脱口而出便说:“这招式名字取得倒是挺合适,只是施展起来也太像神仙了。” 她方才瞧着晏倾飞身而来,云袖翩飞,白绫舞动,显然以为他要就此飞上九天去了。 “只是看着像神仙。”晏倾道:“杀起人来就不像了。” 说这一两句话的功夫,四周的北漠士兵再次涌了上来。 晏倾再次施展翻云袖,把近前来的几十个北漠人全都震飞出去。 “灼灼。”他喊了秦灼一声,“你不是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北漠?我助你一臂之力,你且送去!” 声未落,他右手运起内力,袖中的白绫飞舞而出,翻云袖和寒冰诀一同施展。 冰霜寒气随之而出,那白绫仿佛被冰霜冻住,如同凌空架出一座桥一般,从祭天台横跨出去数丈。 秦灼见状,当即从边上取了一只火把,足尖轻点上白绫,径直跃了出去,行至白绫尾部堪堪停住。 她人便立于那些存放物资的帐篷上方。 秦灼临风而立,直接就手中火把掷了下去,然后运起全部内力,双掌并出。 掌风将火焰激起数倍之高,轰然落入帐篷里,打穿了几只箱笼,引燃了藏在里头的火药。 火势蔓延之间,一触即爆。 转瞬间,齐齐轰然炸开,一整片帐篷瞬间变成了火海, 一时间火光冲天,地动山摇。 其声势惊人,犹如天上神明暴怒,降下天雷惩罚愚昧世人。 底下地动,祭天台中间也裂开了一道裂缝,紧跟着砖石破碎,大半个祭天台竟直接塌了下去。 秦灼踩的那白绫也很快就垂了下去,她飞身一转,直接伸手拉住了白绫,高声喊道:“晏倾!” 底下爆炸声不绝。 掉下去,必然会被炸成飞灰。 晏倾把白绫往回一拽,抱住了秦灼就往西边走。 高台塌陷,边上不断有北漠士兵惊叫着,摔下去。 “东边……东边放的是大兴送来的粮草和布匹!”韩自元被边上的守卫护着,还在试图朝前走往底下看,旁的武将连忙拦住他。 “不能往前面去啊,危险!” “大兴人使诈!” “他们根本就不是送公主来和亲的,他们是来杀我们的王上,来毁掉我们北漠的!” 北漠众人乱成一团,叫囔成一片。 穆王后看见眼前这一切,当场就疯了,“不能让秦灼逃走!不能让她和晏倾离开王庭!” 可此刻,底下爆炸声不绝,眼看着半个王庭都都毁了。 这祭天台也被震不断地塌陷,先前打起来的时候,有太多北漠士兵涌到此处,现在这里塌了,很多士兵都来不及后退,就跟着祭天台的这些砖石一起落入了火海之中。 这些北漠士兵已经顾不上听从往后的命令拦住秦灼和晏倾,他们被爆炸声吓破了,慌乱地退避逃窜,当场就踩死了好几个人。 而晏倾那边,他每走一步,祭天台就塌下去多少。 但凡慢半步,他跟秦灼就要一起葬身于此。 秦灼方才纵火那一掌,已经用尽所有内力,这会儿一下子缓不过来。 她甚至没什么力气说话。 只能任由晏倾抱着她,在重重北漠人之中飞身越过。 此时,天边夜色还没褪去。 底下爆炸声四起,火光已然亮如白昼。 秦灼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晏倾。 冲天火光与刀光剑影拂过少年的脸,她忽然想亲他一亲。 今夜除夕,天亮之后,便是大年初一。 晏倾马上就二十了。 时人年满二十而便加冠,意味着不再是少年。 却在做少年的最后一天,穿过爱恨生死,回到了她的身边。 在这一刻,做回了独属于她的少年。 晏倾被她这样看着,用轻功越过重重北漠士兵的时候差点摔下去。 他忍不住开口道:“秦灼,你能不能别这样盯着我看?” “我只是看看而已,又没碍着你什么。”秦灼好不容易有力气说话了,声音还有点哑。 好不容易给北漠送完大礼,没把自己赔进去,还不让人看点好看的了! 她是真想不明白。 这晏倾怎么就这么娇贵? 连让她看两眼都不行。 晏倾有些无奈道:“你盯着我看,我的心会乱。” “什么?”秦灼一下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晏倾顿了顿,又把方才那话重复了一遍。 他说:“灼灼,你这样看着我,我的心都被搅乱了。” “你的心乱就乱呗。”秦灼深吸了一口气,故作从容道:“反正我的心不乱。” 她说着,抬眸看向晏倾。 恰好此时,晏倾也在看她。 目光相触,不由得相视一笑。 一笑,似年少。 两人身后是熊熊烈焰,底下是林立刀尖,他们与重重杀机之中翩然离去。 乘风踏雪袖翻云,龙腾九霄降雷霆。 第225章 我们回家 “快看!祭天台塌了!” “这一炸,北漠人的老巢毁了大半啊!” “殿下和晏大人给北漠送的这份大礼还真是惊天动地啊!” 拼命杀出一条血路撤出王庭的冯飞翼等人听到后边轰然作响,纷纷回头看去,一下子热血沸腾,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即便已经看见了前面有敌人拦路,后有追兵,他们依旧畅快大笑:“这一趟我们没有白来!” 同样看到祭天台那边被炸毁的守卫的北漠士兵们看见众人逃窜而来,当即围了上来。 恰好这时,数百马蹄声从不远处疾驰而来。 “六叔!”当先那个小副将是白衣山庄的青年人所扮,喊了冯飞翼一声,“快上马!” 刚从祭天台杀出来的几十人见状皆是眼前一亮,原本这一路又是使用全力杀敌,又是用轻功跃出重围已近力竭,这会儿硬生生又运起了内力飞身掠过去,上了同伴们的马。 “曹将军,快!”冯飞翼见曹宣武背后中箭,动作有些迟钝了,便伸手扶了他一把,将其拎上了其中一个禁卫所骑的马背。 边上的北漠士兵见状,持刀飞奔上前来砍他。 “六叔,快上马。”那扮作小将的青年见状连忙策马过去,一把将冯飞翼拉上了马背,避开了北漠士兵的弯刀。 “何正,好小子!”冯飞翼避开一击,不由得抬手拍了拍那青年的肩膀,“哪里弄来这么多马?来得可真是时候!” 名唤何正的那个青年一边调转马头,一边道:“北漠人欺人太甚,把我们领到了马厩,说我们大兴人不算人,只配跟畜生待在一起!” 边上的青年人接话道:“我们看到祭天台那边炸起来了,就知道肯定是殿下得手了!” “我们和禁军联手杀了马夫和附近的守卫,放跑了马厩所有的马和附近圈养着的牛羊!眼下牛马羊群遍地跑,都乱成一锅粥了!” 冯飞翼闻言,不由得怒骂道:“北漠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要不是穆佐羞辱大兴人,把送秦灼来北漠和亲的数百禁卫都扣在了王庭外,说让人带他们去该去的地方安置,却带他们去了马厩,这数百人还真没法这么快过来接应。 曹宣武闻言,当即仰头高声喊道:“天佑我大兴!” 冯飞翼高声接了一句,“天要亡他北漠!” 两人说完,对视了一眼,齐齐仰天大笑。 带着白衣山庄众人来此的冯飞翼其实这一路都看曹宣武和他那帮禁军不顺眼。 对他来说,曹宣武这些人都是皇帝的走狗。 不分是非,只求权势富贵。 可这回一同来北漠王庭走了这一遭,也算一起为家国洒过热血的。 今夜做成此等大事,说不准还要死在一处,这般想想,看对方便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后头的北漠士兵穷追不舍,一众白衣山庄的青年人和禁军们策马飞驰,大多都是两人一马,一个负责骑马,坐后头的负责抵挡北漠士兵的追击。 这些人大多都是第一次合作,却在这样的生死关头生出了绝对的默契。 “六叔!”贺正策马飞奔出来好几里路,才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殿下和晏大人呢?” “殿下……”冯飞翼说着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祭天台的方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那神仙似的白衣公子与秦灼相互用手臂揽着对方的腰身,因为内力即将耗尽,便以支撑着对方施展轻功,另一手如大鹏展翅乘风越过重重包围,朝他们这边掠了过来。 两人时不时在北漠士兵头上肩膀上踩一脚借力再度跃上高处,如同踏风而行。 火光涌动间,夜色朦胧里,白衣红裙交叠翻飞,成了让人一见难忘的绝美画面。 “殿下和晏大人他们也脱困了!”冯飞翼高声道:“快,快牵两匹马来!” 众人闻言不由得回头看去。 “他们使的这是比翼飞?”何正飞驰间,也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六叔,你不是说比翼飞这种双人轻功都是轻浮浪子用来骗小姑娘用的吗?怎么殿下跟晏大人都会,还配合这么好?” 这要是说他两以前没有一起飞过,都没人信啊! 冯飞翼噎了一下,当即高声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二十多岁的人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你学比翼飞有用吗?能找到跟你一起使比翼飞的姑娘吗?” 当世轻功有很多种,比翼飞最独特的地方在于这是两人轻功,以前有长相尚可的江湖浪子用这个带着不懂武功的小姑娘飞一段,顷刻间便能捕获芳心,用这法子到处留情。 这种轻功不但是哄小姑娘开心的利器,相对来说内力损耗较小, 缺点是路程稍远一些,就必须两个人一起施展,要身形同样灵巧,配合得当,没点默契是根本用不成的。 似秦灼与晏倾这般从祭天台下来到这里好几里路,还没掉下来,可见这两人默契相当之高。 八成以前就一起使过比翼飞。 冯飞翼不知道这话能不能当众说,迟疑了一下。 边上的青年接了一句,“还真别说啊,这比翼飞关键时候用来逃命还真不错!” 声未落,秦灼与晏倾已经从后边追了上来。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收回揽住对方腰身的手,各自落在正在狂奔中的骏马背上。 秦灼与晏倾所骑的骏马本就是马厩里跑出来被王庭爆炸的那动静惊了乱跑的,此时忽然被人驾驭,齐齐撂蹄子扬天长啸。 两人各自勒住缰绳,硬生生把发了狂的骏马压了下来。 此时夜色将尽,天色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有微光落在了马上要冲出北漠王庭的这些大兴身上,他们身上血迹斑斑,满是狼狈,眼睛却亮得很。 后头的北漠士兵对他们穷追不舍。 秦灼回头看了一眼,乌泱泱的大一片全是北漠人,仿佛看不到尽头。 她策马上前,在曹宣武和冯飞翼所在的两匹马中间,“从这里回王庭还要经过重重关卡,所有人一起走会被他们追击到死,各道关卡也过不去。” 今夜他们送的这份厚礼几乎毁去了北漠大半的基业,别说死了丈夫又死了弟弟的穆王后要疯,这些北漠士兵也少有不疯的。 她们所有人一起走目标太大,简直是箭靶子, 她说:“待会儿我独自走一个方向,大半的追兵必然要先追杀我,追杀你们会相对来说少一些,不过也不能大意,尽量散开走,离开北漠王庭之后,就扮成普通牧民过关卡,务必要活着回去。” 冯飞翼和曹宣武一直周遭听到秦灼这话的人,不约而同开口喊道:“殿下!” “殿下不可啊,万万不可啊殿下!” 其中被禁卫带着骑马的文臣闻言顿时潸然泪下,“是臣无能啊,竟让殿下为我们频频涉险……” “别废话了,再说下去,谁也活不了。”秦灼听到这带着戏腔一般的哭声就头疼,直接开口打断了,“诸位,咱们北明城再会!” 她说完,直接策马朝前方疾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高声道:“北漠王死,祭天塌,大兴的好儿郎们,我们回家!” 第226章 你看 秦灼这话是喊出来的,她嗓音嘹亮,北风疏狂,这一声席卷至半空,传到了所有大兴人的耳中。 “我们回家!” “回家!” 众人热血澎湃地齐声附和。 这一声声的‘回家’重叠在一起,在风中回旋。 秦灼已经独自策马离开了人群,朝那天光将起的东方飞驰而去。 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晏倾便纵马追了上去。 “晏大人!”曹宣武见状,不由得急声喊他, 便听晏倾道:“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清清冷冷的嗓音散入风中。 曹宣武闻言,心下一震。 但追在他们屁股后边的北漠士兵一直在喊打喊杀,声可震天,他也顾不上想的别的,当即大声道:“兄弟们,咱们分开走,一定要活着回大兴,且不可辜负了殿下一番苦心!” 一众禁卫咬牙应:“是!” “北明城再会了,曹将军!”冯飞翼手里握着血淋淋的银鞭,隔空朝曹宣武一抱拳,“保重。” 曹宣武其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北明城。 但这一趟,值了。 他刚想喊对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此时又来不及寒暄问名,只握着刀柄,抱拳回了一礼,高声道:“保重!” 道过这一声保重,冯飞翼与曹宣武便各自领着禁卫和白衣山庄的人往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 前面道路开阔,千余人就此各自分散开来,隐入山林之中。 后面的追兵头领见状,领着大部分都追着晏倾去了,吩咐余下两三成又跟着那些分散开走的,“王后说了,决不能让秦灼晏倾还有这些大兴人逃了,追!” 成千上万的北漠士兵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 而此时,只有西边角尚存的北漠王庭里。 女医正在试图给穆王后治伤,她的整个右肩都被刺伤了,左手还抱着北漠王的尸体不放。 女医劝道:“王后,王上已经去了,您还是先放开他吧,您的伤再不救治,只怕……” 穆王后根本不理会她,怒声咆哮道:“韩自元!韩自元呢?还有多少大臣活着,让他们滚来见我!” “王后……”韩自元应声从帐篷外走了进来。 身后七八个受了上的北漠大臣跟着一起入内。 穆王后一看见他们,就高声骂道:“都怪你!都怪你们给王上出的破主意,说什么娶大兴公主,让他们把大兴的好东西都送到北漠来,结果呢?大兴送来了什么?” 她连身上的伤顾不得,撕心裂肺地喊:“他们杀了王上!杀了我弟弟!炸毁了我们的王庭,连祭天台都塌了……以后神明再也不会护佑我们北漠,灾难即将降临,那将是北漠所有人都承受不住的劫难……” “王后!”韩自元看她已经开始疯疯癫癫地开始说起天灾劫难而来了。 北漠人信奉神明,在王庭最高处搭建祭天台,每逢大事都要举行祭天仪式祭告上苍。 这次王庭被炸毁了不说,祭天台塌,绝对会引起北漠臣民动乱。 韩自元和这些幸存的北漠大臣们都在头疼要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闻言不由得厉声道:“王上被杀,臣等也悲痛万分,可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收拾残局,选立新王,安抚臣民,追杀秦灼等人!” “对……对!”穆王后其实对前面那些事都不怎么感兴趣,只有最后一件事非做不可,“杀了秦灼!杀了所有的大兴人!” 她说着,猛地抬头道:“传王令,全力追杀秦灼等人!” “让王庭到大兴北明城这一路上所有关卡的将领严防死守,要日夜派军在关卡周边搜寻,见到大兴人就杀,一个不留!” 北漠众臣低头应:“是。” 两个武将应声去办了。 韩自元等人留下,继续同穆王后说选立新王之事。 此时王庭内大火尚未熄灭,重重远山外,已经亮起了天光。 两日后。 回程途中,山川不绝,连绵暮雪。 北漠之地寒风猎猎,秦灼与晏倾一路策马飞驰脱离了队伍,也甩开那些北漠追兵。 两人身上的衣裳全是血迹。 脸颊被寒风吹得发红,唇角也干的裂开了。 冬日里昼长夜短,他们这一路逃亡,夜里也不生火,就摸黑赶路。 到第三天夜里,马都累的跑不动了。 两人只能下马,牵着累极了的马,一步步走过盖着厚厚积雪的山路。 他们已经算是极幸运的。 这三天都没下雪。 只是北漠寒冷,先前落的雪没化掉多少,放眼望去铺天盖地都是茫茫血色。 一脚踩下去,小腿都没入雪中,再拔出来要废好大的力气。 且鞋袜都被雪水浸透了,冻得两条腿都没了知觉。 两人无声往前走着。 行至山峦处,眼前开阔,秦灼忽然停了下来,伸手指着天边那轮弯月,“晏倾,你看!” 晏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墨眸微亮。 冰天雪地里,山峦叠起,一轮弯月悬于天边。 天上月色洒落人间,人间雪色映照天边。 雪与月遥隔万万里,此时像是穿越遥远的距离悄然相遇,莹莹生辉,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秦灼与他并肩而立,看着茫茫雪海间,天地成一色,“我记得小时候,你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去塞外骑最快的马,饮最烈的酒,看关山月如钩……” 因为晏倾说过这样的话,她前世打完胜仗,跟将士一起饮酒,把一群人都喝趴下的时候,常常望着天边。 北漠的冬天总是下雪,很难有机会看到月亮。 瞧不见月亮的时候,她想着为什么北境看不到月亮。 偶尔能看到月亮,她就想起晏倾。 那时候真是一想起他就恨啊。 可怎么也没想到重生之后,她竟然能跟晏倾几次三番地同生共死。 而今夜,她们逃亡至此,穿行于重重山岭之间,在这样狼狈的时候,却瞧见了人间少有的美景。 “真是没想到啊。”秦灼笑了一下,侧目看向身旁的晏倾,“你我竟然还有一道牵马踏雪,临风赏月的一天。” 第227章 愿卿腾飞九天 晏倾侧目看向秦灼。 少女脸上沾着血迹,一身狼狈,凤眸却依旧清清亮亮的。 眼里映着万千风景。 也只有她才能在这种逃亡的时候还有心思笑着忆当年,说出种种变故之后,他们竟还能同行望月。 晏倾也不敢奢望,自己还能这样站在她身边。 近在咫尺,凝视她的脸。 “你怎么不说话?”秦灼心里感概万千,奈何说了好几句话,晏倾愣是一个字都不接。 她不由得笑问道:“你该不会把从前同我说过的话全忘光了吧?” “没忘。”晏倾哑声道:“我同你说过的话,一句都没忘。” 塞外关山,繁花京城。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那些他曾说过要带她去看的风景,要做的事。 晏倾一件都没忘。 只可惜,天意弄人,没有机会再一起做。 今夜在此,同行一程,共赏山月。 或许是上天怜见,圆他们少时一场旧约。 “你倒也不必这样哄着我。”秦灼道:“若是记着却不愿意去做了,倒不如直接说忘了。” 晏倾闻言,张了张嘴,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秦灼见状,当即又道:“你别误会,我也不是非要同你翻旧账,只不过是见此美景,忽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她说着,不由得笑了笑,“咱们好不容易从北漠王庭里逃出来,有了这等同生共死的交情,我怎么也不该同你计较从前那点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 秦灼觉得自己表现的尚算大方。 但不知为何,晏倾听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尽管计较。”他说着,声音变得极轻,近乎喃喃:“你恨我,才会记着我……” 这样,我在你心里,就永远与别人不同。 雪地里风大,在连人身侧呼啸而过,人都险些被掀倒。 秦灼也没听清他后面说的什么,光听他前面那句‘你尽管计较’就被气笑了,“让我尽管计较,反正你不在意,是吧?” 晏倾没接话。 秦灼却忽然道:“这会儿要是有酒就好了。” 她也不等晏倾开口,自己很快就接了下一句,“我喝两口,就装醉,然后把你痛打一顿。” “若只是想打我,倒也不必饮酒装醉。”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我就站在这里,你打便是。我不躲,也不会还手。” 秦灼听到这话,不由得既好气又好笑,“你是仗着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打你吧?” 这一路奔逃,连马都累的走不动了。 他两更是整整两天都没有进食,现下又在雪中行走,体力能少消耗点就少消耗点。 晏倾这时候说这样的话。 在秦灼听来,只觉得这人心思太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算计人。 晏倾对此,也不说什么。 两人并肩而立赏了许久的月色。 可这冰天雪地里,也实在是冷得慌。 又没酒。 总归是少了点什么。 “走吧。”秦灼牵马转身朝前走去,“这里还是北漠境内,咱们地快点穿过这片山,回北明城去。” “嗯。”晏倾应了一声,牵着马儿跟在她身后。 四下白雪掩盖一切,她们走过的雪地,印下了深深的脚印。 皎皎月光照着,脚印数行,人影成双。 一个时辰后。 秦灼与晏倾行至这座山的最高处时,忽然听到了马蹄声。 秦灼停下来,身子伏地,倾耳去听。 听清之后,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西北方三里外,至少有三千余人正在朝这边赶来。” 晏倾朝西北方向看去,看见山峦之中有火光浮动,正往他们这里飞驰而来。 “快走。”他伸手把秦灼扶了起来。 “马走不动了。”秦灼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鬓毛,温声道:“这两日辛苦你了,马兄。眼下跟着我们必死无疑,你自寻生路去吧。” 她说着,重重地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走吧。” 晏倾见状,也把马赶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说是放生。 其实也是为了让马在奔走时,在雪地里留下脚印,混淆那些追兵的视听。 他们没了马,就只能徒步走出这茫茫雪海。 秦灼回头看了晏倾一眼,“晏倾,走!” 后者意会,立马上前伸手揽住她的腰,两人一共施展比翼飞朝山顶上去。 在借力腾空,都全踩在树上。 脚印就止于此。 只是两人用轻功掠出没几里路,便因体力不支,摔在雪地里。 晏倾见状,垫在了秦灼身下。 他背部撞在雪地上,怀抱又做了她的肉垫。 双重撞击,内伤外伤一起。 身体陷入积雪中,染了一身泥雪。 秦灼压在他身上,也半天也没能起身。 四肢都冻得有些麻木。 又饿又累。 气力都用尽了。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又把晏倾从雪地里拽起来,“起来……起来啊,晏倾!” 秦灼大喘气,把人拽的坐了起来,伸手拂去他身上的雪泥,急声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晏倾抬手抹去马上要溢出唇角的血迹,装作没事人一般,一手撑在地上,强行起身,“那些北漠军马上就搜到这里来了,我们得赶紧走。” “我扶你。”秦灼说着,伸出左手就去扶他的胳膊。 晏倾却伸出右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我们走。” 秦灼被他牵着,在夜色下、雪地里飞奔,不由得愣了一下。 身体却适应地极快,脚步早就飞快地迈开了。 晏倾带着她飞奔在山间,一直没有说话。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呼啸的北风,和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追兵的马蹄越来越近,火光掠向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山峦。 而秦灼与晏倾匆忙穿过林间,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却是断崖。 两人跑得的太急,险些直接冲下崖去。 “前面没路了。”晏倾与秦灼眼力好,匆匆止步,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崖上的积雪落了不少下去。 秦灼往底下看了一眼,深不见底。 此时若往回走,活着从两边下去,都极有可能被搜寻至此的北漠军逮个正着。 而他们所在的这山崖边,距离对面的山崖有十几丈远。 若是他们内力全在的时候,飞身一跃尚能试一把。 可现在。 秦灼与晏倾都已尽力竭。 两人见此情景,不约而同地侧目,对视了一眼。 晏倾道:“后有数千追兵,你我已无路可退。” “越过这道山崖,尚可得一线生机。”秦灼思忖着越过山崖这事有几分可行,来回估算了几次距离之后,忍不住道:“只可惜,你我都有伤在身,连五成的轻功都施展不出来。” 晏倾沉思片刻,开口道:“我有一法,尚可一试。” “快说。”秦灼有些无语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赶紧说!” 晏倾道:“我同时施展轻功,直两座山崖中间,我出掌托你一把,你纵身过去时一道将我拽过去,或许能上对面的山崖去。” “这法子听起来是可以一试,但是……”秦灼想了想,不由得问道:“要是我没拽住你呢?而且你在两座山崖之间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万一……” 晏倾直接打断了她,“我自有办法。” 秦灼还想再说什么。 晏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秦灼顿时:“……” 她没有。 所以只能沉默。 “他们马上就搜到这边来了。”晏倾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算了。”秦灼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看了晏倾一眼,“试试就试试,大不了一起死。” 晏倾站在崖边,迎着瑟瑟寒风,眉眼认真地说:“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一刻。 秦灼觉得自己似乎曾经听晏倾说过这句话。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她都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在梦里。 她同晏倾之间,实在有太多的过往,多道让她分不清真实虚妄。 北漠人的马蹄近在耳边了。 秦灼甚至可以听见北漠军的将领高声喊着,“搜,给我仔仔细细地搜!有斥候来报说在这一片发现了大兴人的踪迹,他们肯定还没有走出这片山川!” “王后有令,见到大兴人,格杀勿论!不许一个大兴人活着离开北漠!” 甚至有火光映在积雪上,从她脸上浮过。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你也别死才好。”秦灼回了晏倾这么一句,伸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走吧,咱们飞一把。” “好。”晏倾应声之后,跟秦灼同时飞身而起,跃到了两座山崖之间。 按照之前说好的,秦灼比晏倾跃地更高一些,在他伸出手的时候,足尖在他掌间点了一下,欲借势而起。 可不知为何,晏倾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托起秦灼的那一掌用了内力。 秦灼都来得及伸手拽住他,就被他直接送到了对面的山崖上。 而晏倾自己也借着送秦灼的一掌,退回到了原来的那处山崖上。 寒风吹开两人飞扬的衣袂。 顷刻之间,便隔开了十几丈远。 两座山崖高高耸立。 是真正不可跨越的天堑。 秦灼跌坐在崖边,看着对面那人,不由得怒声喊道:“晏倾!” 对边的晏倾站在崖边,缓缓地应了一声,“我在。” 秦灼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光是想到他这会儿面色如常的模样,就恨得牙痒痒,“这就是你说的自有办法?你骗我!你把我一个人送过来,你……” 她说着说着,忽然哽咽了。 忽然想哭。 前世好几次差点死在战场上,她都没哭。 可这会儿,看着对面山崖上的晏倾,却红了眼。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晏倾的嗓音从风中传来,“秦灼,你要好好活着。” 秦灼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高声应道:“我自然会好好活着!” 她没等晏倾开口,当即又继续道:“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一直记着你吗?” “我不会!” “你要是死了,我、我以后听旁人提起你,最多也就说一句,那个姓晏的,早就是只死狐狸了!” 秦灼高声喊着,嗓音都有些哑了。 泪水盈于眼眶,快要流出。 她仰起头,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咬牙怒道:“我才不会记着你!” “我转头就会忘了世上曾经有过你这么一个人,我会大权在握,养一大帮男宠,过得比谁都快活!” “这样啊……”晏倾的嗓音散入风中,变得有些缥缈。 他说:“这样也好。” 好个屁! 秦灼在心里怒骂。 她撸了撸袖子,往后退了几步,打算再施展一次轻功飞回去。 到了两座山崖之间,晏倾肯定会接她过去的…… 这次,她还没来得及施展轻功。 晏倾忽然开口喊了她一声,“灼灼。” 秦灼的长辈亲友,如秦怀山、无争、顾长安等人,都喊她“阿灼”。 唯有晏倾,与旁人不同。 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秦灼在很小时候,便知道自己同晏倾是要做夫妻的。 这样旖旎的“灼灼”二字,便只有他一人喊得。 自从她与晏倾退婚后。 晏倾也不敢这样喊了。 偶尔一声,也是情不自禁。 反应过来之后,就立马改口。 此时此地,晏倾这声“灼灼”一喊出口,瞬间就让秦灼从愤怒中清醒了过来。 “灼灼。”他又喊了她一声。 像是以后再也没机会喊了一般。 要借着今夜这个机会,多喊几声才能够本似的。 秦灼怒道:“我没聋!你一直喊个什么劲儿!有这工夫,不如想象怎么过来啊!” 片刻之间的功夫,她脑海之中已经闪过了各种把晏倾从对面山崖拎过来狠狠揍一顿的法子,可惜无一可行。 她还许多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听见站在对面山崖上的晏倾说:“我就是想喊喊你。” 他语调温柔地说:“你方才说的那些,要做到才好。” 秦灼觉得这样的晏倾很不对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灼灼,别恼,这是今夜我最后一次喊你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晏倾笑了笑,像个少年侠客一般,念着话本子里那些江湖人才会讲的词儿,“你我就此别过。” 他朝秦灼一抱拳,朗声道:“愿卿腾飞九天,立万世之业!” 第228章 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晏倾说着,深深地看了秦灼一眼。 月光和雪色交映之间,万里山川都笼罩在夜色下,唯有他一双墨眸灿若星辰,目光明亮。 看完这一眼,他当即转身朝北漠军来的方向走去。 “晏倾!”秦灼在看到他离去的那一刻,忽然意会到他要做什么一般,声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你给我回来,晏倾!” 山崖那边的晏倾没有回头。 他的离去的脚步都没有丝毫的停留。 “晏倾!” “晏孤云!” 秦灼的嗓子都喊破了,可这一声声呼唤被寒风吹散,崖边的积雪都震落了不少。 却未能换来那人的回应。 她看着晏倾的背影消失在冰天雪地间,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在手握重兵,做女侯爷之后,与晏倾同朝为臣,常常同他唱反调、对着干,在旁人看来是文臣武将自古不和,是他们因爱生恨、反目成仇,才闹到这般两败俱伤的地步。 其实不是这样的。 秦灼只是让晏倾多看自己一眼。 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都要让他只能看到自己。 年少欢愉再难得,此生执念难消弭。 她前世与晏倾纠缠了那么多年,临死的时候,还要穿上嫁衣气他。 她咽气那会儿跟晏倾说‘算了’。 想着若能重来一回,再也不同这姓晏的纠缠。 重生之后,也一直同自己说‘前世之事,皆成过往’。 她和晏倾更是频频拿权势利益说事,说什么不得不站在同一阵营做盟友,说什么另有所图,都不过是她从永安、涣州、京城一路走来,发现晏倾跟她退婚并非是因为薄情寡义,而是另有苦衷之后,找的借口罢了。 秦灼也曾问过晏倾。 可晏倾不想说的事,纵然是神仙来了也撬不开嘴。 不管她怎么怎么试探,盘问,甚至在北山行宫的夜宴上假意羞辱他,都不能让他透露分毫。 这样的晏倾,秦灼是真的恨啊! 可偏偏他又总是闷声帮她。 北漠王庭殊死一搏,晏倾与秦灼避开重重追击,这一路他倒是不怎么装了,有危险他去挡,有水和吃食也先紧着她。 甚至于,在这样的绝处遇到一线生机,用骗的、也要骗她先走。 且北漠军已经搜寻到这里,晏倾往回走,显然是去引开那些人的。 其实秦灼时常分不清晏倾究竟把她当做什么…… 他当时离开永安,一去就是三年半,在她最苦最难的时候,不闻不问。 一回来就上门退婚。 即便是他查到了当年晏家父母兄长之事与皇族密辛有牵扯,他被张四小姐看上,怕牵累她才来退婚,可后来在侯府西合院,连秦灼靠近他一些都不能忍受,平日里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又是为何? 秦灼真的想不通: 晏倾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同她说? 就算晏倾要与天为敌,秦灼都会和他站在一起。 就算他命不久矣,活了不几天,她会陪他到最后一刻。 可晏倾不要她陪。 他宁可把所有事都深埋于心,孤身一人引开北漠军。 “不行……”秦灼心中闪过许多念头,走到山崖边勘察了一番北漠军的动向。 她一个人是怎么也没办法回到回到对面山崖去追晏倾了。 秦灼环顾四周,决定先下山,再从旁绕回去,等找到晏倾,就跟他打一架。 好好问问他:你什么都藏着不说,长嘴干嘛? 她心里既生气,又担心,下山走路太慢,索性就借势滑下去。 反正这一身衣裳早就不成样子了。 雪地滑行,又是从高处往下,秦灼很快就到了半山腰。 夜色深沉。 她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几更天。 反正接着往下,废了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山脚处。 她一手撑在雪地里,正打算站起来,抬头就跟一双绿色的眸子对上了眼。 “狼!”秦灼惊喊出声,立马就从雪地里翻身而起。 野狼本就凶残至极,这冰山之中的野狼,更加难以对付。 眼下是寒冬,难以觅食,这野狼瞧见她这么个活人,可不得当做老天爷赏赐的食物。 可晏倾给她的那把琴中剑也在逃亡的时候不知道扔哪了,好在手腕上的夺命丝还在。 秦灼同那那只野狼站在雪地对峙。 敌不动。 她也不动。 秦灼现下得省着点力气,最好在野狼扑过来的时候,一击必杀。 可奇怪的是,那只野狼只是站在原地探出头来像只狗一样嗅了嗅她,并没有直接扑杀过来,而是仰头嚎了起来。 旷野寒山,狼嚎声传开数里。 这声在夜色里有些瘆人。 而且在顷刻之间,周遭便有数不清的脚步声朝这边聚来。 “狼兄,你该不会把你全族都招来了吧。”秦灼说着转头看去,便瞧见成百上千的野狼正朝这边狂奔而来。 她暗骂了一声:要命! 方才还在担心晏倾引开数千北漠军性命难保。 眼下她这里遇到的狼群也是数以千计。 早知如此,还不如死一起。 至少还能做个伴。 若埋骨于这异国他乡冰雪之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魂归故里。 秦灼虽这样想着,却也没放弃求生。 她当即放出手中红丝,缠住了边上最高的那棵树,借势上了树梢,蹲在最高处居高临下道:“狼兄,你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底下狼群虽然听不懂人话,却异常整齐地抬头望着她。 一双双绿色眼睛在夜色里,像极了地狱漂浮的幽灵。 秦灼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要是一只狼把我咬死,接下来几天都能饱餐。喊了这么多兄弟来,你连块碎骨头都轮不着啊!” 这些野狼自然都听不懂她说话。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只在底下守着,试探性地飞跃起来想上树试试。 并不作凶狠的攻击。 片刻后。 更为嘹亮惊人的狼嚎声在不远处响起。 所有野狼仰头发出回应。 远处,一只身形明显要比这些野狼大上一倍不止、体型快赶上马驹的白狼朝这边飞奔而来,它所到之处,所有野狼都自觉退避,让出了一条道来。 秦灼看着那只白狼风一般跑过来,靠近了,才瞧见它背上坐着一个眼熟的少年。 “初五?”她看清来人之后,不由得惊了惊。 初五瞧见她,蓝眸一亮,立马从白狼背上一跃而起,窜上树一头扎进了秦灼怀里。 秦灼在树枝上蹲着,被少年这样一扑,险些直接撞下树去。 她看底下群狼环伺,不敢掉以轻心,愣是用红丝缠住了树身,拦着初五一起,回到树梢上蹲着。 “你怎么来这了?”秦灼伸手拂去了初五头顶上的霜雪。 这少年也不知道在雪地里待了多久,头发上都结了一层冰,先前在采薇和杜鹃的照顾下弄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小公子模样早已就不复存在,身上裹的皮毛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里头穿的还是秦灼离开北明城那天,看见他蹲在城楼最高处穿的那身黑衣。 想来是那天就没回去。 她离开北明城之前,还交代过两个小婢女要好生照顾初五,这少年又不会说话,想来走的时候也没让她们看见。 初五一走这么多天,采薇和杜鹃找不着人,只怕急都急死了。 秦灼思及此,看少年低头,一直用脸颊蹭自己手,不由得又有些感动。 也不知这一路风雪,初五是怎么找过来的。 末了,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摸着他的说,轻声道:“还好,知道冷了要多穿点。” 初五闻言,伸手就要解了身上的皮毛给她。 “别脱。”秦灼连忙制止,“这玩意你给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穿。” 初五闻言,有些失望地耷拉着脑袋。 底下的那只白狼用前爪刨了刨地上的雪,朝初五嚎了一声。 初五回之以狼嚎。 这一人一狼,看起来像是能对话。 秦灼见状,不由得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初五,底下这些狼都是你带来的?” 初五点了点头。 “这头大白狼,看着像狼王。”秦灼多打量了它两眼。 先前在北山行宫第一次见到初五的时候,这少年的模样就让人分不清是狼还是什么怪物。 后来秦灼把他带回去又刷又洗,洗出来才发现是个俊俏少年,只是迟迟学不会说人话。 教他识字练武吧,他对前者丝毫不敢兴趣,练武倒是极喜欢的,还天赋惊人。 这还算正常。 但今夜他能把这些野狼招来当小弟使唤,是真把秦灼惊着了。 谁能想到,随手救下的少年,竟然会有驱策狼群的神仙本事? 她忍不住问初五:“你怎么做到把它坐骑的?” 初五抬眸看向她,做思考状。 片刻后。 少年拉着秦灼从书上跳了下来,让她跨坐那匹白狼的背上,自己则跳到了边上那只大野狼的身上。 “初五,你干什么?”秦灼被少年这样的举动给整懵了。 现在她骑在白狼身上,想走也来不及了,只能伸手摸了摸白狼的脖子,温声跟它打着商量,“白狼兄,我不是故意要骑你的,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啊!” 白狼像是不习惯被人摸,甩了甩脖子,一脸危险地回过头看着秦灼。 她也不好再摸了,只能收回手。 初五看秦灼这样,直接伸手抱住来他骑的那只野狼的脖子,然后又“嗷”又“呜”地嚎了好几声。 白狼和边上的大野狼直接驮着两人一跃而起,窜入了山林之中。 秦灼刚要开口说话,就喝了一大口寒风。 她为了不被奔跑地快如疾风的白狼甩飞出去,不得不伸出一只手跟初五一样拦住它的脖子,另一只手抬起,用衣袖挡住风,喊高声:“初五!你要带我去哪?” 前世一生传奇如秦灼。 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遇到这样的奇事: 雪夜骑狼王。 秦灼问完之后,才想起初五还不会说话。 问了,才没法回答。 她刚要再次开口。 就听见边上传来一声。 是个有些含糊不清的“回”字。 秦灼听到这个字还愣了一下。 “回!”初五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明显就字正腔圆了一点。 秦灼有些吃惊道:“你会说话了,初五……” 虽然初五只说了一个字,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少年不是哑巴。 以后他还可以学会说很多很多的话。 “不过……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秦灼来不及为初五终于开口说话这事高兴太久,当即又道:“我要去找晏倾,你让白狼带着我往西北方向走……” 方才晏倾在山崖处转身往回走,肯定就是冲着朝这边搜寻而来的北漠军去了。 若是步行,她肯定追不上晏倾。 但这白狼迅疾如风,尚有找到那人的希望。 初五那双蓝色眸子在月光下尤其地晶莹透亮。 他看着秦灼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初五!”秦灼不知道这少年在想什么,当即又喊了他一声,“我不能把晏倾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这话还没说完,西北方数里外的地方,有一道绿色的焰火冲上半空。 有那么一瞬间,炸开的声响随风传来。 “是北漠军的响箭!”秦灼望向那边,沉声道:“肯定是晏倾在那边!” 初五仰头狼嚎,驮着秦灼的白狼和成百上千的狼群一起转头,朝西北方飞奔而去。 月光笼罩着整个大地。 风拂过山峦,也拂落了在半空炸开的响箭。 在附近的搜寻的所有北漠军应声赶来,数千士兵将此处前后的去路堵死。 一袭白衣的晏倾手无寸铁,将两拨追兵引直此处,索性停在了中间,不再奔逃。 风吹吹动他染血的衣袂,仍旧是仙姿玉貌。 前方带头的将军策马上前,看清楚了这人,不由得哈哈大笑:“真没想到,我今夜逮住的是晏大人这条大鱼!” “你还笑,你怎么笑的出来?”后方带兵的北漠将军见状,怒道:“此人同秦灼联手杀了王上,炸王庭、毁祭天台,见到他就赶紧提刀杀了,笑什么笑啊!” 前者道:“你我今日能在此截杀晏倾,乃是大功一件,这样的大好事,谁遇着了不得笑一笑?” 后者怒极,懒得同他多说,当即就抬手示意士兵们冲上前,“王后有令,取秦灼晏倾首级者,连升三级,赏黄金万两,给我上!” 后方的北漠军立马争先恐后往前冲。 前方的那些士兵们见状也不甘示弱,一边举刀先前,一边高声喊道:“冲啊!” 晏倾看着他们冲上前来,依旧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 刀光剑影拂过他的脸庞。 晏倾强行运起内力,打通全身经脉,数十枚染血的银钉被强大的功力震得破开血肉而出,打在两面夹击而来的北漠军身上,冲的最前面的几十人当场毙命。 晏倾身上的血染红白衣,顷刻间,也是鲜红染暗红,新的血迹和旧的血迹层层叠叠,映得一张俊脸苍白如纸。 他的发带也被震碎了,墨发被风吹得披散下来。 他的头发几乎是在垂落腰间的那一瞬间,从黑转白。 三千墨发,转眼便白成雪。 寒风浮动间,仙魔难辨。 于此同时,晏倾眉间浮现了一记鲜红的印记,他缓缓睁开双眼,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也染了血色,一瞬间,整个山谷都充满了寒气与杀气。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冲上前要杀晏倾的北漠士兵看到倒在地上的同伴,又看了看眼前明显跟刚才判若两人的晏倾,吓得抖若筛糠。 “他的头发怎么忽然白了?” “眼睛也变成了红色的?” “这人该不会是妖物吧?” 一众北漠军说着,不由得自主往后退去,有人大喊着,“将军快走,这人是个怪物!” 晏倾冷声道:“我让你们走了吗?” 声未落,他便飞身而起,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使出全身功力,一剑横杀,“今夜,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第229章 她的私心 一瞬间,山摇石动,积雪漫天飞。 两三里外,正骑马路过的冯飞翼等人都被这边的动静惊了惊。 马儿止步不前。 众人只能勒住缰绳,暂且停留。 “六叔。”走在最前面的何正喊了冯飞翼一声,“那边莫不是什么绝世高手出了杀招?这动静也太大了些。” 冯飞翼也朝巨响传来的那个方向看去。 可惜天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隐约之中,只能看见那边剑气纵横,寒光浮动,两边的山崖不断有石头落下来。 “想必是有人被北漠军追上打起来了。”同行的几个白衣山庄的青年人低声猜测着,“也不知是谁这样倒霉!” 何正闻言,不由得回头看向冯飞翼,“六叔,咱们是过去帮忙,还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身侧的那人打断了,“眼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过去帮忙!北漠追兵数以千计,咱们一共二十几人,这会儿走或许还能回大兴,过去就是死路一条啊!” 从北漠王庭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分散走。 他们这几个都算幸运的,在逃亡途中还遇上了自己人,二十几个组成一队,遇上搜寻的北漠军也能还手一击。 其他那些连影子都没见着的兄弟们,都是生死不知。 何正又道:“可咱们这些去北漠王庭的人里,能弄出这么大动静的……只可能是殿下和晏大人,若是他俩身陷重围,光咱们活着回了大兴又有什么用?” 这话一出。 在场的二十几个白衣山庄青年人都默了默。 冯飞翼沉思了片刻,忽然开口道:“阿正说得有理,咱们过去看看……” 他说着,刚要调转马头朝那边去。 却发现胯下的马怎么也驱使不动。 何正等人也遇到了同样的难题。 “不应该啊。”同行的青年人们疑惑极了,“就算那边动静闹得再大,这些马也不至于被吓得不敢动弹了吧?” 话声未落。 众人就听见狼嚎声震彻山谷,转眼间的功夫,狼群便纷涌而至…… 被狼群包围的白衣山庄众人都惊呆了,“老天!哪来的这么多雪狼啊?” 他们骑的马被吓到腿软,直接把人掀了下去。 冯飞翼伸手拉住其中一个,沉声道:“是狼群!不可妄动!” “快看,头狼背上有人!” “那人穿的红衣裳,看着有些眼熟……” “是殿下!”何正眼力好,加上秦灼一袭红衣骑在白狼身上,穿行雪地间格外显眼,他连忙挥手高声道:“殿下!” “另外一个,好像是初五!”几个在秦灼身边扮侍女的少女们认出了与秦灼同行的少年,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冯飞翼也吓得不轻,“殿下跟初五怎么是骑狼来的?” 身侧一众白衣山庄的人面面相觑:这谁知道呢? “六叔!”秦灼骑着白狼很快就到了众人身前,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这一瞬间,众人的马全要么跪爬下,要么惊得撂蹄子。 “初五。”秦灼见状,只好喊了少年一声,“你跟你的狼兄狼弟们说一声,让他们别把都马都吓死了。” 初五在野狼背上站起身来,发出响彻夜空的狼嚎声。 群狼甩了甩尾巴,往后退了两步。 两厢僵持了片刻,那二十来匹马才稍稍好转,总算是能站起来、能拉住了。 冯飞翼见状忍不住开口道:“殿下,你这……” “一时说不清楚。”秦灼道:“前面那么大动静,应该是北漠军在围杀晏倾,我过去找他,诸位自便。” 她说着,摸了摸白狼脖子上的毛发,“狼兄,我们走。” 几个白衣山庄的青年人不等冯飞翼开口,便齐声道:“我们与殿下同去!” 秦灼侧目看了他们一眼。 去北漠王庭殊死一搏,是为家国大事,众人不惜性命是心怀大义。 可这回去找晏倾,是她的私心。 真要说起来,顾全大局的人这时候就应该头也不回地赶去北明城。 管他那山谷死的是晏倾,还是别的什么人。 可秦灼没法就这样任由他去赴死。 她做不到。 这是她的私心。 是她一个人的事。 白衣山庄这些人没必要为此冒险。 秦灼刚要开口让他们不必去,冯飞翼便抢先道:“晏大人被围杀,我们当然要去救!除夕夜在北漠祭天台,若非是殿下和晏大人合力炸毁王庭,我们这些人早就没命了!” 何正道:“是啊,话本子上都说江湖儿女意气当先,可不能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倒了江湖人的名头!”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秦灼实在没法再耽搁,便朝众人抱拳道了一声,“多谢!” 她说完,便转头喊了声,“初五,走!” 初五以狼嚎相应,白狼复又迅疾如风地跑了起来,狼群随之翻越山谷。 冯飞翼那些人的马不知怎么回事,也跟着跑了起来。 一时间,马跃狼奔,齐齐朝那杀机冲天的西北方山谷而去。 “殿下!”何正壮着胆子在秦灼身后,开口问道:“殿下可知晏大人身边有多少人?” 秦灼从晏倾在山崖上独自往回走的时候,一颗心早就沉了底,被这青年人这样一问,不由得恨得咬牙,“他一个人。” 后头众人听到这话,不由得默了默。 偏偏有那没眼力见的开口接了一句,“我们和六叔这一路过来,发现这边上有几千北漠军在搜寻咱们的踪迹,这晏大人要是遇上……” “二虎!”冯飞翼不得不开口打断了他。 其实众人听到这里,心里基本也就清楚,若是晏倾独自一人被北漠数以千计的追兵围杀,方才那近乎山摇地动的声响,大概就是那位晏大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击了。 杀一个不赔,杀一双够本,要是能多带走几个,就算赚了的那种。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秦灼眼里满是红丝,沉声道:“晏倾这样的大祸害,绝不死的这样早!” 冯飞翼等人闻言,不由得齐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殿下对晏大人也不知究竟是爱是恨,到了这会儿,还说这话,也就嘴硬,自欺欺人罢了。 众人这样想着。 狼群和马都飞快地翻过了山峦,冲入数千北漠军团团围住山谷中。 秦灼一狼当先,冯飞翼等人紧随而至,一抬头,看见就是谷中横尸遍地。 他们以为早已命丧于此的那人一袭血衣,站在尸体堆积如山的尸体上。 晏倾睥睨北漠众人,如同在看在蝼蚁。 他微微勾唇,轻声问道:“你们可知尸山血海这四个字怎么写?” 【作者有话说】 凌晨还有一张,小可爱阅读愉快~ 第230章 他的灼灼 大多数北漠士兵是听不懂汉话的。 可晏倾满身戾气、周遭寒意逼人,手里握着长剑,正不断地往下滴血。 他发白如雪,脸上多了数道血痕,眉心那道红印,又和其他的血痕很不一样,这般模样硬生生把原先清冷出尘的神仙公子,变成了地狱里爬出来嗜血恶鬼…… 把原本完全占人数优势的北漠士兵吓得不断地往后退。 已经已经死了太多的北漠人,连带领北漠士兵来此围杀大兴人的将领都已经命丧晏倾之手,成为他脚下做堆积尸山之用的其中的一个人。 一众北漠军还在用北漠话叽里呱啦地争着是撤还是继续打。 有胆子大的说,“他杀了那么多人,力气肯定用尽了,杀了他为将军报仇!为王上报仇,说不定咱们就做将军了!” 大多数北漠士兵又害怕又想博一把,在一部分往后退的时候,又举刀冲上前去。 就在此时,数不清的野狼从又另一边纷涌而至,瞬间占领了主场。 剩下的这些北漠士兵直接就被吓傻了,“狼群来了!快走!快走啊!” 主将已死,这些北漠士兵伤亡惨重,又遇狼群,哪里还留下,顷刻间便慌乱奔逃。 “我要你们今夜死,谁也见不到明日的朝阳!”晏倾沉声说着,挥剑,结果了冲上前来的几个北漠士兵。 飞溅而出的鲜血在空中划过,落在了他身上。 秦灼在几十步开外看见他同从前判若两人的模样,不由得心神剧烈。 连白狼都被其满身杀气所震慑,在二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再上前。 狼群更是十分自觉地绕开他,去攻击那些奔逃的北漠士兵。 “晏倾!”秦灼喊了他一声,从白狼背上翻身而下,有些踉跄地朝他奔去。 “殿下不可啊!”冯飞翼见状,当即飞身而出,伸手拦住秦灼,“你真的觉得那人还是晏大人吗?” 秦灼不解道:“你话是什么意思?” 何正等人也跟着上前拦她,“殿下难道看不出来吗?晏大人走火入魔了!” “他杀了这么多北漠士兵,早就杀红了眼!” 有少女轻声地问:“这个人真的是晏大人吗?” “练功走火入魔的人,我见过好几个。”冯飞翼道:“他们眼下就只剩下厮杀,不管谁靠近,都会被他杀掉,晏大人这会儿根本就认不出殿下了!” 练武之人走火入魔这种事,秦灼曾经在话本子里看到过,也在江湖传闻里听过不少。 可她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晏倾身上。 “他先前还好好的。”秦灼的思绪乱成一团,只能回忆自己同晏倾这一路,他的样子。 他伤了许多次伤。 他从山崖下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或许晏大人同那些练内力出岔子走火入魔的高手还不一样。”其实冯飞翼也很难说得通这事,但他拦着秦灼的手是一点也不敢放开。 他只能用自己知道的那些,同秦灼说:“晏倾许是伤的太重,遇到这样的危急关头,强行催动内力才走火入魔的,可不管怎么样,殿下这会儿绝对不能过去!” 过去,就是送死! 刚刚走火入魔的人,内力会空前强大,而且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往往人是神志错乱,压不住杀心,便大开杀戒。 数百年来江湖上最出名那些大魔头,大多都是因为走火入魔时疯起来杀了自己全家、灭了师门才被人称作大魔头的。 晏倾现在这样,比起那些传闻中的大魔头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道就这样看着他耗尽功力而亡吗?”秦灼前世便是因为急于求成,带着伤也要继续修炼内功,所以才导致早亡,没能活过三十岁。 如今晏倾这样,明显要比她带伤练功更严重。 说不定……他本就是抱着舍弃性命,也要催动内力,宁可走火入魔,也要多杀几个北漠人。 “殿下!”冯飞翼没想到她知道的还挺多,眼看着瞒不住,只能直接说:“走火入魔的人,本就活不了多久了。等他力竭再去,到时我们合力制住他,总好过你现在去送死啊,殿下!” 何正连忙接话道:“是啊,殿下,若是晏大人还清醒着,他肯定也不会让你去的!” 这一句瞬间击中了秦灼心上的伤疤。 “走火入魔的人本就活不了多久……”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他现在用的这些功力都是拿命换的!若等他力竭再制住他,那他还有几天可活?” 冯飞翼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灼咬牙,拼尽权利推开了阻拦她过去的众人,“你们别过来,我自己去!” “他今日是为我才落到这般田地,我就是死在他手上,也只当是跟他扯平了。”她说着,飞身越过满地横尸,来到晏倾身边。 “晏倾!”秦灼喊了他一声。 晏倾闻声,拿剑的手抖了一下。 他缓缓抬头,赤红的双目看着来人。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快死了。 眼前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可这幻觉好真实啊。 晏倾看见秦灼踩在那些北漠士兵的尸体,一步步走向他。 连喊他名字的声音都那么像。 其实晏倾根本没奢望自己死前,还能拥有这样美好的幻境, 他在那山崖上跟秦灼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面那一句接的不是江湖中人惯用的“后会有期”,而是“你我就此别过”。 他转身下山引开北漠军,是冲着赴死去的。 他就没想过她们今生还能再见。 其实他知道自己应该在离开前,应该跟秦灼说些招她恨的话,既是诀别,就要让她一辈子都记着自己才好。 哪怕是因为太恨了才记得。 可他那些话都在心里想好了,却没能真的说出口,到了嘴边,就不由自主地换成了那句“愿卿腾飞九天,立万世之业。” 他到底是个贪心的人。 奢望着,有一天,他的灼灼想起他的时候,满心憎恨之中,还能存有一分怀念。 奢望她暮年时,与人回忆从前,还能笑着说说: 我少时懵懂,曾经喜欢过一个叫做‘晏倾’的少年。 第231章 我的晏倾啊 “晏倾!”秦灼连着喊了晏倾两声,他都没什么反应,索性飞身掠上前去,伸手就去夺他手中长剑。 她想着不管怎么样,先把能伤人的兵刃拿掉再说。 紧随而至的冯飞翼等人见状,惊得一颗心高高悬起,不由得高声喊道:“别再靠近他了殿下!” “他会杀了你的!” “殿下!!!” 众人的惊呼声和周遭狼群与北漠军的厮杀声混杂在一起,喧嚣无比。 秦灼听到了,动作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伸手便去握剑尖。 先前神色微滞、眸色猩红的晏倾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没让她的手碰到长剑。 他往后退的时候,被脚下的北漠军尸体绊地一个踉跄,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站都站不稳,半跪下去,用长剑抵着才勉强稳住身形。 晏倾哑声道:“不能碰到她……” 他近乎自言自语一般道:“幻像一碰就散,不碰到,就能多看一眼……” “去你大爷的幻像!”秦灼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气的火冒三丈,泪湿眼眶。 她冲上前去,抬手就狠狠给了晏倾一巴掌,“晏倾,你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秦灼!我是真的!” 晏倾都被她一巴掌打懵了。 剑都没握住,一下子就脱手而出。 他没了长剑做支撑,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秦灼伸手将他揽回来,紧紧抱住,“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就晚来了一会儿,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你……” 她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可只说了一两句眼泪便夺眶而出,哽咽住了。 我的晏倾啊! 本是如玉如琢的少年郎! 这三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晏倾被她这样抱着。 秦灼的眼泪一颗有一颗地落下来,砸在他额间。 将他脸上的血痕都冲淡了不少。 晏倾整个人愣住了,身形僵硬,满脸难以置信。 他脑海轰然作响,有无声道声音叫嚣着“杀杀杀!”、“杀啊!” 一切温情欢愉都是虚假。 唯有杀戮是真的。 可这时候,还有一道轻微的声音在同那些吵吵囔囔的叫嚣争辩着:是灼灼! 是真的灼灼来了。 她在抱着你。 她……她哭了。 晏倾有些僵硬地抬头,对上秦灼布满红丝的一双泪眸。 我的灼灼,怎么能哭呢? 他抬起轻颤不止的手,想去拭去秦灼眼角的泪痕。 却在指尖快要碰触到她的脸颊时,看见自己手上全是血。 晏倾猛地收回手,像是忽然想起自己这幅模样会吓到灼灼一般,挣开抱着自己的她的手,便转身欲走。 “晏倾!”秦灼再次开口喊他的名字,近乎咬牙切齿道:“你再走一个试试?” 她把剑捡了起来,对准晏倾的背部,“你胆敢再走一步,我就砍断你的双腿!” 她恨声道:“你若是成了残废,纵有千般本事也用不出,以后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让人推来送去,非要这样,你才肯听我的话,是不是?” 边上随时准备上来拼命的白衣山庄众人见状都傻眼了。 冯飞翼这几个刚才高声大喊让秦灼不要靠近晏倾的人,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位大殿下莫不是吃雄心豹子胆长大的? 还有……晏大人走火入魔杀了这么多北漠军,怎么还能被她一巴掌差点打趴下? 现在这位殿下还拿剑指着晏倾,说要砍断他的腿…… 这事说出去谁敢信? 在场众人都觉着自己可能是魔怔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晏倾在原地站了片刻。 他纹丝不动。 秦灼也就一直同他僵持着。 边上众人一时间也不敢妄动。 这样的情形,着实考验人的胆量。 此时反倒是初五忙得不行,他正带着狼群撕咬四处逃窜的北漠士兵,周遭惊叫哀嚎声不断。 晏倾被放狠话的秦灼震住了一瞬。 也只是一瞬。 他知道秦灼这一剑根本不可能刺到他身上,下一刻,便展袖欲飞身离去。 而此刻,秦灼一剑送至他身前,拦住其去路。 在晏倾震惊于她真的出了剑的同时,用另一只手点他背后的穴道,将其定住。 晏倾被点了穴,直挺挺地就往秦灼倒。 秦灼弃了剑,伸手将其扶住,见边上众人个个都是看傻眼了的模样,不由得皱眉道:“你们干嘛呢?看戏啊?过来帮忙!” “好好好……”何正等人连忙应声上前。 方才他们都被殿下的狠话给惊住了。 谁知道她同晏倾两个人,一个真敢走,一个真敢出剑。 虽说这一剑没有真的往晏大人身上捅。 也是真的怪吓人。 众人悬着一颗心帮着把晏倾扶到山石旁坐下。 冯飞翼一下子都插不上手,只能跟在后边,同秦灼道:“殿下的做法实在冒险,这次是晏大人尚有几分清明,才没有伤你,要是他……” 秦灼没理会他,只伸手握住了晏倾的手腕,开始把脉。 他脉象大乱,秦灼这样的半吊子已经完全诊不出什么来。 只知他性命垂危。 冯飞翼见状,不由地道:“你光封住他的穴道可不行啊!” 万一晏倾没一会儿就解开了穴道,大开杀戒那就可完了。 他说着直接上手把晏倾几处大穴和经脉都封住了,又道:“这样都不知能封住多久,咱们这次从北漠王庭逃出来,治内伤的药、治外伤的药都用完了,晏大人这幅模样,只怕是药石无灵,殿下非要留下他又是何苦?” 边上有少女接话道:“晏大人何等神仙人物,想来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才想着死的远一些,不让我们看见他这般模样……” 几个少女闻言,不由得都落了泪。 人人都想活。 可若注定要死,那必然也想死的体面些。 她们这些江湖儿女这次去北漠王庭,想的都是若是自己死在了北漠人手里,死前的惨状可千万别叫同伴们瞧见才好。 这样……在他们心里,就会永远记得自己美好的样子。 而非血肉模糊的瘆人模样。 许是感同身受,又一路逃亡,情绪未曾有机会喧泄的缘故,几个少女‘哇’一声哭起来,动静颇大。 秦灼被她们哭得有些心烦意乱,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把藏在怀里多时的那枚回生丹拿了出来…… 第232章 世间多少痴儿女 这枚回生丹是秦灼离京前夜,花辞树专门跑来给她的。 当时花美人一番说的高深莫测,听得她云里雾里。 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明白。 当夜花辞树说的那些话,显然是对晏倾与她之事知道的很清楚。 甚至于,很多连秦灼都不知道的事,花辞树都知晓。 但他替晏倾瞒的很好,不曾透露丝毫。 秦灼此时也无暇去回想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将用来包回生丹的帕子随手扔了。 她用左手钳制住晏倾的下颚,强行使其张开嘴,抬起右手就把回生丹往晏倾嘴里塞。 “这什么东西啊?你就往他嘴里塞?”冯飞翼都被她这举动给惊住了。 这要不是方才还看见这位殿下抱着晏大人哭,肯定要觉着这两人仇深似海。 这晏倾眼看已经性命难保了,秦灼还要给他再喂一颗毒药,非要让这人死透了才算泄恨。 秦灼看着晏倾把回生丹吞下去了,才开口回冯飞翼的话,“回生丹。” 众人乍一听,都觉着这什么丹有些耳生。 以前没听过啊! 晏倾穴道被封,又被强行喂下丹药,一时间痛苦难当,可他又不愿被秦灼看出来,便索性闭上了双眼。 只有额间不断渗出的冷汗,暴露了他正在承受的苦痛。 无法完全隐藏。 秦灼见状,不由得眉心紧蹙。 她抬袖,轻轻拭去了晏倾额间的冷汗。 可是没用。 根本就擦不完。 “殿下方才说什么来着?”冯飞翼站边上想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回、回生丹?” 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殿下方才像喂毒药一般塞到晏大人嘴里的那颗丹药,就是那个传说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服下后都能保住性命,极其难得,价值连城的回生丹?” 边上一众白衣山庄的人闻言,顿时震惊无比。 如此奇药,谁得了不得拿来给自己保命用啊? 这位殿下倒好。 直接塞晏大人嘴里了。 塞就赛吧。 做什么要用一脸‘我送你上西天’的表情去塞。 这两人到底是爱意深? 还是恨更重? 谁也看不明白。 秦灼给晏倾擦了许久的冷汗,实在忍受这种素手无策的感觉。 她盘坐在晏倾跟前,直接运起身上仅有的内力,与他双掌贴着双掌,试图替其压制。 冯飞翼等人在边上看了许久,心里知道这肯定是劝不听,也拦不住了。 他只能顺着秦灼的心意说:“我看晏大人先前在北漠王庭用过寒冰诀,一身内力满是阴寒之气,殿下引燃火药用的那一招,却是火系功法里最悍勇的烈焰掌,你们两人的功法,一冰一火,相斥之余又可相互制衡,或许真的是天意……” 秦灼的心思都在晏倾身上,一下子没仔细听边上的人都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前世自己因为内伤痛不欲生的时候,每次都是用修习水系功法、或者冰系功法的高手输送内力的法子缓解。 她不知道这法子对晏倾有没有用。 可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能尽力一试。 冯飞翼也知道秦灼这会儿抽不出空来说话了。 他同白衣山庄一众人道:“你们之中修习火系功法的都过来,助殿下一臂之力,一起试着看看能不能帮到晏大人。” “是!”五个白衣山庄的青年人应声走了过来,围着晏倾就地打坐,运起自己的内力。 “你们几个好生在这守着,千万不要走开。”冯飞翼回头嘱咐剩下的二十余人,“千万不可让任何人或者野兽上前打扰。” 秦灼用的这法子凶险。 万一不成,又被外界干扰,只怕连她的性命都难保。 冯飞翼暗暗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感慨道: 世间多少痴儿女,一个情字困终生。 他仰头,看着天边晨光微亮,想起了远在京城的爱妻。 也不知她在花大夫那边怎么样了? 而此刻,京城,济世堂。 在济世堂后院养病的冯夫人一夜未眠。 外头有些轻轻扣门。 “进来吧。”冯夫人扶着床柱缓缓坐了起来。 身着女装的花辞树推门而入,“冯夫人,又一夜没睡?” “睡不着。”未满三十的冯夫人因为长年卧病在床,脸色很是苍白,又因为连着好几日担心远去北漠的夫君心中不安,难以入眠,整个人越发病怏怏的。 说话声音越发轻柔,“也不知道飞翼他们怎么样了?” “六叔……”花辞树是个不太会说好话给哄人高兴的人。 这会儿看见病榻上虚弱的冯夫人,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一转,就变成:“六叔心里牵挂着夫人” 秦灼瞧他这样,只觉得好笑。 她摇了摇头,一边数银票数的飞起,一边假装叹气:“君虽薄情我有情,奈何痴心总被无情弃啊!” 晏倾站在两步开外将少女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心口憋闷极了。 “秦灼。”他冷冷地喊了她一声,面无表情地说:“你数着银票骂我薄情的时候,能别笑吗?” 秦灼眸色发亮,连忙伸手接了过来。 可转头一想,觉着这人给银子这么干脆,应该还能再敲一笔。 于是,她委委屈屈地望着晏倾,继续道:“难以自拔……” 晏倾难以直视般闭了闭眼,再次抬手示意小厮:“给她。” 秦灼又拿到了一叠银票,觉着对晏倾还可以再来一记重击,抬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去抱晏倾,拉长了语调道:“恨不能……” 少年脸色微白,仓皇往后退了两步,活像个被恶霸调戏了的良家妇女,气的眼尾都泛红了,还故作镇定地冷声道:“秦灼!适可而止!” 第233章 你身上好冷啊 那个梦太像真的了。 花辞树夜半惊醒,一身的冷汗。 可他作为颜家送到京城来,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质子,在这偌大的京城里,连一个能让他推心置腹说两句的人都没有。 他在颜府转了好几圈,还是来了济世堂。 接着送药的名头,来见见在此养病的冯夫人。 天下之大,世人千千万万。 或许也有此时牵挂着夫君远去北漠的冯夫人,与他有着同样的忧与愁。 花辞树坐在小矮凳上,思绪有些飘远,久久没有开口接话。 冯夫人见状,打量了他许久,又柔声开口:“你脸色不好,做噩梦了吧?” 花辞树一贯是个能装的。 病弱公子,冷艳女医,来去如风黑衣客……演什么像什么,以至于他常常想不起自己原本是什么模样。 奇怪的是今日竟然被一个被病痛折磨多年,连家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妇人看穿了心事。 花辞树“嗯”了一声,低声道:“是个很不好的梦。” “梦都是相反的。”冯夫人的声音很温柔。 她病了好些年,平日里都被人宽慰‘你的病肯定能好的’、‘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的那一个。 好不容易有她宽慰旁人的机会,不由得坐直了一些,又继续道:“你梦到的不好,反过来就是很好。” 花辞树闻言,淡淡一笑。 却没接话。 只有花辞树自己心里清楚,他来这里找冯夫人,就是为了这句话。 噩梦扰人心。 得有人开口同他说这么一句“梦都是反的”,把梦境那些风雪伤痛都送远。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凑近冯夫人,低声道:“北境那边的消息迟迟没有传回京城来,我也要尽快离开此地,这两天我会派人送夫人回白衣山庄。” 冯夫人的病症已经治的差不多了,只是她身子太弱才不得不留在济世堂多养些时日。 花辞树担心自己一走,这济世堂也不安全,还不如把人送回白衣山庄去。 至少那里,有人会照顾她。 “药和方子我会一并让他们带上。”他说完,便退开了,“冯夫人,保重。” 冯夫人道:“花大夫也要保重才是。” 花辞树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门一开,漫天风雪便迎面而来。 他带上门,迎着风走入回廊中。 不断落下的鹅毛大雪,有几片追着他的脚步飘扬着,翩翩然穿廊而过,又被狂风卷起,飞向北方去。 此时,北漠境内,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横尸无数的山谷内。 五个帮着压制晏倾内力的青年人近乎力竭,完全撑不住了,陆续撤掌。 几人坐都坐不稳,纷纷往后倒去。 边上的白衣山庄众人连忙上前扶住他们。 只剩下秦灼一个咬牙死撑着。 直到喉间涌上腥甜,她咽回去,血迹渗出了嘴角。 “殿下!”何正等人见状,不由得惊声道:“殿下快收手!再这样下去,您的命也会搭进去的!” 身旁几个少女闻言连忙上前来,苦苦相劝。 冯飞翼叹了一口气,伸手叹了一把晏倾的脉象和鼻息,“晏大人眼下只是昏迷,还没死,殿下啊……你可别死在他前头。” 他这话一出,几个少女纷纷回头瞪他。 冯飞翼别过头,摸了摸别在腰间的鞭子,心道: 你们瞪我干什么? 我们这位殿下平日不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好说歹说她不听,苦苦相劝她也不闻,这不就得拿她自己的惯用的伎俩,往她身上试试。 周遭众人在此守了许久,一个个都束手无策。 冯飞翼说完这话,没多久。 秦灼忽然撤掌,偏向无人的那一侧,喷了一口血。 “殿下!” “殿下你怎么了?” 几个少女急忙忙凑到她边上去,递帕子的递帕子,掏药的掏药。 秦灼没顾得上她们,直接握住了晏倾的手腕搭脉。 证实了冯飞翼所说不假,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边上的少女拿帕子帮她擦拭唇边的血迹。 “这里还是北漠境内,北漠军随时可能过来围杀我们。”冯飞翼道:“而且我们现在没有吃的,也没有药了,这么大的风雪,再逗留于此,即便北漠人没有找到我们,也会饿死冻死。” “走。”秦灼在少女的搀扶下起身,“诸位已经为我和晏倾在这耽搁太久,必须马上起程回大兴。” 她的嗓音有点哑,“初五呢?” 何正道:“初五小公子带着狼群撕咬那些北漠兵,好像走远了,一直没回来。” “咳……”秦灼喉间腥甜未散,当即伸手接过身侧少女的帕子,捂住嘴把喉间血都咳出来。 她怕她们看见帕子上有血,直接将帕子团成一团,扔到了一旁。 身侧众人瞧见了,有个少女想开口说什么,也被后边的几人给拉住了。 “你们把马分一分。”秦灼说着,又哑声补了一句,“我带晏倾同乘一骑。” “好。”冯飞翼应了,立马就转身与众人分马。 马本来就少,路上被北漠军追击,还死了好几匹,完全不够用,只能两人一骑。 好在众人帮他们护法的时候,马歇了半夜,这会儿也能跑了。 秦灼环顾四周,将右手食指勾起放至唇边吹了一声响哨。 先前她同初五在一起的时候,吹给他听过。 这少年虽然开口说话晚了一些,但聪明地很,练武过目而不忘,对声音也极其灵敏。 想必初五听到口哨,很快就会跑回来。 没一会儿,白衣山庄众人的马就分好了。 他们把跑得最稳的那匹白马给了秦灼。 晏倾双目紧闭,整个人都如同覆了一层冰霜一般,浑身寒气萦绕。 比纷纷扬扬的飞雪还凉。 冯飞翼和何正帮着把昏迷的晏倾扶上马,收回手的时候都忍不住搓手。 秦灼坐在他身后,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揽住他的腰。 她自重生以来,在杏花巷那破瓦房前,与晏倾隔世重逢的第一面,就觉得这人清瘦地不像话。 先前他衣冠齐整,广袖重重,尚能将一身瘦骨掩盖一二。 可此时,秦灼这样从身后揽着他,这人的腰身纤细,便是女子也难有这样不堪一握的。 她忍不住鼻尖发酸。 不由自主地将晏倾抱得更紧了一些。 秦灼俯身上前,在他耳边道:“你身上好冷啊,晏倾。” 第234章 临阳关前诡计生 秦灼这一行人穿过风雪回大兴,初五很快就带着他的狼兄弟们赶了上来。 他们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先前在王庭分散撤退的禁军和白衣山庄的人。 原本几十人同行,很快就变成了一百多人。 人一多,虽然目标大,容易被北漠人发现。 但是猎食、养马的事也就有人专门负责了。 初五带着狼群,在半路上遇到的禁军和白衣山庄的人一开始都吓得半死,马也跑不动。 少年就带着他的狼兄弟们远远跟在后面。 这样一开,马儿都撒开蹄子跑得飞快,倒比先前更迅疾如风了。 他们这一路赶得急。 雪大风狂。 足足走了两天一夜才到临阳关。 离临阳关最近的山坡上,秦灼这一行人齐齐勒马而停。 又入夜了。 风雪不止。 此处有十万北漠大军在此。 北漠的将领们早早就接到了王令,秦灼等人躲过了重重围杀,已经在返回北明城的路上。 从北漠回大兴,这临阳关乃是必经之路。 北漠众将士受命,在此截杀秦灼等人。 关门大开,守关将士寥寥无几,风雪夜,火光忽明忽灭。 守夜的士兵还在昏昏欲睡。 一切看起来都是十分懈怠的模样。 有禁军见状,大喜道:“守关门的北漠兵在打瞌睡,想必别处的守卫也宽松地很,咱们从边上悄悄绕过去吧。” “再看看。”冯飞翼多观察了片刻,警惕道:“咱们这一路行来,北漠兵不断追击,没道理到了临阳关,他们的守卫却变得如此松懈!” “北漠兵松懈还不好吗?”那禁军道:“我看你是这一路被北漠军追杀成了惊弓之鸟,有机会不赶紧过去,等天一亮,守卫换班,到时想过去都过不去了!” 白衣山庄一众人闻言,立马就怒了,“你怎么跟我们六叔说话呢?” 禁军们也跑出来维护自己兄弟,“梁子说的没错,这临阳关重兵把守,咱们就只能趁着夜里,他们守卫松懈的时候过去……” 两边人吵吵囔囔。 秦灼刚给晏倾盖好披风,抬头道:“吵什么?” 她一开口,众人齐齐闭了嘴。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 山坡上寒风催人,白雪纷纷。 “六叔说的没错,再看看。”秦灼沉声道:“事出无常必有妖,咱们一路天天都被追杀,没道理到了北漠大军把守的临阳关却没事了。” 她许是抱晏倾抱得太久了,嗓音都染了几分寒意,“谁都想马上回到大兴境内,急归急,也不能上赶着送死不是?” “就是!”白衣山庄的少女飞快地接话,“咱们好不容易从北漠王庭活着出来,要惜命!” 禁军们都不说话了。 领头的曹宣武不在,他们对着在北漠王庭手段惊人的大殿下都只能俯首听命。 只是在京城,天子手底下混久了,少有人会跟他们唱反调,现在白衣山庄这些人完全不懂官场上的做派,同这些人同行这滋味还挺难以言喻的。 几人正说着话。 后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何正回头去问,“发生了何事?” “有探子!”白衣山庄的几个青年人应声,擒住了一个北漠士兵模样的人送上前来。 被拖过来的那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我是大兴人!兄弟,别把我胳膊压折了!我是货真价实的大兴人……” 秦灼听他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得开口道:“让他抬起头来。” 两个白衣山庄的青年人伸手把那人拎了起来,迫使其抬头。 秦灼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分辨。 对方先开了口,“殿下!是我,风千面啊!” 风千面胳膊都被两个白衣山庄的青年人给压在了身后,疼的都快哭了,“殿下,快让他们放开,我的胳膊快、快断了……” “放开他。”秦灼连忙道:“自己人。” 两个白衣山庄的青年人闻言齐齐松手。 风千面没站稳,一头栽进了雪地里。 在场众人见状,顿时:“……” 秦灼有些无奈道:“把他扶起来。” 白衣山庄的几个一边把风千面扶起来,一边小声赔不是,“对不住啊,这位小兄弟,你穿的跟个北漠兵似的,又在我们附近鬼鬼祟祟的,这才误会了……” “我是殿下的探子啊!”风千面在临阳关待了好几天,就等着秦灼他们来好给她递消息。 结果这一夜,他先是差点被狼吃了,一转头又被这些江湖人揍。 这探子当得别提多惨了。 他听到身侧的青年人这样说,顿时更生气了,“我不打扮成北漠兵的样子,怎么混进他们里头去?怎么打探他们的消息?” 方才将他擒住就是一顿狠揍的几人愧疚极了。 “误会一场,改日让他们请你喝酒当做赔罪。”秦灼想着风千面在这,应该会有无争的消息,当即问道:“你在临阳关等我,可是无争那边成了?” “殿下所料不差,公子那边确是成了。”风千面说到正事立马就来劲了,也不用人扶了,当即抬头道:“北境五万兵马,如今悉数听从公子调遣,等于尽归殿下!”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欢欣雀跃。 白衣山庄的人想的比较简单,大殿下有勇有谋,还是个会与北漠死战到底的,北漠兵马到了她手底下,必然会发挥最大的作用。 禁军们的心情相对来说就要复杂很多了。 他们是皇帝的人,可他们能活着从北漠王庭,又全靠这位大殿下。 一时之间,众人神色都很是微妙。 秦灼倒没有想那么多,只问风千面,“那无争现下人在何处?” “公子正在赶来临阳关的路上,不日便至。”风千面道:“公子让我来这等着,若遇上殿下,就让您在此稍歇,且不可强行闯关。” 他说着,越发正色起来,“临阳关有十万北漠大军镇守,数日前北漠王庭的王令传来,见到大兴人,格杀勿论。” 众人闻言,皆是浑身一震。 “你们看那守关的士兵偷懒打瞌睡,其实都是诱敌之计。”风千面有些后怕道:“我原本还担心殿下会归心似箭,会中了北漠人的奸计,还好在这遇上了……” 第235章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临阳关本是我们大兴的国土,如今我们回自己家,竟要被这些北漠贼人拦住,真真是可恨!”白衣山庄的其中一个青年人怒道。 众人闻言,忍不住愤声附和:“可恼!” “可恨啊!” 风千面见状,上前同秦灼轻声道:“公子说了,请殿下务必以保全性命为先,无论如何要等他来了再动手!” 他先前也同秦灼一起行事过,深知这姑娘艺高人胆大,绝非常人可以企及。 公子再三交代,要等他带着大军赶到再行事。 可秦灼和这些穿过大半个北漠回大兴的人,明显难以忍受自己被拦在家门口外边。 “还请殿下与诸位兄弟先找个地方暂歇一时。”风千面道:“风雪太大,晏大人……” 他说着,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只怕晏大人也受不住。” 马背上,一直被秦灼揽着的晏倾一直双目紧闭,面上半点血色也无,安静得有些过分。 没有半点人气。 若非是秦灼一直抱着他。 没人会把他当做活人。 话说回来,现下,也跟秦灼抱着一具死尸没什么区别。 只是随行众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罢了。 秦灼闻言,打马往后走了几步,在可以略挡风雪的大树后头停住。 众人跟着她过来。 秦灼道:“北漠军接了王令,要对过境的大兴人赶尽杀绝,临阳关前的巡查兵没有十队也有八队,在此停留,绝非上策。” 冯飞翼和禁军的一个头目同时开口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秦灼刚要开口,后头望风的禁军忽然高声喊道:“有北漠兵朝这边来了!” “先下马,找地方隐藏身形。”秦灼说着,带着晏倾一起翻身下马,藏于树后。 余下众人纷纷照做。 秦灼沉声问道:“北漠兵有多少人?” 望风的禁军答:“大约五六十人,绝不过百。” 秦灼闻言,当即道:“好,来的正是时候。” “殿下这是累糊涂了吧?”左右禁军闻言,都是满头雾水,小声嘀咕着,“有北漠军往这边来,一旦发现我们在这,少不了一场厮杀,殿下怎么还说好呢?” “殿下……实在不行,您还是先歇会儿吧。” 禁军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秦灼笑了一下,“我清醒得很。” 她说:“五六十人一队,应该就是北漠人的巡查兵,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有禁军道:“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这才麻烦啊。” “非也。”秦灼摇头道:“要我说啊,这些人是给我们送过关符来的。” 何正闻言,眼睛一亮,“殿下的意思是?” “白衣山庄的兄弟,拿出你们先前在山坡上劫我的架势来!”秦灼扬声道:“雪地伏击,对北漠兵无需客气,直接下死手,我只要他们的兵甲和马。” 白衣山庄的众人想起他们那天晚上劫走殿下的架势,一下子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听到她后面那句伏击北漠军,立马就来了劲儿,齐声“是!” 各自抄着兵器就朝前去。 几十名禁军见状,人家江湖客都干起来了,他们也不能闲着啊。 暂时领头的梁同上前行礼道:“殿下,我等也过去杀敌。” “去吧。”秦灼点头道:“切记,不可让他们放出响箭,惊动临阳关里的北漠大军。” 梁同听到这话,再抬头看这位殿下,眼神又变了几分:殿下方才没有提醒白衣山庄的那些人注意北漠巡查兵的响箭,是因为早就料到了他们也回去,所以才把这话留着说给他们听? “我等一定谨记。”梁同再开口时,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 禁军们连忙恭声应了。 跟着白衣山庄的人一道去前面,趴在雪地里伏击。 两边各留了十来人在此护卫秦灼与晏倾。 风千面站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看到晏倾这毫无生机的模样,好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秦灼先开的口,“他没死。” 风千面愣了一下,连忙应声道:“是是是……晏大人福大命大,怎么可能这么早死!” 秦灼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风千面听了她这两句话,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怪难受的。 他还是喜欢秦灼说说笑笑的样子。 这姑娘脾气算不上好,不管同谁在一起,调侃还是怼人,很狂,也很傲。 可她刁难晏倾的时候,都眉眼带笑。 这会儿主动开口说话,却还不如沉默,来的让人好受些。 风千面想开口说几句话好话给她听。 而就在这时,那队北漠巡查兵行至半里外,被白衣山庄的人和禁军们伏击,一时间人仰马翻,打成了一片。 秦灼扶着晏倾,让他倚树而坐,自己则转身朝前面望去。 白衣山庄这些人打伏击极有经验,上来先把北漠巡逻兵的火把打灭了,然后就是各自暗箭暗器齐齐招呼过去。 禁军们明显没他们手段那么多,在边上都快看傻眼了。 梁同跟冯飞翼猫在一块,忍不住问:“你们白衣山庄不是自称全是江湖侠客吗?怎么做起这等杀人越货的事情来如此得心应手?” 冯飞翼一边指挥白衣山庄的青年人们杀北漠兵,一边抽空回梁同的话,“临时练的。” “什么?”梁同有些难以置信道:“临时练的,你们搞得这么熟练?” 何正一把飞镖甩出去,随口道:“这次的北漠巡查兵才五六十人,同上次在北明城外劫殿下比起来……” 他这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梁同他们先前就是护卫殿下的人,怕太伤禁军们的自尊,强行住了嘴,没有继续往下说。 梁同和一众禁卫军回想起上次殿下被劫的事,皆是恍然大悟:原来那夜北明城外,劫走殿下的人就是你们! 那天所有白衣山庄的人都带着面具。 冯飞翼带着一众人混入和亲队伍之后,又一直穿着杂役随从的衣裳。 禁卫们也一直没有认出来。 谁也没想到,那夜的事竟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说破。 禁卫们震惊不已。 何正自知说漏了嘴,立马就转身飞跃上前去,取摔落马背的北漠士兵性命。 冯飞翼也道:“干正事呢!先把这些北漠军结果了再说。” 梁同还想再说什么,一抬头就看见有个北漠兵偷偷往边上走,正准备放响箭,他连忙飞身上前把人扑倒在地,然后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不远处的初五也带着狼群冲了上来。 “初五小公子!让你们狼兄弟不要乱咬啊!”白衣山庄的少女惊声道:“殿下说了,这些北漠军的兵甲她还要的!” 第236章 出其不意 初五被那个少女喊的愣了一下,慢慢得嚎了一声,又带着狼群悄然退开了。 秦灼看众人下手极快,转眼间就把这一队北漠巡查兵杀了个七七八八,索性就地盘坐,运气调息。 没多久,最后一个北漠军也倒在了雪地里。 白衣山庄的人降马牵马,禁卫们把北漠军身上的兵甲脱下来,两边配合这做事,很快就弄好,回到了秦灼身前。 “殿下。”冯飞翼和梁同齐齐喊了她一声,“这一队北漠巡查兵已经全杀了,共五十一人,五十匹马。” 秦灼缓缓睁眼,“辛苦诸位。” 白衣山庄众人连忙道:“不辛苦!” “不辛苦……” 禁军们则是:“我等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 梁同道:“殿下方才说这些人是给我们送过关符来的,您要这些兵甲和马做什么?” “自然是大用处。”秦灼缓缓起身,同众人:“除我之外,还需五十人一道扮成北漠士兵,潜入临阳关。” “我等与殿下同去。”冯飞翼第一个开口道。 “六叔不行。”秦灼道:“白衣山庄的兄弟们方才伏击北漠巡查兵辛苦了……” 梁同连忙接话道:“扮作北漠士兵潜入临阳关这样的事,自然该是我等跟随殿下去。” 白衣山庄的人闻言顿时就不乐意了,“怎么就应该是你们去?” “这一路我们与殿下同行的路可比你们长的多!” “论武功,我们白衣山庄的人一个可以打你们十个!” 这话一出,禁军们也不甘示弱,“北漠兵也是兵,操练过队形、有军纪军法的,你们江湖中人众人闲散惯了,入关之后连个队形都做不对,直接就露馅了,岂不是要拖累了殿下?” “此事非同小可。”风千面见秦灼带着五十个人就要潜入临阳关去,也顾不得他们两拨人吵吵囔囔了,连忙上前道:“殿下三思啊!公子若是知道了,定然担心不已。” 秦灼道:“无争担心我,我也担心无争。” 风千面被她这话堵了一下。 迟疑了一瞬,没有立马开口。 就被秦灼抢了先。 她说:“你也说了,临阳关有十万北漠大军驻守,然而北境却只有五万兵马,五万对十万,难有胜算。” “可是……”风千面还想在说什么。 秦灼又道:“兵者,诡道也。” 她平日里爱说笑,此时却极其一本正经,“这种时候,就是要出其不意。临阳关外,不知有多少支北漠巡查兵正在搜寻我们的踪迹,但他们绝对不敢想,我们敢在这个时候潜入城中——” 秦灼说着,嘴角微微勾起,同众人道:“玩擒贼先擒王。” “好!”何正等一众白衣山庄的青年人热血沸腾,最先出声。 冯飞翼沉吟片刻,刚要开口。 秦灼道:“不过这事,确实是禁卫跟我去更合适些。” 她觉得方才梁同说的有道理,便又同冯飞翼道:“六叔,带着他们在此处也是危机重重,切记要小心,而且我放心不下晏倾,非六叔与白衣山庄的众兄弟护着不可……” 冯飞翼等人听到这里,基本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更改了,只能应下。 晏倾眼下确实性命垂危,这一路上都是靠秦灼和几个修习火系功法的不断给他输送内力才勉强保住性命。 眼下秦灼要潜入临阳关,他们自然要帮护住晏倾。 而且这些北漠兵的尸体也要埋了才行。 若是有别的北漠巡查兵经过此地,发现些死尸,潜入城中的他们也会更危险。 总要有人冲在前面,有人在后方善后。 秦灼说完这些,众人便也没再争着要去临阳关。 她点了五十个禁军换上北漠士兵的兵甲,配上弯刀,她身量与一般的少女要略高些,身上又没脂粉气,反而颇为英气。 而且,众人从北漠一路回来,脸都被风雪吹得泛红,变得粗糙不少。 此时假扮北漠兵,刚刚好不至于在肤色和外形上就露马脚。 临行前,秦灼走到树后,俯身,伸手摸了摸晏倾的脸颊,这时候怎么也该说几句话的。 如今这情形,一分开,就可能是生死相隔。 可秦灼只是轻抚着他的脸颊,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 她沉吟许多。 周遭众人皆是无声。 “我走了。”最后秦灼只是把他散落的白发别到了耳边,起身时,语气有些僵硬地说:“你别趁我不在就偷偷上天做神仙,若是这样、若是这样……” 她顿了顿,“你就是跑到九重天上,我也上去把你拽下来的。” 晏倾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 秦灼站在属下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握住了悬在腰间的刀柄,转身走到众人面前,“走。” 她只说了一个字,一众假扮成北漠兵的禁卫们便跟着她一道,翻身上马。 “殿下!”冯飞翼在她马上就要车马离去之时,忽然喊了她一声,“我们在,晏大人就在,殿下此去只管放心!” 一众白衣山庄的人齐声道:“殿下只管放心!” 秦灼朝众人一抱拳,“多谢诸位兄弟。” 众人抱拳还礼,目送她远去。 后面的山峰上,初五带着狼群望着她带着一行人朝临阳关去,少年骑在白狼背上,伸手摸了摸狼毛,一双蓝眸倒映着漫天雪色。 临阳关外,夜色浓,风雪重。 秦灼让随行的禁卫重新点上火把,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禁卫们一颗心高高悬起。 临阳关内十万北漠军,一个不小心就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他们一路上都呼吸都不太大声。 秦灼道:“放松点,北漠人大多粗犷,你们连呼气吸气都这么小声,反倒不像。” 一众禁卫闻言,纷纷回想起北漠军该是什么模样,努力学出几像来。 结果还没等他们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没到临阳关,半道上就遇上了另外一队北漠巡查兵。 对方也是五十人左右,直接策马迎面而来。 梁同等人见状,齐齐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第237章 殿下你怎么这么虎啊 打马走在最前面的秦灼当着对面那些北漠巡查兵的面打了个哈欠,一副倦怠不已的模样。 “你们巡查的时候看到大兴人过吗?”对面领头的那人用北漠话询问。 一众扮成北漠士兵的禁卫军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什么大兴人?连个鸟影都没有!”秦灼说的一口流利的北漠话,连腔调都同北漠人一般无二。 跟在她身后的梁同等人闻声都很是惊诧。 这位殿下会的也太多了吧? 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先辈们诚不欺我! “都严加巡查好几天了,大兴那一行人怎么还不来?风雪这么大,他们该不会全死在路上了吧?”对面领头的那个北漠兵说着话,策马从秦灼身侧过去。 秦灼随口用北漠话结了一句,“谁知道呢?” 声未落,这一队巡查兵就全都过去了。 她几乎可以听见身后那些禁卫军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真正的危险,在临阳关里。 此处不过是刚刚开始…… 秦灼这样想着,抬手示意伸手众人跟上,当即策马入关而去。 一行人刚近前。 守关的北漠士兵便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秦灼取下腰间铜牌,亮给他们看。 守关的北漠士兵这才放行。 她带着一众禁卫进城关,连着跟几队巡逻兵打了个照面。 梁同等人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唯有秦灼始终策马缓行,像是回到了自家园子一般。 “殿下……”梁同喊了她一声,刚要开口说话。 边上的营帐里,便有一边穿兵甲一朝前上来的北漠士兵,叽里呱啦地说:“轮到我们了,你们赶紧回营睡一觉吧。” 秦灼带着一众人下马,一边把马牵去拴了,一边同他们闲扯了几句。 这些北漠士兵刚睡醒,夜色又昏暗,各营帐之间生的火盆,光都被风雪吹得忽明忽灭,不怎么亮,更瞧不出他们这一行的异样来,很快就策马出营巡查去了。 秦灼快速把马拴好,转身朝众人打手势。 示意众人先混入这些巡逻兵中,找到主将的营帐所在,再伺机将其擒住。 此处乃北漠大军所在,处处把守严密。 片刻也耽搁不得。 秦灼给他们打完手势之后,生怕有人看不懂,又抬手拍了拍离她最近那个梁同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用你们禁卫军平时的暗号再给他们说一遍。 梁同愣了一下,又照着她方才打的手势又来了一遍。 众人点了点头,悄然散开。 等梁同回过头时,秦灼已经悄然潜入了营帐之间。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轻声喊道:“殿下……”殿下你怎么这么虎啊! 敌营之中,说走就走! 这两个字刚一出口,梁同就伸手把自己的嘴捂住了。 本来挺聪明一人,都要被这位殿下吓傻了! 秦灼上前用匕首悄然结果了巡逻队伍最后面那个北漠士兵,将尸体推到了帐篷后面,然后混入了队伍之中。 一系列动作下来连贯至极。 更可怕的是,秦灼这一瞬间的功夫,就连步伐都跟前面的北漠士兵走的一致。 要不是梁同和几个禁卫军就跟在后面看见她混进去的,怎么也分辨不出这巡逻兵里还有秦灼这么个人。 梁同见状,跟身后几人嘱咐了一句,“殿下都混进去了,咱们也别磨蹭。” 几人也不敢磨蹭,分别朝另外几队巡逻兵下手。 夜里风雪大,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一切都在悄然进行着。 而此刻,临阳关外的某处山洞里。 几个练火系功法的青年人正在轮番为晏倾输送内力。 冯飞翼带人把先前的那些北漠兵尸体掩埋了,又换了一个更加隐蔽的山坡掩藏踪迹。 白衣山庄一共有七十二人在此。 何正轻声同冯飞翼说着话,“殿下先前说留在关外的人,比潜入临阳关内的人更危险,不是随口一说。” “这还不到一个时辰,我已经看到三拨北漠巡查兵从边上来去了。”负责望风的青年人转过身来,“咱们要是出去,肯定马上就会被发现,要是一直窝在这里,他们也会搜到这里来的……” 似乎不管是出去,还是留在这里,都难逃一死。 白衣山庄先前有三百多号人来,如今连个零头都不剩。 有幸回到这里的众人都知道,从北漠回大兴这一路着实凶险,还没跟上来的人大概都凶多吉少。 但他们心中总是想着,还见着尸体,那些人就可能还活着。 或许只是走得慢一些呢。 可他们来到这里,原本属于大兴的临阳关,如今被北漠大军占领的要塞。 先前北漠二十万大军围困北明城,后因大殿下答应和亲而退回临阳关,大军撤去一半。 这十万敌军占领了大兴的土地,把他们拦在了外头。 让他们看到了家门,却进不去。 白衣山庄的众人正说着话,义愤填膺,外头望风的人忽然惊声道:“不好!有巡查兵径直朝我们这里来了!刚刚还有两队刚从这里经过!” 先前他们伏击的巡查兵一队五十余人,现在再伏击一队也是能做到的。 问题是不远处还有两队,若是听到动静直接发响箭把人都招来,那就难以对付了。 冯飞翼飞快地想着应对之策。 “六叔!”何正在一旁道:“让弟兄们出去伏击北漠军吧,咱们能杀掉他们一队巡查兵,就能杀掉二队、三队!” 白衣山庄的青年人纷纷附和道: “是啊六叔,让我们去吧。” “这山洞狭窄,要是北漠军搜到这里来,把我们都堵在里头,到时候就真的想走都走不了!” 冯飞翼沉思许久,才开口道:“我带他们去伏击北漠巡查兵,何正,你带他们五个带晏大人先走!” 何正闻言,当即喊了声:“六叔!” 冯飞翼道:“殿下把晏大人交给咱们照看,咱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晏大人周全……” 这话还没说完,最后一个给晏倾输送内力的青年忽然被强大的内力反噬,忽然往后倒去。 冯飞翼连忙上前将人扶住,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昏迷多时的晏倾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238章 若我死在今夜这场风雪里 “晏大人醒了!”一旁的少女最先反应过来,满是惊喜道:“若是殿下知道晏大人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说着便走上前去。 “别过去!”何正一把将其拽住,正色道:“你忘了他是走火入魔之人吗?” 这话一出,原本为晏倾醒来的众人顿时神色一变。 外有北漠兵搜寻,内有走火入魔、随时可能打开杀戒的晏倾。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必死之局。 “晏大人的眸子是黑色的。”冯飞翼仔细地打量了他两眼,“您这会儿应当是神志清醒的吧?” 走火入魔之人,也不是一天十二时辰都是想杀人的疯子。 偶尔会有恢复神智的时候。 也正因为会清醒,知晓自己疯魔时嗜杀成性才会更痛苦。 晏倾哑声道:“六叔。” 这他喊了冯飞翼一声之后,这山洞里的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认得人就好。 起码不会一睁眼就胡乱杀人。 “晏大人现在感觉如何?”冯飞翼伸手,想去探晏倾的脉象。 却被他抬手避开了。 “不如何。”晏倾说着,环顾四周,没找到他想见的那个人。 他不由得皱眉问道:“秦灼人呢?” “殿下她……”冯飞翼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晏倾说实话。 可这人心思重,他们这些混江湖的,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即便是扯谎,只怕两三句就被他全都看穿了,还不如实话实说。 冯飞翼这样想着,直接说道:“殿下带着禁卫军五十人,扮成北漠巡查兵去了临阳关。” 晏倾闻言,喉间顿时涌上一抹腥甜。 一张口,鲜红的血便喷了出来。 “晏大人!” “严大人……” 冯飞翼和白衣山庄见状都吓得面色微白。 殿下把人交到他们手里。 再三嘱咐,要好生护着。 现在晏倾好不容易醒了,却被他一句话给整吐血了,这要是真的因此没了性命,这要如何跟殿下交代? 众人慌得不行。 晏倾却道:“我没事。” 他抬袖拭去了唇边血迹,又问道:“她去了多久?” 边上的少女连忙回答道:“大约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晏倾喃喃自语。 只怕秦灼已经带人潜入临阳关,此时正在敌营之中来回窜。 他知道她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 也知道如今情势危急,秦灼若是还有别的法子,也不至于如此冒险。 他沉吟片刻。 外头望风的青年再次回头喊道:“六叔,北漠的巡查兵上山坡了!” 冯飞翼闻言,连忙道:“有北漠兵搜过来了,我让何正他们先送晏大人离开此地,等杀尽这些北漠兵,我们再追上来……” 晏倾轻声打断道:“北漠重兵把守临阳关,何时能杀尽?” 冯飞翼等人一时回不上话来。 他们不知道晏倾说的是临阳关外搜寻他们的这些北漠兵,还是临阳关内,潜入敌营的秦灼面对的北漠大军…… 敌人兵强马壮,何时能杀尽? 众人默然片刻的功夫,外头北漠兵的马蹄声已经近了。 冯飞翼急道:“晏大人,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先走!” 晏倾正色道:“解开我的穴道。”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前者急的快要喷火,后者嗓音冷若冰霜。 对比极其强烈。 冯飞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晏大人,你说什么?” “我说——”晏倾字字清晰道:“解开我的穴道。” 白衣山庄一众人闻言都惊了。 何正道:“不是……晏大人,您是昏迷了太久,还不清醒吧?” 青年一脸正色地同晏倾道:“您先前走火入魔对北漠军大开杀戒,就差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殿下为了救你,连回生丹都用上了,又不顾伤势加重时时为你输内力,这一路更是抱在怀里没撒过手……” 何正有点说不下去了。 边上少女立马接话道:“晏大人,您好不容易醒了,就好好待着吧,别叫殿下担心了。也别让我们这些受了殿下重托的人失信。” 晏倾听到这些话。 从他们口中,品了几分秦灼对他的好来。 哪怕他们话里的意思是“生路留给你,你赶紧走,别上赶着找死”,他也不恼。 “我穴道被封,走出这里,遇上北漠兵必死无疑,必要之时还得强行破开,少不得还得死的更快些。”晏倾看着冯飞翼,缓缓道:“你现在解开我的穴道,至少免去我强行破开之苦。” 一旁的少女闻言,忍不住道:“六叔,他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哎。” 何正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你被他两句话就绕进去了,还是闭嘴吧。” 冯飞翼其实也觉得晏倾说着挺有道理的。 眼下这情形,临阳关过不去。 关外这些北漠兵又在来来回回地搜。 这会儿他们把晏倾送走,能躲开这一拨,那下一拨、下下拨呢? 冯飞翼正深思着。 外头望风那青年再次开口道:“北漠兵马上就到山洞口了!” “罢了!”冯飞翼咬牙,伸出两指,飞快地解开了晏倾身上的几处大穴,“晏大人,没到万不得已,你可别再动用内力了!” 晏倾扶着石壁起身,同冯飞翼道:“六叔待会儿带着他们出去之后,不必与北漠兵死战,抢了他们的响箭,分成数路立刻就走,能走多远走多远,一个时辰后把响箭放了。” 白衣山庄众人不解,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晏倾说他们在城外搞的动静越大,引出的北漠大军越多,秦灼和那些一起潜入临阳关的人,越可能趁乱成事。 众人深觉有理,当即说:“好。” 说完这些,众人提着兵刃就冲出去杀朝这边来的北漠兵。 晏倾与冯飞翼道:“给我一把剑,一个面具。” 白衣山庄的江湖人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具。 离他最近的何正,递了一把剑给他,忍不住问道:“你这时候要面具做什么?” 此时此刻,用刀剑杀敌自保,必不可少。 可面具有什么用呢? 晏倾接过剑,轻声道:“拿来骗自己。” “什么?”何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来都没听过面具还有这样的用处。 晏倾道:“若我死在今夜这场风雪里,有一天她看见尸体带的面具,便会当成白衣山庄的人,而我纵然身殒,却能在她心里永不死去。” 第239章 趁乱行事 临阳关,北漠军大营。 秦灼带着几个禁卫军混进主帐外的守卫之中,外头风雪不断,天寒地冻,做守卫的北漠士兵们都冷得不行。 主帐里却温暖如春。 秦灼装成北漠守卫,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向帐内。 火光盈盈间,几个将领饮酒正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王后下令让我们一定要截住秦灼那行人,可咱们的巡查兵都派出去了几十拨,到现在没发现有大兴人的踪迹,他们也太能藏了!” “要我说,非找他们干嘛?咱们率大军攻破北明城,一路打到大兴人的京都去,到时候看他们能藏到哪里去?” “王后做事未必小家子气了些,王上死了,祭天台倒塌,整个王庭损失惨重,汉人的兵法都说哀兵必胜,这时候整个北漠上下都对大兴恨之入骨,就应该攻大大兴!王后却只顾着杀秦灼那些人,实在是不顾大局啊!” 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时候。 帐中忽然有一个将领给了方才说话的那人一拳,恶狠狠道:“狄鹰,你当着我的面说我阿姐的坏话,是不是活腻了?” “穆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动手是什么意思?”狄鹰也不怕他,梗着脖子道:“你们穆氏一族仗着出了个王后,跟我们抢功劳抢赏赐也就算了,现在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吗?” 这两人争执起来。 帐里其他八个将领立马就分成了两派,各自站到穆佑和狄鹰的一边,纷纷翻起了旧账。 老北漠王还在时,各部差不多就是各自为主的过着,是拓跋贤为了夺位,游走各方许以重利,答应占领大兴的城池之后,得来的财物美人尽数分给他们,才把北漠各部的人都聚在一起攻打大兴。 攻下临阳关,围困北明城之时,王庭那边忽然想了个新主意,说要让大兴公主来和亲,用她带来的粮草和物资打大兴的兵。 这事本来计划地挺好。 哪知道,大兴公主猛如虎,送亲使手段狠毒。 连随行的禁军杂役也个个都是狠角色,刚当上北漠王没多久的拓跋贤壮志未酬身先死,连北漠人寄托信仰与希望的祭天台也塌了。 只留下因夫君和兄弟之死丧失理智的穆王后,和一群对王座虎视眈眈的各部头领。 临阳关看似有十万北漠军镇守,实则内部早就因为争夺王座而分崩离析,成了一盘散沙。 十来个北漠将领吵得面红耳赤,穆佑直接拔刀架在了方才狄鹰脖子上。 帐中站在对面的两拨人见状,连忙拔刀相向。 有人一脚踹倒了桌子,杯盏碎了一地,动静惊人。 守在帐外的北漠士兵闻声飞快地冲了进去,站在自家将军的身后,抽刀指着对面的那拨人。 旁边的营帐里的北漠卫兵也涌上前来,把整个主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一时间,场面剑拔弩张。 狄鹰冷笑道:“穆佑,你这刀拔得容易,想收回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穆佑不屑道:“能有多难?等我砍下你的头,这把刀想怎么收就怎么……” 他这话还没说完,脖子忽然就被一道红丝缠住了。 “刀都拔出来了,不见血,怎么能收回去?”混在北漠守卫之中一起冲进主帐的秦灼就站在穆佑身后。 她换了左手拿刀,右手牵制着缠住穆佑脖子的红丝,缓步上前,抬眸笑道:“两位将军都别乱动,不然我手一抖,你们就得在这一起归西了” “大兴人?大营里怎么会混进大兴人!”狄鹰看清她的脸顿时神色一变,只是他脖子上还架着穆佑的刀,稍稍一动,刀锋就划破了他的皮肉,只嚷了两句便闭了嘴。 穆佑的小命又被秦灼捏在手里。 帐中其他北漠将领和北漠士兵见状,都不敢妄动。 梁同与其他几个禁卫军见状,连忙奔上前来,护在秦灼左右。 偌大个主帐之中,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其中一个北漠将领,顶着一张满头都是冷汗的脸,试图和秦灼谈判,“大兴人,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先放开穆将军!” “秦灼!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她就是杀了王上的大兴公主秦灼!”秦灼还没说话,穆佑先叫囔开了,“不要管我!马上杀了她为王上报仇!” 王命送到临阳关的同时,也带来了大兴公主的画像。 此时秦灼乔装改扮,寻常人都认不出,唯有被杀了同胞兄长把那副画像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的穆佑,看到她那样眼角微微上扬、凌厉非常的凤眸,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都被你认出来了。”秦灼在穆佑试图将刀撤离狄鹰颈部,用来对付她的瞬间,直接牵动红丝割下了他的脑袋。 这人同在北漠王庭里羞辱晏倾的那个穆佐长得实在太像,据说是同胞兄弟。 祭天台当夜,秦灼迟了一步,让晏倾先动手把人杀了。 她为此事,颇有些耿耿于怀。 今夜在此遇到宁可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杀她的穆佑,不假思索就将人结果了。 鲜血飞溅。 穆佑身子还立着,头颅却瞬间落了头。 他手里的刀也因为主人无力控制,而‘咣当’落地。 帐中众人震惊万分。 狄鹰没了穆佑的牵制,刚要抽身而退。 秦灼抬起左手就把刀架在刚退开半步的狄鹰颈边,“这么急着走作甚啊,狄将军?” 驻扎着数万北漠军的大营之中,她取了将领首级,说话间神色自若,嗓音里甚至还带着一些揶揄。 狄鹰身上汗毛直立。 同样是被人拿刀架着脖子,这个秦灼可比穆佑可怕多了。 狄鹰身后那几个将领见状,连忙道:“公主要想做什么,直说便是,只要我等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站在穆佑那边的几个将领,眼看着穆佑被杀,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大骂狄鹰和跟他站在一边的人都是软骨头,一个个都要冲上前来跟秦灼拼命。 秦灼则拿着狄鹰当挡箭牌。 有这人在,站在他这边的将领跟士兵只能跟要杀秦灼的那些人对上,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就在这时,帐外的北漠兵忽然大乱,惊声道: “敌袭!” “有敌袭!” “大兴人杀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 第240章 将士们随我杀敌 狄鹰闻声神色大变,立刻便要提刀杀出去。 奈何他刚一动,秦灼就把他摁了回去,沉声道:“别动。” 帐中众人僵持不下。 帐外不远处,已是杀声震天。 有几个北漠将领咬了咬牙,不管被秦灼牵制住的狄鹰了,直接提刀出帐而去,高声道:“慌什么?都给我稳住!” “他们大兴在北境的兵马总共也五万人,我们北漠可是有十万大军在此,杀光他们也不是难事!” 话声未落。 前方探子来报:“将军,夜袭临阳关的兴国兵远超五万之数,眼下看来人数至少翻了一倍啊!” “什么?怎么会这样?”几个刚冲出主帐的北漠将领都惊住了。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秦灼押着狄鹰走出帐篷,朗声道:“我大兴百姓千千万,什么时候缺过热血守家国的好儿郎?” 深夜风雪未歇,夜袭北漠军营的大兴将士同北漠士兵杀成一片。 这些大兴将士来势汹汹,锐不可当。 反观北漠这边两名主将,一个被杀一个被擒,其他的将领都又各自指挥,乱七八糟,很快就落了下风。 周遭不断地有人倒下,火光凌乱间,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秦灼钳制着狄鹰一步步穿过北漠士兵的包围圈,朝两军交战之处走去。 她一边警惕着边上的北漠兵,一边道:“狄将军,你若识相,就趁早让你手下的兵跪地受降,否则你们北漠人先前杀了多少大兴人,今夜都要血债血偿,加倍奉还!” 狄鹰还在咬牙死撑。 在两国交战之中跪降注定压成为国耻,受万民唾弃,永世不得繁盛。 偏偏就在这时候。 数里外,四只烟花响箭先后冲上半空,轰然炸开。 秦灼抬头看去,心中颇有些诧异。 她带着一众禁卫潜入临阳关之前,把昏迷不醒的晏倾托付给白衣山庄众人,让他们好生看顾,找好地方掩藏踪迹。 眼下看这四路响箭的阵势,应该不是北漠巡查兵找到了他们放的。 反而,像是故意为之,用来扰乱北漠大军的军心。 冯飞翼和何正他们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常年混迹江湖的人,总是多勇武,少谋略,应该想不出这样的招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 晏倾醒了。 醒了好啊! 秦灼思及此,心里高兴了一下。 可这高兴也只有一瞬。 她混入北漠守卫的时候,听闻有几十拨北漠巡查兵在临阳关外搜寻大兴人的踪迹。 晏倾在这个节骨眼醒了。 依他的性子,肯定不会听她的安排,跟白衣山庄那些人一起找地方窝着。 只怕他三两句就把冯飞翼他们‘策反’,全都听他的意思行事了。 这厮一贯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若是跟北漠兵对上,定然也不甘于被人保护,说不定还是拔剑最快、下手最狠的那个! 秦灼一想到他受了重伤,又走火入魔,本就性命堪忧,此时再动用内力,必然雪上加霜…… 她想到这里,心绪大乱,身上杀气四溢。 有几个北漠士兵想趁机救下狄鹰,互相打了眼色便一起持刀砍她。 秦灼直接把狄鹰推上前去,一众北漠兵见状只得强行收刀,她便趁此时反杀数人,踏着血路走过去。 北漠兵见状皆是神色骇然,一下子不敢再随意上前送死。 跟她一起潜入的五十个禁卫军从各处急奔而来,在她前后左右围成了一个圈,护其安然前行。 秦灼押着狄鹰,穿行于北漠大营之中。 万人拔刀相向,她面色未改半分。 火光照亮深夜,鲜血染红雪地。 她就这样走到两军交战处。 有大兴将士看到这一幕,惊声问道:“有人擒住了北漠主将狄鹰!” “谁?谁擒住了狄鹰?” “阿灼!”同一众北漠兵厮杀的谢无争回头看了一眼,顿时眸色微亮,迎着风雪开口唤她。 “无争!”秦灼看见他,笑了一下,“你来得正好!” 北境兵马来得实在是好。 巧极。 妙极。 她本来想着先擒了北漠主将,安然过临阳关,与无争汇合之后再做打算。 谁知道老天爷都在帮大兴。 北漠众将领起了内讧,她趁机而入,杀穆佑,擒狄鹰,事刚成,无争就带着大兴将士杀了过来。 再加上关外那数路烟花响箭,把北漠军心击的粉碎,如今被杀得溃不成军。 谢无争一剑结果了身前的两人,策马来到秦灼面前,吩咐左右的随从,“把狄鹰绑了!” 随从应声上前来绑人。 秦灼收回了一路钳制着狄鹰的手,随手将弯刀飞出去,砍死了一个北漠骑兵,一把将尸体推下去,抢了他的坐骑自己用。 她翻身上马。 谢无争见状把悬在马鞍旁的长剑取下,递给了她,“北漠的弯刀你用着不趁手,给你剑。” 秦灼摘下头上的北漠头盔,扔到地上,长长的墨发下来,垂到腰间,被狂风吹得凌乱飞扬。 火光映红了她染血的脸庞。 神色凌厉,眸光坚毅。 她接过无争递过来的长剑,拔剑出鞘,高声道:“秦灼幸不辱命,此去北漠王庭,与众英豪联手斩杀北漠王,生擒北漠主将。” “是殿下,真是大殿下!” “北漠王死了!原来是北漠王已经命丧殿下之手!难怪这些北漠龟孙最近都跟死了爹一样!” 边上的大兴士兵闻言,当即朗声喊道:“兄弟们,生擒北漠主将的是咱们的大殿下!” “殿下威武!” 大兴将士瞬间士气高昂,欢呼声惊破漫天风雪,彻底把拼命顽抗的北漠兵的喊杀声盖了下去。 北漠军彻底乱了阵脚,眼看着打不过,又没有主将能调派人手,打着打着就眼看败局已定。 “北漠军心已散!”秦灼于千军万马的厮杀知宏,立马持剑,高声道:“将士们,随我杀敌!” “杀!”万人齐应:“杀杀杀!” 声威浩浩,回声半响不绝,直把北漠军吓得四下溃逃。 秦灼策马,冲杀在最前方,“杀!把北漠人赶出我们大兴的国土,接关外身披风雪弟兄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小可爱们阅读愉快,么么哒~ 第241章 我姓秦 后大兴史册记载: 天启十八年,正月初六。 文德皇后养子谢无争率军夜袭北漠军营,与大殿下秦灼里应外合,一举击溃北漠十万大军,驱敌出境,夺回临阳关。 史册上落字两三行。 真正的战场上,不知折进去多少好儿郎。 这一夜,秦灼带兵乘胜追击,北漠军溃逃出关之时,夜色还没散。 厮杀一直没有停止。 临阳关内外血流满地,残尸堆积。 秦灼与谢无争多日未见,此时也顾不上说话,全力追击,奋勇杀敌。 直到关外,她给了溃逃的北漠将领一剑。 后者身受重伤,直接趴在了马背上,弃刀而逃。 此时,忽然有一红甲小将策马从不远处飞驰而来,直接给奔逃的那个北漠将领补了一剑,将其掀至马下。 来人看也不看那瞬间就成了死人的北漠将领一眼,直接翻身下马朝,朝秦灼跪拜行礼,朗声道:“徐丹青拜见殿下!” “徐家人?”秦灼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意外。 两军刚打起来那会儿,她就注意到了这个红甲小将,此人身形瘦小,杀敌却勇猛非常,原来是个女子,还是徐家女。 秦灼前世在北境待了好些年,徐家人都是认得的,对徐丹青只闻其名,不曾见过面。 彼时徐元帅和徐家四子常常因为徐丹青好舞刀弄枪嫁不出去而忧愁,还特意将她送到京城族亲家中,盼望着能将其教成个大家闺秀,一家子时不时为此事闹得鸡飞狗跳。 谁知这一世,徐家父子早亡,反倒是徐丹青出来挑起了徐家的大梁。 “是。”徐丹青抬头看向她,“我在家中排行第五,殿下喊我徐五即可。” 谢无争同秦灼道:“这是徐家的五小姐徐丹青,此时我能调动北境兵马,全靠她鼎力相助。” “丹青,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秦灼道:“是个好名字,不愧是徐家女。” “殿下……”方才奋勇杀敌、受了伤都没哭的徐丹青听到这话瞬间就红了眼,“殿下说得没错,我名丹青,便是我父亲从这两句诗里取来的。” 她说:“徐家人世代镇守北境。我父亲和哥哥们皆是为国战死,我也将誓死守卫疆土!还请殿下莫要因我是女子,就不让我参军杀敌……” “我也是女子。”秦灼道:“保家卫国,不分男女,日后封侯拜相,亦是各凭本事!” 谢无争在一旁,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点都不诧异。 徐丹青却一时觉得震撼莫名。 她心里担心的那些,到了这位大殿下这里,好像完全不是事。 徐丹青还想再说什么。 秦灼心里记挂这晏倾,抢先开口道:“丹青,你先带人去为你父兄、和战死在临阳关的将士收敛尸骨,我与无争去接应先前一起从北漠王庭出来弟兄,其他事容后再说。” 徐丹青抱拳应:“是!” 立即带着人去了。 秦灼则与谢无争一起,一路追杀北漠军,一边搜寻留在城外的晏倾和白衣山庄众人。 谢无争与她同行,简单说了这一下这十多天发生的事。 有徐丹青的助力,北境原先的五万兵马他提前拿下了,顾长安那边又有偷梁换柱留下来的大批粮草和物资,谢家舅父等人赶到北明城,帮着一起招兵买马,十多天就增兵两万。 谢无争怕秦灼他们拦在临阳关外,用最快的速度行军夜袭。 今夜七万大兴将士,对上被秦灼搞得军心大乱的十万北漠兵,首战大捷,有了临阳关,日后再同北漠开战,也就有了胜算。 秦灼策马踏飞雪,也没什么心思听谢无争说这些。 后者也感觉到了,便问她:“孤云没有跟你潜入临阳关,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灼听到这话,猛地回头看向他,不由得反问道:“为何这样问?” 谢无争微愣,而后缓缓道:“潜入北漠军重兵把守的临阳关何其凶险?若孤云安然无恙,绝不可能让你带人去。”孤云一定会想法设法,说服阿灼,然后自己带人潜入临阳关。 最后这一句,他没有说出口。 秦灼闻言忍不住蹙眉,“他受了重伤,还走火入魔,性命垂危。” “怎么会这样?”谢无争惊声道:“你亲眼看见他走火入魔了?” 他这句话,和反应都有些不同寻常。 可秦灼此时心绪大乱,也顾不上仔细琢磨。 刚好这时候,溃逃的北漠军跟返回的白衣山庄等人撞上。 一众青年人的声音混杂在厮杀声中,“这些北漠兵怎么比我们更像逃命的?” “临阳关里打起来了?” “也不知道殿下他们怎么样了!” “少说话,留着点力气杀北漠人!”冯飞翼的声音最响。 秦灼当即带着将士们杀上前去,帮一众白衣山庄的人解困。 这一小队北漠军腹背受敌,很快就被杀得七七八八。 白衣山庄的青年人瞧见秦灼,一个个本来都快累得没气了,也瞬间精神起来,欢呼道:“是殿下来接我们了!” “殿下带兵杀过来了!” “晏倾?”秦灼在人群里寻找着晏倾的身影,可怎么都找不到。 白衣山庄这些人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带上了面具,她只能听声勉强辨认,打马到冯飞翼身边去,一剑杀了跟冯飞翼搏杀的北漠士兵,问道:“六叔,晏倾呢?” “殿下!”冯飞翼抬眸看向她,“晏大人他……” “他在哪?”秦灼这会儿实在没有耐心听他吞吞吐吐地说话,再次开口问道:“他去哪了?” 冯飞翼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有些内疚道:“殿下刚走没多久,晏大人就醒了,他说你们潜入临阳关危险重重,我们在关外躲躲藏藏也不是事,就让我解开他的穴道,一起去抢那些北漠巡查兵的响箭,走不同的方向放出去,扰乱北漠大军的军心……” 他其实也不太记得晏倾的原话了,反正事就是这么个事儿。 秦灼的脸色眼看着越来越难看。 她就知道这些都经不住晏倾三两句话。 也怪不了别人。 可她心里焦急,也没耐心听他细说,只问道:“晏倾走的哪个方向?” “北。”冯飞翼赶紧回答:“晏大人往北去了。” 往北。 秦灼闻言,心又凉了半截。 最危险的方向。 北漠军溃逃,必然都往北边回撤。 晏倾选了一条最难最险的路。 “留下一队人带他们进临阳关。”秦灼调转马头,朝北去,“其余人,跟我走。” 众将士齐声应:“是!” 冯飞翼等人见状,也要跟着一起去。 谢无争稍停了片刻,同众人道:“诸位一路辛苦,还是先回临阳关治伤休整为好,后边的事有我们呢。” 白衣山庄的人确实都带伤,又累得很,闻言只能点头答应。 谢无争同留下的那队人交代了一声,让他们好生关照这些人,才策马追上前面的队伍。 风雪未歇,夜色却已经将尽。 秦灼在雪色与微光之间,率众飞驰,途中遇到了两拨白衣山庄的人,杀退北漠军救下之后,都不见晏倾。 她心绪难宁,马不停蹄地朝前赶去。 “殿下……穷寇莫追啊殿下!”跟在身后的一个参将开口劝她,“今夜我军七万人敌袭北漠军营,恰逢您擒了他们的主将,动摇其军心方得大胜,可北漠先前可是有二十万大军的!驻守临阳关的只有十万,若是今夜溃逃的这些北漠兵,与其余十万大军汇合再杀回来,咱们可就回不去了!” 边上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殿下,您要以大局为重!” 秦灼没说话,也未曾停马。 方才出声相劝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点焦急。 后边,谢无争追了上来。 两人不约而同道:“无争公子!” “您快劝劝殿下,这可不能再追了啊!” “再追都要到北漠地界了!” 谢无争闻言,只同两人道:“两位莫急,殿下行事,自有其道理。” 这话一出,两人顿时无言以对。 谢无争快马加鞭,跃上前去,与秦灼并行,“阿灼!”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瞧见前面四个白衣山庄的人被数百北漠军围杀。 秦灼一马当先,直接提剑杀进了包围圈,救下那个马上就要被四五个北漠士兵压制,差点就被看似的青年人。 “殿下!”何正带着面具,瞧见出手救自己的人是秦灼,眼睛都亮了,“您怎么来了?” 秦灼没有心思与他多说,只问:“可曾见过晏倾?” “晏大人……”何正刚一开口,远处忽然传来一记轰然巨响。 秦灼抬眸看去,只见那处山坳里,数不清的北漠士兵正在围杀数人。 天色尚暗。 她看不清那里都有些什么人。 直觉却告诉她,晏倾就在那里。 “晏倾。”秦灼默念这个名字,带着众将士杀出一条血路,直接朝那处山坳急奔而去。 临近时,刚要看见差点被北漠士兵联手的曹宣武,被一个带着白衣山庄银面具的青年人救下。 “多谢侠士救命之恩!”曹将军连忙道谢,一边转身砍杀北漠军,一边高声道:“敢问侠士尊姓大名?” 那人沉声道:“我姓秦。” 秦灼翻身下马,掠过人群行至那人身后,哑声问道:“敢问侠士尊姓大名?” “我姓秦。”那人又说了一遍。 声落,他转过身来,瞧见秦灼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愣了一下。 秦灼提剑,挑飞那人的面具。 依稀晨光笼罩着晏倾如玉般的脸庞。 眉眼依旧如画,却已满头白发。 周遭厮杀不断。 秦灼凝眸看着他,久久没有开口。 晏倾也没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看着她,缓缓地笑了一下。 “晏大人?”反倒是曹宣武在打斗中,抽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他瞧见面具下的真容之后,震惊不已,“你什么时候改姓秦了?” 晏倾不答。 “问你呢。”秦灼眼眶发红,追问他:“什么时候改姓秦的?” 晏倾哑声道:“太久,记不清了。” 秦灼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前世,有一次回京途中了政敌的埋伏,伤了眼睛,被围杀,危急之际,有人及时出现救了她。 那人把她带到山间小屋里,照顾了她好些天。 她问其姓名,他说的也是这句“我姓秦”,嗓音却不同,语调却一模一样。 后来秦灼的部下寻来,将她接回。 离开那山间小屋的当天,她原本是要同他告别的,可自从部下出现之后,那位救她的秦大侠就不见了。 那一天,她在山间小屋里等了一夜,不见其归来。 部下又为大事催她回京,才不得不留下一封书信与银钱,先行离开。 那时候,她怎么想不到,救她的人会是晏倾。 那几天,她跟他同住在山间小屋里,听他说山间趣事,市井话本,讲江湖之大,趣事无数,她身上虽有伤,眼睛也看不见,却常展笑颜,心境是久违的安宁。 秦灼还曾同那位‘秦大侠’开玩笑,说:“你我都姓秦,说不定三百年前就是一家。” 那人笑答:“本是一家。” 她与秦大侠一见如故,不……看不见,也如故。 这人几乎是就照着她的喜好长的,武功高强、潇洒风趣、故事讲得极好,连厨艺都甚佳…… 以至于,后来秦灼伤好,目能视物之后,再回去找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仿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的时候,她都觉得是天上的神仙见她这一生太苦,特意下凡来送她一点甜。 后来时日渐久。 那座不知名的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过的山间小屋,还有那个与她三百年前是一家的秦大侠,逐渐在她记忆里淡去,鲜少想起。 这一刻,秦灼忽然从无数的记忆之中,翻开险些遗忘的这一篇。 心中百味杂陈,难以言说。 她忽然又想起年少时看江湖侠客录,曾同晏倾抱怨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怎么都都姓顾、姓陆,却没有姓秦的? 晏倾笑着跟她说:“那我日后行走江湖、救人行好事,旁人问我姓名,我就同他们说‘我姓秦’。” 原来连那些年少笑谈,他都一直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二章合成一章了,剧情是连贯的,就不分开发了~ 第242章 你没事我就不疼 “你来了。”晏倾愣了一会儿,嘴角扯出一抹略有些僵硬的弧度,只说了这么三个字。 他墨眸里倒映着刀光剑影和秦灼的模样,又好似这一眼,就说尽了所有想说的话。 秦灼看见他那一头白发,眼眶就酸涩的厉害,提剑杀退了好几个伺机攻来的北漠士兵,一手拉住晏倾的手腕,“你别动用内力,省着点气力。” 晏倾换了一只手拿剑,低声道:“好。” 他这立刻就的模样,实在是乖巧得不像他。 秦灼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他两眼。 却发现晏倾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你这会儿瞧着也不像走火入魔失了神志的样子。”秦灼道:“既然不疯不痴,好端端地,你一直看着我作甚?” 晏倾道:“上天恩赐,不看可惜了。” “少拿这些话糊弄我!”秦灼紧紧拽着他的手腕,生怕手上的力道一松,这人就会跟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上天去。 她一边杀北漠士兵,一边频频侧目看晏倾。 先前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晏倾一直昏迷不醒,全靠她和另外五个练火系功法的青年人输内力死命保着,才没让他冻死在风雪里。 他这刚一醒来,就又跟北漠军杀成一片,免不得要伤上加伤。 晏倾这浑身的血迹,已经完全看不出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 此时他虽然看着并无什么大碍。 可秦灼知道,他是在硬撑。 她明明心里气的快炸了。 看见晏倾这一身的伤,又没法发作。 关心的话没法好好说。 只能沉声道:“跟在我身边,哪儿都别去。” “你拽着我的手。”晏倾的嗓音有些哑,也有些无奈道:“我哪儿也去不了。” 秦灼回头瞪他。 晏倾见状,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立马改口道:“你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 “你最好说到做到!”秦灼抬手就杀了一个拦路的北漠士兵,咬牙道:“回去我再和你好好算账!” 她这一身怒气冲冲,杀机冲天,十步之内的北漠士兵都没有活路。 “是晏大人啊?”边上曹宣武跟北漠兵缠斗许久,这会儿才得空回头看一眼。 他也不知道这位大殿下什么时候拽住晏倾的,光瞧见面具挑飞之后,自称‘我姓秦’的那位侠客,变成了姓晏的。 不过,对他来说,姓什么都一样。 “多谢晏大人救命之恩。”曹宣武连忙谢过,又朝秦灼,“也要谢殿下……” 他这话还没说完。 谢无争就带着大兴将士杀了过来。 没多久,这些北漠军就被砍杀殆尽。 晨光彻底笼罩大地。 所有大兴将士站在风雪里,为这一战大胜而欢呼雀跃。 谢无争吩咐人救治伤兵。 秦灼派人沿途去寻找掉队的禁卫军和白衣山庄的人。 先前从北漠王庭出来的时候都分开走,很有可能还有活着的,仍在回家的途中。 她刚说完这话,一直被她拽着的晏倾,身形忽然微晃了一下。 “晏倾!”秦灼一直没放手,所以哪怕此时的晏倾很快就强行稳住身形,也还是被她发现了。 她立马侧身,用双手扶住晏倾,蹙眉问道:“疼的受不住了?” 晏倾微微摇头,“我不疼。” 秦灼怒道:“不疼才有鬼!你知道你这张脸白成什么样了吗?” “我脸本来就白。”晏倾语气平静,接这话接的极其自然。 直到这一瞬间,秦灼才觉得眼前这人可以跟少时模样重叠在一起。 真正觉着,晏孤云和她从前喜欢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她微顿,过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再次开口道:“你……” 晏倾虚弱地笑了笑,抢先道:“你没事,我就不疼。” 秦灼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站在边上的曹宣武等人听了,却如同白日见了鬼。 几个一直奉命盯着晏倾的禁卫军凑在一起,小声议论:“今天这个晏大人,不太像我认识的那个晏大人啊?” “有点像鬼上身!” 谢无争同人说完善后事宜,走上前来,“孤云如何了?看这伤势,得马上送回临阳关,让军医救治才行。” “我正有此意。”秦灼道:“无争,剩下的事交给你了,我先带晏倾和这些伤兵回临阳关。” “好,这里交给我便是。”谢无争点头应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晏倾身上,很是担忧,还想再说什么。 晏倾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谢无争便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秦灼转身吩咐人带上伤兵回临阳关。 家的方向,天光大亮。 秦灼带着晏倾翻身上马,让他坐在自己背后,同乘一骑。 策马跑出小一段路,她忽然又放慢了速度,停下来,低声问他:“可还坐得住?” 晏倾揽着她的腰,抱得很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开口时,却隐忍至极,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秦灼被他抱着,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透过层层衣裳,传到她身上。 真冷啊。 她被晏倾抱着都觉得遍体生寒。 那晏倾自己……该有多冷? 秦灼仰头,把马上就要溢出眼眶的泪逼出去,尽可能语气自然地说:“疼就说出来,别忍着,谁受伤了都会疼的,说出来又不丢人。” 晏倾一时间没吭声。 秦灼又道:“我现在就可疼了。” 她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脸颊被风雪吹得泛红,鼻尖是红的,双眼是红的。 “我伤口疼,心也疼,哪哪都疼。”她想语气如常地跟晏倾说话,可一开口,声音都疼得发颤。 晏倾说不出话来,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你说话。”秦灼说了许多,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晏倾开口,不由得咬牙道:“别不吭声。” 晏倾声音虚浮,“有太多的话想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秦灼道:“从哪说起都行。” “好。”晏倾应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去北漠之前,我曾修书给我二姐,可惜北漠境内书信断绝,还收到回音。二姐夫君是明家嫡长孙,明家世代铸造兵刃,手握数处铁矿、铜矿,日后你若想要明家助力,用晏家旧交之名,再许之以利,对你来说收入麾下不是难事……” 秦灼并不想听他说这些,只是他如今伤重,又是自己让他开口说话的。 好不容不是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那么蹦。 她也只得忍了,好生听着。 晏倾见她不语,而后又道:“你杀了拓跋贤,击退北漠军之事,不出十日就会传回京城,皇帝听闻必然坐不住,定会想方设法召你回京,派人来接掌兵权,你切记……”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秦灼扬鞭,马跑得越来越快。 她同晏倾道:“你还是别说话了。” 本来就伤的这么重,还费力伤身说这么多话,简直是在耗命。 “你切记,无论如何,要将北境兵马收为已用,不可交出。”晏倾却没听她的,只继续道:“你要手握重兵,才有生机,与皇帝有一争之力。” 他喘了一口气,又继续道:“秦叔那边,我留了人暗中保护,若有危险,便拼死护他出京,送到北境来。” 秦灼没应声,用最快的速度往临阳关赶。 以前她恨晏倾总是不吭声。 什么事都要让她去猜。 可今日,晏倾忽然愿意说了。 还说了这么多。 秦灼反而更慌了。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晏倾…… 是不是他清楚自己身体撑不了多久,所以才把原先暗自筹谋的事都说与她听? 前路风雪萦绕。 晏倾继续道:“今日一战大胜,曹宣武必然会投靠于你,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让他回京城去,若是真心,就让他在京中做暗线,若是假意,日后也好借他给皇帝送假消息……” “你别说了!”秦灼忍了许久,实在是忍无可忍,“这些事,我自己可以做,让你歇会儿,好好地闭目养神,你听不到吗?” 晏倾靠在了她肩膀上,嗓音虚浮地说:“让我说话的是你。” 他很小声,也很无奈,“不让我说话的也是你。” “对,是我,都是我。”秦灼都快被他气疯了,“我不讲理,我欺负你。” 她素来心大,什么时候还能同人说笑几句。 偏偏一遇上晏倾,就完全控制不住脾气。 还口不择言。 “没有。”晏倾在她耳边,虚弱地笑,“灼灼没有欺负我。” 秦灼心道:有又怎么样? 你现在也打不过我。 可这会儿也不是逞嘴上功夫的时候。 她没再说话,只一心快马加鞭往临阳关里赶。 随行的军医都在后头,虽说军医治不了晏倾的内伤,能先治治外伤也好。 身后的晏倾说话,她心里担忧他累着。 这人不说话了,秦灼又担心他是不是伤的太重,连话都说不了。 这一路,费心劳神。 简直折磨得要命。 秦灼还时不时喊他一声,“晏倾?” “我在。”身后那人轻声应了。 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路上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应了多少声。 秦灼只知道进入临阳关的时候,晏倾的回声已经轻不可闻。 原先的北漠军营,眼下已经被大兴将士占了,把北漠军的尸体拖走,清理了血迹就直接充用。 秦灼飞马入营帐,高声道:“军医!让军医过来!” “是!”众将士瞧见是大殿下带着伤兵队回来,连忙去喊军营。 秦灼勒马,刚停下,身后的晏倾就往下栽去。 他连抱住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灼眼疾手快,连忙翻身下马捞住他,没让人摔着。 晏倾试图宽她的心,“我、我只是一时没坐稳……” “闭嘴。” 秦灼不想听他扯谎,直接甩了两个字给他。 晏倾其实虚弱地连眼睛都睁不太开了,闻言只能苦笑着闭嘴。 秦灼直接把晏倾扶进了营帐,又扶他上榻躺着,而后直接伸手去接晏倾的衣衫。 “灼灼……”晏倾摁住她的手,轻唤了一声。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个。”秦灼有些恼火,“更何况,我又不是第一次脱你的衣衫,你躺好了,别逼我把你这身衣衫都撕碎!” 晏倾没说话,只摁着她的手不放。 “殿下受伤了?伤在何处?”刚好这时候,四个老军医快步冲入帐中。 声还未落,人已经到了跟前。 众人瞧见这两人一身血污,还手摁着手的架势,一时有些傻眼。 秦灼也不想做当众撕裂晏倾衣衫的事,就松开了手。 此时,晏倾也没力气再摁她的手。 两边几乎是同时收了手。 站在榻前的四个老军医还没反应过来。 秦灼便开口道:“我没什么大碍,先给他治伤,有劳诸位了。” “好好好。” “我瞧殿下也伤的不轻,请您一旁稍坐,待会儿就替您处理伤口。” 几个老军医说着,各自打开了带来的药箱。 “方才谁说秦灼回来了来着?秦灼在哪?不是……殿下在哪?”这边刚开始,外头就传来了顾长安的声音。 秦灼闻声,不由得抬眸朝帐外看去。 只见身着一袭淡金色锦衣的顾公子,身披晨光,冒雪而来。 公子爷一向娇气,别说是下雨下雪了,就是日头晒些,也要有小厮跟在一旁打伞的。 今日风尘仆仆赶来,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大夫模样的人,足有二三十之众,个个都跟着药箱。 “这儿呢。” 【作者有话说】 继续两合一,章节这么长,小可爱应该看得出来的哈~ 第243章 蚀骨钉 晏倾这会儿哪有多余的力气回他的话。 当然,顾长安也没指望他能回答。 “你们赶紧救人啊!”公子爷转头同后边的一众大夫们道:“赶紧的,本公子给你们腾位置……” 他说着就往边上移了移,又朝秦灼道:“你也一身的血,伤着哪里没有?快让他们给你看看。” “我这点伤不妨事。”秦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晏倾身上,“不必管我,先紧着他便是。” 顾长安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这里又不只一个大夫,哪里就要先紧着他,让你硬撑着?” 秦灼一时无言:“……” 顾公子又道:“本公子就知道你们这次北漠,回来的时候肯定一个比一个伤的更重,所以早早就砸银子、磨嘴皮子把能请来的大夫全都请来了,为的就是……”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立马改口道:“本公子跟你说这么多作甚?你现下就是安生歇着就行,别的什么都不要管了。” “你、还有你。”公子爷随手指了两个大夫,“先给她瞧瞧伤。” 转眼之间,晏倾榻前就围满了大夫。 没能挤上前的两个被顾公子拉来给秦灼瞧伤了。 还一半人在帐外,没来得及进来,公子爷朗声道:“你们别进来了,帐篷不够大,站不下,你们赶紧动手救外头的伤兵!” 顾长安说话的同时。 两个大夫一个同秦灼说:“殿下,请坐。” 一个打开药箱取伤药。 秦灼见晏倾榻前围满了人,什么都瞧不见,只得在一旁找地儿坐。 她刚坐下,就听围在榻前的那几个大夫说:“这伤得也太重了些。” “外伤尚不致命,内伤更重啊!” “大人,你这衣衫上都是血,得先脱掉……” “秦灼……”气息虚弱的晏倾忽然开口喊了她一声。 这声音极低。 站在榻前的几个大夫尚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刚俯身去问:“大人,您方才说什么?” 秦灼已经猛地起身,快步行至榻前,“我在这。” 晏倾凝眸看着她,哑声道:“秦灼,你出去。” “你都伤成了这样了,还不忘让我出去?”秦灼既恼火,又觉得可笑。 “你……出去。”晏倾近乎固执地说,“出去!” “好,我出去。”秦灼咬牙应了,转身就走。 她知道,晏倾身上的伤耽搁不得。 她早点出去,大夫就能早点帮他治伤。 “秦灼……”顾长安也不懂晏倾气都没剩多少了,还讲究这么多作甚,他瞧着秦灼气得不轻,朝着她的背影喊道:“本公子在这帮你看着他,你先处理一下身上的伤,换身干净衣裳!” 话声未落,顾公子便听见晏倾又道:“此处留一二人即可,让他们出去救治其他人。” “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就不能安生躺着让人救?”顾长安都无奈了。 晏倾哑声道:“我的伤我自己清楚,再多的大夫也无济于事。” 顾长安有点想骂人,可一瞧见这人气息奄奄,又没忍心,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火气道:“行,你伤得重,你厉害,你说了算。” 顾公子点了医术最高明、年近古稀的“江大夫”和“梁大夫”留下,让其他人全都出去救治别的伤兵。 外头等着大夫医治的伤患有很多,众人也没耽误,很快就背着药箱出去了。 一时之间,帐中就只剩下晏倾和江、梁两位老大夫,还有顾长安四人。 “这下行了吧?”顾公子搬了张凳子到榻边,直接坐着盯住晏倾。 后者启唇刚要说些什么。 顾长安便抢先道:“你想让本公子也出去?别想了,本公子说了替秦灼在这看着你,我是不会出去的。你省点力气吧,别说话,也别在心里琢磨这琢磨那的了,你要是实在不想看见本公子,那你就把眼睛闭上,有句俗话说得挺好……” 他说着,一下没想起来,便问边上两位大夫,“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江大夫和梁大夫正忙着给晏倾诊治,没空闲搭理他,也没心思接话。 这位大人伤重至此,性命能不能保住还说不准。 也就这位顾公子还有心思在这同人闲扯了。 没人接话。 顾公子也无所谓。 他自个儿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想了起来,当即起身道:“眼不见心不烦,你闭眼不看我就行了。” 这话刚一说完。 晏倾就闭了眼。 顾长安见状,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儿,他才喃喃自语一般开口道:“晏、晏倾,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你这样……我有点慌啊。” 顾公子说着,伸手试图去探晏倾的鼻息。 江大夫和梁大夫见状,手上的动作皆是一顿。 片刻后,两人一个去把脉,一个去摸颈部。 江大夫连忙道:“顾公子莫慌,这位大人还没被你气死。” 梁大夫紧接着道:“这位大人是伤得太重,陷入昏迷了。” “还好,还好……”顾长安一边轻抚心口,一边庆幸还好晏倾那么容易被气死。 他这样想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直接伸手去解晏倾的衣襟系带。 边上两个大夫都被顾公子这忽然起来的举动给惊着了,“顾公子,你这是?” “你们是不知道啊,晏倾这人又多难伺候。”顾长安想起上回在涣州自己照顾晏倾那几天,简直是不堪回首。 他一边解晏倾的衣衫,一边道:“趁着他昏迷不醒,赶紧把衣裳扒了,处理伤口,然后伤药……若是他醒着,谁敢扒他衣裳谁找死,都没人敢近他身的,快快快!” 两位大夫被他催得,动作也快了起来。 一人给晏倾处理伤口,一人帮着伤药包扎。 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大冷天的,两位大夫忙活的脸上汗都下来了。 梁大夫道:“他这伤好生生奇怪,我行医多年,都不曾见过这样的伤口。” 顾长安见状,不由得凑上前来问:“哪里奇怪?” 他问完,紧接着又道:“说话归说话,手别停啊。” 江大夫仔细看了看晏倾身上的几处伤,忍不住道:“这位大人身上的伤口,看着有些像传闻中蚀骨钉所致。” “蚀骨钉?”梁大夫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就变了。 顾长安见状,不由得追问:“什么蚀骨钉?” 这玩意公子爷听都没听过。 江大夫解释道:“传闻蚀骨钉是灵云观的高人用来惩治祸世魔头,压制其杀心用的,打入体内之后,再难取出,时日一久便会长入血肉之中,其痛销肉锥心,一枚便能要人半条命,两枚便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堪称当世最残忍的酷刑。” 梁大夫惊诧不已道:“可这位大人身上有许多这样的伤口,我、我一时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处了……” “什么见鬼的蚀骨钉?既然是用来惩治祸世魔头的,晏倾身上怎么会有?他虽心思深,却从不曾滥杀无辜,那什么观的高人往他身上打蚀骨钉是疯了不成?他……”顾长安听到这样的说话,简直难以置信道。 可他说着说着,忽然想到方才晏倾伤的那样重,还非要让秦灼出去。 那时候,顾公子还以为晏倾是讲究什么男女有别,命都快没了还讲个鬼的规矩! 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惊觉: 晏倾是怕秦灼在这里,会看到他一身累累伤痕。 顾公子想来心宽,没什么事会放在心上。 可这会儿,他看着晏倾身上这么多血窟窿,都不由自主地红了眼。 他心下忍不住想: 秦灼知道这事吗? 晏倾不会真的快死了吧? 顾公子脑子乱极了,连忙拉住梁大夫,问他:“要怎么才能救他?” 梁大夫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 顾长安又道:“要多珍贵的药材?要多少银子?你说,只要你说,本公子都能给你弄来。” “这不是药材和银子的事。”梁大夫道:“这位大人身受蚀骨钉之苦,已非一时一日,而是经年累月,您方才也听见他说了,他的他自己清楚,想必是……” “别想必了,赶紧想办法救他。他若死了,秦灼怎么办?”顾长安简直不敢想象。 什么叫经年累月? 经年累月究竟是多少天…… 这词儿公子爷听得懂,可跟梁大夫前后的话连在一起,他忽然就感觉自己好像听不懂了。 他知道晏倾自从晏家出事之后,就离开永安,其间三年多都没回来过。 一回来,就跟秦灼退婚。 这事当时闹的满城皆知,顾公子他祖父还凑热闹,去了一趟杏花巷跟秦灼做起了买卖。 他是那桩买卖的关键。 从此跟秦灼就杠上了。 非但如此,跟她一起来的还有许多麻烦。 没两天,还让他跟晏倾那样心思深的混到了一处。 虽说这位晏兄三天两头就受伤,时常病怏怏,还动不动就给他下套…… 但患难之交是真的容易情义深。 顾公子先前总说晏倾这样的人肯定是活不长的,却没想过他真的短命会怎么样。 尤其是……晏倾这一身伤病是先前就有的。 顾长安忍不住想:那他跟秦灼退婚,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是我们不救这位大人。”江大夫苦着脸道:“蚀骨钉这等东西,我们只听说过,根本没就见过,而且这位大人身上还不止蚀骨钉的伤,他体内有异常强大的内力纷涌逆流,已非我等医术能救啊……” 隔壁帐篷,刚换了一身玄衣的秦灼,正坐着让大夫包扎伤口,一直在倾耳听隔壁的动静。 心思全在晏倾那边。 把他们三人的话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听完之后,面色煞白,直接起身就外走。 “殿下!殿下,您的伤口还没包扎好……”原本正在帮她包扎手上伤口的大夫跟着起身往外走。 秦灼顾不上回话,直接把剩下那截白纱布往手上一缠,进了晏倾所在的帐篷,走到榻前。 晏倾肤色如玉,身上的一道道血口子,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多得数都数不清。 “秦灼?”顾长安没想到她会忽然冲进来,脸色微变,“你、你听到了多少?” 秦灼没答话,只同两位大夫道:“你们救不了,这世上总还有人能救,烦请相告,还有谁能救他?” 梁大夫愣了一下,连忙回答道:“蚀骨钉出自灵云观,自然只有灵云观的人才有救治之法。” “灵云观。”秦灼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是啊,暮苍山,灵云观,当朝第一传道之教,弟子满天下。”梁大夫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这次抵御外敌,白衣山庄带头发了英雄贴,很多江湖门派的侠客都派了弟子来支援,灵云观也来了人,只是不知来了多少人,带头是哪位道长……” 敢来临阳关的大夫,大多都是年轻时混过江湖的,义气重,会些功夫,消息也广。 “风千面。”秦灼喊了一声守在外头的风千面,沉声道:“传令全境,如见灵云观的人,即刻带来。” “是。”风千面当即应声去了。 秦灼说完便转身看向榻前的晏倾。 顾长安冲上前来,拿起榻上的毯子盖在晏倾身上,遮住那些伤痕。 “那什么……”饶是顾公子这样话多的,一时之间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既然方才两位大夫的话你都听见了,就不用本公子跟你说什么了吧?” 秦灼低低地“嗯”了一声。 就这么这一个字。 听得顾长安寒毛直竖。 先前晏倾一副生人勿进,惜字如金的模样,不管公子也同他说多长的话,这人就总是“嗯”一下就算是应了。 现在秦灼说这个字的样子,跟晏倾如出一辙。 顾公子见了,怎能不怕? “梁大夫都说了,灵云观这次也来了人,只需让人传话让他们尽快赶来即可,这着实算是晏倾命不该绝。”公子爷试图说点什么,宽慰宽慰她,“不然,光是找到灵云观这么个地儿,都得耗费不少时日,再一来一回……” 这话刚说到一半,风千面匆匆赶回来禀报,“殿下,灵云观的人的到了。”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终于要把晏倾的秘密揭开了~ 第244章 秘密 风千面入内而来,守在帐外的士兵连忙掀开帘帐。 秦灼抬眸看去,只见灵云观一行七八十人朝这边行来,这些人都内着白色长衫,外披淡蓝色大袖,为首的那人不过双十年纪,容貌俊秀不说,一身气度更是超凡脱俗,年轻轻轻,俨然已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帐篷外有来临阳关相助退敌的江湖人士聚在一起议论着,“灵云观来的居然是沈归一,这位看着年纪轻,算起来可是与他们掌教同一辈的,在暮苍山身份非同一般啊。” “他就是沈归一啊,不是说他长年闭关,从不下山吗?这次张掌教怎么让他来了?” “谁知道呢,大概是武功高强吧……” 来人带着六名弟子走入帐中,在秦灼四五步开外的地方站定,颔首道:“灵云观沈归一,携众弟子见过殿下。” 他身后一众灵云观的弟子齐齐朝秦灼行了个道家礼,“见过殿下。” “诸位不必多礼。”秦灼也没心思同人寒暄,直接道:“听闻蚀骨钉出自灵云观,诸位可知救治之法?” “蚀骨钉救治之法?”沈归一闻言,猛地抬头。 他看见榻上躺着的那人,眉间有了一道血痕,二话不说直接拔剑,越过跟前的几人,朝昏迷着的晏倾刺了下去。 沈归一身形奇快,站在榻边的顾长安和两位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人的剑已经快刺入晏倾的心口。 只剩两寸的距离时。 秦灼飞身上前,直接甩出腕上的红丝缠住了剑锋。 “沈道长这是做什么?”她冷了脸,一双凤眸杀气横生,“我找你们来救人,你二话不说就拔剑杀人是何道理?” 沈归一面无表情道:“晏孤云已经走火入魔,此时不杀,必成祸患!” 他说着,便要抽回被红丝缠住的剑,再次动手杀晏倾。 哪知秦灼牵制着红丝,就是不肯放。 沈归一抽不回剑,索性用左手运力,一掌打向晏倾面门。 “干什么啊这是?”顾长安反应过来,直接扑上前抱住了沈静一的左胳膊,“就算不肯救人也别杀人啊!佛祖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们做弟子的怎么这么不听话?” 被忽然拔剑动手吓得退避的梁大夫忍不住开口道:“顾公子!佛祖的话要讲给佛门弟子才管用,灵云观是道家弟子……” 顾长安“哦”了一声,依旧抱着沈归一的胳膊不放,只道:“一着急弄混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沈道长,你为什么一上来就要杀晏倾?” 秦灼趁机夺了沈归一的剑,握在手中,指着他,“你若不把话说清楚,我今日便要你以死谢罪!” 气氛转瞬之间,变得僵持无比。 灵云观众弟子见状,连忙道:“殿下息怒!” 为首的年轻弟子上前赔礼告罪:“小师叔长年居于山中,不通世事,有得罪殿下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海涵可以。”秦灼没时间同他们说这么多,沉声道:“把蚀骨钉的救治之法告诉我。” 随同入帐的几个灵云观弟子对视了一眼,很是为难道:“并非是我等不愿告知殿下,而是这蚀骨钉是掌教真人才懂的秘法,我等弟子实在不知。” “海涵你大爷!”顾长安一边紧紧抱住沈归一的胳膊,一边骂道:“不通世事也不是这么不通法,你们灵云观的人都是二话不说就拔剑杀人的吗?还只会杀人,不会救,你们这样也好意思说当修道之人!” 沈归一好几次试图抽回手,都没能成功。 最后只能使劲把顾长安甩了出去,这才收手回袖。 顾长安被他甩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 幸好秦灼伸手将他捞住了。 顾公子一边揉着被甩疼的手,一边朝沈归一道:“尤其是你,面瘫是病,得治你知道吗?话说回来,晏倾也时常面无表情,你两面瘫见面瘫,本该相见甚欢,你不救他就算了,上来要杀他是什么路数?” 沈归一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冷声道:“掌教师兄有令,晏倾若有异状,就地斩杀。” 顾长安气的炸毛,“你师兄谁啊?他凭什么决定晏倾的生死?” 沈归一答:“灵云观掌教。” 顾公子不混江湖,但灵云观他还是听过的。 道观在群峰深处的暮苍山,弟子无数,大兴历朝历代的国师都是灵云观出来的。 可是说是当时第一大教,若掌教想做什么事,说句话天下一半人都会帮着做,其地位比起皇帝来也差不了多少。 但公子爷清楚归清楚,吵架的气势不能输,当即又继续道:“灵云观掌教也不能随意杀人!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这么不讲理!” “长安说的有理。”秦灼将手中长剑抛给了一旁的灵云观弟子,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与沈归一周旋。 她感觉晏倾所有的秘密,眼前这人都知道。 此时既要这人放弃杀晏倾,转而出手相救。 又要趁机从这人口中套出话来。 须得好好谋算。 不能急。 不能急…… 秦灼将满怀心绪掩藏了大半,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公事公办的皇族之人,“晏倾乃当朝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此次打退北漠军,他功不可没,你一句灵云观掌教有令就要杀他,我不答应,受他庇护之恩的大兴百姓也不会答应。” 她加重了语气,“沈道长,你若肯出手救他,我自是感激不尽,你若想杀他,先与我拼一拼命!” 帐中众人闻言,顿时都惊了惊。 “殿下……”风千面开口想说什么。 “秦灼!”顾长安也急了。 秦灼把手伸到背后,暗暗给两人打手势。 风千面和顾长安这才收住了,没有多言。 “殿下身为皇族,怎能轻重不分?”沈归一皱眉道:“晏倾眉心已现血痕,便是走火入魔之相,在他昏迷之时,将其杀了,他不必再受苦痛,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秦灼刚要说话。 一旁的顾长安便抢先道:“去你大爷的好事!照你这么说,本公子要是把你杀了,你非但不怨恨,还得多谢我是不是?” 沈归一并未因为顾公子的言辞生怒。 他只是看着昏迷不醒的晏倾,语气极淡道:“若我有一日成了他这样模样,到时谁若杀我,我自当多谢。” 顾公子被这话堵了一下,一时无言:“……” “沈道长这话,我听不明白。”秦灼心脏抽疼地厉害,十分疼,面上只露一两分。 让人瞧着,只当是君惜爱臣,痛其伤病。 “晏倾朝堂之上费心筹谋,素来只动口,从不与人动手,武功高低根本没人知道,沈道长只看一眼,怎么就确定他走火入魔了?”秦灼看着沈归一,可这人是真的面瘫,此时此刻竟半点表情也没有。 她又继续道:“他眉心那点血痕是被人用剑划伤的,并不是你说的做火入魔之相,光凭沈道长一人说的话,就断人该生还是该死,未免太过草率。” 沈归一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晏孤云连身上的蚀骨钉都逼出来了,怎么可能没有走火入魔?” 方才上前来告罪的那位灵云观弟子见状,连忙开口道:“殿下还是同小师叔说实话的好,晏大人之事,小师叔知道的最清楚,你瞒不了他,也不必瞒他……” 此时说这话其实有些尴尬,但他也不能不说,只是声音不由自主就低了下去。 秦灼闻言,当即又道:“既然沈道长对晏大人那么清楚,还请如实相告,你怎么就非杀他不可了。” 沈归一顿了顿,冷声道:“掌教师兄答应过他,绝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外人知晓。殿下,恕沈某无可奉告。” 秦灼怒极反笑,“所以,沈道长的意思是,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但是我麾下重臣你要杀?” 沈归一刚要应声。 几个跟入帐中的灵云观听得心头突突,连忙开口打圆场,“殿下,小师叔并无冒犯之意。” “实在是晏大人这事说来话长……” “话长也无妨。”秦灼道:“我有耐心听你们讲。” “这……”几个灵云观的弟子面面相觑。 这位殿下实在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殿下说了,你们且讲来便是。”顾长安见状,接话道:“别是你们那位掌教看晏倾不顺眼,随随便便就让人来杀他,你们才连个由头都编不出来。” 沈归一闻言,冷声呵斥道:“休得胡言!” 顾公子可不是灵云观那些对小师叔十分敬畏的弟子们,他被训斥了,头反而抬得更高,用下巴看沈归一,“你说本公子是胡言,你倒是把为什么要杀晏倾的由头说出来啊!” 秦灼道:“沈道长方才都要杀晏倾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就是。”顾长安接话接的极快,“你连晏倾的命都不甚在意,还管你那掌教师兄答应过晏倾什么作甚?” 公子爷不等对方接话,紧接着又道:“更何况,你也说了,是你那掌教师兄答应晏倾的,又不是你答应的,说一说,又有何妨?” 顾公子这歪理说得比正理还有道理。 几个灵云官的弟子闻言,颇有些动摇。 沈归一冷着一张俊脸,沉默了。 秦灼见状,干脆又给他们添了一把火。 她摆出一副为君者,十分大度的模样,朝灵云观挥了挥手,“诸位千里奔赴而来,共退外敌辛苦万分,念在这份大义上,我就当沈道长方才要杀晏大人的事没有发生过,你们且去营帐之中歇息,等修整好了,便暮苍山去吧。” “殿下……”灵云观的弟子试图解释什么。 沈归一冷着脸,缓缓开口道:“四年前,晏倾与一众江湖高手合力擒拿嗜血老怪,那些高手伤的伤,死的死,晏倾则被强行输了几十年的内力,虽侥幸不死,却日日被体内流窜难以控制的内力折磨地生不如死,自此心性大变,嗜血、好杀戮……” 几个灵云观的弟子生怕秦灼不信,连忙补充道:“小师叔所说不假,当初晏大人刚被带回灵云观的时候,发起狂来,还打伤了好些师兄弟。” “连掌教都被他伤的不轻……” “掌教师兄不得不对其用蚀骨钉压制,又唯恐他在外掀起滔天大祸,将他关在灵云观后山,让我和几位功力深厚的师兄轮流看守,授他寒冰诀,携他向道。” “掌教师兄为他取字孤云,愿他从此做山中孤鹤,天上闲云,远离世俗,清心寡欲。可他……” 第245章 他杀人我偿命 秦灼前世到死都想不通,为什么少时与她两心相许,在春风里为她含笑唱蒹葭的晏倾,会在离开永安后音讯全无? 为什么晏倾会在她最落魄潦倒的时候,回来跟她退婚? 亲手灭去了她最后一丝光。 让她的人生从此一步错,步步错,陷入仇恨深渊。 秦灼重生之后,也曾开门见山、旁敲侧击问过晏倾许多次。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瞒了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不愿吐露的实情,竟然是这样! 秦灼深陷泥潭、潦倒困苦的那三年。 望穿秋水,也等不到晏倾来看她一眼的那三年…… 她的少年被困在天涯的另一边,受尽折磨。 蚀骨钉之痛销肉锥心,乃当世最残忍的酷刑。 一枚便能要人半条命,两枚便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晏倾生生受了三十六枚! 秦灼不能想象,他身受内力逆流之苦,蚀骨钉之痛的那三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喷出一口心头血,喉间满是腥甜。 “大夫……大夫!”顾长安慌得不行,连声喊大夫过来给秦灼瞧瞧。 梁大夫和江大夫回过神来,连忙道:“先扶殿下坐。” “我为殿下把脉……” 秦灼却不愿坐下,也没让大夫把脉。 她心痛难当,一时发不出声来,只能强撑着站直了,她一手紧紧捂着心脏,另一只手轻抬,示意众人不要慌张。 沈归一看秦灼听完之后竟当场吐了血,一张面瘫脸也浮现了几分震惊之色,他不由地皱眉道:“殿下与晏孤云不过君臣之情,世人万万,臣子千百,殿下为他何以至此?” 一众灵云观弟子见状也是惊住了。 这时也没人出来拦一下他们这位不通世事的小师叔。 灵云观众弟子心里也奇怪得很:这位殿下未免将臣子看得太重了一些。 这要是她底下的臣子将死活着重伤,这位殿下就要吐一口血,那可活不久啊! “何以至此?”秦灼抬袖抹去嘴边血迹,她凤眸泛红,嗓音低哑道:“我就是他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沈归一顿时呆若木鸡。 灵云观众弟子顿时神色大变。 谁能想到晏孤云的未婚妻来头竟然这么大? 先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现下灵云观的人只有七八十,军营之中将士数万。 这位殿下已经知道晏倾被困暮苍山三年,若是冲冠一怒,要把他们全杀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况且师叔伯们还总说:山下女子向来不讲理。 灵云观众弟子一时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顾长安见状,试图开口劝秦灼别说多了,小命要紧,赶紧让大夫给你看看。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 秦灼先道:“多谢沈道长如实相告。” 此时帐内寂静无声。 只有她发哑的嗓音格外清晰,“既然四年前你们能救他,今日定然也不会无计可施。” 沈归一沉声道:“四年前是我掌教师兄出手,才保住了他的性命。更何况,晏孤云已经伤重至此,远比四年前更危急……” 秦灼道:“沈道长还未出手相救,怎知救他不得?” 沈归一沉默:“……” “你无非是怕他走火入魔滥杀无辜,便想着不如就让他这样死去。”秦灼看着沈归一,语气极快却字字清晰道:“照你们所说,他身负他人强行灌输的内力已有四年,可他离开灵云观之后,在涣州、在京城、乃至北漠王庭,都不曾滥杀无辜!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守家国、救万民!” 她说:“可晏倾比常人更能压制本性,所谓厮杀、走火入魔未必就没有别的法子可解,《度人经》云: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尔等既为修道之人,岂能见死不救?” “小、小师叔。”灵云观的其中一个弟子走到沈归一身侧,小声道:“殿下说的在理,要不……” 沈归一横了他一眼。 后者立马就闭了嘴。 一旁的顾长安不晓得《度人经》是个什么东西,但见秦灼一说这话,这些道家弟子面色为之改变,便晓得这话应该有用。 便跟着道:“别想那么多,先救人!救人性命,功德无量,这位沈道长,诸位道长别迟疑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沈归一还是皱眉不说话。 边上几个灵云观的弟子都在轻声喊:“小师叔,先救人吧。” “反正也未必能救成,小师叔先救他一救,以免日后因此事坏了道心……” 秦灼实在等他不得,当即抱拳朝沈归一行了一礼:“请沈道长出手救晏倾。” 沈归一生受了她一礼,别过头去,语气生硬道:“不是我不肯救,是他自己强行逼出了体内的蚀骨钉,此举无异于自断生机,已是神仙难救。” 秦灼听到这话。 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回来的路上,晏倾要跟她说那么多。 连他那远嫁的二姐都提到了。 是晏倾知道自己将死,所以才把所有谋划一股脑地全告诉了她。 生怕自己去后,那些筹谋无人接手会成空。 秦灼来不及多想,只沉声道:“我给他服下了回生丹,生机尚存。” “回生丹?”帐中众人皆是面露诧色。 梁大夫道:“我说这位大人伤成这样,原本早该断……”早该断气这几个他不敢说出口。 江大夫接话道:“有回生丹这样的神丹妙药保命,这位大人是命不该绝,怎么都要再救一救啊!” “听到没有?沈道长,救人啊!”顾长安平时就是话多的,这会儿却说不出什么花来,只一个劲儿地催沈归一救人,“只要你救晏倾,本公子回头给你塑座金雕像送灵云观去供奉着!” 沈归一无言以对,转身看向榻上的晏孤云。 晏倾大抵是真的命不该绝,才能有回生丹救命。 或许是天意。 秦灼知道话已至此,这位沈道长心中已有动摇之意。 她当即又道:“沈道长若实在担心晏倾醒来之后,众人联手都压制不住他,尽管把帐算在我头上。” 沈归一皱眉道:“怎么算?” 秦灼对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他杀人,我偿命!” 【作者有话说】 凌晨还有一章,么么哒~ 第246章 情深不寿 沈归一终究还是答应了救晏倾。 只是他不让外人在场,连灵云观的弟子全都退出帐外,在外守着护法。 秦灼被顾长安扶回隔壁帐篷坐着,梁大夫和江大夫帮着把了脉。 “殿下方才吐血是因为先前受的内伤没有及时救治,又一时急火攻心,近日细心养着。”两个大夫说着,取了两枚药丸给她服下,便去配药煎药了。 帐篷里,只剩下顾长安和风千面还在秦灼左右。 “沈归一虽然答应了救晏倾,但是不让我们留下看他怎么救,会不会趁机对晏倾做什么?”顾公子说着忽然感觉这话说的好像有点奇怪。 他当即又改口道:“本公子是说沈归一原本是想杀晏倾的,现在答应救他,会不会是假意答应,然后借机把我们都轰出来,只留下他一人,想怎么杀就这么杀。” 风千面闻言,面色纠结道:“沈道长看着一身正气,应当不会如此……” 秦灼倚在椅背上歇着。 她气息不稳,面色煞白,咬牙道:“沈归一不会。” 顾长安不解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方才说话间,沈归一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脾气。”秦灼道:“他若敢加害晏倾,我日后一定踏平暮苍山,拆了灵云观。” 顾长安和风千面闻言,齐齐沉默了。 片刻后。 秦灼歇了一会儿,气息稍稍平复了一些,便开口道:“回生丹是花辞树给我的,先前晏倾的伤也一直都是他在医治,沈归一知道怎么治蚀骨钉的伤,其他的……” 晏倾这一身的伤,她一时都有些说不下去。 顾长安接话道:“先前都是花辞树在治,自然还是把他也招来更稳妥,本公子这就派人回京去接他?” “花辞树的身份不同常人。”秦灼想了想,蹙眉道:“商队的人接不到他。” 如今天下大乱。 北境这边的消息,不出两日就会传回京城。 皇帝若是知道北境兵马已经落到她手里,只怕会对其他手握兵权的几家更加忌惮,花辞树是颜家子,这种时候肯定被盯得更紧,难以脱身。 也不知她离京前同他说要尽快离京的话,那人有没有听进去。 “让属下去吧。”风千面开口道:“我带几个人骑最快的马回京,乔装入城,接到花大夫就立马返回北境。” 秦灼侧目看着风千面,沉声道:“好。” 风千面虽然武功不高,但是为人机敏,又善乔装易容之术,这种乱局里,他最是来去自如。 秦灼嘱咐他要小心谨慎,且不可同人发生正面冲突,又让他去秦怀山那里走一趟,看看她爹爹留在京中,情形究竟如何。 风千面一一应了。 秦灼这才抬手道:“你去吧。” “属下领命!”风千面当即应声去了。 他一走,这帐篷里,一下子就剩下顾长安和秦灼两个人。 顾公子看她嘴唇都干地裂了,有点看不下去,就起身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喝口水,歇一歇。” 秦灼接过来,两口就给喝完了。 先前尽顾着忙了,连口水都没喝上。 “你看看你这殿下当的,水里来火里去,一点也不像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就算了,怎么还天天刀口舔血。”顾长安见状,直接去把桌上的水壶拎了过来,就站在边上给她续水。 秦灼没什么力气说话。 便只低头喝水。 顾公子反正不需要她接话,自个儿也说上半天。 他又道:“这回你跟晏倾在北漠王庭遇着不少事了吧?” 秦灼手里捏着茶杯,抬眸看他。 “本公子就知道你两早晚还是会凑到一起去。”顾长安像个早就看穿一切的高人似的。 只是他手上拿的不是仙气飘飘的拂尘,而是挺重一水壶。 公子爷缓缓道:“你看你方才那口血吐的……本公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秦灼道:“不知道怎么说就别说了,坐下歇会儿吧,长安。” “不行,那是我娘说过的话,很有道理的,本公子一直都记得,就是太多了一下子没想起来到底是哪一句,你等等啊。”顾长安看她两杯水下肚,暂时也不需要再添,就把茶杯搁在了一旁的案上。 秦灼也随手把茶杯放了。 她坐在帐中,静心听隔壁的动静。 灵云观的弟子听沈归一的吩咐,围在晏倾所在的那座帐篷外头护法,不让别人近前。 这会儿是上午,本就风雪潇潇,冻人地很。 可她感觉在这坐下没多久,寒气便越来越重,好像还是从隔壁帐篷里散出来的。 “好冷啊!” “我怎么感觉这地儿格外的冷……” “还见鬼似的越来还冷!” 外头守卫的士兵一边搓手,一边小声说着。 秦灼有些坐不住,走到窗边,想看一看隔壁的晏倾究竟怎么样了。 顾长安也不自觉地把衣衫拢了拢,起身走到她身侧,一脸正色道:“我娘说了,一个人若是太喜欢另外一个人,那就注定了是要短命的。” 上辈子短命的秦灼闻言顿时神色复杂。 她转头,眸色微妙地看着顾长安。 顾公子见状,又继续道:“反正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就是那两个词儿挺绕口,而且本公子觉得有点酸。” 秦灼一边往外看,一边随口道:“你能酸一把,也算是长进了。” 顾长安听到这话,忽的想起秦灼这厮方才用话拿下沈归一的时候,连什么《度人经》都拿出来说了。 这人是出了女戒,什么书都看啊! 他想着长进一把,憋了许久,把那两词说出了口,“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秦灼闻言,不由得对顾公子颇有刮目相看。 顾长安下巴一抬,同她道:“这两词,说的不就是你跟晏倾么?” 秦灼一时没接话。 顾长安又道:“而且,你方才忽然吐血,忽然让本公子明白了……” 秦灼道:“你明白了什么?” 顾长安一脸认真道:“我娘说的对。” 秦灼闻言顿时:“……” 她心道:顾公子莫不是觉着我伤的还不够重? 想把我气死! 第247章 愿为殿下效死 秦灼和顾长安说了一会儿话,气血翻涌,不得不走回一旁坐下,闭目凝神静气。 没多久。 帐外守卫通报:“殿下,曹宣武曹将军和一众禁卫军求见。” 秦灼睁眼,“让他们进来。” “是。”帐外守卫应声,让曹宣武等人进来。 顾长安见状,同秦灼道:“你要同他们说话,本公子就先出去了。” “你出去作甚?有没什么话是你不能听的。”秦灼有点奇怪。 顾公子也不是刚上贼船那会儿了,连暗中调换给北漠和谈用的物资这样的事都敢做,这会儿曹宣武等人要来,哪用得着他特意避开。 “本公子怕待会儿看见你被晏倾上身似的给别人下套。”顾长安轻声道:“本公子害怕,不行啊?” 秦灼一时无言:“……” “本公子去外头替你盯着那个沈归一,若是有什么不对劲,也好尽早制止。”顾长安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正好这时候,曹宣武和梁同等四个禁卫军头目入内而来。 两边擦身而过。 顾公子用一种近乎‘同情’的复杂眼神看了众人一眼。 后者们被他看得一头雾水。 “参见殿下。”曹宣武带着众人一同抱拳,弯腰行礼。 秦灼靠在椅背上,坐姿闲散,随口道:“诸位能活着回大兴不容易,身上都带伤,就不必多礼了。” “殿下……”曹宣武生怕她下一句就是让他们回去歇着,抢先开口道:“曹某先前对殿下多有得罪,此番北漠一行,多亏殿下才能保全性命,早已悔不当初……” 他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 梁同见状,连忙开口道:“殿下心怀大义,杀北漠王,击退北漠大军,堪称盖世英豪,我等心悦诚服,从今以后,愿为殿下马前卒,还望殿下不弃!” 他说着,直接跪地行了大礼。 曹宣武见状,当即跪地叩首,“末将曹宣武,愿为殿下效死!” 其他几个禁卫军头目见状,纷纷屈膝行礼,齐声道:“我等愿为殿下效死。” 若说这些人一开始被皇帝安排来送大殿下去北漠和亲,是抱着这事虽然难办,但只要办成了,回京之后少不了好处的心思。 那自从进入北漠王庭时被穆佐羞辱,被北漠人带到畜生窝里歇脚之后心思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又有秦灼冒死斩杀拓跋贤,与晏倾联手炸毁祭天台这样的事,回大兴的这一路无数次被追杀,还有今夜这一场驱逐的外敌的胜仗,都让他们忘却了自身小利,想起了江山大义。 “我不要你们为我效死。”秦灼看着他们跪在自己面前,起身扶了曹宣武一把。 曹宣武听到这话就有点急了。 他哪敢起来,就算秦灼伸手来扶,也硬是跪着。 其他几人也以为是秦灼是介意他们原本是皇帝的人,不信他们,一下子都有点慌。 秦灼见状,扯了扯嘴角,又继续道:“我要你们好好活着,守住国,守好的自己的家,别整天想着死。” 曹宣武等人听见这话,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此番去北漠走了一遭,都变了不少。”秦灼再扶曹宣武,这次他可算是愿意起来了。 她知道这些人一开始都没把她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大殿下当回事,也知道这些人原先并没有跟北漠撕破脸的意思。 不过是被欺辱的狠了,忍无可忍,亦或者是当时她跟晏倾等人已经动手,他们左右都是个死,只能参与其中。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秦灼道:“前事无需再提,诸位能在危难之际,携手攻抗外敌,就是大兴的英雄。” 梁同等人跟着起身,听到她这话,都有些愧不敢当地低了头。 秦灼沉声道:“只可叹,千里风雪,难凉英雄血。一入宦海,易改平生志。” 曹宣武等人听到这话,又忍不住要跪。 秦灼抬手制止。 梁同道:“我等既然已向殿下投诚,便绝无二心。” 曹宣武从边上取出一支箭羽来,当场折断,立誓般道:“末将若有二心,便如此箭。” 秦灼见状,温声道:“我不过一时感慨而已,曹将军倒也不必如此。” 曹宣武等人可不敢相信她是真的随口一说。 连晏倾那样心思深沉之人都受了重伤,生死难料,这位殿下却还好好的,可见其手段过人,运道之盛。 秦灼见众人神色微妙,又道:“我只有一句话,望诸位谨记。” 曹宣武连忙道:“殿下请讲。” 梁同道:“我等洗耳恭听。” 秦灼道:“无论何时何地。刀尖与剑锋,该对着敌人,而不是自己人。” 众人闻言,微愣了一下,然后异口同声道: “末将谨记!” “我等谨记!” 话说到这里,便也差不多了。 秦灼坐回椅子上,刚要开口。 曹宣武便恭声问道:“不知我等现在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秦灼作沉思状。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带晏倾回临阳关时。 他在马背上说的那些话 ——今日一战大胜,曹宣武必然会投靠于你,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让他回京城去,若是真心,就让他在京中做暗线,若是假意,日后也好借他给皇帝送假消息…… 晏倾所料不差,现下曹宣武和禁卫军们果然都来投诚。 他算计人心这样厉害,怎么也不想着为自己留条活路? 秦灼想到这里,就胸闷气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压下纷涌的心绪,开口道:“你们尽快回京。” “殿下……” “殿下!” 曹宣武和梁同等人闻言,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秦灼不等他们说话,便继续道:“我爹还在京城,况且,如今天下大乱,京中风云变幻,也得有人替我盯着,随时送消息来。” 她抬眸看着曹宣武,“曹将军做这事应该是得心应手吧?” 曹宣武听到这话,就想起了自己这一路给京城传的那些消息都没有回音,一时有点心虚。 还好没回音。 也没有被殿下抓住把柄。 他低头道:“殿下重托,末将一定办妥。” 【作者有话说】 凌晨还有一章,小可爱们睡醒了再来看吧,么么哒~ 第248章 不可困于儿女情长 秦灼吩咐底下人安排下去,这次曹宣武等人离开,要看起来像是挣脱牢笼,跟假装看守的打一场,然后狼狈奔逃。 皇帝疑心重,若是曹宣武等人安然无恙地过去,必定会被怀疑已经投靠秦灼。 这样闹一场,曹宣武回去之后再跟皇帝告秦灼的状,演演戏,这枚暗棋就算是埋下了。 她做完这一切,就站在窗外看隔壁帐篷的动静。 不知不觉,又到傍晚了。 风雪略小了些。 顾长安披着厚厚的狐裘,在晏倾所在的帐篷外,绕了一圈又一圈。 帐外风雪萦绕,帐内寒气直冒。 公子爷冻得直发抖。 守卫都劝他,“顾公子这太冷了,您别在这绕了,赶紧找个帐篷歇着吧。” 连替沈归一护法的那些个灵云观弟子都有些看不下去,“小师叔怕是在用寒冰诀,一般人都受不住,你还是离远些吧。” “谁说本公子是一般人的?”顾长安听了十分不爽,冷的嗓音发颤,还不忘与人逞口舌之快。 他说:“本公子不一般!十分不一般!” 灵云观众弟子闻言顿时:“……” 边上的守卫们:“……” 秦灼听了,也很是无奈。 这个顾公子啊,也是真神仙。 她正要转身去倒杯水喝,外头众人策马回营,一道白影跃过雪地,穿过一众守卫,直接翻窗而入,朝她扑了过来。 秦灼伸手将人借住,定晴一看,“初五,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初五满身霜雪,只用脑袋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秦灼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你那些狼兄弟呢?” 初五抬眸看着她,半响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回”。 “它们回去了?”秦灼一边抬手拂去初五身上的霜雪,一边道:“临阳关以内便是大兴地界了,确实不适合狼群生存,它们自雪山中来,也该回到雪山中去。” 初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秦灼说完,便让帐外的守卫拿套衣衫来给初五换。 刚说完,谢无争便带着徐丹青和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到了帐外,请守卫通报。 “无争。”秦灼听到谢无争的声音,便开口喊了他一声,沉声道:“进来便是。” 守卫不必再出声通报,便朝谢无争等人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阿灼。”谢无争带着几人入内,朝秦灼道:“丹青你先前已经见过,就不必我多说了,这是谢家两位舅父,二舅谢傲鸿,四舅谢傲诚,这次多亏两位在旁相助,才在短短十日内召集两万新兵。” “谢傲鸿见过殿下。” “谢傲诚问殿下安。” 谢家两位舅父先后同秦灼见礼。 “两位舅舅有礼了。”秦灼连忙抱拳还礼,“秦灼是小辈,哪能受长辈的礼。” 这两人一文一武,谢傲鸿已经四十多岁,气质儒雅,面白带须,谢傲诚三十好几,体格健硕,肤色偏黑,一看就是常人与刀为伍之人。 这两人名头不小,秦灼前世也有耳闻,甚至在无争死后,她一心报仇,还曾动用过谢家的人脉。 如今再见。 无争的舅舅,成了她的亲舅舅。 心情一时难以言喻。 反倒是谢傲诚先开了口,“我方才听你自称秦灼,怎么没改回皇族姓氏?” 秦灼道:“一日姓秦,终身姓秦,做什么要改姓?” “好!”谢傲诚闻言,笑道:“果然是性情中人,有气魄!不愧是长姐的女儿!” 谢家嫡长女,谢傲雪,已故的文德皇后,秦灼生母。 很少有人会当着秦灼的面提起。 她闻言微愣,没说话。 谢傲鸿闻言,给了谢傲诚一个眼神,开口提醒道:“四弟……” “我是真觉得殿下像长姐。”谢傲诚道:“无争就一点都不像,从小就不像,那时候我还以为这小子随了萧家人的性子,给我愁的不行,结果他两头都不像,愣是照着自己的心意长了……” 谢无争听这话,刚要接话,就被谢傲鸿抢先了,“行了四弟,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谢傲诚见状,只能点头道:“是、是。” “无妨,平日里我想让人同我说些母亲的事都没人说,四舅舅来了就好了,日后有空我一定要找机会好好畅谈一番。”秦灼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此时确实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谢傲诚爽快地应了声:“好。” “两位舅舅坐。”秦灼抬手示意他们入座,又朝其他两人道:“无争、丹青,同坐。” 初五在一旁,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鼻子。 他好像冻着了,喷嚏一个接着一个。 帐内几人纷纷朝他看了过去。 初五见状,朝秦灼身边靠了靠,背对着众人。 徐丹青不由得开口问道:“他是?” 秦灼道:“他叫初五。” 她抬手时,扯到了伤口,疼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无争便接话道:“先前在北山猎场偶然碰见的,别人都说他是狼是狗,阿灼带回去洗刷许久,谁知竟洗出来一个俊俏少年。” 秦灼点了点头,又看向徐丹青,问道:“你父兄……” “我已将他们安葬在关外最高的山坡上。”徐丹青许是在风雪待得太久,小脸冻得青紫,她正色道:“徐家人为北境而生,为北境而死,长眠于此,守望疆土,必然也是心之所愿。” 秦灼道:“大兴有徐家,是大兴之幸。” 徐丹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这位殿下,是唯一一个,对徐家父子战败,丢了城池,致使大军死伤惨重,百姓流离失所之事只字不提,还说有他们是大兴之幸的人。 有这一句就够了。 提到徐家那几位,帐中众人皆默然。 许久后。 谢傲诚窗外看了一眼,开口道:“我听说有位晏大人伤得极重,是殿下亲自救回来的,还为他伤心至极吐了血?” 秦灼闻言一惊。 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这才短短半日,竟连谢家两位舅舅都知道了。 坐在对面的谢傲鸿,见她面色有异,不由得语重心长道:“虽然北漠军已经退回了北漠境内,可战事已起,绝非一朝一夕可平定之事,北漠必然会召集大军再战,此时正值紧要关头,殿下……切不可困于儿女情长。” 第249章 我不该瞒你 “舅舅的意思我明白。”秦灼道:“我吐血是因为受了伤,并不是因为什么儿女情长。” 帐中几人闻言,一时间都没有接话。 谢无争开口帮着打圆场,“孤云亦是心怀家国之士,阿灼与他君臣义重过儿女情,两位舅舅不必为此忧心。” 谢傲鸿和谢傲诚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许。 虽然两人都不太相信秦灼说的话,但无争从来不骗人,他们是信的。 两人话锋一转,同秦灼讲起了天下大势。 谢傲鸿道:“西梁节度使曹展鹏反了之后,便大肆攻占周边的城池,扩充势力,弄得西边那一带民不聊生,在这样下去,恐怕陆家压不住他,殿下要尽快将北漠打得翻不了身,才能腾出手来去平定西边……” “事儿殿下肯定都知道,关键是怎么才能把北漠打得翻不了身。”谢傲诚道:“要知道先前北漠可是有二十万大军围困北明城,这次也就是他们只留了十万人在临阳关,咱们才有机会反败为胜,若是此番他们溃逃之后,再整合大军怎么也还有十七八万人,再打回来,咱们再想赢可就难了。” 秦灼道:“拓跋贤一死,北漠各部为争王座定然也吵得不可开交,此时他们内乱不止,各方势力难以聚拢,正是咱们招兵买马,反攻的大好时机。” “这招兵买马,可费钱得很。”谢傲诚道:“军饷粮食、兵甲刀刃所需甚多,你这次杀拓跋贤、跟北漠彻底撕破脸的事,没跟皇帝商量过吧?” 谢傲鸿道:“你做了有利大兴之事,皇帝明面上不能怪罪你,但他肯定也不会这样放任你执掌兵权,更别说给你拨军饷,继续招兵买马。” 秦灼闻言,不由得心道: 这两真不愧是亲舅舅啊。 真敢说实话。 “军饷粮食的事阿灼早有打算,暂时不必忧心。”谢无争把先前秦灼让人把皇帝给北漠准备的和谈物资换下了,眼下东西就在北明城里的事说了。 谢家两位舅舅闻言,越发对秦灼刮目相看。 谢无争又道:“倒是那兵甲、刀刃略有些棘手……” 西梁是大兴制造兵甲刀刃的重地,如今曹展鹏反了,北境想要这些东西难上加难。 这是有银子都很难买到的。 秦灼默然片刻,才开口道:“此事的解决之法晏倾已经同我说过,兵甲刀刃亦有别的来处。” “这位晏大人还真是神通广大。”谢傲诚道:“若不是他受了重伤,我这会儿真想见他一见。” “四弟。”谢傲鸿喊了他一声,用眼神示意他注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秦灼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道:“等他好了,一定让四舅舅见见他。” 徐丹青她们几个长辈侄女说着话,一时也不好插嘴,便朝窗外看了一眼。 正好这时候,顾长安在外头绕着圈。 这位顾公子明明都冻得不行了,却不知在搞什么,偏要在外头吹风淋雪。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边上的谢无争见状,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 一看,便忍不住开口问秦灼:“长安这是?” 秦灼抬眸,看顾长安在外头冷的直哈气,呼吸间全是白雾,不由得起身喊他,“长安!” 顾长安停步,转头看向她,“喊本公子作甚?” 秦灼道:“那边太冷了,你过来。” 顾公子刚开口想说话。 便听秦灼又道:“过来。” 顾长安朝晏倾所在的帐篷里看了一眼,这才缓缓朝秦灼这边走了过来。 “你到这来,这儿暖和。”秦灼把离火盆最近的位置让给了顾长安,自己往谢无争边上坐了坐。 后面的初五翻了个面,抬头看了顾公子一眼,就继续蹲着烤火。 谢傲鸿瞧见顾长安得了殿下让出来的位置,接受地自然而然,一点也不忐忑,颇觉这少年是个人物,不由得开口问道:“这位是?” “这是顾家公子,名唤长安。”秦灼给两边人引荐,又对顾长安道:“这是我二舅舅和四舅舅。” 谢傲鸿笑道:“长安啊,好名字,一听有天下太平、盛世长安的兆头。” 顾公子朝谢家两位长辈拱手行礼,“二舅舅好,四舅舅好,我名儿是我娘取的,我也觉着很好。” 谢傲鸿和谢傲诚一听他喊舅舅就懵了。 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后面说的什么话。 “殿、殿下……”谢傲诚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位顾公子,方才喊我什么?” 秦灼不觉有他,直接回答:“舅舅啊。” “舅舅?”谢傲鸿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又细品了一遍,再看顾长安的眼神就明显跟先前不同了。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顾长安反应过来,立刻解释道:“我是秦灼的哥哥,秦灼她爹认的义子,她爹爹就是我爹爹,这样算起来,她舅舅就是我舅舅,两位能听明白吧?” 谢傲诚看了秦灼和谢无争,见他两人都没有异议,当即点头道:“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顾长安这次缓缓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方才喊完那声舅舅的时候,谢家这两位长辈的眼神就像是自家的白菜还没养熟,就被猪拱了似的。 误会大发了。 还好解释的够快。 “你们说你们的,不必管我。”顾长安看他们这几个坐在一起原本应该是在说正事,他一进来,他们就没再继续说。 顾公子怕自己耽误了大事,开口催促秦灼:“我原本好好在外头走着,你非把我叫进来做什么?” 先前跟无争、晏倾等人在一块的时候,至少都是一辈人,现在有谢家长辈在,他总觉着自己这样草包被人看清了真面目,有点丢脸。 秦灼道:“外头冷。” 顾长安听到这话,还有点感动。 谁知道秦灼下一句就说:“而且,我马上就要说到银子的事……” “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顾长安没等她说完,就起身欲走。 初五转身,挡住了顾公子的去路。 顾长安睁大了一双桃花眼,难以置信道:“你拦我还拦上瘾了是吧?这都多少次了?” 初五不说话,一双蓝眸就这么望着他,茫然又无辜。 顾公子顿时:“……” 秦灼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又把他摁回了位置上,“晚了,你安生坐着吧。” “本公子真是后悔。”顾长安小声道:“早该知道你找我,肯定是为了银子。” 谢傲诚和谢傲鸿见状都有点吃惊,不约而同地看向谢无争,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谢无争无奈道:“阿灼和长安一向如此,两位舅舅不必见怪。” 一旁的徐丹青则看着初五拦住顾长安去路十分熟练的模样,面露惊诧:“我还以为他不怎么通人性。” “他确实不怎么通人性。”顾长安接话道:“但他跟秦灼特别合得来,如此算来,秦灼不是……” 他原本想说‘秦灼不是人’,碍于谢家两位长辈在场。 秦灼又是大殿下,他若当众说这种话,只怕要被打。 于是,只能硬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秦灼也不跟他计较,继续同几人说正事,“两位舅舅先前也说了,北漠大军原先有二十万之众,就算战败溃逃,再整合之后至少还有十七八万。” 她说:“自古以来,以少胜多的战事都堪称传奇,但这都是到了绝路不得不拼死一战之事,如今北漠内乱,新王人选一日定不下来,就一日难以召集各部人马与我大兴开战,眼下正是招兵买马的大好时机。” “殿下说的极是。”谢傲诚道:“那殿下打算怎么做?” 秦灼正色道:“摆招贤台,召集天下有识之士,有勇之人。” 帐中几人闻言,纷纷点头,“可以一试。” 唯有顾长安不解其意,他忍不住问道:“什么是招贤台?” 谢无争见状,温声解释道:“招贤台,又名黄金台,出自前朝一典故,说君王求贤若渴,著高台,摆满黄金,用来招贤纳士,其效甚佳,为后世所称道也。” 他看顾公子听得认真,又道:“有诗云:‘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说的就是这个招贤台。” “意思就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呗。”顾长安听明白了。 他再看秦灼时,桃花眼微眯,“你要摆招贤台还是黄金台,你尽管摆就是,不让我走是什么意思?” 秦灼道:“我的意思是,由你出面来摆这招贤台。” “我……”顾长安一听这话差点蹦起来,因着旁人在场,他只能按捺住了。 试图跟秦灼讲道理,“殿下,我说殿下啊,我以前只是败家子,这种事我哪里做的来?” “你只管砸银子就成,别的什么都用不着会。”秦灼道:“若论砸银子这事,偌大个天下,也难找出比你更厉害的了。” 谢无争道:“确实如此。” 这两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顾公子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一旁的徐丹青看了顾长安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砸银子这么厉害,确实也是旁人学不来的本事。” 谢家两位长辈也跟着说了两句。 顾公子就这么被安排去砸银子了。 其他的事,谢无争会帮着办妥。 徐丹青也说会尽力相助。 顾长安只能点头应下。 说完这事,几人又就着如今的形势分析了一番,直到天色暗了一下来。 帐外的守卫来提醒,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徐丹青和谢家两位长辈都还有事要去办,当即起身告辞。 秦灼问顾长安,“长安留下一道用膳。” “不了不了。”顾长安闻言,跟火烧眉毛一般站了起来,“本公子也还有许多事要忙,你自己跟无争和初五吃吧。” 他说完这话,就飞似得跑了。 “长安……”秦灼开口喊他,这人也完全当做没听见。 秦灼颇有些无奈,只能转头问谢无争:“无争在这吃点?” “好。”谢无争点头了。 秦灼便让帐外的守卫送些吃食过来。 她起身,边上的初五也跟着起身。 直到这会儿,秦灼才想起来原本是要给初五换身干净衣裳的,结果两位舅舅一来,开始说事就给忘了。 初五一直在火盆边上蹲着,这会儿衣衫都快烤干了。 不过干了,也脏的很。 秦灼让人领着初五去换一身。 小少年一步三回头,愣是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肯走。 守卫送了些吃食过来。 两碗面,一盘肉。 军营之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伙食。 秦灼端了其中一碗,拿起筷子,招呼他:“无争,吃。” 反倒是谢无争有些欲言又止。 秦灼也不看他,倒了小半盘牛肉到自己碗里,就闷头吃。 其实她根本尝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她只知道,吃饱了才有力气。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谢无争坐在一旁,看了她片刻,才端起碗吃面。 他原本担心秦灼会因为晏倾食不下咽,还因不知道怎么劝她而头疼。 这会儿,瞧着她神色如常。 吃的下。 也没有失魂落魄。 心里却越发担心,秦灼是强行压抑着某些情绪,这会儿压得越狠,一旦爆发出来,就更难以承受。 谢无争吃了半碗,便有些吃不下了。 刚好这会儿,秦灼吃完了整碗面,放下碗,搁了筷子。 “你怎么吃得这么慢啊,无争?”她甚至还问了他一句,“是觉着军营里的这些东西不好吃,难以下咽?” 谢无争道:“不是。” 秦灼不解道:“那……” “孤云的事,我不该瞒你。”谢无争放下碗筷,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我、我当初在灵云观后山与孤云初相识,便知道有你的存在,半年前我奉旨下江南巡查,曾受孤云所托,去永安找你,带你离开那里,谁知天意弄人,你竟扮成顾公子来了涣州刺史府……” 他一下子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好,顿了顿又道:“其实那时候,孤云给你买了座依山傍水的庄子。” “他说你一直想要个性情温和的哥哥……” 谢无争说着说着,满怀愧疚地低头,轻声道:“若我能早些将实情告知与你,孤云或许就不会变成今日这幅模样。阿灼,对不住。” 第250章 怎敢让你冒险 秦灼闻言,不由得怔了怔。 她前世身陷牢狱,是当时南巡的无争帮他翻案,救她于水火。 秦灼当时也觉得自己幸运的有些过分。 算起来天下那么大,江南各州县的冤假错案那么多,无争怎么就独独来了永安,为她的事如此上心。 她当时也问过无争。 无争说他路过永安时,听闻秦父为女伸冤死于非命,为其爱女之心所感,特来查明。 秦灼不疑有他。 乃至于,今生在涣州城时得知无争与晏倾早就相识,也不曾想到这些。 如今谢无争据实相告。 满怀歉疚。 反叫秦灼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哑声道:“无争,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谢无争闻言,还想再说声对不住。 秦灼气息不畅,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是我一时负气成今日,怨不得旁人,更怨不得你。” “阿灼……”谢无争到了这会儿,实在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当初曾劝过孤云,最好把实情告知阿灼。 可孤云那人,满心苦楚独自吞,半点也不愿秦灼知晓。 谢无争有好几次想跟秦灼说,都被他制止。 以至于,这半年来面对阿灼的时候,总免不了愧疚。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秦灼道:“无争,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先回去歇息吧。” 谢无争还有放心不下,当即又道:“阿灼,你别怨孤云,他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秦灼垂眸,低声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晏倾不告诉我?” 她是真的怎么都想不通。 “我在永安等了他整整三年,等不到半点音讯。” “我想不通,为什么他遭此横祸要瞒着我,宁可同我退婚,宁可让我恨他,也不愿意跟我说实话?” “难道我在他心里,就那般无用?” “还是他觉得我天生薄情,若知晓他成了那副模样,就会弃了他,所以他什么都不同我说?” 秦灼的一句又一句地发问。 她这一生,自幼时起,便一心想做有担当、有本事的人。 她厌恶那些菟丝花、蒲柳一般的娇弱模样,她读书、习武,想着日后能同晏倾一起走遍天下,做英雄,做豪侠。 她要与晏倾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遇到事了一起扛。 可晏倾,却自主主张将她推开了,独自一人面对所有。 他以为退婚是为了她好。 或许还做了许多他以为的‘为她好’的事。 可对前世的秦灼来说。 容氏推她下深渊,旁人欺辱嘲讽,她还能撑住,晏倾的退婚,恰恰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骤然得知真相,晏倾退婚另有苦衷,甚至连无争救她,都是受他所托。 秦灼不知道晏倾究竟为自己做了多少。 这些事,她前世到死都没能知晓。 天意总爱捉弄人。 前世若是无争没有早死,或许秦真还能早些知道真相。 可偏偏他走的那么早。 以至于,秦灼到死都不知道晏倾一直都是她爱的那个少年。 百般滋味在上头。 难以言说。 “不是这样的阿灼。”谢无争想替晏倾解释,可他们之间的事本也说不清。 他沉默了片刻,才同秦灼道:“阿灼,你可曾听闻那个嗜血老怪的生平之事。” 秦灼有些站不住,用手撑着桌面,在一旁坐下了,哑声道:“略知一二。” 谢无争道:“嗜血老怪原名周天成,本是江湖近几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俊秀郎君,少年成名,与他的师妹早早就结下了良缘,本是当世佳话,谁知后来……” 周天成所在的门派被寻仇灭门,他与夫人云游在外,故而逃过一劫,他为了重振师门,杀仇家报仇雪恨,苦练绝世武功,却心中恨意冲天,导致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从此嗜杀成性。 杀光了仇家还不算,还开始滥杀无辜。 谢无争道:“当时各门派不得不联手杀他,周夫人无奈之下,只得携其归隐山林,此事本该到此为止,可变故丛生……” 他叹了一口气,“周天成与其夫人相依为命,本是情深义重,可他走火入魔之后,时而清醒,时而疯狂,有一天,竟因为周夫人与送柴过来的樵夫多说了几句话便狂性大发,出手将两人都杀了,还、还……” 结局太过残忍,他一时都不忍说出口。 秦灼问道:“还怎样?” 谢无争道:“他将他夫人的尸体生吃了……” 他说着,不由得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而后彻底疯魔一发不可收拾,成了时时要吸食人血的怪物,嗜血老怪之名也是因此而来。” 秦灼闭眼,久久不语。 外头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风雪潇潇,巡查的士兵来来去去。 谢无争在她边上站了许久,“你若是贪生怕死、薄情寡义之人,孤云反倒不会瞒着你。” “可你不是。”他叹声道:“正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你不会其他于不顾,才用退婚这样的下策。” “可是,阿灼……”谢无争喊了她一声,“有这样骇人听闻的前车之鉴,孤云他怎敢让你冒险?” 秦灼听到这里,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血肉里。 却感觉不到疼。 只有心口处,闷得几乎要要了命去。 “阿灼……阿灼你怎么了?”谢无争见她脸色煞白,额间冒了冷汗,当即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我没事!”秦灼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睁开眼,长睫沾了些许水色。 隔壁帐篷传了些许动静。 “小师叔!” 外头那些灵云观弟子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起。 “小师叔,里面那位晏大人怎么样了?” 秦灼听这动静,是沈归一出来了。 她当即便起身,朝外走去。 秦灼刚掀帘而出,就瞧见沈归一面无血色,站都站不稳似的,身形晃了一下。 旁边的灵云观弟子连忙伸手将其扶住。 “沈道长!”秦灼见状,连忙上前问道:“晏倾怎么样了?” 沈归一已然没什么力气,见秦灼过来,冷着一张脸道:“暂时还死不了。” 秦灼还想再问。 沈归一抬手,示意她别在多问。 边上的灵云观弟子见状,也赶紧说:“殿下,小师叔内力损耗过多,得先休息一下,你有什么话,等小师叔稍歇之后再问可好?” 秦灼其实觉着不怎么好。 但见沈归一这模样,也怕他再累一会儿,小命直接交代在这里。 她转身吩咐一旁的守卫,“来人,带沈道长他们去歇息。” “谢殿下。”灵云观众弟子行礼谢过,便扶着沈归一过去了。 这帐篷里寒气萦绕,夜风吹动帘帐,便有深深寒意从里头倾斜而出。 秦灼被冻得不轻,仍旧伸手掀帘欲往里头去。 谢无争打算同她一起入内。 恰好这时候,有士兵匆匆来报:“殿下,营外有位白发白胡子的老爷子求见,他自称是无名谷的,可让他进来?” 谢无争闻言,有些茫然道:“老爷子?无名谷的?阿灼可认识?” “无名谷来的老爷子?”秦灼想了想,当即抬手道:“莫不是无名谷医圣花满天?认得,快快有请!” 医圣花满天是花辞树的师父,隐居无名谷。 这地儿十分难找。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人,可光是找他就得花费不少时日,只怕晏倾等不到,就只能让花辞树先过来,在设法寻到花满天。 谁知,这医圣竟会自己送上门来。 晏倾还真是命不该绝! 秦灼这般想着,竟是片刻也等不得,直接快步跟着前面那个传话的士兵迎了出去。 旁边的谢无争原本还想问她怎么认识医圣的,见她匆匆上前,连忙跟了过去。 而此时,大营外。 一位白衣白发白胡子的老人正牵着毛驴等人通传。 他看见秦灼与谢无争同传话的士兵一道出来,还愣了一下,“这两位是?” “晚辈秦灼,见过医圣前辈。”秦灼抱拳朝花满天行了一礼。 “哦,原来是大殿下。”花满天瞧见她对自己行礼,也没什么吃惊之色,只是将眼前这姑娘细细打量了片刻,“我与殿下素不相识,你怎么一眼就认出了我?” 秦灼前世见过他,自是认得的。 只是这会儿,也不能拿出来说。 她想了想,换了说法,“我听花辞树提起过人,他说你隐居无名谷,像个老神仙。” “胡说!”花满天满脸的不相信,“那小子的嘴跟抹了毒一样,能跟你说我是老神仙?老妖怪还差不多!” 秦灼心道:果然是亲师徒。 花满天对花辞树还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她自己说出去的话,不能当场砸了啊,只能厚着脸皮继续道:“反正他跟我是那么说的。” “好了好了。”花满天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什么聪明人没见过,当即也不同秦灼多说,直接道:“老夫来此,是有要紧事,就不同殿下开门见山了。” 他说:“想跟殿下要回一样东西。” 秦灼倒是没想到他是来要东西的,当即问道:“医圣前辈想要回什么东西?” “回生丹。”花满天道:“我那徒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把我给他保命用的回生丹给了你……” 一说到这个,他就来气。 花辞树小时候多聪明啊,从来不吃亏。 也不怎么的,长大之后,还变傻了。 花满天道:“这回生丹乃是老夫穷尽半生练出来的,极其珍贵,当然也不让你白还,老夫再拿别的灵丹妙药跟你换便是。” 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还怪大方的模样。 秦灼打量了他片刻,心下思量着,这医圣来都来了,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 “医圣前辈有所不知。”她开口便道:“我离京前,花辞树确实把回生丹交到了我手里没错。” 花满天听她说到一般就打住,不由得心头突突,“然后呢?” 秦灼道:“可花辞树只是把回生丹寄放在我这里,他真正想给的,另有其人。” 花满天都七老八十了,哪里能看不出眼前这姑娘是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引着他追问的。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问:“那他究竟想给谁啊?” 花满天问完这句,没等秦灼回答,当即又追问了一句,“我那回生丹究竟还在不在,你给老夫一句准话。” “花辞树放在我这里的那颗回生丹,是给晏倾备着的。”秦灼这次直接回答了,“如今已经进了晏倾腹中,前辈这时候来讨要,已然迟了。” 花满天闻言顿时:“……” 第251章 我来 秦灼把医圣花满天带进帐篷,为晏倾诊治。 谢无争吩咐外头的守卫把医圣前辈的驴牵去马厩里好生照看着。 花满天一入内,便诧异道:“好重的寒气。” 秦灼刚要开口接话。 这位老前辈又道:“不久前有人在此施展过寒冰诀?” “前辈所料不差。”秦灼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是灵云观的沈归一沈道长,他与晏倾是年轻一辈里,少有的修炼寒冰诀有所成之人,想必是用此法可以延缓其伤势……” 花满天闻言,看秦灼的目光莫名地复杂起来,“你连这个都知道,着实不简单啊。” 秦灼微顿,而后实话实说道:“不瞒前辈,我是瞎猜的。” 只不过按照同系功法相融可以用来疗伤,反之则相斥可用来强行压制这样常理推断而已。 花满天心道:你可真能猜! 他面上倒还是一派老前辈的淡定模样,甚至还耐心讲解道:“寒冰诀这门功法,确实有疗伤的奇效,尤其是内伤,只是这寒冰诀常人练不得,也练不成,毕竟世人有七情六欲,而练这寒冰诀,却偏偏要人断情弃爱、清心寡欲,着实太不人道。” 这位医圣老前辈说着,背着药箱上前,坐在榻边给晏倾把脉。 秦灼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片刻后,谢无争进帐来,瞧见花满天正在诊脉,便悄然站在她身侧。 没一会儿,顾长安和初五先后入内而来。 后者还只会说那么一个字,自然不会出声打扰,顾公子却是个话多的,看见榻前坐了个眼生的老胡子老头,就想开口问秦灼‘这就是无名谷医圣?’ 结果刚要张嘴,就被秦灼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花满天诊完脉后收回手,本就满是皱纹的额头,皱得更深了。 秦灼见状,忍不住开口道:“前辈……” “救治之法,正想着呢。”花满天皱着眉掀开锦被,查看晏倾身上的伤口,直接开口打断了她,“老夫也不知该说这人运道好,还是运道不好。说他运道好吧,年纪轻轻满身旧伤,内息大乱,满身血口子,寻常刀剑之伤倒也罢了,可这蚀骨钉,当真要命。” “说他运道不好吧,竟在命悬一线之时服下了回生丹护住心脉,又有灵云观的沈归一为他疗伤,他这命着实硬得很。” 花满天说着,回头道:“你们两个把他扶着坐起来,老夫先为他施针。” “好。”秦灼和谢无争齐齐应声上前,一左一后将昏迷着的晏倾扶着坐了起来。 顾长安先前把锦被卷了卷,放到床尾处。 初五凑上前,弯腰在开了盖的药箱里嗅了嗅。 “哎……你这小蓝眼,怎么胡乱闻老夫的药箱!”花满天见状连忙伸手从药箱里拿了个黑瓶子,就直接盖上了,“也不怕闻着有毒,给你送上西天去。” 初五歪了歪头,看着他没吭声。 花满天打开那黑瓶子的瓶盖,道出三颗丹丸来,塞进晏倾嘴里。 谢无争见状,连忙问道:“前辈,这是?” “护心丹。”花满天道:“放心吧,没毒。” 他说着,又转身从药箱里拿了纸笔,走到桌边写了张方子,“你们谁去抓药煎药?方子老夫写好了,怎么煎、几个时辰都已写明。” “我去吧。”谢无争心知方才那么一问已经惹得这位前辈不快,当即同他赔罪,拿了方子便带着初五一道出去了。 帐中只剩下秦灼、顾长安和花满天与昏迷的晏倾四人。 “老夫施针救人,从来不让人旁观。”花满天刚要开口让他们出去。 顾长安便抢先道:“本公子闭上眼,不看总行了吧?” 花满天闻言顿时:“……” 如今的少年人都这么滑头吗? 秦灼见医生前辈不说话,也跟着道:“我在旁闭目养神,绝不偷学前辈妙手回春之术,您请。” 她说完便直接走到一旁坐下,闭眸休憩。 顾公子在她边上落坐,也合上了双眼。 花满天见两人如此,一时忘了要如何应对。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药箱里取出布包放在榻边,又褪下晏倾身上染血的交领白衫,将银针一根一根扎入他后背的穴道上。 顾公子坐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悄悄睁眼偷看那位老前辈究竟在做什么。 花满天略有察觉,便转身看向顾长安。 这时候,顾公子马上闭上眼。 如此反复数次。 花满天也懒得回头了,“坐不住就起来罢。” 顾长安装作自己一直闭着眼睛,什么都没干什么的样子,也不回头。 花满天又道:“起来,让人往这帐篷里多放两个火盆,要不然,这位重伤的还没死,老夫先被他冻死了。” 顾长安闻言,当即张开双眼,起身道:“前辈觉着冷早说啊,我这就让人多搬两个火盆来。” 他说着,掀开帘帐同外头的守卫说:“多拿两个火盆来,要最好的银碳,要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本公子要的。” 守卫应声去了。 不多时,便有四个守卫抬了两个火盆入帐来。 顾长安看秦灼一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同几人道:“轻声些。” 守卫们轻手轻脚地进来,又轻手轻脚地出去。 多摆了两个火盆,帐篷里暖和了不少。 只是花满天为晏倾施针,这人周身寒气萦绕,他的手仍旧冻得发麻。 他稍歇时,瞧见秦灼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不由得诧异道:“这位殿下也是奇了,这样都能睡得着。” “都不知道多久没睡了。”顾长安道:“前辈别管她,让她眯会儿,您且扎您的便是。” 花满天听他这话说的,忽然有种自己不是在救人,而是在给人动刑的错觉。 顾长安没给医圣老前辈多想的机会,立马就找了别的话同他说。 没一会儿。 花满天就听得有些头大,不得不开口让顾公子去一旁凉快着,自己专心致志地给晏倾施针。 一眨眼,便过了两个时辰。 到了后半夜。 花满天给晏倾施完针,又如数收回,才让顾长安过来把人扶着躺下。 谢无争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进来,“前辈,药煎好了,您看看。” 初五跟在他后头,此时也抬头,用一双眼眸注视着花满天。 花满天腾出手来,用汤勺舀起一勺瞧了瞧,“嗯,浓稠正好,给他喂下去吧。” “好。”谢无争应完声,端着汤药上前,刚打算喂给晏倾。 “本公子来喂吧,先前在涣州的时候,他的药都是我喂的。”一旁的顾长安伸手把汤碗端了过去。 他舀起一勺就往晏倾嘴里喂。 直接一点也没喂进去,全溢了出来。 谢无争道:“这样喂不成。” 花满天见状,也忍不住道:“他昏迷着,自己没法把药喝下去。” 几人说话间,秦灼醒了。 她睁眼的时候,正好瞧见顾公子正端着汤碗。 他深吸一口气,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端起汤药就要自己喝了,再喂给晏倾。 “长安。”秦灼一边起身上前,一边开口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顾公子被扑面而来的苦味给熏懵了,还没来得及真的喝药,他看见秦灼醒了,扭头同她道:“晏倾昏迷着,没法自己喝药,本公子只能……”只能舍身相喂了。 后半句,脸皮厚如顾公子,一时之间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秦灼看他这表情,基本也就意会了。 她实在没法想象顾公子给晏倾嘴对嘴喂药的场景,伸手接过了顾长安手中的汤碗,“我来吧。” “行,那你来。”顾公子把汤碗递给了她,人也往边上让了个位置出来。 汤药色泽如黑水,苦味扑鼻。 秦灼微微皱眉,一口喝了小半碗,便将汤碗放在榻边的小案几上。 她俯身,伸手将晏倾扶起些许,碰触他的唇,将汤药一点点渡给他。 晏倾浑身发冷。 连唇都是微凉的。 汤药却是热的。 秦灼的气息也是暖的。 冷热交缠之间,两人的气息都混杂在了一起。 刚从药箱里翻出一物的花满天转身回来,就瞧见了这一幕,老脸一热,立马转头看向了别处。 谢无争也低头看着地面,心中默念数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顾长安则闭眼,转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唯有什么都不懂的初五,睁大了一双蓝眸看着秦灼的动作。 满脸好奇,越发的认真。 顾长安见状,连忙伸手捂住了初五的双眼。 寂静深夜。 外头风雪初歇。 帐内悄然无声。 火盆里的火焰时而窜高,时而低伏。 一碗汤药,秦灼分了三次才全给晏倾渡入口中。 喂完药,她额间冒出了些许细汗,转头看向其他几人。 这几人神色各异。 顾长安双目紧闭,还捂着初五的眼睛,不让他看。 偏偏后者好奇地很,非要扳开顾公子的手继续看。 两人正较着劲。 秦灼甚至听见了谢无争口中念着“非礼勿视”,她原本只是情急之下喂个药而已。 愣是被这几人的反应搞得像是她对晏倾做了什么似的。 “咳。”秦灼左手轻拢成拳,放至唇边轻咳了一声,“药喂好了。” “哦。”顾长安这才睁开眼,也收回了一直捂着初五眼睛的手。 初五忽地得了自由,直接就窜到榻边,在晏倾身上嗅了嗅,而后又凑到他唇边。 顾长安见状,顿时惊了:“初五,你干什么?” 谢无争想伸手去拉初五。 秦灼更快一步,直接把初五从榻边拎了回来。 她跟少年大眼瞪小眼。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作为年纪最大,见过最多离奇场面的花满天,适时开口道:“这小公子也只是有样学样,你们也别太紧张。” 秦灼闻言:“……” 顾长安:“……” 谢无争:“……” 三人皆是无言以对。 初五则一脸无辜地看着秦灼。 好似他方才根本就没做过什么。 秦灼拿他也没什么办法,直接将其放下,耐着性子道:“我方才是在给他喂药,你没事不能对他做这样的事……知道吗?” “要是醒着,你敢这样,你就完了!”顾长安比她反应还快,“你会死,会死知道吗?” 初五明显不知道,转而一脸茫然得看着顾公子。 顾长安见状,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原本是打算要对晏倾做这事的。 也就是秦灼醒的及时,把事揽了过去。 才用不着他喂的。 如此算来,他方才离死也只有一线之隔啊! 顾公子思及此,不由得心里一慌,试图解释道:“本公子方才想那样做,是因为晏倾昏迷着,药喝不进去,这药喝不进去,他没法好起来,本公子是为了救他性命,不得已才打算那么做的……” 他语速奇快,瞬间就说了一连串。 一旁的医生老前辈闻言默默地举起了手里的漏勺,给几人看,“你们难道就没见过这个?” 谢无争温声道:“见是见过的,只是不知前辈拿它作何用处?” “漏勺?”顾长安道:“见过啊,前辈这时候拿出来作甚?” 花满天道:“病患昏迷,药喂不进去,我们当大夫的,都用漏勺,若是都用你们这法子,我们当大夫的,岂非都清白不保?” 秦灼闻言,忍不住用手背擦了擦唇。 她忍不住抬眸看向了顾长安。 顾公子被她看得,有点尴尬,强撑着道:“本公子又不是大夫,哪里知道漏勺还能这么用?” “你怎么就知道药喂不进去的时候,要……”花满天努了努嘴,“要那么喂?” 医生老前辈这个动作,着实抓住了精髓所在。 顾长安见了,再厚的脸皮都有些顶不住,当即道:“话本子里都是那么写的啊!” 公子爷为了不输气势,嗓门也跟着高了起来,“才子病了,汤药不进,就会有美人这样给他喂,没多久才子便会痊愈。美人病了,就会有才子来这样给她喂药,用不了多久就能病去抽丝,美貌更上一层楼……” 他说的还挺起劲。 花满天却听不下去了,“打住打住。” 医圣老前辈累了半宿,精神明显不济,便同秦灼道:“你们留个人在这守着,老夫要先去歇息歇息了。” “好。”秦灼应了,便让谢无争带花满天下去歇息。 花满天收好药箱跟谢无争一道往外走,行至帘帐前时。 秦灼忽然开口喊住了他,“前辈。” 花满天转身看向她,像是早就清楚她要问什么一般,“人死不了,你若要问他什么时候能醒,老夫也不知,全凭天意了。” 秦灼闻言,拱手道:“多谢前辈。” “你谢的太早了。”花满天看着秦灼,神色莫名地复杂了许多,“谁也不知道他醒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252章 我好恨你啊 秦灼听到医圣前辈说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顾长安急着问道:“您把话说清楚啊,别这样云里雾里的,怪吓人。” 花满天的目光扫过几人,颇有些无奈道:“还没发生的事,老夫怎么说得清楚?” 谢无争默了默。 秦灼开口问道:“那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样?还请前辈告知。” 花满天回头看了榻上那人一眼,一时没说话。 顾公子耐心不佳,试图猜测道:“晏倾会失忆吗?还是变成傻子?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花满天闻言,不由地皱眉道:“他又没伤到头,失什么忆啊?还变傻子,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吧,长得挺不错一人,硬是看话本子看傻了。” 顾长安闻言顿时:“……” 公子爷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当面说过傻了。 可这位老前辈在说他傻之前,还说了一句他长得不错…… 老前辈说的是实话啊,他还真不好反驳。 谢无争闻言,面色紧张道:“那依前辈所言,孤云他……” 花满天道:“这不是老夫说了算的,此人练寒冰诀已经大成,又有沈归一出手相助,已是大幸。” 他说寒冰诀这门功法,会让重伤之人呈现假死的模样,全身冰冷,气息微弱近乎没有。 但旁人昏迷要是没人救,必死无疑,练寒冰诀的人陷入昏迷之后,则有自愈的奇效。 至于自愈的快慢,就看这人的身体如何了。 花满天说寒冰诀乃灵云观压箱底的功法,从不外传,这百年来也只有沈归一练出来点名堂,还有一个就是四年前被嗜血老怪弄的半死,被掌教张静玄带回暮苍山的倒霉鬼。 当时张静玄还曾传讯至无名谷,要请他去暮苍山救人。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说不用他去了,说是改了主意传那倒霉鬼寒冰诀,用以保命。 医圣老前辈摸着白胡子,缓缓道:“若老夫猜的没错,榻上之人,就是四年前的倒霉鬼吧?” 秦灼一时没接话。 谢无争也不想说晏倾是倒霉鬼。 唯有顾长安不觉有它,直接道:“是他,本公子也觉得晏倾是个倒霉鬼,这都什么事啊?都怎么碰上的?奇了怪了!” 顾公子自己运气不错,完全不能想象晏倾为什么能那么倒霉。 花满天摇了摇头,“张静玄授他寒冰诀,用了那么多枚蚀骨钉,本就是为了压制嗜血老怪强行灌入他体中的内力,如今蚀骨钉都被他逼出了体内,光凭寒冰诀定然压制不住,况且,他已有走火入魔之相……” 老前辈说着,稍稍停顿了一下,“他若一直昏迷着还好,一旦醒来之后极可能杀心难抑,疯魔成性,到时灵云观的人拼了命也会杀了他,白瞎了你们想方设法地救他。” 顾长安不悦道:“说到底,前辈的意思就是晏倾醒了之后十有八、九要变成疯子。” 花满天当即反驳道:“十有八、九是你说的啊,老夫可没说。” 谢无争闻言,不由得满眼担忧地看着秦灼。 秦灼面色淡淡,只道:“多谢前辈据实相告,夜深了,无争带前辈去歇息吧。” 花满天深深地看了秦灼一眼,转身跟谢无争一起出去了。 顾长安留下,跟她说:“你也去歇息吧,这儿暖和,本公子就在这睡了。” 秦灼哪里不知道顾公子一番好意,他是看不下她一天天忙的没空合眼,才拿这里暖和说事,主动留下来照看晏倾。 可顾公子这些时日也忙的脚不沾地,她哪里能让他再受累。 秦灼道:“你带初五去别的帐篷一起睡,让人多放两个火盆,肯定比这暖和。” 顾长安闻言,有些恼怒道:“你还真当本公子……” 秦灼轻声打断道:“我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顾公子闻言,神色微顿,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那好吧,” 他说完,就抬手招呼初五一起出去。 后者不想出去,抬头望着帐篷顶子当做没看见。 “走了。”顾长安伸手拦住了初五的肩膀,直接把人拉了出去。 帘帐开了又合。 夜风悄然潜入。 帐中烛火微晃。 秦灼走到榻边,背对着昏迷的晏倾坐了好一会儿,才脱了鞋上榻。 她掀开锦被,钻进了晏倾的被窝。 一开始,还隔着些许距离,身形有些僵硬地躺着。 可晏倾身上寒气实在太重。 过了片刻。 秦灼就直接伸手把他抱住。 紧紧的。 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到他的身体里。 “晏倾。”秦灼轻唤他的名字。 她闭上眼,哑声道:“我好恨你啊。” “可我更恨我自己……” 为什么没能早点知晓他隐瞒的那些事? 她本该早些强大起来,保护她的晏倾。 可她前世深陷在那些怨恨欺辱里,跟来退亲的晏倾反目,针锋相对了一辈子。 今生说放下,却也只救了他的性命,待他并不好。 一点……都不好。 秦灼抱着晏倾,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闭着眼,那些少时欢声笑语的场景便一幕幕浮现浮现在脑海之中,热闹长街一起浇糖人,锦绣高阁相对挂花灯。 晏倾手把手教她写字作画,抚琴练剑。 最旖旎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晏倾与她泛舟游湖,在春风拂面之际,含笑为她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年少相知,本该携手白头。 可他们之间,却总有那么多天意弄人。 秦灼想起前世自己咽气前,还不肯让晏倾好过,还要坐着花轿上门跟他说:“即便是我今日就死了,也要你为我披麻戴孝……谁叫你欠了我的?” 如今算来,晏倾根本不欠她的。 可前生爱恨都是真的。 一笔勾销的话说来容易。 谁也无法真的把前尘往事都一笔抹去。 “我知道我放不下你。”秦灼自言自语一般道:“可也仅仅是放不下了,拜你所赐……” 前世大权在握的秦灼,曾平定天下的秦灼,早已将情爱之事抛之身后,心里最爱权势。 她说:“我早已经忘了,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说】 灼灼真的是一心搞事业的,顺便谈恋爱的人,事业狂不是说说而已~ 晚点还有一章~ 第253章 她忍了啊 连着几日,秦灼白日同人议正事,抽空练兵,到了夜半时分边去晏倾所在的帐篷里,抱着他睡。 所有人都当做没看见。 只有初五好几次想跟进去,都被顾长安或者谢无争给带走了。 沈归一要了隔壁的帐篷住,说是要就近守着晏倾,若他醒来有异动,也好即时动手。 秦灼不好拦他,只能让人在四周严加看守,若有动静立马来抱。 到了第五日清晨。 她抱着晏倾睡了半夜,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来,刚要起身下榻。 端着汤药来的花满天在帐外停步,重重地咳了两声。 秦灼连忙下榻穿鞋,披上外衣,上前帮着掀开帘帐,“前辈来的好早。” “不早能在这堵到你?”花满天一边端着汤药往里走,一边道:“从老夫来这的那夜开始,殿下夜夜都拥着这位晏大人入眠,外头那么多守卫都不是瞎的的,谁不知道?” 老前辈这话忍许久了,实在是不吐不快,“你是堂堂殿下,无论做什么,都没人敢说,你想抱着他睡,尽管抱着他睡便是,本来嘛,他身上冷,有人给他暖暖也是好事,就是殿下实在没必要做贼似的,大半夜来,天没亮就走,欲盖弥彰。” 秦灼闻言微顿,忍不住道:“不是我要欲盖弥彰,而是事务繁忙,每日都忙到半夜,天不亮就得起。” 花满天闻言,不由得老脸一僵。 老前辈闲散惯了,倒是没想到一姑娘能忙成这样。 他一时间有点无言以对, “多谢前辈帮着煎药,我来喂他就好。”秦灼说着端过了汤碗,便走到晏倾榻前,准备给他喂药。 花满天见状,转身看向另一边,“那个……老夫先回避一下?” 秦灼刚从边上取出喂药用的漏斗来,见老前辈如此,有些无奈道:“我用前辈教的法子,这漏斗用着挺好的。” “用漏斗啊。”花满天闻言,立马转回身来,“早说啊。” 秦灼那夜是顾公子给带偏了,才那样给晏倾喂药的,落在这老前辈眼里,却像是她回回都得这样给晏倾喂似的。 偏偏这事还没法解释。 她只能撇开其他,专心给晏倾喂药。 花满天在边上等了许久,才等到一碗药都喂下去。 秦灼拿锦帕轻轻拭去晏倾唇边药渍的时候,医圣老前辈在边上感慨道:“晏大人有殿下悉心照顾,老夫那徒弟却还困在京城,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秦灼把帕子放到一旁的小案几上,起身道:“前辈放心,我早已经派人去接应花辞树,算来此时应该已经到京城了。” 花满天闻言,顿时神色一震,“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秦灼抬头看向窗外,眸色幽远,“花辞树自己也早有打算,前辈不必担心他。” 她心里其实更担心爹爹。 风千面到了京城,应该会先去一趟长宁侯府。 还有曹宣武等人,假装与守卫打了一场逃离军营,若是快马加鞭,这会儿也该到京城了。 而此时,京城朝堂。 今日无雨无雪,风却极大。 兴文帝高坐龙椅之上,正与群臣商议政事。 秦灼到北漠王庭的第一天,就杀了北漠王拓跋贤,炸毁祭天台等一连串的事都已经有暗探报回京城。 文武百官正为北漠兵马落入秦灼之手吵得吵,皇帝为此焦头烂额之际。 殿外内侍进来通禀,“启禀皇上,曹宣武曹将军回来了,正在殿外求见!” 殿上众臣闻言,议论纷纷:“曹宣武没死?” “送大殿下去北漠和亲的武将,他没死,北境兵马怎么落到了大殿下手里?” 兴文帝抬眸看向殿门处,沉声道:“宣。” 片刻后。 满身血污,狼藉不看的曹宣武带着四个禁卫头目入殿而来。 “皇上!”曹宣武手上极重,路都走不稳,几乎连滚带爬地上殿来,“末将曹宣武,未能阻止大殿下杀北漠王、搅得北漠大乱,末将死罪啊!” 分列两旁的百官为了避开他的碰撞,往边上站了站的同时,听见曹宣武这话,忽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大兴被北漠攻打,杀了那么多将士与百姓。 如今大殿下做的那些事,乃是大兴百姓都想看到的。 曹宣武没能阻止,哪里算得上有罪? 偏偏这人一上来就先自称有罪。 高坐龙椅的皇帝听到这话,便眉头紧皱。 皇帝只字不提秦灼把北漠搅得天翻地覆,只沉声问道:“你与秦灼同去北漠,为何放任她执掌北境兵马,你当时做什么去了?” “皇上容禀。”曹宣武在回来的路上,早已经设想过皇帝问话的场景。 这会儿虽看似满脸惊慌,实则心里早已经想好了如何回话。 身后几个禁卫头目都做五体投地状。 曹宣武顶着一张满是风霜的脸,快哭似的回话道:“末将、末将见大殿下在北漠做出那般惊人之举后,只得带着一众禁卫军跟她一起杀出重围,逃出北漠王庭,一路上末将一直在劝大殿下回京与皇上禀明实情,她也答应了。可快到大兴地界的时候,大殿下的帮手忽然出现……把末将绑了!” “曹将军身手不凡,能当上禁卫军的,也不会是酒囊饭袋。”老丞相冯河开口道:“大殿下哪来的帮手,能把你们都拿下?” 曹宣武道:“末将也不知他们是何许人,只听闻是这次有江湖高手齐聚临阳关,共抗北漠。” 大批的江湖侠客到临阳关抵御外敌这事,前两日便有消息送回宫中。 皇帝与百官早就知晓,只是谁也搞不明白秦灼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兴文帝眉头皱成了“川”字,“秦灼既要杀拓跋贤,大闹北漠王庭,一路上定然早有准备,你同她一路同行,怎会一无所知?既知晓她行事有异,为何不报?” 曹宣武刚要开口解释,冯河抢先道:“大殿下虽是女子,但心机深沉,当日她答应去和亲,说自己去了北漠会忍辱负重……”“忍辱负重?”皇帝一听到这四个字就气得头疼欲裂,咬牙道:“她会哪门子的忍辱负重?” 皇帝怒气冲顶,殿上群臣见状都噤若寒蝉。 唯有秦怀山顶风出列,一脸正色地应声道:“她忍了啊,忍了一路呢!” 【作者有话说】 两更~ 第254章 他醒了 兴文帝被秦怀山这话堵得脸色发青,一时说不出话来。 殿上群臣闻言顿时:“……” 如今这位秦二爷可了不得。 他哥陪同老侯爷老夫人去江南求医,让他顶了那四品官,能上朝参政不说,又有自小给皇帝当伴读的情分。 如今他那一手养大的女儿一出手就搅得北漠大乱,又拿下了北境兵马大权,已有要做一方枭雄的架势。 且秦怀山说的还是实话。 在场其他大臣也斥他不得。 老丞相冯河头一歪,直接无视此人,朝皇帝进言道:“老臣以为,不管大殿下将北漠搅得多乱,对咱们大兴来说都是好事,此乃大功一件,当加封厚赏!” 秦怀山一听这话就知道后头肯定跟着坑。 他也不接话。 片刻后。 就听见冯河话锋一转,又道:“可兵马大权关乎江山安危,岂能落入一介女流手中?臣以为,当立即派人接管北境兵马,召大殿下立刻回京!” 众臣闻言,大半都附和道:“冯相所言有理!” “理应如此!” “是该立刻召大殿下回京!” “那便按冯相说的办。”兴文帝想了想,便开口道:“传朕旨意,加封秦灼为长公主,召她即刻回京,至于接掌北境兵马的人选……” 冯河连忙道:“老臣以为,荣国公安石毅就极合适。” 这话一出。 兴文帝和殿上百官的目光都落在了荣国公的身上。 “臣……咳咳……”安石毅说着就咳上了。 他心道:冯河这和稀泥的老狐狸,有好事的时候从来不想着我。 尽想着把这倒霉事往我身上推。 如今秦灼在北境那么一闹,已是民心,这时候谁去北境与她争权,谁都得被百姓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被人骂两句还算好的,就秦灼那性子,她能乖乖听你的回京来? 殿上朝臣只需动动嘴,这会儿谁去谁吃亏。 安石毅这般想着,装出了一脸愁病模样来,“臣近来病体欠安,来上朝已是勉强撑着,实在、实在……” 兴文帝一看安石毅这模样,神情不悦地打断道:“罢了,接掌北境兵马的人选再议。” “谢皇上体恤。”安石毅拱手行礼,“臣惶恐。” 兴文帝没再理他。 冯河又继续举荐其他的武将。 可惜,要么是一看就不是秦灼对手,要么找由头推脱不去。 现下形势摆在这里。 谁敢去跟大殿下要北境兵权? 嫌自己命长? 掌管两部的孙尚书甚至开口说:“大殿下虽为女流,但其骁勇不输男儿,由她执掌北境兵马,定能抵挡北漠大军,保我大兴江山安宁。” “是啊。”秦怀山难得见到一个说公道话的,连忙接话道:“如今北漠大军刚退出临阳关,若此时换人执掌北境兵权,只怕会动摇军心,到时候北漠人卷土重来,两军交战胜算反倒会减少……” “秦大人,朝堂之上,说话要公正。”冯河开口打断道:“我等都知道大殿下是你养大的,情义非同一般,但是你也不能拿私心说国事,这实在很不妥。” 秦怀山听他这般颠倒黑白,不由得皱眉道:“我的话哪里不公正?说国事便说国事,冯相何故拿大殿下是我养大的来混淆视听?” 冯河呵呵道:“若大殿下不是秦大人养大的,秦大人还会这样为她说话吗?” “你……”秦怀山不善与人争辩,方才那几句已然算是大有长进。 老丞相一党却都是耍嘴皮子耍的炉火纯青之辈。 有人当即接话道:“人有私心本是常事,可秦大人要藏好,别拿到朝堂上来讲!” 兴文帝有些恼火道:“好了。” 众臣见皇帝开口,这才静了下来。 兴文帝头疼地扶额,抬手示意退朝。 百官也不好再说什么,当即行礼退出殿外。 众人一道往外走的时候,有内侍追上前来把冯河和皇帝的几个心腹大臣都叫走了。 六部众臣里,唯有方才开口为秦灼说过的话孙尚书没被叫走。 秦怀山见状,心里也了然了几分。 “孙大人。”他上前行了一礼,“方才多谢孙大人为大殿下仗义直言。” “秦大人也老夫是直言,何必来谢?”孙尚书说着,连忙还了一礼。 两人便这样说着话,一道出宫去。 孙学海孙尚书,孙魏紫的祖父,今年六十三岁,乃两朝重臣,朝中六部,他掌其二,位同副相。 一直以来,其分量都不比冯河这个丞相轻。 只是近来,他以国为重,为秦灼说了几次公道话,渐渐被皇帝不喜。 秦怀山这些时日上朝听政,一天天看着这位孙尚书被皇帝踢出心腹之列,心中有愧,也有敬意。 他一路与之攀谈。 孙学海原本不想与他多说话,老尚书一直认为自己是站在为国为民的立场上说话,而不是因为心里偏向大殿下,或者别的什么。 若是与秦怀山有了往来,难免要落人口实。 但孙魏紫在家里时常念叨着秦灼,加上秦怀山这人脾气实在是好,孙学海明显不怎么想搭理,这人也能温温和和劝他注意身体。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 孙学海实在没绷住,开口同他道:“如今皇上头疼的事多得很,依老夫看,北境兵马落到大殿下手里,反倒不是最棘手的。” 秦怀山没想到孙尚书能开口同自己说这些,乍一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愣。 孙学海一边走,一边又道:“反倒是西梁节度使曹展鹏反了之后,陆家做了拦路虎,皇上指着陆家平定西边,曹展鹏则想着怎么吞下陆家,已成胶着之势,数日前冯河进言,让三公主萧婷下嫁陆家长子,可是有大殿下去北漠王庭闹得那一出……” 老尚书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有秦灼雷霆手段在前。 陆家只怕也不敢娶公主了。 更别说萧婷愿不愿意嫁。 秦怀山无心去猜,直接问道:“那皇上怎么说?” 孙学海摇了摇头,“尚不得知。” “皇上大抵也还在斟酌。”秦怀山这般说着,越发奇怪这位尚书大人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么多。 孙学海看他的眼神,便明了一二,凑上前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嗓音说:“我将此事告知于你,是想让你尽快传信告知殿下,她想不想让三公主嫁,可想拿下陆家……” 秦怀山闻言,顿时睁大了双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孙学海便转身,先一步出宫而去。 秦怀山也不敢多留,当即出宫,上了长宁侯府的马车。 他一个人坐在车厢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个孙学海…… 似乎挺看好阿灼的。 秦怀山这般想着,忽然发觉今日的马车跑得格外快,而且走的不是平时走的那条街。 他轻轻将车帘掀开些许,看向马夫。 只见那车马穿的是平日里老杨的衣裳,头发也是花白的,露出的一截后颈,肌肤却是少年人才有的光滑模样。 秦怀山心头突突,生怕有人想抓自己去威胁阿灼。 他扒着车窗就想往外跳。 “二爷!”风千面假扮成了长宁侯府的马车,驾车经过拐弯处时,正好看见要外跳的秦怀山,他吓了一跳,连忙道:“我奉殿下之命,来见您,您别跳!” “阿灼让你来的?”秦怀山一听这话,就坐回了车厢里。 过了片刻,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既是阿灼让你来见我,你为何不直接去长宁侯府?还要大费周折扮成马夫?对了……我那马夫老杨呢?” 他还有一句‘你没把他怎么样吧’没来得及问出口。 风千面答道:“原来的车夫好着呢,就是睡着了,入夜后我就把人给您送回去。” 他生怕秦二爷不信,还把秦灼给的信物,一块绣着“秦”字的帕子拿给秦怀山看。 秦怀山见到那块帕子,轻轻松了一口气,“这天底下能把秦绣的如此之丑,除了我家阿灼,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风千面闻言一时:“……” 他来往于各种各样的人之间,信物没少带,但用丑的天底下第一份的绣帕来证明身份,还是头一回。 风千面默然片刻,一边送他回长宁侯府,一边同他说长宁侯府里有皇帝人,他若贸然入内,怕被抓住,这才把接送秦怀山的马夫打晕了,自己扮上。 风千面问了一些秦怀山的近况,都是秦灼想知道的。 秦怀山耐心极佳,一一答了。 他说完之后,还把自己近来得知的京中所有事、和孙学海方才说的话全都告诉 快到长宁侯门的时候。 风千面问他,“二爷,要不您这次就与我一同离京,去北境找殿下吧?” “不行。”秦怀山道:“我若此时离京,反倒让人拿住了阿灼的错处,我留下,听到朝堂上有人说她不好,还能骂回去几句。对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兴头很好地说:“你回去跟阿灼说,就说我现在口才长进了不少,同人争吵,输的没有以前那么惨了。” 风千面闻言,心情有些微妙道:“……好。” 秦二爷的口才,竟是为了女儿,同殿上众臣吵着吵着吵长进了,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 只是不知殿下知晓后,会怎么想。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临阳关,军营。 谢无争、顾长安谢家两位舅舅还有冯飞翼、何正等人都在帐中,与秦灼一起商量招贤台究竟在摆在哪里。 “出银子出力,本公子都行。”顾长安朝秦灼道:“但是这选地方费脑子的事,得你自己来啊。” 谢傲鸿道:“若是兵中点将,自然是摆在军营里最好,可殿下既要武将又要贤才,这地方就得另选了。” 谢傲诚眉头紧皱,“若是平地搭高台,太过费时费力,只怕这招贤台还没搭好,这北漠人便卷土重来了。” 冯飞翼与何正等人都是江湖侠客,打仗的时候还能派上用场,这会儿商议要事简直是凑数的,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便说:“这事还得殿下拿主意。” “让你拿主意呢殿下。”顾长安本就在坐在秦灼边上,一听这话就拿隔壁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秦灼道:“我的意思,这招贤台摆在北明城最好。” “北明城?”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一时间,心下各自思量着。 而此时,本就听得云里雾里的初五,悄悄溜了出去,进了隔壁的帐篷。 榻上那人昏睡了许多日。 先前白日里,顾长安、谢无争还有沈归一轮着守他,夜里又有秦灼。 鲜少有没人在旁的时候。 初五悄悄凑上前去,蹲在了榻边。 他先是抬手戳了戳晏倾的脸。 这人没反应。 他想了想,又学着医圣老前辈的样子,伸手给晏倾把脉。 奈何只学了个样子。 完全搞不懂脉象。 过了片刻,觉着没意思,便放开了。 初五蹲着想了想,又掀开了晏倾的锦被,重新给他盖。 如此反复数次。 实在无趣。 他搞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人,为什么每次来这,都要对晏倾做这些。 不好玩啊? 初五沉思许久,探出头去在晏倾额头上嗅了嗅,然后慢慢往下。 一双蓝眸盯着晏倾毫无血色的唇,看了好一会儿。 初五低头,即将碰触到晏倾的唇的时候,榻上人忽然睁开了双眼…… 初五吓得蓝眸圆瞪,刚要退开,后颈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 他被冻得寒毛直竖,当即一拳砸向了晏倾。 晏倾松开了初五的后颈,另一只手拂袖一挥,便将他甩飞出去,撞得桌倒椅翻不说。 这股强劲的内力四散开来,帐篷当场炸开。 轰然作响。 四周守卫连忙退开。 旁边帐篷里的谢无争等人连忙出来查看,“发生了何事?” 秦灼听到是隔壁帐篷的动静,立刻起身冲上前来。 她一出来,就瞧见整个帐篷都炸开了,初五陷在破桌椅堆里,而昏迷多日的晏倾此时正坐在唯一还完好的榻上…… 他只着一身白色里衣,白发披散,眸色如墨地看着她。 他的眼眸专注难以形容。 像是天地万物在前,他却只能看见一个秦灼。 “灼灼。”晏倾低低地喊了她一声。 此时的他像个受了委屈,就要找最亲近的人告状似的小少年,同秦灼说:“他轻薄我。” 第255章 他不对劲 秦灼愣了一下。 身后众人呆若木鸡。 过了片刻,秦灼才回过神来,连忙迈步上前,朝晏倾走去。 然而,她刚走了几步。 陷在破桌烂椅堆里的初五强撑着探出头来,伸出双手抱住了她的左腿,含糊不清地说:“他、他……他打我。” 灰头土脸的少年委屈得瘪嘴。 初五大抵是真撞疼了,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秦灼只得伸手先把初五从木头堆里捞起来,她伸手拂了拂少年身上的灰尘与木屑,刚要开口说话。 “咳咳咳……”几步开外的晏倾西子捧心,顶着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咳嗽了起来。 秦灼看了看初五,又看了看晏倾。 她只得先把少年交给一旁的谢无争,吩咐左右的守卫,“去请花前辈过来。” 边上的守卫当即应声去了。 秦灼心绪难宁,当即走到榻边去,一边伸手给晏倾把脉,一边问道:“你刚醒,动用内力作甚?”连帐篷都打散了,可见用力之猛。 晏倾凝眸看她,嗓音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他轻薄我。” “哦豁。”顾长安见状,顿时有了吹口哨的冲动。 只是碍于太多人在场,愣生生忍住了,只得伸手去帮谢无争一起扶初五。 “怎么个轻薄法啊?你倒是把话说清楚。”顾公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煞有其事道:“看把我们初五打的……都能开口说话了!” 谁能想到先前看了那么多名医,怎么教都不肯开口说话的初五,开口说的第一句居然是“他打我”? 这两人。 一个刚醒就说“他轻薄我”。 一个一开口就是“他打我”。 看似告状。 实则,更像……争宠。 顾长安想到这里,忽然一个激灵,也不管在场这么多人里根本没有一个接话,当即又朝谢无争道:“他俩这是争宠呢?还是争宠呢?” “顾兄。”谢无争原本虽然扶着初五,但目光一直落在晏倾身上,闻言不得不轻声提醒道:“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觉着……孤云醒来之后,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顾长安也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开始打量晏倾。 “说不上来。”谢无争神色有些微妙道:“以前的孤云,绝对不会跟阿灼这样说话。” 顾长安看了晏倾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反倒觉得这才是原来的晏倾,他打小就这样,秦灼多看别人一眼他都不乐意。” 顾公子曾见过这两人少时相处的模样。 深有体会。 顾长安无比肯定地说:“要跟秦灼客气生疏的那个晏倾才不对劲,现在这样,反倒是他真正的模样。” 谢无争和周遭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懂顾公子在说什么。 初五也不要一直看着晏倾的顾长安和谢无争扶了,挣脱开两人的手,一转身就撞上了后头的徐丹青。 初五这一撞,撞得头晕眼花,不由得“呜”了一声。 徐丹青连忙伸出双手扶住了他,为其查看身上的伤势,“小公子哪里伤着了?你先坐下缓缓,待会儿花前辈来了也让他给你看看。” “对,别乱跑了。”顾长安闻声,连忙道:“你看你这事闹的,若是真如花前辈虽说,晏倾醒来就变疯子,这会儿你小命都没了!” 公子爷忍不住叨叨:“这些天,日日都同你说别往晏倾跟前凑,你非不听,一个没看住就又凑过去了,也不知你对人家做了什么挨了揍,挨了揍你还不老实,还要窜来窜去……” 初五被念叨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 “顾公子。”徐丹青也听得有些头晕脑涨,连忙开口打断道:“小公子受了伤,你就别说他了,我瞧他再挨说就要晕过去了。” “本公子还懒得说他呢。”顾公子话多这事众人都知晓,但从来没人当面说他话多能把人说晕过,一时面上有些挂不住,当即便转身不说话了。 秦灼给晏倾把完脉,察觉他气息虽乱,但生机已明。 不由得心道:这回生丹和寒冰诀果然奇妙。 她见初五被徐丹青扶着在一旁坐下,便轻声同晏倾道:“初五是担心你,才在你身上嗅来嗅去,不是有意轻薄……” 晏倾捧着心、皱着眉,刚要开口说话。 “差不多行了啊。”秦灼又道:“他做人才做了多时日?轻薄二字都认不得。” 晏倾没再说什么,只抬眸看着她,嗓音低低地喊:“灼灼。” 秦灼被他喊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 同时…… 也觉着眼前这人,有些不对劲。 她伸手探向晏倾的额头,喃喃自语一般道:“这也没伤到头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医圣老前辈明明说他醒来之后,可能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可现下,她怎么觉着晏倾一点都不疯,还怪软乎的。 周遭众人,尤其是先前已经听闻晏倾不少事迹的两位谢家舅舅,还有一路跟去北漠,见过晏大人手段狠厉的冯飞翼、何正等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谢傲诚轻声跟自己大哥嘀咕,“我瞧这个晏倾,怎么跟传闻中完全不一样?” “六叔。”何正则跟冯飞翼说:“晏大人是不是被殿下灌了迷魂汤啊?你看晏大人现在看殿下的眼神……” 秦灼被晏倾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的目光专注又热烈。 今儿明明是阴天,乌云遮日。 秦灼愣是觉着自己被他的滚烫的目光,看得有了汗意。 周遭众人又低声议论着,她只好先让守卫把晏倾连人带榻先搬进隔壁帐篷去。 秦灼说完,轻咳了一声,“外头风大,你们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被帐篷炸开这大动静引过来的守卫们纷纷散开了。 只有先前跟秦灼商议要事的几位还在原地站着。 顾长安直接开口问道:“我们原本在跟殿下一同商议招贤台摆在哪的事,那现下是散了,还是接着商议啊?” 秦灼看着守卫们把晏倾连人带榻地抬走,当即开口道:“那自然是……” 话刚说到一半。 被人从秦灼身边抬走的晏倾,忽然伸手勾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 凌晨还有一章~ 第256章 勾手指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晏倾就这样勾住秦灼的左手尾指。 她被晏倾这依依不舍,像极了小情人不愿意离开心上人身边的小模样给整懵了。 原本说的自然是,也自然出个所以然来。 边上几个抬床榻的守卫见状,只得停在了原地,很是为难地开口道:“殿下,你看这……” 秦灼心道:看看看,我看见了! 我能怎么办? 她抬手想把手指抽回来。 结果她刚一动。 晏倾便勾的更紧了。 秦灼对上他的目光,用眼神询问“你这是干什么?” 疯了不成? 疯了,也不该是这幅模样。 晏倾的嗓音还很虚弱,缓缓道:“你要同他们商议要事,怎能不带上我?” 秦灼闻言,差点被他气笑了,当即道:“你都伤成这样了,又昏迷多日……” 晏倾轻轻捏了捏她的尾指,轻声道:“正因昏迷多日,醒了才要动动脑子。” “得,本公子觉着晏倾醒了不能白醒,这伤脑筋的事就该让他来,老天爷肯定也是这么想着,才让他在这个时候醒。”顾长安说完,当即又道:“而且你俩能不能先把手松开,这样子,他们很辛苦的……” 公子爷说着,抬手示意秦灼看看边上抬榻的守卫们,汗都下来了! 秦灼闻言,只得强行把尾指抽了回来,让人先把晏倾抬进去。 后者坐在榻上,被抬入帐中时,一直回头看着她。 同先前刚来秦灼的初五,每次被人从她房里带出去时候总是一步三回头还让人心中不忍。 谢傲鸿见此情形,神色颇有些微妙道:“晏大人重伤未愈,刚醒就让他操劳正事,只怕不妥吧?” 秦灼还没说话。 顾长安便接话道:“这点事对晏倾不算操劳。” 谢无争还想说什么。 秦灼已经先一步进帐去。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反正花前辈还没来,我们在边商议边等,只当是在旁守着晏倾了。” “也好。”冯飞翼没想别的,直接就跟了进去。 这帐篷,原本就是他们方才商议要事的地儿。 这会儿守卫们把晏倾抬到里头,放在帐篷右侧。 里头原本摆的是长桌与太师椅,挂了地图和作战图。 秦灼进去之后,就把火盆往晏倾那边移了移,众人再重新入座。 不知怎么的,此时的情景,忽然让他们有了众人一心做正事,做头儿的带了男宠来的错觉。 尤其是那‘男宠’白衣单薄,此时倚在榻上,简直弱柳扶风一般。 偏生他的目光黏在秦灼身上,跟拔丝了似的。 秦灼虽没有一直看着他,却也时不时抬眸看他一眼。 这两人,你来我往。 帐中气氛颇为微妙。 众人都想着花满天赶紧来,偏偏这位医圣老前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这么半天还不来。 座上众人都有些度日如年。 “咳。”谢傲鸿重重地咳了一声,试图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往正事上引,“先前殿下提到想把招贤台摆在北明城,咱们继续往下说……” “若能把招贤台摆在北明城自然是极好的。”谢无争很快就收心,一脸正色道:“可京中探子传来消息,说皇帝想让人来接掌北境兵马,眼下只是人选未定。北明刺史宋文正,为官多年,素有清正之名,若接到京中旨意,只怕不会让咱们在城中摆招贤台。” 谢傲鸿道:“宋文正这人确实做得出来这事,既如此,咱们就只能抢先一步,趁着京中旨意下来之前,先在城中摆下招贤台。若是台都摆好了,宋文正再接到旨意,想让咱们撤,也得看咱们愿不愿意撤。” “大哥这主意甚好。”谢傲诚第一个赞同自己大哥,“这事得快些去办,要的就是一个先发制人。” 谢无争有些为难道:“京中的消息已经传到我手中,宋文正那边定然也不会全然不知,此时他应当已在两相权衡……” “这事我们听殿下的,若殿下要在北明城里摆招贤台,那姓宋的不让,我们就暗中……”何正做了个“杀了”的手势,“到时候,看他们谁敢不让我们摆!” 其他几个江湖侠客头子纷纷开口:“这主意好!” 冯飞翼不得低声道:“宋文正是个好官,不能随便杀!” “六叔说的是。”谢无争道:“宋文正在北明城被二十万北漠大军围困之时,非但没有弃城而逃,还宁死不降,而且在我等途径北明城之时,一直设法求见殿下,可见其品性不凡,若能殿下能收为已用最好,若不能……” “没有什么不能。”倚在榻上,一直静静听众人说话的晏倾忽然开了口。 秦灼等人闻言,齐齐侧目看去。 “我们晏大人都开口了,自然没有什么是不能的。”顾长安见状连忙道:“晏大人有何高见,给我们说说呗。” 顾公子其实一听他们说这些谋略计策都头脑发昏。 天知道,他这些天有多盼着晏倾赶紧醒过来。 相比起谢傲鸿他们来说,起码晏倾说话的时候还能照顾点他,说的明白。 虽然谢无争有时候怕他听不懂,也会特意多解释一二,但顾公子也怕次数多了,谢家舅舅会觉着他太草包。 晏倾就不一样了。 虽然他给人挖坑的时候心很黑。 但是他对人好的时候,是真的润物细无声,一点痕迹都没有。 第257章 这敢情好 顾公子愣住了。 也不知道是被晏倾忽然有了笑模样给吓的,还是他这话给惊的。 “让宋文正双手奉上?”秦灼把这话细细琢磨了片刻,徐徐道:“这敢情好。” 谢傲诚道:“晏大人想的是挺好,只是要如何才能宋文正把北明城双手奉上?大话谁不会说?事能办成才行啊!” 四舅舅早就听说这位晏大人的风评不佳,如今瞧着他对殿下那副黏黏糊糊的样子,更觉得这是个以色侍人的,连带着观感都很不好,说话难免就重了些。 谢傲鸿闻言,给他递了个‘说话含蓄些’的眼神。 后者没当回事,又道:“我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晏大人既然说了这话,不妨说的仔细些,我等愿闻其详。” 晏倾的目光一直落在秦灼身上,对其他人完全视而不见。 他缓缓道:“宋文正有一子,名宋旭,在北明城被围之际便游走各地,想让各方节度使出兵相助。” “这事我也有所听闻。”谢无争接话道:“只是宋旭四处奔波,却游说无果,满心忧国忧民,回北明城途中还大病了一场,险些就这么去了……” 晏倾道:“正因宋旭游说各方不成,才更怕来日再遇兵临城下之际求救无门。宋文正或许还对朝廷怀有一丝指望,大病了一场的宋旭的确不会这样想。” 他说只要殿下露出一点要入城为主的意思,宋旭自然会劝宋文正将北明城奉上。 毕竟其他几家坐拥兵马的主儿都指望不上。 而秦灼所在的临阳关离北明城最近,她又是当朝大殿下,若日后称帝,此时奉上北明城的宋家便是从龙之功。 能找来兵马护卫城池百姓,又能为家族谋个大好前程。 宋文正是个好官,又不是蠢人,岂会不答应? 偏偏谢傲诚还要问:“要是宋文正不听他儿子的呢?” 晏倾唇边勾起一抹冷弧,“若宋文正愚忠至此,留他何用?” 在座众人闻言,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顾长安小声道:“这意思是:我给你指条明路,你照着走最好。要是不愿意走,直接送他上天啊?” 晏倾微微挑了一下眉,不再多言。 “晏大人所言可行,只是……”谢傲鸿说着,侧目看向秦灼,他沉吟片刻,才直言道:“大殿下若是男子,来日登基称帝是毫无疑问之事。可殿下是个女子,往后的路定然要比男子坎坷难行。宋文正在斟酌之际也会因此更犹豫不决。” 秦灼扬眉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宋文正若因为我是个女子,而决定做愚忠之臣,不顾百姓安危,那他也不配为我所用。” “殿下所言极是。”徐丹青拍案起身道:“宋文正若是因为殿下是女子而不愿投效,我徐丹青第一个要他好看!” 初五本就伤着,被徐丹青扶着坐在她边上。 她忽然拍案而起,把少年震得险些从椅子上倒下去。 边上的谢无争见状,连忙伸手把初五扶着坐稳了,还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 “丹青稍安勿躁。”秦灼抬手示意徐丹青坐下,又同众人道:“那这事就这样办吧。我给宋文正修书一封,与他借北明城一用,看他肯是不肯。” “借?”顾长安小声嘀咕,他忽然开始担心以后秦灼和晏倾跟自己借东西都不还了。 这事都摆到明面上了。 秦灼想要北明城,众人坐在一起商议怎么吞,结果给人去信却说借。 也就是说得好听。 实际上,就是暗示宋文正:你这北明城我要了,给不给,你自己看着办。 若是宋文正有眼力见,主动奉上,两厢得益。 若是不肯,秦灼都已经如此明示了,少不得要用强的。 顾公子在旁听他们说话,心里琢磨了许多。 谢傲鸿等人见晏倾的确是个有城府、善谋略之人,当即就把招兵买马的事也拿出来说了说。 先前他们十多天招了两万人,加上北境原来的兵马五万多,一共不到八万。 那夜赶北漠军出境已是侥幸。 若北漠再集结大军杀过来,肯定是挡不住的。 晏倾听完众人所说,语调不急不缓道:“拓跋贤一死,北漠也是一团糟乱,比大兴好不到哪里去。”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若非是北漠新王一直没选定,内乱不止,早就再次打过来了。 我乱,敌也乱。 眼下就是看谁先把自家的事安定好。 “招兵难这事,等殿下入主北明城,真正有了根基之后自可迎刃而解。”晏倾道:“眼下倒正好可以借此时机,用风云令向各方势力借兵试试。” “只怕借不来。”谢无争摇了摇头,颇为苦恼道:“天下已然大乱,手里有兵的那几位都各怀心思,皇帝都调不动各家势力的兵,风云令也调不动。” 晏倾道:“他们愿意借兵最好,若是不愿,也好。” 众人皆不解其意。 唯有秦灼回头,对上他的视线时。 忽的,心有灵犀一点通般,意会了他的用心。 边上的谢傲鸿忍不住问:“晏大人此话何解?” 晏倾微微笑道:“国战当前,万民有难,他们此时不愿借兵出力,来日这便是殿下讨伐各方最好的由头。”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 谢家两位舅舅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背后冒了冷汗。 刚刚他们还只是在头疼招贤台摆在何处,殿下有意北明城,这位晏大人同殿下想到一起不说,这才几句话下来,他竟然连殿下日后扩展势力,讨伐各方的由头都埋下了。 其人行事,堪称走一步,算十步。 如此心机手段,着实令人惊骇莫名。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谢无争看晏倾的眼神有些复杂,他总觉得眼前这人与他认识的晏孤云很不一样。 “此举确实有百利而无一害。”秦灼琢磨片刻后,缓缓道:“可。” 顾长安见这两人意见一致,不由得感慨万分,高声道:“你们读书多的,果然都是一肚子坏水!” 第258章 他看殿下的眼神 众人被顾公子这话闹得哈哈大笑。 正好这时候,花满天过来了。 医圣老前辈,一看见晏倾倚榻而坐,虽面无血色,但看着已然不像要死的人,不由得“嘿”了一声,“还真醒了啊。” 他一来,众人便顺势告辞,出帐而去。 只留下秦灼、谢无争还有顾长安和其他人一走就趴在桌子哼哼的初五,在旁看着花满天给晏倾诊脉。 帐内虽然有好几个人,却都十分安静。 而刚出帐篷的几人,则边走便说着话。 谢傲诚的嗓门偏大。 秦灼站在帐内,还能听见他跟谢傲鸿说:“这个晏倾城府颇深,咱们无争怕是争不过他,我今儿头一次同这位晏大人打交道,看他笑着说那些话,我都有些扛不住,与他为敌的人是造了几辈子的孽啊,要被这样人的惦记上……” “你这样说,我反倒更担心殿下。”谢傲鸿走的有些远了,嗓音有些模糊,“你瞧见他看殿下的眼神没有?那眼神真是说不出的……” 她听到这话,不由得满心疑惑: 无争跟晏倾有什么好争的? 这舅舅的,还一上来就说自家侄儿争不过。 还有晏倾看她的眼神…… 秦灼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一抬头,就陷进了晏倾的目光里。 方才听两位舅舅那么一说。 她也越发觉得晏倾怪异地很。 “你老是看着我做什么?”秦灼走上前,伸手捂住晏倾的双眼。 “想看。”晏倾只答了这么两个字。 却不像从前那般惜字如金,反倒多了几分满心真诚。 他就这么由着她捂住双眼,长睫微垂,轻轻滑过她掌心。 有点痒痒的。 又有点酥酥麻麻。 秦灼形容不出这种感觉。 给晏倾诊脉许久的花满天,收手回袖,叹气道:“老夫就不该来。” 秦灼闻言,以为是自己站在榻前碍事了,没好意思再占地儿。 她连忙收回手,往边上站了站,“前辈,他怎么样了?” “乱。”花满天道:“脉象乱的很,人却醒了,老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许是回生丹和寒冰诀双重保命,让他再得生机,至于他似乎没疯……” 医圣老前辈瞧着晏倾没有走火入魔神志癫狂的模样,心里奇怪很,又绕着他左看右看。 顾长安上前道:“反正人没死就是好事,其他搞不懂就搞不懂吧。” 花满天这辈子很少遇到这种自己完全没法解释的症状,对着晏倾查看了许久,才继续道:“这有点出乎老夫意料之外,一时间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顾公子说的对,不过人醒了就是好事,老夫先给他换个方子,尽量让他恢复得更快。” 秦灼连忙道:“多谢前辈。” 她说完,就想着让花满天也给初五看看。 顾公子抢先一步,伸手把花满天拉了过去,“前辈,既然晏倾没什么事,你就别急着写方子了,赶紧给我们初五看看。” 初五还趴桌子上哼哼呢。 一听到顾公子说到自己名字,立马抬头看向秦灼。 少年一双蓝眸泛着水光,一副受伤小兽求摸摸的弱小模样。 “初五这是怎么了?”花满天瞧他这模样,有些新鲜,“早上不是好好的吗?还跟老夫抢漏斗玩来着。” 医圣老前辈说着,便伸手去探初五的脉象。 后者顿了一下,没再哼哼了。 换成侧身靠在桌上,瞪花满天。 “被晏倾给打的。”顾长安憋了好久,可算是能跟人说道说道了。 先前那些人都一心扑在正事上,就算当场围观,也不太能懂顾公子前排看戏,亲眼看着初五和晏倾争宠心里有多震惊,脑海里顷刻间就能琢磨出好几出新鲜大戏来。 花满天这一问。 “前辈您是不知道啊。”顾长安就立马打开了话匣子,“原本我们……” 公子爷语速飞快地把当时发生的情景复述了一遍。 花满天觉得耳朵吵得慌,就走到另一边给初五诊脉。 过了片刻,顾公子也跟到另一边,继续给他讲。 花满天这些天待在军营里,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习惯这位顾公子能说的嘴了。 结果今儿实在又长见识了。 他为了避开一直说个不停的顾长安,只能来回换位置,结果半天都没能诊出初五究竟伤地怎么样了。 而且为了躲开顾公子,医生老前辈愣是走累了。 最后只能有气无力道:“顾小友,你可否闭嘴稍歇片刻?” 顾长安说的正起劲,闻言立马回答:“本公子不累!” “老夫累了。”花满天道:“你让老夫的耳朵歇一会儿吧,你一直说个不停,老夫都诊不出小公子的脉象了。” 顾长安闻言,老大不愿意地退开了几步。 医圣老前辈这才能静下心来给初五诊治。 秦灼看了顾公子一眼,“桌上有热茶,自己倒一杯。” 顾公子想起自己在家中仆人成群,美婢如云的日子,忽然发觉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还要本公子自己倒!”他嘟囔了一句,刚要伸手去拎茶壶。 “我给长安倒。”谢无争见状,先他一步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 顾长安见状,眉眼间的鲜活气瞬间又回来了大半。 他端起茶杯,一边小口喝着,一边感慨道:“只恨无争不是女子,若你是姑娘,本公子肯定是要带回家的。” 谢无争并不接话,只笑了笑。 他又倒了一杯,端给晏倾,温声道:“孤云也喝些水吧。” 秦灼站在桌边看花满天给初五诊脉,回头看了榻那人一边,随口问顾长安:“带回家做什么?” 顾长安想也不想就说:“自然是做媳妇啦。” 话声刚落。 被花满天把脉许久的初五忽然翻了身,少年刚张嘴喊“疼……” 正在喝水的晏倾眼角余光一扫。 下一刻,就呛着了。 他手里的茶杯一时没拿稳,“咣当”落地,摔得稀碎。 花满天对一直哼哼喊疼,却伸手伸脚怎么都不让好好诊脉的初五搞得有点头疼。 谢无争则被忽然呛着的晏倾吓得有些慌了神。 秦灼站在中间,扫了这两人一眼,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差不多行了啊。” 第259章 相思不可医 她这话一出。 初五没再哼哼。 原本被茶水呛着的晏倾咳嗽声也小了下去。 帐内渐渐归于平静。 花满天说:“老夫诊了半天的脉,这小子身上虽然受了伤,但不甚要紧,先前他伤的那么重都不吭一声,怎么这会儿哼哼个不停?” 秦灼瞥了初五一眼,“好的不学,不好的倒是一看就会。” 初五闻言,默默低头把脸埋进了胳膊弯里。 一旁的顾长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回来,“本公子刚才是不是差点被晏倾讹了?” 他不等别人答话,当即又道:“他喝水就喝水,早不呛着晚不呛着,偏偏在本公子说无争若是个姑娘,一定要娶回家的时候呛着,是不是想讹本公子?” “你也少说一句。”秦灼实在有些吃不消顾公子这见缝就能插针的折腾劲儿。 顾长安闻言,有些不太乐意地闭上了嘴。 谢无争见晏倾没什么事,俯身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 “顾小友,你过来,来。”医圣老前辈抬手招呼顾长安过去。 顾公子不情不愿地朝他走去,“你方才还嫌我站在你边上碍事呢,这会儿又叫我做什么?” “搭把手,把他弄到老夫那里去。”花满天让顾公子帮着一起扶初五,意有所指一般道:“他要是留在这,得多疼好一会儿,老夫没法好好给他诊治,他自己也……” 初五闻声,把脸埋的更深了,却暗暗用脚扒拉花满天的腿。 让后者没法继续往下说。 顾长安觉得老前辈这话颇有道理,便点头道:“成吧。” “走。”花满天和顾长安一左一右扶着少年往外走,走了几步之后,他还不忘回头来喊谢无争,“你也别在里头待着了,一起跟老夫走。” 谢无争的目光在秦灼和晏倾之间转了一圈,当即道:“好。” 他把碎片收好,便跟着一道出去了。 帐篷里一下子只剩下秦灼和晏倾两个人。 她站在几步开外,凤眸微眯,就这样看着晏倾抬袖缓缓拭去唇边水渍。 后者面色如常,半点也没有被戳破的窘迫。 而此时,帐外。 “前辈。”谢无争把手里的碎瓷片递给守卫拿去扔,快步追上花满天,“孤云他醒了就真的没有大碍了吗?现下只留下他和阿灼在一块是不是不太好?” “其实本公子也觉着不大好。”顾长安道:“秦灼脾气一上来,会不会直接一掌把晏倾打废了?晏倾今日刚醒,这要是真挨了打,跑都跑不了……” 花满天扫了他们一眼,忍不住笑道:“你们啊,到底还是少年人,这都看不懂!” 顾长安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前辈这是几个意思?我们怎么就看不懂了?” 花满天道:“男女情爱,爱到浓时身心相付,海誓山盟,恨至深处刀剑相向,不死不休。可说到底两个人的事,便该他们两个人自己解决,旁人插手难免弄巧成拙。” 医生老前辈说着,看他们两人似懂非懂的表情,也懒得再多说,“反正你们别去掺和,他们要打就打,要抱就抱,左右死不了人,且由他们去。” 谢无争听完,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地回头朝两人所在那座帐篷看了一眼。 “无争。”顾长安见他怎么都放心不下,不由得开口喊了他一声,“你这是担心秦灼,还是担心晏倾呢?” 谢无争道:“阿灼好好的,无需我担心。可孤云醒来之后,我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晏倾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我第一次见他、不对!是第一次见秦灼……好像也不对。”顾长安想给无争举个列子,怎知一说起来就有点咬舌头。 顾长安深吸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跟几人道:“本公子跟你们说一件事,先说好了,你们不能说本公子是因为喜欢秦灼才一直记得这件事,我家老头因为那件一直在我耳边唠叨,说我对秦灼有意,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这就算了,他还老提老提,搞得本公子头都大了!” 花满天道:“你先说来听听。” 谢无争也道:“顾兄请讲。” 初五见状,也竖起了耳朵听。 “那我讲了啊。”顾长安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道:“本公子有一年回永安,去秦府的时候,恰好碰到秦灼和晏倾上树摘枇杷。本公子记得很清楚,当时有婢女上前引见,秦灼本来都下来要同本公子见礼了,结果就在这时候晏倾不知怎么的忽然划伤了手,把秦灼急的不行就只顾着他,不理本公子了……” 那天秦灼的视而不见,对生来样貌过人的顾公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也因为这事自此之后再没登过秦家的门。 “不是开玩笑,那天秦灼说走就走,从头到尾愣是一眼都没看过本公子!反倒是晏倾离去时,回头看了本公子一眼……” 顾公子时隔几年,想起那天晏倾看他的眼神,仍旧有些头皮发麻。 “本公子都不知道怎么跟你们形容晏倾当时看我的眼神……反正我觉着晏倾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奇怪,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谢无争想了想,神色有些复杂道:“我有些想象不出顾公子说的场景。” 花满天听完之后,觉得这事相当新鲜,忍不住问道:“所以顾小友把几年前的事记得这么清楚,不是因为殿下那天对你视而不见?而是因为晏倾回头看了你一眼?” 顾长安道:“是、也不全是,一两句说不清……” 花满天道:“怎么就说不清了?若老夫是你家长辈,定然也以为你对殿下有意。” 顾长安刚要开口问为什么会这样以为,就听见医圣老前辈又道:“认定自家小辈因为一个姑娘对他视而不见耿耿于怀,总好过他被一个少年看了一眼而铭记于心吧?” 顾长安乍一听这话觉得颇有道理。 过了片刻,他又觉得很不对劲。 “不是、前辈!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顾公子说着,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高声道:“本公子也不是为了晏倾才一直记得的!就是记事不是为了记人,怎么还说不明白了呢?” 谢无争见顾公子急了,连忙出声安抚道:“顾兄说明白了,我也听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啊你!”顾长安道:“你跟晏倾还不清不楚的呢!” 谢无争闻言顿时:“……” 花满天饶有兴趣地看了两人一眼,没插话。 而后。 顾长安又道:“话说回来,你怎么对晏倾那么好啊?秦灼和晏倾待在一块,你居然只担心晏倾,不担心秦灼?无争!” 顾公子忽然严肃起来,正儿八经地喊了谢无争一声,“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啊,你以前跟晏倾有什么,本公子管不着也管不了,以后可不许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了!” “顾兄说到哪里去了?”谢无争险些被他几句话带到沟里去,十分无奈地解释道:“我与孤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 顾公子却是心急的,等不及他慢吞吞的解释了,催促道:“你跟他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谢无争不知想到了什么,默了默,才道:“我与孤云,只是同病相怜罢了。” “啥?你也有病?”顾长安闻言,不由得停下来把谢无争从上倒下打量了好几眼,“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不过不管是什么病,咱们现在有医圣前辈在,保管什么病都能给你治好!” 他说着,转头看向花满天,“是不是啊?前辈!” 花满天都被顾公子气笑了,“你还真会给老夫揽活!不过,这世上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顾公子这话多的毛病,老夫就治不了。” 顾长安冷不丁又被嫌弃了,一时气的不想说话。 花满天回头看了谢无争一眼,徐徐道:“人有生老病死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谢无争闻言微愣。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朝医圣老前辈微微一颔首。 花满天笑着转过头去,带着几人一同进了自己住的那座帐篷。 而另一边。 秦灼与晏倾相隔几步之遥,对视良久。 气氛一度十分僵持。 忽然间,原本倚榻而坐的晏倾忽然皱眉,像是疼痛难忍一般,往左侧栽去。 “晏倾!”秦灼一惊,连忙上前扶他。 谁知她刚走到榻边,就被晏倾抬腿勾住。 晏倾顺势将她往榻上一带,直接压在床柱上,俯身吻了下来。 他的这一连串的动作,连带这个吻都来的十分突然。 秦灼猝不及防,惊得红唇微张。 转瞬间,便被他攻城略地。 两人唇齿相依,呼吸交融。 彼此的气息都纠缠在了一起。 晏倾满身寒气。 这个吻,却炙热至极。 几乎是连啃带咬的。 失了分寸,也没了轻重。 像是要借此将她融入自己体内一般。 热切又疯狂。 秦灼的唇破了一处,舌尖尝到了血腥味,她才猛然清醒过来,愤然翻身而起,抬手就给了晏倾一巴掌,恨声道:“晏倾!你又骗我?” 衣衫半开、白发凌乱的晏倾先是被她推倒在榻上,又被这一巴掌打的偏过头去。 他面白如玉,印下五指的半边脸发红,唇边流下些许血迹。 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 定然要以为秦灼在对他用强。 偏偏此时。 秦灼才是忽然被亲的那个。 她嘴角处被咬伤了,一张口就疼,连骂人都要自己一起受罪不由得又气又恼。 偏偏这时候,晏倾笑了。 秦灼一抬眸就看见晏倾抬手,用指尖沾了一点唇边血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 然后,他抬眸看着秦灼。 墨眸幽深地近乎妖异。 晏倾缓缓道:“明明很恨我,却怕我就这样死了,连日来只能守着抱着,一根手指都不敢动,有火也没地方发,忍得很辛苦吧?” 秦灼没接话。 以前她同晏倾在一处,总是她话多,他说的少。 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的,颠倒了过来。 这感觉,很微妙。 晏倾见她不语,又道:“打了我这一巴掌,你心里的气是不是就顺了些?” 秦灼听到这话,感觉自己体内的火气都冲顶了。 晏倾又道:“若是这样,能让你消气,那你就多打几下。” 秦灼听到这话,却愈发恼火。 先前积压的所有怒气,都在这一刻纷涌而来。 她不想自己看起来太过咬牙切齿,冷笑着问道:“晏倾!你是不是以为我的喜怒、我这一生要怎么过都在你股掌之中?” “你被困在灵云观三年,你瞒着我。九死一生得了自由身,回永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同我退婚,你有苦衷,你为了我好……” 秦灼说着说着眼里便蓄了水光。 她唇边有伤,依稀还有些笑模样,“从北漠王庭回来的途中,你把我送过山崖,自己折回去引开追兵,你也是为了我好……可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要不要这样的好?” 晏倾默然。 秦灼像是要把这两辈子没能说出口的话,都在今天说出似的,“我在永安等了你三年,爹爹同我提过许多次,在永安被人欺辱嘲讽、再待下去实在太难了,反正也了家当,不如换个地方过活。可我要等你啊,在永安都不等不到你的消息,去了别处,岂非这辈子再无相见之日?” “我春日卖杏花,夏日采莲蓬,秋天折桂,冬日替人写些家书,有时候路过秦楼楚馆,听歌女唱《瑶池》曲: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我每次听了都鼻尖发酸,我想啊、算啊,大兴江山几万里,纵然庙堂高,江湖大,天河阔,山海遥……” “车马、船只往来无数,皆可传音讯,送君回转。我时常在渡口托人问,蹲在你家门前等,有时候登高远望,见山是你,见水是你,” “我的少年郎啊,一去三载,何故不回还?” 第260章 我赠你年少欢愉 晏倾音讯全无的那三年,秦灼在永安画地为牢。 他来退婚,是她前世到死都难以释怀的怨念。 哪怕这辈子,秦灼从沈归一和灵云观众弟子口中套出了真相,又有谢无争说那嗜血老怪癫狂杀妻的前车之鉴解释良多,她仍旧想让晏倾亲口同她说出实情。 她只是想……晏倾同她说一句实话。 “我……”搅动江山风云都面不改色的晏倾一对上秦灼的泪眸就有些慌了,他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怎么往下讲。 “事到如今,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你究竟要瞒我到几时?”秦灼的耐心已经全然用尽,连等他斟酌用词都等不得。 她满腔愤然无处喧泄,气得想一掌拍死他算了。 手都抬起来了,到底又舍不得,便转身打在一旁的桌子上。 秦灼盛怒之下,掌力惊人,木桌当场碎裂,轰然倒地。 她全然不知手疼,恨他欺瞒恨得几近咬牙切齿,“暮苍山、灵云观、寒冰诀、蚀骨钉……三十六枚蚀骨钉,整整三年的囚禁,沈归一可以知道、谢无争可以知道,怎么我就不能知道?” 晏倾听灼灼把他这几年深埋于心的秘密如数道出,神色一时间有些无措。 秦灼站在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倾,将他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 先前晏倾昏迷的时候,她一直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 可她一闭上眼,全是晏倾浑身血淋淋的样子。 哪怕她每夜抱着晏倾睡,仍旧怕一松手,这人就又不见了。 “你遭逢大难,拼了命挣扎求生,就是为了回永安同我退亲?我想不明白啊,晏倾!”秦灼凤眸红似染血,“就算我在你心中再无用,何至于要你拖着一副病体残躯来跟我退亲?” 当日无争对她道出实情的时候,已然说过许多晏倾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的由头。 是,确实情有可原。 但秦灼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她就想问问晏倾,让他亲口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算退亲是无奈之举,当时伤势未愈的晏倾为什么一定要亲自上门? 但凡当时换了旁人来,她都不会那样恨。 “那是因为,那天我真的很想你……再不见你一面我就撑不住了啊,灼灼。”晏倾说着,眼中的泪夺眶而出,悄然落在衣襟上,同他平日行事一般,落下便没了踪影,叫人看不出痕迹来。 退婚那天,他站在人群里见到她的一刻,心里山崩海啸。 他掩饰地很好,谁都不知道。 晏倾装出一副薄情寡义的模样,可说完“秦灼,我来退婚”之后,再难说出一句无情话来,反倒被她步步紧逼,才憋出一句“山鸟与鱼不同路”来当做退婚的由头,看她数着银票笑,只能落荒而逃。 他凝眸看着秦灼。 第一句话既然已经说出口,那么后面的,也就没那么难了。 晏倾道:“是,退亲之事原本可以让管家、旁支长辈、或是随便找个人去杏花巷,同你爹说一声也就是了,可那样,你就会坦然接受吗?你不会,依你的性子,一定会跑到晏府来问我什么!” 秦灼永远不会知道那天来退婚的晏倾,在来杏花巷之前设想了多少个与她相见的场景,这退婚二字要怎么才能说得出口。 若换做旁人来,秦灼再跑去找他,他再能装,也定然会露出破绽。 他此时也没有多说,只道:“更何况,这样招你恨的事,我怎么会交给旁人去做?” “我那时候便知道此生同你再难共白头,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记住我,哪怕是因为恨。” 晏倾眸色阴鸷,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笑了起来,“年少时,你总是跟在我身后,整天晏倾哥哥长,晏倾哥哥短,说想早些嫁给我、做我的妻……那时候满心满眼都只有我的你,可真好啊。” 他像是有些怀念从前,神色也露了些许温柔,“我那时候就想,要多有趣,多有本事,才能让我的灼灼,这一辈子,眼里都只有我?” 秦灼听他所言,脑海里开始浮现那些年少时的场景。 那些被岁月掩盖,爱恨尘封的年少欢喜就这样扑面而来。 “我想……”晏倾看着她,剥心相对一般,说道:“我得做个很好很好的人,才能陪我喜欢的姑娘一起过一生。” “可你多看别人一眼,我都嫉妒如狂,难以忍受!只是在你面前,我所有的疯狂和痴妄,都得深藏。”他说到这里,眼中仅有的温情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自嘲的笑,“你看,我这样的人,生来就不是良善之辈。” 秦灼一时间无言相对。 她以前一直分不清晏倾对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情愫。 青梅竹马、同窗好友、还是顶着未婚妻的名头一直缠着他不放的小尾巴? 年少的懵懂欢愉不是假的,她一直以为晏倾再绝情,必然也曾在某个瞬间,为她心动过一刹那。 秦灼知道晏倾这人能装。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那么早的时候,她喜欢的那个晏倾,就已经是他装出来博她喜欢的。 晏倾近乎破罐子破摔一般,继续道:“我对你若即若离、欲擒故纵……你我之间,看似你对我的喜欢更多一些,可我自己清楚地知道,我才是那个难以自拔的人。” “我要你毕生所有的爱和恨,都只予我一人。”他眼底涌现疯狂之色,神情阴鸷,字字清晰道:“如若不能,就做你最爱、也最恨的那一个!” 秦灼闻言,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灼灼啊……我赠你年少欢愉,也做你一生执念。”晏倾见秦灼不语,开口唤她了一声,嗓音就不自觉地温柔了几分。 偏生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偏执的话,“哪怕重来一回,我还是会这样做。” 哪怕明知道前面是南墙,会撞得遍体鳞伤,他也会继续撞。 晏倾伸手去握住了秦灼的手,用巧劲一拉,将她拽得跌坐在榻边,欺身靠近,与其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他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这样毫不掩饰的喜欢,这样的全无欺瞒,你敢要吗?” 第261章 晏倾抱住了他的光 秦灼被他这一番剥心之言惊住,僵坐在榻边,整个人有些魂不附体。 此时是正午。 今日本是阴天,乌云遮日,此时天边云却悄然散开了,太阳探出头来,洒下金辉,落满人间。 远处群山积雪初消。 秦灼那些怎么想不明白的事,也在此刻有了答案。 “灼灼。”晏倾顺势拥住她,却不敢抱得太紧。 他得不到秦灼的回答,心底难过得快要疯。 却生怕她见了自己真正的模样会厌恶、会从此拒他千里,只得把所有痴狂都暂且按下。 他小心翼翼的把秦灼圈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问:“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秦灼的耳垂被他气息萦绕着,凉意袭来。 让她瞬间回过神来,反手将晏倾压制住,往里一推,伸手撑在床柱上,将其困在方寸之内,“这世上没有我秦灼不敢做的事,自然也没有我不敢要的人。” 晏倾听到她这句话,眸色微亮。 原本空荡荡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他这样丑陋不堪的心事,这样的痴狂偏执。 连他自己都厌恶至极。 原本该随着他死去之后,一起长埋地底。 却在这一天全盘托出之后……就这样被他喜欢的姑娘如数接纳了。 她没有一点犹豫。 没有迟疑。 秦灼抬手轻轻抚过他眉间那道血痕,缓缓道:“你不是良善之辈,我也不是。” 她前世战场征战那么多年,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刀下亡魂多得数不清,才得以女子之身裂土封侯。 原本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人。 晏倾疯就疯吧。 秦灼觉得自己大概也是个疯子。 晏倾方才说的那些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着,震惊是真的,惧怕却不至于。 只是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 这会儿秦灼再仔细回想了一会儿。 “你方才说哪怕重来一回,你还是会这样做。”她把这句重复了一遍,情绪难言地对晏倾说:“可是、晏倾……这已经是我的第二世了啊。” 晏倾闻言,一时间竟有些听不懂秦灼这话的意思。 可思绪已经随着听到她说“这已经是我的第二世了”开始蔓延开来…… 什么叫第二世? 灼灼怎么就第二世了? “晏倾。” “晏孤云。” 秦灼喊他名姓,唤他表字,字字清晰道:“你可真是言出必行,真够狠的。前世,你那些不愿意同说的事真的瞒了我一辈子,叫我到死都恨着你。” 晏倾听她说起“前世”和“死”这几个字眼,眼底瞬间划过震惊、慌然失措、难以置信等种种情绪。 他从前自认对秦灼的喜怒爱恨了如指掌,算无遗策,可从退婚那天开始,秦灼的不甚在意,爱财多过爱他,到涣州力挽狂澜、在京城行事狂妄,看似做事不计后果,实则早有成算。 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哪怕是天纵奇才,有帝师做先生,也做不到秦灼如今那样对官场之事知晓的那么清楚,做起调兵遣将的事那般自然而然。 原来竟是、原来竟是她已经把这些事都经历过一回了……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秦灼的神色已经从一开始的愤怒归于平静,她看着晏倾脸色变了又变,看他说了那么许多之后竟然又闷声不语,不由得开口问道:“我都跟你说起前生之事了,你怎么不问问你我结局如何?” 晏倾还陷在她的前世之言里,心中惊涛骇浪并起。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我让你问。”秦灼却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她抬手拍了拍晏倾的唇角,态度尤其的强硬,“开口——问!” “你我……”晏倾的思绪被她强行拉了回来,好不容易开口,嗓音却有些发颤,“结局如何?” 秦灼回想起前世种种,多少风雨都已经远去,变得模糊不清,只有眼前这人的事记得格外清楚,“你我退亲之后,反目成仇,你入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远赴疆场抛头颅洒热血,几经生死,各登顶峰,只可惜……” 她微顿,缓缓道:“纵然封侯拜相,万人之上,到底意难平。” 从前的秦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可以把这些话都说给晏倾听。 她说:“我死于二十九岁那年的盛夏。” “那天,侯府的池子里开了一株并蒂莲,我于垂死之际,向皇帝讨了赐婚的圣旨,身穿嫁衣,坐着八抬大轿来做你的妻……” “够了,灼灼……别说了!”晏倾听到这里面色惨白,心痛如绞,几乎难以呼吸。 秦灼只是听晏倾说再来一回还会那样做,才说些前生之事让他长长记性。 要不然,他日后定然会还瞒她骗她。 不过,这会儿,秦灼也知道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她也怕晏倾再听下去,若撑不住吐血,他这身子只怕再难调养回来。 “好了好了。”秦灼看着晏倾眼中的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泛红的眼角,温声安抚,“前生之事,都过去了,我不过就是随口说几句给你听听,你这样哭……让我如何是好呢?” 还没说道她在晏府门前就咽了气,折腾了那么大的劲儿也没进晏家门呢。 秦灼自己还没哭,反倒是晏倾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没法子,只能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柔声道:“我这一世,至多只余三分心力予情爱。而这三分情,独予你晏倾。” 这是她的年少欢愉,也是她一生执念。 要多幸运,才能换来今生再相逢? 有什么不敢? 怕什么疯! 当时万种情仇,隔世之后,俱作一语休。 此生的慷慨与温柔,都给他便是。 秦灼的唇微微下移,在晏倾唇上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一下。 她刚要推开的时候,晏倾舔了一下她唇角的伤口。 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就此,加深了这个吻。 呼吸相缠。 如同以命相换,一发不可收拾。 淡金色的阳光,从窗口洒落进来。 秦灼被他亲得有些腿软,顺势倒向了床。 晏倾伸手,抱住了他的光。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跟小可爱们说声抱歉~ 感情戏太难了,写了十几个小时,差点给我送走…… 感谢耐心等待,觉得等更新很辛苦的小可爱其实可以屯文啦,这本不会写很长,几个月后完结了,攒一起看也很爽。 PS:虽然大多数小可爱都能看出来这本是1V1的文,但还是有几个小可爱到现在还想着让阿灼开后宫,就公告一下好了,无争一直有喜欢的姑娘,长安的官配也早就出来了,他们都是未来权臣,有争帝宠的搞笑剧情,多角恋什么的完全木有~ 第262章 不必这样防着我 大营的另一边。 花满天给初五喂了几颗治内伤的药丸。 顾公子在边上同他说了半天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说。 初五听得直犯困。 “顾兄,初五下次肯定不会再往孤云跟前凑了。”谢无争在一旁都有些看不下去。 他只能出声帮着把话往别处引,“你先前跟我说要调多少人修城墙来着?我记不太清,这会儿正好你我都得空……” 顾长安有了正事,便不再对着初五说教。 结果他刚转身要跟谢无争说那事,初五忽然就窜起来,跑出了帐篷。 边上正点着药瓶的花满天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不见了。 “初五!”顾长安见状连忙追了出去,“你干什么去?跑这么快!” 谢无争跟着出去,看见初五是朝之前秦灼和晏倾所在的那个方向去的,他生怕这少年要跟孤云杠上,当即也快步追了过去。 “你、你们……”花满天都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就跟着一道往外跑。 初五风一般从各处守卫跟前窜过去,谁也拦他不及,转眼间的功夫就到了那两人所在的帐篷外头。 谢无争只得施展轻功,飞身掠过去,伸手把初五拦腰揽住往边上带。 落地时,恰好经过窗边。 谢无争眼角余光一瞥,就看见暖光照进帐中,那一双玉人温情相拥,吻得难舍难分。 情到浓时,他两完全不理会外头是不是有人。 初五见此情景,人都被他抱着,还非要探出头去看个仔细。 “非礼勿视!”谢无争转身避开的同时,也伸手捂住了初五的眼睛,轻声道:“这时候不能过去……” 随后而来的顾长安抬头朝帐内看了一眼,顿时俊脸微红,一边抬手拍额头,一边道:“哎呀呀,这这这……光天化日的,也不害臊!” 顾公子说着,不由得抬手拍了一下初五的头,小声道:“你说你,好好的非要跑回来干什么?赶紧走、赶紧走!” 公子爷正推着初五离开,医圣老前辈过来了。 老前辈这年纪,什么都见过了,这会儿瞧见这场景都有些不好意思,他立刻转身,“早就说了,他们两个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们一个个都往这跑什么?” 谢无争还真没想跑过来,谁让初五窜的那么快,顾公子又追得急,他只能跟着过来,看他这会儿又没法解释,一下子无奈极了。 “又不是我和无争要往这边跑!”顾长安却是半点委屈不愿意受的,连带着帮无争的那份也说了,“是初五这小子跑得太快了,说到底还不是前辈没看住他……” 花满天一听顾公子把事怪在自己头上,气得吹胡子。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顾公子便再次开口道:“你看你,还听不了实话,前辈您这气量可配不上你这岁数啊。” 花满天被他噎住了,当即转身就走,“老夫说不过你,老夫走便是了。” “别走啊,前辈。”顾长安见状,加快脚步与他平行,“看见了就看见了,这有什么?你都这个年纪了,什么都见过?本公子都没说什么,您也别当回事……” 谢无争揽着初五的肩,带着少年一道离开,他看顾公子在前头同花满天说话,忍不住笑了。 花满天不搭理他。 顾长安自顾自又道:“秦灼跟晏倾都退过婚又和好如初了,本公子的媳妇至今连个影子都见着,也不知道她在天涯何处?” “还没开春呢,就想要媳妇了?你的事忙完没,还有闲心想这个?”花满天终于找到机会,可以说顾公子一回。 可说完之后,老前辈又有些惆怅,“你们一个个也别尽想着情情爱爱的事儿,我那徒弟还不知道何时能从京城全身而退,你们都上点心!” 顾长安闻言,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前辈放心。”谢无争上前道:“风千面虽然年纪尚轻,但这些年一直游走各方,行事一向妥帖谨慎,一定能把人平安带回来的。” 花满天叹了一口气,“这心哪能说放就放,但愿他们能平安吧。” 几人说着话,不约而同地抬头往京城方向看去。 而另一边,京城颜府。 风千面扮作小厮混入颜府之中,这些天他在府外徘徊,听闻颜公子病得快不行了,一直想进府看看。 可近来晏府外头的守卫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进出此处的人都查得十分清楚,连风千面这样会伪装的都花了好几天才得入内。 他想着,许是因为如今天下大乱,皇帝怕颜家公子是装病想跑的缘故,才派重兵把守,而且这几日太医院的太医基本都已经来过,还留下了两个在这住下,随时伺候着。 对皇帝来说,颜辞镜若是死了或者跑了,就无法再掣肘颜家,四方兵马就全都拿捏不住了,也怪他对颜辞镜这么上心。 风千面好不容易混进府中,避开众人耳目,和守在外间的两个太医,潜入内室。 他悄悄走到榻前,刚伸手去掀开窗帘,手腕处就被三根银针抵住了。 风千面连忙低声道:“公子……是我,风千面。” 原本听到有人近前悄然坐起的花辞树看清来人,这才收了银针,轻声问道:“你不是跟着秦灼去了北境?怎么回来了?” 风千面道:“殿下让我带人回京接公子去北境。” 花辞树听到这话,神色顿变,沉声问道:“谁出事了?” “晏大人……”风千面把自己来之前知道的那些都跟花辞树说了。 花辞树听风千面说晏倾不怎么的白了头,还重伤昏迷不醒,本就为了装病弄苍白的脸一下子更加煞白了。 他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是个不要命的!” 风千面见他动了怒,只得先说正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公子,眼下皇帝派人把颜府围了好几层,出入都盘问得十分仔细,不如你我互换衣裳,再易容成彼此的模样,你先出城去其他人汇合去北境,后头的事我来。” 花辞树道:“你能易容,却装不出病症,两位太医日夜守在外间,一日诊脉数次,只怕我还没来得及出城,你就被人识破了。” 让风千面易容成他留在颜府这事不可行。 皇帝本就多疑,这些时日又让人死盯着颜府,着实可恼。 花辞树道:“我原本是想假装病重,诈死离京,可眼下怕是不能再耽搁了,这样……” 他示意风千面附耳过来,低声道:“等过了今夜,我就一把火烧了颜府,在他们救火的时候趁乱出府,算好时辰,在天刚亮城门初开之际乔装出城,你今日便出城,明日一早带人来接应我。” 这种时候,人越多越容易被发现。 要悄悄出城,花辞树一个人还好走一些。 到了城外再汇合便是。 风千面闻言,低声应:“是。” 两人刚说完这话,外头的两个太医便说着话进来了。 风千面从侧门闪身而出,悄然离去。 花辞树决定要提前离京,装病装得越发像,前几天太医诊脉的时候同他说话,他还能应答几句。 今日俨然连话都没力气说了。 两个太医慌得不行,赶紧让人进宫禀报皇帝。 就这样,一下午很快就过去。 入了夜,月隐星稀。 颜府的下人都在担忧公子要是真的不行了该如何是好,洒扫庭院时,也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花辞树把事安排给几个心腹去做,之后便躺在榻上,装作垂死的模样。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到了后半夜,太医和仆从都睡下了。 花辞树才起身下榻,把两个软枕都塞进被子里,弄成像是有人在这睡着的样子。 他换上侍女衣裳,用发簪挽髻,往脸上抹了胭脂水粉做易容用。 弄完这些,原本病弱垂死的少年,立马就变成了最寻常不过的少女模样。 心腹悄然入内,“公子,都准备好了。” 花辞树描了描眉,语气淡淡道:“点火吧。” “是。”心腹应声退下,出去的时候顺手把灯盏打翻。 地上满是他们悄悄倒的油,灯盏一落地,火光就连片燃起。 此时,天刚刚亮。 晨光与火光相连,很快就火势大起。 “走水了!” “走水了!公子还在里面!” 有早起洒扫的仆从看到这边起了火光,慌忙扔了扫帚,四下呼喊。 不多时,府里大半人都着急忙慌地赶来救火。 花辞树听着外头众人慌张不已地叫喊,他看着这座困了他十多年的牢笼被火光吞噬,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打开床边的机关,从暗道离开。 外头太医等人都被惊醒,奉命看守颜府的李将军连忙入府来,这转眼间的功夫,颜公子的住处就起了大火,谁都能看出来这事不简单。 但此时冲进去救人,八成也没法活着出来。 “你、你还有你进去,看看颜公子在不在里面,人要在一定要把他带出来!”李将军说着,忽然发现了地上的油迹,他觉得这事不简单,皱眉道:“要是不在……” 如今这天下形势,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他又叫了几个亲信来,“你们立刻去各城门处,让他们封锁城门,不能放任何一个可疑之人出城!” 皇帝说了,颜辞镜现在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看住。 这的人要是跑了,谁也担待不起。 两个太医在边上说着颜公子都病成那样了,怎么可能不在里面? 又抱怨这颜府的下人怎么这么不小心,放任病重的主子独自待在屋子里,还着火了…… 李将军并不理会这两人,只让亲信去传信封锁城门。 这时候。 花辞树已经走到暗道的尽头,到了一座小宅子的柴房,他上去之后,推门而出,便是街道。 离城门只有百步之遥。 这时,天微亮。 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和准备摆摊的小商贩。 城门刚刚打开。 就在花辞树迈步出门,朝那边走去的时候,有禁军策马从他身前飞驰而过,直至城门口处,高声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花辞树见状,不由得脚步微顿。 一时间,他有些犹豫。 是直接上前,趁着此时有百姓出入城门,一起闹着骂几句试试能不能混出去? 还是暂时留在城中,再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离开? 两种法子,都有变数。 就在花辞树微愣的片刻,一辆双驾并驱的华丽马车从街角处驶来,停在了他面前。 车帘被左右侍女掀开,容颜艳丽的少女坐在主位上,朝他招了招手,“快上来。” 花辞树一时间没有动作。 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见三公主萧婷。 “别愣着,颜公子。”萧婷看起来比他还着急,直接一语道破了他身份,再次道:“上来。” 花辞树听到她喊自己‘颜公子’,眸色微暗。 他这些年在京城,男装颜辞镜,女装花辞树,除了秦灼,再被没人识破过。 今日他男扮女装,还特意装扮过,同先前在济世堂做女大夫的模样都不太像。 这个萧婷来的这样凑巧就算了。 还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伪装,着实奇怪。 不远处的城门即将关上,边上的街道都有禁卫沿路搜寻而来,这辆马车若是在此久停也会被盘查。 花辞树心知耽搁不得,当即便上了马车,弯腰进了车厢。 萧婷抬手示意,“颜公子,坐。” 花辞树打量着她,静静在一旁坐下。 他一上来,马车便往城门口驶去。 “颜公子不必这样防着我。”萧婷道:“你上了这马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打量着花辞树今日的新鲜模样,“我是来送你出城的,你若实在信不过,挟持我逃出成去,也是可行的。” 花辞树闻言,微微颔首道:“公主一片好意,颜某先行谢过。” 两人正说着话。 不远处城门已经快合上,只留下一掌宽的缝隙。 马车便到了城门前,便被守城的士兵拦住,“上头有令,即刻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萧婷抬手把花辞树推到身后,自己偏身往前将其挡住大半。 左右侍女伸手掀开车帘,晨光瞬间洒落车厢内。 “我乃当朝三公主萧婷!”萧婷抬高了下巴看人,金枝玉叶的姿态十足,“奉旨出城,谁敢阻拦?”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忘了说,更新时间改到中午十二点了~ 熬夜伤身,熬不动了……咸鱼躺QAQ 第263章 你自由了 一众城门守卫见来的是这一位,神色都有些为难,让不让出城另说,怎么都得先向她行礼问安。 众人收了兵器,行拜礼:“拜见三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些时日,皇帝有意把三公主下嫁陆家长子,想借此让陆家为朝廷尽忠,拼尽全力去打反王曹展鹏的消息早已传得满城皆知。 虽说这事明面上还没定下来,但皇帝近来格外宠这位三公主,准她日日出宫玩乐不说,只要不离京太远,出城也是默许的,如此看来三公主嫁陆家长子那事已然是铁板钉钉了。 如今萧婷受宠的种种,也就是皇帝想让这个女儿安安分分地嫁过去给的甜头。 皇帝与公主演的父女情深,苦煞了他们这些底下人。 赶来让城门郎封锁城门的郎将齐永浩行完礼,瞧城门郎他们看见来的是这位三公主都面色犹豫,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三公主,颜府走水,恐是颜辞镜出逃设下的障眼法,李将军命末将来通知各城门严防死守……” “你们要抓颜辞镜是你们的事,拦着本公主做什么?”萧婷没耐心听他说完,直接开口打断。 齐永浩被三公主这话噎了一下。 三公主对颜公子不同常人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他就是其中一个,只是这事也不好当众拿出来讲。 而且颜辞镜在京城多年,却因病弱极少出府,并无深交之人,如今放眼整个京城,会在这种时候出手帮他的,只怕就只有三公主一人。 更别说,这会儿天刚亮,萧婷一向娇生惯养,不会起这么早,偏偏今日颜府走水,她就破天荒地起这么早,还要在这时候出城,实在让人很难不怀疑! 齐永浩过了片刻,再次开口道:“皇上严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颜辞镜出京,此事朝中皆知。公主方才说是奉旨出城,敢问圣旨何在?” 萧婷没想到会在这遇到这位禁卫军因为过于较真出名的郎将。 明明只是个五品,却比禁军统领还难搞。 她也怕自己此时若被戳穿,她要倒大霉不说,还连累颜公子难以脱身。 三公主心里虽慌,面上却依旧一副高傲模样:“本公主得的是父皇口谕,哪里要跟你们一样,一点小事都要圣旨?谁若不信,自己进宫问去!” 一众城门守卫闻言,顿时安静如鸡。 唯有齐永浩走上前来,还要再开口。 “齐朗将,你有完没完?”萧婷面露怒色,抬手示意左右侍女把车帘掀高一些,“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本公主窝藏你们找抓的人?你若真这样想,尽管上来搜查一番,只是本公主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若是什么都搜不出来,本公主可要你好看!” 齐永浩闻言,抱拳道:“那末将就得罪了。” 他说完,便跳上了马车,探身入马车来查看。 几个侍女被齐永浩此举吓得花容失色,往后缩去,将男扮女装的花辞树挡在其中。 后者低头,也做惊慌状,混在几个侍女中间,让人完全看不出异样。 齐永浩扫了众人一眼,伸手掀开桌布,去查看案几底下有没有藏人,确认无人之后,又敲了敲车底,低头去听有没有隔层…… 如此查了一会儿,都无果。 “齐永浩,你放肆!”萧婷趁机发难,直接拿手上的汤婆子砸齐永浩,“给本公主滚下去!” 后者被汤婆子砸中肩膀,疼得脸色都变了,也不敢吭声。 车厢里的几个侍女见状,纷纷娇喝道:“公主让你下去,你不快走!” 齐永浩没搜到人,只能低头退出车厢,他下了马车,就跪在一旁,“公主恕罪!” “哼。”萧婷拂袖,看也不看那人一眼,语气不悦道:“本公主要出城,开城门!” “是是是……开城门!”城门郎看齐永浩都被公主赶下马车了,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连忙让守卫们把城门打开,让三公主出城。 侍女们放下车帘,马夫驾车出城而去。 在车厢经过城门的那一瞬间,萧婷往车厢上一靠,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几个侍女各自起身,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花辞树端坐其中,拱手,朝萧婷行了一礼,“多谢公主。” “你怎么又谢?”萧婷一下子还没缓过神来,见他如此,伸手想扶他一把,结果刚要碰到他手的时候又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就立马收了回来。 她托腮,看着花辞树,“你以前也救过我的,呐……小时候你救我一次,现在我救你一次,算扯平了,你不用谢我。” 花辞树闻言,想同她说清楚,又有些犹豫。 “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萧婷见他有些语言又止,以为他是觉着边上有这些侍女在不方便说话。 她连忙道:“这几个都是同我一起长大的,信得过,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花辞树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不由得顿了顿。 萧婷见状,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旁人不能听的,同几个侍女道:“你们几个……转过去!抬手,把耳朵捂上,捂严实了!” “是。”侍女们纷纷转头捂耳。 “颜、颜公子,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了。”萧婷袖下的手轻轻绞着帕子,其实这些年她都没跟颜辞镜靠的这么近过。 今日坐在一处,来日却未必能再见了。 三公主既紧张又惆怅。 真真是酸甜苦辣齐上心头。 花辞树沉吟许久,才低声道:“当年救公主的人,并不是我。” “什、什么?”萧婷忽然听见这话,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花辞树却在把这件事说出口之后,忽然感觉轻松了不少。 他第一次发现: 原来说真话,是一件能让这么舒服的事。 花辞树见三公主难以置信的模样,又继续道:“我自幼被送入京中为质,为保性命,早早备下替身,我偷偷出府时,便让替身易容成我,留在府中掩人耳目。” 众人眼中因病弱足不出户的质子颜辞镜只是假象。 他这些年有许多身份,是男扮女装的济世堂大夫花辞树,是身份神秘的花公子…… 这些花辞树没有跟萧婷说太多,只道:“当初宫中夜宴,在湖中救下公主的是我的替身,而不是我。” 他说:“其实我知道这些年,公主因为当年的救命之恩对我多有照拂,我却一直没有告诉公主实情,我不是什么好人,公主要记这份恩情,也不该记在我头上。” 花辞树数年来在京城如履薄冰,为了活下去,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平安离京,不惜男扮女装。 萧婷因为感激救命之恩,偷偷对他好,他并非全然不知。 只是身在牢笼,行差踏错一步,都会性命难保。 他不敢同这位三公主说自己有替身的事是一个原因。 再者,花辞树一直觉得自己活得这样艰难,都是萧氏皇族害的,萧婷待他的那点好,完全不足以抵消皇帝来给他带来的苦。 凭什么他受罪的时候要甘之如饴,得了一点好就要感恩戴德? 他觉得自己不借着这个契机去骗萧婷的情,让她为自己做事就不错了。 花辞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同三公主说这事,却没想到会在回京这一天,受她如此大恩。 若是再将当年之事瞒下去,那他实在枉为人。 萧婷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些话,她全听懂了,就是觉得这些有点离奇。 她脑子有些乱,只想起来问他:“那当初救我的那个人?他还活着吗?” 花辞树闻言微愣。 先前秦灼提起这事的时候,第一句也问得“那人还活着吗”。 他三公主说话自然不能像同秦灼一般放肆随意,只轻声道:“活着。” “当初是他跳入湖中救我,那时候他病了没有?”萧婷又问道:“他如今如何了?” 花辞树一一作答,“他自幼练武,底子好,那时候没病,如今也……很好。” “那就好。”萧婷闻言,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当初救我的不是你。” 这下,反倒是花辞树听了她这话,心中满是愧疚。 萧婷自顾自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当年救我才变成了病怏怏的样子,太医说你活不过二十岁,我听了心里很是难过,不知要怎么弥补你才好,如今看你好好的,还知道救我的另有其人,总算是能放心了。” 还有就是,颜辞树不喜欢她,一点都不喜欢。 先前她让人给他送东西,偷偷对他好,可这人半点回应都没有,搞得看了许多“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话本子的三公主没法以身相许不说,还开始怀疑自己这是多不讨人喜欢? 若真是颜公子救了她,却因此一病伤身,对她半点也喜欢不起来,反倒让人伤心。 她没有告诉颜公子,这些天她磨了父皇许久,才得到随意随意出入宫城的准许,每天都蹲在颜府隔壁的园子里,让关注着他的动静,就是为了能在紧要关头帮他一把。 虽然她没有那么高明的手段,连日来听太医说颜公子快不行了,还为此担心不行,但人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件事,怎么都能尽些力的,今儿不就被让她帮上忙了么? 不管救她的人谁,总归是颜家的人,颜公子倒霉,那人必定也倒霉,颜公子好了,那人也就跟着好了。 萧婷把从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学着秦灼平日里的潇洒从容模样,拍了拍花辞树的肩膀,“多谢你今日把实情告知于本公主。” 花辞树看着三公主的自称忽然从“我”变回了“本公主”,还变豪爽的样子,一下子都被她拍懵了。 心下忍不住想:秦灼把这几个公主和高门千金都带成了什么样? 两人把话说开了。 三公主对着他也就没了女儿家的娇怯模样,直接问他:“已经出城了,你要去哪?” “就近。”花辞树缓过神来,“前面紫竹林。” “好。”萧婷应声,便吩咐车夫驾车前往紫竹林。 声落之后,谁也没再说话。 只剩下车轮滚动,马蹄飞踏。 天色已然大亮,淡金色的阳光洒落人间。 马车飞驰之间,车帘被风吹动。 快到紫竹林的时候,路边有棵很大的梅花树,红梅离枝,翩然而落,有几片悄然从车窗悄然潜入。 花辞树抬手,接住了其中一片。 他忽然抬眸,看着三公主,问她:“公主不问问我,那个人是谁?” 萧婷反问道:“问了又能如何?”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最娇艳的时候,她的笑颜却带了几分“命运不饶人,无处存天真”的凄美。 三公主笑着说:“我知道他还活着就好了,有缘自会再见。” 更何况,见了又能如何呢? 她注定是要嫁到陆家的。 去年这时候她还是娇蛮任性的小公主,如今却已然成了皇帝拉拢陆家的一个物件。 老人说,少年长大,往往都在扛起家中重担的那天。 其实,少女也是。 只是各人要承受的重担,各不相同罢了。 花辞树还想再说什么,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此时,前面紫竹林,已经有几十人在此相候。 马车就此停住。 车夫道:“公主,前面竹林里有几十人,都带兵刃……” 花辞树抬手掀开车帘,朝那边看去,只见众人骑马而立,为首的正是少年打扮的风千面。 “千面。”他喊了一声。 “公子。”风千面闻声,当即带着众人打马上前,他经过车窗边的时候,看见坐在里头的还有三公主不由得愣了一下。 后者被他挡住了光,抬眸看了他一眼。 车厢里的花辞树起身下了马车,站在车窗前,拱手朝萧婷行了一礼,正色道:“大恩不言谢,来日公主若要我帮着做什么,尽管开口,我绝不推辞。” “好,话是你说的,你可记住了。”萧婷也不同他客气,直接就接下了。 说完之后,她又补了一句,“真羡慕颜公子啊,从此以后,你自由了。山河万里天大地大,想去哪就能去哪。” 花辞树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他是离开牢笼的人,萧婷却挣脱不开,此时他说什么都是枉然。 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颔首道:“告辞。” 风千面与同行众人齐齐跟着颔首行礼。 萧婷扫了他们一眼,抬手示意侍女们放下帘子,缓缓道:“回吧。” 车夫闻声便调转马头往回走。 “颜公子,上马。”来接应的骑兵牵马上前给花辞树。 花辞树翻身上马之后,刚要说启程,可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离去的马车。 风千面坐在马背上,看着他们离开。 华丽无比的马车,载着金尊玉贵的公主,回到她的牢笼里去。 风千面转头,同花辞树道:“公子,咱们不能在此耽搁了,得尽快离开。” “我知道。”花辞树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来扔给风千面,“我这里有颗假死药,方才忘了给三公主,你帮我给她送去。” 风千面差点被砸了个正着,连忙伸手接住。 他心里正奇怪,公子行事十分有数,方才既是乘三公主的马车出城的,怎么会忘了把假死药给她? 风千面刚要开口问,花辞树便再次开口道:“你还在这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风千面顿时:“……” 他也不好再多说,当即便策马追去。 追出去没多远,后面就传来一声,“风兄,我等与颜公子先行一步,你送完药就快点赶上来!” “好,我去去就回!”风千面头也不回地应了。 他的马跑得快,两三里路就追上了三公主的马车,“公主!” 风千面策马跟在车厢边上,“公主留步。” 车夫勒马而停。 侍女在旁掀开车帘,萧婷一抬头就看见一身素衣的风千面探身到窗边。 他右手手勒着缰绳,左手伸进车窗递来一个小玉瓶,“公子让我把这个给公主送来。” 萧婷方才在花辞树身边见过他,便伸手接了过来,问他:“这是什么?” “假死药。”风千面琢磨着公子让他把这药送给三公主的用意,又继续道:“公主若是真的不愿嫁到陆家,可服下此药,设法脱身。” 萧婷没想到这少年忽然说出这样一句来,先前在颜公子面前尚能稳住的三分皇族气度这会儿都有点撑不住。 “设法脱身?”她不由得苦笑道:“我若一走了之,我母妃怎么办?” 风千面一下子答不上来。 “你家公子的好意,本公主心领了。”萧婷把小玉瓶握在手里,抬眸看着车窗边的少年,“我生来便是金枝玉叶,享尽皇族尊荣,如今江山有难,我也该担起公主的责任。” 她想着今日送颜公子是最后一次任性,往后她就得改掉所有骄横,做个懂事、贤淑的人了。 却没想到,还能听到颜公子说出当年的实情,也算是意外之喜。 只可惜,这喜来的略晚了一些。 风千面看着她,默然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只好勒马回身,正对着萧婷抱拳道:“公主,珍重。” 此时的萧婷并不知道,那个让她惦念了很久很久的少年,此时就在她面前,在这不经意的瞬间。 她只觉得这人很面善,便笑着回了一句:“你也珍重。”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章字数五千+,为了把这个剧情写完,多耗了几个小时,小可爱们久等啦~ 第264章 一朝红妆换戎装 秦灼亲自写信给宋文正说要借北明城一用的第三天,宋文正那边回了信,答应了。 秦灼留徐丹青和谢傲诚在临阳关练兵,第二天一早就带着晏倾、谢无争、顾长安等人与三千轻骑前往北明城。 今天天色极好,暖光高照。 积雪即将化尽。 秦灼这一行,马踏冰霜,穿风而过。 正午时,便到达北明城。 宋文正与宋家嫡子宋旭,带着北明城一众官员在城门口相迎,城中百姓听闻那位率众将北漠军赶出临阳关的大殿下今日要来北明城,主动自发地来城外迎接。 一时间,城门口人山人海。 “阿旭,你说这位大殿下会不会很难说话?”宋文正被太阳晒得有些睁不开眼,一边抬袖擦汗,一边苦恼道:“上次她从京城来,到北明城那天,我也是这么带人在城门口接她,结果她连马车都没下,后来进了驿馆,我带人多次求见,殿下一直推脱不见……” 一旁的青年劝慰道:“父亲不必担忧。上次殿下要去北漠和亲,只是途经北明城,而且按殿下在北漠王庭所做之事来看,必然是早有打算,当时不见父亲,大概也是怕机密泄露。而这次是殿下要借北明城用,与先前情况全然不同。” 他说完,身边的幕僚和下属连连附和赞同。 其实宋文正这两天已经听儿子说过许多这位大殿下的好,可林立临了,还是免不了担心,听他们都这样说才稍稍安下心来。 几人刚说完话,就听见一阵马蹄声近了。 抬眸看,为首的那人身着一袭玄衣,臂缠袖腕,墨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她轻骑快马,英姿飒爽。 上前来时,还未开口,已是气势逼人。 身后,与她同行的几个少年郎都俊美不凡,叫人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倏忽间上了仙界。 晏倾玄衣白发,广袖翩翩,勒马立于秦灼身侧,仙姿玉貌,偏生眉心生了血痕一道,徒添了几分妖异的风流色。 谢无争蓝衣飘逸,温文尔雅,策马急行而来也没半点凌厉之色。 初五今日一身白,少年是雪一般的剔透的模样,一双蓝眸十分灵动,看见前面的秦灼停下了,他也就跟着停下,他揪马耳朵玩。 顾长安好一会儿才赶上来,他依旧是淡金色的大袖云袍,天生富贵的公子,一身锦绣。 连四十来岁的谢傲鸿都是蓄了美髯、气质超群之士。 这一行人相貌绝佳,各有千秋。 候在城门口相迎的众人见了,都愣住了。 宋文正乍一看,都没认出来这就是不久之前在马车掀帘与他见过一面的那位大殿下。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姑娘可以,做美人的时候妆容明丽,容色倾城。着鲜衣骑怒马的时候,英姿勃勃更胜男子,美得雌雄莫辨。 还是宋旭在一旁,暗暗用手肘碰了他一下,率先行礼问安:“殿下万安。” 宋文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众人一起拱手行礼,“下官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声一出,两旁百姓都知道一马当先的这位就是他们要迎接的大殿下,当即跪的跪、拱手的拱手,山呼“千岁”,直接把宋文正他们几个的声音盖了过去。 秦灼笑道:“诸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她说完,又抱拳,朝宋文正道:“我先前去北漠王庭所做之事凶险异常,因此在北明城时一直对宋大人拒而不见,还请宋大人莫同我计较。” 宋文正哪里敢同她计较。 不过因为先前一直被大殿下拒而不见的事,他一直都担心这位大殿下不好说话,以后行事难免有分歧,没成想这位殿下一上来还同他为先前的事赔了不是。 反倒让他觉着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文正连忙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您此去北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兴,下官怎能计较?怎会计较!” 秦灼笑道:“宋大人一心为国,但话说清楚些总是没错的。” “是、是……”宋文正道:“殿下所言有理。” “宋大人。”谢傲鸿与宋文正早年相识,这会儿见了面,便上前寒暄道:“多年不见,宋大人为国为民之心,一如当年啊。” “傲鸿兄!”宋文正方才光看大殿下跟上次全然不同的样子去了,这会儿才看见谢傲鸿,连忙见礼,“京城一别,十年有余,宋某甚念傲鸿兄啊!” 两人一番寒暄。 宋文正说着话,忽然看到了秦灼身侧的晏倾,不由得神色一惊,“晏大人这是……你离开北明城才多久啊?头发怎么白了?” 晏倾淡淡笑道:“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宋文正心道:这哪算小事啊? 他还想开口再问。 宋旭见状,连忙开口提醒道:“城外风大,父亲有什么话,还是请殿下和谢伯父进府说吧。” “对、对。”宋文正连忙道:“殿下、傲鸿兄,诸位,请随宋某入城,进府再详谈。” “好。”秦灼含笑应下,右手轻抬,“宋大人、诸位,请。” 众人当即回礼,“殿下先请。” 秦灼也不同他们再推让,直接率众策马入城。 一行人,刚进城门,就看见前头街道两旁围满了百姓。 “最前面的那位就是大殿下吗?” “大殿下长得可真俊啊,她要是个男子,我都想嫁她了!” “奇怪!以前怎么没人说她长得好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书先生光顾着说她如何神勇了!” 百姓们一瞧见她,便开始议论纷纷。 秦灼打马过长街,竟然还有人往她身上掷东西。 她刚要拔剑…… 一旁的晏倾直接伸手接住,递到她面前。 秦灼一看,有些诧异道:“还以为是什么暗器呢,怎么是个香囊?” 居然有人往她身上掷香囊? 她回头一看,往她身上掷香囊的还是个妙龄佳人。 “这……”秦灼刚要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长街两旁,忽然掷过来许多香囊和梅花,初五等人为了不让秦灼被砸,只能伸手帮着接住。 “古有美男潘安上街,掷果盈车而回。今有秦灼策马入城,香囊梅花满长街。”谢无争笑意温和道:“阿灼,看来北明城的百姓都因为你的到来,很欢喜呢。” “好说,只要不是来暗杀我的,掷什么都无妨。”秦灼反应过来,神色如常地打马过长街,只是笑意更深,越发神采飞扬。 顾长安试着接香囊,结果试了几次都接不着,就在边上支使初五:“初五,接左边那个、前边那个,那个上头的流苏坠着玉,值钱!” 初五按照他的意思,把那几个都接住了。 “你们也别闲着。”顾公子又回头同随行众人道:“能接住的都接住,这都是百姓们的心意,拿回去贵的换银子,不怎么贵的就给你们用……” 秦灼听到公子爷这话,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 心道:我们顾公子真是当了家就知道钱财来之不易,都知道物尽其用了。 不过,这北明城的百姓们有些过分热切啊。 边上的人都帮着接,仍旧有漏网之鱼,一支红梅花掷向了秦灼的衣襟。 她伸手接住,忍不住笑问道:“北明城有多少梅树,经得起她们这样折?” 如今是冬日里,不比春天百花齐放,这时节也就只有梅花盛放。 宋文正道:“百姓们一直都盼着殿下来呢。” 这也是他深思熟虑了三天后,答应把北明城借给秦灼,重要的原因。 他不傻,知道秦灼说是借,还则无期。 今日迎她入城,便要奉她为主。 往后,再没回头路可走。 秦灼笑道:“宋大人这话说得不太对。” 宋文正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殿下,哪里不对?” 秦灼道:“百姓们盼的是太平安宁,而我,只是为此尽力的其中一人。” 宋文正闻言微怔,而后又热泪盈眶,“殿下……” 直到此刻,听到秦灼说的这句话,他才觉得自己没选错。 他太多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切便全在这声“殿下”里。 宋旭见状,生怕他父亲当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痛哭,连忙打马上前,笑着插话道:“北明城百姓苦北漠军久矣,如今殿下入城,镇守北境,欢喜之至难以自控,所以掷花掷香囊的人才多了些……” 晏倾沉声道:“的确多了些。” “晏兄。”宋旭看大殿下还没开口,反倒是晏倾先接了话,不由得微顿。 过了一会儿。 他才继续道:“自从殿下率众将北漠军赶出临阳关,大兴境内各大茶楼书馆说的都是殿下的事迹。” “哦。”顾长安听到这事,顿时又觉得可以去收银子了,连忙凑上前来问:“他们都说秦灼什么了?” 宋旭被忽然凑上来的顾公子一惊,又见他当众直呼大殿下名讳,秦灼本人却毫不在意,心下不由得琢磨了一番大殿下与她身边这几个少年郎的关系。 晏倾见他久久不答,淡淡喊了一声,“宋兄。” 宋旭被他一声喊得回过身来,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语气开口道:“话说咱们大兴的这位大殿下啊,真好似神明天降、护我大兴,真可谓——” 他连说书先生那故意吊人胃口的停顿都学了来,等众人都面露想开口催促之色时,才朗声道: “一朝红妆换戎装,七万铁甲震八方!”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第265章 难能可贵 顾长安听完宋旭这话,当即就与他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顾公子一边策马与宋旭并行,一边道:“虽然本公子交友要看脸,宋兄又长得跟个病痨鬼似的,但你我实在是志趣相投。这样,你别怪我太富,我也不嫌你丑,咱们今儿就交个朋友。” 宋旭才二十出头,原本也是北境之地数得着的俊秀公子,只是先前北明城被敌国大军围困,他四下奔走,游说各方出兵相助未果,回来的路上大病了一场,险些没命,好不容易撑着回了北明城,虽说有名医救治调理,命是保住了,可人却消瘦地不成样子。 偏生他个子高,如今面黄肌瘦,身无二两肉,就如顾公子所说,像个病痨鬼。 他父母和刺史府的人心疼他,都说命保住了就好,相貌身形如何的事怎么都不会当着他的面说。 原本宋旭忙于正事,也无暇去管这些,可今日晏倾、谢无争这几人一来,简直让他自惭形秽,不敢上前,生怕污了殿下的眼,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口说了几句。 偏偏遇上了顾长安。 顾公子是个嘴快的。 边上的谢无争想打断一下,都没来得及。 可怜宋旭,生来便被人赞聪慧,容貌不俗,又是一向是能说会道的,腹有诗书,却不与人掉书袋子,交友甚广,与谁都能说上话,今日却被顾公子这热络相交的几句话给噎住了。 他实在有点拿捏不准:这顾公子到底真的想与我交友,还是在嫌弃我丑? 到最后,还是晏倾开口:“你只听他最后一句即可。” “哦。”宋旭闻言,朝晏倾说了句“多谢晏兄解惑”。 这才做了被不被“顾公子嫌丑”的新友。 宋文正与北明城一众官员被顾长安这事这一打岔,再同秦灼说话,气氛反倒比先前要轻松许多。 一行人打马过长街,接了不知多少梅花与香囊,到了刺史府,宋文正让人去安排跟着秦灼来的那三千轻骑的住处与饭食,又与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官员,请秦灼一道用午膳。 说是接风宴。 秦灼自然也不好推辞,带着众人一道入了席。 众人的心思都不在用膳上,午间又不宜饮酒,加上大殿下是位女子,北明城这些官员摸不清她的喜好,连歌舞也不好擅作安排。 于是这顿饭,就只剩下两边人各自引荐,报完名姓,过了一遍脸,就是真的坐着吃饭,为了不那么尴尬,两边人都偶尔开口寒暄一两句。 好在几个少年郎俊美非凡,什么都不说,都赏心悦目,堪称秀色可餐。 用完膳,众人移步大厅。 秦灼先前说借城,坐下之后,便只提招贤台到底摆在哪比较好这事。 反倒是宋文正先问临阳关的城墙修缮的如何了?又说北明城要扩大粮仓之事。 宋文正说先前北漠军兵临城下之时,城中百姓十之七八都连夜奔逃,如今北漠军被殿下赶出临阳关,先前无奈离乡的百姓有大半又返回了北明城。 本来嘛,人在一城,落地生根,几代人都在一个地方生活的地方是家,若不是实在没法子谁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 宋文正为官多年,最重百姓民生,说着说着便有些往稀碎之处去。 每到这个时候,宋旭便会出声,帮他爹把话头拉回来。 谢傲鸿也会适当开口与宋文正分分轻重缓急。 宋文正是个听劝的,十分懂得点到为止。 更难得的是,今天他底下这些人意见也十分地一致。 这一次,虽然没有明说秦灼入主北明城,但宋文正和他底下这些官员明显已经默认此事,商议事务说话时,总在最后加一句“殿下以为如何?” 秦灼觉得可行的时候就笑着点头,觉得不如何的时候就含笑不语,让他们自己意会去。 如此,很快就过去一个多时辰。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修缮城墙和招兵买马所需银钱无数,不知殿下准备从哪里弄这笔银子?”宋文正忧天下难、忧百姓苦,这会儿又愁大殿下要做的事那么多,银子肯定不够用,要从哪里来? 秦灼对这样的人,耐心甚佳,她刚好开口说话。 便听宋旭道:“此事殿下自有安排,况且天色将暗,此时应当先为殿下等人安排住所,其他的事,日后再议也不迟。” “对对对,瞧我!光顾着说话,都没发现天都快黑了。”宋文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朝秦灼道:“殿下往后要在北明城长住,旁的府邸总归不太方便,您看,下官将这刺史府腾出来……” 秦灼没等他说完,便温声打断:“宋大人不必如此,我先前住的驿馆就挺好,往后只把那里当做常住的地儿即可。” 宋文正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行?殿下千金之体,怎能在驿馆那样的地方久住?” 驿馆这样的地方,说到底就是路过稍歇一两天的地方。 久住,实在不成。 “宋大人!”顾长安见这位宋大人还想把这刺史府让给秦灼,连忙开口道:“宋大人你放心,有本公子在,驿馆也能变成富贵乡,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绝不会让殿下住在不舒服的地方。” 宋文正还想在说什么。 顾公子当即又道:“简陋之所,她住得,本公子也住不得。” 宋文正顿时就被噎住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没什么可再讲的了。 秦灼笑着寒暄几句,便带着众人离开刺史府。 宋文正与北明城一众官员一起出府相送。 驿馆离刺史府不远。 便不用骑马、也不必乘马车。 秦灼几人缓步行过街道。 说话间,街道旁有梅花翩然离枝,随风飘飞,落在几人身侧。 初五跟在他们后头,伸手接住一片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有一点点甜。 他就随手把剩下半片也吃了,继续伸手去接落下来的梅花。 谢无争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让他跟上。 谢傲鸿同秦灼方才在刺史府中与众人商议的那些事,末了,忍不住感慨:“这个宋文正啊,还跟十几年一样,在官场上待了这么多年,竟然没什么变化。” 秦灼也觉得宋文正这样的人真是稀少,不由得跟着感慨道:“如此,才算难能可贵。” “贵?”顾长安走在后头只听到了几个字,就接话道:“这位宋刺史宋大人浑身上下可一样贵的东西都没有。” 顾公子先前挥金如土的时候,最讨厌旁人买什么都要报价,可自从上了秦灼的贼船,就恨不得看到什么,都一眼标上价码。 公子爷心中对自己这样的行径十分懊恼,可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然改不掉。 他这话一出。 秦灼几人便都笑了。 谢无争平日最给人留脸,笑了也转过头去,尽量不让顾公子看到。 晏倾就不一样了。 他先前总是面无表情。 如今站在秦灼边上,笑得恣意欢畅。 顾长安忍不住瞪他,“晏倾,你不是面瘫吗?你这会儿笑什么笑!” 晏倾也不回话,只屈指将一瓣飞花弹向顾公子。 后者一惊,连忙抬袖挡脸。 那片飞花打在他淡金色的袖袍上,随之而来的寒气冻得顾公子打了个哆嗦。 顾公子对此十分地不服气,放下袖子,便朝晏倾喊道:“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啊?” 晏倾也不回话,只将右手轻抬。 “好了好了!你有内力你了不起!”顾公子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立马就举手认输。 秦灼见他如此,抬手在顾公子头上敲了一记,笑道:“你啊。” 晏倾一见她笑,眼里溢满了温柔。 顾长安被敲了头,就学聪明了,直接往谢傲鸿身边凑。 有这位二舅舅在,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不过顾公子也是既有眼力见的。 这会儿绝对不能再说晏倾说什么。 但是不说话吧,又显得他太怂。 于是,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正事,拿出来说:“那位宋大人说要把刺史府腾出来给咱们住的时候,本公子吓了一跳。” 谢傲鸿闻言有些不解,问他:“为何吓了一跳。” “宋大人穷啊。”顾长安回答得极快,“幸好秦灼没要,宋文正为官清正,他那刺史府穷得跟什么似的……还不如直接住驿馆,把边上的几个宅子都买了,打通成一片,再按照自己的心意装点,以后就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了。” 顾公子这一开口,恨不得买他半条街。 二舅舅都听愣了。 秦灼倒是早已习以为常。 她也知道顾公子能说到做到,就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好好好,买,都买。”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两章的字数加起来六千+哦,虽然第二章更得有点晚,但这是写这本以来,日更最多的一天,算加更了吧,感谢小可爱们的长评、投票和留言支持,么么哒~ 第266章 你可真是个妙人 北明城,驿馆。 得知大殿下等人要在此住下,驿长早早就带着驿差们在门前候着。 秦灼几人一来,众人便上前见礼,嘘寒问暖,忙前忙后地伺候着,去准备晚膳。 秦灼刚进门,就听外头驿差来禀,说:“外头有两个姑娘求见,自称是殿下的婢女。” 顾长安这才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道:“肯定是采薇和杜鹃!自打你去了北漠之后,初五也跟着不见了,这两个丫头急得不行,今儿应该是听说你来了北明城,就找来了。” 秦灼这些时日忙,也顾不上两个小婢女,就一直让她们待在这北明城中,这会儿人来了,她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两个人,心下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她当即开口道:“让她们进来。” “是。”驿差应声去了。 没一会儿,驿差便将采薇和杜鹃带了进来。 “小姐!”两个小婢女一看见秦灼便飞奔入内。 采薇还好,晓得先给众人行礼问安。 杜鹃连礼数都忘了,拉着她左看右看,两眼泪汪汪的,“小姐怎么、变了这么多啊?” 小婢女说着,又瞧见了一旁的晏倾,顿时惊了惊,“晏、晏大人的头发怎么白了?” 晏倾自打醒来之后,谁见了他都要问这么一句。 已然习惯了。 反倒是秦灼先开了口:“我们晏大人就是头发白了,也是这天底下独一份的好看。” 晏倾闻言,侧目看向她,原本面上只有三分笑意,瞬间就扩大到了眼底。 两个小婢女原本跟秦灼分开了许久,乍一相见还想哭得很,听到她这么一句之后,那点泪意却全然消失不见了。 我们小姐果然是个看脸的无情之人。 秦灼一句话就把两个小婢女的心思转到了别处,她实在是瞧不得小美人哭哭啼啼,看采薇和杜鹃快缓过神来了,就立即开口道:“你们两个来得正好,快去给初五洗洗,上前在军营里,他不让别人碰,我也没闲暇管他,只换了衣裳,好些天没洗了。” 一直待在边上的初五乍一听提到了自己,一脸错愕地抬头看她。 杜鹃和采薇听到这话都惊了。 从初五一声不吭跑了那天开始算,都好些天了,这少年居然都没洗过澡,这还得了! 两个小婢女完全忘了与主子久别有许多话要说,好些事想问,这会儿心思全在要给初五好好洗洗上头了。 她两刚朝初五走过去。 “我、我洗了!”少年憋出这么几个字就窜出门去,风一般跑了。 杜鹃和采薇先是震惊于初五居然会开口说话了,然后瞧见他跑了,连忙追了出去,“初五!你别跑!” “小公子,等等我们!” 这三人在驿馆里追追跑跑,偌大个地方,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不远处,有随从端热水过来,险些被少年撞翻,好在身手不错,及时避开了,穿廊而过,进屋来。 秦灼一边净手,一边抬眸看向窗外,笑看他们几个跑着闹着。 “初五遇上你也是倒霉!”顾长安忍不住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到了秦灼这里就是:谁入地狱我都不入地狱!” 秦灼瞥了他一眼,缓缓道:“咱们顾公子居然还知道佛祖说过什么呢,学识日渐渊博,可喜可贺。” “你!”顾长安一下就被她气到了。 谢傲鸿摸着美髯,笑道:“殿下这招祸水东引,用得很是熟练啊。” 秦灼脸皮厚,笑道:“过奖。” 谢傲鸿哈哈大笑。 晏倾对于秦灼拿话噎顾长安这事,早就习以为常,全然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偏偏顾公子恼了,又没说不过她,开口就喊:“晏倾晏倾!你看她……她讽刺本公子!” 公子爷本意是让晏倾管管秦灼。 谁知晏倾一开口,说的却是,“你喊我是想怎样?让我也‘夸夸’你?” 顾长安闻言顿时:“……” 他看晏倾这样,不由得懊恼不已,心道:我喊晏倾做什么? 他还能帮我说秦灼不成? 他不帮着秦灼说我就不错了! 顾公子这样想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晏倾语调缓缓地喊了一声“长安”。 听得公子爷一个激灵,腿都有点软。 晏倾眸色如墨的看着他,唇边带着三分笑,徐徐道:“你可真是个妙人。” 顾长安听完,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喃喃道:“本公子睡醒了啊,不是在做梦,那晏倾怎么还真夸我?” 他一时之间,都有点搞不懂这个‘妙’字到底是用来夸人,还是用来损人的。 顾公子琢磨了片刻,还是觉得不对劲,便转头喊“无争,你说他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我?” 谢无争都被他逗笑了,但还是温声回答:“顾兄多虑了,孤云说话从不阴阳怪气。” 顾长安想起晏倾在京城里做的那些事,第一天入朝为官,就进谏整顿秦楼楚馆的风气,把夜宿南风馆的二皇子给打废了。 还有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皇帝都被他的直言给气病了。 顾公子忍不住接了一句,“因为他都是说真话,然后气死人不偿命的那个?” 谢无争听到这话,只看了晏倾一眼,便不再作答。 几人谈笑间的工夫,驿馆外的守卫已经换成了随行而来的轻骑,花满天与冯飞翼等人过来的时候。 驿长刚让人备好了晚膳。 秦灼便让花满天、冯飞翼那几个一道坐下用饭。 用完晚饭,众人进了议事厅,刚坐下,负责收集各方密报的四个暗探便悄然而来,“参见殿下。” 秦灼收了笑意,正色道:“免礼,直接说各方情形如何。” 负责传送密报的暗探上前,“启禀殿下,接到京城那边风千面递来的消息,他说已经接到花千树,正在回北境的路上。” “好。”秦灼转头朝花满天道:“如此,前辈也可放心了。” 花满天道:“哪里能这么早就放心,从京城到北境路途遥远,路上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怎么也得等到看见他平安抵达北明城,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才能真的放心。” 一个好师父,与父亲无异。 秦灼宽慰了花满天两句,又问暗探:“京城那边,可还有别的消息?不久前皇帝有意将萧婷许给陆家长子之事,可曾定下?”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 第267章 往后嫁娶之事 暗探道:“皇帝原本是想让三公主下嫁陆家长子,因为三公主私自放走颜家公子的事,皇帝勃然大怒,当日便下令将萧婷禁足,要许给陆家长子的,也换成了四公主萧雅。” 这消息只有一两句,包含的事却不少。 众人都沉思了片刻。 秦灼颇有些诧异道:“原来花美人这次能安然离京,还有萧婷的功劳。” 谢无争也道:“确实让人有些意料不到。” 边上的顾长安听了片刻,有些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下一刻还在说花辞树的事,下一刻就跳到了颜公子和三公主身上。 顾公子唯一听明白的就是皇帝又要嫁女儿了。 他十分不解地问:“跟北漠谈和要送公主过去和亲,想要陆家忠心平叛就嫁公主给陆家子,皇帝就只能靠嫁女儿来换自己想要的吗?他就不能换个招?” 冯飞翼和何正几人纷纷表示:皇帝忒不是东西! “简直是把女儿当做货物,与人做交换。” 谢傲鸿道:“天家之女看似尊贵,实则一生受困。少时得宠地还能过几年顺心日子,可到了适婚之龄,婚嫁之事少有如意的。” 三公主萧婷在皇帝面前都算得宠的了,可这天下一乱,皇帝想绑住陆家,还不是说要把她嫁出去就嫁出去? 临时换成四公主萧雅,也不过是因为三公主萧婷私放颜家公子之事,传出去难免会带几分男女私情的意思,若被陆家人知道,觉得皇帝把一个心里有别的男子、不知清白还在否的公主嫁到他们家,极有可能拉拢不成,反成仇,皇帝不愿意冒这个险罢了。 公主,说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其实跟皇帝养着逗闷的猫儿狗儿差不多,只是女儿大了,还能有这个联姻这个用处。 众人心下各自想着,不约而同地看向秦灼。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秦灼都被他们的反应给逗笑了,“我总共也没做几天公主,顺不顺心,如不如意你们还不知道啊?皇帝让我去和亲,我干了什么,你们都忘了?” 众人哪里能忘,只是一下子没法接这话。 秦灼见状,又继续道:“往后嫁娶之事自是我自己说了算,哪里轮得着皇帝来管?” 众人连忙道:“是是是。” “殿下说了算。” “殿下说什么都算数。” 这事秦灼都懒得多说。 在她的印象里,三公主性子活泼,虽然做事有些任性,但为人并无别的什么不是之处。 且萧婷对其生母安贵妃十分孝顺。 她不为自己,为了她母妃,也会应下这门婚事,毕竟前世萧婷似乎就是皇帝嫁到了陆家巩固军权,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如今嫁去陆家的人换做了萧雅。 萧婷虽被禁足,却也因此得以留在宫里,陪伴安贵妃。 也不知,算不算是好事。 秦灼先前跟萧婷和萧雅说过,有她在,决不让她们去和亲,嫁陆家虽不是和亲,缺算联姻,都差不多意思。 她想着:要不……在半路就把萧雅劫了? 晏倾看她有些走神,便开口道:“陆家意不在娶公主,而在娶了公主之后,朝廷拨给他们的粮草军需。若殿下派人半路把四公主和东西一道劫了接到北境来,再与陆家人坐下来谈,把粮草军需给他们,人留下,应该不成问题。” 这话正合秦灼的意。 谢傲鸿也道:“镇西大将军陆建章的长子——陆乘风陆小将军的确品性不凡,却也傲得很,两年前东陵国的安乐公主来访大兴,途径西南时看上了这位陆小将军,想法设法地要嫁他。” 二舅舅想起这桩事来,也颇觉有趣,笑着继续道:“要说这安乐公主可是出了名的绝色美人,如此美人如此盛情,换做旁人只怕都抵挡不住,偏生这位陆小将军愣是半点不受。他当时还说了一句话,光传天下。” “这姓陆的说什么了?”顾长安对这种广传天下的故事格外感兴趣。 这天底下怎么能有他顾长安不知道的传闻! 谢傲鸿字正腔圆道:“宁娶寒门女,不做天家婿!” “确实傲气!”顾长安一听,抬手就想鼓掌。 奈何他这会儿是坐在议事厅里,不是坐在酒馆茶楼里听书,只得轻轻将双掌合上,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陆乘风再傲气,今日也不同往日。”秦灼道:“陆建章的兵马没有反王梁展鹏那边多,西南之地比之西梁又贫瘠得多,粮草军需也跟不上。此时两边战况胶着,正需助力,所以这次陆建章一定会逼陆乘风答应这门婚事,以此获得朝廷的助力。” 前世陆乘风或许也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娶了萧婷,却又与她毫无夫妻之情,让她芳年早逝。 如今换做更柔弱的萧雅,秦灼若不早点出手将人救下,只怕这朵娇花也活不久。 顾长安不知道秦灼在想些什么,闻言只觉得陆小将军这样的傲气却被粮草军需给磨平了,不由得叹了声:“可惜啊,可怜。” “是挺可怜的。”秦灼眼角微挑,笑道:“所以,你们谁跟我去把萧雅劫来?” 顾公子闻言顿时:“……” 他这会儿特想问问秦灼:你一边说着陆乘风可怜,一边琢磨劫走他的媳妇和军需,你不亏心吗? 你天天这样,怎么还没疯? “我、我跟殿下去!”何正第一个开口。 一旁的冯飞翼,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将其压下去,“一提到劫人,你就蹦的欢!” “六叔也去啊!”何正道:“上次六叔带着我跟山庄里的兄弟在北明城外劫走殿下,部署地可周密了!要不是殿下太能打……” 他还想在说什么,众人却被他们上次劫过殿下的事给吸引了,齐齐将目光投向他。 愣是把何正给看得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一旁的谢无争道:“殿下要坐镇北境,不宜随意来去,还是另外再选个合适的人去为好。” 秦灼听到这话,也觉得颇有道理,便问:“那诸位以为,此事谁去办最合适?” 第268章 来陪殿下 谢傲鸿道:“认得殿下与无争还有晏大人的太多了,若是去西南途中被人认出来,皇帝那边很快得到消息,到时下令让护送四公主的人防范严密,反倒不好劫人。” 而且北境这边事务繁忙,也离不了他们几个。 顾长安道:“现下知道本公子跟你混在一处的人倒还不是很多,只是我一向都是被人劫的那个,从来都没劫过人……” “劫人用不着你,招贤台的事儿才是你眼下重中之重。”秦灼道:“你只管好生在北明城待着。” 顾长安“哦”了一声,轻声道:“这千里奔波的苦差事,本公子还不愿意去呢。” 众人商议了片刻,最后这事还是冯飞翼和何正他们几个揽了。 白衣山庄的江湖人来去如风,百余人去西南也不会太引人注目,再加上他们做这事的确算是有经验的,到时候劫了人就立刻返回北境,的确是上上之选。 于是这事就这样定下了,只等着京城那边把四公主出嫁的日子定下,他们再算着路程和时日出发。 这事说完,暗探又道:“曹宣武曹将军递出来的消息。” 他说着便递上一封书信来。 那封信的信封上不知沾了什么,一拿出来就有一股子腐烂味。 估计是曹宣武回京之后,想往外递封信不容易,也不知是混在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弄出来的。 沾了这么重的腐臭之气。 瞬间,就在议事厅里弥漫开来。 晏倾和顾长安、谢无争这几个锦绣丛中养大的贵公子,都不由自主地抬袖掩鼻。 谢傲鸿默默地从袖中掏出一把羽扇来,慢慢扇着,试图把这味扇走。 顾公子看了,忙道:“失算,真是失算了,本公子今天忘了带扇子!” 公子爷挺喜欢随身带把扇子,没事的时候还能拿在手里把玩,主要是现在这大冬天,还整天拿着折扇会被人当脑子不好使的。 谁知道二舅舅袖子里竟然还揣着一把羽扇! 秦灼前世在军营里混久了,没什么非要别人也一尘不染,半点奇怪味道都不能有的毛病。 她都算是不太讲究这些的人,这会儿都没法伸手接,只同那暗探道:“你直接打开念。” 暗探也挺委屈,他都带着这玩意一路了,嗅觉都被熏得不太灵敏,动手拆了信,便念道:“自我回京后,皇帝多次召见,反复问了许多次大殿下在北漠王庭和临阳关做了什么事,又问晏大人怎么没回京城。我不知殿下与晏大人日后作何打算,便同跟皇帝说晏大人不知被殿下灌了什么药,头发都白了,人也一直昏迷着……” 曹宣武在官场混了许多年,虽是个武将,心思却颇深,既在皇帝问话时,知无不言,又在回答时七分真理掺了三分假。 又把同皇帝说了什么话,全都告知秦灼。 还真是两边都不得罪。 与此同时,曹宣武还在信中大倒苦水,说自己回京之后,便受皇帝猜忌做了冷板凳。 信的末尾处,曹宣武还问了一句,“我离开临阳关之时,晏大人尚在昏迷之中,不知他眼下可曾醒转?” 秦灼抬眸看向晏倾,“曹宣武倒是聪明,这时候还不忘给你留后路,不枉你救他一场。” 曹宣武同皇帝说晏倾重伤昏迷之际,不知被大殿下怎么了,人还能不能活也不知道,反正眼下是白了头,日后就算晏倾站在秦灼这边为她做事,也可以说是被秦灼逛了迷魂汤,才倒戈的。 若是晏倾哪天想回到皇帝的阵营去,只需说是他恢复了神智,按他的本事,只要他想,就算这个说法再离谱,也能说成真的。 晏倾对上她的目光,缓缓道:“我用不着后路。” 他说:“我这辈子,只与你同路。” 议事厅里的众人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简直猝不及防。 一时间低头的低头,看向别处的看向别处。 顾公子最无语,在一旁看了看秦灼,又看了看晏倾,用眼神示意:你两干什么呢? 说正事就说正事,突然来这一句是要作甚? 你两把眼神收一收,啊喂! “咳。”最后还是谢傲鸿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有些微妙的气氛,“既然晏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曹将军也未必就是想留后路,在京城与皇帝虚伪与蛇不易,说话真假参半也是难免的。” 说实话,当初秦灼让曹宣武那几人回去,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 只是曹将军在这方面十分上道,竟做得比她想的还好许多。 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众人说完京城时,暗探又说了冯夫人的病已然大好,花辞树派人将她送回了白衣山庄静养的事。 冯飞翼闻言,当即又起身,对秦灼抱拳行礼,再三言谢。 秦灼不愿受他的礼,温声道:“救你夫人的是花美人,你要谢到时候等他来了,你谢他去,不必谢我。” 冯飞翼却道:“当日若非殿下开口让花大夫出手相救,我夫人只怕……” 后半句“只怕早已撒手西去”,他愣是没敢说出口,只诚心诚意的感谢秦灼,说:“殿下让花大夫救了我夫人,我冯飞翼这条命就是殿下的,这话绝无半点虚假!” 何正也跟着起身,抱拳行礼道:“殿下深恩,我们白衣山庄定涌泉相报!” 秦灼起身,虚扶了两人一把,正色道:“就算有天大的恩情,你们先前随我去北漠王庭舍生忘死那一趟,也已经报了。你们肯留下为大兴百姓尽心尽力那是再好不过,只是往后行事,有功自当论赏,报恩之事,在我这里无需再提。” 白衣山庄先前来北明城的有三百多人,去了北漠王庭之后,回大兴的人不到一半,虽说现在陆续还不断有人回来,但折在北漠的人也不少。 守家国,舍身者,总让人肃然起敬。 她想着冯飞翼前世为了救他夫人,把白衣山庄众人的性命都押在了萧顺身上,致使众兄弟枉死,夫人也没救回来,他自己更是不得好死。 今生总算是保住了冯夫人,也守住了国土,一切都与前世的悲剧完全不同。 冯飞翼也不知殿下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他只觉得今生无悔,和何正对视了一眼,恭声应道:“是!” 这会儿天色已晚,各处来的消息都说的差不多,秦灼让众人都先去回去歇息。 谢傲鸿、花满天等人都起身告辞。 只余下晏倾、谢无争和顾长安这三人与秦灼坐在厅中。 众人离去时,开了门,夜风潜入,吹得案上烛火明明灭灭。 秦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有些奇怪地问道:“我记得上次来北明城的时候,宋文正身边还有几个有异心的,怎么他底下的那些人今日对我借城毫无不满,竟是一致赞成?” 她说话间,目光就落在了晏倾身上。 “你这样一说,本公子也觉得奇怪。”顾长安说着也看向了后者。 谢无争直接喊了一声,“孤云。” 晏倾被这三人看着,依旧神色如常。 只是他们都开口问了,他便只好和盘托出,“我在去北漠王庭之前,留了一封信给宋旭,其中就有宋文正身边有异心的那几人的姓名。” 其实他先前也跟秦灼提过,只是当时还不能确认是那几个,就没细说。 宋旭又与秦灼不同,他是宋文正的嫡子,向来备受倚重,把这事交于他办,最为妥当。 “所以,你在去北漠之前就已经料到了秦灼有一天会跟宋文正借城?”顾公子闻言震惊极了,“你还早早就跟宋旭有一腿,让他帮你办事?” 晏倾还没开口。 秦灼想起先前晏倾重伤垂死之际,都还在为她筹谋,在此之前还不知暗暗做过多少事。 宋旭的事,今日她若没有想起,提这一句,他必然也不会特意说起。 这样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桩,多少件。 她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开口道:“什么叫他跟宋旭有一腿?还有,宋旭那哪里是帮别人做事?” 谢无争闻言,也跟着道:“宋文正做抉择时,底下的人有异心,宋旭做儿子的,理当帮着父亲扫清异己,自然算不上为孤云做事。” 晏倾闻言点了点头,淡淡一笑。 有这两人帮着说话,无需他再多说什么。 “你你你!”顾长安闻言,瞪着秦灼一个‘你’字说了半天,才憋出下文来,“先前本公子跟你讲晏倾跟无争有一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话一出。 谢无争和晏倾齐齐看向了秦灼。 前者明显有些吃惊,但还是想着解释一二,“阿灼,我与孤云真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秦灼连忙出声安抚,无争多纯良一人,只怕做梦都想不到,在顾公子眼里自己会跟晏倾扯上这样那样的关系。 从前她与晏倾不和的时候,听顾公子胡扯也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却是不能在让他这样乱点鸳鸯谱了。 看把我们无争给吓得! “长安开玩笑呢。”秦灼道:“长安爱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两天他不是还说你若是个姑娘,就要把你娶回家什么的?” 她这样一提。 谢无争和顾长安都想起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微妙。 到底还是顾长安先扛不住,起身道:“坐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本公子都累了,没事我就先回屋歇了。” 他说完,不等几人回应,起身就走。 “长安。”秦灼慢悠悠地开口喊了他一声。 已经走出去数步的顾公子闻声,又回头,“喊本公子作甚?” 秦灼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缓缓道:“话还没说完,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有话你就说,本公子就站在这听。”顾长安全然没有再回来坐下的意思,就在那站着。 秦灼把茶盏搁下,问他:“林泽现在何处?你明儿有空去把她找来,我有事要同她说。” “我给林泽在城南找了个小宅子住着,他成天在暗室里鼓捣烟花火药的。”顾长安说着,忍不住问道:“就这事啊?” 秦灼点头,“就这事。” “本公子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值得你专门把我喊住。”顾公子说完转身就走,一边出门去,一边道:“你是殿下,你说了算。我明天一早就把他找来!” 公子爷一出门,被采薇和杜鹃摁着洗了三回澡,换上新衣裳的初五就一阵风似的窜了进来。 他直接就往秦灼身上扑。 可就在初五的手马上要攀上秦灼肩膀的一刻,身侧的晏倾忽然起身,一把拎住了少年的衣领,将其提了起来。 “放、放开!”初五说话还只能一两个字、两三个字的蹦,听着有些像小结巴。 他又被晏倾这样提溜着,十分地不舒服,气的眉毛眼睛都皱在一起,死命挣扎。 秦灼见状,有些看不过眼,刚要开口让晏倾放开。 一旁的谢无争便上前,把少年拦腰拖着,又同晏倾道:“孤云,天色已晚,你跟我一起送初五回房吧,阿灼也该歇息了。” 晏倾松开了初五的衣领,收手回袖。 他看了秦灼一眼,眼里浮现了几分不情不愿,嗓音却无甚变化地应了声:“好。” 秦灼见状,不由得有些好笑。 晏倾这人,打小便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心思,着实让秦灼猜了好些年,才得以猜中三四分。 可自从他露出了本性,反倒许多了小情绪。 也不跟秦灼藏着掖着了。 “都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忙呢。”秦灼说着也走出了议事厅,往原先住的那处走。 杜鹃和采薇追着初五过来,刚好在门外碰见她,便跟着回屋伺候。 晏倾与谢无争他们住的屋子在另一边,入廊行至转弯处,便与秦灼她们各走一边。 寒风冷月,寂静长夜。 杜鹃和采薇与秦灼分别许久,直到这会儿才能说的上话。 两个小婢女一边伺候着她洗漱更衣,一边看着她身上的伤痕抹眼泪。 秦灼却与两个小姑娘说笑,几句话就把她们哄好,把打发回屋睡觉。 这一天忙碌下来。 秦灼困得都有些睁不开眼了。 她伸了个懒腰,然后脱鞋上榻,随手放下帘纬,刚要闭目就寝,轩窗忽然被人抬高了些许。 有人翻窗而入,衣袂翩飞间,携来夜风,吹灭桌上烛火。 秦灼心下一惊,当即翻身坐起。 来人却已掠了过来,抬手掀帘纬,翻身上锦榻,都是转眼间的时,简直一气呵成。 “晏倾?”秦灼往床榻里侧退了退,借着余光看清来人的面容,不由得诧异道:“你不是跟无争一起回屋了么?这么晚了,你还找我作甚?” 晏倾伸手揽住了秦灼的腰,俯身,轻咬她的耳垂。 他嗓音低哑道:“我来陪睡啊,殿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懒得分章了,小可爱们阅读愉快~ 第269章 灼灼我冷 晏倾身上带的寒气随之而来,秦灼被他冻得瞬间清醒了不少,偏生被他轻轻撕咬了一下的耳垂却像是被火燎着了一般,滚热发烫。 在这冷热交叠之间,她原先的睡意瞬间悄然无踪。 秦灼偏头,避开晏倾的唇,无奈道:“你又犯什么病?” 说话间,她便抬手抵在晏倾肩膀上,想推开他起身。 结果手掌刚碰到晏倾的肩膀,这人就闷声道:“疼……” 秦灼温声连忙收回手,“怎么就疼了?难道我碰到你伤口了?” 她心想不应该啊,都没用什么力气。 可晏倾浑身上下,伤多的数不清,还说不准碰到哪就扯到伤口了。 “嗯。”晏倾低低应了一声,见她没了要推开自己的意思,就趁机靠了过去。 他把脸埋进她颈窝里,轻轻地蹭了蹭,轻声道:“去北漠前的那一夜,也是在这里,我说不陪你睡,回去之后很是后悔……” 秦灼被他蹭得身体僵硬。 听他提前那夜的事,更是吃惊。 去北漠王庭走了一趟,命都险些险些交代在那里,其他的事早就抛到了脑后。 哪知道,晏倾却还记得这样清楚。 更准确地说,他似乎是点点滴滴都记在了心里。 他说:“与你一起翻山越岭回大兴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想,要是先前什么都依你就好了。” “不是疼么?”秦灼伸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那还不好好歇着,说这么多话做什么?” 以前让他说也不肯说。 如何倒是不藏着掖着,就是随便一句都让她心疼。 晏倾没再继续往下说,只是握住了秦灼的手,“先前我昏迷的时候,你夜夜抱着我睡,我醒了之后,你反倒不管我了,这是何道理?” “你……”秦灼没想到他昏睡着的时候竟然知道她做了什么,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晏倾道:“我昏迷的时候,有时候能听到旁边有人说话,也知道……” 他看着她,一双墨眸幽深似海,“你每夜都抱着我,抱得很紧……” “行了。”秦灼实在听不下去,直接就伸手捂住了晏倾的嘴,“要睡赶紧睡,不然我走了。” 晏倾被她这样捂着,也说不了话,只能点了点头。 “你把眼睛闭上。”秦灼有些强硬地说道:“我给你松开,你也别说话,赶紧睡觉,明儿还有许多事。” 晏倾再次点头。 秦灼这才收回手,把一旁的棉被抖开,直接盖在了自己和晏倾的身上。 她闭眼,往床榻外侧一趟,装作身侧没晏倾这么个人似的,想着赶紧去会周公。 可没一会儿,身侧那人便凑了上来,伸手抱住了她。 秦灼被他带着寒意的手凉的浑身一震,忍不住咬牙道:“你安分些。” 这姓晏的,当真是不知死活。 自己身子怎么样,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么? 经不起半点折腾。 还这样、这样撩拨人! 晏倾贴着她,嗓音低低地说:“灼灼,我冷。” 秦灼听到这话,又想起花满天说晏倾当年能捡回一条命来十分不易,修炼寒冰诀奇苦无比,以至于浑身自带寒气。 从前他还能承受得住,如今三十六枚蚀骨钉尽数从体内逼出,需用全部的寒冰诀之力来压制嗜血老怪强灌给他的力气,人没疯,已是大幸。 医圣老前辈说:或许,因为对晏倾来说,权倾天下、武功盖世都不是他最想要的。 能乱他心者,唯你而已。 所以他在旁人面前尚能维持几分清冷孤高的神仙模样,到了你这里,就变了个人似的,眼里心里只有你,粘人又偏执。 或许,这才是晏倾真正的本性。 秦灼愣了片刻,花满天的这几句话一直回荡在耳边。 她刚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其实觉着很不真实。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病症? 可偏偏晏倾如今的言行,再没别的说法能解释得通。 不管了。 秦灼转了个身,将晏倾抱住,“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嗯。”晏倾低声道:“不冷了。” 秦灼有些无奈,“那你别乱动,小心些,别再让我碰到你的伤口。” 其实人昏迷着的时候抱着,和人醒了的时候抱着是全然不同的。 她抱着昏迷的晏倾,每夜都只想着他何时能醒来? 如今,他活生生的,会翻身、会喘气,还要与她同榻而眠,这时候,离得这样近,彼此的气息几乎要交融在一起。 秦灼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难免要睡不着。 偏生,晏倾还在她耳边说:“你抱着我,伤就不疼了。” 秦灼认命一般闭上眼,无奈道:“我是什么灵丹妙药?竟还有这样的奇效?” 晏倾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哑声道:“你本就是我的续命灵药。” 秦灼一时无言:“……” 夜色悄然,月华如水。 帘纬浮动间,掀开一角,潜入风月。 两人相拥而眠,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早,秦灼醒来的时候,身侧那人已经悄然离去。 她坐起来,伸手摸了摸,床榻里侧都是凉的,晏倾应该已经起来好一会儿了。 夜深人静时来,趁无人知晓时走。 颇有些像“偷情”。 秦灼想到这里,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她掀开帘纬,起身下榻。 候在门外的采薇和杜鹃听到动静,便推门进来伺候,“小姐醒了。” 杜鹃伺候着秦灼洗漱,采薇在一旁备好了衣裳,端上来为她更衣。 秦灼自打北漠王庭回来之后,穿的都是玄色衣裳,这颜色一般人撑不起来,如她这般年纪的姑娘更是沾都不会沾。 可她穿在身上,并无沉闷之色,反倒多了几分凌厉飞扬。 长到腰间的墨发用发带扎成了高高的马尾,少年气十足,美得雌雄莫辨。 两个小婢女在旁伺候,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秦灼今日不在军中,便穿的广袖锦袍,迈步出屋时,风吹衣袂,广袖翩然,很是风姿卓绝。 庭前众人见了,纷纷行礼,“殿下。” 秦灼点头,穿廊而过。 采薇跟在她身后,轻声道:“谢先生他们也是刚起来不久,小姐先用早膳?” 秦灼倒不急着用膳,她这会儿只想找花满天问问,晏倾的伤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全。 只是她没走几步,就看见顾长安站在不远处的树后,偷偷摸摸地瞧着什么。 顾公子这行事鬼祟也就算了,偏生这厮表情还来回变换。 一下子像牙疼,一下子又像伤了眼…… 秦灼见状,不由得走过去问道:“长安,你站这看什么呢?” “你忽然喊本公子干什么?”顾长安被忽然出现的秦灼吓了一跳。 他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把秦灼也拉到了树后,用下巴示意,“你看。” 秦灼顺着顾公子的视线看去,只见晏倾正带着初五练剑,前者白衣白发,后者墨衣短衫。 晏倾的剑法飘逸风流,看似随意,实则迅疾,初五明显有些跟不上。 小少年一出错,晏倾就用剑拍他,“手要稳。” “力要巧。” “看我做什么?看剑!” 初五被他教得“嗷嗷”的。 小少年又不肯服输,一遍又一遍重来,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下手中的剑。 顾长安靠在树上,看得直摇头,“初五做错了什么?他也就是早上一起来就想翻窗来找你,结果被晏倾逮了个正着,然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都半个多时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呢。” 秦灼闻言,便走要过去。 “你干什么?”顾长安连忙伸手将她拉住,“你现在过去,你帮着谁?” 秦灼被他问住了。 顾长安见状,又道:“你要是帮初五,这小子就把晏倾彻底得罪了,以后还不知道要被教什么。你要是帮晏倾……” 顾公子说着,忽然意味深长得笑了一下,“那你可太偏心了啊。” 秦灼抬手就在顾公子头上拍了一下,“偏心什么偏心?”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谢无争从另一边过来,直接走向了晏倾和初五。 “孤云。”谢无争上前道:“你的伤还没全好,教初五练剑这事怎么能让你来,你去一旁坐下歇息,我来,我来就好。” 他说着,接过了晏倾手中剑,连带着把初五拉到了一边。 小少年被拉到一旁,还在倔强地瞪着晏倾。 晏倾则在石桌旁坐下,端起侍从奉上来的热茶,慢慢品着。 谢无争见状,温声道:“你们练剑也练了好一会儿了,要不今儿就到这里,先歇了吧。” “好啊。”晏倾答应地很快。 顾长安听了,小声同秦灼道:“他这么答应得这么容易,后头肯定还有话。” 秦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 就听见不远处的晏倾又道:“剑招就练到这里,进屋读书去吧。” 初五一听到“读书”两个字差点当场炸毛。 谢无争见了,连忙将小少年按住,“先前都是阿灼教初五读书的,现下她忙得很,想必也抽不出空来……” 晏倾缓缓道:“我教他。” “你、你要教初五?”谢无争一下子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以晏倾的才学,教一个初五是绰绰有余。 只是初五与他合不来,这大清早的,拎着他练了这么许久的剑,小少年气儿都还没喘匀,又要他读书。 着实有些太过严苛了。 但这话,谢无争不好明说。 “无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哈哈哈。”顾长安在树后偷笑,问秦灼,“要不你过去管管?” “还是你去吧。”秦灼说着,就伸手把顾公子退了出去,自己则转身穿过拱门,去找花满天了。 顾长安猝不及防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就进入了那几人的视线。 公子爷心下暗骂秦灼: 你有本事推本公子!有本事别走啊! 可惜这话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谢无争一瞧见他,便像是瞧见了救星一般,“长安,你来的正好。” 顾长安心想着“本公子来的不好”、“本公子来的一点都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泄愤一般道:“读书好啊,得多读!” 初五一双蓝眸都瞪圆了。 谢无争见他如此,有些反应不过来,“顾公子今日……” “不止今日,明日后日往后不管多少天,本公子都会这样说,晏兄,你好好教。”顾公子一脸正色说着。 心里想的却是:你们快点打起来,头疼死那姓秦的才好! 晏倾放下茶盏,抬眸看了顾公子,缓缓道:“既然如此,长安也来。” 顾长安闻言,脚下一滑,差点当场栽到地上。 这可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气鼓鼓地转身跟初五对视了一眼。 相顾两生气。 而另一边。 秦灼去了花满天住的那处。 医圣老前辈正在院子里煎药,一手拿把蒲扇轻轻扇着火,一边伸手翻着边上草药。 他看见秦灼来也不奇怪,只随口道:“晏大人的药正煎着呢,怎么着啊?殿下是觉着光喂药不够用心了,连端药喂药这样的事你也想亲自做?” “前辈说笑了。”秦灼这段时日与这位老前辈相处,差不多已经习惯他这张厉害的嘴了。 她听到这样的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只道:“先前先辈说晏倾昏迷多时,醒来之后没有疯,可能是因为他本性……” 秦灼说到一半,就没太好意思往瞎说。 毕竟说这世上有人爱自己多过一切,着实有些异想天开,她便一语带过,说前辈先前所料大概不差,又问道:“那他身上的伤什么时候能好?还要寻什么药,前辈尽管说。” 花满天侧目看她,一时没说话。 秦灼道:“他夜里老说疼。” 医圣老前辈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 秦灼想着昨日与晏倾相拥而眠的事,心思有些乱,没注意花满天的神色。 她又继续说道:“自从昏迷数日醒来之后,性子也与从前大不相同,白天有旁人在还好,到了夜里,实在粘人的很……” 花满天听得老脸一红,忍不住打断道:“这床笫之间的事,殿下同老夫说有什么用?那什么的时候……得你们自己合得来,多学学、多试试才行,我们大夫的,只能管不行的,管不了不会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晏倾:钓系腹黑小竹马,生吞黄连美强惨,偏执病娇大醋王,随机切换,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样子,我都有! 顾长安:凭什么姓晏的想装就清冷孤高,疯起来就病娇?本公子却要一直头顶草包?本公子不服!我也要升级、技能点加满,当大佬! 谢无争:孤云追媳妇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赶紧拿小本本记一下,以后用得着。 初五:姐姐,他欺、欺负我!!! 花辞树:我感觉我都被人忘了,强烈要求加戏,马上出场! 第270章 殿下的要紧事 “不是。”秦灼感觉医生老前辈跟自己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事儿,她试图把话说明白,“我说的这个疼,不是前辈以为的那个疼,这跟会不会,合不合得来没半文钱关系……” 花满天一听这话,就很不认同,“怎么没关系?老夫跟你说,这关系可大了去了!要是活儿好,怎么会疼呢?”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打量了秦灼一眼,压低了嗓音,轻声问道:“不过……你两挺奇怪啊,怎么是他疼?你看着没啥事的样子?” 医生老前辈有点搞不明白这两人究竟是怎么搞的? 跟着主子一道来的杜鹃和采薇听了,都想扭头走人。 秦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道:“他是伤口疼,不是前辈想的那种疼!” “伤口疼啊。”花满天闻言,嗓门瞬间恢复如常,“那你早说啊,他之前伤得那样重,要不是有回生丹保命,这会儿早去地府投胎了,如今能捡回一条命来都是神仙保佑……” 老前辈毕竟上了年纪,又把前些天说过的话拿出来讲了一遍,不同的是这回结束的时候,还加了一句:“知道是疼是好事,没死的人的才知道疼。” 秦灼闻言顿时:“……” 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花辞树的嘴也不是很毒了。 “再说了,谁受了伤不疼啊?”花满天见秦灼没说话,便问了她一句,“你的伤也刚好的差不多,这么快就忘了疼了?” 秦灼道:“我这些时日忙得很,还真忘了。” 花满天被噎了一下,他不接这话,又继续道:“要换成别人伤成他那样,疼都疼死了,哪里还能撑到现在?” 在医生老前辈眼里,晏倾已然不能算是人了,说他神仙也好,妖魔也罢,反正寻常人里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他同秦灼道:“给你那位晏大人用的方子已经换了两副,外敷的药也没一日中断过,晏大人的身体什么样,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老夫给他施针用药的时候,不管多疼,他都没吭过一声……” 花满天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如此,你自己想想,他在你面前喊疼,是为了什么?” 秦灼又不是大夫。 晏倾不在医圣老前辈喊疼,反倒跟她说,自然不是为了让她去求医寻药。 不过是他从前瞒了秦灼太多事,如今既然那些秘密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再遮遮掩掩,反倒会落了下乘,于是……他就开始‘你不问,我也主动说’,让她心疼? 即便是这样,晏倾那疼也不是装出来的,十分的疼,他只说一分,大概还是怕说不疼,又是在骗她,她又会不开心。 医圣老前辈说晏倾的身体如何他自己最清楚,或许还因为听她说了前世之事惊心不已,存了几分此生不管还能活多少时日,都要与她朝夕相对,再不虚度一刻光阴的念头。 秦灼想到这里,暗暗想着: 看来,我得对晏倾更好一些才行。 她也没同老前辈再往下说这些,只道:“往后还得劳烦前辈,每日至少给他诊一次脉,结果如何,不必与他细说,直接告知与我即可。” 花满天道:“行,反正老夫被你逮住,没个一年半载的,肯定是走不了了。” 秦灼知道他也就是这么说说,花辞树都还没到北境,这位老前辈没见到自个儿徒弟是绝对不会急着离开的。 她也不与他废话,又继续道:“他这伤要怎么治,要用什么药,前辈也只管同我说……” “顾小友也跟老夫说过差不多的话。”花满天回想了片刻,又道:“而且他比你还多了一句,他说用多少银子都行。” 秦灼闻言,失笑道:“自然是多少银子都行的。” “可惜啊,这不是银子的事。”花满天叹了一口气,又与她说其实最好还是请灵云观那位张掌教来一同救治晏倾,只是张掌教已经好几年没出过山,也不知能不能请得动。 又说沈归一虽然内力不浅,但毕竟太年轻了,前些天为了替晏倾压制似乎损耗过多,不得不就地闭关,他们一行人来北明城的时候,那位沈道长还未出关,不晓得还要多少天才能恢复。 秦灼听了,便将这事记在心里,想着让人去灵云观走一趟。 她与花满天又说了几句,便转身去前厅同众人商议正事。 “殿下!”花满天在身后喊她,“这汤药马上就煎好了,你要不要再等会儿,亲手端过去啊?” 老前辈原本是存了几分笑话她的意思。 谁知秦灼闻言,竟又折回了回来,“好啊,那我就在这等前辈煎好了,再给他端过去。” 她这样一来。 反倒把花满天搞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本朝女子大多崇尚温柔含蓄之美。 虽说总有那么几个特立独行的,但如同秦灼这般脸皮厚到如此地步,对一个好地毫不遮掩的,实在是举世难寻。 如此,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花满天把煎的好的药倒进汤碗里,又放在托盘上,不等他说什么,秦灼便直接伸手去端。 “你还真端啊?”老前辈方才也就是开个玩笑,见她真的照做,不由得神情复杂道:“堂堂殿下,千金之躯,给人端汤送药的,也不怕失了威仪!” 杜鹃和采薇也先前后开口道:“奴婢来端就好了!” “若是连这种事都要殿下亲自做,还要奴婢这些人做什么呢?” 两个小婢女说什么都不让秦灼端这汤药,一个伸手拦着她,一个抢先端了就走。 秦灼也不与她们争,同花满天颔首示意,便转身往回走。 她带着两个小婢女到了前头偏厅,迎面碰见谢傲谢无争那几人。 “殿下。”众人停步,向她行礼,神色都有些愤愤。 谢傲鸿也一脸肃然道:“宋大人那边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加封殿下为昭华长公主,命您即刻启程回京,请您过府商议,如何应对。” “不用费心应对。”这对秦灼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甚至觉得皇帝这旨意来得比想象中还略晚了一些,“有劳舅舅过府去跟宋大人说一声,让他回禀京城那边,说我拒不领旨便是,后头再有这样的旨意来,让他只管都这般回。” 谢傲鸿和其他几人还想再说什么。 秦灼又道:“若不是特别急的要务,就等会儿再说,你们先入厅稍坐片刻,我忙完手头这桩最紧要的事就来。” 众人听到秦灼说有最紧要的事要忙,哪里还敢耽误她,连忙道:“殿下只管忙您的便是。” “我等的事不是很急,等得,等得的。” 秦灼点头,带着采薇和杜鹃从众人跟前走过,径直进了对面的偏厅。 谢傲鸿得了话,便带着几个随从去了刺史府传话。 剩下冯飞翼他们几个,站在原地看着秦灼带人进了偏厅。 何正忍不住问道:“无争公子,殿下说去忙最要紧的事,却进了偏厅,你可知道殿下最要紧的是什么?” 谢无争朝偏厅那边看了一眼,温声道:“不知。” 他只知道,此刻,晏倾正在那偏厅里,教初五读书写字。 方才杜鹃端着汤药,阿灼应该是给晏倾送药去吧。 嗯,这事果真十分要紧。 余下几人都对殿下的要紧事十分好奇,若不是四下都有守卫在,他们都想贴到门窗上去瞧了。 “咳。”谢无争轻咳了一声,“诸位随我入厅稍坐吧。” 众人闻言,只得跟着他一同迈步入内,一个个的,心思却全都跟着飘到了对面的偏厅…… 第271章 你是我的人 而此时,偏厅内。 此处原本只有晏倾和初五两个人。 晏倾教完小少年练剑,便披上了玄色大袖袍,同秦灼一般一身内白外黑,他本就风姿卓卓,着此暗色,更显气韵沉静,连眉间那道血痕带来的妖异之色都压住了。 加上他手里拿着戒尺,站在案边押着初五提笔写字,像极了严苛的先生模样。 秦灼一入内。 两人便齐齐抬头看向她,皆是眸色一亮。 晏倾是没想到昨夜过后,灼灼竟会这么快就来找自己。 昨夜,他做得有些过分了。 跑去与她同榻而眠不说。 还又说疼,又说冷,要非要抱着她睡。 天亮之后。 先醒过来的他,看着灼灼近在咫尺的睡颜,满心贪恋,却不敢久留。 深夜相拥,片刻温存,都美得像梦。 而梦总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消失不见。 他能做的就是在美梦消失之前,先离开,让一切停留在他最喜欢的模样…… 初五么,如遇救星。 他立刻就要起身扔笔,逃离这书案。 奈何初五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秦灼说:“安生坐着,别乱动。” 小少年一双蓝眸里的光亮,瞬间暗了下去,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像是很不明白她怎么就跟晏倾一起欺负他了。 秦灼道:“能得晏倾教你识文断字,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你还委屈上了,看来是我先前太纵着你了,不好,要尽早改过来才是。” 初五闻言,立马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很好、很好,不改、不要改!” 秦灼和身后的杜鹃、采薇见状,都忍不住笑。 小少年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就笑上了,急得要撂笔,晏倾定了定神,用戒尺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沉声道:“拿笔的姿势不对。” 这戒尺虽不似刀剑那般锋利,打起人来却格外疼。 初五被他训了一早上,打不过就算了。 如今连秦灼都向着他。 小少年再野的性子,也没了气焰,只得老老实实坐着描字。他只能趁着晏倾看秦灼的时候,抬头做个苦恼不已的表情,跟人卖惨。 可这会儿,秦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晏倾身上,问他:“你站着作甚?” 后者被她问得一愣。 “不是说伤口疼得厉害?”秦灼没等他回话,便上前抽走了他手中的戒尺递给一旁的采薇,而后扶他到一旁坐下,“光知道喊疼,不知道好生养伤?” 晏倾的手臂被她这样搀扶着,人都坐下了,也没抽回去。 他好像还在昨夜的那场美梦里,没有醒来。 最后,还是秦灼先收回手,转身朝杜鹃道:“把药端来。” “是。”杜鹃应声,将汤药端上前来。 “怎么不喝?”秦灼看晏倾怔怔地看着自己,既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微微挑眉,笑问道:“怎么着,还要我喂你啊?” 晏倾闻言,抬头望着她,一双墨眸瞬间亮了起来。 天上星辰,都不及他这一双眼动人。 “好。”秦灼伸手将药碗接了过来,用汤勺舀起些许来,低头吹凉了些,才喂到晏倾唇边,“呐,喝吧。” 晏倾就这样看着她,慢慢张口把药喝了。 今日天光极好,暖阳微光笼罩着大地,落了站在窗前的秦灼满身。 对面议事厅里有人瞧见她亲手喂晏倾喝药,纷纷探头看来,个个震惊地合不拢嘴。 敢情殿下说的最要紧的事,就是去给晏大人喂药?! 秦灼难得这样温柔细致,一勺一勺地把整碗药喂完,又拿过采薇递来的锦帕。 她俯身,轻轻拭去晏倾唇边的药渍,笑着问他:“这样喝药,苦不苦?” 换做秦灼,她宁可把整碗药一口干了。 再苦也只苦一瞬间,这样一口口喝,要苦这么久,简直是要命。 偏生晏倾此时半点也看出苦色,反倒微微笑道:“苦,也不苦。” “嗯?”秦灼一时没听明白。 晏倾缓缓道:“汤药原本是很苦的,可我一看见你,心里就很甜,也就不觉得苦了。” “昨夜我是灵丹妙药,今早又成你心间甜。”秦灼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看来这包糖也用不着了,那就给初五吧……” 她转身就递给书案后的小少年。 晏倾忍不住皱眉,结果刚一开口,秦灼就转回身来,喂给他一颗糖。 甜味瞬间在他唇齿间蔓延开来。 很甜。 很甜的桂花糖。 他只得了一颗,剩下的一大包都被秦灼放在了初五的书案上。 小少年低头嗅了嗅,生怕被晏倾会跟他抢似的,伸手抓了一把放到嘴里。 晏倾此时却没看他。 因为秦灼十分自然而然地开口,同两个小婢女道:“去把晏倾的东西都搬到我屋里去,以后他与我同住。” 杜鹃和采薇都吓了一跳,“这……” 殿下与晏大人这没名没分的,住在一个屋子里,总归有些不太好,但她们做婢女的也不好说主子什么,只是难免反应有些大。 晏倾闻言,顿时受宠若惊。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听见灼灼说同他同住的那一刻的欣喜若狂,有多自私卑劣。 于是强行按下这欣喜之情,沉吟了片刻,又有些落寞道:“你我……这样,难免不妥。” “有什么不妥?”秦灼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倾,已然猜到三分这人心里是愿意的,但这会儿估计又在想什么‘得为灼灼着想,得为她好,不能这样……’ 她直接俯身逼近他,字字清晰地问道:“你昨夜抱着我喊疼喊冷的时候,怎么没觉着不妥?” 晏倾被她噎住了。 满心思绪瞬间都被一句话斩断,满眼只有眼前人。 两个小婢女更是不知道该震惊,还是该把耳朵捂住。 秦灼见他没再说什么,当即又道:“我爹爹不在这里,也不知他何时能到北境来,这名分一时半会儿是给不了你了,但我之卧榻,许你一半,便该叫他们都知晓,你是我的人。” 哪怕只是抱着他,为他取暖,什么都不做,也做不了。 但秦灼觉着既然抱都抱了,睡也睡了,她与晏倾今日能在一起十分不易,她们是会有以后的。 也没必要瞒着别人。 就她跟晏倾先前的那些事,清白名声早就没了,还不如直白些,大大方方的,也不过就是多些风流名。 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良久,才笑道:“三生有幸。” 他三生有幸,才能遇到灼灼。 世间万物皆苦。 而秦灼,恰恰是这……万苦丛中一点甜。 【作者有话说】 秦灼!一个把病娇都宠不会了的霸道女帝! 最近三次元比较忙,更新时间不稳定,更新是每天都更的,阿流会努力把事忙完,然后稳定更新的,感谢耐心等待,么么哒~ 第272章 晏大人得宠了 秦灼吩咐完两个小婢女,看她们应声去办了,又与晏倾道:“你要好生养伤,如非必要之事,你就不要费心琢磨,有事我与众人商议即可,你不必日日都参与其中,一坐就坐那么久,也累人得很。” 她说:“初五这里,你也随便教教就好,别累着了。” 晏倾点头应了。 “那我先去过去那边了。”秦灼说着,又让他好生歇着,这才转身出去。 初五见她从头到尾都没看自己几眼,顿时急了,起身道:“我、我也走。” 秦灼闻声转头看来,像是刚刚才想起还有他在似的,温声道:“你走什么,安生在这待着,好好读书写字,别累着我们晏大人,听话。” 初五瘪了瘪嘴,委屈极了。 一旁的晏倾出声道:“坐下。” 初五还是望着秦灼,盼着她能改变主意。 哪料得,秦灼开口,也是一句,“坐下。” 小少年的表情一瞬间如遭雷劈,呆呆地坐下,看着秦灼转身离去。 没一会儿。 杜鹃和采薇就给他全搬进了秦灼的屋子,这次从临阳关来,秦灼和晏倾都没带多少东西,放在一起,才算像点样子。 两人即将同榻同屋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飞进整个驿馆的人耳朵里。 在议事厅等着殿下来的那几人是最早知道的,偏偏还要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满肚子的“殿下毕竟是女子,还未成婚就与晏大人同住一屋这样那样,多少有些不妥”想讲,也得硬生生吞回去。 再看秦灼,进议事厅坐下与众人议事时,面色如常,全无半点不自然。 依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反倒让众人有点不知道那些忠言该不该讲。 而且秦灼对皇帝加封她为长公主之事,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对皇帝想收回北境兵权之事,直接与众人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言下之意便是:皇帝想都别想。 众人听她这样说,才稍稍放下心来。 如今这形势,北境有了大殿下才安稳下来,若真依着皇帝的意思,换人来掌兵权,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好果子吃不说,好不容易激发的士气也会荡然无存,到时若是与北漠开战,简直不堪一击。 眼下好在北漠那边也乱糟糟的,大兴这边皇帝再不消停,秦灼暂时搁置一旁不搭理,先把手头的要紧事办了。 两国都忙着安内,一时半会儿,这仗还打不起来。 招贤纳士之事,却迫在眉睫。 秦灼看中了驿馆对面那座梁园,园内有楼名曰聚星楼,此园本为北境文人雅士清谈之所,聚星楼又是斗诗斗酒最好的去处,风景甚佳,地方也大,最重要是这梁园本为官家所有,离驿馆近。 她这样忙,日日去看是肯定不行的,若遇贤才,底下的人来通报一声,她也能立马赶过去。 众人都很是赞同,只等一道去梁园看看。 这天商议之事,到了中午便止。 去刺史府传完话的谢傲鸿刚一回来,就被众人围住了:“谢先生!” “谢先生,殿下今儿把晏大人弄她屋里去了!” “殿下正值年少,这要是被儿女情所误,无心正事了,这可怎么办?” 这几个都是谢傲鸿带来的门客,他举荐给秦灼,秦灼便带在身边用着。 他们都不大清楚,那位晏大人与大殿下是什么关系,但传闻多多少少听过一些。 谢傲鸿听了,先是微怔,然后一脸正色地同众人道:“殿下到底不同于寻常女子,这事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说:“若殿下是男子,你们还会觉得此事不妥吗?皇族之中十八岁的少年郎,谁身边没几个美婢娇妾?” 这话原本没错。 可偏偏这时候,谢无争就在这站着。 这几个门客都认得无争,知晓他洁身自好。 闻言,纷纷看向了他。 谢傲鸿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一看无争,立马又补了一句,“我们无争跟那些人可不一样!” 谢无争道:“我本也不是皇族中人,自然也不能拿来做比较。” 谢傲鸿闻言,连忙道:“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谢无争笑意温和道:“舅舅不必同我说这些。” 谢傲鸿点点头,又与众人道:“你们也不必大惊小怪,说话别逆着殿下的意,她与晏大人这事,你们只当寻常便是。” 他说:“这般年纪的,在这种事上,都不喜旁人多言,若是说了什么令她不悦的话,说不定会适得其反,让那位与殿下更亲近了。”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连连道:“谢先生,真不愧是谢先生!” “听先生一席话,我茅塞顿开!” 谢傲鸿抬手示意众人说到这里就行了。 他的目光落在谢无争身上。 众人跟着多看了一眼,又忍不住感慨,“殿下看上的怎么不是无争公子呢?” “我们无争公子哪哪都好,怎么就比不得那位晏大人了?” 谢无争闻言,连忙道:“诸位慎言。” 他说着环顾四周,确认晏倾不在,才放下心来,继续道:“我与阿灼本就什么都没有……” 这话还没说完,几个门客便凑在一起说他们自己的,“谢先生也说了,殿下不是寻常女子……” “说不定,那位晏大人只是美婢娇妾,咱们无争公子才是正室!” “不是……”谢无争上前试图与他们说清楚。 奈何刚一开口,这几人便抬手示意他不用说,“公子不必多言,我等都懂!” “美婢娇妾之流,纵然得宠,却怎么也比不过正房!”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公子且看来日便是!” “什么美婢娇妾?什么正房?”谢无争都被他们说晕了,想解释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偏生这几人都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全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通鼓舞安抚之后,便离去了。 谢傲鸿在一旁看得忍不住笑。 “舅舅。”谢无争万分无奈地喊了他一声,“方才那样的情形,您还真就在一旁看着,也不帮我说句话。” 谢傲鸿看着他,缓缓道:“我说什么话?我觉着他们说的颇有道理啊。” 谢无争闻言,顿时:“……” 而此刻,驿馆后头的小梅林里。 顾长安出去了一趟,把林泽找了来,结果一回驿馆就听见随从说“晏大人得宠了”的消息。 把顾公子震惊地差点一头撞到梅树。 幸好边上的林泽伸手拉了他一把,才让公子爷娇贵的额头,免于受难。 顾长安定了定心神,又怕自己站不住似的,抱住一旁的那株梅树,才问那随从:“你刚才说什么?再跟本公子说一遍!” 那随从被顾公子的反应吓了一跳,有点不太敢再说了。 一旁的林泽见状,不由得开口劝道:“顾公子……你别这样,吓着人了,就算你对殿下有意,忽然听到这样的事,一时间接受不了,也要振作!” 顾长安的心思还全在随从方才说的那句“晏大人得宠了”上头。 这会儿也没心思细听林泽说什么。 他只道:“你能不能先别说话?” 林泽愣了一下,随即道:“好。” 她说完这个字之后,忽然又想起刚才有句最重要的话没说,又想着得补上。 于是,林泽一本正经,略带沉重地说:“顾公子,节哀。” 顾长安原本所有心思都在‘本公子也就出去这么半天,秦灼跟晏倾就好了’上头,忽然听到林泽这句‘节哀’,思绪瞬间全被拉了回来。 “节哀?节什么哀?”顾公子睁大了一双桃花眼,瞪着林泽,“本公子读书少,你不要跟我乱用词啊!” 林泽想了想,正色道:“喜欢的姑娘被人捷足先登,痛失所爱,要节哀,没有乱用词啊?” “说的什么玩意?”顾长安索性树都不扶了,也不再理会林泽。 他直接开口问那随从,“姓晏的怎么得宠了?怎么个宠法?他两青天白日的干什么了?” 顾公子一开口就是三连问。 随从被问得有点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殿下让人把晏大人的东西全都搬到她那去了,说是以后就同吃同住、同睡……” 顾长安闻言,忍不住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本公子今儿怎么就出去了呢?” 顾公子绕着梅树踱步,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我就怎么就没在这多待一会儿呢?” 林泽见状,一下子有点纠结要不要说点什么安慰一下顾公子。 但她方才说的,顾公子都不怎么爱听,看着还有点生气。 这就让人有些为难了。 随从也挺为难的,“那顾公子……我就先去做事了。” 顾长安没理他。 随从便悄悄退下了。 此处,只留下林泽在旁边看着。 “那个,顾公子啊。”林泽这次来是见殿下的,可顾长安这会儿心思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她想着这种时候,还让顾公子跟自己一道去殿下跟前,着实是有点强人所难,便开口道:“已经到了驿馆,我自行去见殿下便是,你就不必为我带路了。” 顾长安没应声。 林泽想先走,又没忍心,轻声同他道:“若是顾公子实在伤心,就在这哭一场吧,我帮你望风,不会让旁人过来瞧见你哭的。” 顾长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听见了她这话,不由得反问道:“哭?本公子为什么要哭?” 林泽看他这样,只觉得是强作淡定。 顾公子何许人也? 永安第一败家子。 家财万贯。 要什么有什么。 如今却为了殿下,操劳正事,千里奔波,还学会把心事藏起来,装若无其事给看了。 她心里万分唏嘘,一下子没答话。 顾公子见她神情发杂,便知这人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林兄、林兄!你醒醒!” 他抬手在林泽肩膀上拍了拍,“本公子用不着哭,也没痛失所爱,本公子这是欣喜若狂……欣喜、若狂,你知道吗?” 林泽看着他,没接话。 她心下道:欣喜若狂这词是在这个时候用的吗? 完了,顾公子这是伤心疯了! “本公子就知道他两没完,本公子早就知道他两迟早还得好!”顾长安道:“就是吧,为什么他两要在本公子不在的时候那什么?” 公子爷对自己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十分不满。 林泽听了,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难道顾公子还想让他们当着你的面那什么?” 这怎么行! “你想哪去了?”顾长安看她这反应,不由得抬手,重重地在林泽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后者被他拍的差点没站稳。 顾公子却伸手直接揽住林泽的肩膀,哥两好似的一起走,“本公子跟你说不明白,但本公子今儿高兴,什么都不必说了!” 林泽试图推开他,但推了两次愣是没推动,只好任由他这么揽着。 好在,秦灼此时就坐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看各方送来的信件。 到了殿下跟前,顾长安便放开了她。 林泽拱手行礼,“林泽见过殿下。” 顾长安则直接上前,一开口就是:“好你个秦灼!” 边上的两个暗探见状,都十分自觉地先行退下了。 秦灼放下手中书信,一边示意林泽免礼,一边抬眸看顾公子,“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好了?” 一旁的林泽看两人这样说话,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顾公子在石桌旁落座,皱眉问秦灼:“你为什么要趁本公子不在的时候,让晏倾去你屋里住?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同本公子说?” 秦灼没想到顾公子一回来就知道这事了,好在她脸皮不薄,被当面问,也扛得住。 她神色如常,有些好笑道:“我也是今天才决定的这事,怎么早点跟你说?” 顾长安顿了一下,心道: 她这样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那也是你不对。”顾公子想了想,又道:“你们皇族之中,招人侍寝,不是得赐些什么步摇、珠宝玉石什么的?” 他说着说着,就很是生气道:“你做事这样忽然,也不提前说一声,现在你要本公子替你拿什么给晏倾?金元宝、银元宝吗?” 第273章 我只要你 秦灼顿了顿。 她还真没想过这些事。 毕竟前世她做女侯,屋里也没收用过什么人。 今日让人把晏倾的东西都搬到她屋里去,说以后同住,也就是为了让晏倾好生养伤,免得他再想这想那的伤神。 “你说话啊!”顾长安觉着这事挺重要的,就等着秦灼拿个准话。 偏生她一直不开口。 顾公子忍不住催促道:“给什么合适,我这就准备去!” “不用了吧?”秦灼有些迟疑道:“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怪怪的。” 虽说宫里是有嫔妃侍寝之后,会得到金步摇、珠宝玉石之类的赏赐。 但她现在跟晏倾这般,跟宫里那些也不是一回事啊。 “怎么不用?”顾长安却十分坚持,“义父不在,我这个哥哥的,自然要帮你把这些事都办周全,免得被别人小看了去!” 秦灼心道:现在也没人能把我小看了去。 再者说了。 现在要与我同住的人是晏倾,你真要给他送这些,你真的不再想想吗?顾公子! 而且在宫里做这事的人,都是太监啊! 顾公子是怎么想的,非要揽这活? 她这话不好明说,就一直用眼神示意顾长安。 顾长安意会了片刻,当即起身道:“本公子知道了,这就去办!” “等等,长安!”秦灼连忙开口喊住他,“你知道什么了?” 顾长安给她抛了一个“你放心、我都懂”的眼神,“这事耽搁不得,本公子先去操办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秦灼再想喊他,已然来不及了。 梅花树下只剩下她跟林泽两个人。 天光晴朗,风有些大,满地残花飞卷。 秦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顾公子那些乱七八糟的撇到一边,同林泽道:“芊芊,过来坐。” 林泽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位殿下喊自己的小名了。 可她每次听,都有些心惊。 毕竟是公子名女儿身,先前瞒了那么久,都不曾让谁看出过破绽。 到了这位殿下跟前,却只能老老实实,被她拿捏。 其实秦灼倒没什么要拿捏林泽的意思,只是许多话不能说,也说不明白。 她便让人沏茶来,与林泽闲话了几句,之后就直接切入正题,问她新的火药研制得如何了? 自从秦灼他们出发去北漠王庭之后,林泽在顾公子的安排下,一直待在城南一所宅子的暗室里研制新的火药,好些天不见天日,肤色都比先前更白了。 林泽说到正事,神色便自然许多,“我又改进了两次配方,研制出来的火药得找地方试。” 秦灼没来北明城之前,她们都只能潜藏在城内,火药这种东西就算只是试试,动静也大得很。 林泽怕惊动宋刺史他们,就一直没敢试,如今殿下在这,她刚好跟秦灼说找个地方上试试的事儿。 秦灼想了想,道:“过两天,我带人同你一起去城外试。” 说好了这事,秦灼又同林泽说把驿馆后头的那两间屋子划给她。 林泽没要,对她来说,还是城南的暗室更隐蔽,更安全。 秦灼也由着她去。 林泽说完正事,便急着离开,秦灼也还有别的事要忙,两人先后离开了小梅林。 午后,秦灼与众人一道去看了梁园和聚星楼,敲定了招贤台就摆在此处的事。 又吩咐下的人去搭台子,布置。 秦灼忙完这些,回驿馆时,天已经黑了。 她与众人分道而行,穿廊而过时,一众随从守卫纷纷笑着道贺: “恭喜殿下!” “贺喜殿下!” 秦灼一路挺过来,一开始还点头回应,到后面直接有点表情麻木。 她心想:我今天只是让人把晏倾的东西搬到我屋里去,没说今儿就成亲吧? 这些人怎么搞得我今晚要洞房花烛似的? 这种微妙的感觉,到她迈步进屋,看见桌案上摆着龙凤花烛,烛火高燃,帘帐也被人换成大红色,晏倾内穿白色长袍,后头披着红色的大袖衫,还像个新嫁娘似的端坐红罗帐的时候,达到了颠峰。 秦灼一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穿的粉粉嫩嫩,打扮很是喜庆的杜鹃和采薇齐齐迎上前来,“小姐回来了,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秦灼忍不住道:“我还没说话呢,你们就要退下了?” 采薇道:“小姐放心,奴婢今夜会守在外头,绝不让人前来打扰!” 杜鹃道:“奴婢把热水和换洗衣裳都备好了,只等您一声吩咐,立马就能送进来。” 秦灼听罢,心道:守门、热水、换洗衣裳……这两丫头懂得还挺多啊! 可我今天真用不上! 用、不、上! 两个小婢女说完,又齐声问道:“小姐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没有了。”秦灼抬手示意她们退下,“什么别说、什么都别问,出去吧。” 杜鹃和采薇刚要开口应是,又想起小姐方才说什么别都说,就直接福身,退了出去。 两人一左一右把门关了。 夜风、新月,都被隔绝在外。 这屋里,红烛光、红罗帐。 坐在帐中的晏倾抬眸看着,站在几步开外的秦灼。 “你怎么还换了衣裳?”秦灼是头一次见晏倾穿红色。 里头长袍纯白,越发显得外头的大袖红的艳丽,衬得他发白如雪,面容似玉,连眉心那道血痕好看地紧。 晏倾没说话,只抬眸示意她看桌上摆了什么。 秦灼侧目看去,这才发现榻边的桌子上竟然摆了一只一臂宽的箱子。 她走过去,伸手打开,一瞬间险些被金光闪花了眼。 箱子里摆满了金元宝,此时烛光笼罩,简直金光闪闪。 秦灼连忙又把箱子合上了,抬眸看晏倾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顾长安给你的?” 晏倾点头,“嗯。” 秦灼又问道:“这龙凤烛,红罗帐,还有你身上的红衣裳,也是他准备的?” 这回她没等晏倾回答,就忍不住道:“你就由着他这样折腾?” 这要是换做以前的晏倾,怎么都不会搭理顾公子。 可晏倾穿红衣,可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啊。 “你怎么回事啊,晏大人?”秦灼走过去,伸手勾住他火红的衣襟,手指一点点探进去,语调也不自觉跟着拉长,“外头那些人说你就这样住进我屋里,是美婢娇妾之流,你还让顾长安这样胡闹,名声脸面都不要了么?” 晏倾握住秦灼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片刻后,他才抬头,一双星华流转的墨眸望着秦灼,“名声脸面有什么可要的?” 他说:“我只要你。” 秦灼抬手,挑起晏倾的下颚,很是认真地端详了片刻,而后一本正经地说:“晏倾,还好你是男儿身。” 晏倾一下子没听明白,尾音微微上挑地:“嗯?” “我突然发觉,你颇有做祸世妖妃的潜质。”秦灼笑道:“你若是女子,还有褒姒、妲己什么事?” 她俯身,在晏倾耳边,低声道:“你再这样看着我,我都要为你做昏君了。” 纣王为妲己杀妻杀子,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都没什么好下场。 却得名传千古。 只是,没什么好名声。 “那要辛苦殿下以后白日里睿智贤明,入夜后,便来做我一个人的昏君。”晏倾抱住她,往红罗帐里去。 夜风潜入小轩窗,吹动烛光,轻拂罗帐。 一夜好梦留人睡。 而北境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后。 皇帝坐在御书房里听暗探回来禀报。 “大殿下将晏大人收入房中,做了、做了男宠!” “这还不算,殿下身边有位姓顾的公子与殿下关系匪浅,在殿下收用晏大人的当日,还故意送了一箱金子给晏大人,羞辱他,似乎是为了争宠……” “殿下身边还有好些个人更好看谢无争与大殿下结合,眼下那边已经闹翻天了!” “荒唐!”兴文帝怒而拍桌,“朕就知道女子掌权一定会闹出大事来,如今大局未定,他们反倒因为这样的事闹起来,简直荒唐至极!” 皇帝一怒,御书房里众人都噤若寒蝉。 兴文帝想了想,吩咐身边的内侍,“去把高庆忠和秦向远都叫来。” 内侍应声去了。 兴文帝怒火难消,在御书房里来回镀步,又让一众暗探全都退下。 暗探们恭声而退,隐入暗处,悄然越过重重宫殿。 其中一人避开耳目去了后宫,李娴妃的寝殿里。 暗探悄然潜入。 正靠在美人榻上小憩的李娴妃忽然睁开眼,吩咐左右侍女去膳房给四公主添些糕点甜汤。 “是,娘娘。”几个侍女应了退了出去。 刚关上门,暗探便悄然走到了李娴妃跟前,“娘娘。” 李娴妃抬眸,淡淡道:“你来了。” 暗探把方才说与皇帝听得消息,又给李娴妃说了一遍。 只是这次,着重说的是秦灼在北境掌权,招兵买马,马上要摆招贤台这些正事。 李娴妃听罢,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银票,当做飞镖似的扔过去,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吧。” 后者接了银票,抱拳行了一礼,便悄然离开。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 暮色将至。 李娴妃看向窗外,对面是四公主萧雅的住处。 萧雅明日便要出嫁,去西南陆家,萧婷和孙魏紫她们正陪着说话。 先前总是吵吵闹闹、说说笑笑的少女们,今儿聚在一起没说两句便想哭,怎么也笑不出来。 整座宫殿,都有些沉闷。 萧雅起身,推开窗,正好撞上了李娴妃的目光。 母女相视一眼,萧雅朝她颔首,又转身同几人道:“快入夜了,你们还不回去吗?” 苏仪芳刚起身,准备告辞,就听见孙魏紫开口道:“我、我想再陪陪公主。” 她之前是三公主的伴读,其实与四公主还有些不对付。 但这次四公主这次下嫁,算是为三公主替嫁,萧婷因此十分过意不去,她自己被皇帝禁足了,就让孙魏紫替她来陪陪萧雅。 要换做以前,让孙魏紫跟四公主待在一起,那肯定就跟坐牢一样。 熬不了多久,到了时辰就赶紧走。 可现在。 孙魏紫有些怅然地说:“公主嫁去了西南,以后还不知道时候才能再见。” 萧雅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孙魏紫伸手轻轻地点了点案上的香炉,又继续道:“以前我总觉得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就好了,同喜欢的人多说说话,离不喜欢的人远一点,过完今天是明天,过完明天还有明天……” 她说:“可人是会长大的,长大了,就会有烦恼。” 小牡丹说着说着,也不戳花瓶了,用手托腮,面色很纠结道:“这两个月发生了好多事啊,咱们这几个原本在一处读书的,都很难再聚在一起了。” 她细数着:“秦灼去北漠和亲,杀了北漠王夺回临阳。楚侍郎暴毙家中,楚梦也不知所踪。” 不然这时候,楚梦也该来陪着四公主。 可惜楚府突然发现了那样的事,楚梦也不见了。 苏仪芳道:“以前楚梦跟我们在一块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可她不在这,我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谁说不是呢。”孙魏紫道:“我以前特别不喜欢秦灼、不,应该说是讨厌,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长得好看、还能那么讨人厌的,但我知道她要去北漠和亲的时候,忽然就不讨厌她了。这一段时日都见不到她,还怪想的。” 萧雅闻言,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问她:“所以,你是因为本宫要嫁去西南,所以就不讨厌本宫了?怕以后都见不着,会很想念?” 孙魏紫听她这样说,顿时惊了惊,试图解释道:“我、我没说讨厌公主……” 萧雅笑了一下,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孙魏紫,你的喜欢和厌恶都写在脸上呢,骗的了谁?” 孙魏紫闻言顿时:“……” “讨厌也无妨。”萧雅笑道:“其实我也不喜欢以前的自己。” 一旁的孙魏紫和苏仪芳听到这话都震惊了。 萧雅故作轻松道:“不过好在,离开皇宫,就再也不用装出那副自己都讨厌的样子。你们不知道,我盼望着离开这里,已经盼望了很久很久了。” 第274章 我好想秦灼啊 谁也不知道,被圈养笼中十几年的金丝雀,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盼着有朝一日离开牢笼,飞入山水间,看看如画江山,赏赏风景无限。 萧雅说出这话的,孙魏紫和苏仪芳都震惊不已。 待到她们回过神来,想说点什么。 萧雅已经恢复成平日那副柔弱温软的模样,轻声道:“天色不早,你们都回去吧,再晚些,出宫就不便了。” 孙魏紫已经听四公主说了两遍天色不早,就算她想多陪人家一会儿,也挡不住人家用不着。 小牡丹只能跟苏仪芳一起行礼告退。 两人离去时,暮色已至。 几个侍女恰好送了糕点甜汤过来,萧雅就让人送去五公主那里。 萧婷因为帮颜公子逃出京城之事,已经被禁足多日。 皇帝原本是说,谁也不许去看她。 但四公主萧雅毕竟明日便要出嫁,近些天在皇帝面前很是得脸,宫里的守卫也不敢拦她,只说了句,“侍女们就不要进去了,四公主同三公主说完话也快些出来”。 就放她进去了。 萧雅知道他们这些做守卫的不容易,轻轻应了声“好”。 她伸手把侍女手里的食盒接过来,又抬眸示意侍女给他们塞些好处。 侍女们点头照办。 萧雅推门入殿。 殿中只点了两盏宫灯,光亮全聚在书案处。 萧婷此刻,正坐在案前,提笔画着什么,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暖光里。 眉眼都无端地温柔了许多。 她像是画得入了神,连有人进来了都不曾发觉。 萧雅迈步上前,把食盒轻轻放在桌上。 萧婷这才抬眸看向她,有些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着离京之前,总要来见你一面。”萧雅淡淡道:“就顺便给你送些吃的。” 姐妹俩出生时只差了几个月,自小为了博父皇的宠爱明争暗斗,这十几年过来,嘴上“皇姐”、“皇妹”的,礼数周全,却谁也看不上谁。 临了临了,萧雅却在萧婷放走颜公子,被皇帝责难的时候,站出来为她求情,“父皇息怒,儿臣愿替皇姐嫁陆家子。” 那天,萧婷像被雷劈了一样,呆愣了很久。 后来父皇下令禁她足,多日来,她也见不着萧雅,以至于那句‘你为什么为我求情?什么要帮我?’一直都没机会问出口。 现在萧雅来了。 就站在她面前。 萧婷反而,有些问不出口了。 最后,还是萧雅先开口问她,“你在画什么?” 萧婷反应过来,想藏已然来不及,便索性拿起来给她看。 “这是秦灼?”萧雅看清之后,美眸微亮,“这个是孙魏紫……竟然还有我?是先前在崇文馆听学的场景吧,早就知道你擅丹青,就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为我作画的一天。” 画上的秦灼站着与人争辩,萧雅、楚梦,孙魏紫和苏仪芳在旁围观,或站或立,都是一副要动口的样子,衣裳颜色、发髻模样都一眼可辨,连萧雅那不屑的白眼都抓住了精髓,神态惟妙惟肖。 萧婷道:“是秦灼在崇文馆跟赵学士争辩的那天。” “画得真好。”萧雅由衷地赞赏。 按四公主从前跟三公主的关系,称赞什么的都是假意,暗讽倒是比谁都厉害。 今儿破天荒的真心。 反倒把萧婷给夸懵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手中那幅画放下。 萧雅却问道:“这幅画能送我么?” 萧婷手上的动作微顿,过了片刻,才应道:“好、好啊。” “那先把画放在书案上风干,你来尝尝我给你带的莲子羹,杏仁糕。”萧雅说着打开食盒,把里头的吃食一碟一碟拿出来,放在另外半边桌子上,招呼萧雅快吃。 四公主直接席地而坐,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没在皇姐坐着,动作随意,说话也没有拿腔作调。 她觉着舒服极了,又与萧婷闲聊着。 仿佛寻常百姓家的姐妹一般。 反而是生性活泼的萧婷,从头到尾,好似在做梦。 直到守卫的催促四公主该出来了。 萧雅起身,将案上的画卷起来拿在手里要离去时。 萧婷才如梦初醒,跟着站了起来,喊她:“雅儿!” 先前也不是多亲密的姐妹。 连喊这一声‘雅儿’都差点咬到舌头。 三公主恍惚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心中的疑问说出:“你那天为什么要我求情?什么要帮我?为什么愿意下嫁陆家子?” 萧雅转过身来,看着她,“你到底还是问了。” 其实从她替萧婷求情的那天,看到任性骄傲的皇姐错愕不已的反应开始,她就知道萧婷心里一定怎么也想不明白。 出乎意料的是,她来这里许久,萧婷一直都没有开口问。 直到方才。 萧雅轻声道:“我不只是为了帮你。” 萧婷听到这话,忽然间,好像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一般。 萧雅难得正色,模样柔弱,眼神却十分坚韧,“萧婷,你是公主,我也是公主,江山有难,千钧重担,你担得,我也担得。” 更何况,萧婷心里还有喜欢的人。 若是这样嫁去陆家,定然没个好结局。 后面的话,萧雅没有说出口。 萧婷光听前面的,心中已是百感交集,她冲上前去,抱住了萧雅。 紧紧地,抱住。 可多年不和,此时抱住了也不知该说什么。 萧婷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我好想秦灼啊!” 萧雅被她这样抱住,顿了顿,才开口道:“我也是。” 两姐妹相拥着,再没多说什么。 没有告别。 没有道歉。 从前那些为了博得父宠所作的蠢事,就此揭过。 谁也不曾想到,一对相互嫌弃的姐妹,多年争斗,竟会在天下大乱、即将分别之际,一抱泯恩仇。 这夜,萧雅离去时,同萧婷说:“你也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陆乘风好歹是个少年英雄。” 比起去番邦和亲,嫁给胡子都白了的老头。 萧雅真的觉得陆家子不差。 她对皇姐说:“他已然可以算是我们皇族之女上上之选。你没抓住,白白便宜了我,日后莫要后悔才是。” 第275章 恃宠生娇 四公主萧雅出嫁之日,身在北境的秦灼让冯飞翼、何正等人从北明城出发,意在他们入西南之地前将其截住。 又数日。 皇帝连发九道圣旨,召秦灼回京,她都无动于衷。 这些圣旨全都在压在了宋文正的刺史府,大殿下和她身边的人都不急,急坏了宋文正宋刺史。 正月的最后一天,他接到了一封密信,是高庆忠高将军派人送来的。 宋文正把信拿在手里也不敢拆,连忙吩咐下人:“让公子过来,快,要快,让他马上来。” “是。”下人连忙应声去找宋旭。 片刻后,宋旭匆匆赶至,“父亲,父亲何事如此急着寻我?” “信,高庆忠的信!”宋文正把还没拆开的信件直接递给了儿子,“数日前,京中传来消息,说皇帝让高庆忠带着三万人马来北境接掌兵权,现在高庆忠的事送到为父手上了,只怕是人马上就要北明城了!” 宋旭接过信件,看了看,皱眉道:“高庆忠的信?” “高庆忠这时候派人送密信给我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他就是想试试我是站在哪边的……” 宋文正讲了一堆,最愁的是北明城前后有临阳关,秦灼的七万兵马,如今后头来了高庆忠,三万兵,不算多,但真要打起来,北城门可就遭殃了。 高庆忠派人送信与他,便是有让他及早回头的意思。 “父亲站的是百姓民生!”宋旭捏紧了那封信,“高庆忠是什么人?高妃的哥哥,若不是三皇子突然被找回来,他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当土匪,如今她妹妹母凭子贵封了妃,他凭着妹妹做了将军,竟也打起了当外戚的主意!” 宋旭道:“这信不能拆,父亲与我速去驿馆,报于大殿下知晓,让她早做应对。” 宋文正还想再说什么。 但宋旭态度十分明确。 他早前已经听了这个儿子的意见,迎大殿下入北明城,如今高庆忠再来,也已然晚了一步。 宋文正只得同宋旭一道去了驿馆。 而此时,驿馆,议事厅内。 秦灼和晏倾还有谢无争等人,都坐在厅中。 暗探来报:“高妃的兄长高庆忠带着皇帝给的三万人马,将至北明城!” 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让秦灼交出兵权。 为此,愣是东拼西凑出来三万人,给高庆忠壮胆。 这个高庆忠以前是个将门之子,后来落草为寇,占了好大一片山头。 高妃被接入宫中不久,这高庆忠也被招安了,以前诨名高老大,这‘庆忠’二字还是皇帝给他封官的时候新起的。 按说,有高庆忠这样做匪寇的哥哥,高妃那个山野猎户之女的身份也着实有待推敲。 但皇帝不细究,底下的臣子也就不敢多说。 秦灼轻抚着腕间红丝,笑道:“让他来。” 如今她坐镇北明城,高庆忠敢不敢进城都得另说。 若他不敢进城,这气势便输了。 纵然有三万人也是一盘散沙。 若他有胆子进城,到了她的地盘上,也得由着她的意。 晏倾也是神色如常,淡淡道:“三万人,加一起,我军便有十万之众了。” 一旁的谢傲鸿等人看她两,一个毫不担心,一个甚至已经开始把对方的三万人马算到自己这边来了,心情一时间都有些复杂。 顾公子拿起案上的算盘,噼里啪啦得拨了起来,一边算,还一边说:“三万人,军需粮草还得多消耗三成,也不知道他们自己带了多少来,可别光来了人,不带东西……” 众人闻言,更加无言:“……” “咳咳。”谢无争见状,轻咳了两声,刚要开口说话,外头守卫便来禀报:“殿下,宋刺史和宋公子他们来了。” 秦灼温声,当即道:“请他们进来。” 宋文正和宋旭应声入内,拱手见礼,“殿下。” “两位不必多礼。”秦灼看这两人来得急,头上都冒汗了,不由得问道:“宋大人宋公子形色匆匆,有何急事?” “高庆忠派人送了一封密信给下官。”宋文正说着连忙把书信呈上,“下官不敢擅自拆阅,特来呈与殿下。” 秦灼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刚要伸手去接,坐在她旁边的晏倾快人一步,接了过去。 他温声道:“我来。” 旁人见状,心下不由腹诽道:这是恃宠生娇啊、恃宠生娇! 连宋刺史呈与殿下的书信他都敢抢先拿去。 秦灼倒不觉得有什么,只点头说:“好。” 晏倾动作娴熟地拆信。 他的手白皙修长,午后暖光落入窗中,映得指尖微红,如美玉生辉。 秦灼一直看着他的手。 众人也跟着盯他手上的信,急着问:“信上写了什么?” 晏倾直接念了出来,“高某久仰宋大人清正之名,今奉旨接掌北境……” 高庆忠这封信写得挺长,但意思挺简单,那就是: 老子奉旨而来,你最好放聪明点,跟老子一起对付秦灼。 但写这的幕僚挺会来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适当施压,说宋文正要是犯糊涂,站秦灼那边,以后就是叛臣了,宋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不说,还得株连全族. 要是宋文正及早回头,帮着皇帝把大殿下弄回京城去,以前种种都当没发生过。 晏倾念完这封信。 宋文正听得汗如雨下。 宋旭连忙开口解释:“我与父亲迎接殿下入北明城之日起,便已下定了决心,绝非高庆忠一封书信,三言两语可动摇的。” 这信都没拆开过就送了过来,可见其心。 秦灼道:“两位一心为民,我自然知晓,不必多说,先坐。” “谢殿下。”宋文正一边抬袖擦汗,一边在旁落座。 宋旭也颔首谢了,坐到边上。 秦灼见这父子俩也为这封书信愁得不行,徐徐笑道:“而这信一看就不是高庆忠写的,他要是有这文采,哪里用得着落草为寇?” 众人闻言都笑了,“殿下所言甚是。” 厅中几人正说着话,有暗探自屋檐上飞身而来,“殿下,急报!” 秦灼闻声,瞬间便收了脸上的笑意,“讲!” 第276章 我与殿下同去 暗探道:“数日前皇帝召秦二爷入宫,便一直没放他回府,留在京中查探的兄弟察觉此事有变,便冒险潜入宫中去看了看……” 这一看不得了,被留在宫里的那位根本就不是秦二爷。 里头只有一个身形穿着都与秦二爷极其相似的人,真正的秦二爷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灼闻言,当即站了起来,“来人!” 她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便直接吩咐人:“去高庆忠那边探探,若见到我爹,立即回来禀报。” “是,属下这就去。”几个暗探应声而去。 余下厅中众人见状,皆是面面相觑。 皇帝连下九道旨意召秦灼回京,她都拒而不接,皇帝因此动了怒,让高庆忠带着三万人马来北境抢回兵权,这事做得已经挺难看。 这要是还让高庆忠把秦灼的养父秦二爷带来,当做筹码就真的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谢傲鸿想了想,开口劝道:“秦二与皇帝毕竟有少时情义,再怎么样也不会伤他性命,殿下不必太过忧心,当务之急,还是想好应对之策。” 宋文正接话道:“是啊是啊,事情已经这样了,着急也没用,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好如何应对。” 众人冥思苦想之际。 晏倾忽然开口道:“高庆忠给宋大人的信上并没有写明此事。” 宋家父子听了,皆是神色一禀。 高庆忠让来送来这封书信,应是拉拢之意,信上说得好听,却连秦二爷在他手里这样的事都不曾告知。 可见这姓高的全无诚意。 宋文正心下暗暗庆幸:还好听了阿旭的,没拆这信就直接送了过来。 众人就此事商议了一番。 秦灼让宋文正给高庆忠回信,假意与其周旋,最好把人先骗进北明城来。 只要人进了城,什么都好办。 宋家父子点头应了,立即回府去写信。 然后,秦灼又让人去临阳关调兵五万,以作不时之需。 不管高庆忠要耍阴谋诡计,还是真的动刀兵,都能应对。 只等着宋文正回信之后,高庆忠那边会怎么做。 秦灼迅速安排好了一切。 谢傲鸿这几个都为她能如此镇静而惊讶,众人散去后,各自去做自己该做的。 余下晏倾、谢无争和顾长安这几个,秦灼才显露出几分坐立不安来。 “实在不行,本公子去拿银子赎人!”顾公子忍不住开口道:“高庆忠以前不是做山匪的吗?想来这事没少做过……” 秦灼开口打断道:“你去?他再把你给绑了反过来要挟我,你是怕我爹爹一个人在那,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会闷坏了不成?” “是啊。”顾长安直接回答道:“义父这会儿心里肯定内疚得很,觉着自己又拖累了你,说不定还吃不下睡不着得难受着呢。” 秦灼闻言顿时:“……” 她刚猜到爹爹现在八成被高庆忠带来了北境,作为要挟她交出北境兵权的筹码,心里就忍不住想: 当初要是坚持让爹爹离开京城就好了。 哪会有今天这事? 不说别的,至少不必吃这些苦。 照秦怀山的性子,这次被皇帝交到高庆忠手里用来要挟自己女儿,心里必然也难受得很。 原本好好一个富贵闲人,却总是被卷进这样那样的风波里。 晏倾见状,低声安抚道:“秦叔性子温良,向来随遇而安,高庆忠知道他还有用,必然也不会苛待,你别担心。” 谢无争也劝道:“探子也说高庆忠和那三万人马即将抵达北明城外,若秦叔也一道来了,不出两日,你们父女便能相见了。” 秦灼静下心来,又坐下,端起茶盏喝了大半杯茶。 今儿日头虽好,风却极大,天也冷。 不久前倒的茶水,这会儿已经凉透了。 她喝了冷茶,定了定神,又道:“我觉着这个高庆忠不会贸然进北明城。” 顾长安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公子爷旁听了她们商议要事好几回,如今已然悟透了“不懂就要问”这话的真义。 若是他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的时候没问明白,到了后头那可就真的一点都听不明白了。 也就是顾公子脸皮厚,无论什么时候都敢问,如今也能在众人之中混做个臭皮匠了。 当世名将的名头秦灼都听过,她又比旁人都多活了一世,对高庆忠这人的秉性也多少听说过。 这人上辈子跟高妃没什么关系,纯属拿准了时机,在天下大乱之际带着他那些山匪兄弟抢地盘,强行征兵做了一方乱党,后来又被皇帝招安,封将。 这一世,也不知他怎么就成了高妃的兄长,三皇子的舅舅。 秦灼不好那这个说事,便说:“就冲高庆忠偷偷派人给宋文正送信这事,足以看出此人心有城府,不是一般的鲁莽之辈。” “而且皇帝能动用的兵马不多,这次竟然舍得给这人一拨就是三万,可见这人不简单。” 谢无争赞同道:“阿灼言之有理。” 顾长安听完,只得放弃拿银子换人这个想法。 晏倾沉吟片刻,缓缓抬眸看向秦灼,“若高庆忠不肯进城,他必然会设法让你出城。” 秦灼微微挑眉,“然后呢?” “北明城北门直通临阳关,高庆忠率军自京城而来,到的是南城门,他不进城,若要见你,明面上怎么也得摆个宴,做做样子。”晏倾不紧不慢道:“如今是正月里,南城门外,一片萧瑟景象,唯有玉华山、望月峰的梅花正值盛景。” 谢无争接话道:“高庆忠原本做的就是山匪勾当,此时让他进城他多半不敢,但玉华山可攻可守,他必然更喜欢这样的地方,让重兵潜伏山中,在望月峰设宴请阿灼过去,便可瓮中捉……” 后面那个“鳖”字他没说出口,但在场几人都能意会。 顾长安忍不住皱眉道:“无争,你这是帮人家想好了怎么算计咱们,怎么不说说咱们要怎么算计他们?” “这个急不来。”谢无争说着,抬眸看向了晏倾。 后者道:“此事不难,我扮作灼灼前去,先确保秦叔安然无恙,你们再带兵围住玉华山即可。” “我觉得不可。”秦灼蹙眉道:“你不能去,我去。” 晏倾还想再说什么。 顾公子忍不住开口道:“眼下还没确定义父在不在高庆忠那里,你们说的这些都是猜测,你们就开始争谁冒险前去,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秦灼闻言,顿时:“……” 晏倾:“……” 一旁的谢无争缓缓道:“顾兄所言甚是。” 顾公子难得有一次在说正事的时候把秦灼和晏倾的气势都压住,他转过身去偷偷深吸了一口气,才再次开口道:“这事,今天就先到这里,等探子和宋大人那边有信了再说。” 秦灼和晏倾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秦灼道:“刚好林泽最新鼓捣出来的火药还没试过,让人去望月峰埋一些,找到时机就试了吧。” 晏倾道:“如此甚好。” 顾长安听到这话,很是无奈:“行,你两自己都这样想的,那就这样办吧,反正本公子对你们来说就是个钱袋子,别的什么用处都没有!” “有的。”秦灼很认真地说。 然后她在顾公子满怀期待的目光里,不急不缓地说:“有银子就有万般用处,长安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本公子还当你能说出什么好话来!”顾公子气得拂袖而去。 当天夜里,宋家父子派人给高庆忠送去了回信,照着秦灼的意思,先是在信中同对方倒了许多苦水,最后言道:北境被大殿下占着,我等盼朝廷来人久矣,望高将军带兵入城,救吾等和百姓于水火之中。 第二天下午,宋刺史和探子那边还没有回声,高庆忠那边便直接派人来驿馆送帖子。 守卫将帖子送入议事厅中,依旧是晏倾接手翻阅,帖子上只写了寥寥数语: 高某自京城而来,初至北境,见玉华山风景奇秀,白梅盛放,今夜特在望月峰设宴,还望大殿下赏脸。 晏倾翻页,看到背面写着: 独自前来,父女团圆。 率众而至,尔父必死。 晏倾念出这两行字的时候,嗓音忽冷。 厅中众人闻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秦灼昨日便猜到了这事,今日确认,她不怒反笑:“我还当他要把我爹藏到什么时候,今儿就明说了,倒也干脆。” 顾长安闻言,愣了一会儿,而后闭眼道:“好了,这下你两接着商量昨天说的吧……” 谢傲鸿等人一下子没听明白,忍不住问道:“昨天?” “无关紧要的事。”秦灼压根没想让晏倾替自己去,这事也就不想再提。 她只说:“高庆忠让我独自前去,胆子也是小得可笑,既如此,我去了,他也不敢杀我。” “殿下不可啊!”谢傲鸿闻言,神色顿变,他连忙道:“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如今身份贵重,北境将来如何全系于殿下一人之身,怎么能孤身去赴那高庆忠设下的鸿门宴!” 一旁的中年谋士道:“是啊,殿下!皇帝连发九道圣旨,您都没接,高庆忠此次奉旨而来,为的就是从您手中夺得北境兵权,您今日去了,若有万一……” “没有万一。”秦灼道:“高庆忠此举,我早已料到。” 她没把昨天就派人去望月峰埋火药的事告知众人,只说:“高庆忠今日送这帖子来,用我爹爹做要挟,这事既然摆在了明面上,为的就是我若不去,他一顶贪生怕死、弃父亲于不顾的帽子盖下来,往后我就是不忠不孝、无情无义无耻小人,谁能服我?” 做了别的被人诟病的事都不甚要紧,可百善孝为先,秦灼与皇帝生父不合,不遵圣旨尚且可以说是皇帝昏庸,她为江山百姓不做愚忠愚孝之人。 而秦怀山与皇帝全然不同。 他是秦灼的养父,养育她成人,费尽心血,毫无错处。 高庆忠今日邀她赴宴,早已算好了两种结果。 若秦灼独自前去,将其拿下或者杀了,北境兵马无主,他奉旨前来,自然可以就此拿下。 若是秦灼不管秦怀山不救他,高庆忠就能拿这事大做文章,纵然秦灼麾下的将士和能人清楚她的为人,仍旧愿意效命,再想招贤纳士,却是难了。 天下声名,时势英雄。 看似天意,实则多为人心谋算。 秦灼对此,甚为了解。 谢傲鸿等人没法反驳,“殿下说的是没错,可高庆忠让你独自前往,为的就是拿住你,你若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秦灼摇了摇头,正色道:“高庆忠此时派人送信来,邀我赴的今晚的宴,想必已经知晓我没有带兵入驻北明城,他只给我短短两个时辰,算的就是我想调兵也来不及,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昨日便已经派人去临阳关调兵了啊。” 众人听到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言。 秦灼没等他们,便又补了一句,“更何况,我早已备下后招。” 谢傲鸿等人听到她这样说,已然知道阻拦不了,便道:“再怎么样,殿下也不能真的独自前去吧?” “总得带些人,真到了关键时候也好派上用场。” 晏倾沉声开口道:“我与殿下同去。” 谢无争见状,连忙道:“我也去。” “我!”初五忽然站了起来,蹦出这么一个字。 顾公子一句“还有本公子”立马就要脱口而出,又想想自己不会武功,去了还得让人保护自己就默默地把话吞了回去。 秦灼见他们如此,缓缓道:“高庆忠既然说了让我一个人去,你们就算跟到那边,也会被人拦下。” 晏倾看着她,还想在说什么。 秦灼的手偷偷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后者神色微顿,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没再说话。 秦灼在桌下轻轻捏着他的手,面上一派正色,“高庆忠此举眼下看来确实有些凶险,往长远了看,却是好事。” 众人不解,纷纷问道:“哪里就是好事了?” 秦灼道:“高庆忠率兵三万不敢进北明城,我孤身一人却不怕去望月峰,今日之事后,我看谁还敢拿男女说事?” “英雄狗熊,诸君且看!” 第277章 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天启十八年,正月二十九。 高庆忠于北明城外,玉华山上望月峰,摆下赏梅宴,请宋文正作陪,拿秦二爷作要挟,请殿下只身前来。 这一天。 暮色将至时,天降大雪。 秦灼单刀赴宴。 高庆忠的三万兵马驻扎在玉华山下,山腰、峰顶皆有埋伏,如临大敌一般等着她出现。 众人屏息静待之时。 秦灼独自一人,携风带雪而来。 她在山下重兵镇守处勒马而停,把高庆忠派人送来的拜帖随手丢给头领模样的那人。 头领被拜帖砸了个正着,面色僵硬,却也不敢在秦灼面前放肆,只对一旁的小兵道:“大殿下到了,快去禀报将军。” “不必麻烦了。”秦灼道:“我直接过去便是。” 那头领也不好逆着她的意,低头道:“大殿下请。” 周遭众人齐齐低头行礼,异口同声道:“大殿下请。” 其声萦绕风雪中,回音阵阵,阵势极大。 秦灼面色如常,打马从重重兵马中不急不缓地行过,朝梅花深处去。 山下众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惊疑不定,“大殿下真的独自一人来了?” “会不会有诈啊?” “我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淡然行过的秦灼将他们的议论声听了个七七八八,径直朝望月峰去。 她到的时候,宋家父子也刚下马车,两边隔着十几步远。 早早在雪中撑伞候着的侍从,各自上前牵马,引路。 秦灼只看了宋家父子一眼,便翻身下马。 那边父子俩瞧见她都没什么好脸色,宋旭被随从引着入宴去,经过秦灼身侧还十分不屑地横了她一眼。 秦灼见状,有点吃惊。 这要不是她自己让宋家父子跟高庆忠假意周旋,只怕这会儿都要信了宋旭已经是敌方的人。 一边的侍从为她撑伞挡雪,轻声道:“殿下,这边请。” “嗯。”秦灼回过神来,右手握剑,随之入内。 今日这宴席摆在望月峰的梅花小筑里,四下梅花盛放,里头陈设清雅,地方也很是宽敞。 秦灼还没进门,便听得笙歌悠悠。 乐师们奏的是京城传来的曲子,靡靡之音,与北境这千里风雪、军民之苦截然相反。 先她一步入内的宋家父子正在里头与高庆忠见礼。 “宋大人,宋公子,侯君多时,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见过高将军!” “高将军可算是来了!” 秦灼光听声音,都晓得两边人脸上必然都是一副盼相见的模样。 她迈步进门,外头风雪催人,屋内温暖如春。 秦灼一抬眼便瞧见了席间的乐师和歌女舞姬,还有那位忽然兄凭妹贵的高将军。 高庆忠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颇高,肤色暗黄,五官倒是生得不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只是再怎么看,也瞧不出他跟那位高妃娘娘有何相似之处。 不等秦灼开口。 高庆忠先迎上前来,抱拳行礼,“今日可算是见着大殿下了,高某真是万分荣幸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秦灼身后看去。 见她身后再无旁人,还有些不相信似的,多看了两眼。 “高将军不用看了。”秦灼语气淡淡道:“我一个人来的。” 高庆忠回过神来,笑道:“大殿下真乃守信之人,高某佩服。” “废话少说。”秦灼没心情跟他在这寒暄,开门见山道:“我爹爹在哪,带他出来见我。” 高庆忠道:“殿下莫急,今日好景好宴,还请上座,我这就派人请秦二爷过来。” 他说着,抬手示意秦灼入席。 秦灼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朝上座走去。 宋文正和宋旭父子俩朝她拱手喊声了“大殿下。” 他两平日里都称秦灼为‘殿下’,今夜在高庆忠面前称她为‘大殿下’,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亲疏立现。 秦灼做得更明显些。 她经过宋家父子跟前时,特意停了一下,“平日我想见宋大人和宋公子,两位总是推三阻四地不肯见,今日高将军设宴,你们倒是一请就来。” 宋文正闻言,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还是宋旭开口回的话,“皇上连下九道圣旨,大殿下都拒而不接,将那些圣旨全都积压在刺史府的时候,也不曾顾及我等夹在中间是否难做,不是吗?” 宋公子面前不卑不亢,心里却特别慌。 只盼着殿下不要因为这逢场作戏的事,找他秋后算账才好。 秦灼看了他片刻,点头说:“好,很好。” 她说着便转身入了座。 宋旭深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继续道:“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高庆忠乐得看他们掐起来,开口便是火上浇油,“实不相瞒,我今日请殿下来,也是为了此事。” 他说着,抬手示意宋家父子入座,而后才继续道:“大殿下以去北漠和亲为名,杀了拓跋贤,搅得北漠地覆天翻本是大功一件,以此名留青史也应当,可殿下怎么就不知道见好就收?” 这话一出,四周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那些乐师和歌姬舞女们都安静如鸡,大声也不敢出。 宋家父子对视了一眼,都没开口说话。 秦灼听高庆忠前面说的还算人话,忽然话锋就转了。 她端坐席间,把剑往案上一放,反问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这把剑颇重,搁在桌案上,发出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格外清晰。 高庆忠一下子没回话。 秦灼再次开口道:“北漠军退到临阳关外,不知哪天就会卷土重来,这算哪门子的好?” “高将军说的收,又是怎么个收法?” 高庆忠来之前,便已经把秦灼在京城的所作所为打听得十分清楚,他知道这位大殿下不好对付。 可她真的敢只身前来,毫无惧意,还是狠狠地惊到了他。 秦灼一人一剑,来赴今日之宴,光是胸襟胆魄,已是世间少有。 偏生她又口才又极好。 高庆忠明显说不过她。 旁边的谋士见状,当即开口替高庆忠说:“大殿下到底是一介女流,就算运气好杀了拓跋贤,也不该借此拥兵自重,不将皇上的旨意放在眼中!” 高庆忠闻言,立马接下去说:“皇上加封大殿下为长公主,自大兴开国以来,就没有哪位公主能在父皇安在时获此加封,如此天大的尊荣,大殿下还不满足,仍旧想要什么?” 谋士道:“女子掌权,颠倒人伦,大殿下贵为公主,却不安本分,眼中无君无父,不忠不孝,此乃不赦之罪,高将军此次前来,是为了给大殿下一条回头路,往大殿下好生斟酌,及早回头!” 高庆忠听到这话,点头道:“林先生所言甚是。” 这两人一唱一和,已然给秦灼定了罪,指了明路。 宋家父子在旁作陪,不好插话,只觉得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秦灼听了,伸手轻抚剑鞘上的纹路,忽地扬眉一笑,“无君无父?两位莫不是忘了我今夜为何而来?” 高庆忠和那位林志业林先生闻言皆是一愣。 皇帝把秦二爷交到他们手上的时候,曾说过无论如何不可伤其性命。 也曾暗示,拿秦二爷要挟秦灼,私底下把事办了即可,最好不要让外人知晓。 但听秦灼这意思,竟是已经把此事宣扬出去了。 这下两人都有点不知该如何向皇帝交代。 秦灼观两人神色,又徐徐道:“若是没有今夜这一出,天底下或许还有人会闭着眼睛骂我眼中无君无父。好在两位想替我想得十分周全,今夜过后,却是再也骂不得了。” 她说:“君以天下为重,以万民为重,我眼中自然有君。” “父有爱女之心,养女成人之深恩,为人女者,自然尊之重之,舍命相护亦无不可。” 总而言之,是兴文帝不配。 但秦灼话只说一半,并没有当着众人的人怒斥皇上的所作所为。 高庆忠和他底下那些人一时都没法反驳。 正好此时,门外随从禀报:“秦二爷到。” 高庆忠闻声,连忙道:“快请。” 片刻后,身穿深蓝色长袍,披着黑狐裘的秦怀山被人带了进来。 秦灼起身相迎,喊道:“爹爹。” 她喊秦怀山的时候,语调明显地柔和了许多,完全方才据理力争,咄咄逼人之态。 “阿灼。”秦怀山一见秦灼,就忍不住心生愧疚,低声说:“你不该来的。” 秦灼笑道:“今夜望月峰梅花飘落与飞雪共舞,此乃人间胜景,难得一见,我当然要来瞧瞧。” 秦怀山听他这样说,便知她有意安抚,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 “秦二爷来了,别站着说话,快请入座。”高庆忠道:“来我这坐。” 秦灼没等秦怀山,便抢先道:“爹爹与我同坐。” 秦怀山在原地站了片刻,便走到了秦灼旁边坐下。 父女俩阔别多日,原本有许多话要说。 可这会儿,着实不是时候。 高庆忠倒不在意秦怀山坐在哪,反正大殿下已经身在局中,脱不了身。 在他看来,秦灼是死是活,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林志业见状,开口道:“秦二爷来得正好,何不劝劝大殿下,就此受了皇上为她加封为长公主的美意,交出北境兵权,回京去做金枝玉叶?” 秦怀山一路上听他们说这些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要他对秦灼说这些,却是万万不能的。 秦怀山道:“阿灼,你别管我,你赶紧走,我……” “走不了。”秦灼其实都能猜到他想说什么,直接开口打断道。 她看向几步开外的高庆忠,凤眸微眯:“再说了,我既然来了,怎能空手而归?” 她说这话时,嗓音不轻。 此时四下又十分安静。 周遭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高庆忠对上她的目光,不怒反笑,转头问他身边的林先生和陪同的众人:“殿下这话的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林志业笑道:“大殿下,女本柔弱,何必硬装刚强?” 边上的副将道:“大殿下今夜来此,怕是回不去了,倒也不再费心想什么空手不空手的!” 这话说的就很是直接了。 秦灼听了,依旧面如常道:“有本事就动手,说这么多作甚?” 反正迟早要撕破脸皮。 她也不装了,冷笑道:“反正你不杀我,我也是要杀你的。” 千军万马围守之地,大雪飘飞,梅花凋零。 秦灼端坐案前,谈笑间,说生死。 高庆忠那些人都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秦灼还一点都不怕,心里都开始怀疑她肯定有后招。 就在众人心思乱转之时。 秦灼伸手把一旁的灯盏往跟前提了提,再次开口道:“我忘了说,昨日我派人来此,在这梅花小筑底下埋下了火药。” 她说这话时,格外地风轻云淡:“这次的火药是新制的,威力应该比上次炸塌北漠王庭祭天台那些要大上许多,我若是心中不悦,把这火盏往不该扔的地方一扔,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席间众人闻言,皆是神色大变。 这事连宋家父子都不知道。 宋旭一直试图用眼神询问:这事是真的吗? 殿下!来之前,您没跟我说要玩命啊! “阿、阿灼……”秦怀山喊她,“还没到那个地步,真没到那个地步……” 高庆忠他们看秦二爷跟宋家父子都这么慌,一下子都有点拿捏不准秦灼这话是真是假。 林志业眉头皱成了“川”字,沉声道:“高将军,秦灼此人十分狡猾,此事定是在拿话诈我们,将军要稳住心神才是。” “对。”高庆忠一直在心里跟自己说: 别上秦灼的当。 她肯定是在使诈。 如此反复说了好几次,高庆忠才稳住,开口同秦灼道:“大殿下,这使诈使得实在不够高明。我今日才决定在这望月峰设宴,下午才派人送帖子给你,你如何能未卜先知,昨日便派人来此埋火药?” 这话说出来之后,边上众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秦灼扫了众人一眼,“我的确没有未卜先知之能。” 她这话说的万分实诚,停顿了片刻后,含笑道:“因为,你会在望月峰设宴这事,晏倾算到的。” 第278章 掏心窝 秦灼在京城做的那些事,满载轻狂名,却没人觉着她是善谋略之人,顶多也被人说心挺黑。 但晏倾、晏孤云是出了名的城府极深,算无遗策。 高庆忠等人听她说今日望月峰这赏梅宴,那位晏大人早早就算到了,还提前让人来设下了陷阱,还真没人敢不信。 一时间众人十个里头有九个都信了,剩下那一个是将信将疑的林志业。 秦怀山在旁看着说这话就屈指轻轻敲着桌面,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的秦灼。 秦二爷神情复杂极了,忍不住心道:你说晏倾算到了就算到吧,干要什么要扬眉? 现在是得意的时候吗? 一旁的宋家父子都沉默了。 高庆忠默然片刻,瞬间换了一副面孔,对着秦灼赔笑道:“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高某与殿下一样,都是为了大兴江山稳固、天下安宁而鞠躬尽瘁,要殿下交出北境兵权是皇上的意思,高某也只是奉命行事,殿下若是愿意,咱们皆大欢喜。殿下是不愿意,高某……” 他说着,像是一时间还没打好腹稿停顿了一下,才认命一般继续道:“高某也没法子不是?” 秦灼听了,心道:这姓高的,还挺能屈能伸。 方才放任底下那些人大放厥词的是谁? 这会儿听见梅花小筑底下埋了火药,她一个不高兴,就要带着众人同归于尽,就立马收起了那副丑恶嘴脸,开始说好话了。 倒真有做奸臣外戚的样子。 “高将军。”林志业小声喊他,还想说秦灼他们提前在梅花小筑底下埋火药这事不可信,就算埋了,秦灼和她爹都在这里,她也不会真的点了跟他们死在一起。 但林志业刚一开口,高庆忠就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殿下。”高庆忠笑着喊了秦灼一声,“高某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传达皇上的意思,刚刚已经说完了。后头要讲的,就是高某自己的心里话了。” 秦灼抬眸看他,淡淡“哦”了一声。 她一脸‘我倒要看看你要唱哪一出’的表情。 高庆忠也是个脸皮厚的,转眼间的功夫就把要把秦灼拿下或者干掉的眼神掩了下去,一脸诚恳地说:“高某听闻殿下在北漠王庭所做的种种,心中甚为钦佩,一直盼着见到殿下。” 他说:“原本皇上召我入宫,有意让我来北境接掌兵权的时候,我心里还很是犹豫,可一想到若换了别人来,不知其心思究竟如何,还不如我来,至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及殿下性命的。” 其间众人都被高将军这一番话给震惊得不轻。 秦灼心下暗暗道:是非黑白,还真全靠一张嘴啊! 她凤眸微眯,缓缓道:“原来高将军是一番好意啊。” 高庆忠道:“是,高某确实是一番好意。” 秦灼道:“那还是我不知好歹了?” “不不不。”高庆忠差点被她绕进去,连忙道:“殿下做事自有殿下的道理。” 自有道理的秦灼勾唇一笑。 “瞧高某这脑子,光顾着与殿下说话,竟忘了让她们起歌舞,上酒菜。”高庆忠像刚刚反应过来,抬手拍了一下自己额头,“你们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奏乐、起舞,给殿下上菜斟酒!” 那帮恨不得打地洞钻走的乐师和歌姬舞女们闻言,这才颤巍巍走入宴席间,琴瑟笙箫齐动。 窗户大开着,飞雪和离枝的梅花随风涌入。 衣衫单薄的舞姬们迎风起舞,水袖翩飞。 席间的随从侍女穿梭其中上菜、斟酒。 靡靡之音又起,气氛却没有丝毫暖和,反而越发地诡异了起来。 今日这宴绝非好宴。 纵有美人歌舞,美酒佳肴,秦灼也没有要动筷举杯的意思。 秦怀山向来胆小慎微,自然也不会动。 一旁的宋家父子更是全程看戏似的,看了看秦灼,又看了看高庆忠那些人,忙得不敢眨眼,更别提分心去吃喝。 歌姬舞女们,唱得人嗓音发颤,跳的人四肢发抖。 如今情景之下。 也就只有秦灼还有心思赏歌舞,她屈指轻轻敲着桌面,漫不经心地笑:“高将军,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啊?” “殿下此话何来?”高庆忠闻言当即站了起来,他亲自端着酒杯和酒壶和走到秦灼案前,亲手给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酒,“这句‘瞧不起’高某实在担不起,若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在这先自罚一杯,请殿下海涵!” 他说完,便端起其中一杯酒一饮而尽。 同一个酒壶倒出来的两杯酒,高庆忠自己喝了一杯,为的就是做给秦灼看:这酒没毒。 看,我没想着毒杀你! 可即便如此,秦灼也没有饮酒打算。 她笑了笑,“连自己哪里做得不对都不知,高将军这话好的好没诚意。” 高庆忠底下众人闻言,满心无语:“……” 高将军都已经装孙子装到了这个份上,大殿下不顺着台阶下就算了,怎么还开始挑刺了?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身陷敌营啊? 高庆忠也怔了怔,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回不多说了,他拎起酒壶先自罚了三杯。 喝完之后,他把空酒杯反过来拿,一边朝秦灼行礼,一边道:“高某多有不是之处,请殿下恕罪。” 他低头行礼的时候,给一旁的舞女们使了一个眼色。 秦灼还没开口,他便快速抽出了她案上那把剑,砍灭灯盏的同时,刺向她。 于此同时,原本正在翩翩起舞的美人和边上的侍从都拔出了兵刃,朝她冲了过来。 没冲向她的,则在熄灭灯盏。 顷刻间,四周就暗了下来。 秦灼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是真的很怕被火药炸死。 高庆忠方才跟她废话那么多,绕了那么久的圈子,估计就是为了找到时机夺走她的剑,灭了灯火。 好让她没有兵刃,也没有可以点燃火药的火引。 黑暗中。 秦灼掀桌而起。 高庆忠那一剑刺穿了桌面,她避也不避,直接用力量压制一手便用桌案把高庆忠拍倒在地上,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夹住一个舞姬刺来的长剑。 她前世做过瞎子,因此在黑暗中听觉格外灵敏。 今夜在此,正好发挥了作用。 双指夹住剑的瞬间,原本是想折断的,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剑被高庆忠抽走了,就停了手,直接夺了过来,将那美人甩飞出去。 这片刻之间,高庆忠也推开桌案,爬了起来,退到他底下那些人中间。 宋旭左看看左看看,此时周遭只有雪色折射出来的一点光亮,他又不似练武之人那般耳聪目明,这会儿什么都看不出清楚,他还是决定护着宋文正先往角落里躲躲。 “爹爹莫慌,我在呢。”秦灼不慌不忙地把吓得脸色发白的秦二爷护到身后。 “不慌、我不慌……”秦怀山慌得嗓音都发颤了,为了不让秦灼为护着自己分心,还强行说自己不慌。 秦灼自然知道自家爹爹那点胆子,不可能不慌。 为了顾及秦怀山的面子,还是笑道:“不慌就好。” 她拿着手中剑挽了个剑花,然后放在袖子上慢慢地擦拭了一下。 此时,明明是剑拔弩张的危机时刻。 秦灼还在缓缓擦剑,正反两面都没落下。 着实让在场众人有些窒息。 这剑是在寻常不过的剑。 可被她拿在手里,寒光猎猎,看着就是要断骨饮血的大杀器。 秦灼护着秦怀山在黑暗中转换方位。 她一动,高庆忠那些人也得跟着动。 宋家父子见状,生怕被误伤,身子都快贴在墙上了。 一时间,这一片只剩下脚步声。 “高将军。”秦灼觉着这场景其实挺滑稽的,笑着喊了高庆忠一声,“你把灯火都熄了,不怕自己被误伤么?” 高庆忠在众人簇拥里高声道:“殿下莫要负隅顽抗,就什么事就不会有,你回京城做贵人,高某在北境守国土,本无冲突,本来也用不着这样!” 此人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讲出他自己的一番道理来。 秦灼都听笑了。 她一时没说话。 黑暗里,众人还在不断移动位置。 脚步声十分地凌乱。 时不时有人手持刀剑砍向秦灼。 她索性闭上眼,听声辨位,挑起敌人的刀对上敌人的剑,借力打力,巧妙万分。 半盏茶下来,她还没出杀招。 周遭众人已有一半受了伤,剩下一半没受伤的,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同样气喘吁吁还有她爹。 秦怀山被秦灼拉着在周旋于众人之间,是不是要跳高弯腰避开攻击,累出了一身汗。 高庆忠觉着再这样耗下去不行。 迟则生变。 他索性了停了下来,像个老好人一般出言相劝:“殿下是皇帝亲生女儿,已经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听高某一句劝,莫要执着于权势名利这样身外之物,回京去吧,甚为女子,嫁个好夫婿才是正事。” 秦灼也随之停了下来。 她听出高庆忠在东南方,身边至少有五六人护着。 她把秦怀山往后推了一推,屏住呼吸,随时准备一跃而起,一击必杀。 高庆忠见她不再动作,一边想着带着众人一起上拿下秦灼,一边继续说话稳住她,“高某与殿下说句掏心窝的话……” 话声未落。 高庆忠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秦灼凝眸看去,只见朦胧微光里,高庆忠的胸膛被长剑贯穿。 握剑的那人,站在高庆忠伸手,将其一剑穿心还不够,还慢慢地在他胸口转动剑,生生割出一个血窟窿。 滴答。 滴答—— 四下悄然,只剩下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一道寒意森森的嗓音随之响起,“掏完了,你说罢。” 秦灼闻言,心下一震。 晏倾!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秦灼决定单刀赴宴的时候,与驿馆众人还能讲讲道理,说说多可行。 但她与晏倾说这些都没用,只能说好话与他听。 天知道她出发前,与晏倾讲了多少“你如今伤势未愈,得好生养着,不能操劳,若你同我一道去,再伤着,岂不是要了我的命了?” “就算不会伤着,你累着了,我也不好受啊!” “你就好好在驿馆待着,我去去就回。” 傍晚时她与晏倾说的话还没忘光,那人虽然一直都不怎么高兴,但好歹是没再坚持要跟着一道来。 秦灼还以为是自己说话管用呢。 可临了临了,这人怎么还是来了? 她一时震惊地忘了说话。 刚要说跟他掏心窝,就被人掏了心窝的高庆忠则是再也说不了话。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简直是鸦雀无声。 晏倾寒凉的嗓音再度响起,“怎么不说了,嗯?” 他抽回了长剑。 断了气的高庆忠砰然倒地。 席间众人都傻眼了。 片刻后,昏暗中,慌乱不已的声音一道道想起:“谁死了?” “死的是谁?” “高将军!高将军死了!” 众人听到这话,瞬间就乱了套,开始慌乱逃窜,敌我不分地乱砍杀。 有人哆哆嗦嗦地拿出火折子,摸到边上的灯盏重新点上。 火光亮起的一瞬间。 照亮了所有人的表情。 秦灼看见宋家随从打扮的晏倾,站在高庆忠的尸体旁,手中握着的长剑,还在不断地滴血。 他身形清瘦修长,五官经过易容之后,变得十分平常,一双墨眸里杀意还未散尽,却在抬头看见她一瞬间,匆忙掩去。 两人谁也没急着开口说话。 高庆忠的侍从堆里却有一人跑上前去,把高庆忠的尸体反过来仔细辨认了片刻,确认是高庆忠之后。 那侍从从抬头,气愤不已道:“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把高庆忠杀了?这人的首级是我先定下的,你是谁家杀手,怎么这么不讲规矩?” 晏倾闻言微微皱眉,抬起了沾满了鲜血的长剑,想把这聒噪的人杀了了事。 秦灼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晏倾拿剑的手。 方才说话那侍从面上也无惧怕之意,转身在在场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林志业身上,“既然我精心挑选的见面礼被人抢先杀了,那只能临时换一个了!” 第279章 好久不见 那侍从说着,便转身一剑朝林志业砍去。 剑锋划破后者颈部,渗出鲜血时。 那人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停住了,回头问秦灼:“你喜欢脑袋,还是全尸?” 被捏住性命的林志业整个僵硬无比。 周遭众人听了,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刚按住晏倾的秦灼听了,也很是惊奇。 这世上什么的人会喜欢别人的脑袋或者全尸啊? 问这话的人也真够与众不同的。 她没敢迟疑,当即便开口道:“我两样都不喜欢,你且留他性命。” 那侍从听了颇有些为难,“不杀?留着作甚?” “他还有用。”秦灼仔细打量了那侍从片刻,最后目光停留在对方的手上。 那只拿剑的手素白纤细,手背上还有一颗小痣。 秦灼瞬间认了出来,清声道:“好久不见,楚梦。” 那侍从微愣,随即笑了起来,“我都扮成这样了,你竟然还能认得出?” 她扮作侍从,自京城起便跟着高庆忠来到北境,直到今夜都无人识破身份。 秦灼却能一眼认出。 令人惊诧。 她没急着杀林志业,笑着回了一句,“好久不见,秦灼。” 先前在宫里一起做伴读都没说过几句话的人。 今夜在这杀局之中再见,却好似故友相逢。 她说:“其实我不叫楚梦。” “我知道。”秦灼神色淡然道:“只是不知道你真姓名,不好称呼,便照旧叫你楚梦而已,反正你也知道我是在叫你。” 那人一时无言以对:“……” 秦灼入北明城后,每天都会收到很多京城传来的消息,其中一桩事就是‘楚侍郎暴毙家中,楚家三小姐不知所踪’。 出了这事之后,秦灼联想起先前夜里与‘楚梦’相遇梁上,宫中被盗之物,还有楚小姐奇快无比的手,就都说的通了。 ‘楚梦’不是楚梦。 “姑娘,现在是说你叫什么的时候吗?”被人拿剑架在脖子的林志业咬牙开口道:“你要杀要剐痛快些,现在这样算什么?” 林志业说完这话,又朝秦灼道:“殿下以为杀了高将军就能离开这里吗?外头层层把守……” “哦,差点忘了。”秦灼没耐心听他说完,直接开口打断。 “宋旭。”她喊了宋公子一声,“去放个响。” “是,殿下。”宋旭应声而出,一边走到窗边,一边从袖子里掏东西。 片刻,宋公子用火折子点了。 片刻,金色烟火冲天而起,砰然炸开。 动静惊人。 烟火也艳丽非常。 席间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僵硬。 明明还是他们人多,占据绝对优势,可这会儿人人都六神无主,也做不了接下来究竟要怎么样的主。 最有主见的林志业又被人拿住了。 “好了。”秦灼一边抽出晏倾手中的长剑,自己拿在手里,一边徐徐道:“我的五万精兵立刻就会赶到,收拾你们这三万人用不了多久。诸位还有什么想说的,趁着这会儿都说了吧。” 虽然她说话语气十分平和,但众人还是从中听出了‘你们还有什么遗言?’的意味。 席间一时无人开口。 秦灼等了片刻,没等到他们说点什么,只好先行开口,“林先生、诸位。”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今夜只杀高庆忠,无意取尔等性命,若尔等真是为江山万民守卫北境而来……” “你杀了高将军就想让我们为你卖命?你做梦!”林志业脖子都被割破了还不安分,怒声打断道:“我林某第一个不答应,我宁死……” 这话还没说完,‘楚梦’直接一个手刀给他劈晕了。 席间众人见状,顿时:“……” ‘楚梦’也不理会他们,只抬眸同秦灼说了一句,“他嗓门太大,吵。” 这世道,做文人谋士也不容易。 得脑子好,满府计谋不说。 嗓门还得大,不容跟人吵架的时候没气势。 但这么吵,真的很招杀手烦啊。 这要不是秦灼说了他还有用,这会儿就不是用手刀把人劈晕,而是直接一剑下去要了他的命。 “嗯。”秦灼点头,算是应了。 高庆忠死了,林志业又晕倒,从京城跟来的那些谋士和副将这会儿都有点不知所措。 自古以来,擒贼先擒王都是上策。 原本他们这一行人里头,就有些听闻大殿下的事迹,不想与之为敌,但皇命难违,只能听高庆忠的话做事。 这会儿姓高死了,他们就算拿下秦灼,也也不知道北境兵马便便宜了谁。 最关键是,他们现在还未必打得过秦灼。 真真是两难的境地,没法选。 晏倾站在秦灼身侧,眸色如墨地看向他们,“诸位是要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还是直接动手,看谁能杀了谁?” 他还带着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具,一身粗衣麻布的随从打扮,偏偏嗓音一沉,便寒意顿生。 众人不想跟他说道,也不敢贸然动手。 一时间,就这样僵持着。 秦灼开口打破这份僵持,扬声道:“没听见我家晏大人说的话吗?不打,就坐下。”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下子却还是没人开口也没人有动作。 秦灼见状,随手把手中剑掷出去,长剑钉在地上,入地三分,嗡嗡作响。 她抬头,沉声道:“坐。” 她身后秦怀山和窝在角落里的宋文正最为配合,立马就近找地儿坐下了,还以为动作太急撞在了一起。 宋文正连忙作揖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 “我的错、我的错……”秦怀山连连还礼。 宋旭见状连忙走到两人这边,靠着自家爹爹坐下。 ‘楚梦’则直接坐在了桌案上,有些嫌弃地捞起林志业的袖子擦拭剑锋的血迹。 余下众人见状,战战兢兢地坐回席间。 连乐师和歌姬舞女们都退回了远处。 周遭听到里头打斗的护卫们见状,也缓缓退了出去。 一切混乱重归平静。 若不是地上尸体横陈,血迹飞溅,真会让人误以为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殿、殿下……”方才还跟着高庆忠和林志业说‘秦灼这次来再也回不去了’的副将这会儿嗓音都发颤,“我们都坐下了,殿下有话就直说吧。” 秦灼牵着晏倾缓缓入座,随口道:“我倒没什么想说的,比较我比较喜欢动手。” 众人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她说完之后,侧目看向晏倾,“还是听听晏大人怎么说吧。” 第280章 顺我爱者昌 晏倾对上她目光,语气淡淡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不不,您还是讲讲吧!” “此时此刻,怎么会没什么可说的呢?” “我等洗耳恭听!” 几个副将和谋士纷纷开口。 晏倾抬眸扫了他一眼,方才对着秦灼的温柔似水模样瞬间消失不见。 他面无表情道:“既然诸位这么想听,那我勉为其难地讲一讲。” 众人连忙作恭听状。 晏倾一脸正色道:“顺我爱者昌,逆我爱者亡。” 席间众人闻言顿时呆若木鸡。 这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怎么临了临了,还来这么一句要命的话? 秦灼听到这话差点坐不稳。 她侧目,瞪着晏倾,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这词儿是不是偷偷改过?” “嗯。”晏倾直接就承认了,“这话要是你说,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说自然就该换成……” 秦灼没等他说完,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众目睽睽之下。 她也不好捂好久,同晏倾说了一句,“行了,还是我来说吧。” 便收回手。 秦灼原本以为晏倾醒来没疯,顶多就是私底下与她相处先前不同,粘人爱撒娇…… 现在忽然发现,他竟然会这么一本正经当众说这些话,丝毫不觉得不妥。 也就是她脸皮厚,不然这会儿都未必撑得住。 ‘楚梦’在旁边擦宝贝似的,擦了许久的剑,见两人如此,忍不住道:“要不你们先忙着,我说?” 秦灼闻言顿时:“……” ‘楚梦’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起身,提着长剑在那几个副将和谋士之间走了一圈,“从京城到玉华山这一路,我给几位端过茶递过水,我这人呢,从来不白白伺候人,说得明白点,那就是:得了我这般伺候的人,都是要死的。” 她身量不高,人又瘦,看着是最不起眼的侍从模样。 来北境这一路,还因为看着太过老实本分,被其他的侍从们欺负,什么活都让她干。 就这样普普通通的小侍从,手中握剑,杀气顿现。 几个副将里不乏杀人过百的,对上‘楚梦’却被杀气所摄,不敢贸然对上。 他们听到这侍从说“得了我这般伺候的人,都是要死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唯有一旁的秦怀山和宋文正移开了视线,左看右看,反正目光无处安放之后,便看着彼此。 “秦二爷。”宋文正脸色煞白地寒暄道:“久仰久仰。” “宋刺史。”秦怀山身形微僵,想笑又笑不出来,“幸会幸会。” 秦灼与晏倾同坐,对视了一眼之后,便看着‘楚梦’折腾。 反正谢无争和徐丹青打上来还得一会儿。 谁说话不是说话? 总得有人出声啊。 不然这场面多无趣。 ‘楚梦’能来北境,对秦灼而言,乃是意外之喜。 本来她也想派人去找这人来着。 可惜天下之大,无处可寻。 这人竟自主送上门来。 还一路与高庆忠等人同行,方才听‘楚梦’说姓高的性命她早就定下了,想来是早有杀心,却被晏倾捷足先登,只能转而被林志业下手。 偏偏秦灼还要留着那位林先生的命。 ‘楚梦’不好再随意动手,便只能在余下这些人挑挑。 秦灼也乐得看她代劳。 正好看看这个‘楚梦’到底为何而来。 身侧的晏倾看了她片刻,便意会了七八分,当下也只安静坐着,不插话。 “你们一个个都哑巴了不成?”提剑在众人之中走了一圈‘楚梦’说了许多话,却不见众人开口,不由得蹙眉道:“说话!” 几个副将和谋士如丧考妣: “你想让我们说什么?” “你们杀人就杀人,怎么还诛心呢?抬手一剑了结性命便是,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我还不想死,你想听什么就直说啊,我说与你听便是……” ‘楚梦’回头看了秦灼和晏倾一眼,“你俩方才说什么来着?” 不等两人说话,她忽然又想起了一般,“顺者昌,逆者亡!这话都出来了,你们还不知道说什么?” ‘楚梦’嫌这几个副将谋士蠢,易了容的脸都露出了不屑,“伸长脖子等死,诚心归顺,你们自己选吧。” 众人显然一下子选不出来。 但‘楚梦’没耐心等,很快便再次开口道:“你要是不选,我就从左到右,一个一个杀过来,听说人在生死关头,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你们试试?” 她说着,直接就抬剑搭在离她最近的那个谋士的肩头,“你先来。” 忽然被用剑的那个青年谋士震惊了片刻,随即开口道:“你不是从左到右一个一个来吗?我坐的是正中间啊!” 他这一喊,边上几人忍不住闭上了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 还分什么左右中间? “是吗?”拿着剑的‘楚梦’在他肩膀上磨了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懒得走了,刚好你离得近,就从你开始吧。” 青年谋士脸都青了,带着哭腔道:“我、我不怕死……” ‘楚梦’闻言,作势要抹了他的脖子,“不怕死是吧?” 她刚一动作,那青年谋士就站了起来,大声道:“我本就一心向着大殿下!” 这句喊出来之后,后面的话就顺畅多了,“皇帝要殿下交出北境兵权的旨意本就是私心,我等读书人岂能不知?可高庆忠抓了我家中老小,要我为他出谋划策,我只能先假装答应,想着来了北境在……” 这一个说出苦衷,直接说哭了。 ‘楚梦’有点听不下去,收回长剑,把这青年谋士推到一边,“行了行了,你靠边。” 她提着剑对上边上的副将。 那副将有武艺在身,忍不下这口气,直接就抽刀同‘楚梦’打起来。 那副将出招气势甚大。 结果被‘楚梦’一招就打趴下,吐血倒地。 副将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你……你究竟是谁?” 杀手也是有规矩的。 与人动手,取其性命。 要把自己的姓名告诉对方。 “好烦你们这些都快死了还要问这问那的人。”‘楚梦’执剑而立,话虽这样说,面上倒没有不耐烦,又说出了那句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话。 她说:“我没有名字,不过……” 她的尾音微微拉长,带了点点笑意:“江湖上听说过我的人,都称我为——噩梦。 如意楼第一杀手,噩梦。 第281章 他的月亮和姑娘 鼎鼎大名的如意楼第一杀手噩梦,是能令当今天下大多数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她要杀的人,无一活口,短短三四年便声名鹊起,力压一众杀手前辈。 或许是因为见过噩梦的人都死了,以至于这么久以来,没人知道噩梦究竟是男是女,什么年纪。 谁能想到会是眼前这般少女模样。 顶多十八、九岁。 秦灼看着她,思绪却一下子被拉到前世,谢无争死后的那大雪里。 秦灼听到无争战死的消息,从去江南的路上半道折回,临危夺权掌兵与北漠对抗,两军交战,死斗不休,她无暇去找无争的遗体。 彼时,有个黑衣蒙面的姑娘不知从何而来,在尸山血海里翻找数日,背着万箭穿心的尸体来到秦灼面前。 “我找到他了。”这是那姑娘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姑娘嗓音很哑,双眼充血。 她和秦灼一起把无争身上的箭羽一根一根拔下来,把遗体擦拭干净,放入棺木中。 从头到尾再没多说一句话。 谢无争气绝多时,左手却紧紧握着什么,她们二人废了好大的劲,才扳开。 然后,就看见他手里握着一颗萤石珠。 秦灼以前经常看见无争在没人的时候,把玩着这颗珠子。 萤石磨成的,很常见、不值钱的石头珠子,除了颜色水绿,比一般的石头好看些,毫无价值。 秦灼有次瞧见了,笑着同他说“什么珠子这样宝贝?借我把玩把玩。” 她记得,那是一向对自己有求必应的无争第一次摇头拒绝。 他说:“日后我再给你寻一颗来,这颗是故人所赠,不可与人把玩。” 秦灼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但见他如此认真,不由得越发好奇,边想着趁无争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来悄悄。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颗萤石珠他竟日日随身带着,从不离身。 秦灼也只好作罢。 直到无争死了,她为他整理仪容,才看清他手中这颗萤石珠。 鸽子蛋那般大。 原本水绿的色泽,浸了他的血,连色都变了。 一点都不好看。 可无争,到死都握着。 秦灼看见那姑娘看见那颗萤石珠子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 可笑着笑着,又突然就落下泪来。 她用黑巾蒙面,俯身看着谢无争的遗体,豆大的泪一颗一颗落在他的衣襟上,“小殿下,怎的这般穷酸?” “别的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佩玉带珍?你倒好,一颗破珠子,留了这么多年都不舍扔。” 秦灼那会儿连着杀敌数日,神色麻木,已然哭不出来,见这忽然冒出来的姑娘如此伤心,便与她多说了一句,“无争,这珠子是他故友所赠,胜过世上所有珍宝。” 那姑娘没再说话,只是同一起把谢无争抬入棺木之中。 彼时,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秦灼说:“北境太冷,无争的尸身不能葬在这里,终有一日,我送他回京去,要让害了他的人偿命。” 那姑娘沉默了许久,又把那颗染了血的萤石珠塞回无争手里,给他盖上棺木便离开了。 秦灼叫住她,问道:“姑娘欲往何处?” 那人答:“京城。” 秦灼又问:“去京城作甚?” “杀人。” “要无争死的人是皇帝。” “那又如何?”那姑娘抬袖抹去眼泪,“谁要他死,我便杀谁,皇帝也一样。” 那姑娘离去后。 又半月,京城传来消息,兴文帝遇刺身亡。 有无名杀手死于上千名禁军的围杀之下,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那时候,秦灼连那姑娘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她与无争生死与共数年,甚至不知道这个少年心里藏了怎样的秘密。 无争最宝贝的是,一颗萤石珠。 他这一生做的出格的事,也不过就是有一次喝醉了,跳进河里捞月亮。 镜中花摘不得。 水中月捞不到。 后来,秦灼很多次想起无争的时候,总是想起那天晚上他喝了许多酒,清澈的眼眸格外的亮。 他站在河边,摇摇晃晃,指着那水中月,轻声说:“看,那是我的月亮。” 秦灼的思绪飞远了,直到身旁的晏倾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才猛然回过神来。 晏倾低声耳语:“看她杀人也能走神?” 秦灼道:“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她其实是个很迟钝的人。 两辈子加在一起,也就年少时喜欢晏倾,欢喜的人尽皆知。 后来,伤情伤心,也就不想着情爱之事了。 她前世与无争在北境好几年,日日都在一处,骑马射箭、吹风赏月还共生同死的,旁边许多人都在撮合她与无争。 她无心情爱,不愿多想。 却不知无争心里的月亮,不是真月亮,是他心里藏了个姑娘。 只是这姑娘…… 秦灼看着自称“噩梦”的那位把跟她动手的副将一剑杀了,转身看来,“要不,还是把灯火灭了吧?” 她有些不解地问:“为何要灭灯火?” 噩梦姑娘道:“我估摸着还得杀好几个,怕吓着人。” 秦灼一句‘吓不着’刚要说出口。 眼角余光就瞥见自家爹爹和宋刺史他们已经窝一块了。 宋旭低声安抚着,都有点安抚不住。 她忍不住心道:无争,你确定你的姑娘是月亮吗? 还是说……无争喜欢的是血月? 这边梦姑娘正折腾着,山下已经传来了厮杀声。 马蹄飞踏、刀剑相击,所有声响都随着风雪飘入众人耳中。 外头的守卫大声喊:“不好了,大批人马杀上来了!” “现下如何是好?” 没了高庆忠,底下的副将谋士都也做不得住,外头那些守卫们更没主意。 秦灼起身道:“弃暗投明者,不杀。” “都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梦姑娘暂且停下了她从左到右,还是从中间开始的那事,高声重复道:“弃暗投明者,不杀!” 宋旭见状,连忙起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殿下说的吗?还不赶紧弃暗投明!” 几个谋士副将对视了一眼,纷纷俯身跪拜道:“拜见殿下!”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 第282章 你要对他好 这一夜,徐丹青率众杀上望月峰。 以最少的伤亡,拿下了高庆忠带来的这三万人马。 其副将死一人,余下谋士、将领如数归入秦灼帐下,只是其真心还是假意还有待一试。 唯一一个被打晕过去,还不知作何想的林志业被人绑了。 “殿下!”徐丹青率众入内,朝秦灼行礼,“丹青来迟,让殿下置身危地,乃丹青之过,请殿下降责!” 秦灼伸手把人扶了起来,“来得挺快的,我这话都还没说完呢。” 徐丹青闻言顿时:“……” 她扫了众人一圈,看见高庆忠死了,他底下的那些人都在地上跪着,完全不知道殿下还要说什么。 秦灼问道:“无争呢?” 那位噩梦姑娘在听见这句时候,猛地转身看来。 徐丹青不明所以,恭声道:“无争公子在后头,马上就来。” “好。”秦灼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 梦姑娘忽然收了手中剑,朝秦灼走了过来,“你跟我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一旁的徐丹青和晏倾闻言,都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徐丹青打量了梦姑娘几眼,觉着这人颇是危险,忍不住道:“有什么话不在这说?你是何人?” 梦姑娘从不随便同人说话,只道:“与你无关的事,不要问。” 徐丹青神色一变,便同秦灼道:“殿下,此人颇是怪异……”后面‘您跟她单独出去说话,只怕有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秦灼便道:“无妨,说几句而已。” 她说着,又侧目看了晏倾一眼,“剩下的事交给你了。” 晏倾起身,礼数周全地拱手道:“遵命。” 这会儿,倒像个为人臣的样子了。 “你跟我来。”秦灼抬手握住了梦姑娘的手腕,拉着她一道往外走。 后者像是很少同人这样接触,表情有些发懵。 原本守在外头的那些高庆忠带来的人都被徐丹青带来的人收拾了,这会儿四周都是北境的将士。 他们看见秦灼出来,都十分恭敬地行礼问安:“参见殿下。” “起来吧。”秦灼让他们不必多礼,退开些。 她拉着梦姑娘到了廊下,站在梅花树旁说话。 秦灼松开了对方的手腕,“你要同我说什么,说吧。” 后者这会儿却不急着开口了,她从衣襟里取出一块明黄色的布帛来。 秦灼看见这明黄色的东西,就眼皮一跳。 皇族、皇帝才用的颜色。 “在京城的时候,你不是几次三番问我究竟从宫里拿到了什么吗?”梦姑娘说着,抬手把那块明黄色的布帛递给她,“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这个给你。” 秦灼听到这话,颇觉好笑,“你折腾这么许久,混进高庆忠的人里,给他做了这么些天的侍从,就是为了拿这个跟我做交换?” “你笑什么?”梦姑娘也是脾气颇大的一个人。 她一本正经地跟秦灼说话。 结果这厮听完之后,不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第一反应居然是笑。 梦姑娘明显不高兴了,“你答不答应?” “嗯。”秦灼作沉思状,片刻后,才开口道:“这样,你还是先跟我说说是什么事。” “你……”梦姑娘对她很是无语。 秦灼不甚在意道:“你要是没想好,也不用着急,等想好了再说。” 她说着,转身朝原来那处看了一眼,“我反正不急,先去把那些事都解决完了再说。” 梦姑娘却没那么多功夫等着,直接开口道:“实话告诉你,我手里这块布帛写的是先帝遗诏。” “哦?”秦灼尾音微微上扬,目光落在梦姑娘身上,却只有些许探究之意。 对那所谓的‘先帝遗诏’并不是很上心。 梦姑娘觉着这个秦灼简直不是跟萧氏的皇族的人,心里都忍不住想:是不是秦二爷把人带到外头的时候,又被人掉了包? 她没功夫多想,开门见山道:“先帝当年自知命不久矣,秘密留下遗诏,上头写着,兴文帝只是暂代皇帝之位,等到他的皇孙、天降的帝星长大成人,便要兴文帝让出龙椅,安安分分去做太上皇……” 这事秦灼倒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梦姑娘说得挺像真的,先帝还在位时,其实并不怎么看好兴文帝萧宇,只是他太长寿熬了好几个原本看好的儿子,到老的时候,剩下的儿子没几个能看的。 萧宇是其中之一,又娶了谢家女。 最后让先帝下定决心把皇位传给萧宇的原因是,谢傲雪肚里怀的孩子,是天降帝星。 国师亲自算的卦,下的定论。 但先帝那时候实在是老了,撑不到他的帝星皇孙长大,又怕这皇家夫妻情不长久。 他看了许多少年夫妻如胶似漆,没到老,便成仇,谢氏有不同于寻常女子。 萧宇日后有了别的宠妃,生许多儿子,只怕未必会传位给他这帝星皇孙,以防不测,另外留了这样一道遗诏。 梦姑娘说得十分简洁。 反正事就是这么个事儿。 秦灼听了,把自己前世今生知道的那些事加在一起,描补一二,觉着这事还真的不假。 但她面上却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缓缓道:“听你这意思,当今皇帝都不知道有这道遗诏,你是如何知道先帝留有这样的遗诏的?” 梦姑娘道:“五年前,我为杀一人,潜入宫中数月,当时谢皇后还没死,当时是她在找这封遗诏,我偶然得知。” 秦灼闻言,心下又多信了三分,只是面上不显,当即又道:“即便如此,你说这是遗诏,这就是遗诏啊?这明黄色的布帛虽不多见,真想弄来也不难。” 梦姑娘见状,像是早就知道她要这样说一般,翻了个白眼,又道:“先帝心思缜密,以防万一,留下的遗诏有两封,其上所书一字不差,都盖有玉玺,一封藏于宫中,被我盗了来,另一封藏在先帝的心腹大臣那里,究竟是哪位大人,尚不可知,得你自己去找了。” 秦灼听到这里,倒是不得不信了。 一个杀手,就是编造都未必编造得出来这些话。 梦姑娘见她不说话,又道:“话我都跟你说清楚了,我的事,你答不答应?” 秦灼摊了摊手,“你还没说是什么事。” 方才说正事十分简洁直接的梦姑娘,这会儿却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 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要对他好。” 秦灼装作听不明白,“你要我对谁好?” “还能有谁?”梦姑娘见她故作不解的这副欠揍模样,差点把手里的布帛砸秦灼脸上,“你会不知道?” 秦灼装傻装到底,“我真不知道,还请姑娘说明白。” 第283章 我的故人 “无争、谢无争。”梦姑娘原本对秦灼的反应很是气恼,可一提起那人的名字,语气就无端地柔和起来。 她说:“秦灼,你要对他好。” 秦灼道:“我对无争一向挺好。” 梦姑娘道:“不够。” 秦灼看着她,凤眸微眯,“你要的还不少。” 梦姑娘刚要回话。 秦灼这次却抢先道:“这遗诏我不要,你要对谁好,自己留下便是,想多好就多好。” “你……你不要?”梦姑娘这下直接被她搞懵了。 有了这道先帝遗诏,秦灼无论做什么,哪怕是跟皇帝对着干都是师出有名。 这人居然不要! “不要。”秦灼又重复了一遍。 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这道先帝遗诏在梦姑娘手里全无用处,迟早都会落到自己手里的。 现在这位梦姑娘拿着遗诏跟她做交换。 交换的条件还是……对无争好! 秦灼要是应下了,这日后得是怎么个好法? 都是常年要待在一处的人,这事又有点说不清楚,万一被晏倾知道了,想点有的没的,她得费多大劲儿哄啊? 梦姑娘完全猜不透这姓秦的在想什么。 她微愣片刻。 秦灼转身便走,“无争很快就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待会儿自己同他说。” 梦姑娘闻言,立刻追上前来,那块明黄色的布帛往秦灼怀里一扔,转身就飞身而去。 秦灼一惊,转身看去,就瞧见梦姑娘跃上马背,勒着缰绳就扬鞭而去。 看着竟有些像是躲都来不及的样子。 秦灼把那块明黄色的布帛塞进袖子里,看着楚梦策马没入风雪中,有些诧异道:“跑得这么快?” 不过这会儿下山,应该正好会碰面上山来的无争吧? 她这般想着,转身走进众人所在的宴席间。 而漫天飞雪里。 梦姑娘策马疾行,此时两边兵马已经大打过一场,北境将士们气势全盛,胜负已定,正在收缴兵刃,清点人数。 她从其间飞马而过,惊得北境众将士列阵拦截,“阁下何人?” “今夜从望月峰下来的,都不得擅自离开,还请下马,出示信物以证身份!” 梦姑娘勒马而立,看了众人这架势一眼。 忽然有点后悔刚才没有跟秦灼要个通行令牌。 这会儿过不去,也不再回去跟秦灼要。 她刚要掉头走另外一条路。 “前路不通。”谢无争自人群中,打马上前,他刚开口说了四个字,便对上了那人的双眸。 瞬间,四下风雪声都消失了。 “你、你……” 谢无争认出她来,声音明显地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梦姑娘怕他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来,神色微变,她什么都没说,直接就策马朝列阵阻拦的北境将士们冲了过去。 众人也不能就这样放她过去,刚要动手。 谢无争高声道:“退下!” 将士们闻声,连忙往两旁退开。 梦姑娘从中飞驰而过,片刻间的功夫,便跑远了。 谢无争策马匆匆追了上去。 “无争公子!”后头有将士高声喊他。 谢无争道:“你们先去见殿下,我随后就来!” 声未落,人已经策马疾行,没入风雪夜色中。 留在原地的将士们见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刚才那人是谁啊?” “无争公子不让我们拦着,自己又追了上去,肯定是认得的。” 众人的议论声被风吹散了。 前面飞马踏雪的谢无争什么都听不见。 只有他自己的心跳格外剧烈。 前面那马跑得极快。 那人也不回头看一眼。 谢无争追了许久,到了山脚下,又有士兵拦截。 前头那人被拦下了。 他跃马上前,与之并列。 梦姑娘这才侧目看了他一眼。 她今夜做侍从打扮,看着是个少年,脸上还易着容。 方才谢无争看了她许久,也就说出一个‘你’字来,也未免就认出来了。 反倒是她跑……跑什么呢? 梦姑娘觉得自己今夜可能是脑子进水了,这会儿看着谢无争,像是陌生人似的,神色淡淡地问:“你追来作甚?” 谢无争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追来做什么。 瞧见她似乎也不想同自己叙旧。 要当做素不相识似的。 也罢。 就依着她的意思,当做初相见吧。 谢无争说:“你这双眼睛,同我一个故人生的很像。” 梦姑娘闻言,愣了一下,“像又如何?” 谢无争又道:“我与她一别四年,甚是想念。” 梦姑娘顿时有些无言以对:“……” 她忽然有点后悔装作不认识他了。 以前的那位大殿下最是克己守礼,摸一下他的手,多看他一眼,他都会脸红。 再喜欢一样东西,也不会说出口。 想念什么的,更是只字都不会提。 四年过去。 当初那个温和良善到近乎有点缺心眼的小殿下,长成了今日芝兰玉树般的无争公子。 也学会了看似顺着她,来堵她的话。 梦姑娘拽紧了手里的缰绳,有些不自然道:“你想念谁,便与谁说去,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无争只是看着她,没再说什么。 梦姑娘被他看得,心头突突,故作凶狠道:“你有话赶紧说,说完就让他们让路,我急着走!” 她急着走。 谢无争却并不急着说话。 此时,夜已经深了。 士兵们手中的火把照亮周遭。 两人都坐在马背上。 只有一步之遥。 梦姑娘可以清楚地看出少年这几年的变化。 谢无争比起四年前长开了许多,待在北境带兵杀敌,少了几分皇子的贵气,反倒多了几分坚韧,唯有一身清正之气,更胜从前。 谢无争在心里默默算着她的耐心何时到头。 然后在她即将蹙眉之际,抬手接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双手奉上,“天寒地冻,披上这个再走吧。” 梦姑娘迟疑了一下。 谢无争又道:“久盼故人,却不得见,今夜再次遇见新友,也是缘分,便借此披风,聊尽一点心意。” 梦姑娘到底还是接过了披风,盖在自己身上,然后朝他道了一声,“多谢。” 守在山脚的士兵见他们又是和和气气地说话,又是赠披风的,十分自觉地撤了路障。 片刻后,梦姑娘策马离去。 谢无争坐在马背上,在原地待了许久,看着她远去的背景,完全被风雪掩盖。 有士兵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无争公子,方才那位是什么大人物,竟劳您亲自来送?” 谢无争淡淡一笑,“我的故人。”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么么哒 第284章 反了他 玉华山人马清点完毕,天就亮了。 回城时,恰好风雪初停。 秦灼率众回北明城,晏倾同坐一辆马车。 她原本是要骑马的,可担心晏倾的身体吃不消,又有事要与他说,便坐在了车厢里。 秦怀山跟宋文正简直一见如故,便与宋家父子同坐。 回城路上,秦灼跟晏倾说起昨夜梦姑娘送来的遗诏,直接从袖中将那明黄色的布帛掏出来给他看。 晏倾辨认许久,才开口道:“这玉玺印是真的。” 玉玺印是真的。 便意味着,这封遗诏是真的。 昨夜望月峰上,人多事也多。 秦灼并没有把这遗诏拿出来,只在此刻,同晏倾说了。 晏倾思忖片刻,道:“这封遗诏,你不想这么快就拿出来?” 秦灼点头:“梦姑娘说遗诏有两封,如今我手上才一封就拿出来,用处不大,反倒让皇上知道,提前想好说辞,这遗诏也就白费了。” 晏倾也认同她的想法。 这遗诏还先放着,等两封都拿到,在关键时刻再用。 如今这形势,愿意来北境为秦灼效力的人,反而最是心怀家国百姓之人。 少了那些博从龙之功的,反而是好事。 “话说回来,那位梦姑娘拿遗诏同我换一个条件,换的竟然是……”秦灼忽然想起来这事,心里还怪好奇的,但话说到一半,又怕晏倾误会,连忙换个说辞。 她说:“她竟然跟我说让我对无争好点,着实奇怪得很。你既然跟无争早就认识,可知道他与那位梦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晏倾把布帛叠好,意简言骇道:“不知道。” 近来,晏大人跟她说话都没有这么简洁过。 秦灼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她看着晏倾,微微一挑眉,“真不知道?” 晏倾被她看了片刻,又闷声道:“我不知道什么梦姑娘。” 秦灼想起梦姑娘说自己没有名字,想来在无争那里,也就不是梦姑娘了。 她往车厢上一靠,不紧不慢道:“那就说说你知道的那位姑娘。” 晏倾想了想,便如实说了,“谢皇后逝世后,宫里那位要杀无争,杀招层出不穷,有位姑娘拼死将他送去了灵云观。” 他三言两语,说得简单。 秦灼琢磨着,缓缓道:“救命之恩?” “也不全是。”晏倾又道:“那姑娘原本是来杀他的。” “原本要杀他的人,最后救了他?”这要是换做旁人,秦灼是怎么都不肯心的。 可那人是无争啊。 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遇上他那样的人,也很难狠得下心吧。 而且按成名之年算。 梦姑娘那会儿估计还是初涉江湖,不管如今杀名多盛,那会儿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刀未沾血的少女杀手,遇上了温良纯善的小殿下。 从宫墙深深的杀机暗藏,到生死与共,同赴苍山。 一别数年。 那位梦姑娘不知多少次,如同‘楚梦’那般伪装成别的模样,与无争出现在一个地方。 秦灼顺着这个想了想。 忽然觉着,先前无争替晏倾隐瞒了许多,难不成这两人真的有那么一点……同病相怜? 她也没深想,很快就睡着了。 在望月峰上折腾了一夜,靠在车厢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很是催人入睡。 晏倾见她上一刻还在说话,下一刻便睡着了,有些心疼。 便抬手将秦灼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睡。 北境的冬天有些长。 但天已经大亮。 所有人都见到了光。 这一天正午。 顾公子早早就在驿馆备下了宴席,等众人回来,便张罗着开宴。 公子爷说:“昨日那姓高的摆的是断头酒,咱们自己这里才是好酒好菜好宴席,诸位辛苦,快请入座。” 谢傲鸿等人出门相迎,恭请殿下入席。 众人得知高庆忠已死,他带来的三万人马以及谋士全都归了北境,心中大悦。 像林志业那样,不肯效命的,直接关在牢里了,一点都不影响众人开怀。 唯有花满天不太高兴,他看见晏倾跟着秦灼从马上下来,整张老脸都黑了。 为了保住晏倾的命,灵丹妙药那是不要银子似的给他喂。 这些时日,他更是天天守着,不敢走远。 这人倒好。 一声不吭就去了玉华山。 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做大夫的,最恨自己不惜命的病人。 偏偏晏倾就是最不惜命的那一个。 秦灼眼看着医圣老前辈对晏倾没好脸色,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在望月峰刚看到晏倾的时候,又惊又气,惊得是晏倾忽然出现,气的是他这般不惜命。 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什么。 这会儿瞧见花满天生气,也不能让老前辈当众给晏倾甩脸子,她连忙给顾长安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把老前辈分给哄好。 顾公子见了,有些嫌弃得扫了她一眼,立马就走到花满天身边,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拉着人入座。 昨夜大雪,屋檐树梢都是积雪。 今日雪停,暖阳破云而出,淡金色的阳光落在庭院间,满庭生辉。 众人入席,随即开宴。 侍女侍从们穿梭席间,上菜奉酒。 顾公子没安排歌舞助兴,一来是现在不知什么就会开战,众人都没有享乐之心,二来是为了省银子。 不过,北境一下子多了三万兵,众人不用歌舞,光是说起昨夜望月峰上的情形,都高兴地不行。 不过,众人开怀过后,又有些欲言又止。 谢傲鸿作为大殿下的舅舅,头一次提起了这事,“殿下先前拒不接旨,还能说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如今高庆忠一死,他带来的三万人马殿下也收入麾下,已然走到了要与皇帝对着干的这一步,不妨挑明!” 一边的谋士接话道:“是啊,与其等皇帝那边动怒降罪,不如殿下先发制人!” 宋文正也道:“殿下既不愿意做皇帝封的长公主,何不趁此机会……” 这位老好人宋刺史说到这里的时候,情绪很是激动,后面的话一下子有点不敢出口。 宋旭接话,替他爹说出了口:“趁此机会,反了他!” 第285章 永安君 “反了他!” “反了他!” “殿下!” 席间众人众口一词,话已说到这里。 秦灼一时却没说话。 宋文正去望月峰去走了一遭,吓得不轻,回来再入这席间便喝了不少酒,否则按照这位刺史大人平日里的谨慎模样,绝不会当众说这样的话。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得很。 时至今日,她与皇帝再也不可能做气和气的君臣父女。 装都没法装。 若在临危之际拿下北境兵权,与北漠对抗,还能说是无奈之举。 但杀高庆忠,将他带来的人全都收入麾下,已然是野心勃勃,摆明了要分皇帝的权。 从前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大殿下的时候,一心想着要扶持无争坐上那个位置。 要大权要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秦灼心里其实也还算有准备。 不过,这一天来得还是比她想象的快了一些。 如今这形势。 她没有推让的道理。 也不会推让。 无论是野心,还是责任,都不许她退。 只是这种时候,无论心绪如何汹涌复杂,面上都得潇洒从容。 秦灼笑道:“我等一心为万民守疆土,说什么反不反的。” 席间众人一听这话,都顿了顿。 众人心里也清楚地很。 他们这位殿下什么都好,唯一的憾事,也就是她是个女儿身。 若是男子,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到她? 可惜啊。 女子生来就比男子要承受更多的质疑和轻视。 但此时,在座的男子不乏谢傲鸿这样的文人名士,还有宋文正这般读了几十年圣贤书,也曾认定男尊女卑是这世间最大的道理之人。 他们认识秦灼之后,就再也不能、且不敢再拿那套旧道理出来说事。 众人一下子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个个神情凝重。 晏倾的目光一直落在秦灼身上。 她侧目,看了他一眼。 晏倾当即意会,缓缓开口道:“殿下所言有理。” 周遭听了,大半人都是懵的,小半人则从这位晏大人的这句‘殿下所言有理’里听出了那么一点不寻常的意味。 还真是枕边人才才能这般心有灵犀啊。 他近来很少与众人一起在议事厅,殿下怕他累着,等闲都不让他操心大小事宜。 但越是如此,众人就对这位晏大人越发好奇。 今日席间。 晏倾与殿下同坐,跟秦怀山这个做爹的,刚好一左一右。 秦二爷十分地有自知之明,在正事上一句都不插。 这会儿,在众人都喊着让殿下趁机反了的时候。 殿下说话却意味不明。 晏大人开口,像附和,又像是要替众人解惑。 众人酒也不喝了,话也不说了,纷纷凝神平息,静待下文。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晏倾神色如常道:“诸位这个‘反’字用的不妥。” 他说:“殿下为万民守疆土,舍生忘死,京城那位却因私心不顾百姓。殿下所做之事乃是拨乱反正,重整山河,今天即便是同京城那位划清界限也是心怀大义,无奈之举。” 众人听得他这一番话,心中暗暗感叹。 以前听闻这位晏大人惜字如金,却在初入官场时,就在御史台干出一番名堂。 他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反正每次一开口,就有人要倒霉。 众人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这一两句下来,说的皇帝才是那个“反”的。 这会儿,谁也不敢随便插话。 晏倾便继续道:“殿下不反,我等也不反,只为平定战乱,守此大好河山。” 他这话说完。 众人才纷纷开口,“是是是,晏大人所言极是。” 宋文正也道:“我、我方才说的过了,不是反,不必反!” “是我用词不当。”宋旭也道:“还请诸位见谅。” 眼下这形势,反了,难免要被人当做乱臣贼子。 还是换个说辞好。 反正,兵权一样在殿下手里。 一样跟皇帝对着干了。 嘴长在自己身上,还不得说的好听点。 众人听晏大人这样,一下子就福临心至。 曹展鹏那样的反贼,还知道给自己脸上贴金,说是皇帝昏庸无能,他才站起来替天行道呢。 何况,是他们真的为了江山百姓的殿下! “殿下不反!” “咱们殿下要整肃朝纲!” “我等都跟着殿下,为大兴为万民尽此生之力!” 众人这话锋一转,出口之言就好听多了。 谢傲鸿神色肃静地想了想,又开口道:“既然这事已经挑明,再称殿下就少了点气势。” 殿下,殿下,到底是皇帝的儿女,才这样叫。 秦灼要跟兴文帝划清界限,这称呼,是得改。 众人就此这称呼的事,从“主公”、“主上”说到“大王”,通通说了个边,都觉得还不太合适。 外乱未平,还没到黄袍加身的时候,其实称呼真的有点想难定。 就在众人冥思苦想之际。 沉思了片刻的秦灼抬眸,徐徐笑道:“我自永安来,便称永安君。” 众人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永安好!永安君好啊!” 徐丹青道:“一听就是国泰民安!” 一众夸赞声里。 晏倾率先起身,朝秦灼拱手行礼,“臣晏倾,拜见君上。” 谢无争随之起身,行礼道:“臣谢无争,拜见君上!” 跟花满天坐一块的顾长安见状,不由得低声嘀咕:“这就称臣了啊……” 声还未落,边上的医圣老前辈就恨铁不成钢地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推上前,“升官进爵指日可待,你还在嘀咕什么?” 顾长安被他推上去,冷不丁反应过来,也跟着双手交叠,有模有样地说:“臣顾长安,拜见君上!” 顾公子是个嗓门大的。 音色又极其清亮。 席间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起身行礼,异口同声道:“臣等,拜见君上!” 午后,日悬中天。 璀璨阳光笼罩大地。 他们看着秦灼,神色恭敬,眼睛却都亮了起来。 那是久在阴霾中的人,见到了光的样子。 江山颠覆,众生沉浮。 终得有人拨开大雾,走出崭新而明朗的第一步。 天启十八年,二月。 秦灼与兴文帝裂土分疆,坐拥北境,手握十万大军,称永安君。 【作者有话说】 凌晨还有一章,么么哒~ 第286章 宠倾放五 今日这宴席,众人心中大悦,放开了吃放开了喝,闹腾到很晚。 到了散席的时候,已经入夜。 秦灼与秦怀山父女俩都没怎么说上话。 谢无争被谢傲鸿他们喊去了。 晏倾很有眼力见地拎着初五去了书房。 顾长安围着秦怀山“义父”、“义父”地嘘寒问暖地好一阵,才出去给他安排住的地方。 让父女俩独处。 北境的二月初,还是很冷的。 今儿又在化雪。 秦灼让采薇和杜鹃灌好了汤婆子,又让秦怀山披着厚厚的披风,才与他一道在小梅林里散步。 秦灼问他:“爹爹这一路可还好?北境天冷,不比京城与江南,爹爹不太习惯吧?” 秦怀山看着眼前身着玄衣,英姿飒爽的秦灼,觉得她跟从前真的是很不一样了。 在京城的时候,觉得她跟在永安的时候不一样。 在这里,又跟京城不同。 如今的阿灼,像是磨砺开来的宝剑。 又像傲雪而立的寒梅。 不笑的时候坚韧、凌厉。 笑起来又神采飞扬。 秦灼问完之后,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秦怀山说话,她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自家爹爹,“爹爹,怎么光看着我,不同我说话?” “不知该说些什么。”秦怀山心里是内疚的。 尤其是在阿灼的注视下。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不配做你的爹爹,以前在永安的时候,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在京城的时候,你让我回江南,我又不肯走,非要留下,害得你被高庆忠要挟,只身赴险……” 秦怀山说着说着,眼里就有了泪光。 秦灼见状,连忙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安抚道:“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只身去扶高庆忠的宴,也是这个道理。” 她这个爹爹啊,心太善,太容易愧疚。 这些话要是不说清楚,他不知要内疚到什么时候。 秦灼同他说:“此时若不是有爹爹这一出,我也做不了永安君啊。” 她有两个爹。 兴文帝是生父,已然撕破了脸。 秦怀山是养父,秦灼为他单刀赴宴。 秦灼很是认真地同他将这其中的道理,“咱们大兴人最讲‘忠孝义’三个字,有爹爹在,谁能骂我不孝顺?” 她与秦怀山漫步小梅林中,收了身上气势,语调温和地说:“爹爹什么都不做,只要好好活着,便是护着我。” 秦怀山和她一起走了一段,几句话下来,就被她说的,内疚淡了,还生出几分“我虽然没什么用处,可我家阿灼是真的能干”的微妙自豪感来。 没多久。 去帮他安排住处和衣物用具一应事宜的顾长安过来,插科打诨,很快逗得秦怀山,把那些糟心事抛到了一遍。 三人绕着小梅林走了一圈,有无意间经过此处的一个谋士听见顾公子喊秦二爷爹,心中大惊,立马快步而走,见到谢无争就问:‘顾公子跟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怎么喊秦二爷爹?” “难道他才是殿下的……’ 谢无争被问的头大,又是好一番解释,说:“长安认了秦叔做义父,不是你想的那样。” 结果对方愣是没听进去,反倒用一种十分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就差在脸上写“这种瞎话你也信”、“你肯定是被骗了”几个字。 谢无争对此很是无奈。 他还再解释一二,结果那谋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谢无争没能从对方拍的这两下里体会出什么来,走入廊下时,刚好看见书房灯火正盛。 顾长安和阿灼一起陪着秦叔说话,这会儿,孤云还在教初五读书。 他走上前去,还没进门就听见孤云嗓音清冷地说道:“三十六计,第一计:瞒天过海。” “所谓瞒天过海,就是故意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伪装的手段迷惑、欺骗对方,使对方放松戒备,然后突然行动,从而取胜。” 谢无争听到这些,心下一惊。 初五认得的字还不多,前些时日才开口说话,孤云这么开始教他三十六计? 这不是人不会走,就要他跑吗? 谢无争站在门外,看着焉头巴脑的初五,忽然有点头疼这少年。 他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就听到里头。 晏倾正讲到:“阴谋作为,不能于背时秘处行之。夜半行窃,僻巷杀人,愚俗之行,非谋士之所为也。” 初五听到这里,困得一头磕在了桌案上。 “咚”的一声。 巨响。 晏倾回头看他,放下手中书,拿起了桌上的戒尺。 初五一看到戒尺就瞬间清醒了。 他一跃而起就想跑。 但晏倾已经先他一步,站在窗边,拦住了去路。 初五走不掉,只能站在窗前对着晏倾龇牙咧嘴。 他生气了。 很生气。 谢无争见状,连忙迈步入内,一边拉着初五坐回去,一边温声同晏倾道:“孤云,天色不早了,你莫要劳累,快些回去歇息了。” 晏倾皱眉看着初五,明显也不太高兴。 只是他还没说话。 采薇和杜鹃便来了,“晏大人,夜色已深,殿下差我二人来问,你怎么还不回房歇息?” 晏倾听到这话,原本紧皱着的眉头,顿时就舒展开了。 仿佛春风拂面而来。 拂去了所有不悦。 他回头看向谢无争,刚要开口说话。 后者便笑道:“你看,阿灼都派人来问你怎么还不回去歇息了,快去吧,剩下的我给初五讲。” 晏倾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杜鹃和采薇朝谢无争行了一礼,也跟着离去。 初五趴在桌子上,看着两个姐姐来了又走,都没跟自己说话。 也不像从前似的,天天围着自己转了。 少年神情有些奄奄的。 谢无争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不喜欢听孤云讲学,便就着方才那计瞒天过海,举例子给他听: “隋朝开皇九年,大举伐陈。先是弼请缘江防人,每交代之际,必集历阳,大列旗帜,营幕蔽野。陈人以为大兵至,悉发国中士马,既而知防人交代。其众复散,后以为常,不复设备,及若弼以大军济江,陈人弗之觉也。因袭南徐州,拔之。” 初五听得昏昏欲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谢无争见状,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不似孤云那般,一开始就对初五十分严厉。 初五不喜欢孤云,却多少有点敬畏。 在他面前就十分松散了。 至少,初五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孤云面前打哈欠。 谢无争觉着自己既然接了这事,就得做好,他自己想了想,“这么快就让你学这些,确实是有些为难你了。” 更何况瞒天过海,还是三十六计里,最难的。 不过孤云要教初五计谋,自有他的道理。 谢无争也就没换别的书,只往后翻了一页,“第二计,围魏救赵。” 他温声道:“这个毕竟容易懂,你认真听,听懂了这个,我就放你回去睡觉。” 初五趴在桌子上,一副‘我就是朽木,不要雕我了’的表情。 谢无争缓缓道:“战国时魏国围攻赵国都城邯郸,赵向盟国齐求救。齐威王派田忌率兵救赵。田忌用军师孙膑计,乘魏国精锐部队在赵,国内空虚,引兵攻袭魏都大梁,在魏军从邯郸撤退回救时,乘其疲惫,大败魏军于桂陵,赵国之围遂解,此为围魏救赵。” 初五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含糊不清地说:“听不懂。” “听不懂?”谢无争耐心极佳地说:“那再给你讲的清白些。” 这回还是初五先扛不住了,他又趴回桌子上,“不想听。” 谢无争放下书,“初五怎么这么不开心啊?” 自打孤云与阿灼同住之后,那屋里就不许初五踏足了,少年在屋外徘徊好几回,后来就被孤云拎来了书房。 他也知道初五不喜欢读书写字,不过先前是阿灼教,不喜欢也得学。 近来换了晏倾,明显更严厉,初五的不乐意都写在了脸上,但还算听话。 今夜,格外的没精打采,竟然还在孤云说话的时候打瞌睡。 同前些天,很是不同。 初五听到他这样问,很不开心地说:“她去、他也去,你也去……” 最后小小地补了一句,“不带我。” 谢无争琢磨了片刻,才知道初五说的应该是昨夜去望月峰事,没带他。 这个年纪的少年很难哄的。 而且他还不是阿灼。 “别不开心了。”谢无争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温声道:“以后都带你,好不好?” 初五不说话了。 谢无争想了想,缓缓俯身,同他说:“方才的围魏救赵,你说听不懂,我同你举个你肯定能听懂的例子,可好?” 这次,他没等初五回答,便继续道:“孤云教你识文学字,颇为严厉,阿灼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怕横加干预,孤云会带你更加严苛,便日日宠着孤云,好让他心中愉悦,待你也宽容些。” 初五闻言,慢慢地竖起了耳朵。 谢无争见他如此,又道:“今夜杜鹃和采薇请孤云回去,你以为是只是为了请他回去吗?” 初五一双蓝眸也亮了起来,“还为、为什么?” 谢无争道:“自然为你啊。” 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一计,叫做:宠倾放五。” 第287章 契约夫妻 四公主萧雅出嫁这一行,浩浩荡荡数百人,她带了不少军需当嫁妆,运送的马车一车接着一车,拖慢了行程。 同日离京的高庆忠赶去北境送了命,秦灼成了永安君的消息,几日传遍天下。 她们这一行才快赶到云川城。 陆大将军的府邸,兵力便在这云川城里。 萧雅这一路,基本都在马车里,除去吃睡,大多都在看书。 也就是她打小就性子娴静,这要是真让萧婷来,只怕不等跟陆小将军成亲,在路上便闷死了。 路途遥远是真的远。 这一路行来,再也不复京城那般繁花盛况就算了,还因为反王搅得民不聊生,入目皆是百姓流离失所,青壮年都被抓去当了兵,只剩下幼无人养,老无所依,一片凄凉景象。 萧雅这一路吃不好,也睡不好,又瘦了许多。 随行的嬷嬷和侍女都心疼得不得了。 只是无论说什么话安抚都没用,萧雅也不用她们说好听的话哄着,一句“我没事”说了一路。 眼看要到云川城,大约还有二三十里路。 午后,阳光遍地时,途经百花谷。 先前是一路的满目凄凉景象,此处满山谷的月季盛放,红白粉紫,芬芳斗艳。 西南之地,四季如春。 但真正能让人感受到西南好的,这一路行来,也只有这一处。 众人赶了半天的路,都累极了。 便决定在此处稍歇。 “公主!这西南之地果真跟京城大不一样呢!” “京城这时候冷的很,花都还得养在暖阁里……” 两个侍女同萧雅说着话,请她下马车赏花看景,散散心。 萧雅原本是不大想动弹的。 她从来没有连着坐过这么多天的马车,就算侍女们精心伺候,也免不了昏沉难受。 但实在是扛不住嬷嬷侍女们担忧的眼神,便下了马车,在花丛边走了走。 身后几名侍卫跟着,是保护,也是看守。 萧雅倒是不太在意,随便走了走,折了几支心仪的粉月季,就抱着回到马车上。 可这回,萧雅登上马车,侍女在旁一掀开帘子就瞧见车厢里有个灰衣青年,险些喊出声来。 那青年连忙伸手捂住了侍女的嘴,“姑娘莫喊,我奉君上之命,来接四公主。” 君上。 是现在北境那些人对秦灼的尊称。 萧雅听见之后,稳住心神,若无其事一般抱着粉月季走入车厢,先开口让侍女不要出声。 而后才问那灰衣青年:“秦灼让你来接我?” “是的,公主。”何正抱拳朝萧雅行了一礼。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公主了。 但眼前这位跟秦灼完全不同。 四公主虽是奉旨出嫁,却没有穿嫁衣,她穿的一袭淡紫色罗裙,哪怕是赶路途中,依旧妆容细致,从衣衫从裙角没有一处不是好生装扮。 正值妙龄的少女抱花而立,却比花还娇艳。 四公主不是倾国倾城的那种美人,却自带娴静文雅之气,娇弱柔美。 比画上的仙子,还好看。 像何正这样打小便混迹江湖的时候,哪里见过这样娇花似的美人。 他生怕多看一眼,都会把这位四公主给看伤了。 说话间,连忙低下头,连嗓音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君上曾经说过,有她在,就不会让公主去和亲。这次皇帝要公主下嫁陆家子,虽非和亲,但也差不多,所以特意派人接公主去北境。” 秦灼说不会让她和萧婷去和亲的话,只有她们三个人知道。 这青年能知晓这事,他定然就是秦灼派来的,所说不会有假。 但萧雅听完之后,只有一个疑问:“她让你一个人来?” “不不不……”何正连忙解释道:“君上对公主十分看重,自然不止我一人。” 只是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行事还是有点鲁莽。 上次在北明城外劫秦灼,那动静闹得相当大,人被吓着,那是因为人家大殿下胆量过人。 但这位四公主不行啊。 六叔他们也怕劫人的时候,把人家小公主给吓坏了,所以特意让他先来打个招呼。 现下另外一百多号就潜伏在这百花谷。 只等这何正同这位小公主说完,发信号,就立马一拥而上出来把人劫走。 何正也没好意思直接跟人家四公主说你太弱了,便说是自家君上特意交代的,“君上说了,让我们来接公主的时候,别吓着公主。” 萧雅有些不太相信,“她有那么细心?” 何正闻言顿时:“……” 这公主看着柔柔弱弱,着实不太好糊弄啊。 他有些尴尬地抬手摸了摸头,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公主有什么要带上的,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我这信号一放,他们就来了。” 话声未落,忽然有人飞马而至。 萧雅听到动静,侧目看去。 隔着车帘,隐约可见马踏花海而来的,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四周坐着休息的护卫和随从们都来不及阻拦,那人便打马到了车厢前。 护卫们连忙冲了过来,护在马车前,高声呵斥道:“此乃四公主玉驾,不得放肆!” “大胆贼子,还不速速离去!” 来人被呵斥了,也不曾退后半分,反而自报家门:“我姓陆,陆乘风。” 众人一听这名字,不由得愣住。 陆乘风,那不是就是四公主要嫁的那位陆小将军吗? 他怎么来了? 在场众人都满心疑惑。 送亲使徐大人见状,上前寒暄道:“原来是陆小将军来了,先前我都传信给陆大将军,说好了,你们只需在云川城相迎即可,小将军怎么还亲自来了这百花谷?” 车厢的何正一听来人是陆小将军,顿时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钻。 萧雅也慌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借着把粉月季放在案上的功夫,用手势示意何正窝到角落里。 后者反应过来,立马照做。 谁知道出来办趟差,还能遇上公主的未来夫婿。 这一个车里,一个车外的。 若是被发现了,还真解释不清楚。 何正窝在角落里,拉过一旁的毛毯往自己身上一盖,屏住呼吸,只当自己是个大摆件。 车厢里几个侍女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都有点慌。 萧雅用眼神示意众人镇定。 静静地听着外头说话。 她是公主,遇事自有人会处理。 此时,无需她出声。 徐大人四十多岁,跟陆大将军早年相识,说话多少有点以长辈自居。 又有点揶揄小辈的意思,“小将军莫不是等不及,特意跑来一睹公主芳容的吧?这可不行啊,我朝惯例,成婚前,新郎官和新嫁娘可不兴见面的……” “我不是来见公主的。”陆乘风开口语气生硬地打断他,字字清晰道:“我不愿娶公主。” 少年将军在花海中勒马而立,神色肃然,“此次前来,是要与公主讲清楚。” 周遭众人闻言顿时:“……” 眼下这情形,着实令人不知该如何反应。 原本一脸笑意的徐大人听了,表情有点僵,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开口道:“陆小将军,皇上赐婚,公主下嫁,绝非儿戏,陆家既然答应了这门婚事,又为何要忽然反悔?这天大的罪责,你们陆家可担当不起!” 陆乘风冷着脸道:“这婚事是我父亲答应,我不曾答应过。” 因为这桩御赐的婚事。 陆大将军不惜把他关在府里,用绳子捆住,只等着公主入云川城,按头成婚。 好在他提早脱身出城来,到这百花谷同这位下嫁的公主说清楚。 徐大人彻底被他这话噎住。 一时不知说什么话。 想劝,又一时不晓得怎么劝。 明明今儿天光极好。 山谷中阳光灿烂,繁花似锦,是难得的人间美景。 这陆小将军生的俊美如斯,偏偏一出现,一开口,就把事给说死了,叫人想打圆场都没法打。 众人沉默。 四下悄然。 萧雅就在这时开了口,“小将军不愿娶,本宫也不想嫁,倒算是不谋而合了呢。” 少女嗓音温柔,被未来夫婿当众说“不愿娶”这样话,也没有半点生气。 说话时,好似还带了一点笑意。 陆乘风闻言,微微一怔。 而后,又很快反应过来。 他问:“公主既然不想嫁,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此?” 萧雅道:“为无家可归之百姓,为天下太平略进绵薄之力。”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柔柔弱弱的四公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窝在马车里的何正心头一震。 马车外,勒马而立的陆乘风眸色骤深。 “本宫无意为难陆小将军,所以在来之前,便已经备下契约书。”萧雅说着示意侍女取出契约书,拿到马车外。 两位侍女将早就备好的契约书展开给陆乘风看。 绢帛上金粉书字。 字是极其秀气簪花小楷。 陆乘风一行一行看下来,竟觉得:这字像是这位四公主亲手写的。 又有一名侍女拿出笔墨在旁候着。 萧雅道:“这契约书是本宫亲笔所写,上写的清清楚楚,本宫与小将军只做表面夫妻,安我父皇的心,也好让朝廷拨军需给你陆家军,等到叛乱平定,本宫便自请和离,立即回京。” 陆乘风低头看着,那些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 一时间,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该庆幸还是羞愧。 萧雅说:“到时,小将军想娶妻纳妻,都请自便,都与本宫无关,本宫也不让皇族之人再横加干涉。” 她说着,又郑重其事得说了一句:“本宫对小将军全无情意,从前没有,今日没有,往后亦不会有。” 萧雅说着,缓缓落坐,把案上的粉月季一枝一枝插进花瓶里。 像是在给陆乘风时间反应一般。 她拨弄着花朵,调整高低。 外头的徐大人今儿受惊不小。 先是被忽然跑来的陆乘风吓了一跳,再就是被这位平日温温柔柔,坐马车都能累病的四公主,竟然早就备下了这样的契约书来等着这位陆小将军。 他一时间都觉得以前好像并不是真的认识这位四公主。 场面有些僵持。 徐大人作为送亲使,不好干看着,虽说他也不知道四公主这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这样想。 该打圆场的时候,他就得上。 “陆小将军啊。”徐大人道:“四公主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您还在想什么呢?人说好女不二嫁,可没人说好男不二娶,公主都不惜清誉,你一个大好男儿怎的还不如公主一个女儿家?” 四公主欺上瞒下,要帮着陆家骗皇帝,让朝廷给陆家拨军需的那些话,徐大人是不敢说了。 反正这意思都到了。 “这契约书,小将军可看清楚了?”萧雅等了一会儿,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便再次开口道:“还要什么要说的,你尽管开口说,若没什么可说的,便签了这契约书,你我自此有名无实,同住城中也不必相见。” 声落。 一旁的侍女奉上笔墨,“陆小将军,请。” 陆乘风却没接笔,抬眸看着车厢里的那位四公主。 阳光洒落,车帘微透。 帘后美人如画,素手轻抚花。 一点也没有人被他拒婚的黯然或恼怒。 就想早就料到了他不愿意。 或许,这位公主一开始就不在意他愿不愿意娶。 她本就不是为嫁人而来。 陆乘风看了她片刻,不由得开口问道:“公主早早就备下这契约书,把我当成了什么?” 还未曾相见,四公主就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会用娶妻、用和人做假夫妻来换取利益的小人。 这怎不叫人恼恨? 可是,下一刻。 却听见萧雅很认真地说:“陆小将军年少成名,日后自是一方豪雄。” 陆乘风被她当做小人防着,又被她嘴上说成“一方豪雄”给说的心情十分复杂。 迟疑片刻的功夫。 被被萧雅抢了先。 她再次开口道:“那在陆小将军心中,又是如何看待本宫的?” 陆乘风有些无言以对。 这几年,想嫁给他为妻的人实在是多,拒了一波又一波。 结果皇帝还来凑热闹,一道圣旨下来,他父亲纠结再三之后,逼着他答应。 这位四公主的柔弱之名,陆乘风是听说过的。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娇花一般的美人,尤其是这位四公主还那么听皇帝的话。 反正就是哪哪都不如他的意,哪哪不喜欢。 可眼前这位,娇是娇,弱,却不见得弱。 萧雅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开口。 她抬头,看着帘外那人,语调虽柔,却不失坚韧地说:“小将军铮铮傲骨,本宫亦非蒲柳草芥。” 第288章 他走了你出来吧 陆乘风陆小将军这人,出身名门不说,又容貌俊美,十六岁便上战场,一杆银枪挑飞敌营大将,自此声名大盛,与他爹齐名,让当世之人见识到了,何为真正的“上阵父子兵”。 远的不说,只看最近这几个月,梁展鹏反了之后,西境烽火连天,全靠陆家父子带领陆家军拦住这反王祸害西南。 而且姓梁的坐拥西边,有钱有兵,陆大将军所在的西南之地,地儿虽广,人口却不多,又穷得很,且他是出了名的爱兵如子,那点家底早就全掏空补进去,兵力不足,军需又早早见了底。 这样的仗,是个人都知道打不赢。 偏偏陆家父子誓死不退,硬生生抗住了。 皇帝这次让四公主下嫁,拨下来的是将士们渴求已久的军需,也是四公主的嫁妆。 陆大将军权衡利弊,最终决定答应这门婚事。 可陆小将军到底还是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 他怎么都想不通。 这江山是萧氏的江山。 他为萧氏守江山、杀反贼,将士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要穿兵甲、得吃饱饭,这原本就是朝廷、皇帝该给他们的。 为何到头来,还要他娶了公主,才能换来这些? 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 可他陆乘风,不要美人恩。 他拒绝公主,也不是第一回了。 ‘宁娶寒门女,不做天家婿’真心实意,不是说说而已。 不是谁都是满心只求荣华富贵的。 小将军只想让皇帝睁开眼睛看看,这些将士们死战死守,并不止是为了踏着别人的尸骨争做王侯,更多的人是在守护自己的家。 我等誓死为君守河山,君是聋还是瞎,为何不睁眼看啊? 陆小将军满心怨憎,连着对这位奉旨下嫁的四公主也不待见。 却没想到,人家四公主也不想嫁他。 契约书早就备下。 只与他做假夫妻。 这些话,陆乘风一时间也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 但原先飞马而来,无论如何都要拒婚的气势已经散了。 只剩下,满心尴尬。 过了许久,他都没开口说话。 一旁的徐大人见状,连忙道:“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不是蒲柳草芥。” 他心中也暗暗赞叹,这位公主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几句话,就把陆小将军的气势给打散了。 萧雅没有再等对方开口的意思,柔声道:“小将军若是还没想好这契约书要不要签,就拿着多看几遍,细细思量。” 她说:“本宫要启程前往云川城了,小将军请便。” 这话说完。 徐大人便十分有眼力见地招呼护卫与随从们收拾收拾,准备启程。 开玩笑,这时候不走,等陆乘风反应过来,再斗一回合吗? 拿着契约书的侍女壮着胆子放到马背上,就立马转身回到马车上。 “吓死奴婢了。” “这个陆小将军怎么这么难说话?” “真是白长了这样一张好脸!” 几个侍女回到萧雅身边,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偷偷观察自家公主的表情。 萧雅却什么都没说。 她来西南之前,更难堪的场景都设想过了。 今日这样,还算好的。 陆乘风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到底是没等她们先启程,便策马离去了。 几乎是在这少年将军离去的一瞬间。 萧雅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就听见车厢外,大半人都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声最大的是徐大人。 另一个是窝在车厢里何正。 萧雅伸手把毛毯拉了下来,轻声道:“他走了,你出来吧。” 何正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自己是个背着人家夫君同人幽会的登徒子。 咳咳。 不能乱想。 他蹲得有些腿麻,扶着车厢才站起来。 原本按君上的意思,把人劫走就是,可何正窝在马车上,听见四公主同陆小将军说的那些话,忽然觉得,这位公主,怕是不会跟他们走。 这一时间,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方才我说的话,不光是说给陆乘风的。”还是萧雅先开了口。 她说:“我不会走,也不能走,你回去之后,把我的话如实转告于她。” 何正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是。” 萧雅看着面前来去自如的青年侠客,有些羡慕,又有些感激地说:“今日能在此地见到少侠,我很开心。” 何正猛地抬头看向她。 四公主笑道:“少侠此来,可见我那相识不过半年的长姐,对我很是惦念。” 此时秦灼不在,却是萧雅第一次称她为长姐。 不是被皇族身份束缚的皇姐,是心悦诚服、思之念之的长姐。 萧雅原先一直觉得秦灼更喜欢萧婷,毕竟当初在宫里就是萧婷的伴读。 她又不像萧婷活泼,不像孙魏紫那般话多,没那么招人喜欢。 仔细算来,都没怎么跟秦灼说过话,可今日有人得了秦灼的吩咐来接她,就可以说明,在秦灼心里,也把她当做了妹妹。 她说:“如此,便够了。” 何正一时无言。 在白衣山庄一众江湖人里头都算会说话的了。 可在这位四公主跟前,是真的觉得自己嘴笨。 萧雅见他老是摸头,不由得柔声问道:“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你记不住?” 她不等何正回答,又道:“那我写封书信让你带回去,长姐看了也好放心。” 他们这些人跋涉千里来西南,也不算白来。 何正连忙道:“如此甚好,有劳公主。” 侍女们闻言,立刻忙活起来,笔墨伺候。 恰好这时候,外头的护卫随从还没收拾好。 萧雅就趁着这会儿马车还没动,提笔写了一封信。 许多话想说,又来不及说。 也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便只写下数行。 她搁了笔,吹干纸上墨迹,装入信封里,双手交于何正,“有劳少侠。” 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语调。 却多了几分郑重。 何正双手接过,收入衣襟去。 他哑口了这么这么许久,到底在离开前憋出了一句。 青年侠士格外认真的说:“公主放心,有朝一日,君上定会亲自来接您回去的。” 第289章 她俩怎么睡一块 是夜,北明城。 秦灼与众人议事到夜里才散,她跟晏倾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 杜鹃和采薇进进出出伺候着。 屋里灯亮,两人相对而坐,影子倒映在轩窗上。 秦怀山原本想找秦灼说会儿话,自打他来了北境,老侯爷侯夫人那边便断了音讯,得找人续上才行。 但秦灼实在是忙,他这个爹爹的,帮不上什么,就只能尽量不给她添麻烦。 秦怀山不好去议事厅外等,就在寝居处这边转悠,怕被人看着,还特意挑了个隐蔽处站着。 以至于秦灼和晏倾回屋的时候都没看见他。 秦怀山想着等晏倾走了,再去同阿灼说。 谁知等着等着。 采薇和杜鹃都退了出来,还把门带上了。 晏倾还是没出来。 不多时,屋里的灯火熄了。 晏倾也没出来。 秦怀山惊了惊,嘴巴都合不上了。 他倒是听过这驿馆上下的人说,晏大人跟君上关系非同一般,但没当回事。 毕竟京城里谣言漫天飞。 说秦灼爱恨纠缠的多去了,还有一女战三男。 在秦二爷心里,自家女儿依旧是乖巧人儿。 别的说的那些,都是谣言。 不能信的。 直到今夜,他亲眼看着秦灼和晏倾同床而眠。 震惊万分。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差点站不稳。 秦怀山伸手撑在廊柱上,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会儿也不好直接敲门,问他俩怎么睡一块了。 阿灼如今是永安君,脸面丢不得。 他沉思许久,才决定去找个人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怀山穿廊而过,又过了两道拱门,瞧见顾公子正在同几个管事的说,这些陈设要怎么改,花草树木要怎么栽。 有人眼尖瞧见了他,连忙恭声道:“秦二爷。” 周遭众人跟着问好。 顾长安抬头看见他,连忙上前道:“义父。” “长安啊。”秦怀山有话想问,又见有许多旁人在场,又硬生生忍住了。 顾公子如今大有长进,很快就看出了秦怀山的欲言又止。 他回头朝众人道:“你们先照本公子说的做,剩下的,明日再说。” “是。”众人应声退下了。 这园中,就只剩下顾长安和秦怀山。 顾公子道:“义父,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秦怀山走了这么一段路,满心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都消散了些许。 这会儿对着顾长安,反倒不好直接问那事了。 他顿了顿,决定问得含蓄些。 “长安。”秦怀山道:“你进来,有没有听到一些让人不敢相信的事?” 顾长安想都不想就回答了:“有啊。” 公子爷觉得有些好笑,还以为义父不好当着别人面说的是什么了不得事呢。 结果就问这么一句。 秦怀山心里咯噔一下。 心道:长安一直跟他们在一起,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秦怀山硬着头皮继续道:“那你同我说说。” “好啊。”顾长安应了,便要开口。 “等等……”秦怀山马上就要听到那些了。 生怕自己撑不住,率先走到石桌旁坐下,双手攀着桌面,确认自己坐稳了,才继续道:“长安,你说。” 顾公子见他如此,心中颇为惊奇: 义父这是干什么呢? 他也不好多问,便跟着在旁边坐下。 秦怀山凝神屏息地等着听。 顾长安张口便道:“本公子觉得最难让人相信的事,就是秦灼做了永安君。” 秦怀山:“啊?” 顾公子道:“义父您想想,秦灼一个姑娘家,小时候在永安,做飞扬跋扈的秦大小姐,后来落魄了,做泼辣户称霸杏花街,再后来,您回京城成了长宁侯府的秦二爷,她跟着做回了大小姐,我祖父说人这一辈子起起落落,本是常事,可秦灼……” 公子爷说着,都忍不住拍桌子,“她这起起落落也太多回了吧,做了侯府小姐没多久,又成了公主,公主没做几天,又被送去北漠和亲,好嘛,和亲不成,现在她自己兵权在握,做了永安君,话本都不敢这样写。” 秦怀山原本是想问秦灼跟晏倾的事,但听顾公子这样说,思绪一下子被带偏了。 他也很是感慨道:“阿灼才十八岁,却已历经坎坷。” 顾长安道:“要不是本公子亲眼看着秦灼一步步走到今天,打死我都不敢相信!” 秦怀山顿时:“……” 倒也不至于打死的地步。 顾公子说完,又拉着秦怀山说了好一会儿。 他长到这么大,遇到的这么多人里头,秦怀山是少有的,他愿意跟他多说话,还不被嫌弃话多的。 但秦怀山今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顾长安说了许多之后,忍不住问他,“义父在想什么?” 秦怀山闻言,打起精神,又问道:“长安,可有遇到让你格外欢喜的事?或者……格外不欢喜的事?” “有啊。”顾长安这次依旧答的很快。 秦怀山定了定神,又道:“那长安跟义父讲讲。” 顾长安道:“先说高兴的吧。” “行。”秦怀山点头,“你说。” 顾公子一说到这高兴的事就笑,“秦灼这次称永安君的时机特别好。” 秦怀山闻言,有些吃惊道:“长安,也开始懂时机的好坏了?” “那当然了。”顾长安抬高了下巴,“本公子跟她说买下半条街,打通做府邸,刚好这牌匾定了,还没说好刻秦府还是别的,她就做了永安君,这下刻永安君府就行,一两银子都没白花!” 秦二爷对顾公子为这事高兴成这样,感到十分无奈。 但他也没打断顾公子的喜悦。 等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那让你很不欢喜的事是?” 顾长安想到不欢喜的事,脸上的笑意就垮了。 他趴在石桌上,老大不高兴地说:“还不是因为秦灼!” 秦怀山听到他这样说,一颗心瞬间就悬了起来。 来了来了。 终于说到了他想听的事。 秦二爷按捺着纷杂的心绪,温声问道:“因为阿灼什么?” 顾长安腾地坐直了,怒声道:“她让我干这干那,不给银子就算了,还要我出银子!” 公子爷气的咬牙,问秦怀山:“义父,您说句公道话,这还有没有天理?” 第290章 我喜欢她 秦二爷原本想问的那事,被顾公子东拉西扯了半天,完全带跑偏了。 到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就被顾长安送回住处歇息。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顾公子早就回去了。 讲了半天,愣是一句想知道的都没听到。 第二天一早,顾长安一起来就去书房找晏倾。 公子爷连早膳都没顾得上吃,满心就在琢磨要怎么提醒晏倾,义父似乎注意道了他跟秦灼住在一个屋子里的这事。 但他刚到书房边上,就瞧见原先跟晏倾十分不对付,每次被拎来读书习文就犯困的初五,今儿居然坐的十分端正,听得十分认真。 顾长安在窗外看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惊奇,险些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还是晏倾先注意到顾公子,让初五自己先提笔写字。 他走到窗前,问道:“找我何事?” “你怎么就肯定本公子来找你的?”顾公子不太喜欢晏倾这幅‘能看穿一切’的样子。 昨夜义父问这问哪,本意都不是为了问他那点事。 虽说他跟秦灼都不是秦怀山亲生的。 但这后来认的儿子,和自小养在身边的女儿还是很不一样的。 公子爷纠结了一晚上,想着提醒提醒晏倾,但这会儿忽然又觉着‘晏倾这么有能耐,还是让他自己被义父盘问算了’。 晏倾站在窗前看着顾公子。 这片刻间的工夫。 他已然从这位公子爷脸上看到了数种情绪变换,不由得问道:“此处只有我和初五两个人,你不是来找我的,莫不是找他?” “我……”顾长安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但顾公子今儿非不让晏倾一眼看穿,他硬着头皮对上晏倾的目光,点头道:“对,本公子就是来找初五的。” 晏倾眸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身走回书案后坐下。 顾公子见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哎……你这样就走了啊?” 就不再问问吗? 晏倾非但没有再问的意思,还从案上拿了一本书翻开,慢慢看着。 再也没抬头看他一眼。 全然当做窗边没有顾公子这么个人似的。 初五也在低头写字,头都不带抬一下的。 顾长安站在窗边,一时间走也不是,进门也不是。 颇有些尴尬。 此时,正值清晨。 笼罩在庭院间的白雾渐渐散去,时不时有人从旁边经过,有些诧异地问:“顾公子站那做什么?” 顾长安对上旁人,硬生生逼出一抹笑来,“我看看初五读书认不认真。” 再有人问,顾公子又答:“我就随便找个地儿站一站。” 半盏茶的功夫,已然路过好几个人。 顾长安眼看着不远处又有人朝这边来,嘴都张开了,眼看就是要问他站这做什么的。 这次,他直接转身走了几步,推门进了书房。 翻书翻了好几页的晏倾,不紧不慢地抬头看他,“还是找初五?” 本公子找什么初五啊?! 顾公子在心里暗骂了晏倾一声,快步走到桌案上,俯身到他耳边刚要开口说话。 就看见晏倾侧身避开了。 他……避开了。 原本顾长安也就想着凑近点说话,免得被旁人听了去。 可晏倾这么一躲,顾公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忽然冲过来跟姓晏的离得这么近。 着实有点奇怪。 但顾公子嘴硬。 他站直了身,抢在晏倾说话之前开口道:“本公子就是有话要跟你说。” 晏倾刚才避得极快,这会儿倒是神色如常:“你说。” 顾公子刚才被那么一打岔,忽然想了要怎么说。 晏倾等了片刻,又补了一句:“你就这样站着说。” 顾公子听见这一句,就觉着不太对味了,“你什么意思?” 晏倾不说话了,就这样看着他。 两人一站一坐。 四目相对。 过了片刻。 还是顾公子先撑不住,低声道:“你知道昨夜晚上,义父说什么了吗?” 晏倾伸手把书合上了,不动声色问:“说什么?” 顾公子等他问完,忽然往后退了几步。 退到门边,确认晏倾打不到自己的时候,他才开口道:“本公子本来是想告诉你的,现在忽然又不想说了。” 话声未落,顾长安转身就走。 坐在书案后的晏倾见状顿时:“……” 门外,匆匆而走的顾公子心想着:姓晏的这么厉害的,后边的应该自己能猜到了吧。 他都提到义父,提到昨夜了…… 公子爷这边起了个大早,把晏倾弄得一头雾水。 另一边,秦怀山因为没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时候,一整夜都没睡好。 不过今儿他今儿运气好,走出屋门,没走几步就遇上了谢无争。 “秦叔早。”谢无争笑着同他问好,又问他:“可曾用过早膳了?” 秦怀山道:“还没。” 谢无争道:“那正好,一道用早膳吧。” “行。”秦怀山当即应了。 两人一起去花厅用早膳,秦怀山想着无争脾气好,人也靠得住,不像长安似的,说话没个重点,没几句就把话题带偏。 他琢磨着要昨晚那事要怎么问才好。 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开口问道:“无争,你可知道阿灼跟晏倾现在究竟是怎么个关系?” 谢无争没想到秦二爷会忽然有此一问。 他微愣,一时间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 毕竟,是阿灼开口让晏倾搬去屋里同住的。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众人一开始还会在私底下议论,过了这么些天,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正事上,偶尔提起晏倾,也只会说“年少风流本是常事,更何况是君上?” 但秦二爷是君上她爹。 想来对这事,不似旁人那般能一语带过。 问题是,他现在也不知道阿灼有没有跟秦二爷说过这事。 秦怀山观察了一下谢无争的表情,试探着问道:“无争是不知道?还是不好说?” “这……”谢无争迟疑了片刻,决定先说能说的那部分。 他道:“我白日里看到的是君臣。” “你白日里看到的?”秦怀山听得不太明白,但他想知道的是夜里的事啊。 这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两人就到了花厅,谢傲鸿、徐丹青他们都在,十几二十人,乌泱泱的。 桌子都摆了好几桌,跟在酒楼里似的。 众人见了秦怀山,十分热情地招呼问好。 “秦二爷来了。” “秦二爷早啊。” “快坐,今早厨子做的牛肉包子可香了……” 秦怀山怕冷,来了北境,一般只待在屋里,不怎么去外面。 用膳什么的,也都是随从送去屋里单独吃,偶尔跟秦灼在一块。 这还是头一次,瞧见众人一道用早膳。 好在边上有谢无争在,不再提秦灼跟晏倾的事,只同他温声说这北境的吃食习俗,然后一起坐在了谢傲鸿的那桌。 谢傲鸿等人都是吃完了就要去议事厅的,众人闲谈时说的也都是眼下的局势。 秦怀山跟他们寒暄过几句,便闷头用早膳。 谢无争也被他们拉去说办事什么的, 秦二爷心里的那点疑问,也就不好在这种时候拿出来说了。 众人用完早膳,全都往议事厅去。 随从们都有事要做,连杜鹃采薇都在忙着端茶送水。 秦怀山想把两个小婢女叫来问问又怕太刻意。 只要负手做闲人,顺着廊下随意走走,散着步。 这一走,不知怎么的就到了书房门前。 初五刚写完今天要写的字,像出笼的鸟儿一般,翻窗而出想跃上屋顶。 书房里的晏倾拿着戒尺在桌案上敲了一下。 初五立马就收起张开双臂,倒退回去,又翻窗回屋,规规矩矩的从门那般走出来,经过秦怀山跟前的时候还抱拳行了个礼。 秦怀山开口,也没动。 初五就站那没走。 过了好一会儿,秦怀山才反应过来,“乖,乖……你玩去吧。” “嗯。”初五点头应了,这才飞似得离去。 晏倾起身,缓步出门而来,拱手行了一礼:“秦叔。”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秦怀山忍不住说了两遍。 他总觉得在北境见到的晏倾,跟他以前认识的那个截然不同。 虽然来跟阿灼退婚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但现在变化更大。 年纪轻轻的,就白了头。 着实令人唏嘘。 秦二爷很早就想问晏倾头发怎么白了,可一直也没机会单独说话,就这么拖到了现在。 这会儿真的只有他俩,说这个难免尴尬。 “那个……”秦怀山有些艰难地找话说吗,“你要是没什么事,陪我两盘棋,如何?” 晏倾温声道:“好。” 他转身吩咐候在不远处的侍从沏茶来。 而后,两人进书房,相对而坐。 侍从奉上新沏好的热茶便躬身退了出去。 晏倾温声道:“秦叔,请用茶。” “好、好。”秦怀山心里正想着怎么说那事呢,有些心不在焉的。 晏倾也察觉到了, 他把棋盘推到正中间,黑白子,秦怀山选了白子,晏倾便执黑子。 他让秦二爷先下。 秦怀山意不在下棋,也就无所谓先后,落子也没细想。 晏倾就一步一步跟着他下,不紧不慢,十分随意。 秦怀山满心都是:这话要怎么问啊? 你怎么跟阿灼睡一个屋? 你两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在脑海里回旋着。 但他有点不知道从何问起。 偏偏又遇上晏倾这么个沉得住气的。 他说了那句‘请用茶’之后,就没再开口。 哪怕知道秦二爷有话要同他说,对方没有说出口,他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不觉间。 过去了一炷香。 秦怀山话没想好怎么问,乍一回神,发现这棋快下输了。 他只得先把那事放一边,打起精神,挽回棋盘大势。 这棋一下,就是一上午。 有输有赢,有平局。 秦怀山下棋下到头疼,茶喝了不少。 晏倾却依旧不动如山。 倒最后,还是秦怀山先撑不住,“不下了不下了,今天就到这吧。” 秦二爷明显感觉晏倾在让着自己,所有输赢平局加在一起算,刚好是平手。 但他还是累的不轻,眼看着快到用午膳了。 得抓紧机会,把话问了才行。 侍从上前把棋盘撤走。 秦怀山道:“晏倾,秦叔有话要同你说。” 晏倾会意,让侍从退下,退远些。 直到人走远到看不见了,他才开口道:“秦叔,您有话请讲。” 秦怀山有些犹豫,“我、我就想问问,如今你跟阿灼……” 晏倾没等他说完,便回答道:“我喜欢她。” 秦怀山顿了顿,还没想好要怎么接话,就听见晏倾又道:“她要做什么,我都会帮她。” 秦二爷听到这话,心情既复杂,又那么一点‘你看你,打脸了吧?’的舒爽。 想当初,在侯府的时候。 他看着这两孩子彼此都还有情义,想着不计前嫌,让他们重归于好,结果他问晏倾的时候,这小子半天不答,让阿灼更生气了。 说真的,那天连秦二爷都觉着,这个晏倾是真的要不得了,换个女婿得了。 可这风水转的是真快啊。 这才过去几个月。 什么都不用他说了,晏倾自己开口说喜欢阿灼。 这喜欢啊,就得说出口,才行。 藏着掖着算什么? 秦怀山这样想着,也不急着说话了。 他要听听晏倾怎么说。 晏倾面上看着从容淡定,暗地利却在观察着秦怀山的神色。 他见秦二爷眉目舒展,不似刚来时那般心事重重,便垂眸,低声道:“如今,她是君上,我为臣下,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想如何便如何。” 秦怀山见了,心下一惊。 敢情,现在晏倾是被阿灼吃的死死的。 同住一屋,同塌而眠,却连个名分都没有。 秦二爷仔琢磨晏倾方才那话……他该不会是等着我来把这事挑明,好要个名分吧? 不行。 我不能再问了。 给不给名分,给什么名分,要看阿灼自己的意思。 他这当爹的,帮不上忙就算了,不能添乱。 秦怀山这般想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这茶不错。” 晏倾刚要张口说话。 秦二爷便开口打断道:“这茶真不错。” 这两人下了一上午的棋,又坐在一处说话的事,侍从去秦灼跟前说了。 她刚从议事厅出来,众人刚散了,就听见她爹爹找晏倾去了。 谢无争在旁边听见,同她说:“秦叔今早还问我,你跟孤云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不好说,他竟直接找孤云去了?” 秦灼听了,骤然有些心虚,加快脚步就要过去。 刚走了几步,又淡定下来。 这些事爹爹本来就该知道。 去问晏倾,总好过来问她。 她这般想着,索性就不过去了,又回头问:“西南那边还没消息吗?” 谢无争刚要说“还没”。 冯飞翼和何正等人快步入内,抱拳道:“参见君上。” “刚说到你们,你们就回来了。”秦灼笑着说道,目光往后一看却没瞧见,要劫来的人。 何正有些羞愧地上前道:“我等有负君上重托,四公主她、她不愿跟我们来北境。” “她不愿来?”秦灼听到这话还有些诧异。 在她的映像里,萧雅是个很聪明,识进退的娇弱小公主。 之前京城传来的消息说她主动请缨替萧婷下嫁陆家子,这事已经够让人吃惊的。 没想到,这次她派人去接萧婷来北境,这小公主居然会在可以不用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之时,依旧选择下嫁。 “是,四公主不愿来。”何正把那天自己在马车上听见萧雅跟陆乘风说的那些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在秦灼很是感慨的时候,何正又从衣襟来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这是四公主让我带给君上的书信。” 秦灼接过来,拆开看。 萧雅的字跟她人一样秀气,簪花小楷。 写的却是“与君同承珠玉志,为国当作磐石身”。 这是四公主不来北境的理由。 纸上书数行字,说得很简洁,却很明白。 秦灼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字,仿佛透过宣纸,看见那个爱穿紫衣的四公主站在西南花海里,躬身施礼,目光温柔而不失坚定地说—— “四妹萧雅,伏愿长姐千秋” 第291章 我想为她开万世太平 天启十八年,二月十八,春分之日。 永安君秦灼在北明城中摆招贤台,黄两万两垒高台,招天下能士贤才。 这一日,天公作美,下了一夜的雨,天快亮时雨便停了。 旭日东升,天边乌云散尽。 梁园之中的花草树木沾雨带露,在阳光下莹莹生辉。 招贤台旁,玉兰初放,满树繁花半开合,四下暗香幽浮,在即将送走寒冬,迎来春风之际,独占三分暖色。 秦灼今儿起得早,跟秦怀山、谢傲鸿等人一起坐在招贤台旁的小楼里,花屏白纱轻隔。 她可以看到那些人来到台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旁人却不太能瞧见她。 顾长安和谢无争、宋旭几个在明面上撑场子,招贤台前人声鼎沸,一开始还算顺利,来的都是正儿八经想谋个前程的。 可没过多久,进入的梁园的人越来越多,一拨又一拨,三五成群的,甚至还有十几二十人一起来的。 这些人来了,也不上台,还一来就仗着人多把早来的那些人挤走,抢占席位。 原本是招贤纳士的场景,片刻只见,就变成了众人围坐清谈辩论的架势。 还是众人围攻一个的那种。 “不由得开口同秦灼道:“阿灼,他们……” 秦灼不紧不慢道:“不打紧,爹爹看着便是。” 这摆招贤台的事从正月拖到了二月,就是因为她这个大殿下与皇帝闹翻做了永安君这事,必然会被人指摘,与其日后麻烦,不如就把这事放到明面上来。 今日这些来者不善的到梁园来,不乏皇帝派来砸她场子的。 只是,一上来就仗着自己人多、年纪大、家世好抢人家席位,未免也太上不得场面。 她端起茶盏慢慢品了一口。 谢傲鸿坐在一旁,同她说着台下席间几个脸熟的,“刚进来的些是王氏的人……” “王家的啊。”秦灼扫了底下那些人一眼。 那就嚣张些也奇怪了。 更何况,萧顺和王皇后都废在她手里,王家的人怀恨在心,想趁机报复也无可厚非。 后头再来的,都是都十分年长,白胡子老头、花白头发的长者带着一群后生晚辈,在旁边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有几个一看就是顽固不化的老古董。 秦灼几乎可以想象的到,待会儿要打口水战,唾沫横飞的场面。 她有些庆幸,没让晏倾来。 与人舌辩,极其损耗心神。 有无争和宋旭在,再不济她自己也可以出去同人论一论。 秦灼正这样想着,台下忽然传来了瓷器碎裂声。 像是有人摔了茶盏,周遭众人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她垂眸朝底下看去。 只见端坐台前第一排,正中间的那位王老先生脚下碎了一只茶杯。 “啊。”那位王老先生还保持着端茶的手势,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有些感慨道:“此时此刻,好好的茶杯竟无端碎裂,似是不祥之兆。” 秦灼心道:来了。 开口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要开始砸场子来了。 站在台上的谢无争温声道:“一只茶杯而已,王老先生不必在意。” 王老先生摆着一张脸道:“茶杯无端碎裂可以不在意,女流之辈妄图掌权窃国,却万万轻忽不得。” 他话锋一转,忽然说到了这里。 周遭那些成群结队来的人,顿时就像听到了号令一般,纷纷开口怒斥秦灼一介女流,不配执掌兵权,趁国家有难之时,占地为王,自称永安君乃是万死不赦之罪。 更有人站起来,梗着脖子怒骂,“什么永安君?不过是趁机夺权的卑劣小人!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争权夺势!” 更多的,还是拿男女说事。 他们骂:“女子就该安分守己,秦灼如今这样,岂不是要反了天去?” “女子掌权称君,日后不止是天下大乱,我们大兴再无宁日啊!” “世间男尊女卑、男强女弱,方是正理!” “我等此来,就是要秦灼伏法,交出兵权,回京禁足,再不得出!” 这招贤台,顷刻间就变成了问罪台。 问秦灼的罪。 秦灼本人端坐楼中,缓缓饮着茶,还不忘点评一二,“喊我是卑劣小人的那个,嗓门可真大。” 原本满心担忧的秦怀山闻言顿时:“……” 好像真的是不需要担心。 阿灼都被骂成这样了,看着还挺高兴。 还有心思去分谁的嗓门大。 谢傲鸿今日,也对秦灼的心大有了新的认识。 再边上,是被幽禁多日的林志业。 自那日从望月峰下来,咬死了不肯投靠的林志业被关押牢中许多日,今儿还是头一天被放出来,跟她们一起坐在楼中看着招贤纳士,看他们骂秦灼。 “林先生。”秦灼笑了笑,忽然侧目看向他,“我看你也不太想在这坐着,要不要下去跟他们一起骂?” 林志业闻言顿时:“……” 他是个谋士。 可这些天,真的有点琢磨不透秦灼在想什么。 一开始就把他关牢里,关了十多天,他想着秦灼应该是想留在手底下用,结果这么多天,除了送饭的,连个来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 就在林志业以为秦灼把自己忘了的时候,这位主儿摆起了招贤台,让他一道来看。 看也行,无非就是这位君上想在他面前彰显她手下不差人。 结果,万万没想到。 秦灼是让他来看这么多人一起骂她,还让他一块骂。 这君上不是有病,就是心深似海。 秦灼见他不说话,又道:“不敢骂?还是被关了这么些天,没怎么说话,口才大不如前了?” 她笑道:“你且放心下去,无论你是骂还是做别的什么,我不会为难你,要离开北境回京城去,我也绝不阻拦。” 林志业有点不太敢相信,迟疑着问道:“当真?” “嗯。”秦灼点了点头。 林志业想了想,立马就转身下楼去了。 这人一下楼,便走入人群里,高声道:“皇上下旨加封秦灼为长公主,皇恩浩荡,秦灼拒不领旨,还杀了奉旨来北境的高将军,实乃狼子野心!” 林志业骂的很大声,几乎把边上那些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秦灼放下茶盏,摸了摸耳垂。 一旁的秦怀山见了,忍不住低声道:“他还真骂啊,你方才怎么就放他了呢?” 秦灼笑道:“你听,他这次没拿我是男是女说事了呢。” 秦怀山闻言,猛地一愣。 倒是谢傲鸿看她的目光越发欣慰了,“殿下好气量啊。” “舅舅过奖。”秦灼笑道:“长安已经开始生气了,无争也在斟酌用词,宋旭都忍不住冷笑了,他们几个待会儿会帮我骂回来的。” 谢傲鸿闻言顿时:“……” 还有个初五在边上站着,手里那把剑抽出来又收回去,反反复复都好几回了。 感觉殿下今日的安排也是相当有成算了。 秦怀山小声道:“晏倾不在,总觉得有点可惜。” 要论说话就能诛心杀人,晏倾要论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奈何秦灼心疼他一身病骨,怕听见别人骂她会气的伤上加伤,不让他来。 “爹爹。”秦灼有些无奈地喊了他一声,“哪能一有这种事就指望着晏倾,也得让无争和长安他们练练口才不是?” 秦怀山不说话了。 敢情这般百人骂,千人斥,在秦灼眼里,就是用来让人练口才的事? 秦灼这会儿还不觉得有什么。 前世她做女侯,行事出格也没少被人骂。 只是没有这回全聚在一起骂,这么刺耳朵。 台上的顾公子听得直皱眉,忍不住抄起一块金元宝就朝台下人砸了过去。 这一砸,就砸中了林志业。 虽没有砸的头破血流,但头晕眼花是免不了的,人当场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公子爷倒也不是故意要砸林志业,主要是他嗓门太大,吵得人头疼。 砸中之后,就显得特别有准头。 周遭众人也头一次见到用金元宝砸人的,瞬间呆若木鸡。 顾长安道:“君上说了,今日若得贤才,许以黄金万两。可今日贤才没见着,本公子只看见,满座庸人似乌鸦,哇哇哇、呱呱呱,哇哇又呱呱,直吵得人头疼欲裂啊。” 顾公子说着,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押韵了。 嗯,这些大半年的书没白读。 他这般想着,当即又继续道:“眼看着万两黄金送不出,我就只好先拿来砸砸乌鸦。” 顾公子把人骂作乌鸦。 台下的老古董一听就气鼻子都坏了,“你是何人?说话好生无礼!” “一开口就拿金银俗物说话,一身铜臭,俗不可耐!” “这小白脸一看就是秦灼的男宠,难怪这样替主子说话!” 顾长安听了,气归气,还不忘转身同谢无争道:“无争,他们说我是秦灼养的小白脸!” 谢无争连忙低声安抚道:“长安莫恼……” “简直可笑,他们到现在居然连谁养谁都不知道!”顾公子说着,又扫了台下一圈,轻声道:“还好晏倾不在,要是被他听见,还不知要怎么记恨本公子。” 谢无争顿时:“……” 算了,顾公子心大得很。 他这般想着,迎着众人的斥责声走到台中央,朗声道:“肃静。” 谢无争道:“今日我家君上在此摆下招贤台,是为招贤纳士,诸位若有话说,还请斟酌用词,勿吐伤人之语……” “萧澈。”王老先生开口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而后,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现在,似乎该叫你谢无争了。” 谢无争颔首,客气有礼回了一句:“王老先生。” 王季同王老先生看着他,“你只是狸猫换太子的那只狸猫,偷了天运做了十七皇长子,受谢皇后亲自教养,差点就继承大统,如今身份被揭穿,就改名换姓到了秦灼身边为她做事,真是好算计。” 边上有王家小辈接话道:“谁知道你是真的替秦灼做事,还是野心勃勃另有图谋。” “谁知道你是怎么被换进去做了十七年的大殿下的?” “说到底,你来北境做的这些事,追随秦灼这一介女流还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博权势富贵!” 一旁的顾长安听见他们这样说无争,顿时气的俊脸发黑。 谢无争却依旧是温和沉静,只是看着台下众人,神色愈发坚定。 他字字清晰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少年嗓音清越,盖过一众叽叽喳喳的噪杂声。 这样平静温和的谢无争,目光坚韧,风姿卓卓,令人折服。 台下许多人都抬头望着,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偏偏王家那几个,因为萧顺和王皇后的事跟他结怨甚深,当即又道:“你说的好听!” “你要是真的为大兴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为了百姓,为了家国,为就应该隐姓埋名做个寻常布衣。” 谢无争看着台下王家众人,正色道:“若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我自当归去,做个闲云野鹤。” 他这话一出,连王家的那些人都有些哑口无言。 谢无争再次开口道:“可现在,大兴内忧外患,天下大乱,我等都应该屏除私怨,不计前嫌,共抗外敌才是。” “好一张利嘴,颠倒是非!”王家后辈冷声道:“说来说去,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一道清冷的嗓音从人群外传来,直接打断了这个王家后辈的话。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袭青衣,发白如雪,只用青色发带束着的晏倾缓步而来,他云袖缓带,书生气甚重。 他穿过人群,缓步走到了谢无争身侧,比其更靠前一些。 是护着的姿态。 晏倾横眉,问众人:“诸位饱读圣贤书,就是为了与争吵时能多用几个词不成?” 底下众人被问懵了,窃窃私语:“这又是谁?” “白发,白发晏倾。” 有听过诸多传闻的人立马就来了精神,阴阳怪气地说:“原来是秦灼的男宠,晏倾啊。” “他还有脸出现在人前呢?要换做是我,早就没脸出门了……” 晏倾闻言,神色如常问众人:“诸位多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做长舌妇?” “你!”方才当众拿话羞辱晏倾的那几个被他一句话噎的死死的,脸都气紫了。 王老先生也有点听不下去,他是为正事而来,当即开口道:“晏大人本是朝中新贵,栋梁之才,如今却在为秦灼这种乱臣贼子做事,你读书又是为何?” 刚才被他骂作长舌妇的那几个,也趁机插话,“你说别人说的那般义正言辞,再瞧瞧你自己!” “做了秦灼的男宠、走狗,简直丢尽了我们读书人的脸。” “丢了你们读书人的脸?”晏倾闻言,忽然笑了一下,“你们也配替天下读书人说话?” 台下众人见他忽然笑了,顿时心惊。 晏倾说:“我少时入学,曾受先生教导,我辈读书,当谨记四句。” 他看着台下众人,沉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杠精说他:“你说的好听!” 晏倾说:“我有私心,我想为她开万世太平。” 【作者有话说】 注明: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出自清代林则徐的《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二首》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北宋大家张载的名言,著名的横渠四句。 第292章 闻君今日登高台 此话一出,满座愕然。 坐在帘后的秦灼,对上晏倾的视线,微微扬眉。 若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都忍不住要过去抱晏倾了。 何止是晏倾这样想呢。 其实她也是。 江山稳固,家国安定,才能让有情人长相守,万里风光任遨游。 今日费尽千辛万苦,是为明日之纵情。 不过,晏倾这私心,承认又快又坦然。 还当众说出“我想为她开万世太平”这样的话来,简直是要气死台下这些老古董。 王老先生怒而起身,训斥道:“堂堂七尺男儿,竟当众说此媚主邀宠之言,简直恬不知耻!” 晏倾闻言也不恼,只是神色淡漠了许多。 他刚要开口,秦灼起身掀帘而出,“王老口中廉耻着实狭隘。” 她所在的小楼与招贤台之间,有架着一道桥梁,直通台上。 此时,秦灼直接走了出来,身后白衣蓝眸的少年提着剑,紧跟而出。 恰好此时风来,楼上白纱浮动,台旁玉兰轻落。 台下众人见忽然出来的这人,纷纷抬头看去。 只见秦灼一袭玄衣广袖,墨发用红发带高高竖起,又用玉簪挽着,腰悬风云令,白色长流苏随风飞扬,通身再无别的饰物,宜男宜女的打扮,若是换做寻常千金贵女这样穿,难免会显出几分女扮男装的娇柔姿态来。 而她身上却没有半点女儿娇态,反而更像是英气的美少年。 一身贵气,令人不敢直视。 她一边往招贤台上走,一边道:“谁说为家国之事尽力之人,就不能有私心了?” 众人还在为秦灼忽然出现而惊诧,一时没人回话。 秦灼走到晏倾身侧站定。 漫天阳光璀璨。 千万人唾骂质疑。 她与他并肩而立,“为所爱之人,舍命安天下,洒血定江山,什么时候也成了令人不齿之事?” 王老先生怒道:“巧言令色!” 秦灼道:“我还没开始说你呢,王老莫恼,留口气好生听着。” 王老先生气息不顺,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台下众人顿时:“……” 晏倾侧目看着她,薄唇微勾。 谢无争微微转身去看一旁的顾长安。 顾公子正在轻声嘀咕:“说,说得这老东西没脸继续待着才好!” 秦灼道:“诸位来此难道就没有私心?” 她说着,目光一一扫过台下众人,“王老方才说那句恬不知耻,我要送还于你。做读书人,枉读诗书,屈膝皇权之下,不顾百姓死活。做长者,颠倒对错,你自己都不要廉耻,哪来的脸说别人恬不知耻?” 秦灼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从容。 并不怎么咄咄逼人。 只是陈述事实。 她说:“人有私心,本是常事,我揽贤才是为守卫大兴,愿以黄金万两相聘。” “诸君今日此来,口口声声都说男尊女卑才是正理,句句都在说父命不可违,君令重如山,怎的不提北漠兵犯国境,百姓流离失所无人管?满朝屈膝要与北漠谈和之事?” 台下众人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说什么女子不如男?”原本站在台下防止众人暴动的徐丹青也飞身跃上招贤台。 她一袭蓝衣玄甲,女将军气势十足,“你们有本事怎么不去对付北漠人?成天琢磨着怎么搞垮自己人,就是为了护住你们做男子的那点好处,怎么着?是怕日后女子扛起半边天,把你们这些庸才都比下去,你们会没有立足之地?” 台下众人被这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给弄得面红耳赤。 胡乱斥责,“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胡言乱语!” “简直不知所谓!” “若是北漠来犯时,诸位都敢拿今日这般架势去阵前骂北漠军,我今日也不必做这些,只可惜……”秦灼说着,唇角扬起一抹冷笑,字字清晰道:“尔等个个都是窝里横。” 台下众人里,只剩下几个脸皮最厚的,还能开口反驳:“强词夺理、可恶至极!” 秦灼道:“方才谁说我是女子,不得掌兵权的?” “我说的。”被顾公子拿金元宝砸了头的林志业,被人扶着站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刚好就接了这么一句。 “倒算是敢作敢当。”秦灼夸了他一句。 林志业顿时:“……”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被秦灼拉来唱双簧的错觉。 秦灼正差一个接话地。 就挑中了他。 “天下这么多事,你们都要讲什么男尊女卑,男子做的,女子却做不得的破规矩。”秦灼说到这里,神色正经了许多,后面的话她还在斟酌用词。 晏倾便便开口帮她接了下去,“可杀死拓跋贤是我家君上,击退北漠军也的是我家君上,诸位今日还有命站在这里恶言相向,也全仰仗我家君上,救猫救狗,尚知报恩,诸位自诩读书人,礼义廉耻挂嘴边,怎的做起事来,畜生不如?” 台下那位王老先生当场气得后仰。 旁边一众后生晚辈连忙伸手去扶他,“王老?王老您没事吧?” “老先生!” 有人见状怒不可遏,开口就要骂晏倾。 可这回。 晏倾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便继续道:“诸位要拿君上是女子说事,口口声声世间道理,却忘了自己受一个女子庇护,不知感激,还横加为难,这又是什么道理?” 先前台下众人就是拿男女说事,自以为有理,站住了脚才叫嚣地那般厉害。 这会儿,秦灼与晏倾连消带打,又有徐丹青连连质问,已然把他们那些道理翻覆了。 为首的王老先生又倒下了。 林志业被金元宝砸了头之后,一直在想秦灼今天把他放出来是为什么。 连他骂秦灼的话,都好像在她意料之中。 谢无争上前,正色道:“我等身为男子,读书习武,是为护得家人,奉养含辛茹苦的父母,友爱兄弟姊妹,而不是能让自己得到的更多,剥夺别人的东西。” “世间女子娇柔纤弱也好,心怀天下也好,各有她们自己想走的路,想做的事,绝非旁人言语可以左右。”他想起母后还在世时,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结合当下,感悟更多。 谢无争沉声道:“男尊女卑实为谬论,虽这言论沿用千百年,也得看当下世情,明知不可取,却要古板守旧,实为误人误己!” “说得对!”顾长安说不出无争这般多的道理来,但是他附和地特别真情实感,“你们要误自己,就关起门来自己误去,不要误别人!一寸光阴一寸金,你们自己算算,今天都耽误我们多少金了?” 初五在旁边听了,板着一张脸,心底却在开始算今天到底被耽误多少金。 秦灼听顾公子这样说话,都听笑了,朝台下众人道:“我劝诸位,还是别拿这男女说事了,否则我这话说的太直白,怕你们受不住!” 她是一片好心。 偏有人不信。 “你说的话还不够直白吗?还有什么更难听的,你说!” “还有什么话是我们受不住的?” “你尽管说!” 行吧。 秦灼心下应了。 她不紧不慢道:“我不说世间男子不如女,毕竟我大兴不缺好儿郎,只能诸位来者不善,说了几句就气的跳脚,竟无一个真男儿。” 台下被说‘不是真男儿’的众人怒火攻心的怒火攻心,傻眼的傻眼。 先前只听过秦灼很能打。 没人说她这么能骂啊! 还有谢无争,之前做皇长子的时候,脾气那叫一个好,如今改名换姓了,看着依旧客气有礼,可反驳起人来,半点不带犹豫的。 那个衣着锦绣,张口闭口都是金子银子的富贵公子也很离谱。 最最让人想不通的是晏倾。 这位晏大人到底被秦灼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做了她的枕边人不说! 在外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万般维护,句句不离‘我家君上’。 今日聚众来此斥责永安君的这些人脸都垮了。 太难了。 骂都骂不过。 别说打了。 这梁园四周都是守卫。 也就是因为摆招贤台,他们才进的来。 如今话说的这样明白。 再想走,却是难了。 被众人扶住的王老先生站直了身,朝台上的秦灼道:“今日无论你们如何颠倒黑白,做女儿的不从父命,做臣子的不尊君令,女子掌兵夺权就是错,老夫就是死,也绝不会改口!你们有本事就杀了老夫,不然,老夫离开这里,一样还是这么说。” 秦灼原本也没想着今日一番争辩,就能让这些老古董改变心意。 不过就是借此机会,好让天下人知道,世道不同了。 日后做事也能方便些。 但这位王老先生,固执就算了,一开口让人杀了他,着实招人厌。 她和晏倾等人都还没说话。 边上的初五闷声应道:“好。” 声未落,小少年就抬手拔剑,准备一剑了结了他。 “初五!”谢无争眼疾手快给拦住了,低声道:“这人不能杀。” 王老先生在文坛上颇有声名,与他不和,辩论本没什么。 若是把人杀了,还真是麻烦地很。 秦灼见状,给了初五一个眼神,让他不可造次。 小少年不情不愿地把剑收了回去。 王季同见状,推开了扶着他的后背,“要杀便杀,拦着做什么?” 这位老先生摆出了不畏死的架势,“今日老夫若是受不住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让他们把男尊女卑颠倒过来,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 秦灼瞧着这位王老先生,颇觉头疼。 晏倾他们都知道,这会儿不能杀这位王老先生。 一时间,谁也没有动作。 场面有一瞬间的僵持。 就在这时,王季同忽然一横心,走出席间,一头朝招贤台撞过去。 “王老先生!”四下惊呼,连坐在小楼里的秦怀山和谢傲鸿等人见状都猛地站了起来。 站在台上的秦灼刚要跳下去把人拦住。 晏倾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然后一拂袖,寒气四溢,一道内力将马上要撞死在招贤台上的王季同拂开,倒向身后来扶他拦他的一众人身上。 因为力道过猛,还压倒了几个。 场面一时间有些凌乱。 秦灼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人。 晏倾还握着她的手腕。 顾长安上前来,一边往底下看,一边道:“这老头疯了吧?说话就说话,忽然寻死做什么?” 谢无争耐心解释道:“朝中有死谏一说,若君王不听进谏,御史当场撞死是为忠义之举,可在青史留名。” 顾公子想了想,又问道:“那这老头是把秦灼当君王了?” 谢无争一时无言:“……” 顾公子这么想,好像也没毛病。 “本公子不管这老头怎么想的!”顾长安又道:“知道本公子为了弄好这招贤台花了多少银子么?他要是真的一头撞死在这里,贤才还没招到,这里先见了血,简直晦气!” 公子爷说话声音不小。 这声“晦气”一出,本就因为王季同忽然做出撞台之举受了激的众人,更加恼怒了,纷纷道: “有本事把我们全杀了!” “否则这世间,永远只有男尊女卑才是正理!” “秦灼趁国难之际,夺权掌兵,她就是个窃国贼!” “卑贱女流,无耻小人!”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骂的难听。 秦灼俯视众人,面上仍旧不见半点恼怒之色,“我手中之剑,不斩蝼蚁。” 底下众人都傻了,“你、你竟然说我等是蝼蚁?” 敢情他们这样叫嚣怒骂,在秦灼眼里,不过是群蝼蚁。 秦灼道:“人生在世,各有坚持,本是常事。世人尊卑贵贱,非一日可改,但争辩之时,一时说不过,就要寻死,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比蝼蚁还不如。” “对,用寻死来恶心人的比蝼蚁还不如!你们才是无耻小人!”顾长安气的不行,跟着骂道:“无耻小人,不值一文!” 公子爷骂完还觉得不解释,又道:“只可惜我这费心费力费银子摆起来的招贤台,贤才没招来,来的全是你们这些乌鸦庸才!” 这话刚骂完。 不远处就有人朗声道:“闻君今日登高台,黄金万两招贤才。” 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一蓝衣少年飞身而来,踩了台下好几人的肩膀借力,径直跃上台来,站在秦灼两步开外的地方,拱手行了一礼,而后抬头问道:“不知我这样的,算不算贤才?” 第293章 我以我血著春秋 “徒儿!”坐在小楼里饮茶的花满天看见起来,立马站了起来。 他想过去,拉着花辞树好好看看,刚要往外走就被谢傲鸿拉住了。 谢傲鸿道:“人都来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是啊是啊。”秦怀山也道:“等底下的事了了,回去再拉着他好好看看,说什么都成!” 花满天闻言,又坐了回去,“这徒儿是个小没良心的,到了北明城也不知递个消息给老夫。” 医圣老前辈嘴硬道:“我刚才就是坐久了腿麻才站起来的,可不是因为他来。” 秦怀山和谢傲鸿对视了一眼,点头道:“你说不是就不是。” 这边说着话,台上众人也没闲着。 顾长安一见来人就忍不住上前打招呼,“夜来兄?” 秦灼等人听见顾公子这样称呼来人,都忍不住笑。 原本因为争辩不休而颇为僵持的气氛,就这样被忽然出现的花辞树,和顾公子的一声招呼给搅散了。 花辞树离京之后,不再穿女装,他踩了台下那几个叫嚣地最厉害的人的肩膀飞身上台来一袭蓝衣,翩翩公子模样,气度不凡。 结果被顾公子这一句‘夜来兄’整的瞬间破功。 花辞树清了清嗓子,“在下姓颜,东临颜家,颜辞树。” 顾公子一听,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由得小声道:“本公子在京城的时候,知道有位颜家公子叫做颜辞镜,也认识济世堂的那位叫做花千树的女大夫,你这叫颜辞树的……”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谢无争低声提醒。 边上的宋旭见几人像是先前都认识的模样,忍不住问顾长安,“顾兄认识这位颜公子?‘夜来’是他的表字?” “先前见过几次,算是认识,但夜来不是他的表字。”顾长安道:“先前他都是夜里出现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就随口给他找了个称呼,宋兄难道不觉得我这‘夜来’二字取得极妙吗?” 宋旭扫了一眼周遭这几天的表情,尤其是刚来的那位颜公子。 “夜来兄”这个称呼妙不妙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会儿要不是有正事,颜公子一定会把顾长安拉到角落揍一顿。 秦灼却没想到花辞树一来就自报家门。 他其实与颜家人并不亲厚,在京城当了那么年质子,颜家子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只有枷锁和痛苦。 今日花辞树站在这高台上,搬出颜家,多半是为了替她添砖加瓦。 台下众人也惊了惊。 东临颜家,雄踞一方,连颜家嫡子都来此为秦灼做助力,也就意味着大兴江山,一半已经归了秦灼。 方才跳脚训斥骂得最响的那几个脸都煞白煞白的。 台上人与台下人,心事全然不同。 秦灼想到这里,微微笑道:“颜公子一表人才,身手不凡,自然是算的。” 花辞树被她夸了,却莫名有种当众被调戏了的错觉。 他也不怎么高兴。 只是顶着颜家子的名头,又当着众人的面,不能在私底下做花大夫那般随意,听了这样的话还得拱手谢过:“承蒙君上不弃,颜某不胜感激。” 谢完了,还得把话继续往下说,“不过颜某今日,只配做个抛砖引玉的砖石。” “哦?”秦灼听他这话不由得微微挑眉,“不知玉从何来?” 花辞树抬手示意她朝前看,“君上请看。” 秦灼抬眸,身侧晏倾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位发须皆白的蓝衫老者缓步而来,身后跟着几十个上百乃至更多书生模样的人,中年人有之,青年人也有。 这些人里大多数容貌平平,但身上自带读书人的浩然正气,一步步行来时,身姿挺拔,不卑不亢。 “是沈老先生!” “是帝师大人!” 台下有人认出了帝师沈文轩,不由得惊呼出声。 也有人小声议论,“有传闻说,沈老先生听闻皇帝让高庆忠带着秦二爷来北境,拿来要挟秦灼交出兵权,气得上大殿怒斥了皇帝一顿,说自己当不了皇帝的老师,当场挂冠而去,没想到,沈老先生竟然来了北境!” “这么说来,沈老先生已经不是帝师了啊!” “沈老先生纵然不做帝师,也是我们大兴文坛第一人!” “不知道他来北境做什么?连当朝皇帝都敢怒斥,想必对秦灼这等窃国之举更是难以容忍!” “我等先听听沈老先生怎么说。” 众人议论着,看沈文轩到了跟前便十分自觉地闭了口,纷纷拱手行礼,“见过沈老先生。” “诸位有礼了。”沈文轩还了一礼,又继续往前。 王季同寻死不成,被自家小辈扶着,这会儿瞧见来人,脸色分外难看。 “季同兄脸色看着不太好啊。”沈文轩上前,跟王老先生打了个照面,开口寒暄了一句。 “文轩兄来的正好。”王季同见他忽然出现,既为自己没有在言语上占上风而恼怒,也为未能一死守住男尊女卑这样的正理而羞愧。 于是这恼怒与羞愧齐齐涌上心头,使得王老先生见了沈文轩就把帐算在了对方头上,沉声道:“当年你在永安收下秦灼这个女弟子,如今她眼中无君无父,老夫正想问问你这个做先生的,此乃何人之过?” 古人云: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王季同这明摆着就是迁怒沈文轩,只是他不明说。 但在场的读书人哪个不知道这道理? 沈文轩听了也不恼,只道:“季同兄说她眼中无君无父,我听闻的却是君逼臣反,她为救父单刀赴宴。季同兄啊,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你又何必急着给人定下对错。” 台上的秦灼听到这话,就知道先生是为她说话来了。 王季同闻言,脸色越发难看,“文轩兄这样说,是打定了主意要替秦灼开脱?” 沈文轩道:“我无意为她开脱,只是眼下两国战事一触即发,着实不是论男女尊卑,争权夺势的时候。” 王季同听到这话,刚要说什么。 沈文轩便再次开口道:“你我少时也同在书院听学,‘国仇重,而私怨轻’这样的道理,十几岁的时候就懂,怎的临到老了,却忘了孰轻孰重。” 王季同被他说得老脸都挂不住了。 “季同兄年纪大了,有些道理忘了便该时时温故而知新。”沈文轩说着,抬头看向台上,高声道:“阿灼,先生当初是怎么教你的,你说与诸位听听。” 秦灼站在金色光晕里,展颜一笑,朗声道:“先生晓我以大义,我以我血著春秋。” 第294章 能保家国皆英雄 先生晓我以大义,我以我血著春秋。 秦灼嗓音清亮,回响在众人耳中久久难以平息。 这下,不只是王季同那些人心神俱震。 就连晏倾,还有谢无争等人听到这话都热血澎湃。 众人跟着秦灼下高台,上前去迎沈文轩,站在了人群中央。 “季同兄啊。”沈文轩在他们走近之前,同王老先生道:“将军上马安天下,文臣提笔定江山。能保家国皆英雄,管他是女还是男?” 王季同还在抱着满心“男尊女卑”不肯放,可听沈文轩这话也极有道理,一下子没法反驳。 这时。 秦灼已经领着众人上前,朝沈文轩行礼,“学生秦灼,问先生安。” 晏倾道:“学生晏倾,问先生安。” 余下谢无争、花辞树和顾长安等人也纷纷自报姓名,“问先生安。” 王季同一看,就有话说了,“说来说去,沈文轩你还不是因为秦灼是你弟子,护短偏私才说这样的话!” 秦灼心道:你说我可以,说我先生不行! 她刚要开口反驳,跟着沈文轩后面来的那些书生文士便率先开口反驳:“王老先生自己做惯了护短偏私的事,便当别人也是如此,以己度人非君子!” “孟子曰: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再看看当今皇帝在做什么?在大兴和北漠随时可能开战的时候,让高庆忠那个废物过来接掌北境兵权,连下九道圣旨召誓死抵御外敌的大殿下回京去,昏聩至此,何以为君?” “国难当前,尔等不思为国尽心,为民尽力,却在这里跟大谈什么男尊女卑,说什么女子不能掌权?尔等若是能打退北漠军,哪用得着永安君和徐将军这样的女子上阵杀敌?” “尔等不知自己无能,反倒用男女尊卑说事,简直无耻之极,让天下读书人都跟着蒙羞!” “要论何为世间正理是吧?来来来,我等今日便好好跟尔等论一论!” 后头来的这些书生文士,有些是沈文轩召集而来,有的是冲着永安君摆下的招贤台来的,只是他们今日都被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拖住,这梁园里的被王季同这些有心之人占了。 这会儿,有沈老先生在前,几句话就压住了王季同。 又有秦灼一语,激起众人热血。 书生文士耍起嘴皮子来,那就是真真是杀人不用刀,唇枪舌剑,谁也别想逃。 秦灼都被周遭这阵势吓了一跳。 片刻后反应过来,上前同沈文轩道:“今日梁园人才济济,先生随我上楼稍坐。” “好。”沈文轩打量了秦灼一眼,跟她一道上楼去。 晏倾和花辞树跟着一道。 顾长安看了看楼上的秦二爷,还有瞬间就开始引经据典开始大吵特吵的书生文士们,纠结了一会儿,生怕他们吵着吵着会撸袖子打起来,还是跟着上了楼。 “宋兄!”顾公子上了台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来喊宋旭,“宋兄你也一块上楼,你那么瘦,待会儿要是打起来,被人一拳就打趴下了!” 宋旭闻言,忍不住心道:真是多谢顾公子这般关心我了! 就是这话说的…… 算了。 他看了看底下这人吵得翻江倒海的阵势,决定跟着顾公子一道上楼去。 谢无争和初五还有徐丹青等人,则留在人群里,安排士兵守卫。 万一要是真的打起来,他们也能第一时间把场面控制住。 秦灼等人上了楼。 秦怀山和谢傲鸿、宋文正几个纷纷起身,与沈文轩寒暄。 秦灼请先生入座。 晏倾吩咐人沏茶来。 顾长安和宋旭十分自觉站在一边,一边楼上几人说话,一边看向窗外,注意底下那些人有没有吵着吵着就撸袖子。 花满天则把花辞树拉过去,左看右看,最后骂了一句,“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老前辈忍不住埋怨:“探子们从京城到北境来回都不知多少次了,你怎么今日才到?” 花辞树对着自家师傅,态度倒是极好,轻声解释道:“皇帝派了不少人追捕我,这一路躲躲藏藏,废了不少时日。” 沈文轩闻言,开口道:“颜公子原本都已经离京脱险,半道又折回来救老夫,这才耽搁了时日。” “这样。”花满天闻言,倒是不好再怪他什么,又问他:“这一路可曾遇险,有没有受伤?” 花辞树道:“没有。” 倒是秦灼听到这话,有些诧异:“花美人半道又折回去救先生了?” 沈文轩在大殿下怒斥皇帝,挂冠而去,连帝师都不做了的消息卡在了半路,还没转回北明城,北境众人都还不知道。 花辞树便同他们说了说。 秦灼闻言,不由得起身对沈文轩行了一礼,正色道:“先生如此为我,学生感激不尽。” 晏倾跟着她一道起身行礼,“多谢先生。” 沈文轩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手扶一个,扶完之后忽然就笑了,“你们两个……”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往下说。 这一笑,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楼上是师徒相见,分外温情。 底下吵得天翻地覆。 就在两拨人意见全然不同,已经自动分列两旁,已经开始用典故问候对方祖宗,比到底谁的嗓门更大的时候。 有士兵急奔而来,“报!” “临阳关急报!拓跋贤长子拓跋瀛登上北漠王座,率二十万北漠军御驾亲征,攻打临阳关!” 这一句急报响起,原本争辩不休的众人顿时静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梁园只闻风声。 秦灼转身,镇定从容地走到窗前,沉声道:“大兴内乱未止,北漠却已拥立新王,卷土重来,要骂我的诸位暂且忍忍,随我一道去临阳关骂外敌如何?” 她虽然问众人如何,却已然是决定好了的事,并没有同人商量的意思。 台下众人里,那么几个想趁机骂秦灼博名声的,眼看着好处捞不着,还要赔上性命,那是一万个不愿意。 立马就想开溜:“我家中还有八十老母要我照料,我不能去临阳关,我得赶紧回家去!” “我夫人十月怀胎马上就要临盆了,我也得赶紧回去。” “我儿子还小……” 这几个各有各的由头,王老先生听得眉头紧皱。 秦灼右手轻抬。 底下的徐丹青立马带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几人见状又连忙换了个方向走。 初五身形极快地掠了过去,终于有机会拔出他今日摸许久的长剑。 这几人眼看着走不掉,脸色大变,还想开口说什么。 秦灼徐徐道:“既然来了,谁也别走。” 第295章 去哪儿都带着你 秦灼下令把今天来了梁园的这些人全都送到临阳关去。 原本就是冲着招贤台来,甘愿效命的,自然是好生对待。 至于那些个来者不善,开口就是训斥怒骂的,就放到阵前去,让他们在两军交战之际骂敌军去,也算为大兴百姓尽一份力。 众人见状,纷纷傻眼。 像王季同这样上了年纪,有声望,自认有骨气的还好,只是不断冷哼:“去就去,老夫还怕了你不成?” 有些个原本就是奔着趁乱捞名声好处的,搬出老母幼子也没能脱身,当场就装晕装病,场面十分滑稽。 就算这样,秦灼也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们,随即又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抬也要把他们抬到临阳关去,为国尽忠,为民尽力。” 这些人方才骂她的时候,口口声声都是忠孝道义,如今真要他们出力,反倒当起了缩头乌龟,哪有这样的道理? “遵命。”徐丹青率众上前,把那几个装病装晕地抬了就走。 对王老先生那样的就稍微客气些,把人“请”走了。 偌大个梁园,大半人很快就被带走。 余下的小半人,晏倾让宋文正和宋旭父子登记名册,弄清他们擅长什么,一一记录。 秦灼则回头,颇为歉意地同沈文轩道:“学生要立刻赶去临阳关,不能为先生设宴接风洗尘了,日后一定补上。” 沈文轩道:“你我师徒,不必讲究这些。” 他说着,又嘱咐了秦灼几句,摆明了态度,“你只管放心去临阳关杀退北漠军,其他的事有先生在。” 这一句无异于承诺了。 沈文轩如今虽然不做帝师了,可在文坛声望极高,有他在,愿意来北境为永安君效力的人必然不会少。 可他这样做,也意味着站起来挑战那些男尊女卑、女子不得掌权的老规矩,免不了被人诟病。 秦灼深知先生今日难到北境来,当众与王季同说那些话,就已经做好了为她不惜被人诟病的准备。 她心中有数,铭感五内,开口时,却只说出了一句,“多谢先生。” 沈文轩道:“别跟先生在这谢来谢去的了,战况紧急,你有什么要同人交代的,赶紧去办。” “嗯。”秦灼与先生说过话,又转身看向秦怀山。 秦怀山连忙道:“阿灼不必担心我,我在北明城待得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你放心,义父有我照料。”一旁的顾长安也开口道:“府里的事,也只管交给本公子。” 公子爷说着,仔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后头的粮草和军需我也会尽快凑齐了送来的。” 秦灼闻言,点头说:“好。” 顾公子如今办事利落,十分能干不说,还十分惜命,危险的地儿能不去绝对不去。 让他留在北明城,可比去临阳关好多了。 秦灼自然是很乐意的。 只是晏倾…… 晏倾刚跟宋文正和宋旭说完话,宋家父子朝众人拱了拱手,立刻下去办事了。 他回头看向秦灼。 两人的目光刚好撞上。 秦灼原本想着让晏倾也留在北明城的。 临阳关那边一旦打起来,乱嘈嘈的,非但不宜养伤,还危险。 但她一跟晏倾对视。 就有点说不出让他留在城中这样的话。 晏倾见她不语,抢先开口道:“我与你同去。” 秦灼点头道:“行。” 这‘行’字一出。 反倒是晏倾有些惊诧。 他走上前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秦灼,“你肯让我一同去?” “不然,还能怎么办?”秦灼当着众人的面也压低了声音,颇是无奈道:“我现下不让你去,你再等入夜后偷偷跟来?” 晏倾身上还带着伤,若是一个人独行或者身边只带几个随从赶去临阳关,路上在遇上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这不是她想的太多。 而是晏倾这人‘阳奉阴违’惯了。 前些天秦灼去望月峰赴高庆忠的宴,出发前还好言好语地哄了晏倾半天,这人当面答应的好好的,结果一转头就假扮成宋家父子的随从混入宴席之中。 她实在不想这样的事再发生。 晏倾闻言,没再说什么,只垂眸看着她腰间的风云令。 秦灼不着痕迹,用肩膀往晏倾身上碰了一下,轻声道:“带你去,去哪儿都带着你。” 晏倾抬眸看她,轻声道:“嗯。” 一旁的秦怀山和沈文轩听了个大概,纷纷抬头往别处去看。 花满天觉着嗓子有点干,忍不住咳了几声。 花辞树见状,端起一旁的茶盏递给他,“师傅渴了就喝茶。” “好好好。”花满天接过去,喝了小半杯。 花辞树道:“我跟你们一起去临阳关。” 正在喝茶的花满天听到这话差点呛着,“你才刚来北明城,这么急着去临阳关做什么?” 花辞树道:“两军交战,死伤难免,最缺的就是大夫,而且……” 他看了发白如雪的晏倾一眼,“晏倾都这样了,身边也不能没有大夫。” 花满天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那老夫也得一起去。” 他们师徒两好不容易才见着,这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又要分开可不行。 花辞树想让师傅留在北明城,这些安全些,可话还没说出口。 便听花满天道:“这些时日都是老夫在医治晏大人,他离不开大夫。” 花辞树闻言顿时:“……” 晏倾闻言,扫了师徒两一眼,开口道:“确实如此。” “你看。”花满天不愿意让徒弟觉着是自己年纪大了,开始粘人,就拿晏倾说事,这会儿得了晏倾的认可,立马又道:“我可不是为了你去临阳关啊,是我的病人没我不行。” 花辞树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点头,“师父医术高明,我只得一二,有您同去临阳关,自然是再好不过。” 花满天听了这话心里很是高兴,面上却不怎么显,只是摸了摸胡子,“这还差不多。” 秦灼笑道:“那就有劳老前辈了。” 就这样说定,沈文轩和顾长安、秦怀山等人留在北明城,与宋家父子一起接收来北境投入永安君麾下的贤才。 秦灼带着晏倾、谢无争等人即刻前往临阳关。 第296章 小毒夫 当天傍晚,秦灼便率众赶到了临阳关。 “君上!”留守此处的谢傲诚和几个副将在营前候着,见到她们回来便迎上前来。 秦灼翻身下马,问道:“北漠军大军离临阳关还有多远?” “大约五十里。”谢傲诚道:“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准备夜袭。” 去梁园报信的士兵是谢傲诚派出去的。 又时时监看着北漠大军的动向。 一有情况,斥候便传信回来。 好在北明城和临阳关离得近,秦灼他们都赶到了,北漠军还没打到临阳关。 如今临阳关虽然有了十万大军,但其中五万将士是当初没守住临阳关,被杀得丢盔弃甲的那一批,不久前被秦灼带着杀退北漠人才找回士气,可多少还有点阴影在。 更别说,还有两万是临时征兵征来的,剩下的三万是高庆忠带来的,没打过仗不说,还一身坏毛病,被拉着练了半个多月,才看堪堪有了一点当兵的样子。 北漠人就卷土重来,要开战了。 大兴十万人,对北漠二十万人。 兵力悬殊。 谢傲诚一边迎秦灼等人入营帐,一边说这次的情形,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气氛有些凝重。 秦灼倒是不怎么担心的样子,不急不缓地说:“北漠放出消息说二十万大军,却也未必真的有二十万人。” 谢傲诚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此话怎讲?” 秦灼道:“这次继任北漠新王的是拓跋贤的长子拓跋瀛,今年才十七岁,真正做主的是她母亲穆太后……” 这个穆太后跟她有杀夫杀弟之仇,想来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跟大兴开战的。 但穆太后两个弟弟分别死在了秦灼和晏倾手里,按理说再想争北漠的大权是相当难的,但是这才两个月不到,北漠的争斗就平息了,还把已经分崩离析的二十万北漠军重新整合,再次攻打临阳关。 秦灼觉着不太可能。 她说:“这二十万大军,极有可能是个噱头,就算真的有二十万,咱们坐守临阳关,以逸待劳,十万人未必就赢不了二十万。” 这要是换成别人说这样的话,谢傲诚一定会把茶水泼在他脸上,让他醒醒。 十万人对二十万。 不比一对二,只要够骁勇,一对十,乃是一对百都是可行的。 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但说这话的人是秦灼。 谢傲诚就觉着:君上说的有道理! 我们大兴十万人也能跟北漠二十万打! “君上说的是。”谢傲鸿笑道:“而且君上这次,还带来了不少助力。” 谢傲诚忍不住问道:“什么助力?” 其他几个副将也十分好奇。 秦灼抬眸,示意众人往窗外看去。 刚好这时候,徐丹青和初五押着那些在梁园大放厥词,骂秦灼骂晏倾骂的十分来劲的人过来了。 这些个人从马车上下来,许是赶路赶得太急,马车颠簸得厉害,一个个面如菜色,还有一下来就开始狂吐的,还有一两个真的晕过去的。 在梁园骂人的气势是半点也不剩了。 谢傲诚和几个副将见状,有些嫌弃道:“这算什么助力?” “看着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来了咱们这里,就是白费口粮!” 还有一个直接说:“君上,咱们的粮草还没用完,用不着这么开始拿人当口粮备下吧?” “放心,这些人不是用来当口粮的。”秦灼闻言,忍不住笑道:“另有妙用。” 几人不解地问道:“究竟是何妙用?” 秦灼笑而不语。 晏倾道:“等两军开战,便见分晓。” 众人见晏大人开了口,便不再多问。 又坐下来商议,若是北漠军夜袭,该如何应对。 正说着话,把那些文人交给士兵看管的徐丹青和初五都入账而来。 秦灼让人坐下,开始在地图上比划,今夜开战,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 以逸待劳,会有意外之喜。 晏倾说拓跋瀛做了北漠王,这位新王和穆太后更急于求成,首战得胜,他们才能坐稳北漠王座,所以极有可能偏重兵贵神速。 趁着秦灼今日在北明城摆招贤台,被内讧绊住脚,当夜就攻城略地。 只是北漠那些人,怎么也想不到秦灼是个路子野的。 被人骂了也无所谓,也不在意名声,直接把来了招贤台的人全不带到了临阳关。 也不管那些人愿不愿意。 反正你骂我这么有劲,那就来为为国为民尽尽力。 纵然内讧可翻天,架不住她一锅端了。 当天就赶回了临阳关,与众将士商议对敌之策。 秦灼暂时定下兵分三路,她带三万人正面迎敌,谢无争和谢傲诚带三万人从左侧包抄,徐丹青和初五带三万人从右侧包抄,剩下一万人留守临阳关。 至于晏倾和花辞树他们,秦灼原本是想让他们留在军营里。 但晏倾说:“那些人第一次来军营,想必也睡不着,索性让他们今夜就上城墙怒骂敌军为将士们助力,好过长夜漫漫,空对烛火。” 帐中众人乍一听,还差点以为严大人是在为那些人找点做,好消遣消遣。 反应过来之后,心里就只有一个字:毒。 不是一般的毒! 谢傲诚忍不住道:“原来你们把那些人带来临阳关是这样用的!” 副将们道:“那些人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个个面如菜色,腿软脚软的,晏大人还让他们今夜就上城墙去骂北漠人,真是……” “真是好一条毒计!” “真的……好毒!” 众人说完,忽然发觉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话。 但看晏倾非但不生气,薄唇还微微上扬。 晏大人……笑了。 然后四周忽然就变冷了。 帐中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完。 刚才到底是谁先开口说他“毒”的,快出来赔罪! 别让我们跟着一起受冻啊! 谢无争见状,连忙开口道:“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秦灼见众人这般反应,也忍不住笑了笑。 “说你呢。”她伸手揽住了晏倾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小毒夫。” 第297章 等我打赢这场仗 晏倾忽然被她揽住,温热的气息徐徐扑簌在耳垂上。 耳根子瞬间红了起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一时不知道先说其实‘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那句俗话,原话是‘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意思全然不同的好。 还是细究秦灼这声“小毒夫”是不是把他当做了丈夫。 若是真把他当做丈夫,那毒点就毒点吧。 怎么说都行。 在座众人咳嗽的咳嗽,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谁也不知道这片刻,晏大人心里已经认了。 晏倾这人面上一向什么都看不出来。 众人也没指望他哪有什么表情变化。 只是周遭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淡去,显露了他的情绪。 气氛稍缓。 秦灼在晏倾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以示安抚,然后松开。 她同几人简单地说了一下,兵分三路的战术,以及列阵对敌,包抄的战术。 一定要在北漠军到达临阳关之间,列阵以待。 要的就是我军气势如虹,盖过敌军。 有个副将犹豫许久,才开口道:“我军只有十万,而北漠那二十万大军就算有虚报,至少也会有十四五万人,这种时候,我们不靠着临阳关的地势死守,反而正面与北漠开战,能赢最好,要是输了……” 秦灼道:“越怕输,越会输。” 先前徐大帅死守临阳关,也以为能借着地利,抵住北漠军,可最后将士们折损过半,死的何其惨烈。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前。 她不觉得死守有用。 “此时宜攻不宜守。”秦灼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这一战,想以少胜多,要的就是攻心。 这话说完之后,徐丹青和谢无争他们都十分赞同地点头。 其他几个年长些,带兵打仗了十来年的副将也越发对自家君上刮目相看。 秦灼今年才十八岁。 在京城做的那些事,别人可以说她只是年少气盛。 杀拓跋贤,把北漠搅得天翻地覆,别人可以说她只是运气好,大闹一场还能全身而退,名利双收。 但带兵打仗,不是人聪明,会算计就行的。 而他们这位君上,就像是天生就该做君主的,北漠大军压境,她丝毫不慌,抬手间调兵谴将,一开口便是攻心之战。 接下来,就没人质疑秦灼的决定了。 她又交代了众人几句。 暮色降临时,战事也商议地差不多。 谢傲诚起身道:“君上到了临阳关,北漠来多少人,咱们都不带怕的!” 徐丹青也起身道:“末将这就去点兵!” 谢无争等人也各自去办,就此散了。 花满天和花辞树徒弟两说去军营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伤兵需要救治。 很快,帐中就只剩下秦灼和晏倾两个人。 边上许多座椅都空着。 就他两人相依而坐。 秦灼抬手摸了摸晏倾眉间那道血痕,“你说想跟我一道来临阳关,我就带你来了。你自己说,我够不够宠你?” 晏倾点头,“嗯”了一声。 他知道秦灼后面必然还有别的话,就没多说。 果不其然。 下一刻,秦灼便再次开口道:“那我要上战场,你可不能跟着去了啊。” 晏倾觉着她这话说的跟哄小孩似的。 还是给了一颗糖,就让小孩不能要更贵的东西那种。 他哑然失笑,忍不住问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让人不省心?” 秦灼心说:可不是。 但这话不能这么跟晏倾说。 她换了个说法,“不是你不让人省心,是我这心啊,一想着你就没法省。” 晏倾哪里能听不出这话的意思。 只是听她这样哄着自己,就忍不住笑了笑。 秦灼看着他笑,就放心了不少。 天色愈发暗了。 有士兵进来掌灯。 秦灼同晏倾一道起身往外走。 天色大暗。 军营四周点了火把,用以照亮。 两人一道从营帐中穿行而过,火光把背影拉得很长。 快到主帐前的时候,秦灼说:“时候差不多了,我去穿玄甲。” 晏倾道:“我为君上披玄甲。” 秦灼这次匆匆赶回临阳关,加上女子在兵营里总是不大方便的,她跟徐丹青都是自己可以搞定的人,不像大多数的世家贵女那般娇生惯养,所以就没带婢女。 连杜鹃和采薇都留在了永安君府。 晏大人愿意做这伺候人的活儿。 秦灼自然也不能不答应。 她笑了一下,“那就有劳了。” “应当的。”晏倾应得十分自然而然。 他同秦灼一道入了主帐。 那副玄甲就挂在架上。 秦灼先取了束腕,晏倾伸手接过,仔仔细细地帮她绑好。 窗边的初五站在外头看了两人一会儿,原本是想进来的,刚一迈腿就被谢无争拉了过去。 “你这时候过去做什么?”谢无争把人拉到边上,轻声问。 “我……”初五一着急,说话就不是很利索,“我也想,有人、弄袖子!” 谢无争闻言,温声道:“那我帮你弄。” 他心里也十分想不明白:初五现在进去,是想让孤云帮他弄?还是让阿灼帮他弄? 这两者显然都不太妥。 “哦,好。”初五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又回头看主帐里的秦灼和晏倾一眼,这才跟着谢无争走了。 这会儿,晏倾已经帮秦灼绑好了袖腕,把玄甲从架子上取下来,穿到她身上。 系带、铁扣,全都是他亲手弄的。 事无巨细。 刚换好,还没来得及说话。 外头士兵来报:“君上,北漠大军离临阳关只剩五里!” “好。”秦灼拿起架上的长剑便掀帘而出。 帐外将士林立,静听号令。 马前卒在几步开外牵马候着。 夜色已至,风过营帐,火光浮动,人影缭乱。 秦灼走过去翻身上马,回头看了晏倾一眼。 一袭青衫的晏倾站在主帐前,盈盈火光笼罩着如玉般的人儿。 他从进帐帮她穿玄甲开始,就一句话都没说,面上没什么表情,幽幽墨眸却一直看着她。 把担心都藏在肚子里。 看向秦灼的目光,却藏不住,泄露了三分。 秦灼朝他扬眉一笑,朗声道:“等我打赢这场仗,即刻回来陪晏郎!” 第298章 神仙相貌修罗心 晏郎啊。 晏倾愣了一下。 心道:灼灼喊我晏郎了。 原本十分紧张肃穆的开战前一刻。 众将士都被自家这句话给整破功了,不再那么紧张。 甚至还有兵痞子吹起了口哨。 场面瞬间就活跃起来。 晏倾回之一笑,同样朗声道:“那我在这里,静候君上大胜归来!” “好。”秦灼高声应了,而后便策马而行,迎着夜风带兵而出。 没多久,北漠大军夜奔而来,夜袭临阳关。 就在此时。 临阳关城关大开。 秦灼策马而出,朗声道:“将士们,随我出关杀敌!” 秦灼带三万大军正面对敌,谢无争、徐丹青等人各带三万人从左右两边包抄。 北漠军趁夜而来,大众将士也摸黑列阵包抄。 待到两边能看清彼此的时候,人都快贴脸了。 北漠大军傻眼的居多。 “杀!”秦灼一声令下。 大兴将士们举刀杀人,又快又狠。 等到北漠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失了先手。 北漠主将本来是想着趁夜攻打临阳关,打大兴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没想到,秦灼在兵力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竟然不想着死守城关,而是出关迎敌。 以逸待劳,又出其不意。 一开战,就瞬间压住了北漠大军的气势。 又有左右包抄之计,声势浩大,直接就打得北漠军心里没底。 对方阵脚一乱。 秦灼便杀过去,这次北漠的主将是尉迟古。 这位也是老熟人了。 上次来北明城接她去北漠王庭的就是这位尉迟将军。 秦灼去了北漠王庭一次,便杀了北漠王,还有穆太后的弟弟,死的大臣算不清。 这位尉迟将军倒是命大,运也大,拓跋瀛登基,穆王后做了太后,他也趁机掌了兵权。 如今再打照面。 秦灼是永安君。 尉迟古是北漠大元帅。 “又见面了,昭华公主。”尉迟古再见秦灼,也有点犯怵,但两军阵前,气势得摆足,又装作不经意似的说:“不对,现在该称你为永安君了。” 秦灼杀了两个冲上的士兵,跃马上前,“不必在意称呼。” 她冲过去跟尉迟古过招,一剑压得对方的刀抬不起来,笑道:“上次在北漠没有顺手杀了你,我一直挺遗憾的。” 尉迟古听到这话,勃然大怒。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秦灼就一剑挑飞他的大刀,将他打落马下,“你们新王在哪?指给我看,我留你多活几日,如何?” 而此时,另一边。 晏倾站在城关上,看着两国大军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又退下去。 两国大军拼死厮杀,血染脚下之土。 先前在梁园骂永安君的那些文人全都被押上了城关。 这些个人平日里都是纸上谈兵,开口闭口家国百姓,忠义规矩,真的看见战场上举刀杀人,吓得脸色惨白,两股战战不说。 还有人见了血、闻见血腥味就吐了个半死。 晏倾站在一旁视而不见,只沉声道:“别愣着,骂。” 王季同年纪大,这一天折腾来折腾去的,老命已经去了半条。 但箭在弦上。 人在城关。 能在梁园骂永安君不忠不孝,无君无父,骂攻打大兴国土的外敌,没道理骂不出来。 王老先生憋着一口气,张口就骂:“侵我大兴国土者,死!” 有他带头,一众文人纷纷开口怒骂。 一开始还咬文嚼字。 没多久,嗓子都喊破了。 也顾不得好不好听了。 有人直接怒喊:“引起战事的北漠人都该死绝!” “遭天谴!” “遇人祸!” “还我大兴将士的命来!” 众人在怒骂的同时,顺带看了看两军交战,最后发现:这个永安君秦灼,她是真骁勇善战! “刚才永安君挑下马的那个是北漠主将吧?” “她连杀几个了?我怎么都来不及数?” “不是说谢无争性情温和,平日里同人说话都不会大声吗?刚才他是不是直接把人头砍下来了?” “那个蓝衣银甲的女将一枪结果了两个北漠军!” 这些人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看着,喊着,就忍不住开始庆幸,自己在梁园里骂秦灼他们骂得那么大声,还没被砍死,真的是太幸运了。 或许是因为这边这些人喊得太大声。 原本就乱了阵脚的北漠军彻底垮了,许是战场上大势已去,又被三面围住一时退都退不走。 北漠军有一队人竟拼死冲到城关这边来,开始搭过墙梯往城墙上爬,试图釜底抽薪,先抢占临阳关。 顷刻间的功夫,就有北漠军爬上城墙。 底下有北漠弓箭手掩护,箭羽如同下雨一般落在城墙上,那些被迫站在城墙上骂北漠军的众人吓得连连后退。 有几个在梁园里跳脚骂的最狠,到了临阳关却最怕死的转身就想下去,往城里跑。 晏倾拔剑,直接杀了一个,“临阵脱逃者,杀!” 跟着一起跑,却被溅了一身血的那几个当场就腿软,倒下在地上,哇哇直哭:“逃兵格杀勿论,我们又不是当兵的!” “我等手无缚鸡之力,此时留在城墙上,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晏倾不与他们分辨,只沉声道:“都给我站回去,接着骂!” 他这话一出,也由不得他们愿不愿意,让士兵们将其拦住,不许离开半步。 没见过战场的残酷,不知将士苦。 今日,他就让这些人浅尝一二。 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骂永安君, 晏倾让士兵们把这些人扣住后,立马调动留守临阳关的一万大兴的将士上前杀敌抵抗。 战场杀声震天。 城墙上,不断地有人受伤,有人倒下。 血腥气四下弥漫。 火光被夜风吹得明明灭灭。 晏倾的脸笼罩在阴影里,依旧是一袭青衫,血夜消尽书生气,神仙相貌修罗心。 他凝视着城墙下,看见这些攀上城墙和不断往城墙上射箭的北漠军都是受一个将领指示。 “把弓箭给我。”晏倾同身侧的弓箭手道。 “晏大人?”弓箭手正搭箭杀敌,听见之后连忙双手奉上。 他只给了一支箭羽。 晏倾伸手从弓箭手的箭囊又取出了两支,搭箭上弦,对准那个正在不断指挥的北漠将军,拉弓如满月。 风吹衣袂,衣袖翩然间。 三箭齐发。 第299章 君上回营 在城下指挥士兵强攻的北漠将领一抬头就看见三支箭羽破风而来,身侧的几个北漠士兵连忙挥刀抵挡。 可纵然他们费力抵挡,也只挡住了两支,最后一支射穿了那个北漠将领的眉心,他猛然睁大了眼睛,而后砰然倒地。 “将军!”周围的北漠士兵惊慌大喊。 晏倾拿着弓,朝城墙上的大兴弓箭手们道:“房间!” “是!”众将士气势大盛,齐声应了,拉弓搭箭准头都比先前更好了。 边上那些个文人们见状,都忘了言语。 传闻都说这个晏倾城府极深,口才了得,先前在御史台的时候,就骂倒了不少人。 可没人说过,他还是个箭法超绝的高手啊! 上次听说有人三箭齐发,还是秦灼在北山猎场的那次。 这两人如此能文能武,还给不给别人活路? 众人心里哀嚎不已。 但眼下两军交战,攻城略地,刀剑不长眼,飞箭乱如雨,这一个个地喊‘救命’保命都来不及,自然也没心思说别的。 “晏倾!”花辞树匆匆上城墙来,一边从地上捡了一把剑砍飞底下射来的箭羽,一边掠到晏倾身侧,同他道:“你不要命了?” 这一身的伤,不好好养着,到处奔波也就算了,还站在城墙上杀敌军。 晏倾忙于杀敌,没空同他说话。 花辞树一把拉住他,“你回营帐去,我替你守着这里!” 晏倾道:“你替不了。” 花辞树一下子就被他这四个字气到了。 下一刻。 晏倾又道:“我也不要你替。” “你……”花辞树原本开口就要骂他,结果这时候刚好有两个爬上城墙的北漠士兵,举刀朝他们砍来。 晏倾一剑杀了两人,剑气纵横,将两个北漠士兵的尸体震落城墙。 他头也不回地说:“你若不想闲着,就去救治伤兵。” “去就去,我还上赶着替你不成?”花辞树也在这多留,就退到后边去救治伤兵。 早就在后面忙活开来的花满天见他上城墙没一会儿就下来,忍不住道:“早就跟你说了不要上去,你偏要去。” 花辞树没说话,蹲在一个手臂中了箭的士兵边上,替他治伤。 花满天一边救人,一边跟花辞树说:“这一点,你跟人家顾小友真的差远了。” 医圣老前辈想起那个主动留在北明城的顾公子,就很有话说:“顾小友这会儿估计是好酒好菜用着,可比来这临阳关担心受怕强多了。” 花辞树被自家师傅两句话堵了心。 他也不说话了,就闷头救人。 这一仗,足足打了一夜。 大兴的伤兵越来越多,北漠军倒下的也不计其数。 天边亮起微光时。 晏倾在城墙上率众将趁机攻城的北漠军砍杀殆尽。 城外厮杀也因为北漠战败退兵而停了下来。 只是片刻后。 秦灼忽然下令乘胜追击,三路人马合为一队声势浩大的追着战败的北漠军杀。 士兵们像潮水一般席卷大地。 天光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城外血流成河,遍地横尸。 被迫在站在城墙上看了一夜两军交战的文人们,看着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断手断脚四处都是,有吓晕过去的,有跌坐在地上的,也有为自己没有在死在这一夜而庆幸得掩面痛哭的。 晏倾虚弱得有些站不住,只能一手撑在栏杆上,借此支撑着身体。 他看着带着将士们杀得北漠军节节败退的秦灼,身上笼罩了一层微光。 他眼里也有了光。 “站不住就坐地上。”花辞树在后头忙活了一夜,又上了城墙,“这种时候要什么气度啊?怎么舒服怎么来。” “坐地上就看不见她了。”晏倾的声音很轻。 不过花辞树里的近,还是听清了。 他有一瞬间的无语:“……” “北漠军撤了,晏大人累了一夜,赶紧回营歇息吧。”边上的士兵都看不下了,开口劝道。 破开三路包抄来攻城的北漠军都被杀尽了。 剩下的大军正在急退。 又有君上带人追击,怎么都不能再折回来攻打临阳关。 打了一夜筋疲力尽的士兵,大多都已经坐在地上或者靠着墙歇气。 大家都一身血污,脏兮兮的。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谁还顾得上别的。 只有这位晏大人还站着,还站得如此玉树临风。 边上几个士兵闻言都跟着劝。 那些个文人也道:“这都打赢了,赶紧放我们回去吧。” “就算不放人啊,也要给点吃喝啊!” “给睡觉的地儿吧,我都一夜没合眼了!” 还有人喊:“就算不给吃不给喝还不让说谁,上茅厕总不能不许吧?人有三急,天经地义,我都快憋死了!” 晏倾不想听他们叫唤,直接吩咐身侧的士兵,“把他们带下去。” “是。”士兵们应声把人都带了下去。 还有士兵们正在把城墙上的尸体都拖下去,清扫战场。 花辞树站在晏倾身侧,陪着他站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你还不回营帐,是想等你晕了之后,让我把你背回去不成?” 晏倾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下了城墙。 花辞树跟着他回了营帐,诊脉、施针,折腾了好半天。 两人都不吭声。 主帐里静悄悄的。 不远处的伤兵营时不时传来几声哀嚎鬼叫,越发地显得这边安静得过分。 花辞树在来临阳关的路上,已经听花满天说过晏倾的身体情况。 光听就觉着这人还活着真是奇迹。 眼下,亲手为他诊治,越发惊叹老天爷有时候也真偏心。 这要是换做别人,早就死十回八回了。 也就是晏倾命硬,还硬生生挺着。 花辞树憋了半天,刚要一吐为快的时候,外头士兵喊声震天:“君上回营!” 硬生生把他要说什么给震忘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数马蹄声。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君上受伤了!” 此时,花辞树刚取下晏倾背上的最后一根银针。 晏倾听到外面那句,俊脸霎时就白了。 他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好,直接两手一拢就冲了出去…… . 第300章 我抱你 秦灼刚刚翻身下马,往主帐走。 她脸上脖子都有血迹,手也全是血,一夜杀敌,手都麻了,感官也有点麻木。 再加上,首战大捷。 杀退声势浩大的北漠军不说,乘胜追击还抓了不少俘虏。 一腔热血沸腾,压根没顾上哪里伤着捧着了。 听到守卫喊“君上受伤了”的时候,她自己都有点懵。 就在这时候,晏倾拢着白色长衫就急匆匆跑了出来,奔向她,“哪里伤着了?” 秦灼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有点疼的脖子。 还真有点疼。 她把手放下来一看,新血迹沾在了旧血迹上,也没多少血。 “没事,小伤。”秦灼抬头,朝他笑了笑,“我都没觉着疼。” 话声未落。 晏倾什么都没说,忽然抬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直接就往主帐里去。 后头刚下马的谢无争、徐丹青还有初五和谢傲诚他们见状都愣了愣。 过了好一会儿。 徐丹青率先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君上这一路策马飞驰,说话声音比我们都响亮,看着一点也不像受了重伤,不能自己走回营帐?” 谢无争道:“……你记错。” “方才是嚎的那一嗓子?”谢傲诚扫视四周,“喊得像是君上快不行了似的?” 喊话的士兵硬着头皮上前,“是、是我。” 谢傲诚抬起被血迹渗透裤脚的右腿,又道:“那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这伤是不是比君上的重一些?” “那我也给您喊一个?”那守卫试探着问了一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谢……” 只是刚开口一个字,就被谢傲诚一把重剑丢过去给压得没了声。 谢无争连忙道:“我扶舅舅去军医那里。” 这两人走后,徐丹青让将士们各自回营修整,有伤治伤。 众人同北漠军打了一夜筋疲力,很快便各自离去。 只剩下初五还在原地站着。 徐丹青见状,不由得问了一句,“初五,你还站这做什么?” 初五抬起被刀划了一个血口子的手臂给她看,“我、我有伤。” 徐丹青看着少年被划伤的手臂,有些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解地问:“然后?” 初五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主帐那边。 方才晏倾把秦灼抱了就走,就是进了主帐。 徐丹青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意会到一二,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该不会觉着,君上受了伤有晏大人抱回营帐,你受了伤也要有人抱吧?” 初五很认真的点头道:“嗯,要抱。” 徐丹青顿时:“……” 不早说! 这会儿将士都散了。 徐丹青纠结了片刻,“那我让守卫们来抱你回去?” 初五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要。” 徐丹青闻言,脸色更加纠结了,“那……我抱你?” “不。”初五忽然伸手把徐丹青打横抱了起来,“我抱你。” 徐丹青懵了:“……” 她确实受了伤。 在腹部,伤的不算重。 只是她强撑着不说,别人都没看出来。 没曾想,竟被这少年看了出来。 初五将她送回了营帐,又去找花满天。 这时。 晏倾刚把秦灼抱回主帐,放在榻上。 “她怎么了?”花辞树见状吓了一跳。 再加上方才外头那守卫喊得一嗓子,他以为秦灼是受了什么要命的重伤。 结果上前查看了一番,就脖子上被剑划出一道不深不长的伤。 花辞树拿帕子把秦灼脖子上血擦干净了再看,忍不住“就破了皮,血都没流多少,你至于冲出去把人抱回来吗?” 他实在忍不住,想说晏倾:“还有你这脸色,难看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日就丧妻当寡夫了!” 晏倾被他两句也不在意,听到后头的“丧妻”、“寡夫”什么才忍不住皱眉,“休要胡言!” 花辞树没再说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一瓶伤药递给晏倾,“就这点小伤,你自己给她伤药,我出去看看其他受了伤的。” 他说着,直接转身就走。 刚出主帐就遇到了急匆匆过来的花满天。 “听说君上受伤了?伤着哪了,伤有多重?”医圣老前辈都被惊动了,火速赶来,见着自家徒弟就连番发问。 “她没什么事。”花辞树道:“让晏倾给她上药就行。” 花满天还有点不放心,想进主帐去看看。 花辞树刚要说话。 初五从另一边跑了过来,直接拉着花满天就走。 “干什么?”花满天被吓了一跳,“初五!你拽着老夫跑,老夫年纪大了……跑不快!” 这两人拉着拽着就往另一边去了。 花辞树在远处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伤兵营。 主帐内。 晏倾帮秦灼解开玄甲,又拿帕子浸了热水,帮她把脸上脖子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 露出她白皙的肌肤,明艳的面容。 “好了好了,真的就只是一点小伤。”秦灼都被他这般紧张的模样弄得有点像是自家伤重不能自理的错觉。 她起身,洗去手上的血迹。 看着铜盆里的水,被血污沾染,变了颜色。 晏倾给她脖子上的那道伤口上了药,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后颈,低声问道:“谁伤的你?” 秦灼失笑:“战场上刀剑无眼,拼命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这点小伤我哪知道是谁动的手?” 晏倾静静地看着她脖子上的伤痕,眸色渐深,逐渐显露阴鸷之色,“谁伤了你,我都要他不得好死。” 秦灼抬眸,看见了他鲜少露出的偏执。 昏迷许久之后,再次醒来的晏倾在她面前总是体贴入微的模样,又乖顺听话。 以至于,她时常忘记,晏倾其实有点疯。 或许,还不止是有点。 她伸手,让晏倾帮着擦干。 姿态随意又自然。 晏倾拿起桌上的方巾,轻轻拭去她手上的水珠。 这样一件小事。 他做的却很认真。 垂眸时,神色都平和了下来。 秦灼看着他这模样,缓缓道:“我想起来了,脖子上这道伤似乎是尉迟古划的,他昨夜就被我杀了。” 她凑过去在晏倾唇角亲了一下,轻声道:“你心里要多想些开心的事,不要起杀心,知道吗?” 晏倾被她亲地愣了愣,眸中阴鸷之色转瞬散尽,再抬眸看秦灼时,目光都温软了许多。 他点头,很认真“嗯”地了一声。 秦灼跟北漠军厮杀了一夜,又追击了半天,累的不轻,伸手抱住他,就靠在了他肩膀上,与之温声耳语:“若是实在想不到什么开心的事,就多想想我。” 晏倾回拥住她,低声道:“你一直都在我心里。” 心头挚爱。 不曾有片刻忘怀。 第301章 换我们攻打北漠 天启十八年,二月下旬,北漠新王拓跋瀛率领十七万大军兵犯临阳关。 永安君秦灼领兵十万迎战,一夜厮杀,首战大捷。 拓跋瀛匆忙退兵,数日后又举兵攻城,两军在临阳关外交战十数次,耗时三月,最终以秦灼连斩北漠七员大将,拓跋瀛带兵回逃结束。 原本在梁园怒骂秦灼、晏倾等人的文人们,日日在两军交战时,登高大骂外贼,在骂了三个月之后,竟跟将士们生出了深厚的感情,连带着对秦灼等人都心生崇敬。 这些人不去骂战的时候,就几个年轻的在营中挥毫泼墨写话本,写永安君战无不胜,写晏孤云运筹帷幄。 写谢无争招降俘虏特别有一套。 写原本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初五,打了三个月的仗,已然是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写徐丹青将门虎女,巾帼不让须眉。 写顾公子万贯家财散不尽,左进右出,绕了一圈又回来。 写神医师徒救死扶伤,妙手回春。 从前说女子不得掌权,骂晏倾是不要脸面的男宠,说谢无争他们都是另有所图…… 如今写: 秦灼上马安天下,晏倾提笔定江山。 数不完风流人物,写不尽少年意气。 同年,五月下旬。 北漠最后一员大将被秦灼当众斩首,北漠军十七万大军伤的伤、死的死,被俘虏的不计其数,打到只剩七八万,全军撤回北漠,彻底放弃了攻打大兴这个念头。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所谓的撤退只是北漠人的诡计,毕竟打了三个月的仗,北漠军撤退了许多次,往往过了几天就又换了新的战术来攻打临阳关。 直到斥候数次传回消息,都说北漠军是越撤越远,是朝王庭去的。 众谋士、将军坐在帐中,听到这个消息,神色各异。 谢傲鸿道:“看来这是真的撤兵了,拓跋瀛这位北漠新王虽然只有十七岁,却也着实算是个人物,每次交战都只在暗处,打了三个月的仗,他竟没有露过一次脸。” 有副将接话道:“肯定是因为他老子拓跋贤死在咱们君上手里,他怕自己一露面也会死在君上手里呗。”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话虽这样说,但也没几个人会当真。 秦灼道:“拓跋瀛输了这么多次,都不愿放弃攻打临阳关,足以说明此人心性坚韧,这次撤兵直接返回王庭必有内情,传信给留在北漠的探子,让他们好生打探。” “是。”风千面应声,起身去办。 谢傲诚道:“其实,我觉着这次拓跋瀛退回北漠境内,直接回了王庭,也可能没什么别的内情。” 秦灼侧目看向他,“舅舅此话怎讲?” 谢傲诚道:“这三个月来,君上一人就砍了北漠七员大将,更别说还有无争丹青初五他们杀的……拓跋瀛再不回北漠王庭,就真的只能自己出来受死了!”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乐了。 这次跟北漠开战,虽然战况胶着,但好在秦灼早就跟皇帝划清了界限。 打仗用的军需,也是她原本去北漠和亲的那些嫁妆。 不用看朝廷的颜色,也不用担心将士们吃不饱肚子,只要想着怎么打赢就行。 三个月,她们便以少胜多,改变了局势。 “拓跋瀛有意攻打大兴,如今撤兵,也是只因为吃了败仗。”秦灼道:“这样的人,必须死。” 晏倾闻言抬眸看她,“接下来,换我们攻打北漠了。” 两人相视一笑。 无需言语,便已经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帐中众人闻言都愣了一下。 一直以来,大兴跟北漠的关系都是被攻打的时候抵挡,其他的时候都在想着怎么和平共处。 但是看永安君和晏大人的意思,似乎没打算就趁机敲北漠一笔,让他们纳贡。 “继续打?”谢傲诚想了想,开口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已经入夏了,盛夏之际不宜行军作战,而且咱们大兴的将士们苦战了整整三个月,也需要停下来歇一歇。” 晏倾道:“不急着打,先把消息放出去。” “先把消息放出去,让北漠人寝食难安!这倒是个好主意。”徐丹青道:“北漠人攻打我们大兴的时候,总是出其不意,讲什么兵贵神速,现在换咱们打他们了,就提前放出话去,才显得咱们大兴泱泱大国的气度!” 顾长安闻言也道:“不是马上开战就行,君上的那点嫁妆咱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攻打北漠的话得赶紧放出去啊!” 公子爷拎着算盘跟大家伙算了一笔账,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响。 “这马上就赤字了啊。”算完了,顾长安把算盘推到桌子中间给大家伙儿看,“你们要放话别只朝北漠放,朝其他人也放一放,好给别人一个巴结君上的机会,让他们赶紧送银子军需来!” “长安说得对。”秦灼道:“你们今儿回去好好想想要怎么放话。” 众人起身行礼道:“是。” 众人说完话,便陆续离去。 谢傲鸿走之前跟秦灼说:“北漠军都撤了,君上先前从梁园带来的那些人,也差不多该放他们回去了。” “我正想着这事呢。”秦灼笑道:“我打算亲自去送送,毕竟这些时日他们也出不少力。” 谢傲鸿道:“那我也跟着一起去送送。” “舅舅愿意去,那是再好不过。”秦灼说着,回头看了晏倾一眼。 还没说话。 后者便开口道:“我与君上同去。” 谢无争笑道:“我也想去送送。” “本公子也去。”顾长安把算盘收了起来,“毕竟三个月他们吃了咱们不少粮食。” 初五实在有点想不通‘他们吃了咱们不少粮食’和要去送送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都去,那他也是要去的。 徐丹青想了想,也道:“我也去。” 一行人出了主帐,朝那些文人所在的帐篷走去。 秦灼带着众人到帐外时,守卫们齐齐喊了一声“君上到。” 一众在帐内休憩文人猛然惊坐起。 不知是谁哆嗦着说道:“听说北漠军这回是真的撤了,该不会是君上觉着留着我们也没什么用,要把我们都杀了吧?” 第302章 君上独宠晏郎 众人听到这话,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三个月来,她们看着秦灼斩杀敌将,那一个手起刀落的利落劲儿。 再没人能把她当成姑娘看。 如此勇猛之人,杀敌之时振奋人心。 这要是来杀自己,那简直是噩梦。 花辞树正在帐中给一个中年文士换药,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地说:“君上若要你们死,直接拉到外头乱箭射死,挖个坑埋了便是,哪用得着她亲自来?” “这话说得极是。” “没错没错!” 众人回过味来,纷纷附和,而后战战兢兢地迎了出去。 秦灼等人此刻正站在帐外。 入夏之后,天气转热。 如今不用打仗,秦灼等人穿的都是广袖云衫,风一吹,衣袂飘飘。 不再是在战场寒衣铁甲的模样。 王季同等一众文人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一下子都有点晃神。 还是秦灼率先拱手,行了个半礼:“这三月来,辛苦诸位了。” 众人见状,连忙拱手还礼:“不敢不敢!” “君上严重了!” “我等都是大兴子民,骂侵略我们大兴的北漠军那是应该的!” 连王季同都开口道:“我等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当不起君上这一声辛苦。” 王老先生还是那副老古董的样子。 可连他都开口称秦灼为“君上”,可见在临阳关过的这三个月不是白过的。 更别说那些中年的年轻的文人,在他们心里,早就从觉得秦灼无君无父、不忠不义,变成了不惧生死真豪杰。 她是真的在用命守家国。 秦灼笑道:“我今日来,是来送诸位回家的。” 这话一出,一半人欣喜若狂。 一半人吓得脸色发白。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问道:“君上说的送我们回家,是哪个家?” 该不会是地府吧? 谢傲诚等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 连晏倾都薄唇微勾,露出了些许笑意。 “你有几个家?”顾长安开口道:“先说好了啊,我们这车马只送你们到北明城,到了北明城之后,你们是自己租马车回去也好,让家里人来接也成,别的就不要想了!” 公子爷算着这么多人,这要是一个个都送到家,那耗费的人力和银子可多了。 不值当。 再加上这些人还一个个,生怕被送到地府的样子。 完全用不着那么周到嘛。 “原本应该为诸位摆宴相送的,只是军中清苦,也摆不出来什么来。”秦灼道:“等诸位到了北明城,只好让宋大人摆宴为诸位送行。” 王季同道:“不必麻烦了。” 这些文人,在临阳关待了三个月,除了最窝囊的那两个小人被晏倾杀了,有几个被北漠军伤了,大多数都还好好的。 时时大骂北漠军,练出一副好嗓子不算,因为跟着军中士兵吃睡,眼看着身板都强健了不少,虽说太阳嗮多了,人都变黑了,但一个个都摆脱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最关键的是,对秦灼等人,乃至这世间规矩的看法都有了很大的改变。 连王老先生这般年纪的都觉着自己前半生或许是太过狭义,更别说那些个年轻的。 只是很多话,没法说出口。 唯有对秦灼等人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就说明了一切。 众人自然是不敢让秦灼摆宴相送了,推辞几句之后,有人当场哭了。 大约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去。 这会儿乍一听,可以回家了,激动地难以自制。 谢无争上前安抚了他几句。 谢傲鸿则跟王季同说着话。 秦灼跟晏倾则让人把早就备好的盘缠和干粮给众人分发下去。 刚刚知道还要给他们发这些的顾公子见了,心疼得直咬牙,转过头去拿着算盘算这一笔都又得花费多少。 过了许久。 一众文人们才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回帐篷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就里外头领盘缠和干粮。 送他们去北明城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来的时候是押着来的。 走的时候,他们自己一个个排队上马车离开。 秦灼他们也不急着走,看着他们领盘缠干粮,然后登上马车。 人在经历生死的时候,才会改变固执的想法。 这些人要不是被留在临阳关亲眼看着他们打仗,或许一辈子都会听到秦灼等人的名字就大骂。 现在他们回去,不说维护秦灼等人,再开口骂就得摸摸良心了。 但秦灼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文人偷偷往花辞树手里塞书本,“这些时日多亏颜公子给我治伤,这是我的小小心意,请笑纳。” 过了片刻,她发现也有人给徐丹青塞。 塞得那人一张脸涨的通红:“徐将军,你一定会成为君上最倚重的大将军!” 后来是顾长安、谢无争、初五…… 最后连晏倾都没落下。 秦灼本来想凑过去看看,这些书都是写的什么。 刚好这时候,王季同被后背的搀扶下,原本要登上马车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拱手朝秦灼等人行了一礼。 其他后生晚辈见状,都跟着躬身行礼。 这一瞬间,所有马车里的,准备登上马车的,正排着队的纷纷转身来拱手施礼。 “君上。”王季同喊了秦灼一声,正色道:“世间真正的读书人,纵有迂腐酸儒,也有文人傲骨。” 他身侧一个王家小辈开口道:“或许我等永远都不会接受我等不认同的东西。但我等并非不知是非对错之人。” 另一个王家公子说:“保家卫国的人值得所有人的尊重,无论男女。” 临阳关到了夏季,骄阳似火。 站在阳光里的秦灼,是最耀眼的那一抹景色。 她朝众人还了一礼。 晏倾等人纷纷对一众文人拱手相送。 最冷的寒冬已经过去,春风拂过临阳关,绿了江南岸,转眼盛夏就到来。 秦灼送走这些文人之后,转身问晏倾等人:“他们都给你们塞的什么书?怎么就我没有?” 她有点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 晏倾刚翻开手里那本书的第一页,上头俨然写着:世间美男三千,君上独宠晏郎! 顾长安那本,书名就是:家财万贯,宠爱不断。 徐丹青那本书,第一行就是:如何从一众美男之中杀出重围,成为君上的心头爱将…… 第303章 选夫名册 谢无争和初五还有花辞树的那几本,一本比一本更离谱。 大约是因为这些文人被扣在临阳关三个月,除了两军交战之时要出去破口大骂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给憋得不行。 一腔文才全都用在这上头。 “什么破玩意,本公子家财万贯这事还用得着你们说吗?”顾公子都没把书本翻开,直接随手扔了。 初五也不喜欢看书,看见顾长安他就跟着扔。 花辞树见状,就跟他们扔一块了。 谢无争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不爱惜书本的事,但手里这本实在是有点离谱,他看了晏倾一眼,留着不是,扔了不是,就默默地弯腰跟前三个扔地上那几本放一块了。 “我这本跟他们的不一样。”徐丹青有点舍不得扔,万一里头写的真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呢。 更何况,她是个女子。 再怎么,也没法跟晏大人在那档子事上争宠。 所以她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把书卷起来,塞进袖中,打算回去之后再慢慢看。 只有晏倾十分自然而然把书拿在手里,跟秦灼说:“他们在临阳关这三个月没白待。” 其实秦灼也觉得他们在临阳关这些时日没白待。 但你能不能别一边拿着这本奇奇怪怪的书,一边说着话。 搞得他们在这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你写这么一本书似的? “那个……”秦灼想到这里心情有些复杂,转头同众人道:“人家在军营里写书不容易,不看也别放这里,让人收起来。” 她想的是万一扔这里,被谁捡去,再传出什么奇闻来就不好了。 顾长安喊了个守卫来,“你、你来把这几本书捡了放起来。” “是。”守卫应声照做。 秦灼一边跟晏倾等人说话,一边往主帐走。 顾长安等人谁也没把这几本书当回事。 谁也没想到,这几本书的内容能在短短数日间成为整个军营的士兵最津津乐道的事。 甚至还转到北明城,乃至整个大兴疆土。 以至于,没多久之后。 全天下都在为永安君应该选谁做夫君而争论不休。 而秦灼一心扑在正事上,在临阳关又待了半个月,确定拓跋瀛带着北漠军退回了北漠王庭才带着晏倾、顾长安等人回北明城。 此时,已是六月。 盛夏之际,骄阳似火。 秦灼这一行人到北明城,直接回了永安君府。 秦怀山带着一众婢女小厮出来接他们。 当爹的把秦灼从上到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只说出一句,“阿灼瘦了许多。” 秦灼笑道:“我没瘦,倒是瞧着爹爹瘦了。” 父女两说着话并肩往里走。 “我瞧着也是义父瘦了些。”顾长安上前接话道:“至于秦灼,义父真的不必担心,她一顿吃的可多了,至少抵两个晏倾的饭量。” 顾公子说着,还不忘回头:“你说是不是啊,晏倾?” 晏倾温声道:“殊死搏斗,不吃饱怎么行?” “那是自然。”秦灼笑道:“爹爹,你是不知道啊,长安近来越发抠了,处处精打细算,旁人多吃一碗饭,他都要心疼好一会儿。” 秦怀山哈哈大笑,“长安从前是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如今一当家就管着整个北境的温饱,怎么能不精打细算?” “还是义父说话公道。”顾公子一听秦怀山帮自己说话,立马就来劲儿了,“秦灼今天放那些臭骂过她的文人走,还发了不少盘缠和干粮给他们,她先前都没跟我说,肯定是怕我不愿意给,你说说她……” 秦怀山哪里会说秦灼,听了顾公子的告状也是只是笑。 一众人刚进府,说了一会儿话。 宋家父子与一众投奔永安君的文人里最有能耐的那几个便来了,在外求见。 “让他们去议事厅等我片刻。”秦灼扯了扯衣襟,夏日里策马急行晒得不轻,“我这一身的汗,换身衣裳便来。” “是,君上。”小厮应声去了。 “我也去换身干净衣裳。”谢无争也是喜洁之人,已经回了永安君府,便不差这会儿。 “本公子要沐浴,在军营里做什么都不方便,本公子都快憋死了。”顾长安比他们还讲究,也就是他跟着运送粮草的辎重队,可以在临阳关和北明城之间来回跑。 若是让他一直待在军营里,光是不能天天沐浴这事都够让他难受的了。 花辞树和花满天几人也要去回去沐浴更衣。 只剩下初五还没说话。 杜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 少年猛地往秦灼身后一躲,“我、我不用。” “不,你用。”秦灼伸手摁在他的肩膀上,让初五没有窜起来就跑的可能,“不过,初五现在可以自己沐浴更衣了,不用别人,是不是?” 初五想着没有杜鹃和采薇两个姐姐拿着刷子在他身上左右开刷,觉着沐浴更衣这事也不可怕。 其实还挺舒服的。 也就没有那么抗拒了。 “那就这样,各自回去换身衣裳。”秦灼道:“两炷香后,议事厅见。” 顾公子有意见,心道:本公子要沐浴,两炷香的时间怎么够? 他刚要开口抱怨。 晏倾抬眸扫了他一眼。 炎炎夏日,顾长安顿时就满身清凉。 一点都不热了。 顾公子厚着脸皮往晏倾身边凑了凑,低声问他:“为什么同样是在军营待着,同样是不能天天沐浴,为什么你身上一点汗臭味都没有?” 晏倾不答。 顾长安自顾自又道:“你该不是为了独占恩宠,用了传说中的冰肌玉骨丸什么的吧?听说前朝有个妃子为了争宠为了这玩意,导致不能受孕,别怪本公子没有提醒你,做人不能这么顾此失彼啊!” 这话一出,周遭众人齐刷刷看向晏倾和顾长安。 晏倾凝视顾公子许多,忍不住开口道:“冰肌玉骨丸是个什么东西我就不问了。” 他语气尚算平静,就是很疑惑,“你知道男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孕的吗?” “本公子当然知道!”顾长安回答的很快,“这玩意女子用不能受孕,男子用,万一让对方不能受孕呢?” 晏倾顿时“……” 秦灼见状,慢条斯理地卷了一下云袖。 “秦灼你卷袖子干什么?说话就说话,就当本公子方才说错话了还没行吗?”顾公子想来最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改口那叫一个快。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当做先前那话没问过似的,再次开口问晏倾:“所以,为什么你身上没有汗臭味就算了,还有点香?” 晏倾没搭理他,直接转身走了。 秦灼抬手拍了拍顾公子的肩膀,笑着跟了上去。 众人都被顾公子逗得不行,带着笑意各自回屋。 不多时,就只剩下顾长安还站在那里。 他一个人嘀咕,“本公子的衣裳每次都要熏香,在军营里也没法弄,平日里也没见晏倾捣鼓这些啊,难道是医圣老前辈偷偷给好东西?” 不行。 本公子也得去要一些。 顾长安这般想着,便转身去找花满天师徒。 前头秦灼跟晏倾一起回了主屋,换了衣裳就去议事厅。 两炷香的时间。 众人差不多都在了。 唯有顾公子姗姗来迟,进了议事厅便想悄悄落座。 偏偏这时候宋家父子满怀欣喜,带着众人朝秦灼行礼,“恭喜君上!贺喜君上!” 顾长安一听,忍不住低声问一旁的谢无争:“他们是怎么个意思?秦灼要成亲了?本公子怎么不知道?” 谢无争轻声道:“他们说的是打了胜仗,以后北境能安稳了的事。” 顾长安“哦”了一声,小声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换身衣裳的功夫,就错过了什么大事。” 一旁的初五看他两说悄悄话,忍不住频频侧目看他。 秦灼和晏倾则认真听着宋旭等人说这几个月北明城中的大小事宜。 宋旭道:“东临颜家来人了,送了不少东西来,说想求见君上,顺便看看颜公子在北境过得如何。”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 细想之下,就有点微妙。 花辞树刚来北境那会儿,报的是东临颜家子的名头,但颜家对他来北境这事可以说是不闻不问。 如今又是派人来,又是送东西的,话语间的意思,竟然是求见秦灼,顺便看看花辞树。 这也就是说,颜家人明知花辞树在此,却没有接他回去的意思。 再加上这些天,跟北漠开战大获全胜之后,永安君到底会选谁做夫婿这事竟成了当今天下最令人关注的事。 宋文正道:“不止颜家,还有赵家、郑家、陈家等等,都带了重金、粮草、军需来……” 宋刺史说着,压低了声音道:“而且来送物资的都是各家年轻一辈里最出挑的公子,其中用意,君上应当明了吧?” 秦灼明不明了还真不重要。 反正这会儿,顾长安和谢无争等人都在看晏倾。 连原本听到颜家有人就皱眉的花辞树,都眉头舒展,饶有兴致看着他。 宋文正没反应过来,又道:“这些人,都是最近半个月,陆续来的北明城,先前就有人想去临阳关见君上,被我儿宋旭拦下了,如今君上既已回城,可否抽空见上一见?” “咳咳咳!”宋旭闻言,拼命地咳嗽。 宋文正没明白过来,还回头去问:“阿旭,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宋旭都不敢看晏倾了,低头道:“有点……” “见啊,当然要见。”顾长安看热闹不嫌事大,“都是名门公子,世家大族家底厚,还是给我们送银子送军需来的,人都到了北明城,哪有不见的道理?” 宋文正见有人接话,顿时很是高兴,“顾公子说的是,这些人其中有几个都在北明城等了好些天了,下官这里整理了一份名单,请君上过目。” 宋刺史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册子来,双手奉上,“也好今早定下先见哪一位。” 一旁的侍从接了,呈上前,却没递给秦灼,而是递给秦灼身侧的晏倾。 晏倾神色自然地伸手接了,却没打开,只是拿着那本册子在心中拍了一下。 议事厅陷入静谧无声中。 秦灼有点想扶额。 谢无争不得不开口打圆场,“其实这些人也不是非要君上亲自接见……” 一旁的谢傲鸿见状,心道:我们家无争果然长大了,醋劲还挺大,都不让君上见其他家的公子。 “这怎么行?”顾长安道:“人家千里迢迢的来,是礼重情意也重,若是君上见都不见他们,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得见!” 顾公子在这件事上特别执着,还喊了“晏倾”一声,问他:“晏大人觉得呢?” “见。”晏倾只说了一声。 他神色淡淡,众人也瞧不出他喜怒。 秦灼看着他,含笑问道:“真要见?” “真要见。”晏倾对上秦灼的视线,薄唇轻勾道:“定好日子,梁园摆宴,一起见。” 厅中众人听到最后三个字,不知道怎么的,这‘一起见’听得就跟‘一起杀’似的。 这事就这样定了。 宋旭咳了又咳,都没阻止他爹在得罪晏倾的路上回一回头,他急的喝了好几杯茶水。 还在其他人还有别的事说,很快就把话题引开了。 众人在议事厅中坐了一个多时辰才散了。 顾长安往住处去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一路跟谢无争同行,还问:“你看晏倾拿到那本名册的脸色没有?” 谢无争无奈道:“你气孤云做什么?” 顾长安道:“天气热啊。” “什么?”谢无争一下子没听明白。 “晏倾一生气身上就散寒气,冻人得很,如此盛夏,站在他边上多凉快?”顾长安这事别人都没发现,只有他发现了,颇有些得意。 谢无争一时无言以对。 两人一起往回走,快到住处的时候。 顾长安忽然瞧见廊下站着自家顾老太爷,他愣了一下,而后飞奔过去,想保他,又觉着自己要稳重些,就在一步开外的地方停下,压住满怀欣喜,问他:“祖父,你怎么来了?” 顾老太爷笑道:“你说我为什么来?” “我哪知道?”顾长安欣喜劲儿还没散,“祖父别跟我丢圈子,直接说便是。” 顾老太爷抬手在顾长安额头上敲了一下,“傻小子,阿灼如今是什么身份?祖父不来,谁帮你撑腰?这媳妇你怎么娶得着?” “啊?”顾长安傻眼了。 敢情本公子也是供秦灼挑选的其中一个? 那方才给晏倾添堵的那些话,全是给自己挖的坑? 要命了! 第304章 我是你梦中人 出了议事厅,秦灼和晏倾一道往主屋走。 秦灼看他手里拿着那本名册,脸色也不太好看,有点想笑,虽然忍着,但眼里还是染了几分笑意,“晏大人好生贤淑啊,把名册拿回来,是打算亲自给我挑?” 晏倾闻言,忽然在门外止步,侧目看她。 这人没说话。 但那眼神,又好像把一切都说了。 秦灼当做什么都没看明白,随口道:“别在外头站着,先进去。” 她刚要进门,就看见花满天匆匆跟了上来。 医圣老前辈问:“晏大人还好吧?要不要先用两颗护心丹?” 晏倾听到这话,俊脸微僵。 秦灼的笑都忍不住了,刚要开口说话。 有个小厮从廊下跑了过来,“君上,二爷请您过去。” “爹爹找我?”秦灼一听,便转身同花满天道:“那就有劳前辈给他看看,我先过去一趟。” “好。”花满天道:“老夫就是听辞树说你们今日议事给了份名册,怕晏大人……” 老前辈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没继续往下说。 秦灼挑眉看了晏倾一眼,便跟着小厮去秦怀山那了。 晏倾站在门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差点把手里那本名册捏碎。 “那个……晏大人?”花满天见状,开口提醒道:“莫生气,别站这了,赶紧进屋,老夫给你扎两针!” “有劳前辈。”晏倾收回目光,面上什么都不显,便转身进屋。 花满天挎着药箱跟了进去。 一旁的采薇和杜鹃见状,对视了一眼,有些纠结留下伺候,还是跟着君上去秦二爷那边。 两人商量了一下。 最后决定,采薇留下。 杜鹃去君上那边。 走在前头的秦灼被小厮领着去了秦怀山住的院子,还没进门就看见谢无争迎面而来。 后者也是被小厮领着来的。 像刚被请过来。 “无争。”秦灼开口喊了他一声。 “阿灼?”谢无争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神色有些诧异:“你也是被秦二爷喊来的?” 秦灼神色微妙道:“我爹爹还让人去请你了?” 谢无争走上前来,同她低声道:“平日里秦二爷都没有特意把我叫来过,今儿也不知为何……” 他一边说着,一边跟秦灼迈步入内。 这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傲鸿和谢傲诚一左一右坐在秦怀山身边。 这三人坐在一起的画面,有点迷。 秦怀山跟谢家两位舅舅从前就认识,秦灼是知道的。 熟也是熟的。 就是这会儿坐在一起,桌上摆着佳肴美酒,一看她和无争一起进来的那个眼神,有种迷之欣慰。 尤其是这几人同时起身,谢家两位舅舅还同时笑。 谢傲诚道:“瞧瞧,正说着呢,君上和无争都来了。” 谢傲鸿道:“君上和我们君上一起走进来,那可真是一双璧人啊。” 秦灼闻言,转头看向谢无争,满目震惊地问:“无争,你刚才听清舅舅说什么了吗?” 谢无争比她还震惊:“我好像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 两人轻声说着话。 谢傲诚他们没听清,还觉着是两人说悄悄话,笑得越发开怀了。 “阿灼,阿灼来,坐这。”秦怀山听了两人说了半天的无争跟阿灼最般配,现在看两人也觉着也有点般配。 就是忽然把人叫过来说这事,颇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谢家两位舅舅就比他能说多了,先是热情地请两人坐下,还坐一块。 又随口闲聊几句。 让侍女们倒好酒,就退下,关上门。 这门一关上,这气氛更微妙了。 秦灼跟谢无争对视了一眼。 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尴尬。 她不想太被动,便率先开口道:“爹爹今儿跟两位舅舅一道用晚膳,怎么不喊长安?” 秦怀山心道:当然是因为你两个舅舅接下来要说的事,不方便有长安在。 就顾公子那张嘴,若是知道谢傲诚他们要撮合无争跟阿灼,这永安君府的人也就全知道了。 “长安啊……”秦怀山一下子没想出合适的说辞来。 谢傲诚接话道:“自然是我们今日要说的事,顾公子不便在场。” 秦灼闻言,心道:这什么事,顾公子不便在场啊? 谢无争也在想这事。 就在此时,谢傲鸿忽然开口问道:“君上,觉着无争如何?” 秦灼觉着这个问题不用多想,直接回答道:“无争自然是很好的。” 她说完,觉着有些渴,端起酒杯就喝。 谢傲诚紧跟着问道:“那君上觉着无争做夫婿如何?” 秦灼闻言,差点呛到。 这两位舅舅还真是直接啊,把他俩叫来坐在一起说这事,直接省了旁敲侧击的那一步。 她刚把酒咽下去,还没说话。 谢傲诚又道:“无争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样貌人品性情都没得挑,更重要的是,无争是你母亲亲自教养着长大的……” 谢傲鸿接话道:“你母亲把无争教得这样好,多半是存了为你养个好夫婿的心思。我和你四舅舅想着,与其在那些外人里头挑一个做你的夫婿,不如选无争。阿灼,你觉着呢?” 秦灼不想觉着。 但三个长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都想要个答案。 她知道这时候必须把话说明白,免得长辈们再为此操心,沉吟了片刻便开口道:“无争他是很好很好的,可……” “可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谢无争忽然开口道:“我与阿灼,只有兄妹之情,成不了夫妻。” 秦怀山和谢家两个舅舅都没想到,说不行的居然是谢无争,一时都有点傻眼。 秦灼抬头摸了摸鼻尖,“今日这事,不得不辜负两位舅舅的美意了。” 谢傲诚和谢傲鸿一时间都没说话。 秦怀山试图打圆场道:“兄妹也挺好,挺好。” “我有话想同阿灼说,失陪了。”谢无争说着便起身离席,温声说了句“阿灼,你跟我来。” “爹爹和两位舅舅慢用。”秦灼说着,也起身离去。 两人走出屋子,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月上树梢。 两人缓步过回廊,清风拂过衣袖。 “阿灼。”谢无争喊了她一声,忽然停了下来。 秦灼止步,抬眸看他,“无争要同我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谢无争笑了一下,“只是怕留在那里,秦叔和舅舅会尴尬。” 秦灼也笑了,“要是你不说要出来,我也是要找由头出来的。” 谢无争想了想,又道:“我一直知道你喜欢我,只是对哥哥的那种喜欢,两位舅舅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哦?”秦灼笑道:“你如何肯定我只把你当哥哥?” 谢无争道:“当初在涣州城,你我初见时,你说在梦中见过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你就很相信我,待我极好,或许真是前生有憾事,可你看我的眼神和看孤云的眼神是全然不同的。” 谢无争提起旧事来,缓缓道:“经年一场大梦,我是你梦中人,不是你意中人。” . 第305章 就该他自己遭殃 而此时,顾长安那边。 顾老太爷跟他说了半天的做了秦灼的夫婿有多好,但顾公子都不听。 顾长安不听也就算了,他坐在一边翻账算,用心算。 他原本是用算盘算的,但是算盘被顾老太爷拿走放到一边去了。 拿回来又要被念叨许久。 顾公子索性不用算盘。 反震老太爷念叨老太爷的,他继续算他的,两不耽误。 “长安!” “长安?” 顾老太爷说的口干舌燥,半天都不见顾长安回应一声,不得不暂时打住,开口喊他喊不应,就抬手按在他肩膀上摇了摇。。 顾长安的心算被他摇的打算了,只能把塞在耳朵里的纸团拿掉,抬头问自己祖父:“你刚才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往耳朵里塞得纸团?”顾老太爷见状气的不轻,“我一个没看住,你就给我整这些?” “那还不是因为祖父说的都是我不想听的。”顾长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只是被抓包了,只能再听祖父叨叨几句。 但他也是真想不明白,给秦灼当夫婿有什么好的。 公子爷忍不住问道:“祖父,您真觉得给秦灼当夫婿是好事?” 顾老太爷一下子都被他问懵了。 顾长安又道:“秦灼现在是永安君,就有那么多人想做她夫婿,还许多是做不了她夫婿,做小也愿意的。日后她要是走的更高的地方去,那还得了?” 顾老太爷乍一听,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 居然无法反驳。 顾长安见状,起身走到顾老太爷身后,一边给他按肩膀,一边道:“祖父您想想,历朝历代多少君王在打天下的时候,糟糠之妻在侧陪着吃苦受罪,得了天下之后,就宠美人去了,那叫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惨的呀!” 这回顾老太爷能接上话了,连忙道:“阿灼不是那般薄情寡义之人!” 顾长安道:“她现在不是,以后谁说的准呢?”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顾老太爷抬手就要给他一个爆栗。 “您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顾长安见状,连忙往边上躲了躲。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祖父边上,一副要好好说道说道的架势,“就算秦灼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您看现在就这么多人要争着做她夫婿,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心狠手辣的,会为了争那个位子杀她的原配。” “您再看看我,一点武功也不会,除了有钱、长得好看也没什么别的长处。”顾公子十分诚恳地说:“祖父,我还想多活几年,好好孝敬您,你别让我去送死了,成不成?” “胡说什么?”顾老太爷伸手抬起顾长安的下巴,强行合上了他的嘴。 顾宏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以前他这孙子除了败家什么都不会。 如今眼看着能干了,在永安君身边也有一席之地。 结果他把给秦灼当夫婿,说得要他去送死似的。 “我没胡说,我真想多活几年。”顾长安偏了偏头,又道:“这种明争暗斗的事,还得是晏倾。” 顾老太爷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意阿灼跟晏倾那一段。” “不是!”顾长安闻言,再想解释却已然来不及了。 “晏倾跟阿灼那都是少时的事了。”顾老太爷根本不听他解释,就开始讲起了道理:“男女情爱之时,最讲缘分二字,大多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顾长安很不赞同,当即道:“再多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都不管,但是秦灼不行!” 顾老太爷刚要开口问‘怎么秦灼就不行?’ 便听顾长安开口道:“晏倾把秦灼宠的这样狂,就该他自己遭殃!” 顾宏闻言顿时:“……” 他心道:我家长安小时候是不是被他那个混账爹打多了? 这脑子就怎么跟别人想的都不一样? 顾长安趁着自家祖父沉默了,当即就把顾老太爷拿来当做笑谈跟他讲了许多次的事拿出来讲:“祖父先前老是说我把秦灼从前看都不看我一眼这事记了那么久,是因为喜欢她,其实不是的。” “小时候我娘老是跟我讲,她跟那个人也是青梅竹马,那个人眼里只有她,会帮她爬墙救猫,会为了她上树摘枇杷……”顾公子生平很少有这样正色的时候,只是在说到顾父的时候,连一声爹都不愿称呼,只用那个人来代替。 他跟顾老太爷说第一次见到秦灼和晏倾的时候,这两人上树摘枇杷,美得跟副画似的,恰恰跟她娘亲口中描述的跟顾父小时候在一起的场景十分相似。 再加上晏倾当时看他的那个眼神,一记就记了很多年。 顾长安说:“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娘和那个人原本是情深义重的年少夫妻,为何走到想看两厌的地步?” “本是兰因,怎生恶果?”顾公子很难得地说了句带着禅意的话,跟祖父说:“所以我第一见到秦灼和晏倾的时候,就忍不住想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 第306章 我想父凭子贵 秦灼有些无奈地笑道:“我从没这么想过。” 顾长安噎了一下。 有什么比他想了那么多,说了这么多,结果人家压根没这个意思更尴尬的? 顾老太爷从他翻窗出来之后,就一直站在窗边看着他两。 顾长安心道:祖父在看着,气势不能丢。 “像你这般贪财好色的人,说没想过就真的没想过吗?本公子才不信!”顾长安高声道:“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你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站在窗边的顾老太爷听到两人说话,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了。 顾长安用眼角余光一扫,看见自家祖父没继续站在那里,也放松了不少。 秦灼见状,斟酌着想开口说点什么。 却被顾公子抢了先:“你别多想啊,本公子那话可不是说给祖父听的!” 秦灼道:“我倒是没多想。” 顾长安想着要趁着这次说明白,又道:“本公子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多的是人想做你的夫婿,但这些人里绝对没有我!” 公子爷看着她,神色颇是纠结地说:“你长得吧,确实不错,可你会武功,本公子不会,若是真做了夫妻,以后你打我,我都还不了手,光这一点,我跟你就不可能!” 秦灼微微挑眉,“敢情你还真想过要是跟我成亲会如何?” 顾长安没立刻回答她,心道:怎么可能不想这事? 老祖父时常写信问他与秦灼相处得如何,底下这些人成日里猜秦灼会挑谁做夫婿,他便是其中之一。 原本对秦灼没那个意思,天天听别人念叨,念叨得多了,也得好好想想这事。 过了好一会儿,顾公子才若无其事一般开口:“想过啊。” 这次,轮到秦灼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在顾长安是个话多的,很快就又开口道:“但是本公子一想到可能要跟你成亲,就愁得睡不着。” 秦灼听了,颇为不解:“愁得睡不着?” 不喜欢就不喜欢。 怎么还愁成这样了? 顾长安道:“你没听错,本公子就是因为你愁的睡不着,这明显就是一桩赔本生意,赔得底朝天的那种!” 顾公子这会儿也就是没拿算盘来,只能一桩桩数给她听:“你自己想想,本公子为将来的媳妇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再好看的姑娘都不曾多看一眼,你呢?你以前那么喜欢晏倾,现在又跟他天天同床而眠,你自己想想,你可配得上守身如玉的本公子?” 秦灼闻言顿时:“……” 顾长安见她无言以对,忽然找到了一些终于能压她一头的感觉来,当即又道:“你还打算攻打北漠,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若是不够,你还得借本公子的银子,若是你我做了夫妻,这银子你哪里还会还?图本公子的色也罢了,还想图财可不行!” 秦灼都被他这番说辞逗笑了。 “还有就是……”原本说得十分顺畅的顾长安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顿了顿。 秦灼等了片刻,都没听到他继续往下说,不由得开口问道:“还有什么?” 顾长安在她的催促下,开口道:“本公子从小就发誓一生只爱一个人。” “你还发过这样誓呢?”这点秦灼倒是真的没想到。 她顿了顿,然后同顾公子说:“那你以后要是纳了妾,岂不是下雨打雷都不能出门?” “我真是傻了才跟你说这些!”顾长安很不高兴秦灼的反应,气得抬手就要打她。 可他气归气,理智尚存,知道自己打不过秦灼,又默默地把手放下了。 “我又不是同老天爷发的誓!”顾公子不悦道:“我是跟我娘发的誓,我骗谁都不会骗我娘的。” 彼时,尚不知情爱为何物的小长安守在母亲的病榻前,同母亲保证这一生都不会做父亲那样的负心人。 发誓一生只爱一个姑娘。 给病入膏肓的母亲最后一丝慰藉。 秦灼闻言,面上的笑意收了一些。 气氛莫名地沉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反应?”顾长安清了清嗓子,“本公子说到做到,所以本公子将来的妻子,一辈子也只喜欢我一个。你啊,真不够格。” 秦灼没说话。 公子爷挺直了腰板,问道:“我顾长安风流倜傥,举世无双,难道还不配有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有我的姑娘?” 秦灼被他这架势搞得哭笑不得,见他张嘴又要说话,连忙回答:“配配配!” 她笑着说:“我们家长安,别说是一个满心满眼只有你的姑娘,就是天上的仙女你也配得。” “这还差不多。”顾长安听得这话,觉得还算满意,抬了抬手,作赶人状,“你也别在这待着了,赶紧回去,免得晏倾知道了,又要跟本公子过不去。” “你还说呢。”秦灼有些无奈道:“你就不能别招他?今儿在议事厅……”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公子开口打断:“敢情你今夜是来找本公子,是为了晏倾?” 他知道秦灼的来意之后,就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了,“你走!你赶紧走!” 秦灼被他赶了,也不走,还不忘提醒他:“我可告诉你,晏倾看着与常人无异的,可前辈说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神志错乱,你要是再招他,被他打了,别人想救你都未必来得及。” “你觉得本公子会被你吓唬住?”顾长安压根不当回事,赶不走秦灼,他就自己转身回屋去了。 还一进屋就立马把门关上,生怕秦灼会追进来似的。 秦灼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她瞧见花辞树屋里有亮光,像是有人在里头说话。 隐约传出“联姻”、“势在必行”这样的字眼。 秦灼也就没多听,就走开了。 似乎是今日宋文正在议事厅拿出那个名册开始,这些人就都急起来了。 秦灼笑了笑,绕开这些人的住处走,索性飞身跃上屋檐,踩着屋瓦回住处。 结果快到的时候,就看见初五坐在主屋的屋顶上。 少年一听到动静,就拿起了手边的长剑,抬头一看是她,又默默放下了。 秦灼走过去,问他:“初五坐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咬字清晰地说:“等你。” “等我?”秦灼有些诧异。 初五站起身来,同她说:“有人说,睡一起,才能、一直,在一起。” 他本来是想去屋里的。 但是那床榻是晏倾睡得,他不敢去。 怕被打。 “什么?谁跟你说的这些?”秦灼闻言哑然失笑。 “名字……”初五摇了摇头,“不能说。” 秦灼心想: 这府里的人是要好好训诫训诫了。 初五才十四五岁,这些人都教了他什么? 她摸了摸少年的头,跟他说了会话,带着他纵身跃下屋檐。 刚好这时候,杜鹃从秦怀山那边回来了。 秦灼就让她送初五回房去。 秦灼自己也迈步进屋。 屋里点着灯盏,晏倾却不在。 秦灼转身问跟着进来伺候的采薇:“他人呢?” 采薇道:“花神医说晏大人今日内息不稳,得好生医治,带他去施针泡汤池了,奴婢带您过去。” 秦灼闻言微微皱眉,“不用,我自己过去。” 先前花满天是说过晏倾的身体要好生疗养,最好是有汤池,所以秦灼就选好地方,派人在府里最东边弄个了汤池。 想着是日后能派上用场。 却没想到,刚回府就给晏倾用上了。 她有些着急,觉着采薇走的慢,片刻也不想耽误,直接就飞身掠了出去。 “君上……”采薇还想再说什么,可一眨眼的功夫,秦灼已经没影了。 此时,月悬中天,夜色已深。 秦灼匆匆来到东边,只见四下无人,灯盏倒是没少点,夜风一来,树动花摇,光影浮动。 她刚穿过拱门,就看见汤池四周轻纱飞扬。 有白雾袅袅升起,朦胧间,透过那些飞扬的白纱,隐约可以看见晏倾泡在汤池里。 秦灼大步上前,抬手掀开纱帘,就看见只着白色里衣的晏倾,此时已经全被池水浸湿了,变得近乎透明。 而他恍然未觉,靠在池边闭目养神。 面容清隽出尘。 水珠顺着他的下颚,滑过喉结滴入衣领中,却带着难掩的欲色。 秦灼跑得急,此刻骤然停住。 呼吸急促。 再看眼前人这幅模样,气息越发不畅。 她刚要转身去看花满天在哪,就在这时,晏倾睁开了双眼。 平时幽深如海的墨眸,带了一丝妖异之色。 他倚在池边,就这样看着秦灼。 一个字都不用说,已是风情潋滟。 秦灼一看就心道不好。 他怎么又变这样了? 医圣老前辈呢? 不是他把晏倾带过来的吗? 人呢! 她转身就走,想去把花满天叫过来好好问问。 结果刚转身,就听见晏倾喊了一声“灼灼。” “你喊我做什么?我正要去找花前辈……”秦灼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向晏倾。 可此时,池边哪还有晏倾的身影。 “晏倾?”秦灼心下一惊,快步走到池边。 刚才不还在靠在池边吗? 这一转眼的功夫,人去哪了? 这汤池不小大不小,最深的地方,虽不足以淹没一个七尺高的人,但若是有伤在身,一头扎进去了,也保不齐会淹死。 汤池上又起白雾。 叫人瞧不清里头的景象。 “晏倾!”秦灼连喊数声都不见他应声,便跳了进去,想把人捞出来。 她刚下了汤池,便被晏倾拦腰抱住。 秦灼想捞的人好好的,还在直接在水下就吻住了她。 四周都是水。 两人湿了衣衫。 呼吸交缠。 秦灼在觉得自己快溺亡的时候,抱住晏倾的腰,强行把他拉出水面。 此时她浑身湿透。 晏倾也是如此,水珠从发间落下,滑过他如玉般的脸颊。 “你又犯病!”秦灼抬手抹了一下被亲到红肿的嘴唇,又好气又无奈:“你好好泡着汤池,忽然潜下去做什么?” 晏倾凝眸看着她,“滑了一下。” 这人就是犯病的时候,扯谎也扯得面不改色。 秦灼都被他气笑了,“你叫了我一声,然后就滑倒了?” 晏倾“嗯”了一声,又道:“我叫你,你没回头,我着急上来,然后就滑了一下。” “得,还真怨我。”秦灼似笑非笑道:“还有呢?接着编。” 晏倾听了,还就面色如常地往下说:“我原本都要来上了,忽然看见你跳下来,怕你呛水,就亲了你。” 秦灼一时无言:“……” 她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水珠,手指抚过他唇间时,重重地揉了一下,“你是不是当我脑子进了水?” 秦灼气得想磨牙,“怕我呛水才亲我,那你把我摁水里那么久干什么?” 晏倾这次没再睁眼说瞎话了,缓缓靠近秦灼,在她耳边低声说:“想多亲你一会儿。” 他的气息萦绕在秦灼耳根处。 有些痒痒的。 秦灼反手把他摁在了池边,站直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倾,“花前辈呢?不说他带你过来,要为你施针么?” 怎么看着一点都没压制住? “施针没用。”晏倾也跟着站了起来。 秦灼瞧他这模样,也知道花老前辈只怕是没法子治他了。 她头疼地想,这世上还有谁比花满天的医术更好,可以救治晏倾。 “灼灼。”晏倾眼底蓄满了偏执与疯狂,喊她时掺了几分温柔,“这世上,除了你,谁都救不了我。” 秦灼见他这样,便猜到了几分,晏倾估计是被今日那份名册刺激到了。 她伸手抱住晏倾,温声问道:“晏倾,你在想什么?” 晏倾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那些偏执疯狂的独占念头,低声道:“他们都想让别人和你在一起。无争的舅舅,长安的祖父,颜家人和那些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的人……” 秦灼没等他说完,就俯身亲了亲他眉心那道血痕,“所以,你刚才故意把我骗到汤池来,想做什么?” 晏倾被她亲了之后,眸色越发幽深。 “当然是为了勾引你啊,灼灼。”晏倾跟秦灼靠的极近,彼此的气息都缠在了一起。 他伸手解开了秦灼腰间的系带,哑声说:“我想,父凭子贵。” 第307章 我只喜欢灼灼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天边明月华光皎皎,周遭灯火被夜风吹得明明灭灭。 白纱浮动间,有数只萤火虫穿梭其中。 汤池里雾气朦朦。 秦灼由着晏倾解了衣衫,非但没有半点羞涩之意,反倒忽然逼近他,“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早说啊,你我都同床而眠这么久了,若不是顾及着你身上的伤……”秦灼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笑着扯下了晏倾身上仅有的那件白色长衫,低头吻了吻他的喉结。 像个趁夜而来,要吸书生精血的妖孽。 她身上的气息带着热气一起往晏倾脸上扑。 饶是他心有城府,且今夜有神志错乱,都被秦灼弄得有些无措。 本来是他妒恨旁人,才勾得秦灼。 怎么现在却变成了秦灼好不容易找到了时机享用他? 秦灼从他喉结处一点点往上亲,只片刻,就瞧见面如美玉的晏倾脸色泛红,眼神闪躲,像是不敢直视她一眼。 “晏大人,这种时候,你怎么不专心啊?”秦灼推开些许,抬手捧住了他的脸,迫使他只能直视自己。 如此良夜,夜风徐徐。 她压低了声音,含笑道:“你这争宠的路子都是跟谁学的,看样子是没学到精髓。” “我、我没跟别人学……”晏倾被她揶揄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少时最风光恣意的那会儿,也就在歌楼赏赏舞、听听曲,身旁还经常带着他的小姑娘。 他从不与旁的女子接触,别说搂搂抱抱,就是离得近些都不喜。 困在灵云观三年,练了寒冰诀之后,更是浑身自带寒气,对谁都是拒人千里的模样,纵然有人爱慕他的容颜,大多都是将其奉若神明,深谙其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只有秦灼,从前故意激他的时候说要让他做外室、做通房,什么话羞辱人说什么。 可以前也只是嘴上说说。 今夜,秦灼直接反客为主,还这般游刃有余的模样,简直衬得头一次做这事的他异常生涩。 可这样,撩得人越发气血翻涌。 “没跟别人学,那就是自己琢磨的?”秦灼也不急着做什么,把晏倾身上湿透了的长衫整件扯了下来,扔到一边。 她跟他几乎是贴在一起,可以听见他如响鼓般的心跳。 夏夜里泡汤泉,寻常人都会觉着热。 偏偏晏倾身上寒气重,同他靠在一起,肌肤相触便生凉意。 令人舒服,且愉悦。 秦灼心想着,同床睡了近半年,总算熬到了夏天。 这时节才该天天抱着晏倾。 天知道她冬日里硬生生把这人暖热有多不容易。 现在才是人过的日子。 晏倾被她搅得心乱如麻,简直是色受魂与。 他也不反驳,低低地“嗯”了一声。 竟是直接承认了。 秦灼一想到他趁自己不在的时候,琢磨房事就忍不住笑。 少时不管什么事,都比她更厉害的晏倾。 清冷孤傲如晏孤云。 竟然在这种事上,不如她。 怎不令人发笑? “你笑什么?”晏倾揽住了她的腰,把人往自己身上带,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嫌我不如那些身经百战的老手会的花样多?” “这就太冤枉我了。”秦灼笑道:“我也没试过老手啊,无从比较?” 晏倾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还想拿别人跟我比?” 秦灼闻言顿时哑然失笑:“晏大人,你好不讲理!” 其实她也知道晏倾犯病是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她也愿意纵着他,宠着他。 但嘴快,想都不想,话就说出去了。 晏倾听到这话,明显有些不高兴。 其实他神志错乱的时候也有一点好。 那就是喜怒会写在脸上,秦灼一看心里就清楚。 不像从前那样,要费心去猜。 “你果然是对旁人动了心思!”不讲理的晏大人索性完全不讲理了。 “啊?”秦灼不知他这从何而来,忍笑问道:“你从哪看出来我对别人动了心思的?” 晏倾不悦,但还是舍不得推开秦灼,就这样贴在一起,闷声道:“你喊他们就是无争、长安、花美人……喊我不是晏倾,就是晏大人。” 这关系亲近与否,一听称呼就知道了。 秦灼一听,心道:难道他今夜忽然这样,就是为了这个? 她装作没听出晏倾早已醋海翻腾,随口道:“你怎么没说初五?” 晏倾看着她,幽幽道:“初五的名字是你取的,本就与别人不同。” “哦。”秦灼一副刚刚才想起这茬来的模样,含笑问他:“那你想让我喊你什么?阿晏?” 晏倾也不说话。 如何称呼还要问他,也太没诚意了一些。 秦灼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晏晏?” “倾倾?” 晏倾在听到后面那个称呼时,微红的耳朵忽然动了一下。 秦灼心中明了:原来喜欢我喊他“倾倾”。 “倾倾”又与“卿卿”同音。 与“亲亲”也相去不远。 秦灼抬手揽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含笑轻唤,“亲亲晏郎。” 晏倾听到这一声,眸色越发幽深,“也不知今夜是我在勾你,还是你在勾我?” 秦灼笑了一下,“无所谓了,反正结果都一样。” “我今夜只想告诉你。”她咬了一下晏倾泛红的耳朵。 秦灼咬的有些重。 想让他永远都记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你想要什么,与我直说便是,只要我有,就一定会给你。若是我没有,也会尽力得来,再给你。” 她说:“你在我这里,从来都与旁人不同。早已不必用称呼或者别的什么来证明。” “我会喜欢这世上许多的人与事物,但那仅仅只是喜欢。”秦灼郑重其事地同他说:“而爱是唯一。” “你就是我的唯一。” “灼灼……”晏倾情动不已,一手直接把秦灼抱了起来,另一只手弹出一串水珠将四周的灯火全都灭了。 周遭瞬间暗了下来。 只有些许月光洒落庭院间。 浮动的白纱,缭乱的树影。 两人抵死纠缠。 池水起起伏伏,涟漪不断。 有情人共赴巫山云雨。 意乱情迷间。 秦灼听见晏倾在她耳边说:“我喜欢灼灼。” 一句又一句。 “最喜欢灼灼。” 将心底最深的爱意,说与她听。 “只喜欢灼灼。” 第308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一夜纵情。 秦灼到最后都不知道怎么是怎么回到屋里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身上已经换了赶紧的衣物,晏倾也不在屋里。 她坐起来,还觉着身上有些不适。 回想昨夜,一开始明明是她占了上风,还哄着宠着晏倾,还教他要怎么弄两人都能更得趣。 她前世在军营里听了那么多兵痞子吹嘘自己同青楼花魁大战多少回合,不是白听的,那么多珍藏本的春宫图和秘戏图也不是白看的。 一开始还好。 晏倾听话得话,自己难受也忍着,动作都轻轻柔柔的。 可到后面,不知怎么的,这人就忽然开了窍,疯了一样折腾她。 那真是来回折腾。 上下折腾。 还翻面折腾! 愣是把秦灼这么个体力过人的给累的睡着了。 平日里看着清瘦病弱的晏倾倒是越发来劲。 这会儿也不知道去哪了。 秦灼起身下榻,穿好衣衫便打开房门,喊来守在门前的杜鹃和采薇问:“晏倾人呢?” “二爷差人来把晏大人请了过去,这都小半个时辰啦。”杜鹃打量了秦灼许久。 总觉得君上今天同以前都有些不同了,却说不出来什么。 采薇也在打量秦灼,但是她的目光比杜鹃含蓄地多。 昨夜君上去了汤池那边找晏大人。 到天亮的时候,被晏大人抱着回来,就已经睡着了。 两个小婢女想上前伺候,晏大人都不许。 都靠近都不让。 搞得杜鹃和采薇都搞不明白,晏大人被医圣老前辈带去医治才一夜,怎么回来的时候就神清气爽,伤不疼了,人不冷了。 不像是被人医治。 倒像是得了仙气,一夜之间哪哪都好了。 采薇也不敢多看,便开口道:“晏大人今早亲自给您熬了红豆粥,奴婢去给您端来。” “好,去端吧。”秦灼应声之后,心想着我这才刚醒,晏倾倒好,又是熬粥又是去爹爹那里的。 还怪能忙活。 秦灼在屋中坐定,等两个小婢女端来早膳,不紧不慢地用着。 而此时,前厅。 一早就来永安君府等着,想知道君上什么时候能接见众人的宋家父子已经坐了半天。 谢无争、谢傲鸿他们在旁陪坐。 宋文正最心急,忍不住问:“君上今日还没起么?” 平日里秦灼最是勤勉,领兵打仗的时候彻夜不眠也是常有的事,就算不打仗,起的也比他们都早。 永安君到底与皇帝不同,没有固定早朝的时辰,也不是天天都有事要商议,所以向来都是有事再聚众议事。 以前都没出现过秦灼日上三竿还没起的情况。 而且,昨日宋文正给的名册给晏大人拿走了,众人都知道这事不好催。 所以只能在这坐着等。 等君上来了,才好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谁知道,她今日竟不来。 给宋文正急的呀,忍不住说:“要不,让人去问问?” 厅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谢家两位舅舅自从知道无争做不了君上的夫婿之后,就一点都不急了。 他两步不开口。 其他人自然都不敢让人去请。 宋旭低声道:“连着打了三个月的仗,君上好不容易能歇一歇。这事本就急不来,还是再等等吧。” 宋文正觉得这话颇有道理,也就只能静下心来继续等。 顾长安忙完了府里的事,迈步入前厅瞧着众人都在等,而秦灼到现在都没出现。 想着昨夜秦灼是为了晏倾才来找的自己,多半是哄人哄累了还没起。 不过这晏倾是有多难哄啊? 把秦灼都累的起不来了。 如今入了夏,天气越来越惹。 顾公子终于能把白折扇拿出来,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诸位这是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谢无争觉着顾公子一开口就不知道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连忙接话。 但顾长安明显很有同人说话的兴致。 平时秦灼和晏倾他们在,众人一般都是在说正事。 他不太能插进去话。 也不好张口就说什么。 这会儿众人都似乎都挺闲的,尤其是宋家父子来的那么早,宋刺史还那么愁眉苦脸的。 顾公子就想着开个玩笑,“此景此情,本公子忽然想起了最近听到的一句诗,觉得颇为应景。” 谢无争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来了。 他不接话。 有刚来北境没多久,不知道顾公子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谋士接了话,“不知顾公子说的是那一句?” 顾长安最喜欢这种给面子的。 他“刷”地一声打开了折扇,咬字清晰,抑扬顿挫地念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厅中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 从顾公子一进来,就知道他肯定要说点什么惊人之语的谢无争,默默抬手扶额。 过了好一会儿。 谢傲鸿开口道:“这诗……可不兴应这诗啊。” 众人纷纷附和,“咱们君上不会……” “肯定不会!” “我方才还看见晏大人在秦二爷院子里呢!” 众人说着话,而秦二爷那边。 正与晏倾坐着对弈。 其实秦怀山也不是很喜欢下棋,但是与晏倾这样的人说话,若是干坐着,就是做长辈的都会被他压一头。 还是有点下棋这种事做做毕竟好。 就算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话、话要怎么说,也能当作是在为了下一步棋要怎么走而冥思苦想。 更何况秦二爷这些天,被人提了许多次秦灼未来夫婿的事,谢家两兄弟、顾老太爷,连花满天和来永安君府的人都明里暗里跟他扯这扯那的。 秦怀山不管事久了,全都装傻充愣当听不懂。 也就昨天谢家两兄弟推脱不掉,只能把阿灼喊过去。 可喊过去之后,她与谢无争也没成。 秦怀山想来想去,还是觉着阿灼喜欢的是晏倾,就把人喊过来,想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可这话吧,真的不好问。 秦二爷暗自打量了晏倾许久,正经事还没说,忽然发现晏倾脖子上有个红印…… 第309章 我与灼灼本是天定良缘 秦灼用完膳,原本就想去秦怀山那边找晏倾,可她刚出了屋,就看见有两个侍从站在不远处朝这边张望着。 她走上前问道:“你们两站这做什么?” “君上万安。”两个侍从先是朝她行礼问了安,然后把众人在议事厅等她的事说了。 然后又补了一句,“大人们本无意催促,只是差小的过来看看君上起了没。” 这话补得有些刻意。 秦灼心想,八成是宋文正他们急着把召见那些送银子塞人的日子定下来,又不好真的拿这事当要紧事商量,所以才这样。 她也没说什么,只径直朝前厅去了。 秦灼一进门,就瞧见该在的人全在。 只有晏倾的位置还空着。 “君上。”众人一见她来,纷纷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吧。”秦灼缓步上前,坐了主位。 身侧的侍从连忙奉上香茶。 秦灼端了茶盏,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 顾长安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特别惊诧地“呀”了一声,然后起身上前来,“你这耳朵是怎么回事?被蚊虫咬了?” 顾公子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秦灼。 她的右边耳垂明显要比左边肿一些,颜色更红,似乎还有什么印子。 秦灼有耳洞,但很少带耳环,来了北境之后更是连朱钗饰物都不太用,因此,耳垂红肿,就更是明显。 而且此时还是白日里。 厅中这一个个的都耳聪目明。 一眼便能瞧得清清楚楚。 花辞树眸色微变。 谢无争则是瞧了一眼,就立马别过了头。 只有顾长安大大咧咧的,走到她身侧来,看了好一会儿,还很是奇怪地说:“不应该啊,入夏之前,本公子就已经让府里采买了防蚊虫的熏香,让人日日用着,难道是君上身边的人偷懒……” 秦灼想起昨夜荒唐时,耳垂好像被晏倾连舔带咬地弄了许久。 可能是留下了印子。 只怪她平日也不爱对镜梳妆,今日怕被两个小婢女近身伺候看出什么端倪来,就自己穿了衣衫,拿了支玉簪束发,都没仔细照过镜子。 原本旁人也不会盯着她看。 看见了也不会说出来。 偏偏顾公子是个嘴快的。 秦灼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直接开口打断道:“没有。” 顾公子还想再说什么。 一旁的谢无争给他使了个“莫再多言”的眼色。 秦灼趁机抢先开口道:“宋大人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众人见她面色如常地问起了正事,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压了压。 “回君上。”宋文正也回过神来,同她提起了那些想求见君上的人,还是给个准信安抚一二为好。 秦灼道:“那便按照晏大人的意思,三日后,梁园摆宴。” 众人一听,纷纷对今日明明没来,却比谁都更有分量的晏大人敬佩万分。 片刻后。 秦灼又道:“这宴便当是庆功宴,打退北漠军后,也没好好庆祝一番,就趁此机会,让那些人入宴一见,也好与诸君同乐。” 她这话的意思,就没把那些人当做未来夫婿挑选。 反正就是送银子送物资来的,全都一视同仁,摆宴接见,也算是给各家一个面子。 不让他们白跑这一趟。 反正东西该收是要收的。 功劳簿上,也记他们一笔。 至于别的,就不要想了。 厅中众人,有的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诸如谢傲鸿这几个,已经说起了“既然如此,也当犒赏三军才是。” “舅舅说得有理。”秦灼道:“传令下去,杀猪宰牛,加餐备酒,犒赏三军!” 几个武将闻言大喜,纷纷起身:“末将替弟兄们谢过君上!” 有些没听出来的,还在盘算着君上到底会选谁做夫婿。 秦灼又坐着,同众人说了会儿话,才起身离开,去了秦怀山住的院子。 厅中众人陆续散去。 顾长安本来还想追上去,问问秦灼要不要给她换个驱虫的熏香试试。 谢无争直接伸手把他拉住了。 “无争你拉着我做什么?”顾长安这么一拉,只得停下来回头看他,“不说本公子说你啊,你最近总是看我就算了,怎么现在一有机会就动手动脚呢?” 谢无争闻言,连忙松开了他,“长安,我不是……” 顾公子原本也只想逗逗无争,见他不好意思,越发来劲,就问他:“不是什么?” 刚好这时候花辞树从顾长安身侧走了过去,忍不住说了句,“傻子。” 顾长安听见了。 还听得特别清楚。 他伸手拽住了花辞树,“颜公子,你这好端端的,为何骂本公子是傻子?本公子又没招你惹你,你今儿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可不让你走啊!” 这会儿那些谋士们都已经走远了。 只剩下谢家两位舅舅还在坐在里头说话,门前就他们三个在这。 花辞树被顾长安拉住也走不了,索性就开口问他,“你真觉得她耳垂那样,是蚊虫咬的?” 顾公子想也不想,张口就反问:“不是蚊虫咬的,还能是人咬的?” 花辞树把手抽了回来,“你说呢?” “我说……”顾公子有点傻眼,“我说什么啊?本公子可是上秦楼楚馆都只挑菜做得好吃的那几家去的清白人!你要我说什么?” 这回轮到花辞树无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要不,怎么说你是傻子么?” “我……”顾长安想反驳,可还没说出什么来。 花辞树就已经转身走了。 “无争……”顾公子转而问谢无争,“你平日里不是最正经的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谢无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看出来,我就是觉着不应该盯着姑娘某处看……” 顾长安一时无言以对。 片刻后,他才找到话说:“秦灼能算姑娘吗?她不算!” 顾公子刚说完,就听见厅里的谢傲诚跟谢傲鸿说着说着,忽然怒而起身道:“我就知道晏倾是媚上惑主之流!” “明明能靠才华成就一番事业,偏要以色侍人!” 门外和顾长安和无争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而此时。 自从看见晏倾脖子上的红印之后,就无心下棋的秦怀山已经有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秦二爷是个做长辈的,也不好一直盯着晏倾的脖子看,可他低头看棋盘,又看见晏倾手上也有印子。 好像还是牙印。 他的手白皙修长,这个牙印明晃晃的。 也不知道阿灼夜里是怎么折腾人的,怎么把人弄成了这样? 秦怀山都没法当做看不见了,纠结再三后,开口道:“晏倾啊。” 晏倾落下一子后,收手回袖,抬眸看他,目光坦荡,面色从容,“秦叔,有话但说无妨。” “你还是你说吧。”秦怀山道:“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打算的。” 晏倾把双手都放在了石桌上,郑重其事地说:“我想跟灼灼生同衾,死同穴。” 夏日微风徐徐。 两人坐在树荫下,石桌上摆着棋盘,茶水只剩些许热气。 金色阳光透过枝叶间,落在晏倾身上。 他说这话时,一向幽深如墨的双眸华光皎皎,在这一瞬间,秦怀山觉着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众人口中清冷绝尘的晏孤云,也不是城府极深的晏大人,而是从前那个早早把秦灼当做妻子,把小姑娘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秦二爷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把晏倾怒骂一顿。 但他一向性子温吞,说话也不带锋芒,只是问晏倾,“哪怕没有名分?” 晏倾一时没说话。 秦怀山道:“阿灼其实不太需要我管她的事,可我这个做爹爹的,也不能真的什么事都不管。” 晏倾低声道:“嗯。” 秦怀山又继续道:“从前你跟阿灼退婚的时候,我原本想着让她找个小门小户,过平淡安稳的日子。” 秦二爷自言自语一般絮絮说着,“结果她被顾老太爷请去管教顾公子了,那时候其实我觉得顾公子也不错,人长得俊,脾气虽然大些,却也不是什么不能容忍的毛病。” “还有无争,脾气好、相貌上佳,哪哪都好。颜公子也是很不错的。” 晏倾听的眸色越来越沉。 秦怀山却忽然在这时候,话锋一转,“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觉得好的没用,还得阿灼她自己拿主意。” 秦二爷生平很少在话语间压过别人一头。 今日却把晏倾说得哑口无言。 秦怀山说:“你跟灼灼的事,我原本也不想管,但现在她的身份与从前不同。她迟早是要有正经夫婿的,你就没想过……” 晏倾抬眸看着他,忽然开口道:“我与灼灼,本是天定良缘。” 秦怀山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嘎然而止。 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了。 何止是天定良缘。 他们两人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多好的一段佳话。 秦怀山叹了一口气,“都说好事多磨,你们这也太折腾了一些。” 秦灼穿廊而过,刚好把人说的话听了个大概。 “爹爹。”她上前,开口的是秦怀山,手却极其自然地搭在了晏倾肩膀上。 姿态随意,越见亲昵。 “阿灼,你什么时候来的?”秦怀山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呢,就看见她来了,原本要说的话,一看见她有些红肿的耳垂,立马就忘了要说什么。 老父亲老脸一红,转头对晏倾道:“晏倾啊,我忽然有些嗓子痒,你去花神医那里给我取些润喉的药来。” 晏倾闻言起身,说“好,我这就去。” 秦灼见状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爹爹嗓子不舒服,我差人去请花前辈过来便是,让晏倾跑这一趟做什么?” 秦怀山假咳了两声,还没想编好怎么说。 晏倾先开口道:“不碍事,我去去便回。” 秦灼还想再说什么。 秦怀山便给她递眼色“让他去”。 “好好好,爹爹说让晏倾去,就让晏倾去。”秦灼在晏倾虎口处摩挲了两下,才放手。 晏倾不动声色收手回袖,转身去了。 秦灼抬眸,看着他穿花而过的背影,看了许久。 “咳咳咳!”秦怀山重重地咳了一声,催她回神。 “爹爹的嗓子是真不舒服啊?”秦灼端起茶盏递给他,“先喝点茶水润润。” 秦怀山接过了茶盏却没喝,难得严肃地说:“你坐下。” 秦灼依言,坐在了晏倾原先坐过的位置,“坐下了,爹爹有什么话就说说吧。” 秦怀山见状,心情难免有些微妙。 候在不远处的侍从过来想替他两添茶,秦二爷也直接抬手示意他们退下,不要靠近这边。 父女两相对而坐。 石桌上还摆着棋局。 秦怀山还在斟酌怎么说。 秦灼知道自家爹爹的性子,也不急说话,直接取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上,改变局势。 秦怀山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两那什么也要节制些!” 这第一句说出话,后面的就没那么难了。 “如今是夏日里,衣衫薄,本就遮不住什么,你还往人身上折腾些有的没的,这露出来让人瞧见了,多不好!” 秦二爷也不知道他两昨夜是头一次,他还以为这两人早就那什么了。 这种事,都是当爹的跟儿子的,当娘的跟女儿说。 偏偏到了秦灼这里,什么都与常人不同。 秦怀山是操碎了心。 他厚着脸皮,语重心张地提醒,“就算晏倾以前同你退过婚,你也不能这样折辱人家!” 秦灼想解释都解释不清,只能说:“……我没有。” “还说没有!”秦怀山都不好意思多说,只道:“如今众人都为你选谁做夫婿的事议论不休,你究竟要晏倾这样没名没分地跟你荒唐到几时?” 秦灼听到这话,不由得笑着反问道:“谁说晏倾会一直没名没分的?” 秦怀山闻言微愣,而后问道:“你的意思是?” 秦灼笑道:“我已下令,三日后,梁园摆宴。” 秦二爷静静听着,忍不住追问道:“然后?” 秦灼道:“到时,我会昭告天下,晏倾是我秦灼的夫婿。” 我的旧爱。 我的新欢。 我唯一的共枕人。 第310章 我家晏大人可不是旁人 晏倾到了花满天那边。 花辞树帮着他师父捣药。 晏倾刚推门入内,师徒两便齐齐抬眸看向他。 花辞树不知闹的什么别扭,只看了一眼便当作没瞧见晏倾这么个人似的,继续低头捣药。 “晏大人怎么来了?”花满天倒是挺乐呵的,放下手中的药材,迎上前来,“瞧你这样,也不想是身体不适。” 晏倾不紧不慢道:“秦叔说嗓子不舒服,让我来帮他拿些润喉的。” 医圣老前辈一听,不由得惊诧道:“秦二爷好大的面子,竟能让你给他跑腿。” 晏倾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他何尝不知道秦二爷让他来花老前辈这边拿东西,是为了支开他,方便跟秦灼说话。 秦怀山这人,性情温厚,从不苛责别人。 对晏倾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坐着下了多久的棋,就打量了他多久。 目光那样明显,一句话说出口前,却万分纠结。 又顾着他的脸面。 秦怀山把他支开,跟秦灼说话就可以怎么直接怎么来了。 也真是难为秦二爷思虑如此周全。 花满天见晏倾不接话,一边转身给他取了些梨糖膏,一些金银花泡茶,全都包好了放在一边,却没有马上递过去,只开口让他坐下,“我替你把把脉。” 晏倾走到一旁落座,颔首道:“有劳前辈。” “老夫这几个月天天给你把脉,一天落下了,就跟少了什么的。”花满天说着上前,伸手探晏倾的脉象。 诊脉时,谁也不说话。 安静如斯。 只有花辞树捣药的声音异常清晰。 花满天听得眉头一跳一跳的。 片刻后,他收回手,有些想不明白似的:“昨夜我给你探脉时,分明是内息大乱,怎么今儿又自己稳了回来?” 晏倾没说话。 “难道是心病有了心药医?”花满天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通,忽然明白了。 晏倾每次情绪有大波动,都是因为秦灼。 人家走火入魔是狂性大发,滥杀无辜。 这人倒好。 神志错乱,整个人都失控的时候,心心念念的,也全是秦灼。 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让医圣老前辈都无从下手。 不过晏倾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既然存在,必然有他存在的道理。 花满天琢磨了片刻,又忍不住提醒道:“不说老夫说你啊,晏大人,你的心得静,可不能天天大起大落的,做那事更得节制……” 这回晏倾没等他说话,便开口道:“多谢前辈,我记住了。” 花满天道:“行吧,你知道就好,那老夫就不说了。” 晏倾拿了东西便告辞,离去前,他看了花辞树一眼,后者压根不抬头。 他便转身走了。 “徒儿,你这药都捣半天了,别捣了。”花满天走到花辞树边上,“你今儿这么不高兴,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花辞树放开了捣药柱,转身去翻后头的药材。 “还没什么呢,你都把不高兴三个字写脸上了。”花满天凑到自家徒儿边上,问道:“因为颜家人昨晚来找你了?” 花辞树低声道:“那是昨晚的事。” “是因为今天的事啊。”花满天想了想,又道:“你该不会是因为晏倾……” 花辞树不得不开口打断道:“不是!” 花满天根本不听他的,自顾自道:“回答得那么快,肯定就是了。” 花辞树有些无语。 花满天想起晏倾脖子上、手上的那些痕迹,忍不住十分感慨,“晏大人不简单啊,年纪轻轻的,如此能屈能伸。” “你也别不高兴,就你这样嘴毒,又脸臭的,怎么跟人家晏倾比?”花满天还说:“师傅跟你说实话,顾公子虽然话多,但人家长得是真俊,又讨喜,还有钱,看着像个绣花枕头,可人家心里通透着呢。” 花辞树忍不住开口道:“师傅!你说到哪里去了?” 花满天道:“正说到你不如人家晏倾能屈能伸。” 花辞树满心无语,但他知道自己不说话,师傅肯定就要说。 他无奈道:“昨夜我被颜家人说教了大半夜,让我顶着颜辞镜的身份争做秦灼夫婿,念得我头疼又上火,可晏倾呢?他在跟秦灼……” 花辞树没好意思往下说。 反正就是同人不同命。 师傅还在这里跟他说什么他不如晏倾。 这日子越发地没法过! 花满天一听,花辞树这确实高兴不起来啊。 也算情理之中。 这边师徒俩说着话。 拿了药就离去的晏倾正穿廊而过,四下无人,忽然有一道人影掠了过来。 晏倾站定,瞧见来人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他抬眸看着来人,面色淡淡道:“沈归一,你挡着我的路了。” 这位沈道长自从用寒冰诀救了他之后,就闭关了好些日子,出关后,又逢秦灼领兵与北漠军频频交战,晏倾在后方运筹帷幄,忙的人影都见不着。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顾长安、谢无争和花辞树他们横加阻拦,生怕沈归一见到晏倾,是要把人带回灵云观,所以故意不让他见到的缘故。 这么几个月下来。 沈归一见不到晏倾也罢了。 主要是他给掌教师兄写信,说了秦灼放的狠话,也说了晏倾如今的状况,要不要强行带回灵云观。 住在深山道观都听闻秦灼骁勇的掌教师兄很快就回了信,说既然秦灼可以让晏倾压制住疯性,且再往后看看 反正说来说去,掌教师兄字里行间的深意是: 师弟啊,咱们灵云观历经千年。 这房子真的不经拆啊。 饶是沈归一原本有带晏倾回的想法,这会儿也全没了。 高冷如斯的青年道长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忽然说:“晏孤云,我要走了。” 晏倾听罢沉默了片刻,然后道:“道兄好走,恕不远送。” 沈归一闻言顿时:“……” 晏倾见他不说话,又道:“你走之前特意来同我说,不是想听这句吗?” “不是。”沈归一道:“我是来跟你说,你最好不要做出什么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事来。否则……” 晏倾直接开口打断道:“否则就杀了我?” 沈归一面无表情道:“是,若有那一天,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青年道长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但在那之前,有件事你得知道、且记住。” 晏倾听对方说要杀自己依旧面不改色,徐徐道:“愿闻其详。” 沈归一道:“你重伤垂死之际,秦灼让我救你,曾对天起誓,她说——” “你杀人,她偿命。” 晏倾闻言,眸色骤深。 …… 另一边。 秦灼同秦怀山说完话,又陪着下了许久的棋。 她这个爹爹什么都好。 棋艺是真的不行。 简称:臭棋篓子。 也不知道晏倾是怎么常常陪着下棋,还每次都是一下都是半天。 秦怀山落子慢,秦灼等着等着就忍不住打瞌睡。 晏倾取了药回来,站在她旁边,她才打起了精神。 秦怀山看晏倾拎了好几个药包回来,又看秦灼已经犯困,起身接过了药包,便道:“有劳你跑这一趟,今天就下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秦灼站起来和晏倾一起出了院子,往回走。 “爹爹这棋艺……”她都有点不好意思说,生怕秦怀山听见了恼她。 晏倾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挺好的。” “你说什么?”秦灼侧目看晏倾,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往他心口上放,“晏倾,你摸着你的良心,再说一边。” 晏倾薄唇轻勾,“于我而言,挺好的。” “哦。”秦灼微微挑眉,“此话何解?” 晏倾牵着她的手,两人缓步入回廊,“秦叔每次想跟我说点什么,又不好直说的时候,就喊我下棋。” 但秦二爷的棋艺实在欠佳。 每次跟晏倾下,都得用上全部的心力。 每次下着下着,秦怀山的心思就全被这棋下一步要怎么走套住了,原本要说的事就总是跟着晏倾想要的方向走。 这样,怎能不好? 秦灼听到这话,忍不住笑道:“好啊,难怪你每次都能陪我爹爹下棋下那么久,原来……” 这话还没说完,转角处忽然走过来一人,朝她行礼道:“见过君上。” 秦灼看见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面上笑意淡了几分,牵着晏倾的手却没放开,只随口问道:“你是?” 那人连忙道:“鄙人赵经纶,乃东临颜家的幕僚,此次奉颜大人之命特来北境求见君上。” 这个赵经纶,秦灼倒是听宋文正他们提起过,只是这次大败北漠军之后,来求见的人实在有点多,她也没怎么注意。 只是这个声音,她昨夜路过花辞树那里的时候好像听到过。 也是。 若非像顾长安、颜辞树这样住在永安君府里的,家人随从能借着他们的名义进府来,其他那些都还在外头消减了脑袋等着秦灼接见。 只是,这些人也分有分寸和没分寸的。 如同顾老太爷那样的,最多也就是找秦怀山叙叙旧。 这颜家的人,却直接找到了秦灼这里。 还未曾等人通报,堵在半路,着实有些不懂规矩。 秦灼有些不喜这人的做派,面上倒是什么也不显,徐徐道:“原来是赵先生。” 她不欲与之多言,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抬脚继续往前走。 “君上请留步。”赵经纶再次开口:“鄙人有话,想说与君上听,只两三句而已,不会耽误君上多少工夫。” 秦灼虽不喜这人的做派,但花辞树到底是东临颜家的人,花美人的面子怎么也得给一点。 她停步,看向那位赵先生,“讲。” 那位赵经纶却没有马上开口,反而看向了晏倾,“这位是晏大人吧?鄙人接下来要说的话,旁人不便在场,可否……” 晏倾闻言,唇角的弧度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秦灼也没耐心等对方说完,直接问道:“你说谁是旁人?” 赵经纶被问得一愣。 秦灼扬唇,笑了一下,“我家晏大人可不是旁人。” 她说:“赵先生的话要说就说,不说就算了。” 晏倾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原本因为见到颜家人不悦的神色,也在这一刻瞬间淡去。 赵经纶是借着来看花辞树的名头进的永安君府,厚着脸皮在这等了许久,才等到君上从这里经过。 这比别的来求见君上的人,都早一些见到,本是优势。 可若是说错了话,就变成坏事了。 赵经纶立马朝两人赔不是,“是是是,鄙人刚到北境没多久,许多事还没不清楚,俗话说不知者不怪,还望君上和晏大人海涵。” 晏倾意简言骇道:“说正事。” 秦灼没说话。 但她已经把“晏大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赵经纶原本准备了许多话,但有晏倾在场,就不好说了。 毕竟这位晏大人跟君上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名分没定,风月佳话传的满天飞,就还不算正经夫妻,旁人就都还有机会。 颜大人就想着让花辞树博一博。 但公子还年轻,豁不出脸去。 只能他们这些做幕僚的,候着脸皮,多耍耍嘴皮子。 赵经纶思虑再三,又怕秦灼没耐心等他长篇大论,开口便道:“颜大人让鄙人来,是想给公子跟君上牵牵红线。” 他说:“我家公子品貌俱佳,又君上颇有情分……” “颇有情分。”晏倾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秦灼见状,连忙道:“那都是你跟他的情分!” 赵经纶闻言,忽然觉着这事好像有点不对劲了。 晏倾倒是没再说什么。 秦灼也想赶紧把这人打发了。 这说的都什么。 花辞树都不愿意,怎么还来她这里胡扯! 结果她刚要开口。 赵经纶便抢先道:“而且我家公子与君上乃是天定良缘,这是旁人都比不上的。” “什么天定良缘?”秦灼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心里忍不住想:这天定良缘难道是地里的大白菜吗? 谁想要都能扯一个! 赵经纶听到她发问,瞬间就觉着自己可以发挥了,当即便道:“大兴四方节度使手里都有兵权,皇帝独独留了我东临颜家的公子在京城做质子,君上可知,这是何缘故?” 第311章 晏大人说了算 说真的。 秦灼重活一世,知道许多旁人都不知道的事,但颜家公子就是济世堂的女大夫花辞树这事,还是在长宁侯府见着这人才知道的。 至于兴文帝为什么在四方节度使独独留了东临颜家的公子在京城做质子,她前世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 此事说来可笑。 跟秦灼还在谢傲雪肚里的时候,就被国师预言是帝星降世一样。 颜辞镜出生的那一天,颜夫人待产之时,便有仙气飘飘的道长上门,说贵府祥瑞千条,尊夫人肚子里的这一位是天生的皇后命。 据说东临节度使颜晖大人当即把那位道长奉为座上宾,但道长仙风道骨不要金银财物,也不食酒肉,说完颜夫人将生下的是‘天生皇后命’的主儿,就转身离去了。 那一天,颜府上下喜笑颜开,只等着夫人诞下千金。 可谁也没想到,颜夫人最后生的是个儿子。 颜晖当时气得险些昏过去。 自古以来,哪有皇后是男的? 可颜大人回过神来,想找那位胡言乱语的道长算账,却发现那人跟从来没在东临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被预言‘天生皇后命’的颜公子被养在深宅大院里,颜晖为了让人们淡忘这个传言,基本不让他出现在人前,直到养到五六岁,兴文帝不知从哪听说了这档子事,让颜家把颜辞镜送去了京城当质子。 原本众人也没往这个传言上头想,只当是兴文帝为了牵制颜家,才做此举。 但赵经纶今日找到她这里,特意提起了这一茬,显然是要拿颜公子的那个传言说事了。 秦灼心知肚明,面上却装作浑然不知,淡淡反问道:“不管是何缘故,与我何干?” 赵经纶被她问得一愣。 心中大喊:君上你怎么不走寻常路? 按照常理,这时候她不该问一句是什么缘故吗? 秦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晏倾也没有开口问的意思。 “是因为我们颜辞镜颜公子在出生那日,有仙道算定他是天生的皇后命!因此才被皇帝留在京城做质子。”赵经纶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把话接下去,“君上您想啊……” “我不想。”秦灼果断拒绝。 赵经纶的口才还没有发挥的机会就又被打断了。 他在心里叫苦不迭:想说个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秦灼基本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原本说一个男子会做皇后是极荒唐的事。 估计颜晖这个做爹的都不信,才会把颜辞镜送到京城做质子,一待就是十多年,先前都不闻不问的。 反正颜家儿子多,颜辞镜虽是嫡子,但自小没养在身边,没什么父子亲情,这个儿子也跟没有差不多。 可秦灼做了永安君,杀退了北漠军之后,这事就不一样了。 她日后若真的可以登上至尊之位,早早来北境做助力的花辞树,对颜家来说就又有用了。 颜晖的如意盘算打的这样响。 秦灼却有些厌恶这样的做法。 她不欲与赵经纶多说,抬头朝前边看了一眼,刚好看见沈文轩坐在池边钓鱼。 “晏倾。”秦灼喊了他一声,俯身与他低语,“你好好教教他和那位爱算计的颜大人怎么做人,我去前头看看先生。” 晏倾闻言,点头说:“好。” 秦灼同他说完,又朝赵经纶道:“我府里的事,都是晏大人说了算,赵先生有话只管同他说便是。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赵经纶心说让君上选颜家公子做夫婿这种事跟晏大人说,那跟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他不想找死,便试图喊住秦灼,“君、君上……” 秦灼却充耳不闻,径直从他身侧走过,入了小径,行至沈文轩身侧。 老先生身着青衫,木簪束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池边垂钓。 一边摇着羽扇,一边哼着小调,也不知坐了多久,鱼篓还是空的,一条也没钓上来。 “先生。”秦灼喊了他一声,就地盘坐在草丛里,低声提醒道:“钓鱼的时候,哼小调是钓不着鱼的。” 更何况,先生手里还拿着羽扇扇风。 这样的动静,若还能钓上鱼来,只怕被钓到的那条鱼也笨得不行。 人吃了,只怕都要变笨。 “阿灼。”沈文轩瞧见她来,也不奇怪,只笑了笑,又继续看向池边,“这池子里的鱼本就是府里养的,钓不钓得上来,又有什么关系?” 老先生这些年大多时间都用在了著书立说上,自打离开京城,被皇帝派人追杀了一路,被花辞树救了带到北明城来,反倒比以前更想得开,没事的时候钓钓鱼、下下棋,有事的时候就给宋文正他们出出主意。 秦灼伸手接过了沈文轩手里的羽扇,一边替他扇风,一边同他说近来北境和京城发生的事,有不解之处,便请先生替她解惑。 沈文轩先前虽被奉为帝师,却有名无实,兴文帝给他帝师之名,朝中有争议的事,却从不听沈文轩的劝诫,即便有时候听了,也是表面功夫,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副做派。 老先生从一开始的劝兴文帝要为国为民,到后来心灰意冷,只在帝师府和崇文馆之间来去,又因秦灼的事,直接跟兴文帝决裂,挂冠而去。 直到现在,听秦灼问利国利民之举,才颇得为人师者的欣慰。 而不远处的廊下。 晏倾看了师徒俩许久,才想起跟前还有赵经纶这么个人似的,开口问他,“你们想让颜辞树顶着颜辞镜的身份与君上联姻?” 赵经纶闻言,顿时神色骇然。 简直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晏倾依旧面色如常,“那位天生皇后命的颜辞镜颜公子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你们那位颜大人让颜辞树顶着他的身份去京城做质子,如今还想让他做君上的夫君,你们颜家还真是会物尽其用啊。” “晏、晏大人,你在胡说什么?”赵经纶矢口否认。 真正的颜辞镜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颜晖生怕皇帝觉着是颜家故意欺瞒,因此怪罪,让与颜辞镜生的最像的弟弟颜辞树顶替其身份去京城做质子这事,只有颜晖和几个心腹知道。 又时隔多年,绝无可能被旁人知晓。 赵经纶这样想着,强撑着再次开口道:“我们公子就是颜辞镜,十多年前因病夭折的那个才是四公子颜辞树,晏大人许是记错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晏倾并不争辩,面色淡淡道:“回去告诉颜晖,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看着赵经纶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深沉,“他骗皇帝想怎么骗都行,想骗我家君上,不行。” 第312章 我只想抱抱你 秦灼陪着先生钓鱼,鱼没钓到,话倒是说了不少。 她回去的时候,吩咐杜鹃让厨房给先生做条清蒸鱼送过去。 秦灼推门进屋,发现晏倾还没回来。 采薇一看就知道她在找晏倾,上前说了句,“晏大人在书房给初五讲文章呢。” “又在给初五讲文章。”秦灼想起那两人先前在书房的模样就有点想笑。 又想着晏倾反正已经打发了赵经纶,她又有点困,就直接上榻补觉去了。 这闺中之乐,鱼水之欢,也就那会儿一时欢愉,过后,是真的…… 下次要节制。 可不能这样由着他闹了。 秦灼乱七八糟地想着,就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暮色四合。 晏倾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坐在榻边,轻声喊她,“灼灼。” “灼灼,醒醒。” “该用晚膳了,吃点东西再睡。” 秦灼揉了揉惺忪睡眼,坐了起来,“你回来了。” “嗯。”晏倾帮她整好衣襟,“我都回来两趟了,见你一直在睡,都没叫醒你。” “昨夜也不知是谁不让我睡。”秦灼打了个哈欠,一条腿横到榻外,勾了勾晏倾的腰。 忽然被勾住腰的晏倾眸色渐深,沉声道:“我看你是今晚也不想睡。” 秦灼一听,腿立马就垂了下去,老老实实做好,伸手去拿鞋。 “你坐着便是,我帮你穿。”晏倾先一步伸手拿到鞋,一手握住了她的脚踝,轻轻抬起,帮她穿鞋。 穿好鞋。 秦灼和他一起往外间走,杜鹃和采薇打了水来,两人一道净完手。 其他几个小侍女已经把晚膳摆上了桌。 秦灼困意未消,没吃两口就想继续睡。 “多少再吃一些。”晏倾往她碗里夹了菜,又挑开鱼刺把鱼肉夹给她。 杜鹃和采薇在旁边看着,完全找不到可以做的事,只能悄悄退了出去。 这顿晚膳,秦灼到底没吃多少,就回去睡了。 晏倾今儿晚上也没再出去,早早就上了榻,伸手抱住她。 “别。”秦灼一被他抱着腰,就想起昨夜那事来。 她闭着眼睛道:“我困,真的困,你别闹。” “我没想做什么。”晏倾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无辜,“我只想抱抱你。” 他身上凉凉的。 如此盛夏。 抱着他跟抱着冰凉的玉石一般。 说好了,什么都不做。 秦灼倒是很愿意被他抱着睡。 一开始,还是晏倾抱着她。 后面睡着睡着,就变成了秦灼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 肌肤相贴,吸取凉意。 睡得格外香甜。 接下来的两天,宋文正他们都在忙着梁园摆宴的事儿,没来永安君府。 谢傲鸿他们各自忙碌着。 秦灼偷地浮生一日闲,同晏倾一起去城北的莲花湖赏荷。 正值夏日,两人坐在乌篷船里游湖。 白瓷碗装着梅子汤,放入冰块,叮当作响。 看碧水连天,莲花绽放,婷婷立于水中。 荷叶上水珠晃动,落入湖中,犹如珍珠落水。 秦灼靠在软椅上,闭着眼睛听不远处的画舫上传来歌女美妙的歌声。 晏倾坐在她身侧,折扇轻摇。 凉风习习,拂过她脸颊。 难得的惬意。 可惜惬意没多久,府里便有人乘着小舟寻了过来,“君上、晏大人,京城来了消息,谢先生请两位速速回府。” 原本闭眼小憩的秦灼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走,我们回府。” 晏倾收了折扇,开口道:“船家,靠岸。” “哎哎哎。”老船夫并不知道这一双璧人就是近来名动天下的永安君和晏大人,方才让这人上船时,还多要了点银子。 这会儿晓得两人的身份,大气也不敢出,连忙把船靠了岸,刚想把银子还回去。 秦灼和晏倾已经离船而去。 侍从们牵马上前,“君上、晏大人请上马。” 两人齐齐翻身上马,赶回府中。 快马加鞭。 不多时,到了永安君府,议事厅里,众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 秦灼迈步入内,便问:“京中发生了何事?” 负责接各方消息的风千面开口道:“京城那边传来消息,朝中替您说话的人都被皇帝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责难,为首的孙尚书的诸位大人都已经被革职关押……” 这次的事,牵连甚广。 原本向孙尚书那样的两朝元老,就算有哪里得罪了皇帝,也多少该有些优待,被革职踢回老家也就是了。 这么大年纪了还下狱,简直是要老人家的命。 最关键是孙尚书也没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只是在朝堂上为秦灼说了几句公道话。 还有御史台和其他几个清流官员,也是因此获罪。 兴文帝如今做事,越发地昏庸无道。 从前做事还会做些表面文章,如今却是连道理都不讲了。 众人听了,纷纷开始商议这事要如何解决。 这次下狱的官员足有几十人,加上其家眷,就多了去了。 而且这次的事,跟上次皇帝要萧雅去西南和亲还不一样,西南之地离京城甚远,在半路上劫人尚有可能。 可这次孙尚书这些人都被关在京城的天牢里。 即便秦灼如今手握北境兵马,也不可能现在就打回京城去,把这些人救出来。 北漠军刚退回北漠王庭去,临阳关的兵马也不能擅动。 劫狱劫不了这么多人。 就算能劫,那些官员的家眷也很难全都带出京城。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一样行不通。 那些被皇帝革职下狱的官员们,又是为秦灼说话才遭此横祸,不能不管。 她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众人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地想对策。 秦灼忽然想起来前世孙尚书不知什么缘故被兴文帝满门抄斩,五子十三孙无一幸免,女眷们全部沦为了娼妓。 她想起那个娇憨的小牡丹来。 被孙家人宠坏了的大小姐,说话招人嫌,长到这么大也没求过人,孙家骤然出事,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前世秦灼不认识她,自己的路都坎坷难行,自然也管不了旁人死活。 今生却是同塌而眠过的情谊。 秦灼问风千面,“孙府家眷现下如何?可有孙家大小姐孙魏紫的消息?” 第313章 让我去吧 风千面道:“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孙尚书像是早就知道有此一劫,在被皇帝革职下狱的前一天就把家中小辈全都送出了京城。” 这事说来也怪。 众人低声议论着,说孙尚书这样的两朝元老想必是预料到孙家要出事,所以早早就做了安排。 只是儿子们都留在府里,让孙儿辈的离开,孙家人闹起来,也算是难得的家风清正了。 可惜的是,并不是离开孙家就能平安的。 风千面继续道:“皇帝为此勃然大怒,下令追捕孙家人,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孙家公子被抓,君上说的那位孙大小姐,至今还没有人找到她的行踪。” 谢傲鸿道:“如今这样的情形,不知行踪反倒是好事。” 谢傲诚道:“听闻孙家子嗣昌盛,可连着两代只得孙魏紫这么一个姑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这次孙家出事,这样一个娇滴滴大小姐流落在外,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这正是秦灼所担心的。 她当即下令,让人去寻找孙魏紫下落,余下那些孙家人若能找到,也一起带到北境来。 “这次孙家出事,似乎跟其他官员还不一样。”秦灼思忖了片刻,沉声道:“找到孙家人,便能知晓缘由了。” 众人纷纷点头道:“君上所言甚是。” 秦灼记得上次楚梦说过,先帝遗诏有两份,一份藏在宫中,被楚梦找到了。 另一份在大臣手中。 两朝重臣,就那么几个。 孙尚书便是其中一个。 若皇帝这次忽然责难孙家,是因为知道孙家还藏有那样一份先帝遗诏,远比孙尚书替秦灼说话就遭了秧像那么一回事。 至于其他那些被责难的官员,固然有惹恼兴文帝的缘故,大多还是因为兴文帝只责难孙家容易被人看出端倪,索性多责难几个,还能出出气。 风千面说完,几个刚从京城那边赶来的暗探,又推出一个为首的出来继续说。 名为‘一来’暗探道:“皇帝近月来身子越发不好,最近一段时间找了个炼丹的仙师,不知吃了什么药,人忽然变得年轻了许多,只是性情越发地阴晴不定,这次忽然把几十位替君上说话的大人们革职下狱,似乎也有服药乱了神志的缘故。” “他还信上了仙师炼丹?”谢傲诚闻言顿时气得瞪圆了眼睛,“要是真的能练出仙丹来,还在人间做什么,早飞升做神仙去了!让他吃,迟早吃死他!” 厅中众人闻言,都不好接话。 皇帝再不好,那也是君上的亲爹。 当着君上的面,咒他爹死这种事也就她亲舅舅能干。 换做旁人,就不太行了。 秦灼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开始找什么仙师,吃丹药,想必是皇帝知道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吧。” 前世兴文帝可没闹这一出。 死在噩梦剑下的前一刻,还在赏歌舞。 不过这辈子,先是在北山猎场遇刺,后面又被她和晏倾连番气吐血。 假装的伤重难治,变成了真的。 也是他该。 谋士们听完暗探说的话,神情越发地凝重。 若是皇帝真的只是因为那些大臣替秦灼说话而发怒,这还好说。 毕竟触怒龙颜这种事,听着严重,但因为这次被问罪的人多,兴文帝再生气,总不好真的把他们的头都砍掉。 可现在,兴文帝服用所谓的仙丹,都神志不清了,做事就没法用常理来推断。 谁知道他服用丹药后,会不会发神经,直接要了那些大臣的命。 众人都很担心。 谢无争道:“君上,此事非同小可,我自请回京,设法保住诸位大人性命。” 秦灼道:“恐怕不妥。” 且不说谢无争当了十七年的皇长子,是皇帝想杀无数次都没杀死的人。 他回京城去,简直是去给兴文帝杀了解气的最好人选。 只说谢无争温和的性情,就不适合去做跟皇帝周旋这样的事。 保住了那些大臣的命,再把无争搭进去。 也不行。 顾长安见状,颇有些苦恼道:“这被革职下狱的要是有一个两个,那还能用银子买试试,这次这么多人,这个法子必然是行不通了。” 众人都把自己能想到的法子,简单地说了说。 只有坐在秦灼身侧的晏倾,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这事商议了许久,直到天黑,都没商量出个好结果。 谢傲鸿和谋士们都很担心,这次的事,是皇帝得知秦灼打退了北漠军,生怕她转过头来,就打起了龙椅的主意,才弄了这么一出。 率先发难。 谢傲鸿道:“君上若是带兵打回京城,北漠趁此机会再反扑回来,必然就护不住北境。” “君上若是待在北境,不管那些大臣是死是活,皇帝定然又要说:看,你们替永安君说话,永安君压根不管你们死活!” 皇帝这事做得挺能恶心人。 要么借此机会牵制秦灼,要么就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护不住为她说话的人。 反正不管秦灼怎么做,兴文帝都能有话说。 秦灼有些头疼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窗外夜色已深。 众人也都有些累了。 秦灼道:“诸位今日都辛苦了,先回去歇了吧。” “是,君上。”众人起身行过礼,陆续离去。 顾长安离开前,问了她一句,“那明日梁园的宴还摆吗?” “摆。为什么不摆?”秦灼负手,反问道:“要是皇帝做了点什么,北境这边就愁云惨淡的,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顾长安一听,点头道:“正是这么个理儿。” 公子爷见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愁眉苦脸,也跟着看开了许多,索性把京城他管不了的事都抛到脑后。 他说:“这些费心思的事,本公子做不来,本公子去做些容易做的事了,明日的梁园宴,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顾公子说完,便走了。 侍女们在前面打着灯笼。 秦灼跟晏倾一道出了议事厅,往主屋走。 一路无话。 直到回了屋子,晏倾都没开口。 秦灼挥手让侍女们退下。 直到房门关上,侍女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偌大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晏倾才开口道:“让我去吧。” 第314章 我的晏倾有惊世之才 四下悄然。 晏倾的嗓音虽低,也足以让秦灼听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在桌边落坐,提壶倒了两杯水。 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晏倾。 从晏倾听到京城那些消息,却一直沉默开始。 秦灼隐约感觉到了。 议事厅里那么多人,个个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应对之策。 只有晏倾那么沉默。 只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才佯装什么都没听明白似的,问他:“让你去做什么?” 晏倾看着她,字字清晰道:“回京城,去做你必须要做,却不能亲自去做的事。” “晏倾。”秦灼喊了他一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你在议事厅一言不发,憋了半天,就只憋了这么一句话?” 晏倾走到她跟前,“不只这一句。” 他伸手轻抚秦灼的脸,满心眷恋,低声说:“还有很多,不知道怎么说。” 秦灼放下茶杯,“长夜漫漫,你慢慢想、好好说,我有的是耐心。” “好。”晏倾应声,在她身侧落坐。 两人促膝而坐。 夜风吹动烛火,火光缭乱。 或许是这几天太过浓情蜜意。 这会儿都坐的如此之近了,都不似前两天那般亲密。 晏倾沉吟许久,才开口道:“我想为你解忧。” “还有呢。”秦灼伸手,把他的一缕白发卷在指尖把玩着,面色如常地问道。 晏倾垂眸看着她的手,缓缓道:“我很贪心。” 秦灼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 却没急着开口,只是静待下文。 晏倾见她不接话,片刻后,又继续道:“刚离开灵云观的时候,我想着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多看你一眼也好。” 所以哪怕明知道退亲这事会招秦灼记恨,明明可以让府里的人去退亲,他还是亲自去了。 秦灼说着,声音越发轻了下去。 只是此时,夜深人静,风过轩窗。 再低的声音,两人离得这样近,秦灼也能听清。 “晏家在京城其实有宅子,可你救了我,把我带回长宁侯府,跟你一起住在西和院里,我知道我不该贪恋与你朝夕相对的日子,可我……还是赖在了你身边。” 那些不可言说的贪恋。 卑劣。 可耻。 “从北漠王庭回大兴的路上,我想着即便没有以后了,也要你一辈子都记着我。” 晏倾有些没头没尾地说着话。 秦灼却都听明白了。 他这是在把自己所有深藏的心思都说与她听。 “可我没死在那里,你回来找我了。”晏倾说着说着,嗓音忽然有些发哑,“你知道我是个疯子,还愿意喜欢我。你说这一世,至多只余三分心力予情爱。而这三分情,独予晏倾……”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本该满足的。” 秦灼把玩他发丝的手,被晏倾握住了。 他说:“可我太贪心了,我想要你全部的情与爱。” 秦灼闻言,一时无言:“……” 以前的晏倾总是什么都不说,让人猜不透心思。 如今他动不动就什么都说。 也叫她招架不住。 晏倾道:“可我也知道你如今的心思在国家,在天下,再无可能独系我一人。” “所以……”他说:“我会尽我所能,与你共创盛世太平。等将来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你就可以,只喜欢我一个了。” “晏倾……”秦灼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喊他的名字。 “这话听得是不是有些儿女情长?”晏倾却忽然话锋一转,“若是被谢家舅舅知晓,只怕又多一条我与你不甚相配的由头要说。” 秦灼愣了一下,随即道:“还好。” 这说着说着,怎么还提起舅舅们不属意他做她夫婿的事了? 这人平日里是真没少琢磨这些。 晏倾蹙眉道:“那我再想想别的说法。” 秦灼闻言,顿时:“……” 姓晏的,你现在真是了不起了! 一件事,还能编出好几个说辞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 晏倾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再次开口道:“我若是没点旁人都无法企及的功绩,什么时候才能有正经名分?” 秦灼心道:你不折腾,明儿就有名分了。 晏倾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又道:“虽然君上独宠我一人,但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不是吗?” “你本来是可以的。”秦灼喃喃道。 晏倾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他没再说什么。 只是紧紧抱着她。 万般不舍。 千般思量。 便全从他心里,蔓延到了秦灼身上。 秦灼伸手,回抱住他,低声道:“我就知道。” 晏倾低声道:“嗯?” 秦灼闷声道:“我就知道你在议事厅的时候不说话,回来之后,必然要同我说。” 晏倾哑然。 他自认十分了解灼灼。 灼灼对他又何尝不是? 秦灼也知道如今的情形,确实是晏倾去京城最合适。 兴文帝想把晏倾当做杀人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换做其他人去跟皇帝周旋,都不如晏倾能拿捏皇帝的心思。 而且,他这一头白头,简直跟曹宣武先前跟皇帝说的,晏大人被她灌了迷魂汤,用药驱使其为她卖命,变得有理有据,有实证。 以晏倾的城府心计,想重新获得兴文帝的信任并不是难事。 这些,秦灼心里都清楚。 可清楚归清楚。 并不妨碍她不想让晏倾去冒险。 秦灼忽然想起来他先前说过的话来,“先前曹宣武给你留后路的时候,你还说用不着,现在到底还是用上了。” “那本就不是后路。”晏倾与她低声耳语,“那是一条能让我做灼灼夫君的路。” 能让他从所有想做秦灼夫君的人里脱颖而出,无人可以比肩。 可以名正言顺做她此生唯一的夫君。 这样一条路。 纵有千难万险,也在所不惜。 他都这样说了,秦灼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轻叹道:“你啊……” “灼灼。”晏倾低声唤她。 秦灼道:“你再喊,我就舍不得让你去了。” 她抬手轻抚他的脸庞,爱重万分地说:“我的晏倾有惊世之才,本该匡扶天下,名垂青史,又岂能只留在我身边,被人当作媚上惑主之流,受人奚落嘲讽?” 第315章 唯有你是我心头至宝 她的晏倾是人中翘楚。 本就该被尊敬,被爱重。 而不是现在这样,无论做什么,付出多少,都被人当做邀功争宠的伎俩。 这对晏倾,一点也不公平。 秦灼清楚地记得,从北漠回大兴的路上,晏倾送她过山崖的时候说‘愿卿腾飞九天,立万世之业。’ 那时候,他八成是觉着活不过那一天了。 所以才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这世上,爱妻宠妻的人有很多。 怕老婆的惧内之人也不少。 可秦灼活了两辈子,遇到过那么多人,真正觉得女子可以撑起一片天,同男子一般建功立业的,少之又少。 饶是无争那样自幼受谢皇后教导,对女子十分尊重的,一开始也不曾想过她能执掌兵权。 像顾长安那般大大咧咧、行事荒唐,先前都常常跟她说什么姑娘就该有姑娘的样子。 他们说的固然有道理。 也是为了她好。 可从一开始,最懂秦灼的胸怀与抱负的人,只有晏倾。 反之。 最懂晏倾的人,也只有秦灼。 深夜寂静。 晏倾在听到秦灼说的那些话之后,心跳剧烈。 他握住了秦灼的手,侧脸贴着她温热的掌心,低声道:“我的灼灼啊。” 这世上最令人欢喜的事。 莫过于,情投意合,两心相知。 从很久之前,晏倾就想着要做个很好很好的人,这样才能配得上他的小姑娘。 可惜世事多变。 他没能成为那样好的人,还成了‘负心郎’。 今夜回想起来,更觉如今还能跟灼灼相依相护,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晏倾在秦灼手心轻轻蹭了蹭,“我此去匡扶天下,不是为了名垂青史。” 他说:“我只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世上男子千千万,唯我与你最相配!” 秦灼闻言,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你啊……”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前世一心只有天下万民的晏相大人,如今一心只有她。 不过左右也没耽误正事。 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到这里,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屋里静悄悄的。 两侧轩窗都还开着,夜风潜入,吹动屋中帘纬,飘飘扬扬的。 烛光左摇右晃,牵动了窗外的月光。 “咳咳咳。”秦灼扶着晏倾坐好,正色道:“说事就说事,别撒娇。” 晏倾拉着她的手道:“我没撒娇,是你先动的手。” 他像是觉着没说明白似的,又补了一句,“是你先摸得我。” 这人顶着一张神仙似的脸,说着这样的话。 秦灼顿了顿,“……” 为什么晏倾这种时候还能分清谁先摸得谁啊? 一心两用,不……这人还在琢磨别的事,也不知道几用! 她想把被晏倾握住的手抽回来。 这人却握得更紧了。 秦灼有点无奈,“有事说事,先把手放开。” 晏倾道:“我不放。” 好不容易左右无人。 只有他们两个独处。 “我这次去了京城,不知何时才能与你相见。”晏倾与她十指相扣,低声道:“也只能趁着现在多牵牵。” 可怜见的。 要不是秦灼这会儿没喝酒,但凡脑子有一点点不清楚,都要误以为是自己要强行把晏倾送到京城去送死了。 薄幸女无疑。 还是那种把人吃干抹净,还要物尽其用的薄幸女。 她没法子,只好让晏倾就这么牵着。 窗外夜色悄悄,微风拂过树梢。 过了好一会儿。 秦灼才再次开口道:“你要去京城,我不会阻拦。只是你的伤和……” 她也不想跟晏倾提他被嗜血老怪强行灌入内力的事,一提就容易想起两人不得不分开的那三年。 于是说到这里,就微微一顿,就继续道:“我实在放心不下。” “医圣前辈那颗回生丹保住了我的性命,沈归一又把他练了十几年的寒冰诀功力渡给了我大半,这些时日辞树和前辈日日为我治伤,未曾有一日懈怠。”晏倾扣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道:“我的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怕秦灼担心,又道:“医圣前辈和辞树钻研许久,同我说一直压制不是长久之计,或许试试另一个法子,说不定还能化为己用。” 秦灼闻言,微微皱眉道:“前辈怎么没跟我说这事?” 她日日询问。 跟医圣老前辈说,晏倾的伤有什么变化,若换医治之法,一定要第一时间跟她说的。 晏倾没想到她听完之后想到是居然是花前辈没告诉她,不由得有点心虚。 只是他能装,此时面上丝毫不显,只道:“你战务繁忙,我就让前辈不要给你添烦扰了。” 秦灼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晏倾让老前辈不要说。 花辞树本来跟他关系更近,老前辈肯定跟徒弟站一边。 有事不告诉她也不奇怪。 秦灼想到这里,心道:得想个法子,让老前辈和花美人都站在她这边才行。 “灼灼?”晏倾见她不说话,牵着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 秦灼回过神来,又问道:“这新法子真的可行?” 她看着晏倾,明明还是容颜如玉的模样,却是一头白发,就止不住的心疼。 “把旁人强行灌入你体内的内力化为己用,听着像是好事,可这事若是容易做到,当初灵云观那位张掌教怎么不让你用这个法子?”秦灼都不用细想,就知道这法子说起来好,实际上肯定很凶残,特别折磨人。 晏倾薄唇轻勾,“以前用不了这个法子,现在时机到了。” “什么时机?”秦灼满心担忧,忽然看见他唇边带笑,不由得有些生气道:“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要不然……” 没等她说完。 晏倾便开口道:“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 他说:“权势名利、富贵荣华不能乱我心分毫。唯有你是我心头至宝。” 心头至宝秦灼不知道说什么了。 晏倾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低声道:“灼灼啊,你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 人世纷扰,万物皆苦,唯有你明目张胆的偏爱是我的救赎。 我得你偏爱,已得救赎。 第316章 想让我怎么欺辱你 秦灼之前听医圣老前辈说什么晏倾走火入魔之后没有疯,可能是因为晏倾想要从来都不是常人想要的那些东西,说他一直以来,想要的只有一个而已。 所以才会在神志错乱的时候,那样偏执疯癫想要独占她。 这事说起来,她并不怎么相信。 可如今,却不能不信了。 晏倾对她的喜欢,好像远比她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秦灼不知道说什么,就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道:“我怀疑你在暗示我,以后都只能喜欢你一个。” “是。”晏倾闻言,笑了一下,直接承认道:“这都被你看出了,我家灼灼好聪明啊。” 他最后一句,特别像夸小孩。 秦灼小时候学什么都很快,每每得到这样一句夸奖,就笑面如花。 那时候年纪小,被夸了是真高兴。 如今她再听,就多少有点微妙了。 好在她脸皮厚,尚且顶着住。 秦灼装作神色平静的模样,又嘱咐他,“就算你觉得可行,在试这个法子也要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要不你把花美人带回京城去吧?不过他受困京城多年,好不容易才逃离,回京城太危险,要不请还是花前辈……” “辞树不能去,花前辈年纪也大了,不能来回奔波。”晏倾摇了摇头,“还是让他们留在北境吧,战场凶残,更缺良医。” 秦灼有些放心不下,“那你……” 晏倾道:“我会听你的话,循序渐进,绝不会急于求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晏倾这么乖。 这么听话。 秦灼还能说什么呢? 她沉默片刻,只能问他:“你打算时候走?” 晏倾道:“越快越好。” 若兴文帝只是想拿那些大臣们牵制秦灼,那还好,至少那些人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兴文帝近来服用丹药。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帝,但凡开始信仙师、服丹药,以此来延长寿命,追求所谓的长生不老,也意味着这个皇帝不是快死就是快疯了。 也就离皇朝颠覆不远了。 这般情形下,晏倾确实是越早赶回京城越好。 “话虽如此。可你这半年毕竟与我同进同出,我能大败北漠军,你功不可没,北境的消息早已传回了京城,此时的你在皇帝眼中,早已是眼中钉肉中刺,所以……”秦灼沉吟片刻后,直视着晏倾的眼睛,语调忽沉,“你这次回京城去取信皇帝,还需要一个契机。” “契机明日便有。”晏倾对上了秦灼的视线,“梁园宴。” 巧了。 秦灼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她没说出来。 “哦?”秦灼明明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却故意装作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想,煞有其事地问他:“明日的梁园宴,你想如何?” 晏倾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可即便如此。 他也只能顺着她的心意,往下说:“明日赴宴的人,大多都是冲着做永安君的夫婿来的。” 晏倾光是想到这事,眸色都有些不悦。 只是秦灼还在等他的下文。 晏倾很快就敛去不悦,继续道:“传言都说我是你……” “传言都说你是我什么?”秦灼哪里不知道那些传言是什么,只是故意要多问他这一句。 这样会出主意,会不好意思的晏倾马上就要去京城了。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回想他这模样。 秦灼怪舍不得的。 “传言都说我是你的男宠。”晏倾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也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 可秦灼的目光这样注视着他。 再说出口,忽然就变得有些羞耻。 “男宠啊。”秦灼煞有其事地把这两个人念了一遍。 她看着晏倾的耳根子一点点红起来,忽然扬声道:“信这些传言的人好没眼力见。” 晏倾看着她,眉头微跳。 夜色深了,四周都安静得有些过分。 只有秦灼这一声格外响亮清晰。 “我们晏大人明明就生了一张正宫脸!”她一脸正色道:“他们怎么就没看出来?” 那些人也是真的没有眼力见。 哪有男宠做成晏倾这样的。 天冷的时候,他身上也冷,天天都是秦灼抱着给暖过来的。 每次议事厅议事,晏倾与她平起平坐。 大多时候,四方消息传来,暗探们都把书信往晏倾跟前递,都没想过想呈给他。 更别说无争和顾公子他们,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时候,目光一直都落在晏倾身上…… 还有各种事,都足以说明晏大人地位不凡。 也不知道那些传言为什么都把晏倾当男宠传,反倒是无争和长安、还有花美人都是正房人选,连初五都有人觉得可以做永安君的夫婿。 独独晏倾…… 秦灼是真想不明白啊。 她见晏倾闻言心中欢喜,眉舒目展。 心道:一句话都能高兴成这样。 今天的晏倾太好哄了吧? 秦灼逗了逗他,继续道:“传言都说你是我的男宠,然后呢?” “然后……”晏倾先前给她出谋划策的次数多了去了。 但从来没像今夜这样心绪凌乱过。 偏偏秦灼还催他,“然后怎么着,你倒是说啊。” “你只管做你最擅长的,当众惹怒我、欺辱我。”晏倾此刻忽然有种教灼灼欺负自己的错觉,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 他垂眸道:“让我有由头当众掀桌而起,连夜离开北境回京城……” “怎么就变成我最擅长惹怒你、欺辱你了?”秦灼故意从他话里挑理,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这人很讲道理的,不讲理的时候,就直接动手,从来不会惹怒别人,也不会欺辱别人。” 晏倾道:“因为我对你来说,不是别人,是不是?” 他原本还被她搅得心乱,不曾察觉她故意拿话逗她,这会儿回过神来,便把她那些心思那点摸得清清楚楚。 秦灼被他噎了一下。 但话都说出去了,怎么都往下接。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她伸手揽住了晏倾的脖子,红唇凑到了他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那你倒是说说,想让我怎么欺辱你?” 第317章 还请晏大人教我 晏倾耳根处的红晕逐渐蔓延到了脸上,一下子有些难以应对,只能低声唤她,“灼灼。” 秦灼装作不解道:“这时候你不好好回答,喊我做什么?” 她一脸正色。 好似完全没有别的心思。 晏倾凝眸看了她片刻,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不说,我哪里知道应该做到什么地步才有用?”秦灼忍着笑,在他耳边说:“还请晏大人……教我。” 她这话说得像个好学的学生。 正在向晏倾虚心讨教似的。 “灼灼!”晏倾又喊她一声。 这次明显又羞又恼,还满是无奈。 秦灼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偏了偏头,凤眸如星地看着他。 晏倾对她的那点恶趣味心知肚明。 只是一时招架不住。 这会儿见她笑意张扬,反倒不羞了,也不恼了。 他抬起秦灼的手,从原先的十指相扣变成覆在她手背上,带着她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夏日里,穿的衣衫轻薄。 一扯,领子便下滑。 露出了他的锁骨和白皙的肩膀。 “先这样……”晏倾的嗓音变得有些异常。 秦灼原本只是想调笑他几句。 哪知道晏大人如此豁得出去。 竟真的手把手地教她,怎么欺负他。 “再这样。”晏倾握着秦灼的手探入衣襟,覆在他心口上…… 秦灼的手心覆在他心口,探得他心跳如鼓。 她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还……”晏倾握着她的手继续往下。 这次秦灼没等她说完,就飞快地把手抽了回来,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倾,忍不住问道:“晏倾,你该不会是一直都想让我这样那样对你吧?” 这也太能勾人了。 先前谢家舅舅说他是媚上惑主之流,秦灼还生气。 如今看来,晏倾的确很有“媚上惑主”的本事。 晏倾没能继续往下教,还颇有些遗憾。 他伸手把衣襟拉好,一本正经地说:“你不会的,我自然要教你。” 这话说的。 秦灼要不是刚把手从他衣襟里抽回来,险些要以为他方才教的是什么正经东西。 得得得。 敢情今儿夜里,不要脸的不止她一个。 晏倾是真的豁得出去。 秦灼想了想,神色复杂地问他:“难道你喜欢我这样、那样你?” 她不等晏倾回答,立马又加了一句,“你这癖好颇为独特啊。” 晏倾缓缓站起身来,眸色幽幽地看着她,缓缓道:“毕竟我要以色侍人,自然要迎合你的喜好。” 秦灼闻言,顿时:“……” 说来说去,这还是她的癖好? 是就是吧。 “好好好,是我癖好独特,你全是为我迎合。”秦灼看他开口,还要说什么,说着就直接伸手拉住他的衣襟,让其不得不俯身下来,然后吻住了他的唇。 清风明月,正是良夜。 秦灼亲了他好一会儿,才退开。 晏倾却忽然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步入帘纬中,到了榻上。 “灼灼。”晏倾轻声喊她,语气如常,手却已经开始解她的腰带了,“我方才还没教完……” 秦灼看他眸色幽深,心道不好。 前两天他这样看着她的时候,结果往往都是她被折腾得不轻。 今夜还来? 秦灼连忙道:“不用教了!” “我可以自己看着办。”她一边捂住自己的衣带,一边道:“夜深了,还是早点歇了吧。” 晏倾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夜深了。” 他拂袖,熄灭了桌上的烛火。 帘纬开了又合,翩然落下来。 “灼灼。”晏倾握着秦灼的手为自己宽衣解带,低声同她说:“学什么都不能半途而废。” 秦灼汗颜道:“这种时候,这种事就不要说得跟读学问一样了吧?” 先生也在永安君府里住着呢。 这要是被他老人家知道,昔日最看好的爱徒,在床笫之间,也这么讲学什么都不能半途而废,不知是欣慰还是要气地训他三百回。 她思绪有些杂乱。 被晏倾察觉,又是好一通亲。 “专心点,不可分心。”晏倾捧着她的脸,嗓音低哑道:“你既然要让我教你,就要好好学完……” 秦灼其实不太想学。 但人在榻上。 没法子。 为了不落下风,只能受教。 在最短的时间内,反制晏先生,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青出蓝而胜于蓝。 一夜欢情,直至天亮才云雨初收。 第二天便是梁园宴。 顾长安因为宴席的事,早早来门前转了几圈,看房门一直紧闭,问杜鹃和采薇,“他俩昨晚做什么去了?都这个时辰还没起?” 采薇和杜鹃红着脸,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你们两不知道就不知道,脸红什么?”顾公子觉得这两个小婢女也是奇怪得很。 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还对主子的事一无所知,这么不聪明的婢女,也就是秦灼,才能让她们一直留在身边。 换做是他,不说把这两个小婢女打发了,怎么也得再添个十个八个的聪明人在边上伺候。 不过,这两人脸红得太不寻常了吧? 顾长安心中奇怪,忍不住凑上前,细细打量了采薇和杜鹃几眼。 “顾公子这是做什么?”杜鹃跳脚,一蹦三尺高,兔子一样往后躲去。 采薇性子稳点,也被他忽然靠近闹得脸色越发红了,小声道:“顾公子为何突然离奴婢这么近?” 顾长安见状,推开了些许,很认真问她们,“本公子问你们一句话,你们就脸红成这样,是不是爱慕本公子?” 杜鹃和采薇闻言,顿时:“……” 这位顾公子心思跳脱,她们是知道的。 但真没想到,能跳脱得如此离谱。 “没有!”杜鹃立马否认:“奴婢绝对没有爱慕顾公子的意思!” 采薇也紧跟着道:“奴婢与顾公子身份有别,绝不敢生这样的心思,还望顾公子……”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长安开口打断了,“果然如此。” 两个小婢女被他这话给整懵了。 然后,便听公子爷自顾自又道:“你们两,一个否认得那么快,明显是心虚,另一个说身份有别不该生这样的心思,明显是……算了。” 他也没把话说完,就叹了一口气,“怪只怪本公子生得如此俊美无双,世间少有,这风月债总是难免。” 杜鹃无语了片刻,忍不住问道:“顾公子,是不是天太热,您中暑了?”才在这里胡言乱语! 采薇也道:“要不要奴婢帮您去请花老前辈过来给您瞧瞧?” “别说了别说了。”顾长安都有点心疼这两个小婢女对自己爱而不得,当即道:“虽然你们得不到本公子的心,但是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本公子,总不能白喜欢,这样吧。” 顾公子十分大方地说:“等你们以后找到了好夫家,顾公子给你们一人添五百两做嫁妆,也不枉你们爱慕本公子一场。” “不是……”采薇开口想解释,却被杜鹃伸手拉住了。 “那就多谢顾公子啦。”杜鹃重新走到他身侧,语气都欢快了许多。 “不必谢。”顾长安摇了摇扇子,一边转身离去,一边道:“等他两醒了,便来知会本公子一声,天太热,本公子先回去了。” 杜鹃连忙应道:“好嘞。” 等顾长安走远了。 采薇才小声道:“杜鹃,你刚才怎么回事?我对顾公子没有那个意思,你也没有,为何不说清楚?” “我原本也想说清楚的。”杜鹃也小声道:“可那是五百两哎!” 采薇看到对方这一提到五百两就两眼放光的样子,顿时有些无语,“那你也不能骗顾公子……” “我没骗顾公子啊!”杜鹃捧脸道:“从他要给我五百两开始,顾公子就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人了!” 采薇再度无语:“……” “糟了!”杜鹃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刚才忘了跟顾公子要个凭证,万一等咱俩找到夫家的时候,他忘了这事怎么办?” 采薇彻底不理她了,直接走到一旁去侍弄花草。 原本睡意朦胧的秦灼听到外头几人的对话,忍不住笑了,“这个顾长安……” “你才睡了没多久。”晏倾还没睁眼,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再睡会儿。” “你还说呢!是谁不让我睡的?”秦灼原本想起来的,结果刚动了一下,就觉着腰酸。 又躺回去了。 这样相拥而眠的日子,过了今日,就不知何时才能再有了。 难免贪恋。 “我的错。”晏倾抱着她,低声道:“是我恃宠生娇,不知收敛,累着君上了。” 秦灼有些脸热,忍不住道:“闭嘴。” 这说的都是什么? 她闭着眼睛,不看晏倾。 晏倾却靠过来,把脸埋进她颈窝里蹭了蹭,说:“遵命。” “你这是要命!”秦灼拿起软枕往晏倾怀里塞,直接就起身下了榻。 更别说继续睡了。 继续躺都不行。 她连鞋都顾不上穿,直接走到一旁,取来衣衫穿上。 “别赤脚踩在地上。”晏倾跟着下榻,把鞋拿给她,亲手给她穿上。 “如今是夏天,天气这么热,地上也只有一点点凉,踩着舒服。”秦灼话是这么说,但也没拒绝他的好意。 又担心他还有什么话说,自己又补了一句,“而且我体内火力旺,不怕凉。” 晏倾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秦灼见状,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以前觉着晏倾那副清冷孤傲,目无下尘的样子看着碍眼。 如今他在她面前露了本性,非但不冷不傲,还动不动就笑。 这些天晏倾笑起来的次数,可以说比他以往的十九年都多。 秦灼有时候被他的笑迷了心窍。 有时候,又觉得这人还是清冷些好。 他还是要脸的时候,最好欺负。 一旦开始不要脸,那真是跟她有的一拼。 总是这样难分胜负。 再这样下去,妻纲难振啊。 她思绪有些飘远,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晏倾接过她手中的衣带帮她系好,温声道:“往后我不在你身边,还是要让婢女守夜,免得夜里口渴,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秦灼闻言,逐渐回过神来。 她原本还没想到这些。 这几个月,这些事都让晏倾给做了。 让婢女仆从们都闲得心里发慌,生怕哪天主子完全用不着她们,就直接把她们打发了。 秦灼其实不习惯婢女近身伺候,所以哪怕府里仆从远比长宁侯府多了数倍,她也宁愿让杜鹃和采薇留在身边。 这两个小婢女不会太殷勤,人也伶俐有分寸,反倒让她觉得舒服。 但是让她们来屋里守夜什么的。 她还是不太喜欢。 晏倾提到了这茬,秦灼也只说:“再说吧,没准你很快就回来了呢。” 晏倾给她整理衣襟的手顿了一下。 只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低声道:“我一定早去早回。” 秦灼察觉到他一闪而过的异样,伸手摸了摸晏倾的白发,“有多早?” 她也知道晏倾此去京城,想保住那么多人同时全身而退极难。 但心里总想着他此去顺遂,早去早回。 晏倾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快则三月,迟则一年。” “三个月还行,一年太久了。”秦灼原本没打算跟他说回来的期限。 但临了临了。 总是忍不住要定下他的归期。 只有这样,才能略心安些。 说出去只怕都没人心。 秦灼自己上阵杀敌都不怕,却担心晏倾回京置身风波中,不知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半年。”她眸色认真地说:“最多半年,到时你若是没能从京城脱身,我就来接你。” 兴文帝如今行事越发荒唐,谁也不知道三个月后、半年后,他会把大兴江山折腾成什么样。 晏倾在京城留的越久,就说明情况越糟。 她不可能一直让晏倾置身险地之中。 她会去接他。 不惜一切代价。 这是秦灼给晏倾的底气。 无论他回京后与兴文帝闹到何种地步,都有她和北境兵马做后盾。 也是她给晏倾的承诺。 无论什么样的局势,这天下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她都会接他回来。 她会给晏倾一个家。 晏倾闻言,墨眸微亮。 他看着秦灼的眼睛,低声说:“好。” 第318章 你能不能要点脸 秦灼与晏倾一道更衣洗漱完,便在隔壁花厅里坐下用膳。 她刚跟晏倾说完孙尚书既有可能是因为手握先帝遗诏,被兴文帝察觉了,才累及全家,让晏倾心中有数。 就听见外头的侍从来门前禀报,“君上,晏大人,沈老先生来了。” “先生来了,快请。”秦灼放下碗筷,起身相迎。 晏倾与她一起迎到门前。 沈文轩被请入厅中,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正用膳呢?我这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啊。” “刚刚吃好,先生就来了。”秦灼笑道:“先生来的正是时候。” “先生,这边请。”晏倾抬手请沈文轩往画屏另一侧的茶桌旁入座。 然后,他便在一边沏茶。 秦灼与先生相对而坐。 杜鹃和采薇她们把另一边的碗筷都撤了下去。 沈文轩也没急着说话,只是在两人之间打量起来。 在京城时,这两人偷偷护着对方,面上却要装作什么都没做。 晏倾什么都不说,白长了张嘴。 秦灼呢,她说是说的,可嘴里没句话好话,光知道气人了,还不如不说。 如今这两人,可算是说开了。 一双璧人,同进同出。 彼此什么都不用说,只需一个眼神,便晓得对方要做什么,说什么了。 也算难得。 侍女们很快就把那边的碗筷都撤走了。 杜鹃和采薇还顺带着把花厅的门关了。 此处只剩师徒三人。 秦灼被先生打量着,也有点心虚,昨夜晏先生那般悉心教学…… 简直没脸回想。 她也怕昨夜胡闹,身上又落下了什么痕迹遮掩不住。 好在大风大浪见得多了。 如今遇着什么事,都能稳得住。 秦灼面不改色,率先开口道:“先生今日来找我,可是为了京城那边的事?” 沈文轩闻言,对自己这位女学生越发地刮目相看,“既然阿灼已知先生来意,那先生便直说了。如今朝中纷乱,众多大臣触怒龙颜被革职下狱,大半是因为先生当时怒斥皇帝,当场挂冠而去,让皇帝下不来台而起……” 沈文轩有些自责,自己当初一怒之下怒斥了兴文帝,以至于皇帝再遇这样事,担心日后谁能都跟皇帝叫板,不肯轻饶臣子。 事实上,朝中有那么多人愿意为秦灼说话,确实也是因为沈老先生站在了秦灼这边,才让那些人屏除男女偏见,替真正为国为民、守住疆土的永安君说话。 秦灼知道先生从来都不是会后悔的人。 沈文轩是文坛名流,而非莽夫。 当时他敢在金殿上怒斥兴文帝,便预料到了自己会性命不保。 先生能平安到北境来,还是因为花美人冒死折回去救的。 如今先生来同她说这样的话,多半是知道昨日议事厅中众人为了京城那边事绞尽脑汁,也没能商议出解决此事的良策,想着自己回京城,或许还能保住那些大臣们的性命。 秦灼也不与他绕弯子,直接开口道:“皇帝昏庸无道,不是我等的错,先生勿要自责。京城诸位大人被革职下狱之事,我已得良策。” 沈文轩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被她看穿了一切,微愣之后,就忍不住笑了,“阿灼,你如今真是……” 老先生抬手摸了摸胡子,“一遇风云便化龙啊。” 沈文轩这一生,学生无数,可座下的女学生,却只有秦灼这么一个。 当初他在永安见到这个小姑娘的第一眼,便觉着这姑娘聪慧过人,一点就透,有豪气、够特别。 但当时,沈文轩也只觉得秦灼必然会成为与众不同的人。 不曾想,她这数年间,从云端跌落谷底,在泥潭打过滚,又起身,站在刀尖上护国安民,成了心系天下的永安君。 秦灼笑道:“先生谬赞了。” “阿灼当得。”沈文轩说完,沉吟片刻,又忍不住问道:“只是,你说京城之事已得良策,不知这良策……” “天机不可泄露。”秦灼故作神秘道:“到时候,先生自知知晓。” 沈文轩闻言,有一瞬间的疑惑,又很快明白过来,“连先生都瞒着,果然是天机。” 秦灼闻言便笑了。 “先生请用茶。”晏倾沏好茶,倒入杯中,先端给沈文轩一杯。 沈文轩接过茶盏,这才把目光放在了晏倾身上,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这就是你的良策?” 晏倾没说话,只微微扬唇,然后把第二杯茶端给秦灼,最后才是自己。 秦灼端起茶盏,轻轻吹开热气,目光却一直落在晏倾身上。 “何止是良策。”她饮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这还是我的上上策。” “咳……”正喝茶的沈文轩差点呛着,只能先放下茶盏,轻咳一声示意秦灼自己还在。 不要当着先生的面,做这种事。 秦灼闻声,便收敛了许多。 她没再看晏倾,低头品茶。 沈文轩见两人已有安排,便没再提要回京城的事。 他一把年纪了,确实也不宜来回奔波。 “你二人如今羽翼已成,用不着先生操心了,只是无论做什么,须得小心才是。”老先生说着便起身,说:“我先回去了。” 秦灼跟着起身相送,徐徐道:“晚间梁园有宴会,先生得空可一同前往。” 沈文轩道:“先生年纪大了,喜静。梁园宴人多,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老先生说着,多看了晏倾一眼。 同住府中,饶是先生喜静,也听说了这个梁园宴,各家都想往永安君身边塞人,到时还不知闹成什么样。 别看晏倾话不多。 话不多的人,闹起来才狠。 这边刚说完话。 秦灼和晏倾一起送先生出花厅。 迎面就瞧着秦怀山往这边来了,“阿灼!” “爹爹这时候找我做什么?”秦灼心中一回,小声说着。 因为晏倾与她同住的缘故,秦怀山不怎么往这边来。 平时有什么事,都是派人来请秦灼去他那边。 今日却不知怎么的。 急匆匆地朝这边来了。 “秦叔来了,你去吧。”晏倾跟秦灼说了这么一句,又朝沈文轩道:“我送送先生。” 沈文轩也抬手示意秦灼只管去同秦怀山说话,笑着跟晏倾说:“一道走走。” 晏倾颔首,“先生请。” “爹爹。”秦灼朝秦怀山走去,“何事如此匆忙?” 晏倾与先生一道朝秦怀山点头示意,便从两人身侧走了过去。 “阿灼。”秦怀山还真走的挺急,气都喘不匀,“我、我听说孙学海孙尚书他们家出事了……” “爹爹也是为这事来的?”秦灼有些诧异。(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秦怀山一直都是不管事的。 来了永安君府之后,也不大出自己住的院子,先前有人想从他这边下手,塞人到秦灼身边都找不到机会。 算起来,这么久了,也就只有顾老太爷和谢家舅舅能跟秦怀山说上话。 却不知他这么跟孙学海孙尚书有了交情。 还这样担心孙家。 秦怀山听她这样说,就知道为这事来找秦灼的人肯定不少。 他想着既然来了,该说的还是得说。 “孙学海孙尚书,好官啊!为人正直,在朝堂上没少为你说话。”秦怀山道:“而且你跟孙家的大小姐不是也颇有交情吗?怎么都得想法子救救孙家……” 秦灼颇有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道:“爹爹说的是,法子已经想好了。” 秦怀山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想开口说什么。 还没出声,又反应归来,“法、法子想好了?” “想好了。”秦灼又说了一遍,安他的心。 “那就好、那就好。”秦怀山连说了两遍。 说完之后。 他又想起方才沈老先生在,便问秦灼,“刚才沈先生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事?” “对。”秦灼看自家爹爹急的额头都冒汗了,温声同他道:“爹爹进屋坐下歇歇,喝杯茶吧。” 秦怀山觉着自己帮不上忙,还耽误了阿灼的工夫,有点不好意思,“不了不了,我回去了,你忙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 比来的时候还快。 “爹爹……”秦灼开口喊他,就喊不住了。 她站在庭前,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爹爹匆匆离去。 秦怀山刚走,顾长安、谢无争、和花辞树、初五他们四个就来了。 “哟,我们君上起了啊。”顾长安摇着扇子快步上前来,“本公子这一上午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可算是见着您的大驾了。” “长安。”谢无争温声喊他,示意他不要用这种语气跟秦灼说话。 秦灼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顾公子一大早跑来招惹我的两个小婢女,连杜鹃和采薇将来出嫁时要多添五百两的嫁妆都说妥了,真是好辛苦啊。” “你……你怎么知道?”顾长安一听,摇扇子的手顿了顿。 公子爷想了想这事。 心道:本公子如此俊美,被小姑娘爱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 更不丢脸! 那被秦灼知道有什么关系? 知道就知道呗! 但是秦灼明明醒了,知道他在外头,却不出来,这就不对了。 顾公子想到这里,就有点生气,问她:“你知道我在外头,你怎么不出来?” 秦灼道:“你说呢?” 要是秦灼想糊弄顾公子。 自然可以编出一百个由头来。 但她偏偏,反问了这么一句。 “谁谁谁……谁知道你跟晏倾在做什么?”顾长安听了,气的说话都开始结巴。 扇子摇的越来越快,都成了残影。 “不知道就不知道,你结巴什么?”秦灼伸手把顾长安手里的扇子抢了过去拿着把玩。 她看着顾公子,缓缓问道:“长安,你想到哪里去了?” 顾长安被抢了扇子,气到俊脸涨红,忍不住咬牙道:“秦灼,你能不能要点脸?” “要脸,我就输了。”秦灼合了百折扇,在顾长安头上敲了一下,“我想赢。” 顾长安瞪着眼前的秦灼,“所以就连脸都不要了?” 秦灼闻言并不接话,只是拿扇子的手势,变成了握剑一般。 “无争!”顾长安见状,连忙往谢无争身边躲,他生怕前头只有一个人挡不住秦灼,又伸手去拉初五。 但初五看到他这怂样,有点嫌弃他。 少年身形灵活的躲开了。 “初五!”顾长安好气,咬牙道:“你别想本公子再给你买牛肉羊肉鹿肉狮子头……” 初五听到那些肉,有一瞬间的动摇。 但看见拿扇子打顾长安是秦灼,他就站在了原地没过去,回了顾公子一句,“跟着姐姐,也能吃肉。” “小没良心的!”顾长安忍不住骂了一句。 然后公子果然伸手把边上的花辞树拉过来挡在了自己身前,“颜兄,麻烦你替我挡一下!” 花辞树被他拉的一个踉跄,伸手接过了秦灼手中把玩的折扇,重重打了一下顾长安拉自己的那只手。 顾长安都被打懵了,“颜兄?你、你为什么打我?” 花辞树不答,只是把折扇塞回顾公子怀里,“不是你说有要事,把我们都叫来这里?有事赶紧说,不说我走了。” “你急什么?这不是正要说吗?”顾长安把折扇斜插入后衣领,像个马上要去调戏良家女的登徒子。 不过他这会儿连被打疼的手都没顾得上摸,就伸手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图,展开了给众人看,“这是今夜梁园宴的席位图,我特意按照这些人的家世背影和家产几何来排的席位,有生之年,竟然还有你卖脸的时候,自然要物尽其用!” “到时候你往左边这两排多看两眼,右边这两排,反正都别晾着!”顾公子说:“你要让那些人觉得自己有希望做永安君的夫婿,拼命往北境砸钱……” 无争听到这话有些汗颜。 早知道顾公子要说这些,他就不参合这事了。 初五在一旁听得认真,觉得顾公子说的挺像那么一回事。 花辞树都听笑了。 顾长安说的起劲,忍不住多打量了秦灼几眼,然后问道:“晏倾呢?这些天你两一直同进同出,怎么他最该在的时候,他又不在了?” 秦灼直接拿住了重点,“什么叫他最该在的时候?” “自然是字面意思……”顾长安是绝不会说他今日跑这么多趟,就是为了给晏倾添堵,逗他玩的。 为此,还特意把无争他们都叫了过来。 大家一起看晏倾的反应,才有意思。 结果晏倾居然不在! 顾公子这点心思,秦灼一看就知道。 她把顾公子手里那张席位图拿过来,卷好了,往他后衣领里一塞,似笑非笑道:“长安,你可是真是个奇才。” 第319章 梁园宴 这一天,暮色降临,梁园开宴。 自打年前秦灼离京去北漠和亲开始,众人就没正儿八经地过过节。 除夕夜都在逃命,上元节忙着招兵,大大小小节日一个也没顾得上。 今夜,这梁园宴,便算是秦灼做了永安君之后最盛大的一次宴会了。 永安君坐下谋士将领齐聚其间,这些时日来给北境送银子送人,想争做永安君夫婿的各路人早早就到了梁园,入座席间。 众人多少都听说过秦灼好美人,因此各家派来的未必是家中长子嫡子,但一定是家里生得最好看的那个公子。 美男如云,齐聚一堂可谓盛况空前。 永安君还没来。 众人坐在席间,见着先前认识的人便忍不住攀谈起来: “我听闻君山身边那几位都不是省油的灯……” “何止是不省油啊,那位晏倾晏大人,刚入朝时只是一个从六品,不知怎么得了皇上器重,短短半年就升到了正三品的礼部侍郎!” “正三品的官啊,说不做就不做了,如今就跟在君上身边做个男宠,换做是你,你敢能愿意?” 众人说到这里,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边上有人接话道:“正因为你我都做不到这一步,所以远不及晏大人啊!” 众人听到这话,才继续热络地议论起来,“是啊是啊。” 这些个身负家中厚望,来了北境,争一争永安君正夫之位的议论的还算含蓄。 其他那些看了不知从哪流出来的话本小记的人,压根就没把他们这些人算进‘永安君的男人’里。 一开口,说的就是永安君现如今身边的那五位。 “君上身边那位顾公子,今日咱们的席位都是照着那位顾公子的意思来排的,可见他在君上身边地位非凡啊!” “可不是,我昨日路过永安君府,远远见过顾公子一面,府中彼女仆从全都听他的,俨然一副正室风范!” “哎,兄台此言差异!”有人开口道:“要说正室风范,那还得是谢无争谢公子!” “谢公子可是谢皇后亲自教养,早早给君上备下的童养夫,又有谢先生和谢将军乃至整个谢氏一族支持,要我说啊,君上的正夫,非谢公子不可!” “我却不这么认为!” “要说童养夫,君上身边那个天生蓝眸的少年,还是君上救回来之后养在身边,读书习武都亲手教,那少年也只听君上一个人的话,这样才能算是童养夫嘛!” 众人议论纷纷。 为了谁最有可能做君上的正夫争论得热火朝天。 正在这时,侍从高声道:“君上到!” 席间众人闻言,连忙停止议论,起身相迎。 只见一众美貌婢女提灯照路,入席而来。 秦灼金簪束发,一袭玄衣薄而不透,大袖揽风,翩翩飞扬,衬得袖间大片的云纹若隐若现。 她腰系红带,火红的流苏长长地吹下来,缓步行来时,气度高华,满身风流。 席间各位公子大多只听过永安君悍勇之名,此时见了她本人。 便有人忍不住轻声道:“人人都说君上神勇,怎么没人说君上还是个绝色美人?” 席间有许多人想附和。 但是没敢当着永安君的面,说她貌美。 这可不是娇柔纤弱的美人,一个不高兴就能要你命。 “见过君上!”最先反应过来的赵家公子带头给秦灼行礼问安。 席间见状,纷纷跟着拱手行礼,“见过君上。” “诸位都是相助北境而来,不必多礼,请坐。”秦灼笑着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说完,便率先入座首席。 一袭白衣的晏倾坐在她身侧。 秦怀山坐在了她左边。 边上两个最近的席位,分别是谢无争和花辞树、花满天,初五和顾长安、徐丹青。 初五原本想跟谢无争坐。 无争哥哥最温柔。 什么好吃的都让给他。 从来不跟他抢。 也不会故意逗他寻开心。 但是顾公子来的路上先是跟徐丹青说好了跟自己坐一块,又跟他说:“初五,你跟本公子坐,待会儿若是席间众人打起来了,你赶紧保护我!” 初五用十分不解地眼神看着他。 顾长安没法跟少年多说,直接甩出了杀手锏,“接下来三个月,顿顿给你加肉。” 初五这才勉强同意跟他一起坐。 转眼间,众人齐齐落座。 晏倾生来神仙相貌,没见过他的人也多半不会认错。 顾长安这些时日没少同席间众人往来,大多都是认识他的,再加上他爱穿淡金色的锦袍,手拿折扇,这样明显的富贵公子做派,旁人也不会认错。 谢无争一袭蓝衣如水,气度谦谦的少年,温和雅致,世间少有的翩翩佳公子,也很好认。 至于花辞树,看着不怎么喜欢搭理人,但救人的时候一点不含糊。 整个北境都知道这位生的极好看的年轻大夫,有个神医师父,这两人坐一块,别人想不知道他是谁都难。 初五么,天生一双蓝眸,狼似的少年,最是好认。 秦怀山就不一样了。 他来了北境之后都不怎么出门,连永安君府里的人都没见全。 席间众人对他更是陌生。 “一、二、三、四、五、六、七……四、六、七?不对啊!” 有人反复把永安君身边的俊美男子数了好几遍,都没数对,忍不住拉住身边的人问,“不是说君上身边有五个容貌惊人的美男子吗?我怎么数出了七个?坐在君上左边的那位是谁?顾公子身边穿蓝色圆领袍的又是谁?” 被他拉着问的那人微愣,然后立马说:“坐在君上左边的那位……那位是秦二爷啊!君上她爹!” 秦怀山今年也不过三十七八岁,容貌又比实际年纪看着还年轻许多。 他年轻时也是京城数得上名头的俊秀公子。 如今坐在秦灼身边,被当成跟女儿同辈之人,也不奇怪。 就是问话那人知晓之后,瞬间就不敢吱声了。 只是边上那人甚是热心,还在继续回答他:“至于那个穿蓝色圆领袍的,那是徐丹青!徐家女啊!” 第320章 今夜良辰 灯火盈盈,美貌婢女端着托盘穿过席位间,衣带飘扬香风暗浮。 席间佳肴美酒飘香,各家见了君上,都有些跃跃欲试。 可这一时间,谁也不敢做第一个起来说话的那个。 他们既担心被人占了先,又担心自己若是抢先,说错了什么,反倒是替别人开了路。 秦灼坐在席间,扫了众人一眼,便端起酒盏,同众人道:“今夜良辰美景,故人新友济济一堂,自当畅饮,诸位请。” 众人连忙端起酒盏,“君上请。” 秦灼一上来就让众人喝酒,接下来便是宋文正和宋旭父子轮番开口说北境之危能解,全靠君上当机立断、力挽狂澜云云。 宋刺史做了大辈子官,素来以清正闻名,但今夜说的尽是歌功颂德之语。 要是不清楚宋文正的为人,定要以为这位宋刺史的官位是拍马屁拍来的。 宋旭跟他爹配合地极好。 没当宋刺史歌颂完一句,宋旭就让众人满饮一杯。 谢傲鸿他们说话,感叹北境能有今日、大兴将来也会海清河晏的一天,宋旭也能让众人接着喝。 酒过三巡,席间的各家公子一个都没能往秦灼跟前凑,酒倒是喝了不少。 有几个已然有些晕乎乎的。 也有喝了酒之后,壮了胆要起身说话的。 秦灼看了席间众人一眼,在他们开口前,含笑道:“诸位慢饮,且看歌舞助兴。” 她说完,一旁的顾长安便放下折扇,击掌两声。 片刻后。 十几个身姿窈窕的舞姬自水榭处飘然而来,夜风吹动烛火,月华落在池水中,水面波光盈盈,微光拂过席间。 舞姬们水袖翩飞,穿过席间,行至宴席中间,翩然起舞。 不远处的乐师们起琴瑟,动笙箫,乐曲声随风传来,更添风雅。 这歌舞一起,许多人就被吸引了目光。 原本想上前朝秦灼示好的那几位,又默默坐了回去。 等着再寻个好时机。 顾长安一边合了扇子拿在手里转着,一边听曲赏舞,还不忘伸手揽着初五,问少年,“怎么样?本公子安排的歌舞的好看吧?” 初五压根看都不看那些舞姬一眼,默默地把案上那盘肘子端到了自己跟前,他想伸手抓了就吃,忽然发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少年抬头看去。 发现正在看着自己的人是晏倾,顿时一个激灵,收回了马上要去抓肘子的手。 这位晏先生可严厉了。 上次瞧见他用手抓牛肉吃,然后接下来的一个月他都没有牛肉吃。 晏先生不但要他吃饭用筷子,连拿筷子的姿势都不能粗鲁,否则……他爱吃的那些,就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这可比打他,还让他难受。 初五默默拿起了筷子,正打算用筷子夹着吃,一旁的徐丹青忽然把盘子端了过去。 “哎……”初五本来都有点生气了,但是看见端走盘子的是徐丹青,又默默地把气压了下去。 算了。 她也想吃,就让她吃点吧。 下一刻,他就看见徐丹青拿出了腰间的匕首。 她用匕首把肘子割成了一块一块的,然后又把盘子推回了少年跟前,“吃吧。” “多、多谢!”初五眼睛都亮了,拿筷子夹了肘子肉就吃。 徐丹青拿出帕子细细擦拭染了油污的匕首。 坐在两人中间的顾长安见状,扇子都不摇了,“本公子是不是不应该坐在你两中间?” 初五忙着吃肉没搭理她。 徐丹青擦完了匕首,把帕子往案上一扔,问他:“要不我也帮你割一割?” “不……不必了。”顾长安往初五那边靠了靠。 拿刀的女子太可怕了。 谁知道她是要割肘子,还是要割他的肉。 这席间歌舞悠悠,美人裙袂飘飘。 宋文正和谢傲鸿他们是真高兴,多饮了一杯,就把与秦灼同坐的秦怀山都拉了过去,坐在一起共饮。 冲着永安君夫婿那个位置来的各家公子,还在找时机表明来意。 今夜这宴,算得上是难得是好宴。 宋旭忙活了大半场,见歌舞上来了,才坐下稍歇,连自家爹爹喝多了去把秦二爷拉下来都没管他。 反正也拉不住,他坐在席间同与几个上来跟他攀谈的人谈笑风生。 秦灼坐在首位,时不时有将领谋士上来敬酒。 这些人都比她年长,都是为大兴洒过热血的人,她来者不拒,都饮了。 晏倾时不时起身为她挡酒,然后又被众人拉着一起敬。 顾长安原本在边上看热闹,看着看着就被人拉着灌酒,想溜都溜不掉。 连平日不怎么好酒的谢无争都被人拉着敬酒,多饮了几杯。 花辞树原本跟花满天坐一起,看着他们被灌,准备喝两杯酒趴下装醉,他刚看了四下一眼,觉着是个好时机。 同坐的谢无争忽然开了口,“辞树。” 他举杯,示意共饮。 花辞树抬眸看向无争,放弃了就此趴下装醉的念头,端起酒杯凑过去跟他碰了一下,然后共饮此杯。 花满天瞧着自己徒弟装醉不成,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起身朝水榭那边去了。 水榭边上风大,夜里凉爽。 医圣老前辈这般年纪,也没人会拉着他灌酒,自是由着他去。 不远处的风千面,瞧见谢无争和花辞树坐在一处饮酒,想过来又有些纠结。 反倒是花辞树抬手示意他过来。 “无争兄。”花辞树放下酒盏,朝谢无争行了一礼,正色道:“我有一事,要告知于你,我心中有愧,只好先在此赔罪。” 谢无争连忙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何事如此?” 风千面穿过席间,行至两人身侧,面带愧色地喊了声,“公子。” 这一声公子,却不知是在喊花辞树,还是谢无争。 花辞树被扶着坐直了身,斟酌用词良久,还是用了最直白的话语。 他说:“无争兄,千面是我派到你身边的人。” 谢无争愣了一下,很快便缓过神来,微微笑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事。” 他伸手拍了拍风千面的肩膀,“这些年,千面不曾害过我,还帮过我许久,你让他到我身边来算是好事,何必心生愧疚?” 第321章 自然是想让你求我 花辞树和听到这话,看着谢无争,一时间没说话。 “多谢公子海涵,但这事我对不住您……”风千面硬着头皮把多年的来龙去脉都与他说了。 这事还得从风千面做花辞树的替身,却在参加宫宴时救了一位公主说起。 这事,让当时极力想让京城众人都忽视自己的花辞树,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上。 他身边不能留这么一个惹眼的替身。 风千面自此被调离。 后来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遇到了当时还是皇长子的谢无争,就此留在谢无争身边,为他效命。 谢无争是真的不在意,听完之后,也只是说:“不管前面从前是谁的人,如今都是在为阿灼做事,为大兴百姓谋福祉,以前的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了。” 他做皇长子的时候,就一直不受皇帝待见。 谢皇后在时还好,谢皇后去世后,他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又在灵云观待了三年多,后来受召回京,原本谢皇后留给他的那些人,不乏有另投别处的。 风千面又与那些人不太一样,他只是数年前受过他一点恩惠,却愿意为他效命,风里来火里去,那些功劳苦劳都不是假的。 而且谢无争一直都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从来不对手底下的人限制太多。 也正因如此,风千面才得以混入他手底下来。 这要是换做旁人,有疑心病的人,把手底下的人背景摸得清清楚楚,这也就不会有这些年的情义了。 风千面听谢无争说从前的事就此揭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举杯敬他,“多谢公子。” “谢我做什么?该是我谢你,这些年,从未害我。”谢无争举杯同他碰了一下。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而后相视一眼,都释然一笑。 “无争兄,我也敬你一杯。”花辞树拎起酒壶给谢无争满上。 周遭热闹喧嚣,谁也没心思来听他们说的什么。 只有他们三人知道,今夜这两杯酒,把瞒了数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园中,酒宴正酣,歌舞不歇。 宋文正今儿高兴,跟谢傲鸿他们多饮了几杯,竟把秦怀山给灌醉了。 秦怀山酒量本就一般,被人拉着敬酒,十来杯下肚就直接趴下了。 “秦二爷?” “秦二爷!” 宋文正他们几个连忙喊了他几声,都不见有什么反应。 谢傲鸿也喝得有些高了,便起身朝秦灼道:“君上,我等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被众人围着敬酒的秦灼抬眸看去,笑道:“舅舅自去歇了便是。” 说罢,又开口让人扶秦二爷回去歇息。 宋文正和几个年长些的有了醉意,也纷纷起身告退。 秦灼抬了抬手,随他们去了。 于是此时席间留下的,大多都是正当年纪的。 众人也不忙着向永安君敬酒了,各自退回席位。 笙歌一曲接着一曲,当下这一段,眼看着就要到曲终了。 席间诸位公子,盘算着这一曲结尾,便要各凭手段,争永安君凤眼一顾。 偏此时。 秦灼的目光却落在了晏倾身上。 恰恰此时,后者也在看她。 便成了四目相对。 彼此都知道:该开始了。 也算是时机正好。 秦怀山醉酒,被人扶了回去。 要是爹爹坐在边上看着,秦灼还真有点不好发挥。 这会儿连舅舅和宋刺史那几个年长些都告退了,正好。 秦灼拿起空酒杯,往晏倾跟前一递,“给我倒酒。” 此时席间众人哪还有什么心思赏歌舞,一个个都观察着主人席这边动静。 只见永安君放着左右侍从不用,非要晏大人给她倒酒。 “是,君上。”晏倾面上没什么表情,执壶为她倒酒。 斟满一杯。 秦灼也不饮,只是把酒杯拿在手里把玩。 恰好这时,歌舞歇了。 舞姬们悄然退到一旁,稍作歇息。 “君上!”此时席间有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站起身来,举杯遥敬,“林某远在江南,听闻君上击退北漠军,神勇至极,心中敬仰,今日一见才知百闻不如一见……” 这样的话,秦灼不知听了多少遍。 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而且这位林公子生的倒是尚可,只是比顾公子看着还像绣花枕头,说的话更像是在背文章。 还得是别人给他打好了草稿,他照着背还丢三落四的人。 这种货色,秦灼本来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可这位林公子身侧坐着林泽。 想必就是林泽那些草包哥哥的其中一个了。 “林六?”最先认出那位林公子的是顾长安。 顾公子今夜也有些喝多了,一手撑在初五肩膀上站起来,不等对方说话就是一句,“从前你在千芳阁对着花魁娘子的时候,也说什么百闻不如一见,如今对着我们君上也是这么一句,词都不换一个?” “顾、顾……”林升原本一直在看秦灼。 顾长安坐的位置,又正好侧对着他,以至于这会儿人站起来了,他才看清是顾长安,震惊地连对方的名字都喊不全。 席间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林升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从前年少荒唐,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记不太清了,无意冒犯君上……” “我六哥今夜得见君上大喜过望,多饮了几杯,言语不慎,还往君上见谅。”林泽像是替草包哥哥收拾烂摊子收拾惯了,起身便举起酒盏,“我替六哥自罚一杯,先干为敬。” 她饮尽杯中酒,亮出杯底给众人看。 秦灼见她如此,放下酒盏,朝她招了招手,“林泽,你上前来。” 这话一出。 席间众人的目光,再看林泽时,便充满了探究之意。 她六哥林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今夜来这梁园赴宴的年轻公子,谁不是冲着永安君的正夫之位来的? 原本林泽早早就来了北境为永安君效力,位置应该是挨着徐丹青他们坐。 但林升怕林泽得了永安君青眼,非要拉着这个弟弟跟自己一起坐。 谁知道君上竟还当众让林泽到前面去。 这让林升又酸又怒,他低声骂了林泽一句,“谁要你多话?这是我的事!” 林升说着,便推了林泽一把,离席走上前去,厚着脸皮赔笑道:“君上……” 秦灼半点面子也不给,直接开口打断道:“我喊的是林泽,不是你。” 林升的笑僵在了脸上,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林泽,你过来。”秦灼再次开口道,“坐在我身边。” 林泽也不知道这位君上今日是怎么了,非要叫她上前。 她一时间不敢妄动,也不敢拒绝,只能低头道:“林某惶恐。” “我让你过来。”秦灼再次开口,已有不容拒绝的意思。 这满堂都是俊秀男儿,秦灼不论多看谁两眼,都能会惹出风流债来,更别说拉着配合演戏。 数来数去,只有女扮男装的林十二林泽最合适。 她想着林泽在林家被人欺负了许多年,像林升这样的草包一边依仗林泽做事,一边又瞧不上林泽是个庶出。 今夜,她就好好替林泽撑撑腰,好让林家都知道知道,林泽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一举两得。 稳赚不赔。 席间众人看着,已经又有人低声议论:“君上该不会是看上了林十二吧?” “你看林六那脸绿的?” “可晏大人还在边上坐着呢!” “你没看见吗?晏大人都已经面无表情了,想来是君上平日里也没少做这样的事!” “是,君上。”林泽想了想,便迈步上前,从林升身边走过,行至主人席前,朝秦灼和晏倾都拱了拱手。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秦灼一把拉了过去。 像拥美入怀那般的姿势。 林泽被秦灼揽着了肩膀,整个人都僵硬了,“君、君上……” “别慌。”秦灼低声与她耳语,“我就抱一会儿。” “我我我……”林泽闻言更慌了。 一句话都说不全。 这位君上明明知道她是个女儿身,为何还要这样抱着?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晏大人的面。 晏大人的眼神,都快要杀人了啊! 席间众人见状,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君上这是怎么个意思? 偏偏此时,秦灼还随意至极地同晏倾说:“你看,林泽这般身形我抱着正好,你就略高了一些。” 她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你总闹脾气,不让抱,不让摸的。” 晏倾不语。 席间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站起来说话的顾公子“咚”地一声,坐回了位置上,把正在埋头吃肉的初五给撞得差点噎死。 身侧的徐丹青刚要伸手去给少年拍背。 少年硬生生把肉咽了下去,没事之后,抬头看着秦灼抱着林泽,神色一下子变得很茫然。 他心道:是不是抱错了? 谢无争也是这么觉着的。 他还觉得自己有点喝多了,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眼睛。 “无争兄,别揉眼睛了,再揉看到的也是这样。”花辞树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解酒丸,倒了两枚递给谢无争,“吃两枚解酒丸。” “多谢。”谢无争道过谢,接过解酒丸就吞了下去,然后同众人一起,抬头看着秦灼那边。 她还抱着林泽。 一点没松开就算了,还抱得更紧了。 林泽此刻像个提现木偶一般,四肢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轻声问道:“君、君上……您能不能先放开我?” “不能。”秦灼声音很轻,但极其快速地拒绝了。 林泽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可是您再这样抱着我,我怕晏大人会动手杀了我……” “不会的。”秦灼没什么诚意地安抚道。 林泽现在极其后悔。 早知道不管林升说什么,丢多大的脸,她都不会站起来。 场面一瞬间像是凝固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主人席。 林泽自认这些女扮男装,也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了。 但是这被一个姑娘这样抱着。 这个姑娘身边,还坐着她的枕边人。 席间全是想做她夫婿的各家公子…… 这场面,未免太过修罗场了一些。 “说你呢。”秦灼像是有点喝醉了,完全不看现在是什么场合,也不管晏倾是何反应,“你怎么不说话?” 晏倾眸色幽暗地看着她,神色淡淡地反问道:“君上想让我说什么?” 秦灼道:“自然是想让你求我。” 她今夜饮了许多酒,此时酒气有些上脸,眼攒桃花。 原本只有三分醉,也装出了七分来。 秦灼松手放开了林泽,用刚刚抱过别人的手挑起了晏倾的下颚,似笑非笑道:“求我怜爱你。” 她的指尖从他下颚处划过他的脖颈,“求我不要宠幸别人。” 晏倾皱眉看着她。 像是玉雕的神像被凡人亵渎,也生了三分怒气。 偏偏秦灼对此视而不见,嗓音反而比先前更响了,“你倒是求啊!” 席间众人一时有些不敢直视这一幕。 也有些人是没脸看。 刚刚从秦灼怀里脱身的林泽,有些慌不择路,都钻到桌子底下去躲着了。 但她到底理智尚存,没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来,只是往后一倒,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般,朝谢无争的席位那边躲了过去。 “林兄受惊了。”谢无争虽然有些醉了,但也能看出林泽受惊不小,连忙伸手扶了她,还不忘替秦灼说话,“阿灼平日不是这样的,她今夜许是有些醉了……” “是,君上肯定是醉了。”林泽被他扶着坐起来,心脏还扑通扑通挑个不停,连声附和道:“君上肯定是喝醉了。” 喝醉了,做什么荒唐事都行,醒来就翻篇了。 这要是没喝醉,做这些事才更可怕。 林泽正低声念叨着君上醉了,就听见主人席那边的秦灼忽然笑了。 晏倾任她的手四处撩拨,面无表情地说:“求君上。” 可任他再面无表情,泛红的眼尾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境。 偏偏秦灼还不肯罢休。 她俯身过去,与晏倾靠的极近,几乎是在耳鬓厮磨。 明明看着情意深深,缠绵至极。 可秦灼说的话又凉薄至极,“那你冷着一张脸做什么?求人的时候,怎么能不哭?” 第322章 你皱一皱眉我都心痛 晏倾凝视着她,眼中水雾一点点聚起。 刚说完让他哭着求自己的秦灼却抬起宽大的广袖挡住众人的视线,一把将晏倾抱住了。 “怎么办啊?晏倾。”她紧紧地抱住晏倾,“你皱一皱眉,我都心痛。” 晏倾原本是为了演戏,半天眨眼才硬生生逼出来一点泪意,在听见她这句话之后,眼眶瞬间就红了。 去年在北山夜宴上,秦灼当众与他闹翻,说‘你哭,我就喜欢看你哭’。 到今夜的‘你皱一皱眉我都心痛’,不过大半年而已。 却足以让晏倾从濒死到新生了。 “没事的,灼灼。”晏倾的脸被秦灼的广袖给挡住了,他泛红的眼眸也只有她能看的见。 他所有的温柔与不舍,也只给她看。 晏倾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同她说:“只是演戏而已,我知道你舍不得,也不会真的当众欺辱我,我都知道的……” 秦灼今夜是真的喝了不少酒,方才说的那些话原本是早就想好了,说给旁人听,让他们以为晏倾一直被她糟践、欺辱,这样晏倾不堪忍受、愤而离去,回到京城回到皇帝那边,也算有了名头。 可她从前私底下调戏晏倾也就调戏了,自己高兴了,旁人又不知晓。 更何况,两情相悦的人,言语调笑,这样欺负又哪里能算是欺负。 情趣罢了。 这事当众做,就不一样了。 晏倾红着眼尾,可怜又可爱的模样,秦灼根本不舍得让旁人瞧见。 半点都不许旁人看去。 这戏刚开始演,她才说了两句词便没法再继续,抬袖把人遮住了。 秦灼做事一向果断利落。 此时却有些怅然,轻声道:“我已经开始后悔了,我舍不得你走。” “灼灼。”晏倾低声唤她,“我又何尝舍得下你。” 秦灼听他这样说,明知这会儿应该继续演,可她就是说不出羞辱他的话来了,直接同他说:“这戏我演不下去了,换个法子吧。” 这戏唱到一半,她罢演了。 晏倾也不能硬让她欺辱自己,只能满眼无奈地看着她。 此刻歌舞暂歇,满座悄然。 众人都不知道这两人抬袖挡着不让人看,究竟在做什么,大气都不敢出。 “君、君上!”顾长安喝多了,瞧了秦灼和晏倾半天都不见她把袖子放下,不由得开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这大庭广众的……” 席间想做永安君夫婿的各家公子,大多都是家财万贯商户之子,别的不说,就是钱多,相貌生不错,听闻永安君招贤纳士不问出身,北境将士正缺军需银子。 这才想着趁君上还没真正问鼎九五之尊的位置前,来砸银子博个功劳,争做君上枕边人。 生怕来晚一步,日后朝君上示好就是那些士族子弟,到时候都没他们这些商家子站的地儿。 可今夜看君上对晏大人这样那样,可见做她的枕边人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一般人做不来这事。 也有觉得自己不一般的,如同林升这样,觉着自己从前在烟花柳巷找过花魁美人,见识过不少手段,若是自己拿来朝君上邀宠,想来也是行得通的。 两拨人的心思完全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阿灼……”谢无争看秦灼一直抱着晏倾,拿袖子挡着脸不让人看,也觉得有些不妥,不由得低声喊她。 可喊了两三声,秦灼都没有反应。 刚脱离秦灼怀抱没多久的林泽神色微妙道:“这会儿……君上怕是听不见。” “别管她。”花辞树倒是淡定得很,拎着酒壶自斟自饮,“只要她不嫌丢人,谁又敢多说什么?” 对面的徐丹青深感赞同,举杯跟花辞树隔空对饮。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饮尽了杯中酒。 一旁的初五见状,也端起酒杯,有样学样。 顾长安被两人夹在中间,实在是有点坐不下去了,索性扶着桌案起身。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主人席,直接挨着晏倾坐下,还伸手把秦灼的袖子拽着按在了桌案上。 顾公子喝的多了,挨着晏倾的时候,直接把他撞得往秦灼倒去。 又在拽秦灼袖子的时候,把她往前扯了一下。 于是,遮住两人脸庞的广袖落下时。 秦灼和晏倾就亲上了。 还是晏倾倒向秦灼怀里,像极了妖妃勾引君王的那种姿势。 席间众人看到这一幕,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初五睁大了一双蓝眸。 谢无争愣了一下,当即转头看向别处。 林泽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断默念:“我没看见、我没看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秦灼本人都顿了顿。 晏倾也有一瞬间愣住。 片刻后,两人,齐齐回过神来。 晏倾起身坐好,伸手把不知何时被扯开的衣襟拉好。 秦灼咬牙,把被顾长安压在桌案的袖子扯了出来,结果力道过大,连带着把晏倾的袖子也扯了。 只听得“撕拉”一声。 席间众人听得一个激灵。 那抹雪白的衣袖随风飞入席间,翩然落在了地上。 座上有人低声感慨道:“君上的男宠真不是谁都能当的。” 秦灼闻言顿时:“……” 晏倾看了看自己被撕裂的袖子,又抬眸看了看秦灼。 他还没开口说话。 挨着他坐的顾公子傻眼了片刻之后,忽然痛心疾首一般开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公子爷本来盘算着今夜这梁园宴可以收到许多银子。 满座锦衣客,这么多富家公子,在他看来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一想到可以从每家都榨出不少银子来。 顾长安今夜喝酒,那就是来者不拒,谁来与他攀谈,谁来敬酒,他都喝。 愣是把酒量不错的他,早早就喝醉了。 他先前早就跟秦灼说好了,要往哪几排多看几眼,哪几位要多给眼神。 结果秦灼不照做就算了。 先是抱了林泽,再是抱了晏倾,她不看席间众人就算了,还抬袖遮着不让别人看她。 这怎么让别人给北境砸银子! 顾公子想想都好气,也顾不上眼下在哪,是什么场合了。 他忍不住起身拍桌子,还连拍了三下,“本公子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想玩什么花样关起门来随便你们怎么花,别让人看见,别让人知道,你们怎么就是不听?” 席间众人一听,有些愕然,不由得低声议论道: “君上平日里就喜欢在晏大人身上玩花样啊?” “你看君上对晏倾那样,就知道平日里有多轻贱他了。” “若是有心爱重,怎会当众如此?” 秦灼听着众人这般议论,不有心道:我这戏唱到一半就停住了,你们还自己开始胡乱填补了? 晏倾把顾公子拍桌子的手给拉了下来,冷声道:“顾长安,你喝醉了。” “本公子没醉!”顾长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被晏倾碰触过的手腕处凉凉的,极其舒服。 他平时不敢挨晏倾太近,这会儿却整个人都贴在了对方身上,还硬要说:“你才醉了!” 晏倾把他扒拉开,刚要说话。 就被顾长安抢了先,“你还疯了呢!” “你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秦灼,人家都说你是男宠!”顾长安喝多了,脸热得难受,一个劲儿地往晏倾手臂上贴。 秦灼眉心一跳。 心道:难道我演不下去的,顾公字要来代劳了? 她伸手扒拉一下顾长安,想看看他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然后,手就被顾公子拍掉了,“本公子还没说完呢,别动。” 离得最近的谢无争和林泽:“……” 花辞树的酒没法继续喝了。 初五已经在左手拍右手,试图理解这几人到底是做什么。 “别学。”徐丹青这几个月时常跟初五在一处,差不多已经摸清了这少年的好学之心,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别学了。 这不是你能琢磨清楚的事情。 秦灼确定顾长安是真醉了之后,开口吩咐身边的侍女:“来人,扶顾公子下去歇息。” 两个小侍女上前,弯腰去扶顾长安,“顾公子,奴婢……” “别碰本公子!”顾长安忽然蹦了起来,一把将两个伸手来扶他的小侍女推到在地,“你们休想污了本公子的清白!” 秦灼:“……” 两个被推倒的小侍女:“……” 席间众人:“……” 连原本该冷脸的晏倾,差点都绷不住了。 他伸手把顾公子扶了起来,“那我扶你回去歇息。” 顾长安被他扶着倒是没闹,还一头倒下来,往他被撕了衣袖的手臂上贴。 一张俊脸还翻面地贴贴。 晏倾说送他回去歇息,刚一起身,又被顾长安拉着坐了下来。 “晏兄啊。”顾公子忽然这样喊他。 众目睽睽之下,晏倾也不好直接把他打晕了,让人抬回去。 他耐着性子,问顾公子,“顾公子何事喊我?” 顾长安醉醺醺地说:“咱们也算颇有情义的兄弟了,有几句心里话,我一直想跟你说,但又怕你冻我、打我……” 他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声音忽然轻了下来。 轻的只有离他最近的晏倾能听清。 席间众人伸长了耳朵等着听君上身边这些人的秘闻。 一时间,整个梁园都静悄悄的。 只有夜风吹落枝头繁花的些许动静。 晏倾闻言,抬眸同秦灼对视了一眼。 他很快就收回目光,问顾长安,“你要同我说什么?” 顾长安听他开口问自己了,连忙坐直了些许,“近来北明城的传言那么多,你没听说过么?” 他也不等晏倾接话,便自顾自道:“城中的地下钱庄都开了赌局,压无争做君上正夫的最多,我跟颜兄紧随其二,而后是初五,下注给你的人少之又少,你可知为何?” 晏倾闻言逐渐面无表情,“为何?” 顾长安只觉得自己抱住的手臂更凉了,周遭寒气萦绕,他整个人都越发舒坦。 公子爷眯着桃花眼,笑道:“他们说,无争是谢皇后亲自教养的,当为正宫。颜兄呢,好歹是东临颜家的公子,身份尊贵,又在前线救死扶伤,就算做不了正宫,怎么也得是个淑妃。”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本公子如此尽心尽力,真要论起位份来,一个贵妃之位是跑不了的。” “只有你!”顾公子指着自己的手放下,拍了拍晏倾的手,“夜夜以色侍人,媚上邀宠,只配做个男宠,无缘正宫之位……” 话声未落。 晏倾忽然一把将顾长安推倒在案上,他起身,取出了腰间软剑,直指顾长安,朝秦灼冷声道:“顾长安如此羞辱我,今夜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桌案险些被撞翻,酒壶杯盏尽数掀飞,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顾公子后背撞得生疼,还昏昏沉沉地不知发生了何事,再睁眼细看,脖子上已经横着一把剑。 席间灯火通明,映得剑锋寒光慑人。 他险些吓晕过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我是谁? 我在哪! 席间众人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明明刚才还好好地说着话。 这晏大人怎么忽然就发了怒,要跟贵公子闹个你死我活了? “晏倾,你这是做什么?把剑放下!”秦灼起身,眼神瞬间从看戏变得严肃起来。 她伸手去夺晏倾手中剑。 “他这样羞辱我,你竟护着他!”晏倾却忽然把顾长安拉了起来,手中长剑一送,作势要取他首级。 秦灼一下子都有些不知道这戏要怎么接词。 她放出手腕上的红丝缠住了晏倾的软剑,趁机把顾长安扯了过来,护到身后,把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负心汉模样学了学个十成十。 秦灼皱眉道:“长安不过是醉后胡言,他这样的性子,怎么会故意羞辱你?你莫要小肚鸡肠,胡思乱想!” “你还替他说话!”晏倾双目泛红,像是一腔深情被辜负,满心赤城喂了狗。 他一脚踢得桌案翻飞,强行收回了被红丝缠住的长剑,一剑将桌案劈成了两半,恨声道:“你今日若要护着他,我就连你一起杀了!” 一时间,满座皆惊。 “孤云!”谢无争连忙起身,上前制止。 初五一声不吭,拔出长剑就扑了上去。 “晏倾!”花辞树连手里的酒杯都丢了出去, “晏大人!”徐丹青也拔了剑。 本来这几人都想着把晏倾制住,替顾长安解释一二,把这事说清楚就行了。 谁知晏倾这次是动了真格的。 几人联手都制不住他。 转眼间,众人打成一片,整个宴席乱作一团。 第323章 你被他讹了 会武功的全都冲上前来劝架。 不会武功地退到几十开外去,远远看着,生怕自己被误伤。 眼下这情形。 莫说是其他不知内情的人。 秦灼被晏倾这模样吓了一跳。 演戏演得如此逼真,若不是先前就同她商议过,只怕连她都信了。 “秦灼!救我!”顾公子被刀光剑影吓得酒醒了大半,拉着秦灼让她护着自己。 秦灼原本刚从侍从手中接过剑来,刚拔出要跟晏倾对上。 被顾长安这么一拉,愣是被拉着后退了一步。 晏倾怒极,双目泛红地看着秦灼。 满心不舍,尽在不言中。 而后,他一剑挑飞众人手中兵刃。 谢无争、花辞树和初五、徐丹青等人联手都制不住他。 晏倾一人一剑,打伤了几十个守卫,正欲施展轻功,初五忽然飞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右腿。 少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顾长安多说了几句话,就把晏倾气成了这样。 初五只想他们几个一直在一起,不要分开。 “别、别走……”少年抱着晏倾的腿不让他走。 秦灼见状,差点当场破功。 晏倾一张冷脸也差点绷不住,只能一脚把初五踹开,逃似地飞身离去。 夜色沉沉,一袭白衣的晏倾越过重重屋檐,消失在夜幕中,如同仙人乘风而去。 初五被踹了一脚,狼少年翻着肚皮,满心茫然地望着天。 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忽然就打起来了。 也不知道一向看见他举止粗鲁的晏先生,今夜看见他趴在地上抱腿也不训斥,而是直接走了。 整个宴席在众人打斗间弄得七零八落。 秦灼被顾长安拉地跌坐在椅子上,像是醉酒未醒,还有点懵。 好一会儿,她才站起身来,怒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追!” “把晏倾给我抓回来!” “是,君上!”众侍卫应声,连忙捡起地上的刀剑追了出去。 秦灼转身,把长剑收回剑鞘中,连带着把一直被顾公子拽在手里的衣袖扯了回来。 顾公子还在发愣,被扯了这么一下,直接就往地上栽。 谢无争连忙上前把人扶住,“长安,你怎么样?” 一边的徐丹青佩剑捡回来之后,立马上前道:“君上,末将请命去追晏大人……” “不必了。”秦灼演戏演到底,面色难看地说:“我自己去。” 她说着,便提剑追了过去。 “君上!”周遭众人见状,纷纷出声制止。 秦灼却恍若未闻一般,直接追了过去。 徐丹青见状,连忙带人跟了上去。 初五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发现没人来管自己,又默默爬起来跟了上去。 留下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各家公子今夜没能博得君上一顾就算了,还看了这样一场大戏,心中简直五味杂陈。 谢无争原本也想追出去,可他扶着顾长安,刚要把人交给一旁的侍从,就被顾公子缠住了,根本就走不开。 他只能一边安抚着顾公子受了惊吓,一边开口同众人道:“今夜天色已晚,诸位先回去歇了吧。” “是是是,天色是挺晚了。” “我等也该回去歇息了。” “告辞告辞。” 永安君都不在这里了,众人也没有多留的意思,当下便纷纷告辞了。 连林泽也被她的草包哥哥林升拉走了。 很快,席间就只剩下花辞树、谢无争和顾长安三人,和一众收拾满地狼藉的侍从婢女。 “我、我……”顾长安还没从刚才打成一片的情景回过神来,“我刚才是不是差点用一句话杀了一片人?” “若今夜晏倾真的发了疯,第一个死的绝对就是你。”花辞树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来,倒出一把醒酒丸,直接就往顾公子嘴里塞。 一把药丸,顾长安吞了几颗,吐了几颗,还呛得不行,“咳咳咳……” 一直咳。 谢无争见状,想伸手拦都来不及,只能说:“长安喝醉了,他也是无心的。” “谁说我是无心的!”顾长安咳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缓过来,立马反驳,“一语杀数人,我这么有本事,怎么可能是无心的!” “好好好。”谢无争无奈极了,只能一边顺着顾长安,一边担心晏倾。 他压低了声音跟花辞树说:“孤云今夜莫不是被长安气的犯病了?可他先前神智错乱的时候都不曾伤过阿灼半分,半分怎么会对阿灼出手,阿灼今夜说的话也很奇怪,要知道……” 要知道晏孤云伤了自己,都不会伤着阿灼的。 而阿灼在人前一向爱重晏孤云,从不会轻贱他半分。 见着旁人对他有一丝不敬,都不能忍。 这样两个人,在今夜的宴席上的言行举止都太不同寻常了。 令人费解。 花辞树闻言,用眼角余光扫了四周一眼,见席间众人都已经散去。 留下洒扫的人也跟他们有一段距离。 他这才低声道:“事出无常必有妖,他两忽然闹出这样的事来,许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真正要做的事,不想让旁人知晓。” 谢无争闻言,想着晏倾今夜离去,或许跟眼下难以解决的京城之事有关,便点头道:“此事应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顾长安听他两在耳边嗡嗡嗡,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本公子偏要让天下人就知道!” “本公子出息了!” “晏倾都说不过本公子!” “这事天下人都得知道!” “好好好……”谢无争十分无奈,只能一边把想蹦起来的顾公子按住,一边闻声安抚。 “还觉着自己出息了呢。”花辞树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把折扇,拿在手里,轻轻地敲了敲顾长安的头,“你被晏倾讹上了,你知道么?” “什么?”顾长安迷迷糊糊地问他。 花辞树轻声道:“晏倾真正生气的时候,从不与人拔剑相对。” 他说着,靠近顾长安身侧,凉凉道:“他从来都是算计人,把人算计到死的。” 这话寒意深深,随着夜风迎面而来,把顾长安吓得清醒了三分。 “恭喜啊,顾公子。”花辞树看着他这样,又慢慢地补了一句: “你被他讹了。” 第324章 愿君岁岁安 后有传言称: 天启十八年夏,六月初,晏倾在梁园宴上被永安君新欢羞辱,晏倾不堪受辱,与永安君秦灼刀剑相向,伤数十人,连夜回京。 永安君秦灼率众追捕,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横跨北境,直至定北城外。 晏倾骑的是秦灼养在府里的快马,脚程奇快,他又是一人一马,抄得近路,直奔定北城。 他这一路,一直都听见后面有马蹄。 一开始还回头看。 看见是秦灼率众追来。 便以为她是装装样子。 毕竟,早就说好了的。 今夜这场戏,是为了给他回京造一个契机。 虽然秦灼演到一半就演不下去了,喝醉了的顾长安半路顶了上来。 三个人,一台戏。 其中的情情爱爱,利益纠结,无需细说,在场看到的人,一传十、十传百,自己就能编出无数种爱恨情仇来。 可秦灼这一追,就是一天一夜不停歇。 搞得晏倾也不敢停下。 只能一个劲儿往前赶路。 到现在,是连头都不敢回了。 直至第二天凌晨。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到了定北城外的护城河边,直接弃马,在河边找到一艘破败的小船,像是无主的。 此时也顾不上有主无主了。 晏倾登船,放缆,自己划桨直到河中央,确定后面的追不上来了,才放下了手中的船桨。 此时城楼上的灯火忽然亮了起来,城楼上的将领高声质问:“船上何人?” 左右守卫齐声道:“天色未亮,城门不开!护城河上,不得行船,违者下狱!” 晏倾取出腰间令牌,亮与众人看,朗声道:“我乃礼部侍郎晏倾,奉诏回京,速开城门!” “礼部侍郎晏倾?”城楼上的将领闻声,眯着眼睛细看船上那人。 可天色还太暗,船上又没火盏。 只有朦胧微光笼罩在他身上,只看见这人如玉树,瞧不见面容。 这边小船飘在河面上。 守城的将领和士兵一时都辨认不出船上那人的身份,只听得一阵马蹄声飞驰而来。 堪堪在护城河边停下。 为首的那人玄衣如墨,勒马而立,高声道:“晏倾,你跑什么?” 秦灼的声音随风传到河面上。 晏倾闻声,猛地回头看向她。 此处已经是定北城的地界了。 他忍不住蹙眉。 心下道: 你做戏也要有做戏的分寸。 追到这里来,岂不是让自己置身陷阱。 夜色蒙蒙。 秦灼坐在马背上,身侧杨柳依依。 风吹得她衣袍翻飞。 她语气颇为恶劣,高声道:“你以为你还回得去京城吗?你连这定北城的城门都进不去?” 晏倾心知秦灼在此多待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险。 便装作不理她,转头看向城楼上的将士,再次开口道:“我手中制衡永安君秦灼的妙计,需速回京城,面呈圣上,还不与我速开城门!” 守城的将领和守卫见状,惊诧万分:“追来的一众人,为首的似乎就是永安君秦灼!” “看来船上那人必定就是礼部侍郎晏倾无疑!” “可他不是留在北境,做了永安君的枕边人吗?怎么会连夜跑到咱们定北城来?” “看他们这样子,定然是北境那些人内讧,他们闹翻了!” “晏倾方才说他有制衡永安君秦灼的妙计,要面呈圣上……” 城楼上众人顿时为了放不放晏倾进城的事吵了起来,有人说晏倾忽然来定北城一定有诈,说不定是永安君打退了北漠军,想攻打定北城,故意用晏倾做幌子。 也有人说是北境那边内讧,晏倾或许是真的受召回京。 城楼上众人争执不下。 秦灼看着河面上那艘小船,在茫茫白雾里摇摇晃晃地,思忖着以自己轻功能不能直接飞身掠过去。 “君上。”徐丹青策马疾驰,紧随而至,在秦灼身边勒马而停“前面就是定北城的护城河了,此处不再是北境的地界,而且晏倾已经上船,我们再追过去也无用,您还是算了……” 再快的马,也过不了河。 更何况,自从秦灼掌管北境之后,皇帝就把定北城的官员全都换成了对朝廷誓死效忠的那些人。 若是这些人知道永安君只带着百来人就敢离开北境地界,追人追到定北城来,只怕 “晏倾就在船上。”秦灼说:“我已经追到这里来了,就不能白来。” 话声未落。 她就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掠了过去,直接跃上了那艘小船,进了船舱,然后身后把站在了船头的晏倾也拉进来。 船舱里昏暗。 又许久没人用过。 一股子的霉味,角落里还有蜘蛛网。 秦灼把晏倾拉进船舱之后,就把他抱住了。 也不敢往船舱上靠。 整只小船都摇摇晃晃的。 彼此相拥着,才能勉强站稳。 晏倾低声道:“你不该追到这里来。” 秦灼说:“我知道。” 她说:“我知道我不该来。我就应该像先前说好的那样,装醉跟你闹翻,你愤然离去,我装作喝多了倒头就睡,等第二天醒来,才勃然大怒,派人去追杀你……” 这些都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可这戏真的开了场,她却演不下去。 临场罢演不说。 还后悔让他回京。 若不是顾长安喝多了,跑出来搅局,晏倾还不一定能走。 “这些我都知道。”秦灼抱着晏倾,下巴搭在他肩膀上,“道理我都懂,就是忽然不想讲道理了。” 这话有些无赖。 也有些小孩子气。 晏倾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秦灼身上看到这样的孩子气的一面了。 于是此时越发的心疼,更加不舍。 他很想像少时一般,同她小姑娘说‘你不想讲理,那就不讲理’,‘只要你欢喜,做什么都可以’。 可彼此都不是年少的时候。 他们甚至做不了一心自顾自己的寻常百姓。 天下万民在前,半点不容懈怠。 于是,晏倾只能沉默着。 任由他的小姑娘任性一小会儿。 让她再抱一会儿。 “你怎么不说话?你该不会以为我追到这里,会强行把你带回去吧?”秦灼忽然开口问道。 “你不会。”晏倾道。 “嗯,我不会。”秦灼放开晏倾,伸手取出别在腰间的一个小盒子来,递给晏倾,“长安这戏凑的太好,让我没来得及把你的生辰贺礼给你,治好追过来了。” “生辰、贺礼?”晏倾愣了愣。 他说不清此时心里是滋味。 “明天就是六月初六,你的生辰。你今年满双十了,我原本请了先生为你行加冠礼,这贺礼也是早就备下的。可惜你一回京,我便不能为你庆贺生辰,行加冠礼了,这贺礼却是一定要送的。”秦灼把那个小盒子塞到晏倾手里,问他:“不打开看看吗?” 晏倾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打开盒盖。 此时天光渐亮,微光投进了船舱,照得盒中的白玉簪光华如许,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之物。 他伸手摸了摸,触手生温,更觉不凡。 秦灼轻声问他:“喜欢吗?” “喜欢。”晏倾的嗓音有些哑了。 “那我帮你带上。”秦灼伸手把玉簪从锦盒里拿出来,拍了拍晏倾的肩膀,示意他稍稍低下头来。 “好。”晏倾俯身,任她动作。 秦灼取下他束发的发带,以手指为梳,将他白发梳顺了,而后用玉簪束起。 她一边帮他束发,一边温声道:“赠君白玉簪,愿君岁岁安。” 第325章 我心似君心 晏倾眼眶红得几欲滴血,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秦灼“你不眠不休横跨北境追上我,就是为了、为了同我说这一句……” “是啊。”秦灼想也不想就承认了,“我要我的心上人,年年好,岁岁安。” 她没同晏倾说,自己给他的加冠礼准备了两份贺礼。 一是永安君正夫的名分。 二才是这小盒子里的东西。 在秦灼心里,已经给晏倾名分,只是因为京城那边的事,只能暂且往后推。 而这盒子里的白玉簪,却必须在晏倾生辰前给他。 若是过了六月初六再给,那这心意便大打折扣了。 只是昨夜阴差阳错的,闹成那样。 秦灼应是追了一天一夜追上来送的,这份心意远比这生辰礼更为难得。 我心似君心。 情深深似海。 “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晏倾说不下去了,伸手紧紧地抱住了秦灼,像是要把她融入自身血肉一般。 何其有幸,能在这荒唐人间,遇到这样好的人。 而这样的人,还是我的心上人。 两人在船舱中相拥。 天光晨光一点点透过云层。 河面上大雾弥漫。 晏倾抱了她一会儿,纵然不舍,但心里还是明白秦灼来了这里,若被定北城的官员发现,到时想走都难。 他低声说:“白玉簪已经送到,岁岁安我记心中,此地不宜久留,你赶紧走,回北境去。” 秦灼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该在此久留,只是今日跟晏倾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而且,她还有话要让定北城的官员传给兴文帝。 “不急。”秦灼道:“再抱一会儿。” “你啊。”晏倾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却只能由着她,满心无奈与纵容。 “我先前同你说过我的前世。”秦灼同他说:“但是你似乎不太敢听。” 晏倾是真的不敢听。 甚至于,一听她提起前世,都神色微变。 秦灼也知道自己上次跟他说的那些,太扎他心,于是这次特意先说了句,“你放心,我这次跟你说的,你应该爱听。” 晏倾提着一颗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爱听不听。 他同秦灼道:“你想说,便说吧。” “好。”秦灼应了,缓缓道:“前世,你年满双十行加冠礼那天……” 她想到前世的那一天,嗓子都哑了些许,“那一年,那一天,我也曾跨越山海之巅,只为站在人群里,与你遥遥一见。” 晏倾听到这话,便愣住了。 “不对。”还是秦灼自己先开的口,“那天你并没有见到我,只是我来看你。” 她说:“我从北境赶到京城,跨越山海之巅,只为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你一眼。” 所以。 所以这一世,只是横跨北境,追到定北城外来,把生辰礼亲手交到他手里,说出祝愿之词,比起前世来,真的好太多了。 所以。 秦灼喜欢晏倾。 一点也不比晏倾喜欢秦灼少。 她追到这里,只为让他明白。 她会给他足够多的爱。 多到即便要分隔千里,晏倾一想起她来,心里也温暖。 多到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必担心会众叛亲离。 因为这世上有一个人。 至少有一个人。 爱重他,牵挂他。 “灼灼啊。”晏倾把头埋进她颈窝里。 他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却有滚烫的泪水落在她颈间,划入衣襟里。 而这时。 城楼上的将领已经观察许久,发现追着那位晏大人来的,只有百余人。 后面再无旁人。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可以确定北境那边没有大队人马前来攻城。 “晏大人!”站在城楼上的将领高声问道:“与你同在船上的是何人?” 晏倾看了秦灼一眼。 秦灼点头,示意他可以如实相告。 晏倾朗声道:“永安君秦灼。” 话声随风传到城楼上。 城楼上的将领和守卫顿时如临大敌,弓箭手拉弓搭箭,对准了河面上唯一的一艘小船。 晨光依稀间,杀机四起。 “君上!”徐丹青在河边策马,高声道:“您再想抓晏大人回去,也要看看如今的形势啊!” 徐丹青这半年来是看着秦灼和晏倾同进同出,宠得跟什么似的。 昨夜那一处闹得有些离谱。 她能看出来有些不对,但不敢确认。 只是无论如何,眼下这般形势,若君上在定北城遇险,那他们这些跟着追出来的都罪不可恕。 徐丹青气沉丹田,高声道:“君上您先回来,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抓晏大人便是!” 后头众人见她如此,便也跟着喊。 城楼上的将领郝威见状,便确认跟晏倾一起在船上的是秦灼无疑,又见她这次只带了这么点人来,顿时摩拳擦掌,“永安君秦灼就在那艘船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开城门!活捉秦灼及其党羽!” 兴文帝早就对占了北境之地,自称永安君的秦灼忌惮已久,天天为怎么拿捏住这个不听话、非要跟他对着干的女儿发愁。 还为此愁坏了龙体,如今只能靠仙师练的灵丹续命。 郝威这般想着,越发觉得今日秦灼自己送上门来。 简直是自己加官进爵的大好时机。 守卫们听了,在开城门前又问了一句,“那晏大人?” “先一起抓了。”郝威道:“等本将军把秦灼绑了送回京城,就是天大的功劳。到时候把晏倾一起送过去,他是受召回京,还是揣着别的心思,自然便见分晓。” “将军英明。”随行的副将奉承了一句,立马就带着守卫下城楼。 那副将高声喊道:“开城门!” “将领有命!活捉秦灼及其党羽!” “是!”众守卫应和。 城门随即放了下来,成百上千的士兵蜂拥而出,有直奔护城河对岸去抓徐丹青他们的。 也有乘船靠近河面那艘小船的。 “来了。”秦灼说着,拍了拍晏倾的腰,示意他放开自己。 到了此时。 纵然晏倾再不舍。 也只能放开她了。 两人各自退后一步。 朗朗天光落入船舱,照在了两人身上。 “算起来,你我也很久没过过招了。”秦灼两只手轻轻叠在一起,而后分开,一高一低,朝晏倾做出了要讨教的姿势,含笑道:“晏大人,请赐教。” “好。”晏倾应了,一掀袍角。 河面风乍起,一双璧人略带江湖气。 两人同时出招,内力直接震裂了这艘小船。 破裂的船身飞向那些正朝这边行来的船上,撞得那些船东倒西歪,乘船而来的定北城士兵哪里能想到连人还能打成这样,都被吓得不轻。 秦灼和晏倾同时飞身而起,一边打,一边掠过河面,轻功卓绝简直如履平地。 两人连过数招,难分胜负。 直接去河对岸的那些士兵,马上就要跟徐丹青那些人打起来了。 秦灼跟晏倾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知道,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 两人同时运起内力,对击一掌。 内力相撞,扬起河水数丈高。 秦灼和晏倾同时往后退去。 一个回到岸边,翻身一转,骑在了马背上。 一个落在定北城那些士兵的船头,还连退数步,伸手扶住船舱才勉强站稳。 秦灼勒住缰绳,策马回头看向河面。 晏倾一手附在心口上,站在船头,风大船摇,他一身白衣翩翩欲飞。 两人隔着河面,遥遥相望。 “君上快走!”徐丹青拔剑,划伤了两个冲在最前头的两个士兵,赶到秦灼身侧急声道。 “拿下秦灼!”站在城楼上的郝威高声喊道:“别让秦灼跑了!” “将军若敢亲自上场与我切磋一番,我今日便驻足相候。”秦灼朗声道:“将军敢是不敢?” 郝威早就听说过秦灼杀退北漠军的赫赫威名,哪里敢应声,只是不断催促底下的副将和士兵:“上!拿下秦灼!重重有赏!” 有徐丹青和百余人北境精兵在前,定北城那些士兵根本没法近秦灼的身。 秦灼嗤笑道:“胆小如鼠,怎配为将?” 一直站在城楼上的郝威被她笑的怒不可遏,却又不敢真的下来,便喊副将带人跟她决一死战。 秦灼见状,笑得越发轻狂,又朝河面上喊道:“晏倾,你看看皇帝手下这些人,何其无用?你当真回城替皇帝卖命?” 晏倾不回她的话,越发地面无表情。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你可要小心些,下次再落到我手上,可就没这么容易逃了。”秦灼拔剑对上了带兵冲过来的副将,一剑将其挑落马下。 后头的那些士兵见状,一时不敢再不要命地冲上前来。 她手中执剑,鲜血顺着剑锋一点点低落在地。 “回去告诉皇帝,好好照看晏倾。”秦灼朗声说与城楼上的郝威听。 而后,她又居高临下地看着受伤落马的副将,扬眉笑道:“晏大人丰神如玉,世间少有,我实在是喜欢地紧。” 话说到这里,秦灼才算是真的没白跑这趟。 兴文帝多疑。 若是梁园宴上,晏倾跟秦灼反目的消息传到京城去,兴文帝未必会信。 应该说,晏倾回京城去取信皇帝,保全那些被革职下狱的大臣这事,不管怎么做,一开始都难免被皇帝猜疑。 而秦灼今日追到定北城来,又喊话让皇帝好好看顾晏倾,就是为了更好混淆皇帝对此事的分辨。 猜疑是必然少不了的。 那就让皇帝知道,晏倾对秦灼来说非同一般。 她能为晏倾追到定北城来。 无论是爱太深,是恨太浓。 都足以证明,晏倾对晏倾是极其重要的存在。 兴文帝这人,最喜拿捏人心,从他先前想把晏倾当做手中倒的时候就足以看出。 既然如此,秦灼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副将和奉命来捉拿秦灼的士兵们听到这话都傻眼了。 秦灼也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回头看了船头的晏倾一眼,便策马离去,“走,我们回北明城!” 她带头,见有人拦路便直接击杀。 “是。”徐丹青等人见状,纷纷策马随行。 秦灼带来的人都是真正上过战场,跟北漠军厮杀过许多回的,杀气重。 下手,又快又狠。 硬生生把人数多于他们数倍的定北城士兵杀得连连后退,而后策马扬长而去。 “你们追啊!给我追!”一直站在城楼的郝威急的都从城楼上下来了,他带着一众人匆匆出了城门。 可秦灼和她带的那百余名精兵,轻骑快马,转眼间就走远了。 郝威气得差点跳脚,“今日秦灼才带着百来个人到定北城前,这么好的时机,你们竟然都没把她抓住!秦灼那边才几个人,咱们定北城有多少人,你们怕什么?” 士兵们被他骂的纷纷低头,不敢言语。 “将军。”被秦灼一剑挑落马下的副将被士兵们扶着,慢慢走上前来,“秦灼骁勇善战,我等实在不是她对手!” 郝威闻言更气了,“饭桶!一个两个的都是饭桶!” 被士兵们带上岸带到郝威面前的晏倾闻言,不由得横眉怒斥:“他们是饭桶,你又算什么?” 郝威自打来了这定北城,训人骂人就没见过顶嘴的,见晏倾如此,顿时怒气冲顶,“你还真当自己还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呢?你跟在秦灼左右,为虎作伥如此之久,凌迟处死也不为过,礼部侍郎一职早就有人顶上了……” “我奉皇上之命,潜伏在秦灼身边做内应,忍辱负重。”晏倾直接开口打断他,“我把今日才找到时机,将秦灼引至定北城外,叫开城门,尔等却不开!我与她过招拖住她,她一行不过百余人,定北城士兵如此之众,竟拿不住她?皇帝若因此降罪于我,尔等又该当何罪?” “你、你……”郝威被他两句话说懵了。 他原本还怀疑晏倾跟秦灼是一伙儿的,可这会儿见晏倾如此义正言辞地怒斥,一下子又不敢确定了。 郝威甚至开始觉得,方才秦灼说什么“回去告诉皇帝,好好照看晏倾。”是为了激怒皇帝,好让皇帝杀了晏倾,如她的意…… “一城守将遇敌龟缩不前,说话结结巴巴,简直丢尽朝廷脸面。”晏倾面无表情地训斥,拂袖转身,沉声道:“备马车,本官要即刻启程,向皇上面奏北境事宜!” 第326章 别闹 次日夜里,秦灼带着徐丹青等人回到北明城。 她刚进府门,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府中等人便闻讯赶了过来。 谢傲鸿第一个开口问她:“君上,您跟晏大人……” 秦灼演戏演到底,黑着一张脸说:“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这……”众人面面相觑。 秦灼也不给他们多问的机会,直接扔下一句“无需多问,散了吧”,便转身回屋去了。 留下众人对她和晏倾的事越发搞不明白,他们见跟着秦灼追出去的徐丹青还在,便问她“君上去追晏大人,到底追到没有?” “我从来都见过君上黑脸……”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丹青也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把自己跟着君上一路追着晏大人到定北城前,把两人交手,定北城的守将想趁机拿下君上的这些事都说了。 她这些天光是追着秦灼跑都来不及,一路上都没什么机会说话。 更不敢开口问秦灼她跟晏倾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这会儿被众人围着问,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部告知众人,让他们一起琢磨琢磨。 徐丹青道:“君上去追晏大人的那架势简直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直接追到了定北城外。” “定北城啊,那已经不是北境地界了……”顾长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越发觉得自己醉酒乱说话,气走晏倾,是大罪过。 “追到了定北城外,然后呢?”周遭众人的心思都在君上在定北城遇到了何种情形上。 一时间也没什么人去注意顾公子的神色。 花辞树当夜便同顾长安说‘你被晏倾讹了’,可惜这位顾公子似乎没当真,也许是当时真的醉得不轻,酒醒就忘了。 又听众人说他当时如何如何羞辱晏倾,把人气得当场翻脸离去,心里愧疚得很。 花辞树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谢无争抬手拍了拍顾长安的肩头,以示安抚。 初五则拉着徐丹青,用眼神催促她快点说下去。 徐丹青继续道:“当时晏大人都已经乘船到了护城河中央,我劝君上算了,先回北境再做打算,可君上愣是用轻功飞身掠过河面,上船去擒晏倾……” 她说到这里,略略一停顿,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你们当时是没看见啊,君上和晏倾动起手来,那叫一个狠啊!直接把那艘小破船给震裂了!” 众人闻言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徐丹青又说那定北城的守将要拿君上向皇帝邀功,君上不愿就此放过晏倾,愣是不愿意就此离去。 谢傲鸿等人听了徐丹青说的这些,再想想君上方才的脸色,越发确信她跟晏倾是真的反目了。 甚至还有人感慨道:“这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就是麻烦,像咱们这样只为君上效力,不图别的,多好?” 这话一出,众人都不说话了,目光在谢无争、花辞树和顾长安还有初五之间转来转去。 方才忍不住感慨的那人自知失言,也立马闭了嘴。 他们这些年长些的,不图君上爱宠。 可总有些年轻美貌要图的。 不可一概而论。 谢傲鸿到底是长辈,不好拿君上的情爱之事多说,只道:“晏倾在北境这么久,又一直得君上爱重,对咱们的底细可谓是无所不知,如今他叛逃回京,眼下最紧要的是防止他把咱们北境的机密卖给皇帝,这事还得尽快请君上定夺。” “是啊是啊。”众人齐声应和。 谢无争道:“舅舅放心,此事我会尽快跟君上说的。” “那就好。”谢傲鸿点头。 他们都知道,谢无争几个跟秦灼的关系跟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年纪相仿的人本就更好说话。 一起从京城出来,同生共死不知多少回。 晏倾这一走,还不知以后同秦灼站在一处是谁。 谢傲鸿这个做舅舅的,本来因为秦灼偏爱晏倾,只得放弃撮合她和无争。 可如今晏倾叛离北境了,这事也就不作数了。 他私心里,还是属意无争。 谢无争却全然不知道舅舅心中所想,他就想着赶紧把众人安抚住,然后去找秦灼问个明白。 毕竟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孤云是绝对不会因为长安同阿灼翻脸的。 应该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足以让孤云和阿灼翻脸。 这边几人说完话,便各自散了。 徐丹青数日未歇,说完话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谢无争让人送她回去歇息,自己则和花辞树和顾长安还有初五几个去找秦灼。 秦灼这会儿正在秦怀山院里。 因为她跟晏倾在梁园宴上闹起来了,秦二爷愁得这几天都睡不着。 秦灼风尘仆仆地赶回府中,顾不上沐浴更衣,就先去见了爹爹一面。 秦怀山见她嘴唇干得起皮,还干裂了,心疼得不得了,什么都没问,先给她倒了杯茶水,“别忙着说话,先喝杯茶。” “好。”秦灼接过去把杯中茶饮尽了。 秦怀山又给她续了一杯,“其实你不必急着往我这里来,你长大了,还做了永安君,做事自有分寸,有你的道理……” 他这个做爹的,还是比旁人更了解秦灼一些的。 先前在北山狩猎的时候,她对晏倾尚存怨气,才会故意气他、欺负他。 可来了北境之后,两人早已解开心结,重归于好,甚至更胜从前。 如今的秦灼就算喝醉了,也不会当众羞辱晏倾,更不会放任别人羞辱晏倾。 这两人忽然闹这一出,晏倾还离开了北境,其中必有缘由。 秦怀山清楚地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成不了能呼风唤雨的厉害人物,他能做的,就是不拖累阿灼,让她少些后顾之忧。 她与晏倾之间的事。 秦二爷并不打算多问,只跟秦灼说:“阿灼,爹爹只要你平安就好,其他的,你不必与我多说。” 秦灼愣了一下,低声说:“好。” 秦怀山看了她片刻,又道:“你看你,三天没睡了吧?赶紧回去沐浴,好好睡一觉。” “那我先回了。”秦灼也确实困了,当即便起身回主屋。 半路上遇到迎出来的杜鹃采薇,便让她们先去准备热水。 她刚说完话,一进屋,就瞧见顾长安和谢无争他们几个正站在庭前。 廊下灯火明明。 月华如水,洒落庭院间。 初五一看见她,立马就飞扑了过来。 秦灼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这么想我啊?” 花辞树老神在在,抬头打量着她。 顾长安今儿扇子都没拿,靠在廊柱上,格外地没精打采,看见秦灼来了,也没立马上前。 “阿灼。”谢无争喊了她一声,走上前来同她简单地说了谢傲鸿他们担心的那些事,“舅舅他们听闻孤云离开北境后回京去了,担心他对北境之事十分了解,局势会对我们十分不利。” “不过。”无争很快就话锋一转,“我能肯定,孤云不是这样的人。” 秦灼闻言,微微扬唇道:“他自然不是那样的人。” 顾长安听这话,才来了精神,大步走上前来,问秦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灼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这是什么意思。” 顾公子沉下心来,冥思苦想。 连带着初五都跟着琢磨这事。 花辞树缓步走了过来,轻声道:“当时我就跟顾公子说,他被晏倾讹了,他不信,我也没办法。” 秦灼挑眸看向花辞树,“你倒是了解晏倾。” 花辞树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不寻常的意味,顿时警惕起来,“你这样看着我作甚?你放心,我跟你的晏倾清清白白!” 秦灼不紧不慢道:“我又没说你不清白,你这么紧张作甚?” 花辞树不接她的话,心道: 我要是不解释清楚。 你能用眼神凌迟我,换作谁都得紧张。 谢无争闻言,刚要问那她跟晏倾闹这一出是不是因为京城那边的事。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顾长安先嚎上了,“为什么讹我?” 公子爷这几天因为晏倾愤然离席的事心中忐忑不安,一直觉得是自己的过错,这会儿听他们说话,琢磨明白了晏倾忽然离开北境回京城,八成是他和秦灼早就商量好了的。 这样一想,秦灼在梁园宴对晏倾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举止有异,就都说得通了。 当时秦灼不知怎么的,忽然抬袖挡着自己和晏倾,想必就是在密谋到底讹谁好。 而喝醉酒的他,凑上前去跟晏倾乱说话,就成了送上门去被让讹的那个。 可怜顾公子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的。 “你们合起伙儿来讹本公子!害本公子这几天一直都在过意不去!”顾长安一想明白这事,委屈至极,嗓门就大起来了。 “别闹。” “你喊什么?” 秦灼和花辞树几乎是同时伸手去捂他的嘴,把顾公子下面的话给捂住了。 “你们……”顾公子的嘴被捂住了,只能发出些许声音。 秦灼见他委屈,收回手来,缓缓道:“你自己想想你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花辞树也把手收了回去,“当初什么正宫、淑妃贵妃的话都是你说的吧,他不讹你讹谁?” 顾长安一听这话,顿时就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冤。 但他还是委屈,“谁让你两有事不提早跟本公子商量!” 顾公子说着,立马就觉着自己有理了,当即又道:“说好的有福同享,有事一起商量呢?” 这真是个会打算盘的厉害主儿。 有难同当那是一个字都不提。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秦灼道:“我和晏倾也是临时起意,也不能事先告知辞树和无争,但他们见当时情形,便能心中有数,初五心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闷头吃喝也很好,长安啊,你……” “你现在手底下可用之人多了,就觉得本公子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了是吧?”顾长安没等她说完,就气了个半死,立马开口打断。 公子也像个马上要被抛弃的糟糠妻一般,哭丧着脸道:“本公子为你忙前忙后,又出银子又出力,到头来你还要挑我的不是!这世道真是没天理了!” 谢无争相劝,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劝好。 花辞树在一旁看热闹。 初五有些震惊地看着顾公子说变就变的脸色。 “不是……”秦灼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又见顾长安这般反应,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谁说我要挑你的不是了?” 顾长安顿了顿,“那你要说本公子什么?” “我原本是想夸你的。”秦灼看着他,无奈道:“不过现在,不太想夸了。” “夸我?”顾长安一脸不相信。 但他又实在想听听秦灼原本要说什么。 犹豫片刻后。 顾公子决定豁出脸去不要,跟秦灼说:“那你当本公子方才什么都没说,把你原本要夸的夸完吧。” 秦灼没有立刻开口。 顾长安还急了,“你是不是耍本公子玩?” 边上的谢无争和花辞树都笑了。 连初五都在笑。 顾长安脸皮再厚,都有点撑不住,一气之下转身就要走。 秦灼抬手示意初五将其拦住。 少年做起这样的事来十分的得心应手,扑过去就将顾长安拦腰抱住,让他半步都走不了。 “做什么?初五!你抱着本公子做什么?”顾长安有点想喷火。 秦灼便在顾公子想喷火的这当头,开了口:“其实当时我当时动摇了,舍不得晏倾走,幸好有长安。” 她说:“长安喝醉了说胡话,也能助我一臂之力,实乃天生福将。” 天生福将。 的确是夸人的。 顾长安听了,一肚子的火自个儿就灭了。 只是顾公子没有表现出来,仍旧臭着一张脸,“哼”了一声。 “长安的确是难得的福将。”谢无争见状,跟着夸道:“贤臣良将虽然难得,但天下之大总得找到几个,可像长安这样的福将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顾长安心道:那可不。 他面上这才好看了一些。 而后。 秦灼又道:“你帮了我,我理当谢你。但你在梁园宴上跟晏倾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日后见了他,须得跟他赔不是。” 顾长安其实这几天一直都在想,要是这次晏倾跟着秦灼回来了,他一定要好好跟晏倾赔不是。 怎么赔不是都行。 但是秦灼刚把他气的不轻。 他不想搭理。 就没应声。 “长安?”秦灼又喊了他一声。 “知道了!”顾长安没好气道:“我又不是小孩,这种事用不着你来提醒!” 秦灼这才抬手示意初五把他放开。 顾长安得了自由,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各自散去。 六月底,晏倾回京后,向皇帝谏言把先前所有革职下狱的官员流放千里,查出那些假仙师炼的假丹药含毒会致命,戳破番邦小国想趁机搅乱大兴的阴谋,保住皇帝性命,重获皇帝信任的消息传回了北境…… 第327章 过来坐 不仅如此,自从晏倾回京后,不少潜伏在京城的北境暗探都被抓了。 皇帝甚至听了晏倾的谏言,换了定北城的守将,在定北城外设防线,专门用来防止北境兵马越境。 谢傲鸿等人为此,每每见了秦灼便要劝说。 但秦灼每次都抢在他们开口之前就勃然大怒,放话要是抓到晏倾一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因为君上发起火来忒吓人,周遭众人非但不敢再提,一个个还得劝君上息怒。 他们都不知道。 因为晏倾向皇帝谏言,被流放的那些大臣及其家人都在流放路人,被晏倾设法救了下来。 被抓的北漠暗探,也在处死前被他用死囚换了下来。 这一出出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晏倾在京城重得帝心,搅弄风云。 秦灼在北境操练三军,蓄势待发。 同年九月秋。 永安君发兵十五万攻打北漠,秦灼亲自挂帅,用林泽最新研制的火药破开北漠层层防线。 北漠军节节败退。 后,秦灼又封初五与徐丹青做先锋。 谢傲鸿及一众副将各司其责。 顾长安和宋旭等人后方粮草军需。 花辞树和医圣老前辈带着军医们救死扶伤。 谢无争负责一应善后事宜。 众人配合默契,底下的人有冲突也很快便调解磨合。 在这其间,初五的那些狼兄弟再次出现,带着秦灼的大军走出其不意的“新路”。 自此大军一路北上,攻城略地,每战每胜。 仅仅用了半年,秦灼就率军打到了天霜城。 其间为了打胜仗秦灼率众喝风饮雪,在冰天雪地里一待就是一天一夜的事都治了,胜利就在眼前。 只要攻下这天霜城,再往前,就是北漠王庭了。 这三月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几十场。 秦灼过一城,斩一将,折尽北漠王旗,秦字旗高高扬起,威名远扬。 同时,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提起她来,又了几分敬畏。 时人称“盖世英豪,嗜血美人”。 顾长安在押送粮草到前线来的时候,会跟秦灼和谢无争他们几个说说那些百姓是怎么看永安君带兵,一路打到了北漠人老家这事的。 天启十九年,三月底。 江南早已经是草长莺飞,春花烂漫。 天霜城这一带却已经是积雪不化,天寒地冻。 秦灼带着十五万玄羽骑围城,天霜城城门紧闭,越打越少的北漠军窝在城中瑟瑟发抖。 秦灼在主帐中与众人议事。 谢傲诚道:“咱们这次是真打到北漠人老家的家门口来了,这拓跋瀛怎么还不露面?” 打了这么久的仗,现任北漠王拓跋瀛一直在下达君令,从不曾露过面。 连那位跟秦灼有杀夫杀弟之仇的穆太后都在两军阵前出现过两回了。 这事着实有些奇怪。 众人都有些琢磨不透。 有率直的年轻副将直接开口道:“该不会是拓跋瀛知道怎么这仗怎么打都是输,早就跑了吧!” 谢傲城道:“不无可能,反正咱们这次赢定了,只要攻下这天霜城,灭了北漠不就是君上一句话的事吗?” “拓跋瀛一直不露面,此事定有蹊跷。”谢无争道:“还是等在北漠王庭的暗探传回消息来,再做定夺。” 秦灼听了众人所说,不紧不慢道:“无争所言有理。” 众人闻言,纷纷开口道:“我等都听君上的。” 君上虽然年纪轻,但自从攻打北漠以来,一直打胜仗,也不见她得意忘形。 真真是胜不骄。 真要算起来,君上也只有对那位晏大人的事才会失分寸。 带兵打仗,平衡各方势力那真是一把好手。 而且自从晏倾回京后,君上行事越发稳重,若说从前还有莽撞,如今却是半点也没有了。 有人私下里说,似乎晏大人只是躯壳走了,留了一半的魂在永安君身上,要不怎么君上有些时候,行事跟晏大人越来越像? 这本就是解释不通的事。 秦灼与众人在帐中商议,正到了要散的时候。 这会儿安静下来,就听见顾长安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不是本公子跟你们吹啊。”顾公子正与左右守卫饶有兴致地说着,“咱们君上如今可厉害了,市井坊间孩童顽劣,只要搬出咱们君上的名头来,那真是一听她的名头就安分。” 公子爷说:“从前话本子说有战神兵神神勇无比,满身煞气,可止小儿夜啼,比起咱们君上来,也要略逊三分呢。” 坐在主帐里的众人听了,顿时“咳咳咳……” 咳成一片。 秦灼笑了笑,朗声道:“长安,你到了怎么不进来,反倒站在外头说书?” 顾长安被叫了名字,这才抬手拍了拍帐外守卫的肩膀,低声跟他说“等本公子得空了再给你讲”。 这才转身进了主帐。 “我这不是怕忽然进来,打搅你们说商议战事吗?”顾公子从大兴境内运了粮草补给过来,一身风尘仆仆,人却比以前娇生惯养的时候更精神,更挺拔,见了座上众人也笑吟吟的。 被人听见他在外头跟人家说君上的那些传言,也没有半分窘迫。 眼看着,是狐狸成了精。 容貌越发俊美不说,脸皮比起从前更厚,心也黑了起来。 “见过君上。”顾长安翩翩有礼地给秦灼问安,又朝众人道:“诸位一向可好啊?” 众人连忙道:“好好好。” 谢傲诚更是一看见他就眉开眼笑,“顾公子来了,粮草军需就跟着来了,自然是什么都好。” 秦灼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属下告退。” “末将告退。” 众人原本要说的,基本都已经都说了,这会儿看见顾长安来,纷纷告退。 秦灼抬了抬手,让他们忙去。 片刻后。 帐中就只剩下秦灼、谢无争和初五,还有一个刚来的顾长安。 “初五!”顾长安走过去,揽住玄衣小将的肩头,“这才多久不见,初五都长这么高了,可想死哥哥了。” 初五如今已是正气凛然的小将军,被顾公子揽住了肩膀依旧坐得笔直,反问他:“你在叫我哥哥,还是想让叫你哥哥?” 第328章 我家少年初长成 顾长安先是一愣,然后就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初五的脑袋,“我们初五现在说话这么顺溜了啊!真是三日不见,便当刮目相看。” “不要摸我的头!”初五不高兴了,皱起眉来还颇有从前那个狼少年的样子。 还是一样的不喜旁人碰触。 顾公子才不听他的,要摸就摸。 还多摸了两把。 他摸够了,还把手搭在了初五的肩膀上。 谢无争坐在一旁,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无争似乎也跟以前不大一样了。”顾公子看着无争说道。 他这半年一直在跟各种人打交道,筹粮筹银子,前方战况激烈,他在后头忙的团团转,也没什么机会同他们见面。 分别多时,再相见,看谁都觉得新鲜。 谢无争闻言,笑着问道:“哪里不一样?” “这要是以前,你早就过来劝和,让本公子不要摸,还要哄初五……”顾公子说着便笑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稳,稳得很。” 秦灼是看着无争一点点撇弃那些优柔寡断,一天天成长起来,便地沉稳有度的。 少年依旧待人温和,依旧善良,但战场磨砺,两军厮杀,也淬炼出了他独有的锋芒。 可以说,无争终于像秦灼前世希望的那样,长成了一个善良而不失锋芒的人。 她听见顾公子这样说,便忍不住笑了。 “还有你。”顾公子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她身上,“你怎么跟晏倾分开之后,反倒跟他越来越来像了?” 秦灼哑然失笑,问他:“哪里像?” “本公子也说不出来哪里像。”顾长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天,“反正就是感觉很相似。” 秦灼微微挑眉。 顾公子见状,当即又道:“你现在这幅想算计本公子的嘴脸,就跟晏倾一模一样!” 秦灼笑骂道:“胡言乱语。” “听听!听听!”顾长安越发来劲,“这胡言乱语是不是晏倾经常说的?” 初五认真地点了点头。 以前晏倾做晏先生教他读书习字的时候,就经常这样说他来着。 初五对此印象深刻。 谢无争闻言,只是看向秦灼,笑笑不说话。 “好了好了。”秦灼不跟顾长安胡扯了。 她跟晏倾分开,已经足足九个月。 先前给晏倾的半年之期,早已过去。 只是他人在京城,兴文帝眼皮子底下。 书信往来不便,当然,这信写了自然是能送到的,可即便没有落到兴文帝手中,被他知晓,也会给晏倾多增一份危机。 秦灼舍不得。 所以这些时日,她都只能从那些暗探传回来的消息之中,整理出晏倾在做什么,他那边情形如何。 谢傲鸿等人都知道跟她提一次晏倾,她发一次火,近来已经把‘晏倾’二字当做禁令,谁也不敢多提。 偏偏顾公子来了之后,左一句晏倾,右一句晏倾。 三句不离这人姓名。 秦灼听多了,越发地想念那人。 心绪都跟着乱了。 她为了不让顾长安开口说话,只能自己抢先道:“长安这一路辛苦了,累了吧?我这便吩咐下去,让他们给你做几样可口的饭菜,用了饭就早些歇着。” 但是顾公子一点也不给面子,“本公子不饿,也不困。” 秦灼看着他,“不,你累了。” 顾长安被她看得迟疑了一下,“本公子是有点累。” “不过……”他很快就再次开口道:“眼下还有点事没办完,辞树呢?怎么不见他?” “辞树在救治伤兵。”谢无争闻言,不由得多看了顾长安两眼,“长安找他……莫不是身体不适?” 他这话一出。 秦灼和初五的目光,齐齐落在顾长安身上。 她不由得开口道:“这看着也不像啊?” 顾长安有些无语道:“本公子没有受伤,也没有身体不适,自然不像。” 秦灼道:“那就好。” 顾公子道:“本公子在来天霜城的时候,遇上了两个牧民家的孩子,逃难途中生了病被抛下了,躺在雪地里活活等死,本公子想着不能见死不救,就把他们捎上了,我想找辞树给他们看看。” 秦灼闻言,一边吩咐帐外守卫,去请花辞树来。 一边跟顾长安说:“人在何处,你带我去看看。” “怎么,你要亲自去看?”顾长安觉得有些稀奇,“君上这样的大忙人,怎么连这种小事都要亲自过问。” 谢无争看了顾公子一眼,温声道:“如今两军战事到了最后关头,更要谨慎小心。” 他说:“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兵行险着,用诡计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从前就有给水源下毒,故意把瘟疫传播到敌营中……” 初五也道:“而且暗探细作极善伪装,故意示弱,趁机潜入我军军营也有可能。” “等等!”顾长安听得背后开始冒冷汗,“本公子救得的那两个人虽然病着,但随行的大夫已经看过了,肯定不是瘟疫,至于是不是细作……那还真的不知道,反正本公子让人带到了隔壁的营帐,好生看着。” “长安,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秦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同他说:“别慌。” 顾公子到底不是在军营里待的,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 他见过这世上这么多恶,仍存善念,这很好。 秦灼一直跟将士们说攻打北漠是为雪前耻,定天下,莫伤无辜百姓。 她自己这一路打过来,也带人救下了不少牧民。 打仗不可能不伤百姓,只能尽量做到少伤。 顾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很快稳住心神,对秦灼道:“若是他们真有问题,更不该你这个做君上的亲自去看,我让人尽快把他们送到别的地方去医治……” 话声未落。 隔壁的帐篷便掠出一个人影来,四周的守卫见状纷纷拔剑冲了过去。 那人轻功甚妙,直接避开一众守卫的围杀,径直跃入主帐,来到了秦灼面前。 谢无争和初五不约而同朝来人出手。 秦灼却更快一步,把顾长安护到身后,拔剑直指对面咽喉,“报上名来,我饶你不死!” 第329章 北漠第一美人 来人在秦灼面前站定,右手搭在左肩上,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拓跋岚参见君上。” 谢无争闻言,收掌回袖,有些诧异地问道:“你就是老北漠王最宠爱的小王女,拓跋岚?” “不是说拓拔岚是个绝世美人吗?”顾长安一听这名字,再看眼前难民模样,脸上皮肤粗糙,五官平平的这人,不由得皱眉道:“这长得比本公子都差远了。” 初五点点头,表示赞同。 秦灼把剑往前递了递,剑尖轻轻划过拓拔岚的面皮,“王女既然来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君上有令,岂敢不从。”拓拔岚虽是北漠王女,汉话却说得极好,没有半点北漠口音。 她伸手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绝美的容颜来。 拓拔岚二十出头的样子,风华正当,天生的眉骨高,眼窝深邃,充满异域风情,且媚骨天成,美貌逼人。 是那种第一眼就足以令人惊艳,破衣烂衫都遮不住的好颜色。 连秦灼这种见惯了美人的,都不得不说,这位‘北漠第一美人’,当真名不虚传。 她笑了一下,一边手中长剑抛给初五,让少年收起来,一边抬手示意外头的守卫退下。 众人躬身退开。 顾长安见状,不由得凑到秦灼身边,低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人家长得好看,就不打不抓了?” 秦灼抬手按在顾公子肩膀上,轻轻一推,将他推得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就近落座,含笑问道:“王女忽然造访,所为何事?” 拓拔岚是老北漠王的爱女。 而老北漠王被亲弟弟拓跋贤所杀,如今坐在王座上的是拓跋贤的儿子拓跋瀛。 今日装成生病的牧民诓骗顾公子,出现在这里的拓拔岚,算起来,是现任北漠王拓跋瀛的堂姐,也是有着杀父之仇、夺位之恨的生死仇敌。 传闻说这位王女美貌惊人,最受老北漠王宠爱,但凡她想要什么,无不依从。 更难得的是王父盛宠之下,竟然没把王女宠坏。 拓拔岚她不爱住在王庭,也不喜过众星捧月的日子,反倒对十分向往大兴,十多岁开始便前往大兴拜师,学武学艺,很少回北漠王庭。 正因如此,拓跋贤杀兄夺位的时候,把老北漠王的几个儿女都杀了,只有远在大兴的拓拔岚逃过一劫。 这位王女在拓跋贤上位之后就一直消声灭迹,别人都以为她已经被叔叔或堂弟派人暗杀了。 却不想,在这种关头忽然冒了出来。 这绝不是巧合。 甚至可以说是这位王女潜伏暗处数年之久,选定的一个最佳时机。 秦灼知道拓拔岚的身份之后,基本就能猜出了这人的来意。 老北漠王死后,拓跋贤为掌权迅速除掉了不能为自己所用之人,拓拔岚从原本备受宠爱的王女,变成了东躲西藏才能落下来的后患。 如今的拓拔岚对北漠众臣来说,也就是个前朝王女,愿意为她所用的人不多。 秦灼率兵打到了天霜城,反倒是拓拔岚最大的机会。 拓拔岚能不能一举翻身,把拓跋瀛踹下王座,为父报仇,就看着一次了。 秦灼自然不怕对方动手。 就算真打起来,她肯定也不是吃亏的那个。 所以此刻,神色从容地开始泡茶。 谢无争见状,连忙上前道:“我来。” 秦灼也不与他争,好整以暇地让谢无争和初五过来坐。 好似拓拔岚说不说话,说什么,她都不甚在意。 这样一来。 比秦灼还年长几岁的拓拔岚先沉不住气,开口道:“拓拔岚这次来,是想代表北漠与君上谈和。” “谈和?”秦灼笑了一下,“你拿什么和本君谈?” 她虽做了永安君,却很少在人前自称‘本君’。 忽然换了自称,瞬间气势逼人。 一旁的顾公子觉着自己不该在秦灼边上坐着,心道:本公子这会儿是不是该跪着? 刚准备坐下的初五立马就站直了,侍立在秦灼身后。 拓拔岚被她噎了一下,刚要开口,便听秦灼再次开口道: “本君尊称你一声王女是给你面子,你得了面子说话反倒心不诚,着实让本君失望。” “君上!”拓拔岚闻言,神色微变。 秦灼观她面上变化,心道: 美人就是美人,脸色难看起来也不丑。 不过拓拔岚此来,事关两国,秦灼连言语上都不愿想让半分。 非要让对方认清眼前情势才行。 秦灼道:“本君这十五万大军既然已经到了天霜城,便再无与北漠谈和的可能,更何况……” 她微微挑眉,“如今的北漠王是拓跋瀛,王女是却是前朝的王女,若在北漠王庭公然露面,只怕一时三刻便性命不保,这样的你,拿什么来跟本君谈和?” 拓拔岚听她这样说,便知这位永安君不止骁勇善战,而且还是个说话都不让半分的主儿。 当下,便再次行礼道:“阿岚失言,望君上海涵!” “哦?”秦灼尾音微微上扬。 只说这一个字。 言下之意却已十分明显:你哪句失言? 拓拔岚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沉吟片刻后,就改口道:“阿岚此来,是想代表北漠向君上求和。” 求和与谈和,虽然只有一字之差。 但意义却完全不同。 谈和,是在两国还公平对等的情况下,商谈。 求和,则是北漠低姿态,需忍辱受屈才行。 说话间。 谢无争刚沏好茶,端了一杯递给秦灼,然后又递给顾长安。 初五是不喝茶的。 他嫌茶苦,跟着秦灼他们喝了几次,都不愿意再喝了,根本就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喝茶。 秦灼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才继续道:“本君还是那句话。” 都打道北漠人老家来了,还和什么和? 就算真的在天霜城止战,拓拔岚一个前朝王女也代表不了北漠,做不了北漠的主。 拓拔岚有些急了,“君上是觉得阿岚不配代表北漠?” “不是本君觉得。”秦灼语气淡淡,反问道:“王女如今还能号令几个北漠人?认识北漠朝中几个大臣?”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大兴如此,北漠也一样。 昔日千娇百宠的王女,死了王父,死了兄弟,也是孤鸟一只。 不过这个拓拔岚有胆子孤身入大兴军营,到她面前来,也算是有些本事的。 说不定真有跟拓跋瀛一争高低的能耐。 反正不管拓拔岚能不能把拓跋瀛踹下王座,给北漠人多添些乱子,也是秦灼乐见的。 她对拓拔岚言语施压,故作看轻,也有逼对方趁早亮出底牌的意思。 毕竟一直兜圈子试探,不是秦灼喜欢做的事。 “若阿岚有把握夺回北漠王之位呢?”拓拔岚道:“到时君上可愿意接受阿岚的求和?放我北漠万千子民一条生路?” 秦灼看着她,徐徐道:“王女所谓的有把握夺回北漠王之位,若是真能成事,何须此时冒险来找本君?” 拓拔岚的心思被她戳破,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是,阿岚想夺回北漠王之位,确实要求助君上。” 秦灼没接话,慢条斯理地饮茶。 两人所说之事,关乎大兴和北漠的将来,事关重大。 谢无争在一旁静静听着。 初五站如松。 连一向话多的顾公子都没有插话。 拓拔岚见自己实话实话说,永安君反倒缓和了下来,不像之前那般句句诛心,气势迫人。 她当即又道:“若阿岚说,阿岚是见君上身为女子被大兴皇帝送到北漠来和亲,却敢杀拓跋贤,夺兵权,称永安君,才想效仿,回到北漠报杀父之仇,夺回王位,君上可信?” 秦灼微微挑眉,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拓拔岚见状,便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当即又道:“不管君上信还是不信,阿岚心里都是十分敬佩君上的。身为女子,敢为天下先,带兵打仗,称君攻城,千百年来,唯君上一人。” 顾长安听了,露出了牙疼的表情,用眼神跟秦灼说:她怎么忽然开始拍你马屁了? 秦灼面色如常道:“王女若是来同本君说这些的,趁早回吧。” 她放下茶盏,随口道:“这些话听多了,实在无趣。” 顾长安闻言顿时:“……” 为什么这种时候,秦灼还能自夸? 神色还如此自然,毫无自夸的痕迹。 拓拔岚见永安君如此油盐不进,一时间也有些犯难。 原本用求和作为条件,跟大兴求助,让他们帮助自己这个王女夺回王位,对大兴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拓拔岚料想的是,他们不会马上答应,但一定会考虑。 一旦他们开始考虑,再加筹码,这事还是能成的。 可这位永安君。 年仅十九的秦灼。 竟完全不给她多说的机会。 着实棘手。 拓拔岚狠了狠心,再次开口道:“北漠与大兴这数百年来,纷争不断,是因为大兴土地肥沃,百姓富足,而北漠却地处极寒之地,子民们放牧为生,每到冬天,天灾频繁,粮食就难以为继,北漠人原本就活得比大兴人艰难……” 秦灼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皱眉,“这不能成为你们北漠进犯他国,屠杀将士百姓的借口!” “君上说的是。”方才还在诉苦的拓拔岚,忽然顺着秦灼的话锋,接话道:“可王要开战,底下的百姓能怎么办?” 拓跋岚这一问,成功地让秦灼有了继续听她说下去的兴趣。 这个王女,不仅仅是北漠第一美人,生了漂亮的皮囊。 她心中有子民。 这是很难得的。 也是秦灼最看重的。 拓拔岚见她眸色微暗,深知自己若不趁着这次机会说服这位君上,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君上手握重兵,底下可用之才那么多,应当知道一个国家的朝堂上,总会出现主战派和主和派。”拓拔岚道:“我父王便是天生的主和派,他在位时,北漠与大兴交好,足足四十年没有战事。” 王女说着,像是有些怀念王父在时的日子,“然而拓跋贤杀我父王做了北漠王之后,野心勃勃,重用主战派,吞并了周遭小国,还攻打大兴,想一统天下……” 拓拔岚说到这里,眼中恨意汹涌,“后来君上杀了拓跋贤,他的儿子拓跋瀛上位。拓跋瀛跟他的父亲一样好战,他还有一个疯子母亲,不惜一切代价要与君上决一死战,就在他们再次发兵攻打大兴大败而回后,君上又发兵攻打北漠。” 今日这番局面,不必多说。 拓拔岚也不想多说,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拓跋瀛和穆氏仗着北漠兵强马壮,认定攻打大兴只会赢不会输,可他们没想到,会遇到君上这样的强敌,也没想到君上会真的带兵打到天霜城来。” 别说穆氏他们,这事在发生之前,拓拔岚也不敢想。 这天底下,竟然真有秦灼这般敢想敢做的人。 大兴自开国以来,与北漠为邻数百年,一直都是北漠打过来了,派兵来挡,死守边疆。 从来都没有大兴这边出兵,把北漠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先例。 “王女。”秦灼一脸正色地喊了拓拔岚一声,“说正事就正事,不要动不动就夸本君。” 她说着还补了一句,“本君是不会因此而改变主意的。” “是。”拓拔岚道:“君上心怀天下,自然不会被这些小事影响。” “嗯。”秦灼淡淡地应了一声。 拓拔岚趁机发问:“君上可知北漠有多少安分守己的子民?被拓跋瀛派去攻打大兴的北漠军有十七八万之众,可普通子民的数量是他们的十倍、百倍,他们厌恶战争,他们也想过太平日子……” 王女说到这里,心痛得几乎要落下泪来,“阿岚敢问君上,若是真的攻破了天霜城,踏平了北漠王庭,真要让北漠从此灭国,让那些无辜的北漠子民从这世间消失吗?” 秦灼自然做不出灭国,屠戮百姓这样的事来的。 她的本意就是踏平北漠,把主战的拓跋瀛和穆氏及其党羽杀了,扶立一个新的北漠王上位,让北漠向大兴称臣。 眼下看来,这个拓拔岚就很适合。 简直是老天爷特意给她派来的。 只是这个王女到底是北漠的王女,总想说服秦灼,为北漠多争取一些。 秦灼就觉得该好好搅乱这人的心,才好继续谈。 她笑了笑,反问道:“有何不可?” 第330章 称臣 秦灼这话说的漫不经心。 好似北漠一国,万千子民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结果如何,都只凭她高兴,或者不高兴。 拓拔岚闻言,睁大了一双美眸看着她,想到子民遭难,北漠可能从此不复存在,险些落下泪来。 “王女该不会是要哭了吧?”秦灼见她这模样,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她打量着拓拔岚,徐徐道:“王女这般容貌,若换个怜香惜玉的人来,见了你这般模样,只怕什么都会答应你,只可惜啊。” 秦灼停顿了一下,才缓缓道:“我家有娇夫,神仙相貌,美玉之姿,胜王女多矣。” 她言下之意便是:你这北漠第一美人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想靠美貌博得一线希望这事还是算了吧。 拓拔岚没想到她说着说着,竟然扯到家中娇夫上头,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初五则是抬手挠了挠头:娇夫、美玉说的是晏倾? 谢无争原本要喝茶,生怕再听到秦灼说惊人之语呛着,又默默地把茶杯放下了。 这大半年,谢无争他们见多了秦灼带兵打仗时危言正色的模样,倒是很少能看到她欺负人。 不过拓跋岚是北漠王女,事关两国将来,与她说话理应寸步不让,这也不能说是欺负。 但顾公子瞧秦灼这样,就知道她肯定不会让拓拔岚占到半点便宜。 不过顾长安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有本事就应该对着外人使,不能总是欺负自己人嘛。 拓拔岚沉默许久后,抬手抹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君上何必故作不仁之态?” 王女红着一双美眸看秦灼,“君上自率军攻打北漠以来,攻下城池后,只取主战之将性命,严令麾下将士不得烧杀掳掠,不伤无辜百姓,不杀俘虏……” 若非如此,秦灼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打到天霜城。 火药打得北漠军仓皇逃窜不敢应战是一方面。 秦灼不像北漠攻打大兴后大肆烧杀掳掠,反而只杀主战之人,妥善安置北漠子民是另一方面。 子民们不管王座上坐的是谁,他们只能看到谁让自己活下去。 会不会改朝换代是王侯将相们担心的事。 拓拔岚一番话说的发自肺腑,她说如果自己是大兴人,一定会因为有永安君这样保卫家国的君主而感到庆幸。 可她在大兴待得再久,也是北漠的王女。 哪怕她的王父已经被拓跋贤杀害,她成了前朝的王女,不复从前的风光与荣宠。 她也是北漠人。 拓跋岚说北漠与大兴的纷争由来以来,在这两片土地还不叫做北漠和大兴的时候,就因为土地粮食、女人牛羊,以及各种各样的事情争斗不止。 这是千百年来都改变不了的事。 后来又演变成君王之争,为天下战。 苦的都是百姓子民。 可以用来说服永安君的由头有很多,一时间都说不尽。 拓拔岚挑了个眼下最有说服力的说:“君上二十万大军打到了天霜城前,确实胜券在握,但这天霜城是北漠最后的关卡,只要拓跋瀛在位一日,必定会让人死守城关,君上想要攻破此关,必定会损兵折将。” 她说:“你们汉人兵法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秦灼倒是没想到这位王女还懂兵法。 顿时觉得有点意思。 拓拔岚抓住时机,“若君上助我夺回王位,我必砍下拓跋瀛的头颅,大开城门,迎君上入城,奉为上宾!” 王女说:“自从君上炸毁祭天台之后,拓跋瀛找了好几个巫师算君上的命数,巫师们说君上是神龙降世,也就是你们汉人说的帝星命格。” 这人是说起这样的话也跟真的似的,“君上日后必定君临天下,八方拜服,尽早解决北漠这边,也好早日回去摆平大兴内乱,做真正的君王,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事端,不是吗?” 秦灼听罢。 深深地觉得拓拔岚只怕是把所有心力都用上了。 “最重要的是,阿岚不想和君上做敌人。”拓拔岚这样说道。 “你当然不想。”顾长安嗤笑一声,“你也不敢。” 顾公子被这位王女诓骗,做了把敌人带到军营来的冤大头,正窝火着。 一开口就跟不得朝拓拔岚喷火。 他才不管这王女生的好不好看。 拓拔岚看了顾长安一眼,这位顾公子好心救人反倒被骗,心中有气也是难免,她本想朝他赔个不是,结果对方下巴朝天,看都不看她。 在王女心里,国家大事才是最重要的,很快就把这事先抛到了一遍。 “阿岚想做君上的朋友。”拓拔岚再次开口道。 秦灼淡淡道:“哦?” 其实秦灼觉着这个王女说的那些话,正中她下怀。 虽说现在她带着大兴将士把北漠打的没有还手之力,但是她没有灭了北漠屠尽百姓那般嗜杀之心。 这样一来,就算把北漠人压得死死的,谁也不知道十年二十后北漠会不会又冒出来个战神杀神,反过来把大兴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打来打去,无穷止。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主和的新王上位,教化万民,和平共处。 当然了,这事难,只是美好的向往而已。 难得是拓拔岚的爱民之心。 虽为女子,却不输男儿。 而且秦灼如今越发的喜怒不行于色,心中觉得这人是北漠王的上佳人选,面上也半点不显露。 拓拔岚见秦灼接话,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明显有听自己说下去的意思。 当即又道:“阿岚知道君上不会屠尽北漠子民,因此即便攻下天霜城,杀了拓跋瀛和穆太后,也需要一个新的北漠王。” 秦灼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拓拔岚道:“只要君上帮助阿岚夺回王位,放我北漠子民一条生路——” 王女顿了顿,像是在做什么极其重大的决定一般,一横心,朝秦灼跪下,行了一个大兴人才会行的礼,正色道:“从此以后,阿岚愿向君上俯首称臣。” 秦灼从见到这位王女开始,让对方从谈和到求和,再到如今的俯首称臣,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即便如此,她依旧面色淡淡地问:“只是王女向本君俯首称臣?” 拓拔岚闻言微愣,而后立马又补了一句,“从此以后,北漠便向大兴称臣。” 秦灼听到这话,也没有立即答应,只是屈指轻轻敲了敲桌角。 她不急不缓道:“王女此来,说了那么多话,只有这一句,本君听得还算顺耳。” 拓拔岚听了,却瞬间面露喜色,“君上这是答应阿岚了?” “王女莫要高兴地太早。”秦灼开口就给对方泼了一盆凉水,“你若有本事夺回王位,何须来求助本君?” 秦灼紧接着又道:“若你连夺回王位的本事都没有,又凭什么来跟本君说这些?” 拓拔岚先前已经说了许多,此时再慌也慌不到哪里去了,便同秦灼说:“阿岚说的求君上相助之事,对君上来说十分简单。” “君上甚至什么都不用做。”王女说:“您只需让大兴将士们驻扎在此,继续围困天霜城,守而不攻,给我半个月,若半个月过去,我还没有夺回王位,开城门迎接君上,君上再攻破天霜城也不迟。” 她生怕秦灼还有话说,当即又补了一句:“此事对君上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的确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秦灼只需要让大兴将士围住天霜城,让北漠臣民惶惶不安,给王女斗倒拓跋瀛和穆太后的时间。 而且当下北漠朝中主战派的将领大多都已经死了,正是主和派重新主政的时机,他们正需要拓拔岚这个王女,把拓跋瀛推下王座。 一切的时机,都正好。 但秦灼迟迟没有开口答应。 拓拔岚有些按捺不住,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君上!” “半个月太久。”秦灼想着粮草损耗,将士们在城外扎营挨冻不是害处吗? 她定了定神,沉声道:“本君只能给你七天。” 永安君答应了。 拓拔岚本该高兴,可这七天时间实在太短,她有些为难道:“七天不行,至少十天。” “七天。”秦灼根本不给对方讨价还价的机会。 拓拔岚心知这事再无转圜的余地,若是再多说,只怕这位永安君会当场反悔,只能咬咬牙应下,“行,七天就七天。” “王女是个爽快人。”秦灼笑道:“必成大事。” 她说着,端起谢无争刚倒好的一杯茶,往前递了递,“王女今日来的突然,本君便以茶代酒,祝王女此去顺遂,” 拓拔岚见状,虽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谢君上。” 王女喝完这杯茶,也没在帐中多留,带上面具就离去了。 秦灼抬手示意外头的守卫都不要阻拦。 帐内很快就只剩他们几个自己人。 刚才听拓拔岚跟秦灼说了半天话,只找到一次机会插嘴的顾公子忍不住开口道:“你就不怕这个王女找你求助是假,想给帮北漠拖延时间,设法守住天霜城是真?” “长安。”秦灼喊了他一声,很是认真地说:“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顾公子不惯她含沙射影的臭毛病,直接道:“本公子没被蛇咬过,也不怕井绳。” “阿灼是想同你说,不要被王女骗了一次,就觉得她说什么都是骗人的。”谢无争方才是看着拓拔岚说那些话。 真真是心思用尽。 可正因此,这位王女爱臣民之心也尽显。 无争说:“我觉得这位王女不会为拓跋瀛拖延时间,杀父之仇,夺位之恨在前,主战和主和之见又完全不同……” “本公子救她的时候,也没看出来她是骗子!”顾公子忍不住打断道:“你们还是别这么信誓旦旦,赶紧做两手准备的好,万一真的被她骗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秦灼看了顾长安一眼,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公子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 “刮目相看啊。”秦灼煞有其事地说道:“我以揉代刮,聊表敬意,我们顾公子果真是长进了。” 都知道要提防着拓拔岚设下骗局,要做两手准备了。 初五跟着秦灼一起揉眼睛,看顾公子,一起对他刮目相看。 谢无争见状,忍俊不禁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长安说的甚有道理。” “有理有理。”秦灼笑道:“只是拓拔岚应该不会蠢到骗我才是。” 顾长安一边拉住初五揉眼睛的手,一边转身问秦灼:“怎么说?” 秦灼道:“诚如无争所说,拓拔岚跟拓跋瀛之间有杀父之仇,夺位之恨,很难站在同一阵线上,可若是拓拔岚想除掉拓跋瀛,坐上王座之后,再反过来带兵抵抗我军,也需要足够多的时间。” 她笑了笑,继续道:“而我只给了拓拔岚七天,这七天,她是绝对做不成两件事的。她能把拓跋瀛踹下王座最好,若踹不下来,必然也能给拓跋瀛添不少麻烦,到时候我们再攻天霜城,必定事半功倍。” 谢无争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顾长安看着秦灼,忍不住“啧啧”了两声,“秦灼,你若是做生意,一定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奸商!” 这人是只想站占好处。 半点亏也不肯吃啊。 秦灼笑了笑不接话,只让他们去安排粮草,吩咐下去继续围住天霜城,守而不攻。 谢无争和顾长安、初五应声去办。 如此过了三四天。 众谋士副将坐在一起商议战事的时候,都忍不住问:“君上下令守而不攻,究竟是何用意?” 秦灼笑笑,高深莫测道:“时机未到。” 众人虽然不知道君上什么时候开始会算命了,但是这大大小小的仗打下来,听她的准没错。 于是,大兴将士围住天霜城,在城外守到了第七日。 第七日下午,日头西沉之际。 多日来,一直城门紧闭天霜城,忽然城门大开。 新上任的北漠女王亲手砍下了拓跋瀛的头颅,带着一众北漠大臣出城归降,跪迎永安君,“臣等恭迎君上!” 第331章 不及倾倾一二 彼时,秦灼座下的谋士和副将正齐聚主帐中,说将士们围城已久,若是再不攻城,只怕会失了先机。 别说只得了秦灼一句“时机未到”的他们沉不住气。 连知道秦灼跟拓拔岚有七日之约的顾公子都忍不住说:“这都第七天了,你大概真的被拓跋岚骗了!” “拓拔岚?”谢傲鸿忍不住问道:“是那个前朝王女拓拔岚,,她来找过殿下?” 秦灼信奉‘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先前并未将拓拔岚求助自己的事告知众人,这会儿顾公子都说了,她也就不打算瞒着,直接点头道:“是她。” 徐丹青回想了一下,不由得问道:“末将听说数日前顾公子带回来的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曾冲撞过君上,难道就是那天……” “没错。”秦灼道:“那日拓拔岚乔装前来,求助于我。” 她简单地把拓拔岚来求助自己,并且承诺只要夺回王位,从此就对大兴俯首称臣的事说了。 众人听闻此事,一时间神色各异。 过了好半天。 谢傲鸿才开口道:“君上有帝王之量,那拓拔岚却未必是守信之人,七日之约已至,她那边却半点动静都没有,只怕是故意为之,拖延时间。” 顾长安道:“本公子也是这么跟君上说的。”可君上她不听啊! 后半句,公子爷只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要给她留脸的。 秦灼却道:“再等等。” 天还没黑,这还是第七日。 离约定好的时间,还差一点。 帐中众人正因此事议论不休,性子急的那几个将军都已经在说‘拓拔岚敢骗我们君上,等攻下天霜城之后一定要让她好看’这样的话。 正在此时,帐外士兵来报:“启禀君上,城门开了!拓拔岚砍下了拓跋瀛的头颅,带着北漠的官员出城投降了!” 帐中众人闻言,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这就降了?” “拓跋岚还真的成事了?” “七天!只有七天啊,拓拔岚一个前朝王女,居然真的杀了拓跋瀛,夺回了王位?这简直……”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秦灼却不怎么意外,当日拓拔岚能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可见这个王女有勇有谋,绝非等闲之辈。 而且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最能激发出人的潜力,让人迅速成长,顶起一片天。 正因如此,她才要处处压拓拔岚一头,让其心服口服。 这样才能确保拓拔岚夺回王位之后,再起反心。 “走。”秦灼起身朝外走去,笑着说:“我带你们去见见这位北漠第一美人。” “君上!”谢傲鸿却忽然开口喊住了她。 秦灼转身看向他,“舅舅喊我作甚?” 谢傲鸿道:“这个拓拔岚能在短短七日之内杀了拓跋瀛,夺回王位,可见手段极其高明,此时带着北漠大臣出城投降,未必是真心,也可能是请君入瓮之计。” 余下众人也跟着说: “是啊君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事还是让我等先去一探究竟。” “这个拓拔岚不简单,万一使诈……” 秦灼听众人说这些话,不由得笑了笑:“拓拔岚胆敢使诈,我就亲手杀了她。” 这话已出,没人再劝她了。 拓拔岚手段再高,还高的过君上去? 众人心里这样想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应该听君上的,她要怎么做,必然早已经思虑周全,用不着他们多说。 秦灼看众人的神色变化,不由得笑着安抚了他们几句,“如今北境大军如数压在天霜城外,要是拓拔岚不是真心称臣,我军随时可以把天霜城乃至整个北漠王庭都夷为平地。” 她说:“拓拔岚是个聪明人,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拓拔岚赌不起。 “君上说的极是。”众人听她这样说,这才放下心来。 秦灼笑道:“走吧,别让美人跪太久。” 日落西山,红霞漫天之际。 秦灼率众策马出军营,行至天霜城城门前。 城楼上的北漠王旗早已经倒下,这会儿看着空荡荡的。 一袭华服的拓拔岚手捧拓跋瀛的头颅,带着北漠大臣们跪在城门前,她身后所有的北漠士兵和子民都跪伏于地。 秦灼放眼望去,竟无一人敢抬头与她对视。 举国尽低头,只剩臣服与惶惶不安。 她记得上一次来,和亲队伍经过天霜城的时候,沿路有许多北漠人围观,说大兴皇帝无能,说大兴男子无用,只能送公主来和亲祈求一时平安。 如今,换做北漠人低头跪求。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拓拔岚见秦灼率众前来,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立马低头,“臣拓拔岚,携北漠臣民恭迎君上!” 身后众人战战兢兢跟着说:“臣等恭迎君上!” “恭迎君上!” 秦灼受了拓拔岚和北漠众大臣这一拜,才翻身下马,不紧不得说:“阿岚辛苦了,起来罢。” 她说着,抬手示意身边的随从把拓拔岚手里的托盘拿走。 托盘上摆着一颗血迹斑斑的头颅,说是拓跋瀛的,但秦灼没见过拓跋瀛,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 就算见过,弄成了这幅模样,也认不出来。 “多谢君上信守承诺,阿岚幸不辱命。”拓拔岚跪在地上,仰望着秦灼,并未直接起身。 这七日,她没有一刻懈怠,生怕来不及。 也怕秦灼那边等不到七日,就发兵攻城。 两人的约定,是两国的将来。 但凡有一方生了疑心,结局便与现在截然不同。 何其有幸。 秦灼真的信守承偌,围住天霜城,整整七日守而不攻。 拓拔岚真的赶在第七日入夜之前,杀了拓跋瀛,打开城门。 她说幸不辱命。 便意味着是得了秦灼的吩咐,才去杀拓跋瀛,夺回王位,真正做了永安君的臣。 “阿岚做的很好。”秦灼伸手把拓拔岚扶了起来,笑道:“地上凉,快起来。” 顾长安、谢无争等人跟着下马,看着自家君上和北漠新任女王在这友好共处。 他们几个早就见过拓拔岚的还好。 后头几个第一次见到拓拔岚的,顿时惊为天人,轻声议论着“北漠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转啊!” 还有几个是在秦灼出发前,一直说拓拔岚这次可能是诈降,一定要小心云云,这会儿见到了真人,就把先前那些话都忘到了天边。 目光都难从对方身边移开。 军营里待久了,弟兄们看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更别说是拓拔岚这样的绝色美人。 拓拔岚像是被人看习惯了,面色如常地跟谢无争和顾公子寒暄。 谢无争客客气气地同她说着话。 顾公子则不大搭理她。 公子爷还记得这人骗自己的事。 即便对方摇身一变成了女王,在他心里也是骗子。 拓拔岚见顾公子如此,只是笑笑,转而对秦灼和众人道:“我已命人在城中设宴,君上请、诸位请。” 秦灼笑道:“请。” 秦灼一袭玄色云纹袍,走在前面。 拓拔岚一身白色华服,略略落后一步。 身份高低,便只在这一步之差。 谢无争、顾长安等人随行其后。 太阳一点点落下山去。 暮色已至,城中各处点起了灯火。 今日这宴,摆在了天霜城的城主府。 此时府中已经备好了宴席,灯火通明。 空气中的血腥气都还没有完全散去,便摆出了庆贺之宴。 秦灼与拓拔岚同坐主位,就近的位置是谢无争、顾长安等人。 初五在军营里的时候,听谢傲鸿等人说拓拔岚今日此举可能有诈,不管她对君上多恭敬,少年都不放心,就抱剑站在了秦灼身后,贴身护卫。 秦灼让他坐下,他也不愿,只能由着他去。 今日这宴,虽然匆忙,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都不少。 拓拔岚也没得了王位就翻脸不认人,对着秦灼那是一口一个“君上”,自称全是“臣”,又当众永安君信守承诺,自己也说到做到。 拓拔岚说:“当日,阿岚同君上说,若能夺回王位,护佑子民,以后北漠就对大兴俯首称臣,此事阿岚做到了。” 她端起一杯酒递给秦灼,又道:“但我们只认君上,不认萧宇。” 萧宇是兴文帝的名字。 拓拔岚说的这样清楚明白。 “承蒙信重,不胜欢喜。”秦灼说着,接过那杯酒,直接一饮而尽。 顾长安本来还担心酒里有毒,一直给花辞树使眼色让他上前看看。 后者还没起身,秦灼就把酒给喝了。 顾长安和花辞树坐着不动了。 谢傲鸿等人悬着一颗心,起起落落的。 见秦灼饮了酒也没事,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君上喝了这第一杯酒,后面拓拔岚再说话,再敬酒,众人就没那么提心吊胆的了。 该喝就喝。 将士们打了大半年的仗,喝风饮雪的日子过久了,有好酒好菜,自然没有放着不吃不喝的道理。 逐渐放下戒心之后,这酒就喝上了。 秦灼却在喝了酒之后,带着谢无争、顾长安等人跟拓拔岚和北漠众臣谈起了岁贡。 俯首称臣可不是嘴上称臣这么简单,还得岁岁纳贡。 拓拔岚对此也早就准备。 两边人就此开始讨价还价。 谢无争性情温和,但在这种事上半点不让。 花辞树天生毒舌,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又有谢傲鸿、徐丹青等人。 如今北境兵强马壮,接连打胜仗,底气足,说话都比北漠人响亮。 等到两边人拼尽心思,快成定局的时候。 这时候秦灼从容不迫地喊了一声,“长安,上。” “臣遵命。”顾长安在边上歇了许久,正奇怪秦灼今天怎么就晾着自己呢,就听见她喊了。 公子爷对拓拔岚骗自己的事,生气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开口就给北漠众臣算账,天花乱坠地一通算,语速又极快,差点把人当场说晕过去。 最后这岁贡,便以顾公子说的为准,就此定下。 定下之后,再喝酒。 谢傲鸿等人都喝得红光满面。 北漠众臣全成了霜打的茄子。 只有拓拔岚还算稳得住。 毕竟七天前,她刚在秦灼哪里领教过一番。 从谈和到俯首称臣,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今夜这位永安君没有亲自上场,而是让其他几位来,都算是手下留情了。 拓拔岚这般想着,频频给秦灼敬酒。 好话更是一直没断过。 美人奉酒,酒色悠悠。 是个人都很难拒绝。 秦灼本就好酒,只是先前一直忙,行军打仗也不能碰,素了许久。 今夜便多饮了几杯。 这酒不醉人。 反倒让秦灼想起了远在京城的那人。 她伸手扶额。 再看眼前宴,灯下影,都觉得少了几分意趣。 席间有几个武将喝多了,一直盯着拓拔岚看,还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嘀咕,“都说这位新女王是北漠第一美人,果然……美貌惊人!” “可不是,这第一美人的名号可不是白喊的!” “以后也不知道谁能做她的王夫!这起码得修好几辈子的福气!” 秦灼听到这话,不由得以手撑额,多看了拓拔岚一眼。 拓拔岚见状,有些疑惑地问她:“君上为何这样看着我?” 秦灼手里把玩着酒杯,随口道:“我见到美景美人,便总想叫我的意中人也看看,只可惜他远在千里,瞧不见阿岚这样的美人,我只好多看一眼,只当是替他看过了。” 拓拔岚愣了一下,“君上这样说,阿岚都不知道该为君上觉着我是个美人而高兴,还是羡慕被君上放在心上,时刻牵挂着的那位意中人。” 秦灼一想到晏倾,便没心思听拓拔岚说话了。 自从分别后,她与晏倾,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写过。 此时饮了酒,也止不住地思念。 “来人,拿纸笔来。”秦灼忽然开口吩咐左右。 很快就有人送上纸笔来,“君上,笔墨来了。” 席间众人或醒或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秦灼。 同座的拓拔岚更是惊诧,不知这位君上怎么忽然让人拿纸笔,这是要做什么? 秦灼看拓拔岚一双美眸睁的这样大,落笔前,忍不住同她道:“我要给我家那位写信,他脸皮薄,容易害羞,不喜我把说给他的话,被旁人知晓。” 拓拔岚听到这话,立马就起身走到一旁去同底下的大臣说话了。 秦灼抬头看了初五一眼,知道这少年不会出去乱说,也就随他站在一旁看着。 她坐端正了,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一口气写了这大半年来的许多事。 可写着写着,她又停了下来,把那张写满字的宣旨揉成一团,扔进火盆里,烧成了灰烬。 换了一张新纸,再提笔就只写了两行字: 众人皆道王女貌美。 我道:不及倾倾一二。 第332章 思君 数日后,秦灼酒后亲手写的这封信送到京城,被老丞相冯河的人截下,直接在早朝的时候拿出来说事。 金銮殿上,百官林立。 丹药吃多了的兴文帝刚上朝没多久就精神不济,抬手示意身侧的李公公喊退朝。 后者会意,上前,拂尘一扫,高声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冯河上前一步,“老臣有本启奏!” 兴文帝皱眉问道:“何事?” “老臣要参晏倾。”冯河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来,双手奉上,捧过头顶。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要用尽力气一般说道:“晏大人说一心为国、为朝廷做事,可老臣底下的人却截下了秦灼跟晏大人的往来书信!此事非同小可,老臣不敢疏忽,今日特将书信带来,呈与皇上亲阅!” 老丞相本事不大,眼睛却挺毒。 他不信晏倾会真的为兴文帝效命,一直跟兴文帝说他回京城来必是图谋不轨,眼下为朝廷所做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在为秦灼铺路。 冯河这种话说多了,兴文帝听了烦,但是对晏倾一点戒心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只是晏倾自回京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挑不出错处来。 而且怀疑归怀疑,实在是找不到证据。 晏倾做事滴水不漏,而且看着无论做什么都像是为君分忧,先前那么多大臣因为顶撞皇帝,被革职下狱,冯河等一众老臣还要顾及着多年同僚,被百姓们戳着脊梁骨骂,想着替那些人求求情什么的。 这位晏大人倒好,直接上来就是抄家流放,心狠手辣,不留半点情面。 还有那些所谓的仙师,练的什么仙丹,让兴文帝吃了之后精神百倍,深得信任,搞得朝野上下乌烟瘴气。 晏倾回来之后,一出手就验出那些丹药含毒,让那些仙师都人头落地,只留了一个有些真本事的。 如今那仙师只对晏倾礼遇有加,还跟兴文帝说晏大人是朝中栋梁,有他在,可保大兴江山百年基业。 对冯河等人却是理都不理,把这些老大臣的鼻子都气歪了。 可众人他们都知道那个仙师是骗子,极有可能还跟晏倾联手了,也架不住兴文帝信那个骗子仙师,连带着对晏倾都越发倚重。 原本晏倾离京那么久,礼部侍郎的位置早就被人顶了去,看他不对眼的那些官员都想着他回来也只能领个闲差,坐冷板凳。 谁知这两桩事下来,兴文帝直接把晏倾调去了吏部。 自从孙学海被革职下狱之后,吏部尚书之位一直空悬,晏倾领侍郎之职,代行尚书之权,已然有了实权,只差一个名头了。 冯河等人为此愤愤难平,愁的夜不能寐,派人死守晏倾的府邸,监视与他往来之人。 大半年了,一直没什么动静,直到昨夜,好不容易截下一封书信,天没亮冯河就进宫了,直到此刻呈到御前,早已止不住的心潮澎湃。 为了避免构陷的嫌疑,这信还没拆过看过。 老丞相想着,反正不管信上写了什么,只要有这样一封信在,就足以说明晏倾跟秦灼不曾断过联络,所谓的反目根本就是做戏,自己先前的那些怀疑,就全是真的。 他联合了一众门生,一起弹劾晏倾。 金殿之上,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跪倒了一片。 “呈上来。”兴文帝见状强行打起精神来,坐正了一些,一边抬手示意李公公下去把书信拿上来,一边居高临下道:“晏爱卿,你有何话说?” 晏倾应声出列,“臣不知道什么书信。” “你不知道?”冯河一听就忍不住质问道:“若非你跟秦灼私下一直有来往,她会给你写亲笔信?” 有官员接话道:“秦灼自封永安君,公然与皇上做对!晏大人嘴上说着要为朝廷效力,暗地里却一直跟秦灼还有往来,实在让我等分辨晏大人到底是忠还是奸啊!” “晏大人这句不知道,辩解地好生无力啊。” 晏倾还真没辩解的意思。 这么以来,北境那边从来都没人给他传过书信。 京城这边的消息也不是晏倾亲自传过去的,大多都是风千面带着一众暗探在北境和京城来回跑。 今日冯河忽然拿出来的这封信,未必是秦灼写的。 反倒更像是冯河他们终于忍不住对他出手了,故意栽赃陷害。 更何况,就算真是秦灼写的,以她那般担忧他在京城出事的架势,必然也不会写什么机密要事。 因此,晏倾心里一点也不慌。 他面对群臣的质问,兴文帝的审视,依旧神色如常,不紧不慢道:“臣回京之后,与秦灼并无往来,可她若是要派人给我送信,法子何止百种?皇上若疑臣有异心,要降罪,臣也无话可说。” 晏大人这幅含冤受屈也不争辩的模样,叫人御史台那几个看了都心生不忍。 老御史出列道:“人在家中坐,哪知信从何处来?是何人所写?皇上就算要定晏大人的罪,至少也得看看这信上写了什么吧?” “且这书信臣等都没看过,冯丞相说是秦灼亲手写的,那就秦灼亲手写的了?不能这样轻率下定论啊,皇上!” “皇上。”李公公早就下去拿了冯河手里的书信,回到龙椅边上等着了。 兴文帝本来伸手想接过来,转眼一想,又怕秦灼跟晏倾有仇,万一在书信上涂了毒,不就是谁拆谁中招? 他把手收了回来,轻咳一声,“李福,你把信拆开,将信上写的读与众卿家听。” “是,皇上。”李福恭声应了,伸手拆开书信,一看信上所写之言,登时就愣住了。 底下冯河等人见了,都觉着肯定是秦灼写给晏倾的信里写的尽是些谋朝篡位的事,看把李公公吓得! 众人此时再看晏倾,便觉得这人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宰割了,不由得心中窃喜。 晏倾看李公公愣住的模样,却忽然觉着他手里那封信,应该就是秦灼写的。 必定是她写了什么惊人之语,把李福给吓着了。 他方才被众臣弹劾,皇帝威压之下,都不怎么紧张的心,此刻忽然‘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灼灼真的给我写信了。 信就在李福手里。 晏倾忽然很想冲上前,把信抢回来。 他要第一个看。 只有他能看。 可他也很清楚,此时不能那样莽撞。 他要从容。 耐心等耐。 “李福。”还是兴文帝先等的不耐烦了,“信上写了什么,还不念来?” 李公公还有些犹豫,“可是这信上……” 兴文帝开口打断道:“不管信上写了什么,朕让你念你就念!” “是!”李福不敢在磨蹭,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念道:“众人皆道王女貌美。我道:不及倾倾一二!” 尖锐的太监嗓音回荡在金殿之中,既响亮,又刺耳。 兴文帝与殿中百官听了个清清楚楚,面色一时间都有些怪异。 冯河那些人当场傻眼。 说好的永安君狼子野心,一心要争天下呢? 她就是这么争天下的? 九个月啊,都九个多月了,只给晏倾写一份信,写的还是这么两句废话! 过了好一会儿,兴文帝才开口问道:“没了?” 李公公把书信递给兴文帝看:“回皇上,没了。” 开头没有“晏倾轻启”,落笔也没有署名。 就两行字,没头没尾的。 连字迹都是龙飞凤舞的草书,勉勉强强能认清。 冯老丞相拿着这样一封书信当做晏大人跟秦灼私下勾结的证据,这也太草率了。 御史台那几人跟晏倾是做过同僚,把他当做自己人的,先前看冯河倚老卖老,以多欺少,就想据理力争了。 这会儿书信的内容一读出来,这风向都瞬间变了。 御史们心里的怒火被风一吹,势头立马就拔高了三丈不止,“这信要真是秦灼写的,这不是在羞辱晏大人吗?” “拿一个蛮夷女子跟晏大人比容貌,这是私下勾结的同伙能做出来的事?” “我听闻秦灼从前就喜欢欺辱晏大人,这、这都远在千里了,怎么还不消停?”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啊!” 站在晏倾这边的大臣们一个比一个喊得响亮,都快为他委屈哭了。 老御史老泪纵横,“晏大人不就是年轻,跟秦灼纠缠不清过一阵子吗?何至于被她欺辱至此啊?还有你们、你们一个个还说晏大人跟秦灼私下勾结!你们的良心呢?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在,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方才开口弹劾过晏倾的官员全都低头装哑巴。 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冯丞相,这就是您所谓的证据?说晏某跟秦灼私下勾结?”晏倾沉默许久,才面无表情地朝冯河发难,“是冯丞相老糊涂了,还是晏某疯了?” 冯河老脸一僵,说不出话来。 殿中静默了片刻后。 这位老丞相又使出了惯用的伎俩,装晕。 两眼一翻,往后一倒。 几个门生见状连忙上前把人扶住,惊慌失措地喊:“冯老!” “冯老您没事吧?” 晏倾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兴文帝见状,不由得头疼起来。 方才听到王女两个字,他就想起如今北漠新任女王上位,对秦灼俯首称臣之事。 如今秦灼羽翼已丰,得了大势,眼看着从北漠回来,就会对京城动手。 朝中这些大臣不想着如何稳固江山,还在为晏倾这样新贵得势算计来算计去,简直让人气恼。 兴文帝看着底下乱作一团,忽然开口道:“冯老既然年事已高,就不要太操劳国事了,好生回府修养吧。” 他说着,看向晏倾,“吏部之事,晏爱卿做的得心应手,尚书一职便由晏爱卿盯上。冯老在府中修养的这些时日,便由你暂领群臣……” 这话还没说完。 就有老大臣高声喊道:“此事不可,万万不可啊皇上!” 兴文帝直接把礼部尚书的位置给了晏倾。 这一年,晏倾才二十一岁。 这意味着,大兴朝史上最年轻的尚书大人。 吏部本就是六部之首。 再加上冯老丞相抱病,要在家中修养,兴文帝让晏倾统领群臣,这就是代丞相了啊。 这晏倾一朝得势,京城势必要变天。 今日弹劾过他的那些人焉有好日子过? 只怕全都要倒霉。 众人心里清楚地很,一个个都喊着“皇上不可!” “皇上三思!” 连晏倾自己都不愿意,说:“臣年轻尚轻,不敢担此重职。” 兴文帝平生最恨别人跟自己对着干。 他的决策被反驳,就是皇帝威仪被人质疑。 晏倾要是不拒绝还好。 连这人都拒绝。 兴文帝直接就拍案定下了这事,“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议!” 众臣闻言,面面相觑。 冯河假晕着,此时醒了是欺君之罪,此时不醒,晏倾从此大权在握,真真是咬碎了一口老牙。 晏倾站在金殿中央,还想再说什么。 “晏爱卿莫再推辞!”兴文帝沉声道:“朕与秦灼不同,不管她曾经怎样欺辱你,朕今日许你荣宠加身,一洗前辱,望你日后莫要辜负朕的一片惜才之心。” 皇帝说到底,还是想让晏倾跟秦灼斗起来。 如今朝中这些老臣是靠不住了。 年轻的贤才又全往北境那边去。 晏倾有惊世之才,或许真的力挽狂澜。 最关键是他跟秦灼的关系,闹成这样再无和好的可能。 兴文帝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替自己卖命。 晏倾站在众臣中央,躬身行礼,“臣谨记。” 兴文帝在一众老臣的呼喊声中,俨然决然地下朝离去。 晏倾提醒冯老一党赶紧把人送回去,又受了诸多大臣的恭贺之词,不紧不慢地去出宫回府去。 他还是面色淡淡的模样。 并没有因为升官进爵而面带喜色。 甚至,还因为李福把那封书信收起来了。 他没能拿到灼灼亲笔写给自己的书信,而心有不悦。 晏倾回府之后,独自一人待在书房。 他提笔想给秦灼一封信。 哪怕不送出去,写一写就烧了,也是一片心。 “晏大人,汤药好了。”侍从端着汤药,在门外通禀了,听到他那声“端进来”才入内。 侍从把汤药放在桌案,立马抱拳给晏倾行了礼,“属下给尚书大人贺喜了!” “千面?”晏倾认出来人,不由得放下了笔,“你来找我,是……” “是君上的意思。”风千面盯着一张平平无奇地面具,笑容有些僵硬,“君上还让属下把书信送到冯河那老家伙的人手中,说这样才能让满朝文武都听听她对您的相思之情。” 晏倾顿了顿:“……确实是满朝文武都听到了。” 他说着,忍不住勾了勾唇。 秦灼的底下的人做事,本不至于疏忽到书信被人劫了去的地步。 此刻听到是她故意为之,便不奇怪了。 只是满朝文武听了,都听不出她的相思之情,还觉着她是在欺辱晏倾。 两个人的相思,他人着实难以体会。 风千面先前并不知道秦灼的信上写了什么,直到晏倾因此升了官,才晓得的,一时间心情也颇是微妙,他与晏倾说完这些之后,忍不住道:“晏大人可要给君上回信一封?” “要回的。”晏倾不假思索道。 他跟灼灼的半年之期已过,可他在京城的事还未了,秦灼攻打北漠,一路打到了人家举国投降。 各有各的事要忙,书信难往。 他是该好好写封信,好好跟灼灼说说,可握笔良久,却什么事都没说。 落笔后,只写了一句: 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第333章 哄不好 秦灼等人在天霜城逗留了半个月,住在城主府中,各地往来书信不断。 有恭贺永安君拿下北漠的歌功颂德的,也有说她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的。 秦灼都是听听就算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直到四月下旬,东临颜家派人送来了一封信,说东临节度使颜晖平乱时受了重伤,眼下匪乱猖獗,不得不求助君上。 秦灼收到这样一封信后,立马就召集众人商议。 谢傲鸿等一众谋士都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顾长安道:“年前东边的匪乱便已经平定了,君上刚刚拿下北漠,怎么就这样碰巧,东边又起了乱子,颜晖还受了重伤,要让君上带兵过去平乱,这东边的乱子莫不是想有就有,想没有就没有?” 连谢无争都说:“不管颜晖是不是真的重伤,东边是不是真的匪乱猖獗,颜家人既然已经开口向君上求助,便是要投靠君上的意思。” “颜大人食君之禄多年,只怕是不好直接投靠咱们君上,这才找了个这样的由头。”徐丹青也不信东边的乱子那么摆不平。 若是颜家人真的那么没用,不可能镇守一方那么多年。 秦灼其实也能猜到几分,不由得笑道:“这位颜大人只怕还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等着见了我看看几斤几两,再作打算。” 颜晖坐拥东临之地,手里有权有人,正值壮年,又有好几个儿子,对那把龙椅本就感兴趣,这样的人怎么看着北境独大,什么都不做。 先前就想着让花辞树做秦灼的夫君,此事不成,又见秦灼拿下了北漠,这时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 众人今日的意见出奇地一致:“让颜晖放马过来!” “我们君上乃是天命所归,谁都比不上!” 秦灼听了,笑意飞扬地接了一句,“我也是这么想。” 顾长安都被她这厚脸皮给整的笑不出来了。 余下众人倒是笑的欢畅。 正说着话,外头守卫通报,“启禀君上,颜公子来了。” 厅中众人闻言,笑意忽止。 花辞树一直忙着救治伤兵,除了要商议特别重要的事情之外,他基本是不参与众人议事的。 可今日是颜家人来求君上出兵相助。 他怎么都是颜公子,颜家的事,总要让他知道的。 “让他进来。”秦灼说着。 外头的守卫便推开门,恭声请花辞树入内,“颜公子请。” 片刻,花辞树迈步入内。 谢傲鸿和其他几个谋士见状,纷纷说还有事,先告退了。 秦灼还没说话,反倒是花辞树先开了口,“诸位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这位救死扶伤被军中将士视作活菩萨似的俊美公子,一开口就跟渗了毒似的,“姓颜的惯会使诈,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诸位也不必避着我说话。” 众人闻言顿时:“……” “那就好。”顾公子脸皮厚,本来还因为背着花辞树说了他老爹几句而有点心虚,此时听对方这样说,瞬间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公子爷还很是感慨道:“俗话都说知子莫若父,你们家是反过来了?知父莫若子啊!” 花辞树也不反驳,只是面色有些不善,沉声提醒众人:“姓颜的此时派人请君上发兵相助,必有所图,诸位莫要被他骗了。” 众人听他这样说,这才跟花辞树透露,本来也没人信颜晖真的重伤。 他这做儿子的都一口一个‘姓颜的’来称呼颜晖,可见父子关系很不乍地。 再加上那位东临节度使大人是出了名的能坑人。 颜晖的父亲出身寒微,是借着娶了高门女才平步青云的,颜晖有样学样,还青出于蓝,娶了高门女为妻,纳富家女为妾,家中一众姬妾都是有用的,为他成为东临节度使助力不小。 后宅里一堆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儿子们也能闹腾。 信谁都不能信他啊。 众人先前已经议论过一轮,这些话当着花辞树的面就不好说了。 万一这是他的伤心事呢。 秦灼在听见花辞树那样说颜晖的时候,就有点奇怪,既然花辞树跟他爹关系那么不好,那为什么前世颜晖提出让他跟自己联姻的时候,这人非但没拒绝,还来侯府救治她,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三年。 这事,有些前后矛盾啊。 “君上才不信呢!”有个副将先前在战场上受重伤,被花辞树救治才捡回一条命来,忍不住开口道:“君上都在想着怎么将计就计拿下东临之下了。” 花辞树闻言,不由得抬眸看向秦灼。 他什么都没说。 但眼神明显就是……真不愧是你啊,秦灼。 众人聚在一起又商议了许久,直到傍晚才各自散去。 屋里只剩下秦灼和谢无争、还有花辞树、顾长安和初五这五人。 侍从入内奉茶,五个人四杯茶一碗奶。 侍从们放下茶盏之后,就躬身退了出去。 秦灼他们喝茶,初五喝奶。 每次聚众商议之后。 他们自己这几人留到最后,再说会儿话,已成惯例。 秦灼身边的那个位置空着,也是惯例。 从前晏倾在的时候,都是他坐在离秦灼最近的地方。 晏倾回京之后,位置也一直给他留着,没人可以替代。 谢傲鸿他们虽然理解不了君上的心思,但是都很规矩地照做。 连顾长安这样随意的,也心中有数,不曾逾越半分。 没旁人在。 顾长安开始嫌茶不好,水不好,这不好,那也不好。 无争听了只是笑。 秦灼的坐姿都闲散了许多。 初五喝奶喝的嘴唇都沾了一层。 几人都不急着说东临颜家的事。 花辞树却并未饮茶,也没做别的事。 他沉吟片刻,率先开口道:“颜晖也给我写了一封信。” “哦,颜晖也给你写信了。”秦灼十分配合地接了一句。 花辞树有点受不了她这故作好奇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 若是颜晖真的出了什么事,家中派人来送信,必然是先告诉他这个颜公子,而不是什么永安君。 秦灼这副‘你爹居然也给你写信了’的反应,装什么痴卖什么傻? 简直是故意看他笑话! “能啊。”秦灼笑了笑,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颜晖给你的信上写了什么?他想让你做什么?” 花辞树听她这样问,心下道:这样才对。 听到一句,便能猜出里头许多潜藏的危机,这才是秦灼。 能让晏孤云倾尽所有喜欢的秦灼。 花辞树这样想着,面上却一脸正色,“他让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你答应出兵相助,并且是亲自前往。” “让你不管用什么办法……”秦灼细细品味这话,从中听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花美人。”她喊了花辞树一声,“颜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解?” 花辞树一下子没听出来秦灼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不用多想,也知道这话多有调侃之意。 于是他直接回了一句,“何止是误会,他只怕连我究竟是他哪个儿子都分不清。” 秦灼本来想逗逗他,谁知对方甩出这么一句话来,顿时让她有点接不上话。 “本公子听说过你们颜家儿子多,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多到了做爹的记不清儿子哪个是哪个的地步!”顾公子对此深表惊疑。 不过他很快就又接了一句,“那你们兄弟当中若是有人做错了事,你爹回来抄棍子打人,岂不是也会打错人?” 顾长安还挺好奇的。 他小时候被爹揍的时候,就总想着要是这个世界上有人跟自己长得很像就好了,也不用那人帮他把揍全扛了,只要分担一半就行。 有揍一起扛,有好吃的一起吃。 后来逐渐长了,顾长安才知道有些人家家里的兄弟就是这样的。 花辞树对顾公子好奇的点无语,索性不接他的话。 谢无争出来说了两句打圆场的话,又立马开始说正事转移话题,“那你觉得颜晖为什么要让你这样做?” “为什么?”花辞树唇边的弧度颇冷,“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嫌自己命长。” 顾公子一听就乐了,“本公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两句话连着一起讲,还怪押韵的!” 秦灼心道:花美人是颜晖亲生儿子吗? 应该不是吧。 谢无争一时没接话。 初五一听到有人嫌命长就忍不住摸了摸佩剑,很是认真地说:“我可以送他一程。” 秦灼都被少年这话逗笑了,当即道:“初五,这人咱不忙着送啊,还大有用处呢。” 几人听到她这话,静下心来一通商量。 秦灼想着颜晖既然给花辞树下了一定要把她引到东临去的命令,必然是已经有所准备,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 颜晖想引她去东临算计她,可事情从来都有两面,反过来想,这是秦灼将东临之地收入囊中的大好时机。 秦灼想让花辞树假意听从颜晖的意思,再从中抓取设局的机会。 这样一来,花辞树也不用现在就跟颜晖闹翻。 日后事成,颜晖败在自己儿子手里,颜家人可以不死,权势归了花辞树,做爹再不服也只能认了。 “阿灼亲自去东临,这事还是太过凶险。”谢无争道:“最好还想想万全之策。” 秦灼却道:“富贵尚且要险中求。争天下,哪有平平稳稳的。” 谢无争说不过她,心中直叹:要是孤云在这就好了。 也只有孤云说话,阿灼才听。 顾长安早已经放弃说服的秦灼的念头,一直都是她要怎样就怎样。 初五更是如此。 这次连花辞树自己都说:“承蒙君上看重,我定全力以赴。” 秦灼笑道:“好,那这次就看我们花美人的本事了。” 她知道在京为质十多年是花辞树这一生最大的耻辱,颜家人不看重他,将他当做弃子,知道他还有点用的时候又把他当做棋子摆布。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一次,她就要让花辞树亲手拿下东临之地,彻底推翻过去的阴霾。 事情很快就定下。 几人说着话,外头有人匆匆而来。 扣门三声后,风千面的声音随之传来,“君上,京城有信。” 近十个月,京城那边的消息都是暗探来报。 风千面被秦灼留在了京城。 今日他来了天霜城,定是晏倾来信。 秦灼闻声,当即站了起来,“拿进来。” “是。”风千面应声入内,当即双手呈上,“晏大人的信,请君上亲自过目。” “好。”秦灼的声音尚且镇定。 拆信的时候却有些手忙脚乱。 下手力道太大,差点把里头的信纸都撕了。 顾长安在一旁看她这样,忍不住说:“至于吗?” 顾公子说归说。 其实他也挺想晏倾的。 秦灼刚展开信纸,见纸上只有一句话,不由得楞了楞。 “晏倾信上写什么了?”顾公子等不及秦灼回答,就凑过来看,“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啧,好酸啊。” 公子爷被酸的不轻,又连“啧”了好几声,然后又忍不住说:“就这么一句话?让千面从京城跑到天霜城来送信,晏倾也真是的,就不能多写两句?” 秦灼一直没说话。 无争和花辞树、初五他们看了一眼秦灼手中的信纸,原本还期待的,这下都沉默了。 顾长安见状,又道:“都不知道问候本公子一句,也不提无争……” 公子忍不住叨叨。 把谢无争都给逗笑了。 “按照孤云以前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性子,大概只会在心上写:晓看天色暮看云。”谢无争看着秦灼,温声道:“可如今,他把后头的行也思君,坐也思君都写上了,想来是真的甚为想念。”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晏倾。 第一是秦灼。 那第二,必定是无争。 秦灼自然也知道无争不会说假话。 她把信上那句话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开口道:“他原本说回京城半年,如今都九个多月了,还不能脱身,他分明是怕我秋后算账,才写了这么一句话来哄我。” 顾公子有些嫌弃她这模样,忍不住道:“你明知如此,还不是被他一句话就给哄好了?” “哄不好!”秦灼把信纸折好收入袖中,一本正经地说:“这次的事先记账上,日后我一定要同他好好算算!” 第334章 可否为我留下 又过了几天,到了四月底。 秦灼让谢傲鸿两兄弟和几个年长些的办事稳妥地留在天霜城,接手后头的各项事宜,留十万大军在天霜城外,自己与谢无争等人带五万大军赶往东临。 她离开天霜城的这一天,拓拔岚带着底下一众臣子出城相送。 送行酒,祝愿词、拜别大礼一样都不少。 这位王女对秦灼太过周到,反倒显得谢傲鸿等人对自家君上没那么上心。 即便一直是秦灼对这种事太随意,不喜欢别人太注重这些。 不过拓拔岚一番心意。 秦灼也不推辞,饮完酒,听完祝愿,把行拜别大礼的拓拔岚扶起来,才笑着说:“今日与阿岚一别,他日再见,便要再跨千山了。” 她这话,多少有些暗示拓拔岚安分些的意思。 若是北漠再有异动,秦灼一定再跨千山,打得他们再也没命抬头。 拓拔岚心中会意,回了一句:“待到君上问鼎至尊,阿岚必来京都朝贺。” 这位新任女王听懂了秦灼的意思,再表忠心,“阿岚为了见君上,跨千山,涉万水。” 秦灼听到这话不由得笑意飞扬,“若是我是个男子,只怕都要被阿岚这番美意哄得晕头转向了。” 拓拔岚却道:“君上是女子,才更让阿岚拜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 一旁的顾公子见了,忍不住轻声道:“你是个女子都能让人家女王为你跨千山涉万水了,你要是个男子,那还得了!” 他自以为说话声音轻得很。 但秦灼还是听见了。 她侧目,瞥了顾长安一眼。 后者见状,抬头望天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君上。”谢无争看时辰差不多了,温声提醒道:“该启程了。” “好。”秦灼应声,与拓拔岚和谢傲鸿等人作别。 众人恭声施礼,“恭送君上!” 秦灼与众人别过,便翻身上马,领先离去。 谢无争和初五、花辞树、徐丹青等人率领大军随后。 顾长安贵公子做派,能坐马车绝不骑马,这会儿骑马都前头走了,他不紧不慢地走到马车旁,刚要登车。 “顾公子留步。”拓拔岚竟在众人都转身回城之际,绕到另一边过来,到了马车旁。 她喊住顾长安,就站在离马车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 顾公子看见拓拔岚来先是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就是满心戒备,“你来找本公子作甚?” 若是可以,拓拔岚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来与顾长安说话。 实在是这位顾公子记仇得很。 因为先前那事,拓拔岚几次想找他说清楚,也好尽释前嫌,谁知这人连表面的客气功夫都不做,全都拒而不见。 她今日若不趁着他们离开天霜城跟这位顾公子说上几句话,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到时候就更说不清了。 拓拔岚让左右侍从都退下,抬眸看着顾长安,想让他把车夫和随从都暂时打发到一边去。 这样才好说话。 顾长安看对方的眼神,有些不太乐意地吩咐车夫和随从,“你们退后十步,别走远,要是你们走远了,本公子的清白不保怎么办?” 车夫和随从们都已经习惯了顾公子日常‘生怕别人误了他清白’,当下就应声道:“是,公子。我等就在十步开外守着,您有事就喊一声。” “这还差不多。”顾公子挺满意他们的反应,“你们去吧。” 众人退出十步外。 拓拔岚见状,忍不住问:“顾公子时常被人惦记?” 顾长安脸不红气不喘,直接反问:“这么明显的事,你还问?” 拓拔岚被噎了一下。 秦灼身边的这些人,各有各的能耐,这个顾长安是最让人琢磨不透的。 说他有能耐吧,是真的有能耐。 说他骄奢淫逸难伺候吧,也是真的比永安君的谱摆得还大,更难伺候。 偏偏这样的人,秦灼宠着,谢无争他们都让着,连那个谁的面子都不给的狼将军初五,都跟他挺要好。 顾公子,确有常人不能及之处。 拓拔岚这样想着,煞有其事跟长安解释道:“那日我不是故意骗你。” “本公子知道不是故意的。”顾长安看着她,语调平平道:“因为你是有意、存心、专门来骗本公子的。” 拓拔岚被他连着用了三个词给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跟顾公子行了半礼,赔不是:“之前的事是我做得欠妥。” 顾公子看着眼前这个人称“北漠第一美人”的新女王,跟看杜鹃采薇没什么两样。 对顾长安来说,这世上只有比他长得丑的,还有跟他长得差不多好看的。 拓拔岚显然还够不着第二种。 自然得不到顾公子怜香惜玉的对待。 “本公子可当不起女王这样的大礼——”顾长安也不想在这耽搁太久,见拓拔岚一直没说话,就自个儿把话接上了,“不管你之前是有意诓骗本公子还是怎么的,两军交战兵不厌诈,使些手段本是常事。更何况如今你已向君上称臣,咱俩也算是同僚了,之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再提也没意思。” 公子爷这话说的漂亮,心里想的却是:看在你今天专门来跟本公子赔不是的份上,之前的事就算了。 “顾公子果然大人有大量。”拓拔岚抬手,示意身后端着一个木盒的侍从上前来,“这是我专门为顾公子备下的,聊表歉意,还请收下。” “别——”顾长安连忙抬手拒绝。 顾公子说着还往后退了一步,好像人家不是要给他送礼,是要把他抢回去似的。 他说:“我们大兴到了婚娶之龄的男子是不可以随便收姑娘送的礼物的,就算你是女王也不行。” 拓拔岚都被他这话搞得愣了愣。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忍不住笑着说道:“我原本是没那个意思的,但顾公子这样说了,莫不是尚未婚配?” 顾长安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本公子婚配没婚配,管你什么事?” 一个女王管的还挺宽的! 拓拔岚不知他怎么忽然就生起气来,只是瞧着这顾公子俊美又有趣,又继续道:“若顾公子还未婚配,也没有心上人,可否为我留下?” 第335章 顾公子说凭什么 “凭什么?拓拔岚那样的美人,问你可否为她留下,你居然问她凭什么?长安啊,你可真是……哈哈哈哈哈!” 秦灼策马走在马车前头,她听说顾公子被拓拔岚叫住之后,就让众人放慢行程等他一等。 顾公子一来,她就问拓拔岚喊住他做什么了。 顾长安把拓拔岚跟他赔不是,还想让他留下的事的如实说了。 秦灼听完,笑得不行。 旁边花辞树、谢无争等人也忍不住笑。 只有初五不明所以,“凭什么啊?” “是啊!凭什么?”顾长安闻言如遇知音,“没想到,这世上竟然只有初五最懂我!北漠这么冷,天霜城又哪里比得上江南,拓拔岚居然想让本公子留下,这不是做梦么?” 这样说,似乎也有理。 秦灼光顾着笑了,没说话。 花辞树开口问他:“长安,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顾长安不太想接话,但还是问了一句,“什么?” 花辞树道:“北漠第一美人的青睐,拓拔岚开口让你留下,你若愿意,那就是她的王夫了。” “我连君上的正夫之位都不稀罕,还会稀罕做拓拔岚的王夫不成?”顾长安这话说得格外硬气。 颇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屈的架势。 花辞树不说话了。 周遭众人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顾公子说这话吧,难免让人想起去年的梁园宴,他是怎么一口一个正宫、贵妃把晏倾给逼得愤然离去的。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气氛就有点微妙。 顾长安说完之后,见众人都不吭声了,他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对。 便掀起帘子朝外头的秦灼等人道:“本公子跟你们说一个秘密吧。” 秦灼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说秘密?” 赶路途中,策马疾行,顾公子要想让他们都听见,那说话声不能小。 若嗓门大了,只怕前头左右的副将随从都能听到。 那顾公子的秘密,以后都人尽皆知了。 顾公子想了想,也觉得现在这会儿说不太合适,便道:“那等天黑之后,落脚下榻时,本公子再跟你们讲。” 可惜刚天黑,众人扎营夜宿。 顾长安就收到了家书,顾老夫人病重,想见孙儿一面。 顾公子到底是没来得及跟秦灼说自己那个秘密,就连夜起程赶回永安。 顾长安生母早逝,又与顾父不和,家里最宠他就是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 如今老夫人病重,顾长安心急如焚。 秦灼怕他急出个好歹来,请花满天跟他一道去,路上能看顾公子爷,也能试着救治老夫人。 医圣老前辈跟顾公子颇为投缘,也没推拒,直接就跟着去了。 花满天随顾长安去江南,倒也不嫌奔波劳苦,只是担心花辞树去了东临遇上颜家人会吃亏,他这个师傅不在身边,只能让秦灼多上心。 秦灼自然没有不应的。 花辞树这次要做的事,并没有跟花满天讲。 徒弟大了,手段能力都远超师傅的意料,哪怕他有翻云覆雨之能,在花满天眼里也是个需要人护着的小徒弟。 两边各自嘱咐完,该去东临的去东临,该回永安的回永安。 颜晖派人来求秦灼的信上说,东临匪乱四起。 秦灼等人一进东临之地,先不去颜府所在的主城,打算直接从平匪乱下手。 不过他们这一行人刚进东临地界,颜晖的幕僚就过来了,场面话说得极其漂亮,要请秦灼等人先过府。 秦灼以“本君既然来了东临,就要先平定匪乱”为由不去,倒是让花辞树先回颜家。 毕竟颜晖重伤,他这个做儿子都回东临了,没道理不去看亲爹。 更何况,花辞树能搅乱颜家不说,他的医术正好能派上用场。 颜晖既然装重伤,那就索性让他真的只能卧床休养好了。 旁人想近他的身,还有点难办。 花辞树却不同,眼下正是他演父慈子孝,大展身手的时候。 秦灼想着有花美人把颜家搅乱,等他们把东临这些匪乱都平定,再去颜府跟颜晖会上一会,到时候把事情摊开来谈,想如何要如何,就不是颜晖说了算了。 几人说干就说干的性子。 这事就这么办。 花辞树回了颜家,跟他那一众兄弟斗智斗勇。 秦灼到东临一个月,带着将士们风里来雨里去,先后踏平了好几个山头,江困扰东临之地许久的匪乱给解决地七七八八。 这些匪乱其实并不难平定。 秦灼拿下这些头领之后,让人重重审问之下,才知东临匪乱不绝的原因,竟是颜晖养寇自重。 这个结果一出来,众人坐在一起商议的时候,神色都有些凝重。 秦灼前世与颜晖虽打过交道,但是她在北境待得时间长,对东临的事知道地并不多。 只知道东临总是闹匪乱,总有理由让朝廷拨款,有时候朝廷还拿北境的军需填补给东临。 她手下的将士们还总说‘颜晖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咱们侯爷不会哭是吃了大亏了!” 却不知这些匪乱平定了又生,无穷无尽一般,本就是颜晖想要的局面。 谢无争道:“东临之地,尚算富足,本不该匪乱频出,如今查出是颜晖养寇自重,此事虽让人惊骇莫名,可只有这样才说的通。” 这才说得通,为什么东边的乱子时有时无,而且每次都是颜晖想有的时候有,想没有的时候,就能平定下去。 徐丹青道:“这个颜晖怎么敢?他怎么能做出这样事来?东临多年来匪乱猖獗,多少无辜百姓因此遭难……” 她自小跟着父兄在北境守边关,每到军需吃紧的时候,将士们吃不饱吃不暖是常有的事。 她几个哥哥到了婚娶之龄,连老婆本都没有,徐家那点家底早就被爹爹贴补给了底下的士兵。 徐家这边连该有的军需粮饷都拿不到,可东临这边,颜晖居然用这样草菅人命的法子,骗来了朝廷那么多银子,名利双收。 这天底下的事,怎么能不公至此?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士兵来报,“启禀君上,颜家大公子求见。” 第336章 好久不见晏大人 秦灼也没立马就让人进来,只饶有兴致地同众人说:“这回来的是颜家大公子颜思修。” “颜家这些人怎么还没完了?”徐丹青正对颜晖不满,连带着看所有姓颜的人都不顺眼,“这一个来月,颜家人都来多少回了,先是管家幕僚,再是底下的官员,如今连颜家大公子都来了,是非请咱们君上去颜府不可了是吧?” 初五很少看徐丹青这样恼火,听完这话之后就接了一句,“我去把人打走。” “慢着。”谢无争连忙开口喊住他,“初五,这里到底是东临地界,你若打伤了颜思修,接下来的事难免会变得更加麻烦。” 初五很是认真地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君上厉害,不怕麻烦。” 秦灼忍俊不禁,笑了,“初五,谁跟你说厉害的人就不怕麻烦的?” 初五没回答是谁说的,只继续讲他认为的道理,“都那么厉害了,当然不用怕麻烦。” “想打人就直说,还学会拿我当幌子了,该罚!”秦灼随手把桌上的一封信揉成纸团砸向少年的额头。 初五也不躲,就站那给她砸。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不过秦灼说该罚那就罚吧。 反正被纸团砸一下也不疼。 少年被砸,眉头都没皱一下。 秦灼也不是真的要罚他,砸一下就得了。 她笑了一下,与众人道:“不过咱们来东临也一个多月了,匪乱已平,也是时候去颜府跟颜晖会上一会。” “时候确实差不多了。”谢无争也是赞成的。 说话间的功夫,徐丹青的火气也压下去不少,静下心来一想,又忍不住琢磨颜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颜晖明知道辞树跟着君上出生入死,情义不浅,怎么这请人过府的事,一直派些不相干的人来?却不让辞树来?” 初五也想不明白这事,便跟着问:“花美人呢?” 花辞树自从进了东临地界便回了颜府,边上眼线众多,也不好时常送信过来,便只能趁着颜晖派人来请秦灼的时候,安排自己的随从混入其中,顺带着捎过来。 上一次来消息已经是七八天前,花辞树给颜晖下了一些无色无味的毒,让装重伤的颜晖日渐没有精神,一开始只是让人睡不着觉,后来逐渐开始疑神疑鬼,不过月余人便真的只能卧榻修养了。 这样一来,秦灼率军剿匪的时候,颜晖就没法子出来添乱,倒是少了不少麻烦。 若非如此,东临这乱摊子也没办法这么快收拾了。 谢无争沉思片刻,忍不住道:“辞树那边好些天没消息,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毕竟花辞树对颜晖做的那些事要是被发现了,是会性命难保的。 “应该不会,他可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都能玩花样的人。”秦灼觉得以花辞树的本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他毕竟是在为自己做事,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他的安全。 她道:“不过颜思修既然来了,不如就趁今天去颜府一探究竟。” 颜思修虽是庶出,却是颜晖一直待着身边养大的长子,极受看重。 花辞树这个颜家公子,自幼在京为质,与颜晖父子亲情淡薄。 若非江山动荡,杀出秦灼这么一个程咬金。 颜家基业,日后交到花辞树手里的可能不到一成,交到颜思修手里却是十之五六。 今天,隐隐带有‘颜家少主’这个名头的颜思修亲自来求见。 秦灼给他这个面子,也在情理之中。 “都说颜家的公子个个相貌上佳,去瞧瞧这位颜大公子到底生得如何。”她说话,便起身出门去。 谢无争等人听到这话,既无奈又想笑。 “今儿也就是顾公子不在这。”徐丹青忍不住道:“他要是在,定然要问君上,这是去办正事,还是逛青楼?” “颜家是青楼?”初五微微皱眉,问了这么一句。 “莫要胡说,小心把初五带歪了。”谢无争见状,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温声道:“丹青说的是玩笑话,你可不要当真。” 徐丹青也赶紧跟初五解释,“玩笑话玩笑话,你可别真把颜家青楼了,也别把这话说给顾公子听……” 初五“哦”了一声,算是应了。 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最先掀开帘帐,走出去的秦灼已经跟站在几步开外的颜思修打了个照面。 颜思修一看到她出来,立马就迎上前来,拱手行礼,“颜家长子颜思修,见过君上。” 这位颜大公子二十出头的模样,身着紫色锦袍,高七尺有余,容貌生得倒是俊朗,只是有些压不住紫衣的贵气,反倒显得有些庸俗。 跟花辞树没法比。 秦灼听多了颜家公子个个相貌不俗的传闻,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 她面上也不显,淡淡笑道:“颜公子有礼了。” 刚好这时候谢无争他们也出来了,颜思修便与众人一一问好。 互相见过礼后。 颜思修又朝秦灼道:“家父重伤在身,难以下榻,听闻君上到东临已经一个多月,亲自带兵平定匪乱,造福我东临百姓,心中感激不已,特在府中设宴答谢,命我来请君上过府,还请君上赏光。” 秦灼笑道:“颜大公子亲自来请,本君哪有不去之理。” 颜思修愣了一下。 他听说先前来请永安君那些人都是无功而返,连秦灼的面都见不着,来之前特意准备了许多说辞,没成想自己一来,秦灼就亲自出来相见。 他一开口相请,对方就答应来了。 这跟那些人说的不一样啊。 颜思修心想: 传闻说永安君好好美色,难道是……看上我了? 不然这事,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 “颜公子?”秦灼见他发呆发了好一会儿,不由得喊了他一声。 “多谢君上赏光。”颜思修反应过来,连忙道:“马车早已备好,君上请。” 秦灼道:“本君喜欢骑马。” 她都这样说了,颜思修自然也只能由着她骑马。 而且谢无争跟初五、徐丹青他们都是骑马,带着一队人同去都是轻骑快马。 这位颜大公子也不好意思坐马车,便跟着一道骑马。 从安营扎寨之地到颜府有半日的路程。 到的时候,正是暮色四合之际。 颜府上下张灯结彩,卧床修养多时的颜晖携夫人何氏与家中六七位适龄公子一起在大门外相迎。 “永安君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颜晖已经四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依稀还能看见年轻时风流多情的影子。 他这些时日大概是真的不好受,面色泛青,两眼无神,哪怕强打起精神来跟秦灼说话,也难免有些有气无力。 “颜大人有伤在身,怎的还亲自出府相迎?”秦灼翻身下马,上前寒暄。 “永安君来了东临,我本该出迎百里,只是身上这伤实在是……”颜晖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还望君上莫怪。” 秦灼笑道:“哪里哪里,颜大人为平定东临匪乱殚精竭力,身受重伤还为百姓忧虑,天可怜见,谁能怪你?谁会怪你?” 颜晖是只笑面虎。 这个人笑里藏刀的本事,秦灼上辈子就领教过一二,如今要进虎穴,便学着用几分先笑后刀的本事。 颜晖被她几句话搞得笑容都僵硬了许多。 他忍不住心道: 这个永安君年纪轻轻,笑里藏刀的本事怎么就如此娴熟? 两人寒暄完。 秦灼给他们引见无争、初五等人。 颜晖把夫人何氏还有另外六个儿子,都跟秦灼引见了一番。 颜家这几个儿子,生得倒是都不错,只是秦灼瞧着,觉着长得都差不多。 只能靠衣服的颜色来分辨一二。 这些人的名字,她也是听过就忘。 除了大公子颜思修之外,就是颜二、颜五、颜六、颜七、颜八、颜九。 颜家儿子众多,今日颜晖带回来见秦灼的,就是跟她年纪差不多的。 这其中的意思,明眼人一眼就能明白。 身后的初五见状,低声惊呼道:“还真是逛青楼啊。” 秦灼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少年一眼。 徐丹青见状恨不得伸手把初五的嘴捂住,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这样做,太明显了,反倒更引人注目。 她只能低声跟少年说:“初五,别说话,明儿我请你吃肉,烧鸡烧鸭红烧肘子酱猪蹄……” 初五闭上嘴,很是配合点了点头。 谢无争见了,有些想扶额。 不过真别说啊。 这颜府张灯结彩的架势,再加上颜晖带着他一帮儿子,穿得黄黄紫紫,有蓝有绿的,灯火通明里这么一照,着实很有青楼楚馆的热闹景象。 秦灼扫了几位公子一眼,心里也有点一言难尽。 也不知道花美人到哪去了。 莫不是觉得他爹和家里一帮兄弟闹这一出太丢脸,所以没脸见人,躲起来了吧。 她在人群里找了又找,一直没找到花辞树的影子,这才问颜晖,“颜大人,各位公子都在,怎么不见阿辞?” 她一向都是喊花辞树花美人的,不过现在当着人家父母的面,还是得喊得正经些。 “他……”颜夫人何氏想开口接话,却被颜晖抢了先,“他说多日不见君上,要准备一份厚礼,这不,还在听雨阁准备着呢。” 颜晖说完之后,颜夫人又补了一句,“听雨阁是他的住处。” 秦灼微微笑道:“原来如此。” 心下却道:花美人要给我准备厚礼? 还有这样的好事? 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可信呢。 “天黑了,君上莫在府外站着,快请入府,我早就备好了宴席,就等贵客登门了。”颜晖说着,抬手请秦灼等人入内。 “颜大人,请。”秦灼与他客气客气,在对方的再三推让下,还是她走在了前面。 颜晖紧随其后,一边与她寒暄,一边跟她将东临之地的匪乱有多难平定,说“这次君上能这么快马到功成,定是上天庇佑”云云。 秦灼笑着接了句:“能得上天庇佑也是本事,本君幸甚。” 颜晖没想到这个秦灼看着好说话,实则一句话不合她意都不愿意听。 他微愣,随即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正事说不下去,颜晖便用眼神示意他那几个儿子,跟秦灼搭话。 颜思修是去请永安君过来的那个,觉得自己被君上看中了,自是与旁人不同,他开口最早,“听闻君上用兵如神,可否给我们讲讲大败北漠那几场大战?” “君上君上!”才十五岁的颜九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凑到秦灼身边,嗓音清脆地喊她,“给我们讲讲嘛。” 余下几位公子也不甘示弱,声音或轻或柔,或高或低,都在喊“君上”。 吵得秦灼头都大了。 她严重怀疑颜晖是想让他这些儿子来吵死她。 而不是用什么美男计。 就在她耳边全是:‘君上。’ ‘君上!’ “君上……” 如同几百只麻雀在她身旁叽叽喳喳交换个不停的时候,不远处有泛泛琴音随风传来。 如微风过林间,水渡千山万河。 云舒卷花开谢,漫漫相思不绝。 使人闻之悦耳。 这琴声…… 好熟悉。 似是故人来。 “嘘,安静。”秦灼闻声,立马抬手示意众人别出声。 众人瞬间静了下来。 秦灼问道:“琴声是从东边传来的,那里是?” “琴声似乎是听雨阁那边传来的。”何氏抬眸看了那边一遍,“应该是……” 秦灼没等她说话,便开口道:“颜大人,劳烦你派人领路,本君要先去一趟听雨阁。” 她这话说得有些强势。 好在颜晖本来也很想让自己的儿子跟永安君联姻,至于是哪一个儿子,他并不是很在意。 这听雨阁最近是花辞树在住。 而且他不出门迎接秦灼,就是在准备厚礼,若是这琴声是他故意搞出来吸引秦灼过去的,倒也有本事。 颜晖这样想着,立马就喊来小厮为秦灼带路。 秦灼朝听雨阁去了。 谢无争等人则同颜晖这一家子周旋,先入了席。 夜色越来越深,几个小厮在前头领路,提灯照亮。 颜府里花草树木众多,火光映得花影缭乱。 再美的风景,秦灼都无心看。 她在听见琴声的那一刻起,便知道是那人来了。 她早点见到他。 步子越走越快,恨不得用轻功直接飞身掠过去。 带路的小厮都要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好在听雨阁离得不远。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琴声由远及近,越发地清晰起来。 秦灼到了听雨阁门前,反倒放慢脚步,停了下来。 带路的小厮气喘吁吁,连忙道:“君上稍候,小的先进去通报一声。” “莫要惊扰这抚琴之人。”秦灼面色如常道:“本君自己进去便是,你们退下吧。” 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退下。”秦灼已经有些不耐烦。 小厮们见状,立马低头退去了。 秦灼抬头看了一眼听雨阁的牌匾,此处陈旧,里头没点灯,连伺候的下人都不见踪影。 放眼看去,只有月华如水,洒落院中。 她缓步入内,见院中修竹茂盛,还有偌大的池塘,正值夏季荷花盛放,夜风拂碧叶,点点萤火萦绕在池塘边。 有一青衣公子在池边席地而坐,抚琴奏歌。 月色朦胧,照不清他的面容。 秦灼一眼就认出,这是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一年不见。 晏倾满头白发终于变回了墨发,用秦灼送的那支白玉簪挽起,更显人如美玉。 秦灼缓缓地朝他走了过去,好似穿过了先前这一年的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来到了他身边。 直到一曲终了,她才开口道:“好久不见,晏大人。” 晏倾的手轻轻搭在琴弦上,抬眸看她:“久违了,永安君。” 第337章 勾人的一把好手 两人自定北城一别,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千言万语难诉满心思念。 两相望,却只说了一句久违,一句好久不见。 秦灼穿廊过院直奔听雨阁而来,走得太急气息还不稳。 她缓了缓,不紧不慢地走到晏倾面前,微微俯身,伸手轻抚他的墨发,“头发又黑回来了,这是不是代表新法子可行?” “嗯。”晏倾轻声道:“的确可行。” 这法子用起来有多难,他全都掠过不提,只问秦灼:“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听雨阁?” 两炷香前,晏倾才听到府里动静说永安君快到了。 颜晖在府中设宴,必然是要请秦灼先入宴的。 他此时的身份不好去门外迎接秦灼,便在听雨阁中抚琴相候。 等着秦灼赴宴后,花辞树安排好的人去引她过来。 不成想,她来得这样快。 而且一点都不奇怪他今夜会出现在这里。 秦灼的手抚过晏倾的墨发,然后下移,在他后颈上轻轻摩挲着。 她俯身,凑到他耳边,笑着反问道:“不是你招我来的吗?” 晏倾微微一顿,薄唇却不自觉地勾了勾,“此话怎讲啊,君上?” 秦灼缓缓道:“颜晖颜大人今日在府中设宴,邀我前来,其他几位公子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府门外迎接,见了我便使出了浑身解数……” 她说着,伸手把晏倾放在膝上的七弦琴放到了一边,“你让花美人把仆从小厮都遣了出去,自己待在这听雨阁里,装的是颜家哪位公子?要装索性就装到底,使出些本事来,让我在颜家一众公子之中挑中你。” 她故意拿话揶揄晏倾。 晏倾却真的接了话,“我在家中排行第三。” “原来是三公子啊。”秦灼笑道:“你故意不露面就不算了,还用琴声引我过来,真是勾人的一把好手,如此良辰美景,若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白费了你一番心意?” 话声未落,秦灼直接欺身把人扑倒,吻了上去。 池边青草萋,晏倾忽然被压到也不疼。 他还怕秦灼被石头硌着,直接伸手将其抱住。 两人这么久不见,情难自己。 吻的难舍难分。 蹲在屋檐上的颜家探子见了,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都以为这听雨阁住的是花草树,今日此处又不点灯,只有月色笼罩。 依稀看见那青衣公子被匆匆而至的秦灼这样那样。 就把那青衣公子当做了花财树。 探子们观察良久,见两人如鱼遇水,久久都没有分开,不得不神情微妙地去回禀自家大人:看看样子,其他几位公子都不用忙活了。 听雨阁这位明显已经赢了啊。 趴在屋顶上的几人先后离去。 秦灼听到动静,这才伸手推了晏倾一下,缓缓退开。 晏倾还有些贪恋这片刻温存,抱着她不肯放。 四周原本都是莲叶的幽香和青草气。 此时两人相拥,彼此气息交缠,连发丝都纠缠着。 “人都走了,说正事。”秦灼摸了摸有些红肿的唇,声音都轻缓了许多,“你怎么来了东临?” 她前些时日接到京城那边的消息,还说如今兴文帝十分倚重晏倾,这一转头就让他来了东临,倚重人就是这么倚重的? 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哑声道:“我想见你,便请命来了东临。” 秦灼似笑非笑道:“哦,原来是我家晏大人想我了。” 她带兵来了东临之地,剿匪平乱一个多月,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 只要拿下颜晖,这东临便归了她。 兴文帝自然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势力进一步扩大,肯定要想法设法地把拴住颜家和东临。 只是朝中大臣,老的老,走的走,可用之人屈指可数。 晏倾如今真应了‘能者多劳’那话,兴文帝恨不得什么麻烦事都让他解决。 更何况这次是晏倾自己请命来东临。 只是这样算来,秦灼与晏倾表面上的立场是相悖的。 她想要东临此地。 而晏倾是来帮兴文帝留住这一方地界的。 这事想要两方都满意,难。 秦灼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想着想着就翻到了先前晏倾说回京的半年之约。 如今都一年了,他还不打算回到她身边来。 竟还要借着为兴文帝做事的名头来东临,这就让秦灼有些不悦了。 “说好的半年就回来,可如今一年都过去了,你还只是借机来看一看我,言下之意莫不是还要回京城去?”秦灼坐了起来,拂袖拂去身上的草屑。 她凤眸微眯,看着他,略带些危险意味地问道:“你就这么想我的?” 晏倾见她面露不悦,一时不知道怎么哄她才好,只能低声喊:“灼灼。” 秦灼不说话。 晏倾握住了她的手,再次喊道:“灼灼……” 说好的半年,变成了一年,甚至更久,他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如今的秦灼要比一年前的更强势一些。 拿捏住了他的心绪,简直让他没有还手之力。 只能一遍又一遍喊“灼灼”。 仿佛要把分开这些时日,没能喊的那些,一声声都补回来。 秦灼听得耳朵痒。 其实她就吃晏倾这一套。 哪怕他都不说,只轻轻地喊一声“灼灼”,就像情人般的呢喃,远远胜过那些甜言蜜语。 不过秦灼今天没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他,故作不悦,又继续道:“你不是说想我么?你倒是说说,你都是怎么想我的?” 这其实真的有些为难晏倾。 这人自少时起,便不大会表达情感,即便再喜欢秦灼,也只会想方设法地让秦灼先说喜欢。 今夜,秦灼非要让他说出来不可。 否则怎么叫算账? 晏倾看着秦灼这模样,心知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随意糊弄过去了。 他握着秦灼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摩挲着。 思念之情,如何说呢? 会因为得了她大胜的消息,而雀跃不已。 会因为想她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夜深人静时,喃喃自语,常念灼灼。 这些晏倾都没有说。 他只是看着秦灼的眼睛,轻声道:“与君别后,难辨寒暑,不知春秋。” 第338章 唯将相思寄长夜 秦灼不说话。 晏倾握住了她的手,再次喊道:“灼灼……” 说好的半年,变成了一年,甚至更久,他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如今的秦灼要比一年前的更强势一些。 拿捏住了他的心绪,简直让他没有还手之力。 只能一遍又一遍喊“灼灼”。 仿佛要把分开这些时日,没能喊的那些,一声声都补回来。 秦灼听得耳朵痒。 其实她就吃晏倾这一套。 哪怕他都不说,只轻轻地喊一声“灼灼”,就像情人般的呢喃,远远胜过那些甜言蜜语。 不过秦灼今天没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他,故作不悦,又继续道:“你不是说想我么?你倒是说说,你都是怎么想我的?” 这其实真的有些为难晏倾。 这人自少时起,便不大会表达情感,即便再喜欢秦灼,也只会想方设法地让秦灼先说喜欢。 今夜,秦灼非要让他说出来不可。 否则怎么叫算账? 晏倾看着秦灼这模样,心知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随意糊弄过去了。 他握着秦灼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摩挲着。 思念之情,如何说呢? 会因为得了她大胜的消息,而雀跃不已。 会因为想她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夜深人静时,喃喃自语,常念灼灼。 这些晏倾都没有说。 他只是看着秦灼的眼睛,轻声道:“与君别后,难辨寒暑,不知春秋。” “与君别后,难辨寒暑,不知春秋。”秦灼轻声重复着这一句话。 她原本只想逗逗晏倾,让他说些好听的。 谁知他这句说出来,忽然就戳中了她的心,鼻尖忽然都泛酸。 这次晏倾回京是一年。 那他被困在灵云观上的那三年是怎么过的呢? 秦灼忽然觉得晏倾这话,说的不是现在,还有从前。 从前那些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还有没有机会能见她的日子。 还算什么帐啊? 秦灼这会儿心疼他还来不及,伸手就把晏倾拉到了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周遭是清风明月,萤火翩飞。 宴席上的歌舞乐声徐徐传来,又给夜色添了几分靡靡之色。 她不想让让他看出自己的情绪有变,就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在这听雨阁里,那花美人呢?他去哪了?” 先前无争他们都担心花辞树回了颜府之后,已经有七八天就没有消息,怕他出事。 眼下晏倾在这,花辞树应该是没事的。 “他有别的事要做。”晏倾见她没让自己接着说那些话,反倒忽然问起花辞树来,一下子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忍不住心道:是我说的不好么? 似乎没把灼灼哄好。 她都不愿意听了。 晏倾还在思忖着说些什么好。 秦灼已经开始问他这一年在京城都做了些什么事了。 她好像对那些事都很感兴趣。 明明已经听过暗探传来的消息,知道了个大概,这会儿却还想听晏倾再说一遍。 那些事,听暗探们说,和听晏倾亲口讲,是完全不一样的。 晏倾还没从‘怎么想她’的那事里走出来,就听秦灼说想听京城的那些事。 他静了静心,尽量让思绪恢复清明,这才同她缓缓道来。 晏倾把向兴文帝谏言,把那些因为顶撞皇帝而被革职下狱的大臣极其家眷流放的事说了,兴文帝的意思是在半路就把那人都解决掉,以免再生事端。 他应下之后,让人假扮成山匪拦路杀等法子,把孙家那些人和其他几个大臣极其家眷都救了下来,如今这些人都在山野之中暂住。 等到来日龙椅上换了人,他们才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晏倾说:“孙尚书老当益壮,遭此大祸尚能撑住也是大幸,他家中儿孙都保住了,离京前还曾跟我透露,先帝的确留了一份遗诏给他。” 而且那遗诏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兴文帝萧宇只是暂代帝位,待到谢氏诞下的孩子年满双十,加冠之日,萧宇必须得禅位。 只是先帝也不知道谢氏生的原本是女儿,却被兴文帝换成了儿子,他有意传位于长孙,可这长孙变成了孙女。 这遗诏其实有没有用,全靠落在谁手里,要怎么做文章。 晏倾跟秦灼说了这最要紧的一桩事,又道:“只是孙学海把遗诏给了孙魏紫,如今孙魏紫不知去向,我已经派人寻找多时,却始终没有消息……” 他知道孙家大小姐孙魏紫跟秦灼关系匪浅,秦灼当日被兴文帝送去北漠和亲,这位孙大小姐还曾夜半登门,与她同寝。 这人失踪后,秦灼还多次派人去找。 只是那么多人在寻都没寻到,一年过去,更是生死不知。 “小牡丹一看就是有福之人,都说福大命也大,找不着或许还是好事,可能在哪个乡野之处躲着呢。” 秦灼这样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孙家前世被抄家,男子流放,基本都死在了半路上,女眷为娼,全落入泥潭里。 如今孙学海和孙家儿郎们都被保住了,小牡丹的命运也应该改变了才是。 秦灼说:“派人接着找,迟早能找着。” “嗯。”晏倾道:“迟早能找着。” “那仙师和掺杂的假丹药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这么想我,这整整一年,怎么只给我写了一份信?” 秦灼说着,又忍不住补了一句,“信上还只有一句话,都不知道多写一点,我也很想你啊。” “纸短情长,诉不尽心中事。唯将相思寄长夜,散入风云满山河。” . 第339章 我护山河以慰君 秦灼伸手抚过微颤的琴弦,握住了晏倾的手,“君将心事付山河,我护山河以慰君。” 语罢,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若两人都心怀天下,有护佑万民之大义,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走到一起。 幸好。 幸好彼时走散,又遇峰回路转。 历经种种,又成携手同行之人。 “喂!”花辞树在外头办完事走密道回来,见两人又亲又抱,又摸又说个没完的,他都没好意思打扰,摸黑在屋里待了许久。 但是等了这么许久,看秦灼和晏倾这话也说得差不多了,都开始看着对方,半天不出声了。 花辞树忍不住出了声,“你俩要互诉衷情,要怎么都行,但你们能不能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这还在颜府呢,颜晖今夜专门设宴款待你,结果你跑这来了,半天不出席?先把正事办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 他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为什么顾公子每次看到秦灼跟晏倾在一块就想说点什么。 这是个人都忍不住啊。 秦灼闻言,心思有些乱,想问花美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直在屋里待着,又想起方才自己只顾着跟晏倾说话,都没注意到花辞树什么出现在屋中。 若是开口问了,只怕花辞树更有话说。 她索性就不问了,轻声跟晏倾说:“这屋里有暗道?” 晏倾道:“自然是有的。” “成吧,花美人这狡兔三窟的,没暗道反倒不像他住的地方。”秦灼牵着晏倾,晏倾抱着琴,一起往屋里走去。 屋里没点灯盏。 花辞树站在窗边,有月光洒落窗前,依稀映出了他的容颜。 这人今日也是一袭青衣,跟晏倾身上的款式极其相似。 很久之前,秦灼就隐隐觉得这两人眉眼间有相似之处。 今夜乍看之下,更觉得这两人像亲兄弟。 秦灼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看了看花辞树,又看了看晏倾,“不知道是不是我今天看那几位颜家公子看多了,我怎么觉得看谁都长得差不多,连花美人都跟晏倾有点像……” “那你倒是说说,哪里像?”花辞树一向毒舌,这会儿却没有立即反驳,反倒问了哪里像。 屋里昏暗。 秦灼仔细地打量起两人来。 打量了好一会儿。 她刚要开口,便听晏倾道:“灼灼,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事情办妥之后,我自会与你一五一十说个明白。” 秦灼听到这话,便知道晏倾跟花辞树有些像这事不是错觉,也不是偶然。 而是其中另有渊源了。 她也没追问,只道:“那我先去赴宴,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切记小心行事。” “好。”晏倾这声应得十分熟练。 两人相处,一向都是各自意会居多。 无需说太多。 “那我先走了。”秦灼说着,转身便走。 “秦灼。”花辞树见状,当即开口喊住她,“你进都进来了,走得这么快做什么?” 秦灼反问道:“不是你催着我先办正事的么?” 花辞树被她噎了一下。 不过次数多了,他已经逐渐习惯,很快就反应过来,“今日颜晖今夜为你设宴,算盘打得极好,要么让你跟他儿子联姻,要么就把你拿下,送到皇帝面前邀功,左右他都能占到好处……” 秦灼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问晏倾,“你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来的,颜晖今日请我过府,可曾跟你通过气?” 她想着颜晖应该还不知道他们这边已经查出这颜家人多年来养寇自重的事。 要是知道了,定然不敢打着两边的主意,而是直接靠向兴文帝那边。 毕竟皇帝现在急需助力,就算知道颜晖的那些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怎么样也要先稳住萧氏江山,等日后有机会再跟颜晖算账。 而颜晖占一方之地,若能趁着秦灼跟兴文帝相争,渔翁得利,扩大势力,以后谁强谁弱都说不准,还怕什么算账不算账。 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晏倾道:“颜晖一个时辰前,已派人传信于我。” “一个时辰前。”秦灼算了算,“也就是颜思修来请我过府,成事后回来的路上,这位颜大人真是……” 她一时间都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颜晖,又问晏倾,“颜晖跟你是怎么说的?” “他派人送来的那封信上,洋洋洒洒一大片写的都是忠君爱国,请你来东临平叛也是想先发制人,为君分忧。”晏倾说着,薄唇的弧度冷了几分。 秦灼闻言,都有点想给颜晖鼓掌三声了。 亏她来时还为颜家上下如此热情相迎感叹了一下,结果颜晖一边费力对她示好,一边还在对兴文帝表忠心,可真够忙的。 怎么就没累死他? 只是颜晖千算万算,怎么都算不到晏倾是她的人。 颜大人以为在东临便是他的地盘,不管是秦灼,还是晏倾到了这里,都只有被他牵着鼻子走的份。 殊不知,这两人最擅长的就是反客为主。 有花辞树在这颜府之中筹谋了一个多月,秦灼擅长反杀,晏倾布下罗网。 无争能稳住局面,初五敢打也能打,徐丹青等人也不是吃闲饭。 只可惜了顾长安不在。 颜府在东临数十年基业,不知积累下多少钱财,若是顾公子在定能把颜府祖上藏得的钱财都挖出来。 可惜归可惜。 有花辞树在,也查不到哪里去。 秦灼这般想着,心里才平衡了许多。 她凤眸微眯,“算计上我们,算颜晖自讨苦吃,一想到颜晖这般左右逢源,巧取之计,今夜全都要付诸东流,我还挺想看看他到时候的脸色能难看到什么地步。” “你还是先想想待会儿要怎么跟那些人周旋吧。”花辞树道:“成天想着看别人看脸,你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秦灼这种话挺多了,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她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问花辞树,“对了,说到这个,待会儿你也要出席的吧?” 花辞树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 第340章 来坐本君身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秦灼跟花辞树说了这么一句。 又跟晏倾说了几句,便离开听雨阁。 她还让花辞树晚点再去,跟自己错开时间。 “君上。”听雨阁外有几个小厮提灯候着,等着带她过去。 秦灼负手,漫步颜府的回廊之间,跟着小厮们去了宴席所在之处。 快走到的时候,便听得歌舞悠悠。 颜晖把宴席设在了荷花园里,水榭之上。 正值夏季,水殿风来,暗香幽浮。 灯火幽幽间,美人舞红袖。 秦灼缓步入内。 左右侍从高声通传:“永安君到。” 歌舞暂歇。 席间众人齐齐起身相迎。 颜晖笑道:“君上可算来了,快请上座。” 秦灼看他这笑面虎的模样,就想掀桌子盖他脸上。 只是如今到底是沉着冷静的永安君,不再是从前年少轻狂的秦姑娘。 对方能装。 她也能。 秦灼缓步上前,含笑道:“我与他多日不见,便多说了会儿话,让诸位久等了。” “不久不久。”颜晖连忙道:“我等也是刚坐下。” 何氏和几个颜公子跟着附和。 秦灼现在看见颜家这一群穿得蓝蓝绿绿、黄黄紫紫的公子们就眼睛疼,落座之后就看向一旁的谢无争。 谢无争也常常穿蓝衣,但他喜欢浅浅淡淡的蓝,且模样生得好,性情也温和,便让人一看便领会君子如水的温柔。 不像颜家这几个,什么颜色贵气穿什么,这要是平时只看见一个那还好,凑在一处,那真是累眼睛。 偏偏颜晖不懂秦灼的喜好,还在一个劲儿地让他那些儿子往永安君跟前凑。 “颜大人。”秦灼眼看着身着黄黄紫紫的颜公子端着酒盏就要过来劝酒,立马先发制人喊了颜晖一声。 这样一来,几个想上前的,只能暂时先待在远处。 “颜大人。”秦灼看向颜晖,“你在信中说受了重伤,卧榻难起,今日看来倒是好的差不多了,想来都是阿辞的功劳吧?” 她忽然当众提起花辞树,言语间称呼还十分亲昵。 搞得席间几位颜公子都有些不太高兴。 颜晖倒是一直带着笑,“是,这次多亏了阿辞,若不是他悉心照料,我也不能好得这么快。” 两人正说到花辞树。 不远处的小厮通传,“三公子到。” 秦灼闻声,抬眸看去就瞧见一袭青衣的花辞树朝这边走来。 园中荷叶亭亭,夜风吹得花叶飘摇,来人穿过其间,自小桥上行来,青衣缓带,分外养眼。 “见过父亲、母亲。”花辞树走入席间,与两个长辈问过好后,又朝秦灼拱手问安:“君上。” 自从他出现之后,秦灼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 颜晖心领神会,“你来得正好,为父与君上正说到你呢……” “阿辞。”秦灼没等颜晖说完便开口道:“来,坐本君身边。” 花辞树闻言,嘴角微抽。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只能尽量维持面色如常。 “你还愣着做什么?”秦灼见他站在那里没动,不由得催促道:“要本君亲自起身迎你过来?” 她说着,便作甚要起身。 “能与君上同坐,欣喜若狂,我这就过来。”花辞树生怕她演的太浮夸,连忙走到她身边落座。 “你演的这也太上赶着了。”秦灼等他坐下来之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自然点,嘴角别抽抽,别瞪我。” 花辞树会有什么反应,她都已经预料到。 花美人对此很是无语。 今夜出席的几位颜公子都知道颜晖邀请永安君,是想让她在哥几个里挑个夫婿。 颜府坐拥东临之地,若与永安君联姻,那必定是做正夫的。 如今秦灼势头正盛,日后登临至尊也是有可能的,若做了他的正夫,将来便是真正的人上人。 哥几个都有些蠢蠢欲动。 偏偏永安君刚来颜府,就被琴声引去了听雨阁。 好半天才到这席间来。 来了也不怎么看他们,与父亲说话,还总提听雨阁那位。 这会儿人来了,更是直接让他同坐,这般截然不同的态度。 简直令人挫败。 挫败之下。 众人看向花辞树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 花辞树本人则在心里把秦灼骂了几十遍。 他心道:我就知道秦灼没安好心。 故意在人前做出这样姿态,摆明了是想让我替晏倾挡眼刀。 花美人对此心知肚明,偏偏又无可奈何。 “你这些时日忙坏了吧?都瘦了。”秦灼看见了花美人眼中的‘认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拿起筷子亲手夹了一个四喜丸子放到花辞树碗中,“再担心你爹的伤势,也不能累垮了自己啊,来,多吃些。” “多谢君上。”花辞树咬牙,在席间众人的目光下,一口一口把那丸子吃了。 一旁的初五看他吃完没事,才动筷子开始吃前面那盘丸子。 秦灼继续给花辞树夹鱼、夹牛肉……把桌上的每样菜都给他夹了一些。 花美人都来不及吃,刚吃掉一些,碗里就又堆上了。 席间众人见状,有些酸得不行,有些满脸茫然。 只有初五最开心,花辞树吃了什么,吃完之后没事,他就跟着吃。 花辞树被秦灼投喂了半天。 很快就有些撑了。 他有些忍无可忍,放下筷子,咬牙跟秦灼道:“你在这样夹下去,我没被毒死,也被撑死了!” “撑了?早说啊。”秦灼放下筷子,一脸没想到的表情道:“你怎么吃这么一点就撑了?” 花辞树气得俊脸微沉,咬牙道:“这么、一点?” 秦灼饭量大,军中那么多壮汉也没几个吃得过她。 而且她不觉得是自己能吃,都是别人太不你吃了。 今夜两人一席,桌上十几道菜,大半都被秦灼夹到他碗里了。 她自己是一口也没吃。 一口都没吃! 秦灼倒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分的,十分实诚地说:“我这不是要找点事做,免得你那些没眼力见的哥哥弟弟过来劝酒么?” “我给你夹的时候,你也可以给我夹啊。”她说着,不等花辞树开口,就继续道:“谁让你不给我夹的?” 第341章 先下手为强 花辞树见她这样强词夺理,分外无语。 且不说他一直吃不完碗里的食物,根本没抽出空来。 只想想今夜晏倾也在颜府,他哪敢跟秦灼这般亲密。 光是吃她夹过来的东西就要被晏倾冻伤了。 这人啊,想多活几年,还真挺难的。 整个宴席上,也只有初五吃得挺尽兴,连无争和徐丹青他们都不怎么动筷子。 颜家几位公子光顾着看秦灼和花辞树,哪里还顾得上吃喝。 颜晖看了看两人,心里的主意转了又转,找到时机便开口道:“君上待阿辞可真上心。” 这话说得还算含蓄,但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就差点直接对秦灼说:你都对我儿子这么上心了,怎么还没表示? 秦灼听懂了也装作没听懂,还煞有其事地说:“阿辞为君山出生入死,还救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本君自然要对他上心。” 颜晖觉着自己方才那话可能还是不够明显,他笑了笑,想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秦灼却抢先开口道:“可颜大人对阿辞,似乎就没本君这么上心啊。” “这……”颜晖一下子都琢磨不透秦灼这话的意思。 但他心思转得快,立马就接了下去:“君上这是哪里的话?阿辞是颜家嫡子,是我最看重的儿子,今日六月初五,乃是阿辞的生辰,我特意设宴邀君上来,也是为了让他高兴。” “哦?”秦灼并不怎么相信颜晖的话,反倒更惊诧于“今日都六月初五了?” 她这一年来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只晓得近来已是六月初。 快到晏倾的生辰了。 话说晏倾的生辰是六月初六,花辞树是六月初五,这也太巧了一些。 各种辛秘更引人深想了。 秦灼微微挑眉,问花辞树,“六月初五是你生辰?以前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忘了。”花辞树淡淡一笑,唇角的弧度却带了些许冷意。 “你这孩子,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能忘?”何氏出声啧怪,“你父亲和几个兄弟半月前就开始为你准备生辰宴了,还特意邀君上前来,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花辞树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很快就掩饰了下去,客气有礼地朝颜晖和何氏道:“父亲母亲费心了。” 秦灼跟他离得近,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嘲讽。 她心道: 这颜家人也够有意思的。 给花辞树办生辰宴,没跟花辞树本人说。 等席间都到齐了,过了这么久,才开始提这一茬。 要我是花美人,只怕要气的掀桌子。 这人倒好,还能忍下来,跟他们说场面话。 真不愧是在京城用两重身份混的风生水起的厉害人物。 “算起来,我家阿辞今年都二十有一了。”颜晖说起了花辞树的年纪,还很是感慨道:“别人家的公子到了这般年纪,早该成亲了,可怜阿辞被困京城十多年,近些时日才回家来……” 颜晖说到这里,见秦灼不接话,就给身旁的何氏递了一个眼色。 何氏立马接话道:“我倒是有心让阿辞娶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可他见过了君上这般举世无双的奇女子,怎么也瞧不上别的姑娘,这着实让我为难啊。” 这颜家夫妻两说着话,齐齐看着秦灼,就等看她的反应。 谁知秦灼听了之后,就盯着花辞树看,含笑问他,“是这样吗,阿辞?” 无争和徐丹青他们也看向了花辞树。 花美人平日里是不怎么搭理秦灼的,每次顾公子开口跟秦灼囔囔,他还要在旁边煽风点火,火上加油,生怕她的日子过得太单调似的。 就是这样一个人,到了颜晖和何氏嘴里,竟然成了见过秦灼,就看不上别的姑娘了。 这……怎么叫人相信? 花辞树学着秦灼平时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反问道:“你觉着呢?” “本君觉得……”秦灼故意把尾音拉长,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不像。” 花辞树不吭声了。 不承认,也不否认。 “阿辞脸皮薄,心悦君上也不好意思说,我们这做父母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日君上在此,我就不拐弯抹角的,直接明说了!”颜晖见状,只得自己开口替他说:“颜家愿与君上,结下两姓之好,共守万里疆土。” 秦灼听到这话,就有点想笑。 前世这位晏大人跟她说的是“颜家愿与侯爷,结下两姓之好,共守万里疆土。” 重来一回,颜晖就只是把称谓改了一下,卖儿子时候说辞都一模一样。 花辞树见状,不由得瞪了她一眼,用眼神询问:你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咳咳。”秦灼轻咳了两声,正色道:“正夫之位既已许人,再难许给颜家公子。” 她这话一出,席间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对花辞树妒恨万分的那几位颜家公子也有些傻眼。 看永安君对他那样好,还以为两人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谁知君上的正夫之位竟然早就许给了别人! 颜晖闻言,眼看着马上要成的事忽然崩了,也有些不敢相信,“君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正夫之位已经许人?许了何人?” 秦灼徐徐道:“许人了就是许给别人了,至于许给了谁,这不是颜大人该问的。” “可……君上对阿辞明明也……”何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本君确实很喜欢阿辞。”秦灼一脸‘我本风流’的表情,“正夫之位给不了,一席之地总能给他留,若颜大人不介意……” 何氏有些听不下去了,直接开口打断道:“君上说的什么玩笑话?我东临颜家的嫡子身份贵重,做君上正夫怎么就做不得?难道还要他没名没分地跟着你,等哪天君上高兴了,再抬他做小?” 这事放在高门贵女身上,都没人愿意。 更别说花辞树是男子。 遇上这事,男女身份调换过来,简直是天大的奇闻笑谈。 “本君可没有这样说啊。”秦灼不紧不慢道:“颜夫人要这样说,本君也没办法。” 她演起来,那是怎么气人怎么来。 颜晖和何氏听她这样说,气得七窍生烟。 秦灼这模样,像极了已经把姑娘肚子搞大的浪子,上门来谈婚事,坐地压价,恨不得白捡一媳妇回家。 偏偏她也不是什么穷酸浪荡子。 她是当下势头最盛的永安君。 颜晖再生气也忍着,还得跟她笑着说话,“君上有所不知,我家阿辞出世那日,曾有仙道上门来,说他是天生的皇后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秦灼的神色。 见她听见花辞树是皇后命之后,仍旧面不改色,心里顿时有些没底。 不过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 怎么都得往下说。 颜晖一副追忆往昔的模样,缓缓道:“那时我以为夫人生的定是个女儿,谁知生下来的竟是个男孩,从古自今哪来的男子做皇后?我原本想找那位道长问个究竟,谁知翻遍了整个东临,都找不到那位道长的踪迹,此事曾困惑我多年,阿辞因此被皇上召去京城,十多年不得与家人团聚。” 他说着,忽然煞有其事道:“直到君上出现,我才知晓那位仙道所说真的可信,君上日后问鼎至尊,陪君同临天下、位居中宫的可不就是男子?” 秦灼听完之后,非但没有被对方这话打动,反而兴致缺缺道:“这话我先前已经听过了,颜大人还有没有新的说辞?” 颜晖闻言顿时:“……” 何氏也接不上话。 席间几位颜公子都对这位永安君有了新的认识。 这哪里是什么良配,分明是一句话就得气死的人怨偶啊! 谁嫌自己命太长,谁去与她配成双。 原本被众人用眼刀凌迟的花辞树见状,心里反倒舒服了不少。 不能光我一个人被秦灼气死啊。 要死,大家一起死。 这样才公平。 谢无争等人虽然早就知道秦灼今夜来赴颜家的宴,不会如颜晖的意,但怎么也没想到她去了一趟听雨阁之后,就直接跟人杠上了。 这架势,像是要把颜晖硬生生逼得逼迫脸似的。 徐丹青一直在用眼神询问:“君上这是要做什么?” 谢无争也不知情,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初五则在看了半天的戏之后,把桌上的乳鸽端到了自己面前,“先吃腿,再吃翅膀,头不好吃,丢掉……” 少年对爱吃的东西,自有一番食用顺序。 跟秦灼平日与他说的那些‘要是不听话,就把腿打断’结合起来,得其精髓。 颜晖默然许久,才开口道:“阿辞正当年纪,相貌上佳,又与君上有同生共死的深情厚谊。且君上看起来也挺喜欢他的,何以将正夫之位许给了旁人?” 秦灼道:“想给就给了。” 她这话说的挺欠揍的。 颜晖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只怕也咽不下这口气。 只是笑面虎是修炼了几十年的笑面虎,听得这话也还能继续说下去,“君上年少,不知这神明天命之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啊。” “颜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秦灼扬眉问道:“难道本君不信,就成不了事?” 颜晖意有所指道:“这可说不准。” 他说着,又补了一句,“我东临颜家子只能做君上的正夫,如若不然,就桥归桥路归路。” 这是放狠话了? 秦灼与他们废话这么久,总算是看到了马上要撕破脸的迹象。 她笑了笑,“好啊,本君跟你们颜家桥归桥路归路。至于阿辞,本君带来的,就由本君带走。” “秦灼,你欺人太甚!”颜晖陪了一晚上笑,这会儿实在忍不住拍案而起,“你真当这颜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秦灼坐在原处没动,笑道:“颜大人都气糊涂了,本君也没打算就这样走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颜晖这才反应过来秦灼自打进了颜府,就跟回了她自己家一样,说话做事没有一点做客人的样子。 甚至……一直在故意激怒自己。 颜晖心中想过重重可能,嘴里念叨着:“不应该啊,秦灼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来,没有调动大军,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被暗算?” “头好痛……”颜晖大怒之下,忽然头晕目眩起来,跌坐会椅子上。 一旁的何氏连忙伸手去扶他,“夫君,你怎么了?” “父亲!” “父亲这是怎么了?” “父亲……” 席间的几个颜家公子见状连忙起身围上前来,十分着急地查看颜晖的症状。 颜晖很快就变得有气无力,脸色发青,嘴唇开始泛紫,这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是啊,为什么本君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颜大人会暗算本君呢?”秦灼伸手搭在了花辞树肩膀上,指尖轻点,笑意淡淡道:“自然是因为——本君先下手为强了啊。” 花美人师从医圣,救人的本事学了不少,但他自己还是更擅长练毒制毒,回到颜府这一个多月。 看似是侍奉重伤父亲的大孝子,实则一直再给颜晖下无色无味的毒,连带着颜家这一家子一个都没落下。 而颜晖中毒最深,加上气急攻心,这毒素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花辞树特别想把她的手拍掉。 但是秦灼这会儿气势十足,他一下子都不敢妄动,只能咬牙低声道:“你能不能把手拿开?” “不能。”秦灼当即回答道。 “这样比较气人。”她还很快又加了一句。 花辞树看何氏那些人的脸色,心道:确实挺气人的。 颜晖见自己都难受成这样了,花辞树还安安稳稳地坐在秦灼身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当即斥责道:“我说你怎么这次回来,非但不怨,还当起了大孝子,亲自为我端茶送药,原来是、原来是……帮着秦灼来害我!” “阿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何氏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光顾着着急了,“你别坐在那里啊,快来看看你父亲到底怎么了?快啊!” 花辞树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唇边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阿辞?谁是阿辞?” 第342章 我该是谁 花辞树忽然翻脸,翻得一众颜家人措手不及。 ‘阿辞’这个称呼是秦灼喊的,在她看来花美人还是花辞树这个名字更顺耳,而且这人也不想顶着颜姓,只是身在东临,在颜府之中行事不得不委屈一下。 她为了显得两人关系亲昵些,便取了两个名字里都有带着的‘辞’字,唤作‘阿辞’。 可笑的是颜晖与何氏竟然都跟着她喊‘阿辞’,可见平日里与花美人这个儿子有多生疏。 竟连个顺口些的喊法都没有。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何氏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脸色有些僵硬道:“你就是阿辞啊……” 花辞树看着何氏的眼睛,再次问道:“你真觉得我是吗?” 何氏这次答得非常快:“你、你当然是。” “颜辞镜,你疯了?”颜思修一下子还没琢磨出哪里不对劲,只看见颜晖中了毒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开口道:“就算你心里怨恨父亲将你送去京城做质子,也不能对父亲下毒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扯什么是与不是的,赶紧把解药拿出来啊!” 几位颜家公子闻言纷纷附和道:“对,快把解药拿出来!”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用这样下作的法子毒害父亲!” “别胡闹了,先救父亲!” “解药!快拿解药啊!” 这一帮人咋咋呼呼的。 花辞树直接起身,掀翻了桌案,沉声道:“都给我闭嘴!” 桌案翻飞,碗筷杯盏碎了一地。 周遭一片狼藉。 叽叽歪歪的颜家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连坐在花辞树身侧的秦灼见状都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花美人发起火来,脾气也是够大的。 “你们以为我只给颜晖下了毒?你们也太不了解我了。”花辞树的目光从何氏和几个颜家公子身上一一扫过,“你们最近就没发现自己最近常常出现幻听幻觉,吃不下睡不着,浑身乏力吗?” 几个颜家公子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瞬间就白了。 “我以为是夏乏,难不成我也中毒了?” “我就知道这人回府没安好心,果然、果然是来害我们的!” “不对啊,我根本没吃他给的任何东西,为什么我也会中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几人说着说着,身体越来越来乏力,最后站都不站不住,直接软倒在颜晖的身边。 “你们防着我、计算我,自然不会吃我给的东西,但人是离不开水的。”花辞树早就料到了这些,所以直接将毒投入后厨用的井水里。 无色无味的毒,一两日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连续食用这种水做成的食物一个月,累积到了一定的量,再点燃特制的熏香引出,便会毒发。 这一个多月来,他陪着颜家人吃一样的东西,喝一样的水。 谁也看不出他曾在井中投毒。 今日席间所有人,只有来赴宴的秦灼一行人不会受影响。 而在座的颜家人,没有一个幸免。 周遭伺候的小厮婢女也陆续倒下。 何氏也是。 颜夫人像是完全想不通花辞树为什么要这样做似的,“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你的父亲,害你的家人啊?” 花辞树冷声道:“你们算什么家人?颜夫人,何氏,你还记得你亲生儿子是谁吗?当初你们怕皇帝知道颜颜辞镜是皇后命之后会对颜家不利,不惜亲手除去嫡子!虎毒尚不食子,你们夫妇二人所做之事禽兽不如,真叫人大开眼界!” 这些事深埋于心多年,他没想过有朝一日可以说出来。 还是在把颜家这些人都放倒之后,当面掀开他们当年的所作所为。 可此时的花辞树并不觉得畅快。 血淋淋的伤口当众撕开。 打了颜晖夫妇的脸,也要了他半条命。 花辞树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可你们怎么都没想到,皇帝那样昏庸无道,知道这事之后竟然没有要颜辞镜的命,反倒是要他进京做质子。可那时颜辞镜已经被你们杀了,你们怕把死讯报到京城,皇帝不信反而会怀疑你们早有反心故意把人藏起来,所以就把我送去了京城。你们都说我是颜辞镜?可颜辞镜早就死了!” 他的嗓音一下子凌厉了起来,问何氏,也问颜晖,“那我是谁啊?我该是谁?”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颜晖强撑着坐起来,厉声道:“你疯了,你就是颜辞镜!你……” “我若真是颜辞镜,便该是来向你们索命的厉鬼。”花辞树冷声道:“你们一家死于我手,也不冤枉!” 秦灼是第一次听到花辞树说这么多话。 先前只觉得这人嘴巴毒,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副我不能吃亏的样子。 不曾想,是从前吃过太多亏,太多苦,所以多半分也不愿承受,才成了那副模样。 “花美人,说这么多累了吧?”秦灼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摁回椅子上,“你先坐下歇会儿,接下来的事,我来就好。” 花辞树说出那些话后,四肢发凉,也没想到秦灼会忽然来这么一下,被她一摁就摁住了。 谢无争和徐丹青等人听到花辞树说的那些,也是惊骇莫名。 人活于世,真是只要活得够久,什么事都能见到。 “秦灼,你让做儿子的下毒害自己父亲母亲,除掉家中兄弟,你可真是好手段啊!”颜晖看着秦灼,笑面虎的笑模样也维持不住了,恨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除掉我颜家,拿下东临吗? 这人说两句话就要大喘气,还不硬撑着:“你做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有如此毒招,便真当我没有准备后手吗?皇上早已经派人来了东临,今日我颜家若出事,接收东临之地的只会是朝廷的人,绝不会是你秦灼!” 秦灼似笑非笑道:“是吗?” 话声未落。 忽有一人从不远处的小桥上缓步行来。 他自荷花深处来,青衣缓带,夜风吹得云袖翩飞,天外飞仙客似的走入这纷乱席间,语气淡淡地重复了一遍秦灼的话,“是吗?” 第343章 皇后命的颜辞镜 秦灼抬眸看见来人,不由得心道:晏倾怎么这个时候出现了? 她还以为要等花辞树把颜府的人都收拾了,等过几日晏大人才出场演一出就行了。 这会儿局面乱七八糟的,这人来了。 等等。 秦灼先前光顾着想花辞树怎么惨了。 这会儿看见晏倾来,再联系起他跟花辞树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之处。 晏倾还说等事情尘埃落定,就跟她把以前的事情都说个清楚。 晏倾跟花美人该不会是…… 没等她想到最关键的那处,便听见谢无争惊诧地喊道:“孤云?” “晏大人?”徐丹青和林泽她们也对这人忽然出现深感诧异。 连初五都‘啊’了一声。 可见其惊讶的程度。 “辞、辞镜?”何氏则在看到晏倾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吓懵了。 她一边拉着颜晖的手臂,一边不断地念叨:“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夫人!”颜晖厉声喊道:“休要乱了分寸!” 晏倾看了秦灼一眼,朝谢无争等人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颜晖夫妇面前,“颜大人今日派人送信与我,说今夜设局拿下秦灼,我等了许久不见消息,就过来看看。” 他只字不提颜家从前那档子破事。 只说今日这一出。 这位晏大人的名头颜晖听得是如雷贯耳,近来此人奉命来东临,颜晖与其接触,都是书信往来,未曾见面。 今日这般场面,此人忽然出现,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但眼下,已经是死局,多一个人来搅浑水也是好的。 颜晖看了他许久,才出声道:“你是……晏倾晏大人?” 晏倾道:“正是。” “他、他怎么那么像辞镜?”何氏看来人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简直是胆战心惊。 一众颜家公子看看晏倾,又看看花辞树都有些傻眼。 这两人衣着打扮完全一样,连眉眼都瞧着有些相似,只是一个清冷出尘,一个阴狠怨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不要胡说,辞镜不是在那坐着吗?这位是晏倾晏大人。”颜晖心里乱七八糟的,正想着怎么扳倒秦灼自救,又琢磨晏倾怎么会现在这会儿来。 明明他派人给晏倾送去信上写的是让对方等消息,毕竟他也不确定秦灼会不会答应跟颜家联姻,到底是拿下秦灼向朝廷邀功,还是拿下晏倾向秦灼示好,还得见机行事。 可眼下秦灼不答应就算了,花辞树还忽然翻起了旧事,连晏倾都来凑热闹。 事情已经完全失控。 颜晖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把局面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 “颜夫人好眼力。”晏倾却在这时再度开口道:“十五年前,我确实还有一个名字,姓颜,名辞镜。” 他说这话时,神色十分平静,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秦灼在听见这一句之后,心里咯噔一下。 先前所有想不明白的事。 她刚到京城那会儿,总也想不通不管是花辞树还是颜家公子跟晏倾都没什么牵连,为什么晏倾能请动花辞树帮忙。 为什么晏家双亲和哥哥姐姐都那么好,晏倾却有那样偏执的一面,那些深藏多年的伤和恨,原来是在颜家带来的。 “辞镜!他真的是辞镜!”何氏疯了一般拉扯颜晖,“他没死,他真的没事,他来报仇了,他……” 颜晖抬手就给了何氏一巴掌,“囔囔什么?你也疯了不成?” 何氏被打了一巴掌之后,右半边脸很快就肿了起来,人也从惊慌失措地囔囔变成了小声嘀咕,“当初我就说不能把他扔在虎狼齐聚的深山里,你不听,你非要把他放到那种地方去……”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辞镜,我的儿啊,母亲当初回去找过你的,可是只在山林里找到了你的衣裳布条,周围都是血迹……” 当年把嫡子扔在深山,喂了虎狼,这事缠绕在颜夫人心头十几年,每当午夜梦回听到孩儿喊母亲总能吓出一身冷汗。 求了好多神,拜了好多佛,不知烧了多少香火,都没用,还是常常梦到那些画面。 颜家这么多儿子,却没有颜夫人亲生的,她这一生的儿孙运,好似都跟着颜辞镜一起消散了。 如今晏倾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哪怕眉眼长开了,跟小时候只有一二分像。 可血缘之亲在。 做娘的,还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他就是颜辞镜。 颜晖还想摁住何氏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杀子这样的丑事,花辞树说来他还能争辩。 可从何氏口里说出来就截然不同了。 秦灼见状,当即飞身掠了过去,一脚把颜晖踹翻在地。 她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颜晖。 可事情还没了解,不能这么让他死得这么快。 秦灼只得压下满心杀意,转身站在了晏倾身侧,握住了他的手。 她温热的掌心贴上了晏倾微凉的掌心。 她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无法形容她对晏倾的心疼。 秦灼就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面对这一切。 她以前还不明白为什么晏倾总有那么多秘密。 对她那么好,把她宠上天了的少年,怎么想着要装出个她喜欢的模样来,才能让她喜欢的长久些。 直到现在。 直到这一刻。 秦灼才知道,他是一个被亲生父母‘杀死’的人。 十五年前。 晏倾五岁? 六岁不到。 她从何氏颠来倒去的说辞里,拼凑出了他们当年把这样一个五岁的孩子扔在有狼有虎的山林里喂野兽…… 或许在这次之前,他们试过许多次让晏倾去死的法子,都没成。 只是因为所谓的‘皇后命’。 只是怕被皇帝猜忌,怕颜家因此荣华不保。 就起了歹毒杀心,让亲生儿子去死。 杀了一个儿子还不算,还要送另外一个儿子装成已经杀了那个儿子去京城做质子。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父母? 秦灼被并非亲生的容氏推下悬崖,尚且恨了她那么久,甚至恨上了这世道,这人间。 那时的晏倾又是怎么走出阴霾,成了她最喜欢的如诗如画的少年? 第344章 过来 颜府这宴摆到最后,掀桌子翻旧账的。 晏倾跟花辞树又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把当年的旧事当着颜晖夫妇的面重提,说完之后直接把夫妻俩还有颜府几个公子全都软禁起来。 府中上下所有人都换了一遍,又迅速把东临之地的官员都召来,能用留下用,不能用的就直接关到了颜府的牢里。 多日筹谋,一朝收网。 有秦灼的十万大军坐镇东临之地,谢无争等人又是招降的一把好手,颜家那些幕僚部署,聪明点的很就弃暗投明。 一夕之间,东临就变了天。 收拾完残局,有空坐下歇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这一天是六月初六。 晏倾的生辰。 晏倾跟花辞树刚回到听雨阁,就看见秦灼从小灶间里端出两碗面来,“你们回来得正好,还没用过晚膳吧?赶紧来吃面。” 她把托盘放在石桌上,把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端出来放在石桌上,卧在面条上的两个荷包蛋色泽黄亮。 晏倾和花辞树隔着好几步远,香味就已经扑面而来。 “灼灼,你……”晏倾愣了一下,明显地有些受宠若惊,“这面是你做的?” 在晏倾的记忆里,十四岁之前的秦灼只有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一点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喜欢针线,没洗过衣裳,也不进厨房。 她最落魄的时候,也有秦怀山在旁照顾着,行军打仗的时候更是有什么吃什么。 洗手作羹汤这种事,晏倾根本没办法跟秦灼联系在一起。 而且还是为了他洗手作羹汤。 “是啊。”秦灼倒不觉得这有什么,“过生辰,就应该吃长寿面啊。” 她说着,看见晏倾和花辞树都还站在几步开外,不由得扬眉问道:“你俩还站那做什么?过来,坐下吃。” “好。”晏倾当即应声上前,坐在了离秦灼最近的位置上。 花辞树的神色就颇是复杂了。 他跟在晏倾后面,慢慢地走到了石桌旁,也不坐下,看什么稀奇玩意似的看了桌上那两碗面许久。 秦灼把先端出来的那碗推到晏倾跟前,又给他递了筷子和汤勺,“本来想摆宴让无争他们一块热闹热闹,但是每次有什么宴席都闹得鸡飞狗跳……” 尤其是昨夜,秦灼这种心大的,都不想再来一次了。 更别说其他人。 “所以,就作罢了。”她笑道:“而且我去年就想给你亲手做碗长寿面,去年没做成,今年给你补上。” 晏倾眸色如墨看着她,欢喜之情都快从眼睛里漫出来了。 花辞树看了那碗面许多,忍不住问道:“你给他做就给他做,为什么还有我的份?” “顺带的。”秦灼随口道:“煮多了。” “我……”花辞树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句,开口就回:“我还以为你在里头下毒了!” 秦灼“哦”了一声,态度十分敷衍,一副‘我不跟幼稚的毒舌鬼计较’的表情。 花辞树连坐都没坐下,有些别扭道:“今天又不是我生辰!我为什么要吃面?” 这话问得。 秦灼都被他逗笑了,“那你到底吃不吃?” 花辞树皱了皱,又道:“我不喜欢吃面!” “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秦灼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坐在了晏倾身侧,伸手就去端托盘里的另一碗面。 此时花辞树就却快她一步,直接把整个托盘端了起来,退后两步,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后才开口:“但我忙了一天,这会儿有点饿,吃什么都是吃……” 他说到一半,有些说不下去了,直接端着面就往外走。 秦灼见状,忍不住喊他:“你不是说不喜欢吃面吗?” 花辞树离开的脚步更快了,头也不回。 “今天也不是你生辰,就不要为难自己吃不喜欢的面了!”秦灼笑道:“你别走啊,我让人给你准备些别的……” 话声未落。 花辞树已经走出了听雨阁。 暮色庭院里,只剩下秦灼和晏倾两个人。 晏倾看着她把花辞树气跑,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慢条斯理地吃面。 秦灼起身点亮灯盏。 盈盈烛火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不远处的小池塘里荷叶招展,点点萤火朝这边飞来。 秦灼托腮,看着晏倾,问他:“好吃吗?” “好吃。”晏倾把整碗面和汤汁都吃完,“灼灼亲手做的面,自然是好吃的。” “其实我连着做了好几次,只有你这碗是最好的。”秦灼自己吃了一碗,没什么味儿。 给了初五一碗,都煮糊了,把少年给吃的面色变了又变,异常艰难地跟她说:“煮的很好,以后、不要煮了。” 然后就跑了。 给花辞树那碗,卖相倒是不错,就是好像放了三次盐,相当地咸。 厨艺这种东西,秦灼只是略会,并不擅长。 更何况,太久不做都会生疏的。 晏倾闻言,不由得问道:“做了好几次?那辞树那碗……” 秦灼笑而不语。 晏倾看见她这样笑,就意会了几分。 “他还问我是不是给他下毒了,你听听这是人话吗?”秦灼拿帕子轻轻拭去晏倾唇边的汤渍,“早知道我就再多放点盐。” “你啊。”晏倾有些无奈又万分宠溺地看着她。 其实一开始,他看见灼灼做了两碗面,要分一碗给辞树的时候,心里还有些酸。 他喜欢的姑娘,十九年来第一次为他下厨。 竟然还要分给花辞树一半。 这会儿知道花辞树只是个‘试毒’的,那一丝酸,就全都变成了甜。 虽说他这做兄长,不该跟自己弟弟计较这些。 可喜欢的人,对自己的好,是半点也不能分的,弟弟也不能。 “吃完了,起来走走。”秦灼伸手去拉晏倾。 两人十指相扣,在听雨阁中漫步。 盛夏的夜晚,看萤火飞舞,听树下蝉鸣。 六月的天,有些热。 但晏倾周遭寒气萦绕。 秦灼跟他离得很近,不觉得燥热,反倒有些凉凉的,很是舒爽。 她走着走着,就有些不满足于只牵着晏倾的手,行至栏杆转角处时,直接就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第345章 我的 秦灼将晏倾整个抱住,将脸贴在他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气。 凉丝丝的。 她的手从晏倾的袖袍里钻进去,与之肌肤相贴。 舒爽之下,顿觉什么玉枕、冰块都不如他解暑。 晏倾被她这登徒子调戏良家女似的行径给弄得浑身一僵。 可分别多日。 他浑身上下都叫嚣着,想与灼灼亲近。 晏倾嗓音低哑地喊她:“灼灼。” 秦灼在他颈间吸了一口气。 跟刚化形的妖精吸神仙的仙气似的。 晏倾低头,薄唇轻吻她的鼻尖,缓缓往下往吻她的唇。 秦灼却在这会儿抽身而退,倚坐在一旁的栏杆上,“生辰归生辰,事情还是要说明白的,自打我记事以来你就是晏家的三公子,怎么会是颜家的颜辞镜?而且你跟花美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我竟全然不知?” 晏倾看她上一刻还抱着自己,下一刻就开始问起了旧事,再去想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往,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还在琢磨从何说起。 秦灼又问道:“昨夜颜晖他们说六月初五是颜辞镜的生辰,而你一直以来过的生辰都是六月初六,这又是何缘故?” “颜辞镜的生辰确实是六月初五。”晏倾听她问到了这个,便从这里说起。 “十五年前的六月初五,也就是我还是颜辞镜的时候,那一年的生辰,颜晖举家出游狩猎,将我扔在了一个虎狼频出之地……” 深山老林,旷野荒坟。 五六岁的小少年置身其中,高处有毒蛇缠绕在树枝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可以藏身的洞穴,一抬头就眼冒绿光的狼盯着他,出了狼窝,又听虎啸声响彻山林…… “他们为了找那么一处地方煞费苦心,壮年猎户进去都不一定能活着出来,更别提一个五岁稚童。”晏倾说得很是风轻云淡。 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他说的是‘扔’,不是不小心走失。 这意味着那时候的他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想置他于死地。 秦灼却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晏倾厌恶黑暗,夜里睡觉的时候,屋里也点着灯盏。 她还因此为他做过一盏可旋转的花灯,其实做得并不怎么精细,跟铺子里卖的差远了,晏倾却很喜欢,一直放在榻旁,宝贝似的,平日里都自己擦拭,不许小厮下人们碰。 “只是他们没想到,晏家人会在那天出现在那座深山里。”晏倾提起晏家父母来,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 他说晏家祖上本是颜家的旁支,分家闹得不快,便改了晏姓。 当时晏父娶了永安楚家的女儿,原本是住在东临的,可晏家幼子先天不足,只能用各种名贵药材吊着命,夫妻两人为求药引不惜带着小厮仆从遍寻荒山。 而那一天,他们没找到药引,晏家幼子夭折了。 就在晏母悲痛欲绝之时,捡到了一个跟幼子同龄的孩子。 就像是上天注定了一般。 带走了晏母的孩子,又给她送来一个孩子。 晏倾说:“就这样,颜家的三公子变成了晏家的三公子。” 而晏父又因为爱妻丧子之痛难解,举家搬到了永安,过新的日子。 就连交好的几个友人都不知道真正的晏家三公子早就夭折了,晏倾是捡来的。 晏家人也不愿提这事。 时日一久,也就没人知晓其中内情了。 说来可笑,同样是为人父母,晏家双亲痛失爱子伤心欲绝,捡到了一个同龄的孩子都能好好养大。 而颜晖夫妇,亲生的儿子都舍得杀害。 这世上有些人是不配为人的。 秦灼气得咬牙,心道:昨夜只踹颜晖一脚真是便宜他了。 怎么也得多踹个十脚八脚的。 不过……现在颜晖中了毒,又被软禁着,想踹还是可以去踹的。 “他们捡到我那天是六月初六,就当做是我的生辰了。”晏倾说道,“就当昨日死,今朝生,有了新的身份,过与从前全新不同的人生。” 因为那一天是真晏三的忌日,所以晏家人也不会专门给他过生辰。 其实他也不怎么在意。 亲生父母都没给的舐犊之情,又怎么能奢求养父母给。 真正会记得这一天的人,只有灼灼。 其实生辰是哪一天,有什么关系? 只要这世上有人牵挂你、在意你,就是最美好的。 “这话倒也不错。”秦灼伸手拉着晏倾跟自己一起坐,“说来也巧,我被皇帝用无争调包,被爹爹带着远走江南,你也是机缘巧合才被晏家人带着去了永安,绕了这么大一圈,也挡不住你我相识相知,还真是天定良缘啊!” 晏倾和她相依而坐。 两人都不说什么‘帝星’、‘皇后命’,这些所谓的预言吉兆,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不幸。 只说着年少那些事。 秦灼与他说起少时懵懂,被晏倾勾的一心扑在他身上,说起两人初遇…… 她尚在襁褓之中时被秦怀山带着东奔西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到了秦家才过上三餐温饱,有人照顾的日子,身子骨比别的孩子都孱弱,秦怀山和秦家人都怕她夭折,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着手里怕摔了。 宠得她三岁半,快四岁了还不肯下地走路,到哪都要人抱着。 直到那一天,刚搬回永安不久的晏家人上秦家走动,秦灼在花园里看见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晏倾,直接从秦怀山怀里挣扎着要下地。 她一下地,哒哒哒就朝晏倾跑了过去,直接一把将人抱住,笑得像个小太阳,“我、我的。” 后来的许多年里,秦家长辈还常常拿这事打趣秦灼,说她小时候不肯学走路,一看见晏倾就跑着扑向他。 彼时满园繁花,亲朋在侧,欢声笑语不断。 忽然被小姑娘抱住的小少年僵立着,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她。 可她那样小,失了支撑只怕站都站不稳。 就在小少年犹豫的片刻间,两家的长辈笑着打趣小姑娘,缘之所至,竟就这样定下了婚约。 没有人知道,被人从深山里捡回来的小少年,在那一天,在被小姑娘抱住的那一刻。 他站在恶鬼横行的地狱里,看到了人间的艳阳天。 第346章 一口甜 花辞树端着那碗面离开听雨阁之后,坐在后花园的角落里发了许久的呆。 久到面都坨了,汤汁几乎全都干了。 他才下定决心一般,拿起筷子吃了第一口。 这一口下去,差点把他咸死。 想吐掉,又想起晏倾说秦灼难得下厨,怎么着也算是一片心思。 他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秦灼这厨艺……哪用得着下毒,齁都给人齁死!”花辞树脸都绿了,夹了夹碗里的面,实在是没有勇气吃第二口。 他想着自己是端着面走人了,吃掉还是倒掉,秦灼都不会知道。 晏倾可是坐在那人跟前吃的,这要是一整晚都吃完,那还不得没了半条命? 花辞树忽然有点同情晏倾。 就秦灼这厨艺,以后还是不要下厨了。 君上的偏爱,果然不是谁都能消受的。 他把面推到石桌的另一边,起身去找水喝。 方才为了找个无人处吃面,特意找了个角落,这会儿走了一段路也没见下人小厮。 花辞树没找着人端茶送水,倒是先闻到了酒香。 他循着酒香寻了过去,穿过花枝疏影,过了拱门就瞧见谢无争和徐丹青、初五他们坐在一处用膳、饮酒。 “辞树来得正好。”谢无争一看见他就笑着招呼道:“用过晚膳没有?快过来坐下,一起吃点。” “快来啊,花美人!”徐丹青往初五那边靠了靠,给花辞树让出一个位置来。 林泽和其他几人也挤了挤。 花辞树上前坐在了谢无争边上,众人连忙张罗着给他添碗筷、给他倒酒。 仿佛这里不是什么颜府,而是在永安君府。 一个个都不见外。 反倒是花辞树最不像此处的主人。 昨儿众人忙活了一夜,今天白日里也没闲着,饭顾不上吃,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到了这会儿才闲下来,坐在一处好好吃顿饭。 有人从颜府的酒窖里搜出了佳酿来,给君上和晏大人送去了一些,也开了两坛给他们几个尝尝。 此次拿下东临,要比想象中快得多。 少不得要庆贺庆贺的。 奈何君上与晏大人久别重逢,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要有眼力见,不去搅扰,便在聚在这园中吃吃喝喝。 “我如今是真的看不懂晏大人跟君上是怎么回事了。”徐丹青吃得差不多了,忍不住把昨夜见到晏倾出现在这里就满肚子疑惑的事拿出来说。 她很是不解道:“当初梁园宴上闹成那样,晏大人还负气回了京城,如今他圣眷正隆,咱们君上跟他该是势不两立才对,怎么昨夜一见到晏大人就去牵他的手?” 几个不知情下属听了,纷纷担忧起来:“是啊,现在君上跟晏大人还单独在听雨阁里,该不会弄出人命来吧?” “晏大人突然出现在东临,想来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如今颜家人都被关押起来了,这接下来晏大人跟咱们君上之间会怎么样?” “咱们君上跟晏大人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这个……”谢无争心道他们两哪里是什么冤家,有些无奈地看向了花辞树。 这人今日一直跟晏倾在一处,想来秦灼那边如何,他最知情。 花辞树却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他平日也并不好酒。 今夜是被面给咸的。 嘴里都泛着苦味。 这过酒醇香,并不烈,还有些甜,他便一连喝了好几倍。 可这事看在别人眼中,便以为花辞树是因为晏倾忽然出现,把君上的心思全都勾走了而心中不快。 这会儿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初五默默地凑过去,跟他咬耳朵,“你是不是……也吃她做的面了?” 花辞树愣了一下,“也?” 初五朝他点了点头,用一种‘同是天下被齁人’的眼神看着他。 花辞树一下子就懂了。 敢情秦灼根本就不止煮了两碗。 幸好他没有冒死把面吃完。 不然这会儿悔都悔死。 这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徐丹青等人见了,忍不住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花辞树很快就恢复如常,“君上的厉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担心也该担心晏倾。” “这倒是。”徐丹青想起先前在北境的时候,晏大人再能耐,在君上面前也是施展不出来的。 如今这颜府之中还有他们在,怎么都不会让君上出事。 既然两人在一块,君上不会吃亏,那有什么可担心的? 众人这样想着,渐渐放下心来,推杯换盏地继续喝酒。 期间陆续有人过来找谢无争、徐丹青他们,这几人便率先起身离去了。 谢无争走的时候,看见花辞树还在喝酒,温声嘱咐了一句,“辞树,佳酿虽好,莫要多饮。” “不妨事的。”花辞树生的容颜俊秀,酒喝多了也不上脸,反倒越发地面白如玉。 众人先后离开时,都瞧不出他醉没醉。 夜色越发深沉。 风声徐徐间,院中花叶离枝。 林泽坐在花辞树的斜对面,瞧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没再继续喝酒,也没什么动作,像是在发呆。 瞧着不像醉了。 也不怎么清醒的样子。 “花公子?”她起身,抬手在花辞树眼前晃了晃,想看看他到底是醉是醒。 花辞树却忽然伸手把她拽了过去。 他的力道过大,林泽一个踉跄,额头直接撞在他额头。 撞得有些疼。 “嘶……”林泽倒吸了一口凉气,推开些许。 花辞树抬眸看着她,却笑了。 他平日里不怎么搭理人,也不怎么给人好脸色。 这会儿笑起来,却像个纯良无害的少年。 “你昨夜喂给我的糖,还有吗?”花辞树凝眸看着她,说话的声音都比往日和煦许多,“那糖好甜,我还想再要一颗。” 昨夜那边乱七八糟的场面。 他掀了桌子,毒翻了颜家人。 秦灼他们都只顾着晏倾和善后,只有一直没什么出声的林泽,在扶他的时候,悄悄往给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花辞树自己善用毒,从不随意吃旁人给的东西。 可林泽喂糖的时机实在太妙了。 在他忆起这平生所有苦楚的时候,给他塞了一口甜。 第347章 花辞树的秘密 昨夜的花辞树在吃到糖的时候,只是多看了她一眼。 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林泽做那事的时候其实也没多想,就是听闻颜晖夫妇杀子弃子那些事之后,觉得花辞树太苦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从小经历的那些,已经算是尝遍世间苦了,直到昨夜才晓得出生在高门大户、王侯天家也不一定是幸事。 人生太苦的时候,就应该吃糖甜一甜。 她刚好有糖,就给花辞树喂了一颗。 喂完之后,她才想起来花辞树不同旁人,他从来不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可那会儿要是让他吐出来,也很奇怪。 好在花辞树后来忙着收拾颜家那些人,也没跟她计较。 林泽这一天忙下来,也把那颗糖的事忘到了脑后。 谁知花辞树喝了这么多久酒,忽然开口跟她要糖。 这是醉了吧? 肯定醉了。 要不然,他肯定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还、还有。你先放开我的手,你这样拽着我,我怎么给你拿?”林泽知道跟醉了的人是没法讲理的,只能试图让对方先松手。 花辞树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松开了手,然后掌心朝上,等着林泽给糖。 “你这……”林泽被这样乖巧可爱的花美人震惊到。 实在有点不像自己看到的。 这可是在君上面前都不给好脸色的花辞树啊。 喝醉了这么乖的吗? 她愣了愣,好一会儿都没动作。 “糖。”花辞树一直没等到她拿糖给自己,不由得出声催促。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拿。”林泽解下腰间的小袋,打开了,拿了一颗梅子糖放在花辞树手心。 花辞树看着手里那颗糖,眸色清清亮亮的。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也不吃。 “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吃吧?”林泽猜测着问道。 花辞树没回答。 林泽却觉着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她把小袋里的糖都倒在花辞树手心里,可惜她来东临这么久,也没空去买新的,袋子里只剩下三颗了。 “只有三颗了,三颗都给你。”林泽把倒空了的袋子给他看,“等日后得空了,我再多买一些送给你。” 花辞树听了这话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她手里的小袋看。 “你想要这个小袋?”林泽心道糖没了,连小袋都要。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花辞树! “好吧,这小袋也送你了。”她把袋子递给花辞树,还想问他做什么用。 就看见对方把小袋接过去之后,小心翼翼地手里的三颗糖都装了回去。 像是要珍藏一般。 林泽见状,顿时:“……” 这人平日里再精明能干,喝醉了之后就完全判若两人了。 花辞树把小袋当做宝贝似的揣进了袖子里。 林泽见状,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许是跟在君上身边的日子久了,与花辞树见面的次数太多,她前些日子做梦,竟然梦见了这人。 梦中是江南三月,桃李纷飞的时节。 她跟花辞树初相识,折了一枝桃花送给他,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惊鸿一面,一枝春,一句酸诗。 十分莫名其妙的一场梦。 没头没尾。 不知因果。 林泽却把那个场景记得很清楚,梦里的花辞树对她那一枝春无甚反应,此刻的他却将三颗糖视若珍宝。 她看着花辞树,不由得轻声道:“林泽无所有,聊赠三颗糖。” 声落。 花辞树忽然抬眸看向她。 林泽心跳徒然漏了一拍,有些紧张地道:“玩笑话而已……” “我跟你说个秘密。”花辞树却自顾自说道。 “什么秘密?”林泽心说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探听对方的秘密,但是这话想也没想就问了出去。 再想收回却已经来不及。 “我不是颜辞镜。”花辞树很认真地说:“我是花辞树。” 林泽闻言,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事从昨夜开始,就有很多人知道了。 但她还是认真地应声道:“我知道。” 花辞树说:“颜辞镜是我哥哥。” 他说完之后,顿了顿,又道:“是我唯一的亲人。” 林泽听得云里雾里。 颜家这么多人,兄弟一大堆…… 对花辞树来说,只有晏倾是亲人吗? 就在她琢磨的时候,花辞树伸手把她拉着坐下了。 就坐在他身边。 花辞树说:“我有很多很多秘密,从来没有跟别人讲过。” “那你也别和我说。”林泽连忙道:“免得你酒醒之后要杀我灭口。” 花辞树伸手揽住了林泽的肩膀,哥两好似的靠在一起,“不会、不会灭口。” 林泽想挣开,却被对方抱得更紧。 反复几次之后,她就放弃了挣扎。 跟喝醉的人折腾什么? 要抱就抱吧。 就花美人这长相,同人如此亲近,算起来还是她占便宜了。 “小时候,他们都说能一起分糖的,就是自己人。”花辞树揽着林泽,郑重其事道:“以后,你就是我的……自己人了。” 林泽听他说话停顿,吓得不轻。 她还以为自己给花辞树两颗糖就要变成了花辞树的人。 这个说法未免太霸道了一些。 花辞树前言不搭后语地跟她说了许多话。 还真说了不少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花辞树是颜晖的外室生的,外室难产而死,才抱回颜家抚养。 他跟晏倾同岁,但是生辰不详,在颜家排行第四,没娘的孩子没人疼,连名字都没人给他好好起,颜家人就一直‘阿四阿四’地叫。 他这个外室生的在颜府日子不好过。 嫡出的三公子比他还惨,吃的东西会有毒,在池边看鱼会被人推入池中,屋顶上掉下什么来每次只砸他…… 过得惨的跟过得惨的凑在一处。 反倒命硬起来。 直到十五年前的六月初五,颜晖带着颜辞镜出去,再也没回来。 从那以后,阿四就成了颜辞镜。 他一个人,替两个人活。 别人记不得死了的是谁,他记得。 他的哥哥,他唯一的亲人是被颜晖害死的。 颜家根本不是他的家,是生死血仇。 第348章 我昨晚什么都没做 这一夜,花园中的花辞树和林泽,听雨阁里的秦灼和晏倾都说了许多话。 说累了,秦灼便和晏倾相拥而眠。 忙了这么久,难得相依,两人都很快就睡着了。 后半夜,忽然下起了大雨。 风声疏狂,雨打荷叶。 秦灼被外间的动静吵醒,看晏倾还睡着,就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闭上眼睛继续睡。 近来天气越发燥热,她已经连续半个月都没睡好了。 这会儿靠在晏倾身上,倒是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入了梦。 梦里,是她的前世。 因为受伤失眠过一阵子的缘故,到了旧伤频发、缠绵病榻的那两年,眼睛时常不能视物。 也不是完全瞧不见,只是看什么都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别人残了病了,大多都喜欢自己躲起来不让别人瞧见。 但秦灼不同。 她瞧不清东西的时候,更喜欢坐在屋檐上听风,倚在栏杆上听雨。 侯府里的侍女小厮天天劝,每次都急得要哭。 她一开始还有耐心安抚安抚这些人。 后来次数了,她索性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没听见。 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只有那位险些跟她做了夫妻的颜公子来为她看诊时,会把府里那些人都安抚好,有时秦灼上了屋檐下不来,这人会上来把她抱下去。 她倚在栏杆上听雨、听到打瞌睡,袖袍都被雨水打湿了也不知道,这人会将她送回屋里。 其实秦灼前世的时候就觉着这位颜公子有些奇怪。 明明不喜欢她,并不愿与她结亲,却又为她忙前忙后。 那两年,都快住在侯府了。 秦灼清醒时,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颜公子对自己是客气有礼的,哪怕对方把她照顾得很好,也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可当她伤痛缠身,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这人亲手喂药,搂搂抱抱也没少过,又让人生出几分异样情绪来。 这会儿秦灼梦见了前世被花辞树照顾的那些日子,她如同一个看戏人一般瞧着那一幕幕,却看见从屋顶上把她抱下来的人成了晏倾。 她靠在栏杆上听雨打瞌睡,站在边上为她撑伞的也是晏倾。 守在病榻前,一口一口喂她吃药的,还是晏倾…… 秦灼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伸手去揽晏倾,却发现身侧之人早已不在。 她摸了摸晏倾睡过的那半边床榻,都没有余温了,想来是早就起了。 秦灼扶着床柱坐起来。 一时间还有点恍惚。 “难道是听了晏倾和花辞树的事,这两天一直都在想,所以连做梦都梦到这两人换来换去?”她自言自语一般说着。 前生之事,早已经无从查证。 只是秦灼想起那时种种,这会儿也觉得满心疑惑。 比如那位颜公子只有在看诊的时候才与她说话,闲谈也不过两三句。 其他时候都十分安静。 基本不怎么开口。 而且前世侯府近身伺候她的人并不多,每次颜公子一来就把那些人都打发到别处去。 那么长的时间,也没旁人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秦灼抬手揉了揉眉心,心道应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起身下榻,看见桌上摆着新的衣衫,应该是晏倾让人准备的。 她更衣梳洗了一番,才推开门朝外走去。 外头还在下着大雨。 天色暗沉,也瞧不出此刻是什么时辰。 “阿灼。”谢无争见她出屋,便带着徐丹青和初五几人迎上前来,“孤云有要事先出去了,让我们跟你说一声。” 秦灼知道晏倾还有许多事要做,便也没多问,只同众人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徐丹青和初五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谢无争的右手虚拢成拳,抬起来轻轻蹭了蹭鼻尖。 神情颇有些微妙的模样。 秦灼看她们这样,不由得眼角微挑,“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我昨晚什么都没做……” “君上!”徐丹青没等到她说完就立马道:“您是君上,您做什么都行,不必同我等说得这么详细。” 秦灼闻言,顿时:“……” 详细? 哪里详细?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咳。”谢无争轻咳了一声,打破这微妙的气氛,正色道:“颜夫人何氏自从前夜被软禁之后,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不吃不喝,再这样下去,只怕撑不过三日,她毕竟是孤云的生母……” 随行的年轻副将里有个叫钟承望的,嘴特快,平日里跟顾公子最合得来,这会儿接话也接的比谁都快,“何氏也配为人母?” 钟副将道:“她若是真的不想活了,撞墙也好,吞金也罢,都死的挺快的,哪里用得着不吃不喝这一招?她莫不是还想着让晏大人去看她吧?” 初五绷着张脸,接了一句,“不无可能。” “何氏想做什么都不必管她,别让她这么快死就行。让花美人得空了过去看看……”秦灼说着,目光在众人之间转了一圈,“今儿怎么没看见花美人?” 谢无争这才想起来一般,“昨夜辞树喝了不少酒,莫不是宿醉还没醒?” “宿醉?”秦灼听见这事跟花美人联系在一起还挺稀奇的。 花美人并不好酒。 昨儿到底是喝了多少,竟成了宿醉? 她正这般想着,却发现徐丹青和几个副将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微妙。 秦灼这么久以来都快习惯这些人总是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自己了。 当下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目光在众人之间又扫了一遍,不由得问道:“林泽呢?她怎么没跟你们在一块?” 林泽素日里话不多,也不大放得开,即便称兄道弟也不会揽着肩膀亲亲热热的,也很少跟他们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这会儿君上问起来,几人才发觉少了一个林泽。 还是谢无争开口道:“我过去看看。” “好。”秦灼应了声,又想起顾公子来,“长安回江南都那么久了,怎么也没个信儿?” 她吩咐风千面,“让人去探探,有什么事立即来报。” “是,君上。”风千面立即应声去了。 . 第349章 这就闹上了 大雨一直下。 秦灼把几件事都吩咐下去,便跟初五和徐丹青几人坐在偏厅里用膳。 她这一觉睡得久,说完事就中午了。 几人坐在一起用膳。 徐丹青说:“顾公子一向人不到信也不能少,之前咱们打北漠的时候,他五天一封信,十日一书的,这次怎么一个多月了还没消息?” 初五听到这话,也有点担心起来。 顾长安在的时候,没少给他带好吃的,虽然那人话多又聒噪,但是每次买的东西都特别好吃。 “顾公子肯定是写了信的,但是永安离东临这么远,路上耽搁了也说不定。”钟承望十分肯定道。 秦灼不紧不慢地用膳,心里却想着顾老夫人年事已高,这病来得又急又凶,也不知道顾长安这次带着花满天回去,能不能治好老夫人? 顾公子这人跟他爹闹得断绝了父子关系,跟祖父祖母的关系却很好。 若是这次顾老夫人真有个万一,这人还不一定顾得上写信。 厅中几人说着话。 门外风雨急,催折池中花。 不多时,谢无争便回来了,他打着伞,大半都倾向林泽那边。 到了花厅前才收了伞递给一旁的侍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厅。 “林泽。”秦灼一见她来,便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压了下去,抬眸看去,“你这眼下青黑,昨夜没睡好?” 林泽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摸了摸眼下,随口找了个由头,“有些认床,没怎么睡着。” “累着了吧?快坐。”秦灼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让侍女给林泽盛鱼汤。 自从攻打北漠开始,林泽就跟着大军千里跋涉。 原本从北漠回来,应该让她回林家歇歇的。 但林家那些人,一摊子烂事,林泽回去了只怕要忙成个陀螺。 加上顾长安回永安去了,秦灼这边这有关银钱的事宜,便暂且让林泽顶上。 这两日正在清点颜家的金银财物,这活儿累人的很。 但林泽是个让干多少活就干多少活的,也不会喊苦也不会喊累。 秦灼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把人给累坏了。 这会儿瞧着她这模样,不由得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些时日长安不在,辛苦你了。” “多谢君上关怀,分内之事,说不上辛苦。”林泽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心虚,接过了侍女递过来的鱼汤就低头喝汤。 两人正说着话,花辞树就过来了。 这人一进偏厅,众人就齐刷刷地抬头看着他。 尤其是徐丹青,她就差在脑门上写“昨夜因为君上伤情醉酒的人来了”。 花辞树扫了他们一眼,走到谢无争左侧坐下。 坐在谢无争右边的是林泽。 一桌子人只有她低头喝汤,在花辞树进来的时候,头也没抬,反倒埋的更低了。 侍女给他添了碗筷。 “给他也盛碗鱼汤。”秦灼看了花辞树一眼,吩咐身侧的侍女。 花辞树闻言,脸色微变,开口就说:“不要。” 他还记得昨日秦灼给他的那碗面。 咸的他喝了几十杯酒。 喝到最后人都有点迷糊了,还是觉得齁得不行。 这会儿听见秦灼让人给自己盛汤。 也觉得她一定不安好心。 “我不喜欢喝鱼汤。”花辞树斩钉截铁一般说道。 “为什么?鱼汤这么好喝!”初五对此十分不理解。 他为了证明这鱼汤很好喝,立马站起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把空碗倒过来给花辞树看,“真的,很好喝。” 花辞树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 都怪昨天那碗面。 搞得他都不敢吃秦灼给的东西了。 花美人不说话,神情还十分不快。 徐丹青和钟承望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眼里写满了:看看、看看!这就闹上了! “不喜欢吃面,不喜欢喝鱼汤,我以前怎么知不道你嘴这么挑?”秦灼倒是知道花辞树肯定是被昨天那碗面咸到了,以至于今天让他吃什么,这人都不想碰,便笑着说他挑嘴。 花辞树也不是第一次见识秦灼这倒打一把的本事了。 昨夜喝的果酒,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后来竟上头地很。 他还有些头疼,便不理她,闷声吃些别的。 可花辞树刚伸筷子去夹竹笋,就不小心跟林泽夹到了同一块。 两人齐齐抬眸,对视了一眼。 林泽飞快地收回筷子,当做无事发生。 花辞树夹了那块笋,低头吃饭。 他来之后,桌上众人便不怎么说话了,只暗暗地打量着他。 秦灼跟花辞树说让他得空之后去看看何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辞树很不情愿,也没立刻答应。 颜夫人何氏不是他的生母,从前待他也不好,若非必要,他根本不想见这些人。 只是他不去见,就得是晏倾去见了。 花辞树直到用完膳,众人都起身走出偏厅的时候,才开口跟秦灼说:“知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距离秦灼跟他提何氏已经过去好一会儿。 期间秦灼又跟无争说了别的事,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听见花辞树说这么一句,不由得问道:“知道什么了?” “何氏。”花辞树都不太想跟秦灼说话了,但是又怕她转头就去跟晏倾讲。 他不得不把话说的清楚些,“我会去看,你别让晏倾去了。” “我本来也没想让晏倾去。”秦灼用‘不知道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的眼神看着他,不急不缓道:“你若是不愿意去,那就让何氏自生自灭好了。” 花辞树听到这话,顿时:“……” 他竟然以为秦灼会让晏倾去见何氏! 真是想多了。 秦灼怎么可能让晏倾去做会让他不开心的事。 随后走出花厅的几人见花辞树这幅堵心的模样,都有些同情他。 面对君上毫无还手之力的花美人啊。 花辞树被秦灼气的不轻,又被众人用说不起道不明的目光看着,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有暗探冒雨而来,飞身掠上前,与他擦肩而过。 花辞树见状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暗探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奉上,恭声道:“君上!西南那边八百里加急送来一封信,请君上过目……” . 第350章 送你一个海晏河清 秦灼一听是西南那边送来的急信,立马伸手拿过来拆开看。 信上的字迹一看就是萧雅的。 纸上只有寥寥数句,陆家兵败,陆氏父子皆身受重伤,反王曹展鹏正在攻打云川城,城中都是伤病残将,且粮草不足,不日就会被攻破,她不得不写信来求援。 秦灼看完之后,就把信递给一旁的谢无争,给谢丹青他们传阅。 “陆家父子先前一直都能制衡曹展鹏,不让反王的势力往西南扩张,如今败了,曹展鹏若吞下西南,大兴江山他便占去了拾之有叁。”她鲜少这样神色凝重,“这封信,不止是小雅向我这个长姐求援,更是小雅为西南百姓寻一条出路。” 徐丹青看完信,便递给了一旁的初五,当即应声道:“君上所言甚是。依末将浅见,眼下应当尽快解决东临这边的事,调兵前往西南,一定要在曹展鹏攻下云川城之前,驰援陆家!” “丹青言之有理。”谢无争道:“兵贵神速,此事宜早不宜迟!” 初五看完之后递给一旁的钟承望,哪知本来要走的花辞树忽然折回来,伸手劫走了。 钟承望悻悻的。 初五则有些懵,问花辞树:“你不是要走吗?怎么又不走了?” 后者没回答他,看完信件之后随手递给了一旁的林泽。 林泽接过去之后,便拿着跟钟承望一起看。 在场几人看完之后,都赞成这事要尽快。 花辞树道:“若是等曹展鹏拿下云川城,咱们再跟他打,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 “而且我听说曹展鹏好色至极,早前跟陆家交战的时候就放话,等攻下西南,入主云川城,就要四公主、如今的陆家少夫人给他做暖床妾……” 钟承望看着信上的簪花小楷,就算他没见过四公主萧雅,光是看着这字迹,也能想象得出她必然是个清雅秀丽的美人。 “我看他是活腻了!”秦灼闻言,一阵心火直冲脑门。 众人见她面色不善,连忙给钟承望递眼色,让他不要多言。 秦灼站在庭前,狂风吹雨扑面而来。 她抬手抹了一把额间的雨水,静了静心,思忖片刻后,又道:“此时片刻也耽搁不得,无争你跟丹青初五先去点兵!” “是!” 谢无争和初五几人齐声应道,立刻去办了。 秦灼想等晏倾回来,与他说几句话再走,便趁着这个时候把事情都安排下去。 “花辞树,这颜家的事,还是交给你自己处置。”秦灼说着,见花辞树想开口说什么,当即又道:“我留些人帮你,林泽,钟承望,你们一个管钱财之事,一个领兵守卫,其他的大小事务,便让花美人自行安排。” “是。”钟承望连忙行礼应下。 “林泽?”秦灼见林泽迟迟没有应声,不由得开口喊她,“你可愿暂且留在东临,助花美人一臂之力?” 花辞树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林泽缓过神来,拱手行礼道:“林泽领命。” “那就先这样。”秦灼说完,刚要派人去寻晏倾,让他早点回来。 院门外的守卫便通禀道:“晏大人回来了。” 秦灼闻声望去,只见一袭青衣的晏倾执伞而来,瓢盆大雨不断落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袖。 像雨打荷叶,碧色飘摇,不改身姿亭亭。 这两人的视线一对上,眼中就只剩下了彼此。 仿佛世间万物都成了虚无。 花辞树他们知道君上即将前往西南,跟晏倾说不了几句话,十分有眼力见的悄然退下。 留给他们片刻独处。 “我想让人去找你,你就回来了。”秦灼朝他笑道:“你我还真是心有灵犀。” “你即刻便要率兵前往西南,我此时若没回来,不知何时才再见到你。”晏倾走上台阶,纸伞也没收,直接就放在了一遍。 雨水顺着伞沿,落在地上,水迹随之蔓延。 秦灼伸手拂去他肩膀上的雨水,“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待在东临等我回来?” 晏倾看着她,没说话。 秦灼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也不打算跟我一起去西南?” 其实她知道晏倾还要回京城去。 可之前的半年之约就拖到了一年。 此一别,下次再见,也不知是半年,还是一年,亦或者更久。 想到这,秦灼就忍不住再问问他。 万一这次,答案不一样了呢。 晏倾沉吟许久,才开口道:“我心与君同往。” “意思是身不去是吧?”秦灼抬手点了点晏倾的唇珠,“我算是知道了,你现在就是说话好听。” 晏倾垂眸看着她,“灼灼,你明知我……” “明知你什么?”秦灼拉着往门外靠了靠,这风雨潜入廊下,六月盛夏都带来了几分凉意。 “明知我片刻也不愿同你分离。”晏倾道:“又何必故意说这样的话。” 秦灼像是算是知道了。 晏倾这人就是逼得紧。 你逼得越紧,他越是能说些好听的来哄你。 她抬手轻轻摩挲着晏倾的侧脸,不说话。 晏倾见状,低声同她说:“我在京城布局已久,若就此抛了,岂不可惜?” 他说晏家父母还有兄长的死与谢皇后的离世都牵连甚深,他得让兴文帝活着看到秦灼入主京城,要将那些事都大白于天下。 他很想很想就此与灼灼相守。 但天下大事未了,怎能深陷儿女情? 其实这些秦灼都知道。 只是将要分别,总想着让他别再涉险。 可他一番话说下来。 秦灼又觉得自己老是想着让他站在身后,做个被保护的人,实在太埋没他的才能。 纵有叱咤风云的本事,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心事却总是这样纠结。 秦灼摩挲着晏倾的眼角,极尽眷恋,低声道:“我知道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就像她也有许多事要做一样。 各自都有更重要的事,相见不过几日,又要天南地北各自去。 总是舍不得的。 “灼灼。”晏倾舍不得秦灼,也知道她的不舍。 他握住了秦灼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掌心,“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幸,我想尽我所能,送你一个海晏河清。” 第351章 是你 当天下午,秦灼便率军赶往西南。 谢无争、初五等人随行。 花辞树和林泽等人则留在颜府,稳定东临这边。 晏倾送走秦灼之后,自行留了下来。 这场雨一连下了好几天。 荷花园的池水满的都溢了出来。 晏倾跟花辞树他们一起,把东临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才坐在书房里给兴文帝写折子。 他刚写完,字迹还没干,花辞树就来了。 花辞树敲了敲门。 晏倾听到动静,抬眸看向他,“进来。” “你在写什么?”花辞树一边走进书房,一边问道。 晏倾随口道:“折子。” 折子上的墨迹还没干透,就那样摊开晾着,花辞树走到桌案前就瞧见了上头写的那些。 花辞树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 他满脸错愕地问道:“你给皇上的折子上写,颜晖中了秦灼的计险失东临,你和流落在外多年的颜家第四子联手,把秦灼和北境大军都驱逐出境,保住了东临……你说的这个颜家第四子是我?” “嗯。”晏倾点头道:“是你。” “不是……你这么写,皇帝能信吗?”花辞树只知道晏倾在过去的一年里把皇帝忽悠地团团转,但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被拉着一起忽悠皇帝。 晏倾道:“怎么写是我的事,信不信是他的事。” “话虽如此,但你这未免……”花辞树觉得这事都不是敷衍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他又把那折子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忍不住问道:“你这折子真的要交上去?” 晏倾反问道:“为何不交?” 花辞树一下子一下子被他噎住了。 晏倾见他这样,又问道:“秦灼想取东临之地,却在你我出现在颜府之后,将大军撤出东临难道不是事实?” “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是真的。”花辞树听他这么讲,觉得也有道理。 “但是……”他刚开口说了两个字。 便听晏倾再次开口道:“你难道不是颜家四公子?” 花辞树一点也不想做颜家人,可身份确确实实是他的,反驳也没用,就没说话。 晏倾又问道:“如今东临之地,颜府之下,是不是你我说了算?” “是啊。”花辞树这次应声之后,更快又开口道:“但我是奉了君上的意思……” 晏倾没等他说完,便缓缓道:“你装作不是,谁会知道?” 花辞树听到这话彻底无语了。 先前秦灼对他的态度,就让身边那些不清楚内情的人猜来猜去的。 这次晏倾一出现,那些人更是把他当猴儿看。 这次东临的事,颜府这些人都让他全权处置,秦灼走的时候,留了几个人给他都是平日里不怎么冒头的。 八成早就打起了让他配合晏倾欺瞒兴文帝的准备。 如今兴文帝失了北境,西南又打得烽火连天,若是知道东临都归了秦灼,只怕要闹个鱼死网破。 晏倾这般欺瞒,大有先稳住兴文帝的意思。 他也能继续稳坐京中,方便行事。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折子上的墨迹就干了,晏倾把折子合起来,封入信封中,喊了门外的侍从进来,让他交给信使,尽快送回京城。 花辞树看着他面色如常做着这些事,心里忍不住想:这要不是我哥哥,无论如何都要杀掉。 否则,被这样的人算计上,定要死上好几回。 晏倾把人打发走之后,看见花辞树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出声问道:“你这会儿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花辞树听晏倾这样问才想起来,自己来找他本是有事要说,“何氏,就是那个颜夫人……” 他也不好跟晏倾说‘你娘’怎么的。 “她怎么?”晏倾见花辞树找不准称呼,怪纠结的,就直接开口问了。 花辞树总算不用在纠结称呼,当即道:“她连着好几天不吃不喝,我去看过两次,没病,就让人给她灌下去一些,撑到今日眼看着快不行了,就是故意不吃不喝,说想见你……” 他说着微微一顿,“你可要去看吗?” 晏倾没回答。 那日宴席上晏倾看见何氏坐在颜晖身边,陌生地不能再陌生。 都说血缘至亲。 那日何氏一眼就认出了他。 哪怕她并不在意他这个儿子,十五年不见,还是认出了他。 花辞树在边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晏倾的回答。 他本来也不想拿何氏的事情来烦晏倾,可何氏毕竟是晏倾的生母,若是真的今日就死了,晏倾却不知情,日后知道这事,觉着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有些遗憾就不好了。 花辞树特意来跟晏倾说一声,见对方不语,也不知究竟是见还是不见,他也没有多待,默默离去了。 晏倾在书房中静坐了一会儿。 其实他不大愿意见到何氏。 可是他转头一想,若换做灼灼,想必还是回去见何氏最后一面。 她那样好的人。 爱之深,恨愈烈。 从来没有置之不理,躲着不见的时候。 晏倾这般想着,还是去了何氏居住的庭院。 颜府众人大多都被软禁在了原本住的院子里,毒性未解,又严加看守,大雨之中,这些地方都显得格外安静幽深。 “晏大人。”门外的守卫一见他,立马躬身行礼。 晏倾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而后迈步进屋。 屋里一个婢女仆从也没有。 何氏靠在软榻上,像是一直在等着什么人,依旧衣着得体,发髻齐整,只是脸色青白,唇无血色。 她一看见晏倾来,就想坐起来,只是好几天不吃不喝没力气,很快就倒了回去。 晏倾走上前,在离何氏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他也不说话,只是眸色微凉地看着何氏。 “辞镜、辞镜我儿……”何氏抬手想让他靠近些。 晏倾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是不是还在怨母亲?”何氏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是你父亲下定了主意要那样做……我也没办法啊……” 她看着晏倾,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这世间的道理教我们女子在家从父,出家从夫,你父亲要你死,我、我能怎么办?” 晏倾看着一直在试图为自己所做之事找个解释的何氏,忽然觉得她可笑又可悲。 “你当初怎么想的,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对何氏这样说道。 何氏闻言,顿时愣住了。 晏倾说:“我喜欢的姑娘,与你截然相反,同这世上所有被所谓的规矩束缚的女子都不一样。” 何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晏倾对她说:“你要生便生,要死便死,同我没有丝毫干系,今日你我相见是此生最后一面,望夫人往后莫再搅扰。” 话落,他转身就走。 “辞镜……”何氏回过神来,又继续道:“我真的派人回去找过你的,辞镜……我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我怎么舍得?我舍不得的啊……” 晏倾对此充耳不闻,直接出门而去。 屋外风雨不知何时停了。 阳光穿过云层,洒落人间。 天边架起了彩虹桥。 晏倾抬头看着刚从云层探出头来的太阳,困他多年的无形枷锁在此刻悄然断裂,消散。 他忽然,很想很想,他的灼灼。 第352章 援军 十日后。 西南,云川城内,将军府。 “公主,少将军派人来送您出城,此刻人已在门外了。”侍女急匆匆走入屋中,对四公主萧雅说道。 “你去跟他说,我不会走……算了。”萧雅说着又想起陆乘风的脾气,这位少将军下定了主意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她这次把人打发走,过会儿陆乘风还是要让别的人来。 “我自己去同他说。”萧雅起身往外走,没等候在门前的侍卫开口说话,便率先说了这么一句。 “公主,这……”侍卫有些为难,“这是少将军的吩咐,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请公主莫要为难属下。” “本宫说了,会自行与少将军商议。” 萧雅在百花谷住的久了,每日种种花、看百~万\小!说,与小侍女们一起上山找找药材过寻常日子,时日久了,连‘本宫’这个自称都快忘了。 这会儿见一个侍卫都敢拿陆乘风压她,这才摆出了公主的架子来。 “是属下失言。”侍卫低头道:“公主请。” 萧雅直接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几个侍女见状,连忙跟在了她身后,小声道:“少将军此时派人送公主走,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反王曹展鹏的部下已经围城多日,天天都在攻城……” “只怕是云川城就要保不住了,少将军才急着要将公主送走!” “那个反王可是早就放了话,他攻下西南之日,就是公主给他做……” “怎么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萧雅回头看了几个小侍女一眼。 众人顿时闭了嘴。 萧雅在西南这么久,自然知道那个反王曹展鹏早早就放了话要让她做暖床妾。 想来陆乘风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要先把她送走。 这陆家父子率领陆家军原本跟反王曹展鹏打了一年多,打得如火如荼,一直是胜多败少,原本是胜利在望。 可谁知曹展鹏竟然撬动了陆家军中极其重要的一员,提前得知了陆家这边的部署,还提前设伏,险些在大战中要了陆家父子的命。 那一战后,陆家元气大伤,陆家军只能死守云川城,已经月余。 萧雅与陆乘风本来只是契约夫妻,婚后陆乘风住军营,她住在百花谷,连将军府都很少来,先前一年都没见面。 直到半月前,陆乘风中伏受伤,被爱驹驮到了百花谷,到了萧雅种的花圃前…… 她把人救下,送回了云川城,陆夫人说如今城外不太平,让她暂且住在将军府里,这才同住一个屋檐下。 只是同住将军府,两人也是不见面的。 今日陆乘风忽然派人来秘密送她出城,显然是因为城中粮草将绝,再打下去,必输无疑。 萧雅想到这里,一张小脸都紧绷了起来。 她问了府中守卫,陆乘风正在前厅跟众官员商议战事,便直接去了前厅。 萧雅迈步上台阶的时候,几个官员正一脸愁容地走出来。 众人看见她,连忙拱手行礼:“参见公主。” “诸位免礼。”萧雅朝他们微微颔首,继续往里走。 门前的侍卫朝里头那人通报,“少将军,公主来了。” 萧雅迈步入内时,厅中只有陆家父子二人在。 陆建章在大战中伤到了腿,如今只能坐着。 陆乘风一身的伤都在藏在了盔甲下,除了整个清瘦了不少,别的倒是看不太出来。 此刻他恰好抬头看来。 少将军一看见四公主就眉头紧皱,“公主怎么来了这个?我派人送你出城,你为何不走?” “乘风!”陆建章一听自家儿子说话的语气就直犯愁,“你怎么跟公主说话呢?” 陆乘风被父亲说了一句,一时间没出声。 “公主莫怪。”陆建章见状,连忙又朝萧雅道:“乘风这小子就是个急脾气,他派人将公主送出城去,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 萧雅听完之后,问陆家父子:“出了城,就一定安全吗?” “这……”陆建章还真说不准。 陆乘风道:“我已经在城外安排好了车马,公主出城后,想去北境还是回京城,全凭公主的心意。” 萧雅听他都安排好了,不由得开口问道:“在众将士死守云川城之际,你让本宫独自逃走?” 她没等陆乘风回答,便再次开口道:“连月来,陆家军死战不降,死伤无数,城中的青壮年都自发参军拼死顽抗,官员大户谁都没有想着弃城而逃,将士百姓上下一心,这才将云川城守到了今日。” 四公主说着,秀眉微蹙:“你现在要让本宫暗中逃走,此事若传扬出去,岂非要搅得城中人心大乱?”你这云川城还要不要守了? 最后一句话有些重,萧雅都没问出口。 可光是前两句,陆乘风已经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两人虽然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但是基本没怎么说过话。 初见时,这位四公主早早备下了和离书,一番话为国为民说的让人无地自容。 第二次见面,他身受重伤,被萧雅救下,垂死之际听见她在自己说话,其实都没听清,只听见了一句“陆乘风,你别死啊。” 满打满算。 今日是第三次见。 曹展鹏重兵攻城,大祸将至,他有意送她离去,保她平安。 可这位四公主几句话说下来,分明是觉着他多此一举,大可不必。 甚至还有点嫌弃他不够顾全大局。 陆乘风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 给父子两送汤药过来的陆夫人见状,连忙开口打圆场:“乘风你怎么回事?为娘跟你说了多少次,有事要跟公主好生商量,切不可自行做主,你怎么总是惹公主生气?” 陆乘风闻言顿时:“……” 陆夫人把汤药放在桌子上,教训过儿子,又朝萧雅道:“乘风平日里办事挺稳妥的,只是每次遇到与公主有关的事都跟少根筋似的。再者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主千金之躯,本该以自身安危为重。” 陆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能上阵杀敌的女将,后来嫁了陆建章才做了家中主母相夫教子,才学武功都不输男儿,对萧雅这个下嫁到西南来的公主是真疼爱。 就算先前她住在百花谷里,陆夫人也常常出城来看她,自己来不了就让下人送这送那,一年到头从不间断。 若非萧雅与陆乘风只能做个契约夫妻,她倒是觉得有这样一个婆婆也是幸事。 陆建章对自己儿子十分严厉,对萧雅倒是和和气气,还时常表现出陆乘风能娶到公主是他上辈子的修来的福气,时常敲打自己儿子。 公婆两都是世间难遇的好公婆。 只是他们再怎么撮合,也撮合不了她和陆乘风。 萧雅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对陆建章夫妻两挺敬重的,这两人说话,她都耐心听完。 过了片刻。 萧雅才开口道:“本宫不知道少将军是如何看待本宫的,但本公主绝不会丢下云川城的独自逃走,四公主可以逃,陆家少夫人可以逃,但永安君的妹妹不可以。” 她看着陆乘风,字字清晰道:“我长姐征战天下,威名赫赫,做妹妹的不能丢她的脸。” “你……”陆乘风简直被她这话堵得心口疼。 陆建章和陆夫人闻言,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说什么好。 陆家人又何曾有哪一个独自逃走的? 守在门外的几个侍女听到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面面相觑。 四公主跟永安君在京城的时候,关系也算不上多亲厚。 自从她嫁到西南来之后,反倒总把那位长姐当寄托。 萧雅看陆乘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都有点担心他气得伤势加重,会背过气去。 她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半月前便已经传信给长姐,她接到消息一定会带兵支援云川城的。” “你就那么肯定她会来?”陆乘风其实有点搞不懂萧雅跟秦灼之间的关系。 一个是流落民间的皇长女,一个是养在深宫的四公主。 先前去京城打探几个公主消息的探子说,这两人志趣并不相投,秦灼做了永安君之后,算得上跟皇帝直接翻脸了,按理说萧雅应该站在她父皇那边。 求援时却不知怎么的,第一个想到了秦灼。 “她会来。”萧雅极其肯定道:“她一定会来。” “你不肯走,就是因为坚信永安君一定会带兵支援云川城?”陆乘风忍不住问道:“万一她不来呢?万一她没赶上……你可知曹贼说攻下云川城,便要将你……” 后面的话少将军说不下去。 “若真有万一……”萧雅自然清楚陆乘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她神色平静地继续道:“我便当场自刎,血洒云川城。” “公主!”陆建章和陆夫人脸色一变,异口同声地喊她。 他们都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四公主,能说出这样烈性的话来。 而且萧雅的神情很认真。 一点也不像说说而已。 陆乘风的脸色青了又白。 一时间十分精彩。 “少将军。”萧雅喊了他一声,“你放心,本宫做陆家少夫人一日,就维护陆家声誉一日,绝不会让你承受被曹贼夺妻之耻。” “我何曾要你这样做了?谁要你自刎?”陆乘风忍不住咬牙。 他只是想让萧雅活着而已。 可这人却想的那样多,那样远。 连接下来的路都已经设想好了,生或死,对她来说好像都只是一个选择而已。 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萧雅这样姑娘。 看着娇花弱柳一般,实则心如磐石,坚不可摧,不可 转移。 陆乘风看着眼前的萧雅,沉声道:“我不是怕受什么夺妻之耻……” 可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外头士兵来报:“启禀将军,曹贼又下令攻城了!” 战鼓声起,城外的‘曹’字旗飞扬,重兵压城,疯狂得撞击城门。 厮杀声传到了将军府里。 陆乘风的话未能说完,便要去迎战。 他快步出门去,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又回头朝陆建章和陆夫人道:“父亲阿娘,你们再劝劝她。” 陆乘风说着,看了萧雅随即转身离去。 “你倒是把药喝了再去啊!”陆夫人再喊他,已然喊不回头了。 陆建章倒是更在意自家儿子的嘱咐,“公主,你看……” “我意已决,您不必多说。”萧雅朝两人微微颔首,便朝外走去。 前面的陆乘风刚刚行过转弯处,她快步走了过去。 “公主。”几个小侍女喊她不住,只好小跑着跟在她后面。 萧雅把碍事的大袖衫脱了,扔给后面的侍女,从袖中取出面纱带上,取出木簪将长发挽起,待到出府时,俨然已经是一身窄袖的利落打扮。 她远远地跟着陆乘风到了城门口。 陆乘风带伤上了城墙,身先士卒。 萧雅在后头带着侍女和城中妇孺救治伤员。 两人谁也没搭理谁。 城外的士兵搭上过墙梯,不断地爬上城楼来,城门在重重的撞击之下变得岌岌可危。 两边士兵从下午打到了第二天清晨。 混战一夜,城中的伤员越来越多,萧雅她们都有些忙不过来了。 将士们筋疲力尽,仍旧在死守。 云川城已经被攻了太多次,城墙上痕迹斑驳,血色晕染了一层又一层。 陆乘风几乎要杀红了眼,身上中箭也强撑着没有倒下,继续挥剑杀攀上城墙的那些反军。 就在城门将破之际。 远处忽然有黑压压的一大片,士兵们从后头包抄而来,犹如潮水一般急涌而至。 几乎是转眼间的功夫,就把那些攻城的士兵杀得哭爹喊娘。 城楼上的陆家军们定睛看去,惊呼道:“秦!秦字旗!” 他们险些喜极而泣,“是永安君来了!” “永安君带着北境大军驰援咱们云川城了!” 萧雅闻声,当即跑着登上城楼,她看见黑夜彻底过去,云川城迎来了程曦。 有蓝衣玄甲的少年杠着‘秦’字,带队杀退反军,策马到了城门前,高声道:“援军已至!” 身后众将士异口同声道:“援军已至!” 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抱着“秦”字旗,朝城楼上萧雅行礼道:“末将初五,代君上,问四公主安!” 第353章 日思夜盼 “本宫安然无恙,多谢将军及时驰援云川城!”萧雅朝城下的少年将军这样说道。 公主风仪不减,嗓音却有些发颤,又朝陆家军道:“速开城门!迎接北境将军入城!” 陆乘风亦沉声道:“开城门!” “开城门!”一众陆家军欢呼着,迎接远道而来的北境将士入城。 萧雅站在城楼凝视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 她上一次见到初五,还是在大殿下府,当时他还是个不会说话,不通人性的狼少年。 转眼一年多过去,他都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将军模样了。 萧雅忽然更加期待见到秦灼。 不知她的长姐,威震天下的永安君,如今到底是何模样?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看见身侧的陆乘风两眼一闭,径直朝她倒了过来。 萧雅连忙伸手去扶他。 奈何四公主身形瘦弱,猛地被陆乘风这么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一压,直接靠向城墙,差点喘不过气来。 “公主!” “少将军!” 身侧的士兵们见状连忙伸手来扶。 “先把少将军送回去治伤。”萧雅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伸手检查了一番陆乘风的伤势后,确认他性命无虞之后,立马吩咐人把他送回将军府。 “那公主您呢?”参将扶着陆乘风,又问了萧雅一句。 萧雅道:“本宫要在这里迎接长姐。” “是,那末将先送少将军回府医治。”参将背着陆乘风先走了。 萧雅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厮杀,反王人马被北境大军杀得四下溃逃。 远处的人像无数个小黑点,分不清谁是谁。 但是她知道,秦灼就在其中。 初五带着一队人进了城,直接上了城楼,将‘秦’字旗插在了城楼的最高处。 插上秦字旗的土地,就意味着有永安君的守护。 别的什么枭雄狗熊都不得放肆。 天色已明,晨光笼罩城池。 风吹得旗帜飞扬,蓝眸少年站在高处,犹如宝剑出鞘一般展露锋芒。 萧雅转头看向他。 初五察觉到她的目光,想起来之前君上曾嘱咐过,见了四公主萧雅要问安,要待她有礼。 问安这事,刚才在城下便已经遥遥问过。 至于有礼…… 初五绷着一张脸,又冷又酷少年的模样,微微颔首道:“四公主。” 萧雅见他如此,一时间也分不清这少年究竟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说他没礼吧,带人一路杀到城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四公主安’。 说他有吧,这冷着一张脸不愿意理人的模样,又像是被迫的。 少年身后的副将十分熟练地接话道:“此处危险,还是回府暂避为好。” 萧雅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蓝眸少年,心说这人自小在狼群里长大,能把自己当人,学会说话学会打仗已是不易,其他的还是别要求太多了。 她语调温温柔柔地说了一句,“初五长高了。” 初五听到这话,酷酷地“嗯”了一声。 他吃得多,个头也窜得快。 这是公认的事。 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比顾长安他们都高了。 萧雅看初五不怎么说话,便开口问他身后的副将“你们先到的云川城,那我长姐?” 那副将跟在初五身边,本常常替少年说话,回答起来极快,“我们初五将军是先锋,来的最快,君上率军奇袭敌营,应该很快就来了。” “长姐竟亲自带兵奇袭敌营?”萧雅闻言,顿时觉得身上的血都热了起来。 反王的兵马先前一直在奋力攻城,几乎是倾巢而出,此时攻其军营,确是大好时机。 谁能想到北京大军千里奔赴而来,驰援云川城之余,竟然还敢直捣黄龙。 萧雅一想到永安君这样的人是自己的长姐都觉得与有荣焉。 左右都是等着,她便问初五他们这一年多来,攻打北漠,平定东临的那些事。 少年不善言辞,只能偶尔蹦出一两句来。 好在身边的副将是个会说话的,讲起先前那些战役来简直绘声绘色。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 陆夫人推着坐轮椅的陆建章来了城楼上,还有云川城的几个官员和陆家军数得上名号的将领。 众人都知道永安君将至,特地来此迎接,先与初五和副将们见过礼。 初五抱拳回礼,他不喜寒暄,与人说话的事便全让副将来。 “公主,你这身上都是血,还是先回府去换身衣裳吧,你这模样若是被永安君看见,只怕要怪罪我们苛待与你了……”陆夫人瞧见带着面纱的萧雅。 这公主穿着窄袖小衫,一身绫罗都染了血迹,发髻乱了,额间汗渍斑驳,劳累地不成样子,一双美眸却亮晶晶的。 “本宫要在这里等长姐来。”萧雅鲜少这样坚持。 她说:“若是本宫走开的时候,长姐到了,没接着岂不可惜?” “你这孩子,也是一夜没睡吧?”陆夫人有些心疼她,便从袖中取出帕子来替她轻轻拭去额间的汗渍,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发髻。 陆夫人做这些事的时候,顺带还跟她说了一句陆乘风送回去的及时,已经有大夫替他拔了箭,上了药,如今人只是太累昏睡过去,让她不要担心。 “那就好。”萧雅只说了这么三个字,便不再多言。 众人等了半天,到了午时,阳光最盛的时候。 沙尘滚滚,铁骑飞踏,十万大军北境大军在城下集结。 城楼上的岗哨远远地看见来人,连忙高声喊道:“永安君到!” 萧雅闻声,都顾不上与陆夫人他们说,便跑下了城楼。 初五他们和陆建章等人跟着下去,在城门口迎接。 片刻后,黑衣玄甲的永安君带着谢无争等人策马飞驰而来。 众人马踏满地残血横尸,身披淡金色的阳光。 一马当先的秦灼在萧雅面前勒马而立,随之掀起的狂风吹落了萧雅覆面的白纱。 秦灼看着脱去稚气少女模样,已显坚韧之色的萧雅,含笑道:“许久不见,四妹容貌心性远胜往昔。” 萧雅抬眸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跟了笑了,“日思夜盼,长姐神勇盖世风华无双。” 第354章 撑腰 这两人一见面,开口第一句就是互夸。 整的陆建章和陆家军们都有点懵。 这位永安君和传闻中似乎不大一样啊。 可夸归夸。 萧雅说的‘日思夜盼’可是实打实的,自从她来了西南,说‘身在西南,心往北境’也是真的。 反王攻打云川城,她那份求援信送出去,就天天盼着秦灼那边的回音也是真的。 两人自京城一别,已经一年多。 早没了当初在崇文馆的那些小心思,取而代之是家国疆土,虽然不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可‘与君同承珠玉志’,是有血缘之亲的姐妹,更是有着同样大志的神交。 秦灼翻身下马,抬手把萧雅微乱的发丝别到了耳后,“瞧瞧你这一身的血,反军攻城的时候,你也没闲着?” 她这动作极其自然,好像她与萧雅本就关系亲厚一般。 秦灼说着话,就伸手抱了萧雅一下,“我来了,小雅不怕。” 后者愣了一下,伸手回抱秦灼,笑着说:“我没怕,反军攻城之际,我在帮着救治伤兵。” “哦?”秦灼放开她,微微挑眉,“我们四公主都这么厉害了?” 萧雅被她这话闹得有些脸红。 这么一个在战场上厮杀、震慑四方的永安君,一本正经夸救治伤兵的她,还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谢无争和徐丹青等人纷纷翻身下马,上前见礼,“见过四公主。” “见过诸位将军。”萧雅朝众人还了一礼,又朝谢无争道:“哥哥,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的哥哥,你别把我当四公主,以后也把我当妹妹,好不好?” 谢无争愣了一下,随即温声道:“四妹。” 这几人打过招呼,初五也很快带着人回到了秦灼身边。 陆建章他们连忙上前见礼,“见过君上,见过诸位将军!” “陆老将军、诸位有礼了。”秦灼朝他们点了点头。 两边寒暄了几句。 徐丹青把他们直攻反军军营的事说了,“只可惜曹展鹏不在营中,否则这次就是他的死期。说来也怪,这曹展鹏天天喊着攻下云川城要怎么怎么的,怎么他自己却缩在龟壳里不出来?” 徐丹青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可惜。 一众陆家军听了,忍不住跟着骂了两句,“那个曹展鹏就是个无耻小人!善用诡计,真正上阵厮杀的时候永远都让别人上!” “好色之徒,贪生怕死!” 陆建章说:“这次君上及时支援,反军没能攻下云川城,必定会退回西梁,曹展鹏在西梁苦心经营多年,若回他的自己地盘,再想除掉他就难了……” “陆老将军放心。”秦灼开口道:“本君既然来了西南,曹展鹏必死无疑。” 陆建章和陆家军的将领们闻言都顿了顿。 陆建章已经五十多岁,是个老将军了,他深知这次永安君带兵驰援云川城,既然来了西南,势必就要做此地之主。 这些事,他从同意四公主给永安君写求援信的时候心里就十分清楚。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位永安君年纪轻轻雷厉风行。 亲自带兵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云川城不说,竟然还在保住城池的同时,奇袭敌营。 这份胆魄与智谋,的确是世间少有。 纵然是个女子,也不让不得不心悦诚服。 “怎么不见陆家少将军?”秦灼说完了正事扫了众人一眼,没找到传闻中那个英俊不凡的少年将军,不由得开口问道。 “有劳君上垂询,乘风死守云川城一天一夜,中了箭,刚送回府去医治。”陆夫人开口回答。 “中了箭?”秦灼面上没什么变化,只问了一句,“那他现下如何了?” “只是筋疲力尽,昏睡了过去,暂无大碍。”陆夫人应答地落落大方。 秦灼见了,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对陆建章和他夫人没什么可计较的。 都是为国尽忠之人,可敬可佩。 陆老将军成亲成的晚,三十多岁才得一子,也就是陆乘风。 陆家就陆乘风这么一个儿子,小时候难免宠了些,长大了之后什么姑娘都瞧不上眼,做事也锋芒毕露,陆建章再提着棍棒打也教不乖这个儿子了。 秦灼得知萧雅嫁给陆乘风,在他这受了委屈,就想着这次既然来了云川城就一定要给她找回场子来。 哥哥姐姐都来了,就是要为妹妹撑腰的。 只是没想到她刚到,陆乘风伤上加伤,没见着面。 不过,秦灼在西南还得待上一阵子。 有的是机会见这位‘妹夫’。 来日方长。 “君上和诸位将军一路辛劳,先请入府歇歇吧。”陆夫人朝秦灼说道。 如今已是六月中旬,天气炎热,厮杀之后一身血气,汗湿里衣。 秦灼也不多推辞,徐徐道:“如此,有劳夫人了。” 将士们城外扎营。 秦灼等人与萧雅和陆家人一道进城,去了将军府。 府中已经备下了酒菜。 可天气太热,谁也吃不下。 都想着先沐浴更衣。 陆夫人连忙安排下去。 “长姐去我那里沐浴吧。”萧雅轻声跟秦灼说道。 “好啊。”秦灼应了声,便跟着去萧雅去了她住的院子。 侍女们去准备伺候主子沐浴。 秦灼一入院中就瞧见月季盛放,繁花满院。 “都说西南之地地处贫瘠,这陆老将军夫妇看着也不喜铺张,整个将军府都普普通通,唯独四妹这个院子格外雅致……倒真有几分有点好处全堆到你这里的意思。”秦灼穿花而过,一边走,一边伸手接下玄甲。 萧雅见状伸手接了过去,交给侍女嘱咐她们好生收起来。 然后才朝秦灼道:“陆老将军和陆夫人待我的确很好,我先前一直住在百花谷里,月前才住进将军府里,这院子却是早就备下的,这些花也是早就种下的……” 四公主说着忽然笑了笑,陆夫人早年也是个舞刀弄枪的女将,虽说成亲之后便在府中相夫教子,可人的喜好真是天生的,让陆夫人这样的揣摩自己的喜好,在院落中布置这些小女儿才喜欢的东西,也着实是为难陆夫人了。 秦灼听完,便知道陆家长辈的确没有亏待萧雅。 她转身看向萧雅,“你说的都是陆老将军和陆夫人的好,怎么不说说陆乘风?” . 第355章 共浴 萧雅见秦灼话锋一转忽然提到了陆乘风,不由得微微一顿。 很快,她就恢复如常,柔声道:“他……他没什么可说的。” “是人总有好坏,你这句没什么可说的,倒让人颇费思量了。”秦灼笑着逗四妹。 她一来云川城,便问萧雅那个陆乘风如何,为的就是做好要真的为难陆乘风,还是轻拿轻放,意思意思就算了的准备。 毕竟传言不可尽信,还是要问本人才知道他俩之间究竟如何。 可对方来这么一句,反倒叫她看不明白了。 若是陆乘风待萧雅好,那说好便是,若是待她不好,那就说不好。 以前萧雅远嫁西南,没个能为她撑腰的,忍着就算了,现在可是秦灼跟谢无争都来了,没事都要压陆乘风一头,叫他知道永安君的妹妹旁人欺负不得。 “哪里就要让长姐颇费思量了?”萧雅也怕秦灼多想,回头再为难陆家人。 毕竟现在云川城得保,全靠永安君来的及时。 眼下这般情形,说陆家人要看秦灼脸色过活也不为过。 四公主略想了想,连忙又道:“我与陆乘风本就是契约夫妻,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话也没说几句,他这人对我来说不算好也不算坏的,自然没什么可说。” “契约夫妻?”秦灼把这四个字细细琢磨了一遍,再看萧雅,越发觉着这姑娘是个看着柔柔弱弱,实则比谁都敢想敢做的。 这世间几个女子敢把自己的婚姻大事这样拿来折腾。 两人说着话,院中侍女们已经备好了沐浴要用的东西,来请两人入内。 萧雅道:“此事说来话长,长姐还是先沐浴更衣吧。” “好。”秦灼一边跟着她往里走,一边道:“待会儿你再慢慢说来便是。” 进了里头,秦灼才发现里头竟有一处浴池,侍女们刚倒好水,正往里头洒花瓣。 有白雾袅袅升起。 四周纱帘轻垂,暗香幽浮。 就这样看来,这日子比萧雅在皇宫里过得还精细。 侍女们上前来,恭声道:“奴婢为君上解衣。” “奴婢伺候君上沐浴。” “不必了,本君自己来。”秦灼不喜欢被一堆人围着,尤其是沐浴的时候。 侍女们闻言,有些为难尔地看向萧雅。 “你们都下去吧。”萧雅把几个小侍女都遣了过去,然后朝秦灼道:“那我留下伺候?” “一起洗吧,浴池这么大,再来几个也不挤。”秦灼随手解开衣衫,挂在一旁的屏风,就朝浴池走去。 池子里放的是温水,她先下去洗了。 两人先前别说在一个池子里沐浴,就是单独相处都基本没有过。 秦灼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萧雅看她如此自然而然,便随后下来,掬水帮秦灼洗去身上的血迹。 她的动作轻柔得很,秦灼被洗的很舒服,很快就不自己动手了,靠在池沿上任萧雅揉搓。 连伺候秦灼最久的采薇杜鹃都没有如此贴身伺候过。 这会儿萧雅帮着洗,秦灼却舒服地喟叹。 她一边舒服着,一边同萧雅道:“方才你说的说来话长,可以接着说了。” 萧雅闻言顿时:“……” 这个秦灼真是…… 自己舒服的时候,还不忘先前没说完的事。 “先前父皇要把三姐嫁给陆乘风,三姐心有所属,我想远离京城,便主动请命替三姐远嫁西南……”萧雅缓缓说着。 这些倒是跟秦灼先前知道的差不多。 “那契约夫妻又是怎么回事?”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萧雅道:“长姐应该听过有关陆乘风的一些传闻,其中又以‘宁娶寒门女,不做天家婿’流转最广,不巧的是他这辈子到底逃不过做天家婿的命。” 四公主说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更不巧的是,我就是那个天家女。” 秦灼原本舒服地眼睛都闭上了,听到萧雅这样说,便睁开眼睛看着她。 这小公主如今心还挺宽的,说起自己的婚事来,竟然还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我知道他不愿意娶我,可公主嫁到镇南将军府这事已经不可更改,我来了西南,就不能灰溜溜地回去。”萧雅说:“所以我就先发制人,备下了和离书,见到陆乘风的第一面,就先把和离书拿出来,与他划清界限!” “好一个先发制人。”秦灼忍不住夸了萧雅一句。 萧雅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将后面的话和盘托出,“然后我又拿西南西南和朝廷军需与他讲道理,我与他说父皇如何做事是父皇的事,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嫁给他,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不得不说,四公主真是有勇有谋,这事干得十分漂亮。 就算陆乘风一开始对娶公主这事十分反感,可见了萧雅本人之后,态度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陆建章和陆夫人乃至陆府上下与陆家军都对这位四公主礼遇有加,不仅因为萧雅是公主,更因为她值得尊敬。 在云川城将要被反军攻破之际,萧雅贵为公主,非但没有像想着逃走,还在后方救治伤员把自己弄成这幅狼狈模样。 “若长姐真的要问陆乘风这人如何的话。”萧雅说着,很是认真道:“他是个很好的将军。” 秦灼静静地听着,等着下文。 萧雅说:“反军攻城月余,陆乘风带伤上阵,死战不降。他誓保家国,乃大义之士。” 秦灼听了,点点头道:“国家大事上不含糊,那私事上呢?” 萧雅道:“老夫人说话,他大多是听的,老将军打他,他虽不服,却也甘愿受着……” 秦灼想了想,缓缓道:“听起来还是个孝子。” 陆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先前也没听说过陆老将军喜欢打儿子。 那就是萧雅嫁来西南之后,和逼他娶公主的时候打得了。 如此看来,少将军挺抗揍啊。 秦灼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问萧雅,“那他挨打的时候,你心疼吗?” “啊?”萧雅被问得有些懵。 过了片刻,才连忙回答道:“我不心疼……我为什么要心疼?” 秦灼缓缓道:“那就好。” 不心疼,那就是不喜欢啊。 哪有姑娘见自己心上人被打的时候不心疼? “长姐忽然问这个做什么?”萧雅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但预感有些不好。 她不由得追问道:“你是想……” “没什么。”秦灼掬水给萧雅洗去脖子上的血迹,“随口一问而已。” 虽然她说是随口一问,但萧雅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妙。 不,应该说陆乘风不太妙。 . 第356章 末将陆乘风 秦灼跟萧雅说了许久的话,沐浴更衣完,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到了傍晚,陆夫人派人来请她们去前厅用膳。 秦灼也没去,直接留在萧雅这里,跟她一道用的膳。 这样一来,陆家上下心中都有些忐忑。 这位永安君,似乎对陆家有些不满啊。 不过来云川城的第一顿饭虽然没有一起吃,但晚膳过后,秦灼就召集众人一起商议铲除反王曹展鹏之事。 萧雅带着面纱,跟秦灼一起去了前厅。 “君上请上座。”陆建章伤了腿之后一直坐轮椅,由陆夫人亲手推着迎上前,十分客气地将主座让了出来。 “陆老将军不必客气。”秦灼不紧不慢地上前入座。 “公主也请上座。”陆夫人连忙开口说道。 “小雅坐本君身旁即可。”秦灼让人在自己身边添了把椅子,让萧雅就坐在她边上。 再边上就是谢无争,而后就是初五、徐丹青等人。 这样一来,四公主就坐在北境众人堆里。 萧雅本就生的娇柔纤弱,在众人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美若娇花,众人相护。 陆夫人看着这阵势,隐隐觉得自家儿子摊上事了,连忙给陆建章使了一个眼色。 偏偏陆老将军一心扑在战事上,看见永安君刚来云川城第一天,就连夜召集众人来商议怎么歼灭叛军,心中热血澎湃,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甚至开始感慨,为什么永安君没有早生个三十年二十年的。 若是二十年前,大兴有君主如此。 天下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天下。 只是今日初见永安君,他这个老将军怎么也得把心思压一压。 毕竟秦灼是当今的皇上的女儿,还是翻了脸的那种。 日后即便能坐上龙椅,也少不得弑父弑君那一遭。 史书一页,记上残暴之名。 他们这些臣子的,只想守卫疆土,不愿参与帝位之争。 只要秦灼还没挑明,他们绝不能先提这事。 陆老将军这边心思复杂。 秦灼问了他和陆家军几个将领有关曹展鹏那般叛军事宜,几人一一答了。 陆建章说着,忍不住提起陆乘风来,“跟反王交锋最多其实是犬子乘风,只是他伤得重没能来……” 陆夫人给他使了半天的眼色,老将军是一个也没接着。 还是秦灼先开了口,“陆夫人的眼睛怎么了?” 永安君开口询问,厅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陆夫人。 “没有没有。”陆夫人坐在了陆老将军身侧,“就是年纪大了,眼睛容易被沙子迷了眼。” 秦灼不咸不淡道:“西南是风沙是大了些。” 陆建章信以为真,伸手拉着陆夫人,“我看看。” 萧雅见状,也要起身过去看看陆夫人。 秦灼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没事。 萧雅又默默坐下了。 秦灼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大多都是把墨发高高束起,穿交领衣衫,戴上袖腕,不管是策马而行,还是弯弓搭箭,持剑杀敌都是英姿飒爽。 今日在这将军府沐浴更衣后,只用木簪挽发,一袭玄衣,大袖云衫,往这厅中一坐,姿态随意,也是气势非凡。 一袭藕紫色罗裙云袖的四公主拿个团扇坐在她身边,跟个娇娇软软的小媳妇似的。 虽说西南之地四季如春,但盛夏之时,几十人都聚在厅中还是闷的慌。 陆家又向来没有奢侈之风,连冰块都找不出来多少,仅有的那些全都放在此处,也没有多大用处。 秦灼忽然有些想念顾长安。 若是顾公子在此,定然是随身带着折扇,热的时候扇风,不热的时候装装风流倜傥。 她往边上看了一眼。 刚要打开折扇扇风的谢无争就默默把扇子递了过去。 秦灼见状,不由得多看了无争一眼。 “君上请。”谢无争低声道。 都这么贴心了,秦灼还能说什么。 当然是只能接过来了。 她接过扇子,刷的打开,慢慢扇着风。 萧雅看她嫌热,就在边上拿着团扇给她扇风。 秦灼不似寻常女子那般体寒怕冷,反而更怕热。 其中有天生体质如此的缘故。 也有她练得功法是火系的缘故。 身侧清风徐来,秦灼才心思问陆家那两位,“少将军还没醒?” 陆建章和陆夫人对视了一眼,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话。 陆乘风中途倒是醒了一回,还跟他们确认永安君来了之后,才再度昏睡过去。 这人受了伤,什么时候醒本就是说不准的。 就算醒了,也不一定马上就能下榻。 这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人都知道。 可这时候,永安君忽然问起了陆乘风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家夫妇摸不准。 总归,不像是什么好事。 两人用眼神交流,这会儿是说“醒了”好,还是说“没醒”好。 还没商量好。 门外便传来了一句,“末将陆乘风,求见永安君!” 陆乘风的嗓音有些发哑,像是受伤后昏睡多时刚刚醒来。 萧雅闻声,摇扇的手微顿。 虽然只有一瞬。 但秦灼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四公主一眼,而后朗声道:“少将军来的正好,快请入内。” 她倒要看看这个陆乘风到底有多大能耐。 随便瞧瞧,萧雅跟这个陆乘风到底有点什么没有。 “谢君上。”陆乘风应声入内。 俊朗不凡的少年将军宽肩蜂腰,穿着深蓝色的圆领袍,同色的发带将墨发高高束起,俊脸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但入内而来时,仍旧步伐平稳,举止有度。 秦灼看见这人的第一眼,心里想的是:受了伤能挺住的人我见得多了。 但是像陆乘风这样能挺的,还真不多见。 一看就是没少受伤,没少挨打,经验丰富啊。 而这张脸长得,的确有放话‘不做天家婿’的本钱。 如此风姿的少年将军,的确可以轻易捕获小姑娘的芳心。 只可惜啊,他遇上的是萧雅。 陆乘风与秦灼和北境众人见礼时也不卑不亢,只在瞧见萧雅坐在秦灼身侧,为她执扇扇风的时候微微一顿…… . 第357章 急了吧 不过也是一眨眼的晃神,陆乘风便恢复如常。 秦灼的目光在萧雅和少将军身上转了一圈。 这两人年纪不大,倒是一个比一个能装。 陆乘风又是个傲气的,永安君没开口让他坐,他就带伤站着。 还站的身姿笔挺,一身正气。 陆夫人有点心疼儿子,可谁让陆乘风先前那样对四公主,现在永安君来,要给他这个不合心意的妹婿脸色瞧,也是没法子的事。 再加上陆建章这个将军府的男主人都不开口,做夫人的自然也不能过早说什么。 厅中众人都安安静静的。 原本说战事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脸正色,这会儿陆乘风一来,就变成了妹婿见长姐、见哥哥。 还是不怎么受待见。 随时可能被挑刺的那种。 气氛颇有些微妙。 秦灼摇着折扇,徐徐问道:“听闻少将军受伤不轻,怎的还不在屋中好生休养?” 陆乘风道:“有劳君上垂询,末将的伤并无大碍,此时前来是想将此前与反王交战得出的些许经验说与诸位听听。” 他说完这话,看见陆夫人给自己递眼色,以为母亲是想让自己对这位永安君恭敬一些。 于是,少将军又有些不情愿地补了一句,“虽不知能不能为君上添些助力,但请君上与诸位略听一听。” 陆夫人在听见这话之后,彻底对自己的夫君和儿子失去了递眼色的想法。 这一个两个的,脑子里除了带兵打仗,别的事是一点也没装! 秦灼听到陆乘风这样说,倒是觉得这人大抵还不通情爱之事,但爱国爱民,一腔赤诚是真的。 如此品性,倒不失为少年英才。 毕竟受了重伤,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前厅把对付曹展鹏的法子说给他们听的人,肯定差不了。 “少将军坐下再讲,本君自当洗耳恭听。”秦灼开口让陆乘风入座。 再怎么说,这陆家父子和陆家军也打过许多以少胜多,能牵制反王如此久必有其高明之处。 随她一同来此的北境将领也知道陆家军吃败仗是事出有因,因此对陆建章和陆乘风乃至陆家军都没有半点轻视,反倒很愿意听听陆家军是怎么和反王交战的。 “谢君上。”陆乘风坐在了陆建章下方,刚好跟萧雅是对称的位置。 他跟秦灼的时候就看向她,但同时也会看见萧雅。 四公主出现在众将领商议要事的前厅一直带着面纱,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衬得一双杏眸美目盼兮。 此时却只能瞧见秦灼似的,只盯着那一个人瞧。 陆乘风的视线偏移了一些,尽量不让自己去看萧雅,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战事上,同永安君和一众北境将领讲起了曹展鹏其人,乃至他手下数得上名的那几个人的惯用战术。 陆乘风道:“曹展鹏其人,好色,贪权,也怕死。每逢大战,都是坐镇后方,让手下将士在前头冲锋陷阱,到了必胜之战才现身……” 他说:“这次叛军攻打云川城,曹展鹏虽势在必得,但是交战多时未能拿下陆家军十分忌惮,因此并未亲至。若非如此,君上今日奇袭敌营的时候,大抵就会领着曹展鹏的脑袋来云川城做客了。” 秦灼听见陆乘风说到这话的时候,微微笑道:“少将军还挺了解本君。” 陆乘风熟读兵书,深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对天下名将都有所了解。 永安君这两年来,每次打出大动静来,都闻名天下,他想不了解这人的做派都难。 少将军没空深想秦灼会怎么想自己,只继续说曹展鹏跟叛军的习性和作战策略。 这一说,就是个把时辰。 谢无争和徐丹青等人听了,当场便同这位少将军口头切磋一二。 认真做事的时候,时光总是飞逝。 窗外夜色逐渐深重。 陆乘风带伤与众人说了这么多,一开始还能装得挺好,到后来脸色越来越苍白,人都有些坐不住。 陆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陆建章又一心扑在了怎么一鼓作气把曹展鹏的叛军剿灭…… 还是萧雅凑到秦灼耳边,轻声开口道:“长姐,夜色深了,你与诸位将军长途跋涉,甚是辛劳,还是早些歇息,明日再谈吧。” 秦灼闻言,扫了边上的陆乘风一眼,含笑应道:“也好。” 她合上了折扇,缓缓道:“夜色深了,有伤的回去治伤,没伤回去早些歇息,今夜先到这里。” “是,君上。”谢无争等人唯君上之命是从,当即便应声退下。 “那下官先行告辞了。”云川城的官员和陆家军的将领们也起身跟永安君和陆老将军行礼,退了出去。 陆夫人原本还为永安君准备了好了单独的庭院,但秦灼说跟萧雅一起住就行,不必麻烦了。 陆夫人只能就此作罢。 秦灼跟萧雅一道出厅而去,缓缓回似锦阁去。 这厅中,就只剩下陆家三人。 陆乘风伤口又裂开了,疼得一下子有些站不起来,索性就靠在椅子上。 他还伸手摸了一下胸前渗出来的血迹,低声道:“这衣裳颜色这么深,血迹渗出来这么还这么明显?” “你还说!”陆夫人看见儿子这样,心疼地不得了,“你正伤着,在屋里好好休养就是,永安君既来了云川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改日再见也不碍事的,怎么就非要一醒就来求见?” 陆乘风疼得额间冷汗直冒,回不了话。 陆夫人一边让人去请府医过来,一边继续说他:“还硬撑着说了那么多话?活该你疼的!你不疼谁疼?” “母亲!”陆乘风听得头都疼了,忍不住喊了陆夫人一声。 这是真是亲生的啊! 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说这样的话。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陆夫人拿帕子给儿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儿子大了,还不让说了。” 一旁的陆建章刚从怎么打叛军里回过神来,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看着陆乘风道:“你该不会怕永安君一来,就要把四公主带走,急了吧?” . 第358章 早已不是从前 “谁急了?”陆乘风一听这话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但他身上又有伤,只能像条搁浅在岸边的鱼一般,挺了一下,浅蹦一下,又靠在了椅背上。 心里的小人已经疼得龇牙咧嘴。 面上还要压强撑。 陆夫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你这还没急呢?你不急,谁急?” “你看看你这样!”陆建章拍了拍轮椅,“我都不愿意说你!当初皇上赐婚,四公主自请替三公主出嫁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这位公主不是一般人,让你好好同她成亲,好好待她,结果你呢?” 老将军一想到这事就来气,“挨了几十棍子,手脚都被捆住了,还要偷跑出城去,跟公主说什么你不想娶!你抗揍你能耐,你被打成那样了还爬起的起来,你跟人摆臭脸嘴还快!” “建章,你看你气的!”陆夫人见状连忙劝道:“你训儿子就训儿子,别气着自己啊。这怎么还押韵了?” 陆建章一向都是能动手就不动口的那种,当了这么多年将军,早把军法当成了加法。 揍儿子的次数早就不知道多少回了。 开口训他,还训这么多话,真是头一回。 “母亲!”陆乘风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醒着,这母亲劝父亲别训了,还是担心父亲气着了。 陆建章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片刻,才继续道:“结果人家公主也不是为了嫁你来的,她是为了西南之地安稳,百姓太平,如今永安君来了,等到她剿灭了叛军,四公主说不定就会跟着永安君走了,你还不急?” 老将军自己就对男女之事开窍的晚。 若非陆夫人也是女将,没什么敢娶她,若是换做寻常女子早就被人去走了,哪还轮得着他。 可谁曾想,陆乘风还不如他! “我今夜来前厅,本就是为了跟永安君说叛军之事。”陆乘风嘴硬道:“我急的是战事,是家国大事,父亲老往公主身上扯什么?” “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陆建章闻言气得要拿花瓶砸他。 陆夫人伸手拦了一下,跟看傻子似的看了陆乘风一眼,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乘风啊。” 陆乘风闻声,忍不住问道:“母亲,何故如此唤我?” “你还是晕过去吧。”陆夫人道:“你再多说一句话,不光你父亲想打你,为娘也快忍不住了。” 少将军在外人面前那是少年英才,英姿勃发,在家中父母跟前,却是个怎么看怎么欠揍的。 陆乘风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 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又想揍他的爹娘。 脑海中却浮现了萧雅拿着团扇为秦灼扇风的样子…… 陆乘风忽然觉得不止伤口疼,心头都开始泛酸了。 不多时,府医入内为少将军治伤。 陆建章在边上问:“这人要是脑子不好,遇见了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好姑娘不知道珍惜,还有的治吗?” 府医在将军府里待了许多年,一听老将军问这话就知道他是在说少将军,于是一边给陆乘风治伤,一边回话道:“旁人或许能治,但要是少将军的话,还是算了吧。” 陆建章和陆夫人满心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叹气。 还没真正晕过去的陆乘风闻言顿时:“……” 而此时。 跟萧雅一道回似锦阁的秦灼,正沿着回廊慢慢走着,赏景赏月色。 “这个陆乘风……”秦灼笑道:“还挺有意思的。” 萧雅没接话。 若是换做旁人,怎么也得问一句“何出此言?” 但四公主这不吭声,就显得有些刻意避开了。 秦灼这半天看下来,也知无需过多试探。 这两人自己都不愿意往一处凑。 但是做了契约夫妻,没有弄出仇来,反倒还能看到对方长处的,也很是不易。 到底都是年纪小。 陆乘风今年也就是十九岁的样子。 若非皇帝赐婚,公主下嫁,这位少将军只怕要跟他爹一样,到了三十来岁才成家。 这一下子忽然让他英年早婚,只怕光顾着恼火了,还没明白过来。 且让小姑娘和少年郎自己闹上一闹。 反正有她这个长姐在,怎么都不会让萧雅被人欺负了去。 秦灼这样想着,便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萧雅怕她继续说陆乘风,跟她说:“今晚月色极好。” 秦灼笑而不语。 萧雅又道:“听说不久之前晏倾晏大人也去了东临……” “是去了,我同他碰上了,还一道赏过月色,吃过酒。”秦灼笑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一并问了吧。” 萧雅顿时:“……” 是她道行太浅。 根本没法跟长姐这样神人抗衡。 四公主没再提晏倾,反倒跟她说起了京城,“以前总想着要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出了笼子走的越远越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真的离开之后,我又很想母妃。” 秦灼闻言伸手摸了摸萧雅的头。 她没说什么,但这个动作已经足够能安抚小姑娘。 “我很想长姐,甚至很想萧婷……”萧雅觉得自己说这话还挺奇怪的,伸手把面纱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揉搓着,“明明以前关系也不见得多好,见了面还总是明里暗里要比上一比,分开之后,反倒想念起来,人是不是都这么奇怪?” 秦灼很认真地回答她:“善良的人都念旧,这一点也不奇怪。” “我善良吗?”萧雅对这个词还挺陌生的。 她不能说自己是一个良善的人。 能在宫里活下来,平安长大的人,怎么可能善良? 秦灼想了想,然后道:“以前的你未必,但敢与云川城共存亡,守护百姓的你,早已不是从前的你。” “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的娇花弱柳,到了西南之地,竟然长成了足以守护百姓的大树。你得高山为神,磐石做骨,早已不是任人摆布的蒲柳草芥。”她郑重其事给与萧雅无比的肯定,正色道:“能有你这样的妹妹,是我的幸事。” 萧雅的心既满足又欢喜,笑着说:“长姐平定天下,我亦与有荣焉。” . 第359章 我能睡得着吗 秦灼来云川城的第二天,就重整陆家军,与北境大军一起反过来打叛军。 陆乘风带伤随行,要不是初五他们拦着,这人估计还能冲在最前边。 秦灼觉得这位少将军也真是个能人。 在“能扛”这件事上,足以和晏倾一试高低。 不过有陆乘风在,她们跟曹展鹏那边的人打起仗来,的确是事半功倍。 反正这人也死不了,秦灼就随他去。 这仗一打就从六月中旬打到了七月底,叛军势力彻底被打得退回西梁。 秦灼这边的将士们纷纷觉着应该乘胜追击,一举将叛军歼灭。 谢无争道:“只是西梁之地甚广,真要打得曹展鹏退无可退,今年冬天怎么都得在西边过了。” “西南陆家本就在军需上捉襟见肘,跟曹展鹏打了多久,就死撑了多久,之前还有四公主从中斡旋,让朝廷拨款下来,如今君上在此,皇帝是一个铜板也不会再给了。”徐丹青道:“他不趁着咱们都在西南,对北境动手就不错了……” 初五闻言直接伸手捂着了她的嘴,“别说,晦气。” 少年此举把秦灼和谢无争他们都逗笑了。 徐丹青在军营待久了,成天跟将士们混在一起,说话越发地直爽。 但说着话直接就被人捂住了嘴还是头一遭。 饶是她这样的女将军,也面上一热。 “初五,放开丹青。”秦灼见状,当即喊了初五一声。 少年很快就松开手,还往边上挪了挪。 徐丹青用手背擦了擦嘴唇,状似不甚在意道:“的确挺晦气的,是末将失言,还请君上莫怪。” “丹青说的是实话,有什么可怪的?”秦灼笑道:“这事也不无可能,我已传信让北境那边多加防范。” 众人闻言,齐声道:“君上英明!” 秦灼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就用不着这样了。 众人在帐内商议着,东临那边传了消息来,说数日前晏倾已经起程回京。 新换上去的官员都是能做实事的,花辞树和林泽她们在那边,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还有就是颜晖这些人在东临的余财,比他们想象的还多,如此一来,秦灼他们在西南打曹展鹏的军饷就有了。 谢无争等人得知此事,都很高兴。 行军打仗,先要有精兵强将,打着打着最怕没钱没粮。 如今东临那边得出了这样一笔横财,简直是想什么来什么。 “江南那边还没消息?”秦灼与众人说完东临那边,又想起了顾公子,“顾长安这都多久没来信了?” “是啊,长安往日一直书信不断,这次却不知怎么的……”谢无争说着,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顾长安是个话多的,哪怕人不跟他们在一处,那信也是一封接着一封。 公事写给众人看。 想谁了就写个通篇大白话,指名道姓地说这封要给谁谁谁, 这次确是破天荒的,谁也没有接到他的信。 秦灼都已经问起顾公子好几回,江南那边偶有消息来,都说顾长安在府中照顾病重的祖母。 她今日不似先前那般问了就过,让风千面去催在江南那边的探子,要个确切的消息。 数日后的半夜,探子传信来,说:“顾公子数日前,已经离开永安,赶往西南,却不知为何,在途中失了联系。” 秦灼半夜披衣而起,派何正和一众白衣山庄的人去江南寻找顾长安的去向。 江南之地如今尚算安稳,派兵去找反倒会惊动沿途各城的官员,再生事端。 还是江湖中人行事方便,且他们认识的江湖中人多,查探消息也容易,又来去如风脚程快,乃是上上之选。 她这大半夜的,为了顾公子的事调动人。 谢无争和初五他们都被惊动。 他们过来的时候,秦灼已经把事情都交代下去,让人守卫搬了张椅子放在主帐前。 她正披衣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夜空。 连日无雨,天气晴朗地出奇。 明月高悬,漫天繁星争辉。 “阿灼。”谢无争走上前,“长安那边……” “江南来了消息,说他在半路上不见了。”秦灼也睡不着了,索性让人摆几把椅子过来,让他们都坐。 “君上这是担心长安,愁得睡不着觉?”徐丹青觉着秦灼这个样子实在太罕见了,大半夜被惊动都不觉得困了。 她颇是感慨道:“说起来,末将还是第一次看见君上这样担心一个人。” 连晏倾晏大人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初五听到这话,注视了秦灼许多,慢慢发出了疑问:“担心?” 其他几个将领深以为然,纷纷开口劝君上放宽心,说“顾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云云。 随后而来的陆乘风听了,对他们之间的关系颇为不解。 他听过永安君跟晏倾的那一段,满天下传的沸沸扬扬。 也见过秦灼跟谢无争和初五在一块,关系是挺亲厚的,但跟兄弟也没什么差别。 难不成……君上最在意的其实是那个迟迟没出现,却每天都被众人提很多次的顾长安顾公子? 陆乘风想到了这里,忽然觉得甚有可能。 主帐前的几只椅子都有了主人,他索性就站在了不远处,没有上前。 “我们顾公子长得那么好,衣食住行都那样招摇,在半路上不见了,十有八、九是被劫道的劫了。”秦灼抬头揉了揉眉心,问众人:“我好不容易养肥了的钱袋子,被别人劫了去,我能睡得着吗?” 在她身边的这些人: 晏倾心思重,要哄。 谢无争良善,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也当断即断。 初五本是一张白纸,但聪明地很,只要耐心去教,他很快就能学会。 花美人毒舌,但是做大夫自有救人之心,他想要的那些,她帮他得到就是。 唯有顾长安。 她从重生之后,生怕这位生死至交重蹈覆辙,再把前世那些来一遍,时时催他上进,嬉笑怒骂间也不忘提点他奋发,真可谓是一刻也不曾耽误。 如今人不见了,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要不是这边战事正胶着,秦灼定要亲自带人去江南把找出来。 众人不知秦灼心中所想,听她这样说,顿时:“……” 还好顾公子不在。 这要是被他听见,只怕又要被气得半死。 秦灼说着,又与众人道:“江南之地多水路,水路匪盗横行,长安这样的有钱有貌的公子哥,最招他们惦记,我交代何正他们着重从这些地方找起。” . 第360章 想起来了吗 江南涣州,水龙帮。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门外看守。 屋里传来一声声的抱怨:“你们这糕点也忒硬了,这是给人吃的吗?” “天好热啊,没有冰块消暑,本公子快被惹死了,本公子要是死了,你们一个铜板都拿不到!” “外面那几个,你们是哑巴还是怎么的?能不能出个声啊?聊五个铜板的?” “大哥!你们要杀就杀,没人跟本公子说话,本公子真的快受不了了!” “来个能聊的吧!” 屋里的顾公子一边跟外头的看守说话,一边拿糕点敲桌子。 这糕点硬的跟石头似的,这么巧都不带缺块角的。 他被关好几天了,要住最好的屋子,要吃这个吃那个,要沐浴要更衣,吃饭还点菜。 外头的守卫都快被烦死了。 都劝帮主赶紧把这人杀了得了。 但这位顾公子到了帮主跟前就换了个模样。 帮主让他家里人写信,要赎金。 这位顾公子说:“不用写信,你要多少银子,直接跟本公子说就是。” 公子爷说:“本公子有的是银子。” 帮主和帮中弟兄干了这么多年劫人的勾当,没见过这么配合的。 一下子都傻眼了。 顾公子又道:“本公子有你们八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放了我,跟我回去取便是。” 这人抓来了哪能轻易放啊。 帮主和兄弟想了想了,还是决定先把这人关起来,再商量商量怎么办。 这一关就是好几天。 折磨地看守的几个弟兄得少活好几年。 顾长安说了半天,有些口渴,就倒桌子上的水喝。 公子爷嫌这水龙帮的茶叶太次,宁可喝白水。 可白水又实在寡淡。 他喝了小半杯就没再喝了。 捏着杯子,小声骂秦灼:“平日口口声声说本公子是你的钱袋,结果钱袋被人拿走了,你竟然到现在还不来领回去!” “再不救本公子,钱袋子的银子都要被被人掏走了!” 他正念叨着。 “咯吱”一声,屋门被推开了。 一个新面孔带着几个弟兄站在门外,“我们帮主有请,走吧顾公子。” “走走走。”顾公子立马就起身出了屋子,“可算是来人了,本公子都快闷死了,快走。” 来带顾公子过去的那几人都被他这反应整的有些无语。 门外看守的那几人则是重重松了一口气,把堵在耳朵里的棉花拿出来的同时,忍不住道:“可算是要把他带走了。” “这几天听他说话,我都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这才哪到哪啊,本公子还没给你们念经呢。”顾公子用‘你们真是太没见过世面了’的眼神扫了他们一眼,叹了一口气,跟着领路的去了大堂。 水龙帮的帮主龙高飞今年五十来岁,络腮胡子,挡住了半张脸,坐在一把木雕的蛟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顾公子来了。” “来了。”顾长安像个来做客,很快就接了这么一句。 “你说你叫顾长安?”坐在二把手交椅上的那人忽然开口问道。 顾长安挑眸看去,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看模样还挺人模人样的,衣衫也穿的挺正常,不像这水龙帮里的小弟穿的邋里邋遢,去街上跟丐帮的站一块,都分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本公子姓顾名长安,如假包换!”顾长安看着对方,嗓音清亮道。 他上次见帮主的时候,没见过这人,按着这几次跟那几个看守的谈天说地套出来的消息来算,这应该就是前些天出去劫道不在帮众的副帮主,张什么。 没等公子爷想起这人到底叫什么的时候。 那位张副帮主忽然站了起来,冲过来一把拎住了顾长安的衣襟。 这人满眼恨意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像是恨不能扑上来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一般,“两年前,就是你骗了我妹妹,害死我张家满门被灭的?” “等等……”顾长安险些被他这样拎着衣襟直接掐死。 “算账可以,但话得说清楚啊,本公子一向只跟人谈银子,从不曾谈过情的,更不曾骗过什么姑娘!”公子爷奋力把自己的衣领从对方手中扯回来,十分莫名地问:“你是谁啊?你妹妹又是哪位?” “我乃涣州前刺史次子张敏才,我妹妹就是被你害死的张紫燕!”张敏才一把将顾长安推倒在地,伸手就把边上弟兄的刀抽了出来,抵在顾公子脖子上,“听到这个名字,你想起来了吗?” “没想起来!”顾公子眼看着对方要一刀砍掉自己的头,直接就倒下去躺平了。 张敏才手都动了,那把刀划开顾长安的衣衫,愣是没见血。 “龙帮主,你看什么呢?赶紧说句话啊!”顾长安看自己的肩膀暴露在人前,连忙伸手捂住了破开的衣衫,喊道:“你把本公子劫到这里来,不是为了银子吗?现在这人莫名其妙跟本公子扯什么情债,要杀本公子,你就不管?你还要不要银子了?” 龙高飞听顾公子说银子,这才出声制止,“副帮主先把刀放下。” “帮主勿怪,这个顾长安与我仇深似海,今日我非杀他不可!”奈何张敏才红了眼,非要杀他不可。 “你这人好不讲理,天底下姓顾的人这么多,叫长安的人也这么多,同名同姓的一抓一大把,你怎么能仅凭一个名字就要杀人?”顾长安只能连着打了几个滚,避开对方的刀。 但他又要滚,又要说话,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更难得是,顾公子滚到了门槛处,张敏才提着刀,朝他砍了下来。 此时顾长安已经退无可退,直接闭了眼。 条件反射一般,大喊:“秦灼救我!” 就在刀锋马上要落在他颈侧的这一刻,身后掠来一阵熟悉的寒气。 来人一掌把堂前拦路的几个都打趴了,随即跃过门槛,拂袖将张敏才连人带刀都扇飞出去。 “起来,睁眼,站好了。”他伸手把缩在门槛旁,双目紧闭的顾公子提了起来,“告诉我,方才还有谁打你了?” . 第361章 倾哥哥 顾长安睁开眼就看见了寒气四溢的青衫公子。 他愣了一下。 得,那一声没把秦灼喊来,倒是把秦灼心尖尖那位给喊来了。 “晏倾!倾哥哥!”顾公子一手抱住了晏倾的胳膊,一手指着被扇倒在地的张敏才,“他!是他!就是他拿刀砍我!” 公子爷险些命丧刀下,这会儿额间都是冷汗,一看晏倾来救自己,顿时就有了底气。 他喊得太大声,嗓子都劈叉了。 晏倾抬手就要给张敏才补一掌,结果顾长安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他身上,走一步都沉的不行。 他不由得皱眉道:“你这样缠在我身上,让我怎么动?” “本公子也不想啊!”顾长安委屈道:“可是我脚软,离了你就站不稳。” 晏倾闻言顿时:“……” 也只有秦灼才对付得了顾长安。 旁人都拿顾公子没办法。 先前在北境的时候,顾公子各种闹腾,都有旁人配合他,不用晏倾理会。 他有时候还开口噎顾公子,叫这人得意不起来。 可这会儿,顾公子是真的差点被砍死,额间冷汗淋漓,俊脸煞白,若不是抱着他的胳膊,只怕要瘫在地上。 “你安分些,别乱蹦。”晏倾只能一手护着他,一手跟冲过来的帮众过招。 顾长安十分有眼力见地躲在他身后,努力不脱后退的同时,小声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晏倾一掌震飞十几个帮众,语调微凉道:“我一人足以。” “我不是说你一个人不行,但是人多不是更有把握吗?”顾公子见状顿了顿,又忍不住叨叨:“你一个人跟这么多人打架,秦灼知道?” 晏倾没回话。 “不是。”顾长安连忙换了个问法,“我是说,你一个人跑水匪老巢里来救我,秦灼知道吗?” 晏倾不想回答,沉声反问道:“你能闭嘴吗?” 顾公子‘哦’了一声,难得地乖顺道:“能的。”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外头的帮众反应过来纷纷往大堂里冲。 顷刻间就把整个大堂堵得水泄不通。 “你是何人,胆敢跑到我们水龙帮来撒野?”龙高飞就抽出了架子上的刀,飞身下来,跟手无寸铁,还带着一个顾公子的晏倾过招。 “在下晏倾,晏孤云。”晏倾不急不缓地说着,客气有礼地好像把水龙帮一众人打趴下打飞出去的不是他一样。 他一只手跟水龙帮的帮主交手,却一点也不含糊。 帮主一出手,四周的帮众的气势都跟着见长,七嘴八舌地囔囔:“晏什么来着?江湖人没听说过有这好号人物啊?” “能让咱们帮主亲自出手的人可不多啊!” “这小子今天必死……” 这句‘必死无疑’都还没说完,众人就瞧见晏倾徒手折断了龙高飞的刀刃,一脚将其踹飞出去,把刚刚才挣扎着爬起来的张敏才撞倒在地。 两兄弟,整整齐齐往墙上撞,然后吐血瘫倒。 大堂之中的帮众顿时都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喊着:“帮主”、“副帮主”,跑过去扶龙高飞和张敏才。 晏倾扶着顾长安往前走,这些帮众们也不敢阻拦,抖抖索索往往后退了两步。 “你坐这缓缓。”晏倾把顾长安扶上了最高处的蛟龙椅,让他半坐半躺着,这才把被顾公子缠了多时的那条手臂收回来。 “我是得缓缓。”顾公子恨不得躺下,但躺下就看不清底下那些人的表情,所以他还是选择靠在椅背上,这么坐着。 晏倾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水龙帮一众人。 龙高飞和张敏才都已经被帮众扶了起来。 可象征着水龙帮最高地位的那把椅子已经被顾公子坐了。 晏倾站得那么高,气势格外地压人。 “晏倾!当初就是你跟秦灼一起害得我张家被抄家!”张敏才被人扶着,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两个字,“我没去找你索命,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晏倾面色淡淡地纠正道:“我是找上门来,不是送上门来。” 张敏才听到这话,被气得血涌喉间,唇角又流出了一道血迹,他抬袖狠狠抹去,一下子发不了声。 顾长安歇了一会儿,瞧见别人吃瘪,很快就恢复过来,开始瞧好戏,还跟晏倾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挑人家用词不对?” 晏倾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人有精神看戏就是没什么事了,也不回他的话,只继续俯视着张敏才,冷声道:“你父兄弟妹勾结反贼,收刮民脂民膏,草芥人命,坏事做尽,被抄家灭门是罪有应得,本不该有你这条漏网之鱼。” 顾长安听到这里,才想起前涣州刺史张裕丰和张家那些人。 当初秦灼原本是装成晏倾上的马车,想看看究竟是谁要害他们。 结果被人带到刺史府之后,为了自保假扮顾长安的身份,后来又想出了馊主意顶着顾公子的名头去求娶张三小姐,结果自然是解决了要乱天下的安王,又让张府抄了家。 只是那时涣州风雨飘摇,顾长安本人都不在,是后头风平浪静了才送粮来。 他只知道秦灼盯着自己的身份做了坏事,但救了很多人,跟秦灼闹一闹,这事也就过去。 哪知道,这事都过去两年了。 竟然又冒出个张家人来,还险些拿刀把自己砍死。 “张二!你就是那条漏网之鱼啊!”顾长安想着待会儿在跟晏倾算算秦灼给他惹的麻烦,他坐直了一些,“你说说你,在家排行老二,在水龙帮也是二把手,果真是不成器的千年老二!” 顾公子说了张敏才一句,又同晏倾道:“我记得你说要斩草除根,一直在找这个张二来着,今儿在这碰上了,是不是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竟然……竟然一直在找我!”张敏才睁大眼睛瞪着晏倾。 这一刻。 张敏才忽然明白。 今日不是他杀顾长安为父兄弟妹报仇之时。 而是晏倾找到他这条漏网之鱼,斩早除根之日。 第362章 我还 顾长安好不容易把前因后果都联系起来,明白了自己这次是被秦灼给连累了。 但晏倾——秦灼的人,又跑来救了他。 小命得保,就是受了点惊吓,还有热闹看,公子爷就躺在椅子上,看晏倾把这事摆平。 话说到一半,张敏才还想垂死挣扎,拉着龙高飞和水龙帮的帮众一起围攻晏倾,怎么都要闹个鱼死网破。 结果晏倾站在高处,一掌下去,就打倒了一片,整个大堂里都是寒气森森。 其他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顾公子却十分怀念,恨不得伸手去抱晏倾。 “夏季炎热,就应该天天跟晏倾在一起。”顾长安如是说道。 晏倾也没空搭理他,震慑住水龙帮众人之后,负责辖制此处的官兵就到了。 里头乱成一团,守卫各处的帮众也没心思再守,不出一日,这水龙帮就被清剿得七七八八。 江南水路多,水匪猖獗一直都是官府的心头大患。 这水龙帮又是其中颇有势力的一处,官府早就暗中盯了许久,就想找一个时机,出兵剿灭。 晏大人来此,制服了水龙帮的帮主和副帮主,简直是如同天降神明。 带兵来此处的官员看他都跟看神仙似的,晏倾与之交代了许多事,对方都一一应下,还拿册子记着。 到了后半夜,晏倾才空闲下来,去瞧瞧顾长安。 顾公子在蛟龙椅上瘫了半天,有人伺候着换了干净衣衫,有人伺候着用茶,也有人给递帕子擦汗。 何正等人来晚了一步,其他的事都被晏倾和他底下的那些人做了。 他们就只能陪着顾公子说话。 “你们是不知道啊,张二那刀那么长,差点就把本公子的头砍下来了!”顾公子说起自己差点被砍死这事,也跟说书似的。 何正他们听得心头高高悬起,又缓缓落下。 何正道:“还好晏大人来的及时。” 他们接到君上的消息,火速赶往江南,一路上人明察暗访,才刚刚得知顾公子的去向。 结果晏倾已经打到水龙帮的老窝,救下了顾公子,还顺带着把这水匪窝给剿灭了。 他们这些人还是听到动静才赶来的, 何正神色复杂地说道:“真没想到晏大人先前在梁园宴被你那样对待,还能不计前嫌来救你,这样的晏大人……怎么就跟君上反目,回了京城呢?” “你说到了最要紧的事。”顾长安听到这话,伸手拍了拍何正的肩膀。 他有些躺不住了。 顾公子不但想起了先前的事有点心情复杂,还觉得今天的晏倾真的很奇怪,打趴下那么多人,却一个没杀,连张敏才都是让官兵绑了送回官府定罪问斩,一副杀人会折寿的样子,明明先前没少取人性命…… 恰好此时晏倾进门来。 “你忙完了?”顾长安见到他,立马就坐了起来。 “晏大人。”何正等一众白衣山庄的人纷纷开口招呼了一声。 这些人都没跟着去东临,不晓得秦灼跟晏倾已经见过面的事。 上次在梁园宴闹成那样,他们里头还有几个去阻拦晏倾离开被打伤的。 没曾想再见面,是在此处。 少侠们都是直肠子,当即便有人问道:“晏大人,你今日能来救顾公子,是不是意味着从前的恩怨能一笔勾销了?” “你还会回北境吗?” “还会不会回到君上身边?” 晏倾面色淡淡,并不回答他们,只道:“谁说我是来救顾长安的?” “啊?”众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疑问。 其中以顾长安最为不解。 晏倾面无表情道:“我是抓他的。” 何正等人顿时如临大敌,一个个都伸手去摸兵刃了。 “你是来抓本公子的?”顾长安一听他说着话就笑了。 他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放下手中没吃完的半个桔子,朝晏倾伸出双手,“来来来,给你抓。” 晏倾没搭理他。 边上众人都有些傻眼。 顾长安朝何正等人道:“你们先出去吧,让本公子跟晏倾单独说会儿话。” 少侠们稍有犹豫。 毕竟顾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完全经不起半点摧残。 “本公子让你们出去,你们老看晏倾做什么?”顾公子催促道:“赶紧的出去,把门带上,别耽误本公子跟倾哥哥的事儿!” 何正等人文言,表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走在最后一个的,还把门给带上了。 这些人一走。 顾长安就扑向了晏倾,“今天多亏了你啊,不然本公子就小命不保了!” “站好!”晏倾在被顾公子抱住之前,往后退了一步,“有话就说。” “你躲什么?本公子又不是断袖,又不会对你怎么样?”顾长安见状有点生气,“再者说了,本公子有今日这一遭还不是因为秦灼?要不是她顶着本公子的名头去骗那个张什么,我能被那张二砍吗?秦灼欠下的债,本就该你来还!” 晏倾听完公子爷这一连串的指责,轻轻地“嗯”了一声,“我还。” “你、你这……直接答应说你还,本公子还真不太习惯。”顾长安这两年为了粮草军需,跟各种各样的人精老狐狸,他习惯了讨价还价,反复无常。 忽然看到晏倾这样的,一时间还真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顾公子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行,你还是吧?你倒是说说,拿什么还?” 晏倾道:“你想要什么,开口便是。” 顾长安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想为难他:“那本公子若是想要天上的月亮……” 晏倾抬起右手,缓缓道:“那我只好送你上天了。” “那倒不用!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顾长安抬手把晏倾袖子拉长,遮住了他的手,悻悻道:“你的手这么凉,还是放在袖子里吧,别露出来了。” 开什么玩笑,晏倾这只手,今日不知打飞了多少人,这一掌下去,保准能送他上西天。 晏倾也没怎么他,只道:“你好好想想要什么,想好了再说。” 顾长安点了点头,做苦思冥想状。 片刻后,他忽然抬头道:“我想好了!” 晏倾严重怀疑顾公子这次想要的东西从月亮变成了星星,不由得沉声道:“这么快,当真想好了?” “自然是真的想好了。”顾长安正色道:“晏倾,你替本公子取个表字吧。” 第363章 顾公子这么不经摸 “你要我为你取表字?”晏倾眸色微动,没想到顾长安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他觉得顾公子可能是不太注重这些,便问他:“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大兴礼记,男子年满双十行加冠礼,由至亲或先生、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为其取表字,往往爱之情切,寄望深远。”顾长安跟背书似的说道。 晏倾墨眸微眯,“你知道,还要我给你取?” 虽说凡事都有例外,像他就未满二十就有了表字,“孤云”二字是他被送到暮苍山灵云观事,那位张掌教为他取的,确实寓意颇深。 但顾长安情况又有些不同,他虽与生父不和,却有慈爱的祖父在,怎么也不该找他取。 “你刚刚才说‘想要什么,开口就是’,这会儿让你帮我取个表字又问东问西!”顾长安道:“我祖父为了给我取表字这事,愁了大半年也没取出一个中意的来,我哪能让他为了这事劳累?” 顾公子说着,又道:“而且我也没个正经先生教过我,而且真要算教我最多的人……其实是秦灼?” 晏倾看着他,一时间没说话。 顾长安见状,便跟晏倾扯了起来,说他本来是要在永安行过加冠礼再去西南,可因为祖母病了的缘故,他在永安待了许久已经耽搁了很多事,只能在祖母好转之后立马就往那边赶。 “本来本公子想着到了西南,让秦灼给我取来着,还能正儿八经办个加冠礼,谁知道走个水路还能被人劫道!”公子爷说到这里就来气,恨不能问候水龙帮那些人十八辈祖宗。 不过他转头一想,水龙帮老巢都被晏倾给剿了,再骂也没意思,就停嘴稍歇了片刻。 “既然如此……”晏倾听说原本是要让灼灼取,便觉得跟自己取无甚差别,便应下了,“那好。” 顾长安闻言,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你答应了?答应了就赶紧取,最好是天亮之前就取完就告诉我。” 晏倾微微皱眉道:“这取字之事,又非儿戏,你催得这么急作甚?” 顾长安道:“不是本公子要催你,实在是光阴不等人啊。” 晏倾面露不解。 “天亮之后就是新的一天。”顾公子煞有其事道:“巧得很,马上要迎接的新一天就是本宫的生辰。” 晏倾被他吵得有些头疼,想扶额。 顾公子还在边上催他,“你方才可答应本公子了啊,别想反悔!” 夜半过,便是八月初九,顾公子的二十岁生辰。 原本按他的行程算,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西南,跟秦灼和谢无争、初五他们一起过。 可被扣在水龙帮好几天,只能在破地方过了。 好在还有一个晏倾在。 顾公子的生辰总不至于太冷清。 “你闭嘴,安静些,让我想想。”晏倾在顾公子再次开口前抢先道。 顾公子还等着他给自己取字,十分配合地闭嘴,点了点头。 此时夜半,天微明。 堂前月晓风清,窗边蛙跳蝉鸣。 顾长安走到窗前,伸手去折窗外的树枝,逗弄着在外头飞来飞去的萤火。 晏倾看着一刻也闲不住的顾公子,沉思了许久,心中才有了主意。 他缓步走到窗前,清声喊他:“顾长安。” “在!”顾长安手里还拿着树枝,就这样转过来身来,一双桃花眼笑意泛泛,“这么快取好了?” 晏倾“嗯”了一声,正色道:“我为你取字‘有’。” 他说:“愿你此后想要的都能拥有,愿你一生有财有貌,有情有义。” 顾长安听到这个“有”字,微微一顿。 顾公子难得地没有立刻开口说些什么,他看着眼前的晏倾,晃了晃神。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在梦里见到过一般。 这名字,合该是他的名字。 “怎么,你不喜欢?”晏倾见他久久没有出声,不由得开口问道。 一般表字都是两个字,但顾长安这名极好,很难有比‘长安’二字更好的表字。 他想了许久,也只有这“有”最配顾公子。 顾有长安,天下之大,无不可得也。 “喜欢!本公子喜欢的不得了!”顾长安缓过神来,当即道:“你那句祝愿我也喜欢得紧,要不是知道你心里只有秦灼,我都要以为你对本公子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晏倾闻言顿时:“???” 他眼中的惊愕之色太过明显,不用说出口,顾长安也能瞧明白。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经逗?”顾公子对晏先生对自己取的表字十分满意,这会儿瞧见他也顺眼地不得了,“本公子姓顾,名长安,字有。顾有,顾长安。” 他念了两遍,心中越发喜欢,又对晏倾道:“本公子说话算话,你替我取了表字,那秦灼先前顶着我名头做的那些破事就此一笔勾销!” 公子爷这话说的大方。 但没等晏倾开口,他就又接了一句,“但本公子今天险些命丧刀下,着实被吓得不轻,这受惊吓的补偿我得向秦灼另外要,这你没意见吧?” 晏倾眸色微暗,开口道:“今日受的惊吓就得今日补偿,哪能改日再要。” “怎么个意思?你还要帮秦灼给补偿不成?”顾长安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凑上前道:“你要怎么补偿公子?” 晏倾没说话,只是抬起了右手。 顾长安见状猛地往后一缩,“我我我……我不要补偿了还不行吗?你至于动不动就想拍死……” 晏倾的手轻轻落下,像平日里秦灼安抚初五那样摸了摸顾长安的头,“摸摸毛,吓不着。” 顾公子的惊叫声戛然而止,一下子石化了。 过了许久。 久到晏倾已经收手回袖。 顾长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晏倾……你刚才对本公子做了什么?” “摸头、安抚、补偿。”晏倾理了理微皱的衣袖,语调缓缓,“顾公子这么不经摸?” 顾长安顿时:“!!!” 本公子方才不就说了一句“这人怎么这么不禁逗吗?” 你至于吗? 我回去一定要跟秦灼说! 第364章 抱住 八月十五,顾长安在何正等人的护送下安然抵达西南。 秦灼正与叛军打的如火如荼,在百忙之中给顾公子补办了一个加冠礼,因为还在打仗的缘故,这加冠礼就在军营里办的。 顾公子一来,酒肉齐全,也算犒赏三军,将士同乐。 这一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 云川城,西南之地乃全天下都在为这花好月圆张灯结彩,行加冠礼的时候,秦灼原本要亲自为顾公子加冠,奈何顾公子嫌她不会伺候人,让谢无争顶上了。 加冠礼一切从简,但顾公子这面子大。 军中将士都为他添祝愿,称得上万人同乐。 到了夜里,秦灼等人都围在篝火旁,看将士们给顾长安舞刀舞剑助兴。 顾公子多喝了两杯酒,开始逗弄坐在身侧的小少年,“初五,别人都这么卖力,你怎么不露一手让哥哥高兴高兴?” 初五看了他一眼,纠结许久,才站起身来,扛起了一旁的大旗走到了几步开外的空地上。 几个舞刀舞剑的见状,连忙往两边退开。 旌旗很重,少年拿在手里却轻轻巧巧,翻身舞动间,旗帜飞扬,身若游龙。 四下的将士们见了,纷纷拍手叫好: “好!” “小将军好身手!” “好!”秦灼饮尽杯中酒,也为初五喝了声彩。 谢无争和徐丹青等人坐在她身边,目光都落在了那蓝眸少年身上。 火光跳跃着,印在每一个人脸上。 初五耍完一阵,就把旗插了回去,快步回到位置上,喝了一大碗奶。 顾长安递给他递了一块帕子擦汗,笑着说:“我们初五也是一拳打死一个叛军的大英雄了,还是这么喜欢喝奶!” 秦灼看见顾长安笑吟吟的,还跟从前一样话多,跟谁都能胡扯。 顾公子二十岁了。 他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说他有表字了,以后他是顾长安,也是顾有。 当然秦灼听到这个名字,愣了好一会儿。 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看似截然不同的前世今生,好像悄然重叠了。 她问顾长安,表字是谁给他取得。 顾长安说:“晏倾啊!” 秦灼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的。 又或者,前世的顾有就是晏倾给取得新名字? 她重生之后,弄清楚了许多前世不知道的事。 如今已然觉得,晏倾做什么都有可能。 秦灼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 “君上?”边上的徐丹青喊她了好几声,才将她喊得回过神来。 秦灼抬眸道:“怎么?” “顾公子在跟您说话呢。”徐丹青低声提醒道:“您没看见顾公子已经开始生气了吗?” 秦灼“哦”了一声,顾公子生气这不是家常便饭么? 哪天他要是不生气了,那才是奇了怪了。 她对此十分淡定,看向顾长安,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顾长安没好气道:“我跟你说在水龙帮的时候晏倾摸我了,你神游什么呢?” 谢无争等人闻言,都屏息不语。 连初五都放下了碗,奶都不喝了。 秦灼有些好笑地问道:“他摸你?” 她问完也不等顾公子回话,就吩咐身边人:“去给顾公子煮碗醒酒汤来!” “本公子没醉!”顾长安站了起来,“晏倾真的摸我了!他还……” 秦灼徐徐道:“还怎么?” “他做出这种事,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顾长安原本想告晏倾一状。 奈何秦灼不怒反笑。 还拿他消遣起来了。 秦灼笑道:“被摸的是你,占便宜的晏倾,我为何要生气?” 顾长安听她说着话,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一下子没法反驳。 四下众人都忍不住偷笑。 顾长安走到秦灼跟前,用只有他们两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别笑!你再笑,我就不给你看晏倾写的信了!” 秦灼立马就收了笑意。 顾长安见状,不由得有些小得意。 晏倾跟秦灼天各一方,虽然一直都能知道对方的消息,但是亲笔书信还是不便往来。 他与晏倾分别前,特意问过晏倾,要不要带封信给秦灼。 顾公子一到这就被拉着补加冠礼,与众人说话喝酒,这信还没来得及给秦灼。 刚好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秦灼收了笑,周围众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神色也就跟着凝重起来了。 顾长安心知告状是告状不成了,直接从怀中掏出书信,塞给秦灼,“给你给你,好好看,多看几遍,别笑了。” 秦灼拿到了书信就拆开,刚把信纸拿出来,就瞧见周遭众人都在盯着她手里的信件看,俨然是把晏倾给她的信当做什么紧急军报了。 “不是什么紧急军报,是家书,我的家书。”秦灼说着,让众人继续陪着顾公子热闹热闹,自己回营帐看信去了。 旁人不知道君上的家书怎么是顾公子带来的,谢无争和初五他们却是清楚的。 秦灼回了营帐,顾长安就近坐了她的位置,与众人谈天说地,讲起了这次半路被水龙帮劫道的事儿。 顾公子是个有趣人儿,说起自己被人砍,也说的像是公子落难,英雄来救一般引人入胜。 只是他没这些人说来救自己的人是晏倾。 这事秦灼和谢无争、何正他们几个知道就好了,再多的人知道,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顾公子这些日子不在军中,众人活得都没什么乐子了,此时正说到最精彩处。 忽的,有士兵来报:“启禀君上,风大人把您一直在找的那位姑娘带了回来,此时正在营外求见。” “什么姑娘?秦灼在找谁?”顾长安一下子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但君上回帐中看信去了,这会儿坐在主位是顾公子。 谢无争道:“先把人带过来。” “是。”士兵应声去了。 片刻后,风千面带着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乞丐姑娘进前来。 风千面刚抱拳,要与众人见礼,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 那乞丐姑娘就已经泪眼婆娑,飞快朝主座跑过去,一头扎进了顾公子怀里,抱着他哭喊道:“秦灼!” 顾长安冷不丁被人抱住,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365章 我好想你 周遭众人见状,都愣了愣。 过了片刻,那泪眼婆娑的乞丐姑娘抬手在顾长安胸前摸了摸,含糊不清地问道:“这么久不见,你这儿一点没长就算了,怎么还变平了?” “你往哪摸呢?”忽然被摸的顾公子惊声道:“这大庭广众的,你上来就抱,抱了还摸……” 公子爷这话还没说完,乞丐姑娘就松了手,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蹦了起来。 她一双杏眼哭得发红,瞪着眼前陌生的年轻男子,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你不是秦灼……你谁啊?你不是秦灼,你坐什么主位啊?” “本公子还想问你是谁呢!”顾长安今儿穿的是洒金锦袍,人群中最显贵最夺目的那一个,结果这乞丐姑娘一头扎进他怀里,把他衣裳都给弄脏了。 顾公子抖了抖衣衫,起身跟那姑娘对瞪,“你上来就往本公子身上扑你还有理了?谁教得你这样?一点道理也不讲!你还瞪本公子!你眼睛大了不起啊?” “我就瞪你怎么了?连秦灼都不会这样凶我,你凭什么?”乞丐姑娘说着,嗓门就高起来了。 顾公子见状,卷了卷袖子,大有跟着这姑娘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长安,这位姑娘就是君上找了许久的孙小姐!”谢无争见状,连忙开始打圆场,让顾公子对人家姑娘客气些。 他说着,又转头同孙魏紫道:“孙小姐一路辛苦了,上前稍坐,歇息歇息,我这就让人去请君上来。” 话声刚落。 便瞧见不远处的秦灼便掀帘而出,朝这边走来,“我家小牡丹找着了?” “秦灼!”孙魏紫一瞧见她,立马跑过去,如同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扎进她怀里,将其抱住,“秦灼,我好想你。” 秦灼被她撞得险些后仰倒地,好在下盘够稳,搂住孙魏紫之后立马就又站住了。 她温声问道:“怎么弄成了这样?” 秦灼先前一想到孙魏紫这位大小姐流落在外,不知要受多少罪吃多少苦就有些心疼,这会儿瞧见孙魏紫这一身破烂衣衫,灰头土脸,前一刻还跟顾公子打嘴仗,下一刻瞧见她就气势全收,跑着扑过来就有些想笑。 “我离开京城之后钱袋就被人偷了,只能典当了身上的衣衫和首饰,后来听说祖父和叔伯哥哥们都被革职下狱,还一直有人在追捕我,索性就跟装成了乞丐……”孙魏紫说得挺长,也愿意说。 但秦灼有点看不下去她这幅打扮,忍不住打断道:“我听你这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先沐浴更衣吃些东西,好好歇会儿再说也不迟。” 孙魏紫吸了吸鼻子,“那好吧,我闻着我身上的味儿也挺馊的……” “来人。”秦灼抬手把边上的守卫招来,让他们去准备。 孙魏紫拉着她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她,“那我洗干净了,能和你睡吗?” 她不等秦灼开口,立马又加了一句,“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行,今夜小牡丹来侍寝。”秦灼摸了摸孙魏紫的头,“快去洗洗,洗得干净些。” “好。”孙魏紫乖乖巧巧地应声,跟着守卫去了。 “君上。”徐丹青走上前来,“要不要末将跟过去看看?” “也好,你去吧。”秦灼想着这军营里没有侍女婢子,总共也她和徐丹青两个女子,丹青主动去照看一二,也是好的。 “是,君上。”徐丹青应声去了。 “千面,上前来。”秦灼喊了风千面,原本想问问他是在哪里找到孙魏紫的。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 “君上,那姑娘多脏啊,那么灰头土脸的你也摸得下去!”顾长安先过来跟她抱怨上了,“你看看我这衣裳,她一头扎进我怀里,就给我留了这么大一个印子!” 顾公子方才跟孙魏紫吵得时候没发挥好,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这会儿只能跟秦灼讲,“她把我撞出内伤,摸我那里,还反过来跟我生气,问我为什么要坐你的位置?这也太不讲理了……” “好了好了。”秦灼摸完孙魏紫的头,手心有点脏,正打算往顾公子上抹两下。 “你别想把灰抹本公子身上!”顾长安此时格外警觉,立马就往后退开,一双桃花眼怒气腾腾地瞪着秦灼。 秦灼这点心思被他看破,索性就上前去,拍了拍顾公子的肩膀,顺便把灰都擦在了他衣衫上,“长安,一件衣衫而已,脏了就脏了,须知千金易得,美人难求……” “美人?美人在哪呢,本公子怎么没瞧见?”顾长安没等她说完,便开口打断道:“今日是你说要给本公子补一个加冠礼,结果就给我来这么一出?早知道那信我就不给你了!” 顾公子觉得自己还是太实诚。 那信给早了。 秦灼听他提到那封信,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晏倾在信中跟她说:莫听顾长安乱告状。 我没怎么他,只是替你摸了一下他的头,以示安抚。 晏倾早就料到了顾长安来西南之后,肯定要添油加醋地告状。 所以在信里提了这事。 秦灼可以想象得出,晏倾写这封信时,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 但也可以从中窥见,晏倾救了顾长安之后,是真有好好照顾,好生安抚的。 “你还笑?”顾长安见她不说话,还笑上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初五。”秦灼见顾公子又要发作,连忙喊了少年一声。 初五一跃而起,应声而至。 “把他给我拖走。”秦灼笑着吩咐道:“让他们把他灌醉也好,打趴下也行,总之今夜别让他再来打扰我和小牡丹。” “是。”初五直接就把顾长安扛了起来。 顾公子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很快就开始挣扎,“初五!你小子干什么?放本公子下来!” 初五很快就把顾长安放下了,拎起一个酒坛塞到他手里,“喝!” 周遭几个将领见状纷纷围了上来,“顾公子,喝喝喝!” “今夜多亏了你,我们才有这口酒喝!” “一醉方休啊!” “顾公子以后就是可以娶媳妇的顾公子了!” 秦灼看了谢无争一眼,示意他好生看顾。 谢无争点了点头,递给她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秦灼带着风千面去了前面空旷处,远离人群,问他:“在哪里找着的?” “定北城。”风千面道:“孙小姐从京城一路乞讨到了定北城,应该是想去北境找您,但是定北城封锁了,不许百姓出入,她出不去,所以才在定北城中停留了许久。” 他说原本孙大小姐弄成这么个乞丐样,就是她亲娘来了都未必认得出来,巧的是数日前定北城中有官员在酒楼里喝醉了,出门时大骂秦灼,被看不过眼的少侠给堵在巷子里套着麻袋打了。 当时街上许多乞丐行人都趁乱上去补了几脚,孙魏紫也上去踹了好几脚,跑得的时候摔了一下,差点被后来赶到的官兵抓起来。 埋伏在城中的探子看见了,就顺手拉了她一把。 谁知这一拉,竟然把君上寻找多时都没个下落的孙大小姐给找找了。 “小牡丹流落在外一直乞讨为生,没饿死,还趁机打人?”秦灼听到这里,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孙家这位大小姐娇纵任性,那是被孙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吃穿用度没有一样不精致的。 所有人都觉得她到了外头,肯定风一吹雨一打就受不住。 可今天秦灼看她跟顾公子对上的架势,倒像是比从前还厉害了几分。 从前是骄纵。 如今是泼辣。 站街上能以一己之力骂退几拨人的那种泼。 秦灼又问了风千面几句,把他知道的全都了解过一遍,这才让人退下。 她转身回了主帐。 孙魏紫已经沐浴完了,正坐在椅子上擦头发,她身上穿着秦灼的白色长衫,略显宽大。 方才灰头土脸的姑娘这会儿洗干净了,杏眼柳眉,容色清丽,盈盈烛火照着美人如画。 秦灼缓步走进去,笑道:“军中没备什么衣物,你先凑合穿我的。我已经让人去采买新的,明日便来。” 孙魏紫一边擦头发,一边说:“有的穿就不错了,我不挑。” 这话要是换做从前的孙大小姐是决计说不出来的。 但秦灼方才还见她穿着破烂衣衫,这会儿便也不觉得奇怪,她从桌上拿了一块芙蓉糕,递给孙魏紫,“给你准备的吃食,怎么不吃?” “我已经吃过了,这是徐将军后来添的,徐将军人可好了,给我添了两回呢。”孙魏紫这样说着,还是张口把秦灼递来叼住了。 她的手要拿着方巾擦头发,腾不出来,就直接把整块糕点吞了进去,鼓着腮帮子嚼的嚼的,像只小仓鼠。 秦灼原本还想问问她这两年在外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听到这话,忽然就觉得这姑娘比以前更讨人喜欢了。 应该是没怎么挨欺负。 她这样想着。 孙魏紫头发也差不多快擦干了,她把方巾往边上一放,去把她那件破烂衣衫提了起来,翻啊翻,然后找到一个大口子,从中间撕开。 撕了半天,把整件烂衣衫都撕得七零八碎,才弄出一块明黄的布帛来递给秦灼。 “我祖父把这东西交给我,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它亲手交到你手上。”孙魏紫郑重其事道:“我被雨淋被火烧被人打,都把它护得好好的,今天可算是交到你手上了,你可要好好保管啊。” 秦灼伸手接了过来,这布帛的颜色跟梦姑娘给她的那块一模一样,字迹相同,还加盖了大印。 确是先帝遗诏。 但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眉头微蹙着问道:“谁欺负你了?可记得他姓名,长什么样子?” “知道!”孙魏紫一副‘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帮我报仇’的兴奋脸,“名字住处我都记着呢,就是太多了,我怕我说给你听你也记不住,你让人准备纸笔,等我全部写下来再给你看?” 秦灼闻言微微一顿,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纸笔在那边,你且写来。” “不急着写那些人!”孙魏紫却忽然话锋一转,“今儿坐了你位置的人那人也欺负我了,他嫌我脏,还瞪我!秦灼,你先罚他好了!” 秦灼闻言顿时:“……” 她身边这些人里,顾公子是最会告状的那一个。 谁知他也有被人告的这一天。 “顾公子我可罚不得。”秦灼笑道:“不过他也气得很,明儿说不准还要到跟前来闹。” 孙魏紫一听就更不能理解脸,“他还好意思闹呢?他什么身份,竟然坐君上的位置!这要是换做话本子里,早该抄家灭族了!” 秦灼听了,心道: 这爱看话本子的凑在了一处,不该是同好有说不完的话,怎么还吵上了? 而且她的本意是想问问小牡丹受了什么欺负,有什么委屈,都与自己讲讲。 这姑娘怎么还跟顾公子杠上了。 秦灼心想小牡丹来了她身边,日后跟顾公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两人可不能瞧对方不顺眼。 这要是吵起来,那还不得上下都不得安宁? 她只得把话题把别的地方引,“不说顾公子了,说说你这些时日在都去了什么地方,学会了什么?” 孙魏紫说:“从京城到北境走错了路,绕了大半个天下,好不容易到了定北城又出不去,耽搁了个把月,就被你的人带来西南……” 走的地方真不少。 学的么? 孙魏紫忽然站了起来,“我学会了唱莲花落,唱的可好了,每次都能得赏钱,要不我给你唱一段?” 秦灼看她马上就要开唱的架势,连忙道:“不急不急,下回吧,你坐下歇会儿。” 从前弹琴爱风雅的大小姐,如今兴致勃勃地要唱莲花落。 秦灼倒是听得,但是外头的守卫听了,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永安君不爱琴瑟笙箫,偏爱莲花落? 以后若是有人想投其所好,还得找叫花子学,然后到她跟前来卖巧? 场面美得让人不敢设想。 第366章 身边人 秦灼听小牡丹说了许多,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位大小姐流落在外一年多,要过饭受过委屈,这心也比从前大了许多。 苦与泪一句带过,反而兴致勃勃要给她唱莲花落,跟她说学会了叫花鸡,得了丐帮兄弟决不外传的秘方等等…… 秦灼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本想让人把孙魏紫送到萧雅那里去,军营里都是男子,又时不时来个敌袭的,小姑娘在这里不安全。 可小牡丹不愿意去,非要留在秦灼身边不可,还说“堂堂君上身边连个伺候的女官都没有,这怎么行?刚好我来了,就把这个缺补上。” 秦灼只得同意她留下。 毕竟小牡丹刚找着,待在她身边也能安心些。 而且孙魏紫在外头走了一遭,原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竟然什么都学会了,下厨、洒扫、缝缝补补连带着伺候秦灼更衣洗漱什么的,都做得极好。 当然了,小牡丹一开始给秦灼宽衣更衣还有些手生,但秦灼又没真的把她当婢女使,有点磕磕绊绊的也不在意,但小牡丹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在她身边,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就暗暗记下,下次绝不再犯,很快就上手了。 最开始的两天,孙魏紫都是跟秦灼同塌而眠,过了几天,她跟徐丹青他们都混熟了,就让人在帐中支了个小榻,她睡榻上守夜,夜里要是秦灼渴了,还能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 秦灼身边有了小牡丹之后,在军营里的日子也逐渐过得和在府里差不多。 这起居之事舒坦了,打起仗来越发地有劲。 九月底,秦灼带着北境大军和陆家军把叛军打得一退再退,缩回了西梁城内。 叛军把城门一关,当起了缩头乌龟。 秦灼带着二十万大军在城外安营扎寨,把几个将领谋士都喊到主帐里商议。 孙魏紫在旁沏茶,给在座诸位都倒了一杯,最后那杯全是茶渣的给了顾长安。 众人都对君上身上有了这么一个姑娘而开心。 君上有人嘘寒问暖了不说。 连带着议事的时候,他们这些人都茶喝了。 顾公子看他们一个个都赞好茶,结果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满口茶渣,吐都没地方吐,只得吐回杯子里,皱眉道:“这算什么好茶?全是茶渣!” “茶渣?没有啊。”徐丹青已经把杯中茶水都喝完了,一点渣都没有。 其余众人也说:“没有茶渣。” 顾长安见状,不由得看向秦灼身后的孙魏紫,“为什么他们的茶水里都没有渣?” 孙魏紫站在秦灼身侧,淡定得回答:“好茶本就没有茶渣。” 顾长安又问道:“那本公子这杯茶为怎么就全是茶渣?” 孙魏紫一点也不慌,当即道:“许是顾公子与之有缘吧。” 顾公子闻言嘴角微抽,“你说本公子跟茶渣有缘?你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说正事呢,你们要吵等晚些就你俩的时候再吵。”秦灼打断道。 要说小牡丹比从前懂事了许多,顾长安也是大有长进。 可这两人一碰到就跟斗鸡似的,不把对方身上的羽毛拔完不罢休。 又都是嘴上功夫极其厉害的,一开口那真是吵得人人都得捂住耳朵,没人敢上去劝架。 也就秦灼说话管用。 “哼。” “哼!” 顾长安和孙魏紫都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看对方。 初五见状,默默地把自己那杯茶递给了顾长安。 反正他也不爱喝茶。 “还是初五乖。”顾长安伸手把茶接了过去,饮了一口,然后听谢无争他们说正事。 谢无争道:“反王曹展鹏强行征兵,把城中男丁都征用了,我们若是强行攻城,他们必然会把强征的男丁派上战场,到时候不知要死多少无辜之人……” 城中男丁被强行征兵已是苦不堪言,他们本来也不想跟永安君作对,甚至还盼着永安君赶紧收拾了反王,可开始之时,却要被推到战场上当人肉盾牌。 无争良善,不忍伤及这些无辜之人。 “可我军士气正旺,若此时不一鼓作气攻下西梁城,砍了曹展鹏的脑袋祭旗,只怕会多生变故。”徐丹青道:“说不定曹展鹏就是瞧准了咱们不想伤及无辜这一点,才强征城中男丁入伍!” 初五看了徐丹青,认真地点了点头,颇是认同。 “也不一定要强攻嘛。”顾公子喝到了没有茶渣的好茶,心情舒坦了许多,“咱们从前都是以小博大,难得有一次以多欺少的机会,光是兵临城下就够吓破叛军狗胆的,且围城,一只麻雀也不放出去,等城中粮草用尽,到时候不管是要再战一场还是他们直接投降,都很快就能见分晓。” 众人闻言,纷纷议论起来。 孙魏紫看顾公子有些得意的样子就来气,“你说的容易!你知道西梁城中有多少粮草?万一他们够吃个一年半载的,咱们就真等他一年?” “这个我还知道。”顾长安这两年走南闯北,筹集粮草军需,最难的时候都曾乔装混入西梁之地,把这天下各地的粮草存量有多少摸得门清。 他放下杯盏,抖了抖袖子,眉眼间透出了几分得意来,“西梁城中的粮草撑不过两个月。” 孙魏紫闻言一时哑口。 这一个多月,她跟顾长安打嘴仗交锋多回,从不曾落下风。 这还是第一次回不了嘴。 过了片刻,她才嘴硬着回了一句,“你说他们的粮草撑不过两个月就真的撑不过两个月么?况且,两个月也还是太久了一些!” “两个月,的确太久了一些。”秦灼想到远在京城的晏倾,一别又是数月了。 过了夏季,又入了秋。 “是啊,两个月太久了。”徐丹青道:“不久前冯河冯老丞相离世,晏倾顶着平定东临、解决了江南水路匪患的功劳,一回京就做了代丞相,加封太傅,做了三皇子的先生,这大兴朝就没有升迁如此之快的先例!” 女将军说起那人的事来,差点拍桌子,“要是再给晏倾两个月,只怕他就要坐上龙椅了!” 第367章 跟在君上身边 秦灼绷不住笑了笑,“那倒不至于。” 说起来,冯河死的倒极是时候。 先前皇帝一怒之下把朝中不少大臣都革职下狱,如今身居要职的大多都是下面提上来的,晏倾升得这样快,又是尚书又是代丞相的,其他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的确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人。 但晏倾对那把龙椅却是没什么兴趣的。 这一点,秦灼清楚得很。 自然也不担心他会跟自己抢。 “怎么不至于?”徐丹青还想再接着说。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这西梁城。”边上的谢无争生怕她们离题千万里,立马就开口把她们就引回来,“还是说说怎么尽快收拾了曹展鹏。” 秦灼立马道:“无争说得对。” 她说了这话,众人也就没被徐丹青的话带跑偏,一个个都把心思放在了这战要怎么打上面。 “两个月的确太久。”陆乘风道:“况且开战之时粮草不足这事常有,可并不是每回粮草用尽都有会投降的。战事记载中,粮草绝,以人为食的例子也不止一两回。” “以人为食?”顾公子听到这话就恶心地想吐。 孙魏紫小脸发白。 在座众人听了,脸色都微变。 秦灼见状,不由得开口道:“少将军说起这样的列子来面不改色,相当见多识广啊。” 陆乘风正色道:“君上过奖了。” 少将军自打北境大军到了西南之后,就一直带着陆家军与秦灼同行,伤势好好坏坏,一点也不影响他阵前杀敌。 且不说他自个儿独自在帐中的时候有没有疼的龇牙咧嘴,光是他在人前这般神色如常的模样,如此能抗,已经令人望尘莫及。 秦灼多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少将军说的不错,以人为食的列子的确有,所以围城等他们粮草耗尽,还不是万全之策。” 因为这事是顾公子提出来的,她连‘不妥’、‘欠妥’这样的词都没用。 奈何孙魏紫还是因此找到了挑衅顾长安的机会,白了他一眼。 后者顿时:“……” 秦灼没理会这两斗鸡,正色道:“战事瞬息万变,须得尽快拿下西梁城。” “君上说的极是。”众人纷纷附和。 谢无争问道:“依君上所见,此时该当如何?” 秦灼道:“先取曹展鹏性命,从内破局,策反城中守将,大开城门。” 众人听了她这话,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人道:“君上想的是极好,就是……”就是太像做梦了。 曹展鹏是那么好杀的吗? 城中守将是那么好策反的吗? 不过几个谋士也只敢在心里这样想想,并不敢说出来。 “少将军。”秦灼却笑着喊陆乘风,“听闻先前陆家军就是这样在曹展鹏手里吃了亏,少将军这次可要好好看看,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陆乘风面色微僵,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末将愚钝,还请君上说得清白些。” 秦灼道:“曹展鹏强征城中男丁入伍,上了战场就是我们的敌人,还没上战场,就有可能是我们的助力。” 她说如今大军围城,只需放出消息去,弃暗投明者非但不杀反而有奖赏,这些被强征的男丁必然会弃暗投明,一旦有这些人,军心必乱,还会牵动那些老兵的心。 这样一来,策反必定事半功倍。 秦灼说着,转头同几个谋士道:“你们几个商量着写几句谁都能听懂的策反词,派人去城门敲锣打鼓地唱,务必要简洁易懂,让他们全城都能听到。” “好。”几个谋士当即应下。 “至于怎么取曹展鹏性命……”秦灼想起几日前悄无声息潜入军营来的那人,微微笑道:“已有能人揽了这事,如今应已混进曹展鹏府中了,这两日应该就能有信。” 在座众人听她这样说,纷纷开口道:“原来君上早有安排!” “别人策反都是偷偷地见面,暗地里商谈,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敲锣打鼓策反的!” “跟在君上身边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秦灼端起茶盏饮了半杯。 身侧的谢无争低声问道:“去取曹展鹏性命的那人是?” 秦灼没回答,只是对上他的视线,淡淡一笑。 谢无争却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心头一滞。 三日后。 北境军天天敲锣打鼓地在城门口喊:“君上有令,只杀曹贼!不伤百姓,不杀降兵!被强征入伍者,一律放还家中!” 就这么两句话喊了足足三天,喊得城中叛军和百姓耳边嗡嗡嗡的全是这个声,心也跟着动摇起来。 入夜之后,城中一片寂静。 只有曹展鹏的王府里笙歌阵阵,美人歌姬们不知城池将破,依旧欢声笑语。 几个将领在门外求见。 通传的守卫进去之后,却迟迟没有出来。 过了许久,连门都给关了。 几个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骂道:“永安君的人天天在城外喊那些话,咱们手底下的兵都快管不住了,大王还有心思在这赏歌舞!” “我还得赶紧回城楼上去看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今晚会出事!” 几人说着话,各自匆匆出府而去。 殿内,曹展鹏左拥右抱,左边的美人给他喂酒,右边的美人给他喂葡萄。 四十多岁的糙汉将军搂着怀里柔弱无骨的美人,听见外头那几人说的话之后,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把左右美人都推开了,还一袖子把桌子上杯盏都洒落在地,“跳来跳去就这么几个姿势,就没点新鲜花样吗?” “王上……”美人们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乐师们也都停了下来,殿内一时间无比安静。 曹展鹏看得越发来气,恨不得连桌子都掀了。 就在这时。 轻灵的银铃声忽然响起。 曹展鹏寻声望去,只见画屏后有一身姿妙曼的美人翩然起舞,她赤着脚,脚腕上的铃铛一步一作响。 美人带着淡紫色的面纱,妆容浓艳,一双美眸似乎能勾人心魂,再往下是同色淡紫舞衣,露出纤细腰肢,白皙的腿,十足的西域风情,妖媚动人。 她踩着节拍一圈又一圈地转着,翩翩然来到了他眼前…… 第368章 你抱着的是谁 “美人……”曹展鹏看直了眼,近乎痴迷地呢喃道:“如此美人,怎的先前从未见过?” 那名绝色舞姬并不接话,只飞旋作舞,腰若细柳不堪一握,腕上银铃叮当作响,犹如勾魂摄魄之声。 只是她近前来,只将水袖往他面上一拂,便悄然转开,往殿中央去。 “美人别走啊!”曹展鹏如同被勾了魂一般,起身朝那舞姬走去,伸手欲将人抱入怀中。 那舞姬柔弱无骨一般,往他怀里靠来。 就在曹展鹏马上要温香软玉抱满怀的那一瞬间,舞姬袖腕的暗器发出,穿透了他的心脏。 鲜血飞溅在舞姬淡紫色的轻纱上。 “如意楼第一杀手噩梦,取你狗命!”她伸手将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曹展鹏推倒在地。 曹展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样一个美人手上,睁大了眼,死不瞑目。 “啊!” “王上死了!死了!” 殿中的美人歌姬和乐师们惊慌大喊,四下逃窜。 她随手把边上的帘帐拉过来,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外头的马蹄声和厮杀声。 有大队人马杀了过来,殿门被人强行撞开。 殿中众人都惊慌失措地往桌子底下、帘帐后夺。 只有梦姑娘没乱窜,站在了原地。 一抬头就瞧见了,率众而来的谢无争。 殿外月光朦胧,檐下灯笼染血,连火光都染了红。 他跨门而入,大步行来,解下飞扬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裹住了。 “你……”梦姑娘刚开始说了一个字,就听见他低低喊了一声,“阿月”。 她原本没有名字,只有杀手挂牌命叫做“噩梦”。 第一次见谢无争的时候,是在六月,便胡诌自己叫“六月”,姓梦,全名梦六月。 这小殿下少时将她唤作“阿月”,一晃五六年过去,再没用真面目相见过。 这期间不是没有遇见过,只是她每次都换了模样身份,连上次见也带着人皮面具,谢无争应该不止一次认出她来,只是心如明镜一直不曾道破身份。 可这次,他却一上来就叫了‘阿月’。 梦六月太过惊诧,一时间都忘了挣脱。 谢无争带来的将士很快就把殿中众人都拿下,王府里也清剿了一番。 秦灼跟徐丹青等人也带着大军过来,大批人马血气森森,上来就让此处换了主人。 所有人原本都一身肃杀之气。 直到秦灼几人进殿来,瞧见眼前这一幕。 曹展鹏的尸体倒在地上。 众将士把王府一众人都拿下了,就地押倒。 谢无争……谢无争的披风裹在了一位美人身上,他还怕人跑了似的,把那美人的水袖拉着在腰间绕了一圈打了个结。 徐丹青惊了惊,最先开口道:“无争,你抱着的是谁?这是做什么?” “梦姑娘一出手,刀下绝无活口。”秦灼却是隔着面纱都能认出那美人就是梦姑娘。 别的不说。 像无争这样的君子,绝不会随随便便抱一个姑娘。 唯有此人除外。 谢无争见众人都到了,连忙收回手,低声同梦六月道:“夜里凉,这披风你先披着,方才是我唐突了……” “你别说话!”梦六月没好气道:“方才要不是你忽然杀进来,这会儿我早走了!” 谢无争听到这话,便不再多说。 梦六月原本想解了披风还给他,可手臂一伸出来就被夜里的凉风吹得寒毛直竖,连忙又缩了回去,自个儿把披风给拢紧了。 秦灼看了两人一眼,吩咐底下人把曹展鹏底下的人拿下了好生查问,银钱藏在何处,余粮几何。 还有最要紧就是强征入伍的那些男丁发放还家的事。 众人应下,各自去办了。 连谢无争也没在殿中多留,只多看了梦六月一眼,便退了出去。 曹展鹏的尸体被人拖了出去,震慑叛军。 其余美人乐师也被带了出去,满地狼藉都被收拾了,摆上了新的桌案,随行的亲卫奉茶上来。 “梦姑娘,坐。”秦灼招呼对方坐下。 梦六月走到秦灼对面落座,一把将面纱扯了下来,拍在桌子上,“我那日同你说的很清楚,等我杀了曹展鹏发信号,你在率众攻城,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还让他冲在最前头?” 秦灼慢慢饮着茶,并不急着解释。 梦六月见状,火气直冲头顶,越发不悦道:“他本就不聪明,认死理,你还让他做这么危险的事……” “这天底下也只有你觉得无争不聪明。”秦灼轻叹道:“而且这次真的不是我说话不算话。” “你把话说清楚。”梦六月不喜欢兜圈子,直接问道。 秦灼道:“你难道就不曾想过,是无争知道你要刺杀曹展鹏,主动请缨提早攻城?” 梦六月不吱声了。 秦灼瞥了她一眼,又继续道:“而且今夜并非攻城而入,乃是有人开城门相迎。” 她端着茶盏,缓缓道:“梦姑娘你也稍微想一想,若非城内有人弃暗投明开了城门,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进城来。无争的披风,又怎么能披到姑娘身上?” 梦六月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你说事就说事,同我扯什么披风?” “这是同一件事,也没扯远啊。”秦灼仔细打量了对方两眼,忽然问道:“算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梦姑娘的真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曹展鹏死在你手上也不冤枉。” “别跟我提那姓曹的,想到他都恶心。”梦六月拿披风擦了擦胳膊,想着反正今天都在这遇到谢无争了,也没必要急着走了。 “你让人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她直接跟秦灼提了要求。 “来人。”秦灼这便喊了底下人来带梦姑娘去沐浴更衣,安排住处。 梦六月起身离去,快走到门前时,忽然回头道:“还有,我只会杀人,其他的事都不要找我。” “梦姑娘放心。”秦灼坐在哪里缓缓饮茶,徐徐道:“我无事绝不会叨扰姑娘。” 至于别人有没有事,会不会来找。 她就不知道了。 第369章 和离 曹展鹏一死,叛军降的降,逃的逃,秦灼和底下一众人忙着收拾烂摊子。 谢无争他们都想着赶紧处置完这边的事,将所有心力都放在京城那边,个个都忙得跟脚不沾地。 梦六月在西梁城里待了几日,趁着众人事忙悄然离去,连个纸条都没留下。 秦灼得知此事之后,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跟无争说。 无争倒是早有预料的模样,虽有些失落,却也从容接受,“她本就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什么地方能拘得住她。” 秦灼想了想,安慰道:“她总是牵挂着你,你在哪里,她就会出现在哪里,日后总能常相见。” 只要人活着,总能常相见。 梦姑娘那样刀口舔血的人,每次出现,都是紧要关头,若非为了谢无争,何必如此冒险? 秦灼这个局外人看得明白。 梦姑娘自己却不怎么明白,不过来日方长,可待以后慢慢讲。 她同无争说了几句,那边陆建章带着陆夫人和萧雅都来了西梁。 西南跟西梁战了这么久,曹展鹏死,叛军覆灭,他们都想亲眼看看。 西梁这边善后得七七八八,已是十月初。 秦灼一心想着京城那位。 底下那些人都觉着君上是想拿下京城,皇图霸业谈笑中。 不管能意会君心几分,众人都想着去京城。 陆家从前是本分臣子,向永安君求援,一起打西梁,但若是要让他们归入秦灼这边,整合兵马打到京城,打到天子门前去。 陆建章做不到。 秦灼也不为难陆家父子,让他们带着陆家军回西南去。 但萧雅执意跟着秦灼回京城。 临别的这一日。 秦灼在西梁城的城楼上,为萧雅和陆乘风摆了一回和离宴。 话说当初四公主下嫁陆家,因为陆乘风不情不愿的,连婚宴都没摆,萧雅直接就住在了百花谷。 没曾想分开的时候,竟还能摆回宴。 也是个稀奇事。 这一天,天光晴朗。 淡金色的阳光笼罩在城楼上。 陆家军静候城门外。 秦灼坐在主位上,左边是着谢无争,右边是萧雅,孙魏紫、顾长安等人赫然在列。 陆乘风和陆建章、陆夫人等人同坐。 和离不是喜事,陆建章和陆夫人都喜欢萧雅喜欢得紧,一点都不想让他两和离。 奈何萧雅心意已决,又有永安君做主。 陆乘风坐在席间,一张俊脸跟面瘫了似的,全无表情。 萧雅坐在秦灼身侧,却是神色淡淡,看也不看他一眼。 顾长安笑吟吟地开口问道:“本公子听闻四公主来西南的那天,与少将军初见便将备好的和离书交于少将军,敢问和离书何在?少将军这字签好了没有?” 顾公子语气欢快得像是给人做媒,一点也不像是在催人给和离书。 但他是永安君的钱袋子,谁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 陆家人也不敢面露不满。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陆乘风身上。 少将军神色僵硬道:“那么久之前的东西,早就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是吧?好。”顾长安击掌三声。 立马就有侍从端上笔墨来。 却不是端给陆乘风的。 而是端到了萧雅面前,“公主请。” 自古以来,休书和和离书都是男方写的。 今儿这一回,却是女方说了算。 秦灼不紧不慢道:“小雅,少将军说先前的和离书找不着了,那你就再写一仗吧。” 萧雅一点也没犹豫,让人把宣旨铺在桌面上,提笔就写。 陆乘风坐在对面,看着她下笔如飞。 除了沾墨,都不带停顿一下的。 越看越觉得喘不上气来。 只片刻。 萧雅便搁了笔,柔声道:“好了。” 秦灼眼角余光往陆家人那边一扫,把陆乘风的反应尽收眼底,温声问萧雅,“让人念念?” 萧雅却拿起那张和离书,站直了,“不必劳烦别人,我自己念。” 众人闻言,越发对这位四公主刮目相看。 “好,你念。”秦灼抬手示意她念来。 她这四妹,当真是看似娇弱,实则心如铁石。 四公主来西南的那一天,被陆乘风堵在马车里,听他那些不情不愿不想娶,同他分析离别讲道理。 当日孤身前来,不娶之辱暗暗记下,如今放到人前来讲,便成了谢君不娶之恩。 对萧雅来说。 大义是大义。 私怨是私怨。 两码事,都得算。 萧雅看着陆乘风,字字清晰地念道:"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四公主的声音依旧轻轻柔柔的,却一点不含糊,“愿夫君相离之后,重拾傲骨,娶得窈窕之女,万事称心如意,你我自今日起,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陆乘风听到这里猛地站了起来。 席间众人见状,纷纷跟着起身。 连谢无争也站了起来。 萧雅把和离书放在桌上,没再说话。 席间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 “少将军这是做什么?”秦灼坐在主位上,笑问道:“难道是觉得小雅这和离书写的太好,句句皆是愿君好,你忍不住起身行礼拜谢?” 陆乘风闻言,脸色越发难看。 “少将军起身是要行礼拜谢啊?陆家的家风相当好啊。”顾长安笑道:“少将军,你拜吧,我们不拦你。” 陆乘风顿了顿,朝秦灼道:“君上,末将想跟公主单独说几句话。” 秦灼并没有直接答应他,而是看向了萧雅,“那要看小雅的意思。” “我与少将军没有话要单独说。”萧雅眉眼微垂,柔声道:“我想说的话,已经全写在了和离书里。” 陆乘风大步上前,唤道:“公主……” 萧雅往秦灼身后躲了躲,垂眸看地,并不看陆乘风。 “少将军有什么话就站那说!”孙魏紫挡在了四公主身前,娇喝道:“和离书自有人拿过来给你签,你不必上前!” 陆乘风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 少将军抱拳,朝萧雅行了礼,咬牙道:“陆乘风……谢公主!” 第370章 回京 由秦灼做主,萧雅和陆乘风与十月初在西梁城和离,各持一份和离书。 少将军抱拳行礼,四公主微微颔首。 这一年多的夫妻名分就此了结。 宴后,陆乘风与陆老将军回了西南。 秦灼从底下人里提拔了新的西梁官员,安排好一切后率领三十万大军北上,萧雅随行。 两边人马于西梁城外背道而驰。 少将军策马而行,频频回望。 萧雅坐在马车里,不动如山。 风吹云散,车帘微扬,马车飞驰间,车轮在道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两人的人生似乎就此回到了原本的轨迹。 又似乎,与从前截然不同。 这一路,秦灼让孙魏紫陪着萧雅聊天解闷,自己则运筹帷幄,同谢无争他们一起琢磨着如何用兵,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回京城。 这次是深秋,而且往京城去,不必受上次打北漠那喝风饮雪的苦不说,还是回去找皇帝算账的,众人都斗志昂扬。 初五跟徐丹青等人带着将士们在前面冲锋陷阱。 花辞树把东临那边安定好了,便顶着花公子的名头,继续做起了军医里头的扛把子。 顾公子带着林泽他们忙着清算各城各大户的家底,把银子花在刀刃上。 谢无争和随后赶来的谢傲鸿等人安抚百姓,重整民生…… 众人各自都做着自己最擅长的事,热血澎湃,发最亮的光。 自此,‘秦’字旗所到之处,皆是百姓欢呼雀跃的新气象。 永安君重用寒门子弟,每至一城,不伤无辜百姓,只杀贪官污吏,除地霸权贵,还田于民,减赋税等等利民之事广传四海。 打到后面,基本没人敢与永安君兵戎相见,多的是开城献降的。 秦灼与众人道:“功是功,过是过。开城献降是功,若有剥削百姓的,功不能抵过。” 期间也有城中官员恶行累累,自知永安君入城之后一定会拿自己开刀的拼死顽抗,直接引得城中百姓暴起,跟城外大军里应外合,把贪官杀了,砍下头颅挂在城楼上祭天。 十二月初,京都外七城城门尽开,万民跪拜,恭迎永安君。 秦灼率众直奔京城,一路畅通无阻。 十二月初九日。 永安君率三十万大军,抵达京城。 整个皇宫风声鹤唳。 晏倾坐在内阁之中,听着急报一封一封往里送。 “永安君率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永安君已经在攻城了!” “城中禁军不过五万人,只怕撑不过今天!” 几个老臣听这一个个报信说话吗,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原本想着至少还有七座城池,怎么也能撑到年后,谁知这七城官员通了气,竟一起开城门放大军过关,这可如何是好啊?” “晏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年轻的代丞相大人紫袍玉带,端坐椅上,抬手把桌子上展开的那封奏折合上。 他不紧不慢道:“慌什么?京城还没被攻破。” 内阁里几位老大臣闻言差点被噎死。 就在这时,皇帝身边的李公公匆匆而来,“皇上有旨,请诸位大人都到议政殿去。” 今日本不是大朝会的日子。 但是永安君带着三十万大军攻打京城,即便禁军们守城能撑过今天,也撑不过明天。 这金銮殿上的龙椅,皇帝现在要是再不多坐一会儿,只怕以后也没机会坐了。 “我等这就过去。”众大臣连忙回了李公公的话。 “那诸位大人快些过去,咱家先行一步了。”李公公匆匆地来,又匆匆得去。 这位一直在皇帝面前得脸的大太监,如今听得城外厮杀声,也有些稳不住,慌了神。 几个老大臣说着‘这可如何是好’,一个个愁眉紧锁,唉声叹气。 去金銮殿前,还不忘请晏倾一道,“晏大人,皇上有召,快请吧。” “诸位先行。”晏倾仍旧不紧不慢的。 泰山崩,也是他们的泰山崩。 归来的,是他的心上人。 几位内阁大臣见状,只得先赶过去。 晏倾缓缓往外走,刚迈过门槛,便有一点凉意落在了他额头。 他伸手接住了一点晶莹在手心。 晏倾低声道:“下雪了。” 旁边的小内侍刚要过来帮着打伞。 个子窜得极高的萧临从廊下飞奔而来,“太傅!他们说姐姐回来了,正带着三十万大军攻城……” “嗯。”晏倾没等他说完,便点了点头。 萧临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想继续说点些什么。 晏倾抢先道:“皇上有召,让大臣们都去金銮殿,殿下也一同去吧。” “太傅让我去,我自然是要去的。”萧临伸手把小内侍的伞接了,撑在晏倾头顶,跟他一道去了金銮殿。 一路上,萧临都想跟说说秦灼。 奈何这一路上不断地碰到神色焦灼的大臣们,他们比三皇子还急着跟晏大人搭话,想问问还有没有力挽狂澜、改变局面的法子。 萧临在边上替晏倾撑着伞,愣是没机会插嘴。 晏倾对着那些人也是皱眉,摇头,并不说什么。 到了金銮殿,龙椅还空着,百官几乎都已经到齐了,正三五成群地议论着秦灼带兵攻城这事。 晏倾穿过人群,站在了首位。 “皇上驾到!”内侍高呼。 皇帝仪仗到,这两年明显老态了许多的兴文帝在李公公的搀扶下,走上白玉阶,落在龙椅上。 兴文帝先是把“秦灼这个逆女”怒斥了一顿,而后问殿上百官,“大难当前,众卿可有解困之法?” 殿上百官议论许久。 才有人硬着头皮出列道:“臣以为,永安君再如何,也是皇上的亲生女儿,这天底下哪有女儿会真的跟父亲对着干?皇上只对其稍稍示好,秦灼自然会息兵止戈。” “稍稍示好?”兴文帝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皱眉,但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沉声问道:“怎么个示好法?” 钱大人道:“臣以为,此时皇上应派人去与永安君交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兴文帝没等他说完,便再次问道:“那众卿以为,该让谁去跟秦灼交涉?” 满殿文武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晏倾…… 第371章 父皇你该退位了 谁不知晏大人跟永安君有过那么一段。 如此紧要关头,派别的人去只怕都是有去无回。 只有这位晏大人。 会被永安君怎么着说不准。 但死是肯定不会死的。 兴文帝的目光也落在了晏倾身上,“晏倾?” 晏倾应声出列,“臣愿往,只是皇上要向永安君示好,臣得问个明白,究竟要如何示好?” 兴文帝眉头皱成了‘川’字。 方才提议这样的钱大人张了张嘴,愣是没敢继续往下说。 晏倾道:“天家父女,兵戎相见,秦灼带着三十万大军一路攻城略地到了京城,眼下正在攻打京城。若要以示好来平息,那皇上是不是准备要将皇位传给她?” 他这话一出,满朝皆惊。 文武百官都不敢在此时出声。 兴文帝被激得不轻,要命地咳了起来。 “皇上……皇上切莫劳心啊皇上,保重龙体!”边上的刘公公一边帮着拍背,一边劝道。 偏生晏倾又道:“皇上若真作此想,请下圣旨一道,臣这就去劝说秦灼。” “咳咳咳!”兴文帝此刻正咳得说不出话来,听到晏倾说这话,不由得抬手指着他。 众臣都不敢抬头看。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站出来:“皇上,臣以为此时朝秦灼示好已然无用,还请皇上尽快离宫,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这话一出,朝中众臣立马就分成了两拨。 一拨认为秦灼再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女儿,闹得再厉害,说到底也是天家父女的家事,只要皇帝拉得下脸来,跟女儿示好,把皇位传给她,怎么也能体体面面继续做太上皇,再怎么都比被人攻破了京城好一些。 一拨说帝王天家面子不留,让皇帝赶紧跑,在想法子东山再起。 这两拨在金銮殿上争吵不休。 晏倾面无表情地听着。 皇帝头疼欲裂,一直扶额,问众人:“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 “有。”晏倾道:“把三皇子送出去,以期来日。” 他意简言骇。 但众人都听明白了。 皇帝走不了,那就送三皇子走,就算秦灼攻入京城做了新帝,三皇子得了生路,以后想夺回皇位,总还能有一两分机会。 大臣们都觉得这路子可行。 奈何萧临一听这话就大步上前,高声道:“儿臣不走!” “你这憨儿!”兴文帝以为萧临这时候还要在自己跟前说什么‘父皇不走,儿臣也不走’的话来,不由得沉声训斥道:“让你走你就赶紧走,还在这里喊什么不走!” “父皇!”萧临朗声道:“皇姐平定北漠,剿东临匪乱,杀西梁反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利国利民之事,今日攻打京城,也是因为父皇先前做了错事,皇姐不是嗜杀之人,即便她率军进了京城,进了皇宫,也不会杀儿臣,不会杀父皇,所以儿臣和父皇都不用走……” 三皇子长得高大,比殿中大半臣子都魁梧,可他今年也就十六岁。 高妃在时,他听高妃的话。 年前高妃没了,晏倾做了他的太傅,三皇字心中的是非对错,大多都是太傅教的。 皇帝天威不再是衡量对错的标准。 萧临心里清楚地知道,秦灼做的那些事对百姓来说是好事。 兴文帝没等他说完,就厉声打断道:“朕做了错事?朕怎么可能做错事?谁让你在这胡言乱语的?晏倾!” “晏倾!”皇帝怒声喊道:“晏倾,你是三皇子的太傅,你平日都教了三皇子什么?” 晏倾被皇帝吼了也依旧从容,缓缓道:“臣教殿下明是非,知对错。” “儿臣说的都是儿臣的心里话,并不是太傅教儿臣这么说的!”萧临见状连忙替晏倾开脱,“父皇也是人,是人都会犯错的,皇姐带兵打到京城来,途经各城多的是开城相迎之人……” “住口!”皇帝听萧临多说一个字都要喘不上气来,当即就扬起桌上的奏折朝三皇子砸去。 萧临被砸的眼冒金星,委委屈屈地跪了下去,小声道:“是父皇要问解决之法,儿臣跟你说了问题所在你又不听,父皇的太傅就是这样教父皇的吗?” 三皇子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轻了。 奈何此刻殿上群臣都跟吃了哑药似的,安静无声。 他这话便成了唯一的声音。 传到皇帝耳中,清晰可闻。 气的皇帝抄起镇纸就朝他砸去。 晏倾见状,当即上前抬袖替三皇子挡了一记。 长条白玉镇纸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太傅。”萧临抬头看着晏倾,小声道:“你跟我说知错就能善莫大焉,为什么父皇就能不知错也不认错?” 晏倾没说话。 萧临又道:“皇姐要的不是谁的示好,她就是要让做错事的人认错,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父皇不肯做什么?” 三皇子这话像是在问晏倾,也像在问皇帝。 满殿无声。 外头雪落风吹。 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血腥气。 厮杀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报!” 有满身血污的禁军急奔而来,惊声道:“启禀皇上,安国公开了东城门,迎接永安君入城,现下永安君已经带着北境大军直奔皇宫来了!” 声未落,又有禁军匆匆前来报信:“北城门!北城门也开了!” “皇上!是走是留,还请皇上速下决断!” 殿中群臣争吵不休,有的催皇帝走,有的说三皇子说的有理,翻起了皇帝先前做的那些烂事。 偌大个金銮殿吵得如同菜市口。 “晏倾!”兴文帝靠在龙椅上,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年轻臣子的身上,“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晏倾反问道:“皇上说的是对您来说更好的办法,还是对江山百姓更好的办法?” 兴文帝忍着怒气道:“这有什么不一样?” “皇上气数已尽,神仙来了也救不得。”晏倾看着高作龙椅上的那人,薄唇轻勾道:“而江山百姓得遇明主,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拱手,却不低头,身姿笔挺站定,看着兴文帝,字字清晰道:“臣晏倾,恭请皇上退位让贤。” “你——”兴文帝被晏倾气得险些背过气过,他刚喊“来人!来人!” 还没来得及要对晏倾做什么。 宫外马蹄声如雷奔,厮杀声充斥着三重九殿。 秦灼清清朗朗的嗓音被内力扩大,传入殿内,不断回荡着一句:“父皇,你该退位了!” 第372章 臣晏倾恭迎君上 这是秦灼第二次称他为“父皇”。 上一次,从他手里骗走了风云令,装得老老实实去北漠和亲,到了地方先是杀了北漠王,回头就夺了北境兵权。 这一次,重兵压城要他退位。 殿上群臣心急如焚,议论纷纷道: “连安国公开城门相迎了,这宫门又能撑几时?”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此时皇上还不愿向永安君示好,等她杀上殿来,只会更加骑虎难下……” 兴文帝原本想怒斥晏倾,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秦灼的声音遥遥传来,底下的官员们的议论声更是听得他心乱如麻。 安石毅是他的伴读,这些年一直备受厚待,说是皇帝心腹也不为过。 可连这样人都投了永安君,谁知道守宫门的那些禁军将领会不会主动打开宫门…… “父皇!”萧临还跪在地上听身后群臣喧哗,他见皇帝跟丢了魂一样,许久都不出声,连忙开口喊道:“父皇,趁着宫门还未被攻破,此时主动打开宫门,迎接皇姐入宫尚能留有几分颜面,若是真等她提刀杀上殿来……” 兴文帝怒道:“危急之时,你不思退敌之法,也不想来日东山再起之策,怎么尽长他人志气?!” 萧临微顿,而后道:“儿臣既打不过皇姐,也没她能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三皇子是个实诚人,说的都是实诚话。 让一众保皇党都无话可说了。 兴文帝堵心得要死。 晏倾站在白玉阶前,再次开口道:“臣晏倾,恭请皇上退位让贤。” 殿上群臣见状,有一般人都站出来,附和道:“臣等恭请皇上退位让贤!” 余下小半臣子,三三五五地跟着出列:“臣等恭请皇上退位让贤!” 文武百官的一声声“臣等恭请皇上退位让贤!”在金銮殿上盘旋着。 回声不绝。 殿外厮杀声连天。 萧临跪拜于地,高声道:“儿臣恭请父皇退位让贤!” 这位三皇子,如今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儿子。 可如今,这唯一的儿子争皇位的雄心不说,还逼着皇帝老子让位。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兴文帝一口气上不来,面泛青紫,猛地倒在龙椅上。 “皇上!”李公公吓地跪倒在地,连声喊:“宣太医!快宣太医啊!” 倒在龙椅上的皇帝硬挺着缓过气来,闭上眼,点了头。 “皇上应了!”有大臣高声喊道:“皇上愿意退位让贤!” 晏倾转身朝殿外内侍道:“开宫门!” “开宫门!”内侍们一声声往外传去,三重九殿声声相传。 殿中有大臣说:“皇上都答应了退位让贤,我等也该出宫迎接永安君才是。” 一人开口,众臣纷纷应和。 “光是出宫相迎还不够。”萧临道:“既然父皇都要退位了,那这玉玺……也得奉上吧。” “对对对。” “该奉上的,该奉上!” 皇帝原本已经认命一般闭上了眼,听到萧临这话又愤怒地睁开双眼,瞪着自己这个毫无争霸之心,还想着要把玉玺奉给秦灼的蠢儿子。 萧临被他瞪得有些不敢上前,便转头对晏倾道:“太傅,这玉玺……” “殿下想得周全,臣去拿。”晏倾应声,抬步上了白玉阶,当着兴文帝的面把龙案上的玉玺放入檀木托盘中端了起来。 一个皇帝被臣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拿走玉玺,兴文帝难以忍受这奇耻大辱,气到嗓音都在颤抖,“晏倾!你、你怎么敢?” 晏倾没理会他,直接端着玉玺就朝殿外走去,萧临跟在他身侧。 一众朝臣也跟着往殿外走。 晏倾一开始只是步子迈得大些,后来就越走越快,跑得急。 连人马高大的三皇子都要快跑才能跟上,后头一众大臣在后头狂奔猛追。 偌大个皇宫,大臣们这辈子都没有这样你追我赶过。 此时宫门大开,厮杀已止,血腥气四散。 大雪纷纷,狂风席卷来。 长长的宫道上,落了一地积雪。 晏倾走在最前面,身影如风,后面一众大臣紧跟着来,紫袍朱袍拂雪而过。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晏大人怎么跑的这么快?急着投胎似的!” 声未落,便换来了一连串的“你胡说什么?” “晏大人此举必有深意!” “你懂什么,就在这胡咧咧?” “咱们早些出宫去,早些见到永安君,就能少死几个人!” 众大臣们为了追上晏倾的脚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晏倾跑这么快想急着去投胎的那人被围攻了之后不敢再吱声。 只是晏倾走得急,没打伞。 后头的人也不敢耽搁,没有一个敢提伞的事,全都吹风淋雪往宫门处赶。 “太傅!太傅,你慢些!”萧临跟在晏倾身侧,提醒道:“雪天路滑,小心摔着!” 一众大臣里,只有晏倾手里端着玉玺。 金銮殿到宫门口有很长一段路。 地上又有积雪,行走都要小心,后头几个大臣跑得喘不上气,已经相互搀扶上了。 只有晏倾依旧疾步如飞。 萧临怕他滑倒,一边走还要一边顾着他。 晏倾眼中却只有前方。 漫天飘雪,深深宫门。 他听见马蹄声嘈杂,他看见宫门前众禁卫俯首跪拜。 碧瓦积雪,红墙落霜,一袭玄衣的秦灼坐在马背上,交代底下人的善后,抬手挥斥间,成了他眼中,最夺目的好风光。 晏倾行至宫门前,见到秦灼那一刻,反倒放慢了脚步。 萧临和后头的那些大臣们跟着紧急止步,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缓。 晏倾已经将装着玉玺的檀木托盘举过头顶,行跪拜之礼,“臣晏倾,恭迎君上!” 这位晏大人即便是官职低微的时候,在兴文帝面前屈膝的次数也屈指而数。 而今对着永安君,倒是跪得干脆。 身后百官没时间细想,就跟着下跪相迎,“臣等恭迎君上。” 秦灼身形利落地翻身下马,俯身握住了晏倾露出袖外的手腕,将人扶了起来,在他耳边低语道:“晏大人是跑着来见我的?瞧这额间的汗……” 第373章 问问我那父皇知错否 下雪天,寒风刺骨。 晏倾额间竟然有汗,可见他这一路走的有多急。 秦灼抬袖便要帮他擦去。 晏倾起身被她搀扶起身,没等她把袖子递过来,就把手上之物往前递了递,“皇上已决意退位让贤,百官为证,大开宫门,迎接新君,臣特将玉玺奉上。” “皇上舍得退位?你对他做什么了?”秦灼想都不想,就知道这事肯定是晏倾一手促成。 她伸手接过去,随手就递给了身后的谢无争。 无争帮她端着,有些无奈地低声提醒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握着孤云的手腕就不放……” “他手凉,我帮着暖暖。”秦灼说的自然。 晏倾原本早该把手抽回来的。 可这么久不见,心中甚念,做什么都解不了相思情。 此时只是握个手腕而已。 多握一会儿怎么了。 但跟前还有一大帮人跪着,虽说不敢随意抬头,但耳朵都没聋。 萧临原本垂头看地,听秦灼这样说话,不由得抬眸偷瞄了她一眼。 “这……这是三皇子?”秦灼看萧临这个头窜的还有些吃惊,容貌较之从前倒是变化不大,还能认得出来。 她伸手把这人也扶了起来,又朝众大臣道:“雪地里冷,都别跪着了,起吧。” “谢君上。”众大臣哆哆嗦嗦地起了。 有些方才跑得太急,没收住,跪得猛,腿都抽筋了,有些是被冻得,也有些是被宫外重兵吓得。 秦灼也知不该与晏倾太过亲近,不着痕迹地松开他的手腕,与众人道:“待到功过论分明,有的是时候跪,也不急在这时。” 众人听她这话,就知道这次清算只怕要清算个彻底,几个做了恶事心虚的腿一软,险些又跪回去。 宫外的初五、花辞树等人一一下马上前来,连顾长安和林泽、孙魏紫她们也从马车里下来了。 打开京城东城门的安国公也率众而至。 众人先后踏入宫门,站在秦灼身后。 秦灼道:“走吧,上金銮殿,问问我那父皇知错否?” 一众刚从金銮殿里出来的大臣们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心道这永安君不只是要那把龙椅啊。 自古以来,想做皇位的人不计其数,不管是造反的,还是起义的,总得寻个由头什么“清君侧”、“杀佞臣”、“除妖妃”,所有的过错最后都会归于皇帝身边的人头上。 皇上是不会错的。 夺位的王爷、皇子最后都会让皇上传位,求个名正言顺。 但这永安君,一开口就是“问问我那父皇知错否”,这路子明显跟先前那些人都不同。 叫众臣子心中万分忐忑。 晏倾却只是多看了秦灼一会儿。 众人都在揣测这位晏大人接下来会怎么做,毕竟他与永安君先前的私怨那么深。 秦灼若是得了帝位,第一个倒霉的肯定就是他。 奈何晏大人喜怒不形于色,什么都不外露。 谁也瞧不出来。 只有晏倾自己知道。 他现在满心都是:灼灼要是想杀皇帝,我得先她一步下手,不能让她背上弑父的骂名。 殿上那把龙椅被萧宇坐了十九年,脏。 配不上我的灼灼。 还有就是…… 灼灼好像瘦了。 晏倾发现这一点之后,忍不住微微皱眉。 一直在暗中观察晏倾的几个大臣见状,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晏大人皱眉了!” “完了完了,待会儿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永安君该不会要弑君吧?” “那咱们只怕也性命难保!” “我家晏大人皱眉了?”秦灼喃喃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走在她左后方的晏倾。 晏倾见她回眸立马就眉目舒展。 真的只是一眼,一瞬间的事。 周遭风雪潇潇。 两人对视过一眼,纵是无声也动人。 顾长安走在两人身后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抬袖挡眼睛。 没眼看啊,没眼看。 不过他两这点细微的小动作,也没别人发现。 永安君率众入宫,所有的宫人内侍与禁卫全都俯首行礼,脸都埋到了地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人物们尚且惴惴不安,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 底下这些人更怕自己多做了一个动作、多看了谁一眼就无端丢了性命。 整个皇宫随处可见跪伏于地之人。 秦灼率众顶着风雪穿廊拾阶,上了金銮殿。 众人一入内,风声潜入,吹得殿中烛火摇摇晃晃。 身心俱疲的兴文帝倒靠在龙椅上,睁眼看着她带着谢无争等人上前来,嗓音虚弱地说道:“朕已经答应传位于你,你即刻将大军撤出京城,莫扰了京中百姓……” 秦灼一步一步走上白玉阶,站在龙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帝,“父皇放心,我军中儿郎训练有序,从不烧杀掳掠,屠戮百姓。” 这天家父女一别两三年。 原本早早在上,掌控一切的皇帝早已衰弱得不成样子。 而从前假装去和亲的公主,已经平定四方,成了天下人拥立的新主。 李公公跪带着几个御前伺候的内侍宫人跪伏于地,大气都不敢出。 “你站这么高作甚?你这什么眼神?”兴文帝忍受不了秦灼这般居高临下的模样,伸手撑在扶手上,强撑着坐正了,恨声道:“朕都答应要传位于你了,你不跪下谢恩,还想作甚?” “你还想让我跪下谢恩?”秦灼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 哈哈大笑,狂放不羁。 “我乃先帝定下的新君,有亲笔诏书!你一个为了谋夺皇位,撒了弥天大谎、杀妻弃女的乱臣贼子也配说传位于我?”她说着,抬手让人拿出诏书。 孙魏紫和谢无争一人拿出一份,公之于众,“先帝遗诏在此!” 秦灼冷眼看着兴文帝,“轮到你给我传位?” 兴文帝脸色青了又紫,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我今日唤你一声父皇,是想以母后之女、大兴臣民的身份想问问你。”秦灼凤眸微眯,字字清晰道:“你这一生,于公,无功于朝,无恩于民。于私,杀妻弃女,为掩盖过错,残害忠良,你可知错?你可悔?” 第374章 废帝 兴文帝被秦灼连番发问问的脸如土色,无从反驳只能强撑着怒斥道:“你放肆!” “我也不是第一天这么放肆了。”秦灼根本不吃兴文帝这一套。 她完全不给皇帝拿女从父命说事的机会,“事到如今,你还想否认?行,你要否认,那我就把人证物证一一摆到大殿上来,将你的罪行昭告天下,你这一生昏庸无用,临了还要多一条敢做不敢当!” 秦灼说着,沉声吩咐道:“来人,去后宫把谢淑妃带来!” “是!”站在安国公身后的曹宣武立马应声去办。 殿上众朝臣见状,这才知道曹宣武竟是永安君手底下的人。 这两年,曹将军坐了许久的冷板凳,不久之前才重新被启用,这些时日同安国公一起守卫京城,这两人直接打开东城门放北境大军入城,看似是临时起意,其实是早有成算。 殿下众臣想到这里,越发地安静无声。 “你、你这逆女!”兴文帝气得险些难以发声,他想站起来跟秦灼平视,可病体难支根本没有站的力气,刚起身就往龙案上倒。 只能趴在案上急喘气,硬撑着道:“谢氏疯疯癫癫,一个疯子怎么能做人证?” 李公公和一众宫人内侍都在地上跪着,此刻谁也不敢起身去扶。 “你以为人证只有谢淑妃一个?”秦灼就站在龙案的另一端,身后百官看着天家父女清算陈年旧恨,没一个人敢在这时候出声的。 她沉声问道:“父皇,你为了掩盖过错害了多少性命,你自己数得清吗?” 当初谢皇后身边伺候的人,无一活口。 谢氏一族说是退隐山林,其实险些被人灭门,只能仓皇离京,活下来的族人不足三成。 谢傲诚抬头问道:“皇帝,当年你杀我妹妹,欲灭我谢氏一族,可曾想过有过今日?” 谢傲鸿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下犯法该当如何?” 谢无争转身,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十九年前,皇帝为谋帝位,以他人之子调换亲女。六年前,皇帝杀妻杀子,我皆是人证!” 晏倾上前,冷声开口道:“我兄长晏鸣,天启十年武状元,曾是宫中禁卫将军,六年前谢皇后被害之日,晏鸣只是巡逻时途经皇后宫外,就被皇帝疑心,借机将其派去剿匪,又派兵里外夹击晏鸣等人!如数灭口后,谎称其剿匪失利而死!我父母亲赴匪地,为我兄长收尸,追查其死因,亦被灭口——” “我亦是人证。”安国公安石毅出列,“十九年前,是我替皇帝找的男孩!” “晏倾、安石毅,你、你们……”皇帝眼睁睁看着众叛亲离,连跟在自己身边大半辈子的安石毅都站在了秦灼那边。 殿上群臣议论纷纷:“连安国公都站出来指证了!” “晏大人的兄长居然是天启十年武状元晏鸣!” “这还只是人证,要是物证再摆出来,那就真的……” 众人低声议论着。 外头传来了疯疯癫癫的叫唤声,“放开本宫!本宫是淑妃,你们怎么敢?” 刚出去没多久的曹宣武折了回来,“启禀君上,安贵妃、李娴妃和三公主压着谢淑妃过来了!” 秦灼倒是没想到萧婷她们这时候会来,“来的正好,让她们进来。” 平日妃嫔公主不得上金銮殿,今日江山易主,殿门大开,后宫众人也齐上殿来。 谢淑妃被人五花大绑送上殿来,刚开始还一直喊着“放开”,进门之后看见了兴文帝,就只会喊“皇上”了。 萧婷紧随其后,安贵妃和李娴妃并列入内,朝秦灼行了一礼,“拜见永安君。” 这几人一来,大殿之上瞬间又添了几分色彩。 尤其是萧婷,见了秦灼之后,便美眸生辉,“君上,谢淑妃前些日子险些被人杀害,是我让她服下假死药,救入宫中留至今日,此人果然还有用处。” “做的好。”秦灼不吝夸赞道。 这老皇帝也够能装的,方才直说谢淑妃是个疯子说的话不可信,人死了的事是一句也没提。 她就说皇帝不可能留谢淑妃活到现在,原来是萧婷她们从中周旋。 秦灼沉声道:“父皇,接下来的话是我问,还是你自己问?” “够了!够了!”兴文帝从见到谢淑妃和后宫众人的那一刻起,眼神就灰败了下去,“朕……这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向朕问罪,朕自己、自己下罪己诏。” 秦灼道:“那父皇可要把一桩桩一件件都写清楚了,若有遗漏,我便让人给你补上去。” 兴文帝闭眼认命一般道:“拿笔墨来。” 李公公抬头看向秦灼,得了她的准许后,才带着小内侍奉上笔墨。 片刻后,宣旨铺成,笔墨在侧。 兴文帝一手撑在龙案上,一手提笔写字,身体颤抖抖若风中残烛,每写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般。 秦灼站在龙案对面看着他写。 兴文帝笔下几行字,墨色晕染宣纸上,随便把其中一件事拿出来看,都是数不清的人命,血洒城关。 过了许久。 兴文帝才写完,他耗尽全力一般,跌坐在龙椅上。 李公公和小内侍一起将罪己诏展开拿给秦灼看,“君上请过目。” 秦灼逐字逐句的看。 兴文帝忽然开口道:“送朕去北山行宫吧,朕以后就做个不问世事的太上皇,离你远远的。” “太上皇?”秦灼正在看罪己诏,上头所写之事令人怒火中烧。 她冷笑道:“你还想做太上皇?” 兴文帝急声反问道:“那你想如何?一杯鸩酒要了朕的性命?” “谁要你的性命?”秦灼道:“你得活着,活得久一些,看看这万里江山在我治下盛世长安,如此,你才知道自己有多无能。” 她看着萧宇,一字一句道:“废帝。” 天启十九年,腊月初。 兴文帝被废,下罪己诏,揭露过往杀妻弃女,残害忠良之事,一时间天下哗然。 废帝幽禁于冷宫旁的废殿,身边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谢淑妃。 秦灼手握三十万大军,拿着先帝遗诏拨乱反正,群臣俯首,誓要开海晏河清之盛世,创万世之太平。 第375章 同我亲近 废帝被圈禁,朝中官员换了大半。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了秦灼这里,根本不给那些宗室亲贵、世家门阀面子,该杀杀,该灭灭。 后宫又有安贵妃和李娴妃,三公主萧婷和四公主萧雅一起打理着。 这入京的第一天,还是忙到半天才有功夫坐下来歇歇。 秦灼在御书房与众人商量接下来一些事宜,连寝宫都没功夫去。 等到众人都告退,只留晏倾和她两人的时候。 “别站那了,过来坐。”秦灼往椅子左侧靠了靠,腾出一般的位置来,让晏倾过来坐。 晏倾上前数步,到了她身侧却没坐下,只低声道:“这不合规矩。” 秦灼闻言,当即问道:“那你现在是想讲规矩,还是同我亲近?” “自然是想……”晏倾微微一顿,过了片刻才继续道:“同你亲近。” “那不就得了。”秦灼伸手把晏倾往自己这边一拽,让他跟自己同坐。 雪下了一整天。 外头白茫茫的一天。 什么琉璃瓦,汉白玉的台阶都铺了一层雪,瞧不出原本的模样来。 内侍宫人也被她打发地远远的。 两人就这样窝在一把太师椅里。 御书房里地龙正旺,暖融融的。 秦灼握住了晏倾的手,忍不住说:“你的手还是好凉。” 她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晏倾的手,低头往他手上呼热气,“身上这样凉,今儿出宫迎我的时候还不打伞!” 这话多少有点怨他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晏倾看着在金銮殿睥睨天下,连萧宇说要传位于她都万分不屑的人儿,此刻为他搓手取暖,低声解释道:“手凉身上凉是寒冰诀内力所致。” 他说:“我一想到你,心就是暖的。知道马上就能见到你,血都热了。” “你这人啊,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能把人哄得团团转。”秦灼把晏倾桌子上的暖炉塞到晏倾怀里,“你平日里,也是这么骗皇帝的?” 晏倾并不直接回答:“他现在是废帝。” 秦灼忍不住笑道:“我废的,我能不知道他是废帝?” 两人正说着话,孙魏紫站在殿外通禀:“君上,御膳房送吃的过来了,您可要用些?” 秦灼这才想起自己今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晏倾也一直忙着,应该也饿了,便开口道:“送进来吧。” “是。”孙魏紫在门外对内侍宫人们道:“送进去吧,仔细着些。” 内侍低声应了,鱼贯而入。 先前在废帝身边伺候的,秦灼都不想再用,身边也不喜欢太监跟着,宫人们也让在门外伺候。 孙魏紫跟在她身边好些日子了,对宫中诸事也算了解,自然而然就担起了重责。 她看到小牡丹做女官有模有样的,还怪欣慰的。 内侍宫人们将一道道菜肴摆上桌,刚退出去,孙魏紫刚要把门带上,就瞧上门外有人探头头脑。 “谁?”小牡丹嗓音清脆又响亮,当即娇喝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萧临从廊柱后走出了出来,一边摸着脑袋,一边道:“我听人说皇姐把太傅单独留下了……太傅体弱,经不住打的,皇姐要打就打我吧,别打太傅!” 萧临声音还挺大的。 秦灼坐在御书房里也听见了。 先前金銮殿人多,她也没顾上这人,这会儿瞧见了,才想起萧宇被废,高妃去年就死了,他这三皇子地位一下子就变得尴尬起来。 而且萧临忽然来这,说这话都挺奇怪的,看了晏倾一眼后,朗声问道:“谁跟你说我要打晏倾了?” “好些人都这样说。”萧临挺大个一人,但挺憨的,孙魏紫在前边拦着,他不好上前,就站在门边,“太傅平日里一直跟我说皇姐的好,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哦。”秦灼听到这话,倒是多了几分兴致,“他跟你说我哪里好?你都知道些什么?进来说话。” 孙魏紫这才放萧临入内,三皇子到了秦灼跟前,她也跟着到了边上。 秦灼跟晏倾一道起身,到了桌边落座,她问萧临,“吃过没有?” “没有。”三皇子老老实实得回答:“今日宫中这样乱,谁还顾得上我吃没吃。” 秦灼都被这耿直的三皇弟逗笑了,便招呼他:“坐下一道吃些。” “多谢皇姐,那我就不客气了。”萧临直接坐下了。 孙魏紫帮他添碗筷。 秦灼拉着她坐下,“小牡丹也坐,别忙活了,这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饿坏了吧?” “这里是皇宫。”孙魏紫忍不住提醒道:“君上,这不是在外头行军打仗,是个人都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了,到了宫里,就得遵守宫里的规矩。” 秦灼听她这样说,便笑着问道:“现在这个宫里谁最大?” “自然是您啊,君上。”孙魏紫觉得她这话问的够莫名其妙的。 “是啊,我都是最大的了,为什么还要守别人定下的规矩?”秦灼道:“如今我的规矩才是规矩,哪里有被旁人的规矩束缚着的道理?” 孙魏紫一听,“这样说,好像也对。” “赶紧吃。”秦灼笑着催小牡丹,顺手把跟前桂花糕递给了晏倾。 她附耳过去,与他低语:“晏大人平日里是有多想我啊?竟忍不住跟萧临说起我的好来?” 晏倾垂眸,拿了一块桂花糕,低声说:“很想很想。” 秦灼原本只想逗逗他,压根没指望他能回答,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对方的萧临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两人根本不是外边传言说的那样。 “这样看着我两作甚?”秦灼回过神来,笑着问道:“你快些吃,吃饱了好同我讲,晏太傅平日里都是怎么跟你说我好的?” 萧临一边用饭,一边打量着秦灼和晏倾。 这皇姐又是给太傅递桂花糕,又是夹菜的,一点也没有要打太傅的意思啊? 为什么刚才从御书房出来的那些人都在说,“晏倾落到君上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过今夜!” 萧临听了心急如焚,冒险来这边探探。 谁知皇姐跟太傅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担心太傅活不过今夜…… 是怕他被皇姐投喂得太多,会被撑死吗? . 第376章 当与倾倾共赏 秦灼今夜把萧临留下一起用膳。 原因有二。 一是,她真的很想知道晏倾在做太傅的时候,是怎么跟他的皇子学生说她好的。 二是……前世秦灼与晏倾政见不和,时时对着干,但是晏相大人一手扶持的新帝对她却颇为信任,甚至称得上宽厚。 那时候的她,以为是自己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只要新帝不昏庸,就不会打压自己。 如今细细想来,前世那位新帝大抵也曾听过晏倾说起秦侯的好。 前世之事不可追也。 今生的事,还是能问问的。 萧临也知道自己今夜来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的,随便吃了几口,就开始跟秦灼说:“太傅教我,帝王之位,能者居之。” “若不那么有能耐,至少要有容人之量,懂得让有本事的人待在他们该待的位置上。” “若连容人之量都没多少……”三皇子说着便想起了今天刚成了废帝的父皇,顿了顿,才继续道:“那就别为难自己,苦了天下人。” 秦灼没想到这三皇弟看着憨头憨脑的,却是个大智若愚的。 一番话说得直白,也通透。 萧临道:“皇姐攻打北漠,平东临、定西南,皆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并非为一己之私,父皇、废帝震怒却是因私废公……” 三皇子像是一时间还没能从兴文帝身份的转变上绕过弯来,一说起他就有点磕巴。 秦灼闻言,不由得开口道:“好了好了,你要说什么,我差不多都知道了,你接着吃。” 让儿子说父亲的不是,到底不是容易的事。 况且萧临是个皇子,萧宇对自己的儿子总是格外宽待,从前的萧顺是这样,如今的萧临也没被怎么苛责过。 这三皇弟,跟她和萧婷萧雅不同,若非是她带兵入京,萧临就会是下一任皇帝。 正因如此,萧临被晏倾教的觉得自己当不好皇帝,不如让秦灼来当,才真正地断绝了废帝最后一丝念想。 萧临斟酌用词本就辛苦,这会儿听到秦灼让他不用再说,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偷偷观察那两人。 晏倾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被秦灼喂到撑死,但是有秦灼在边上夹了这个夹那个,这一顿吃的东西比平日一天吃的还多。 孙魏紫觉着自己根本没有在这待着的必要,随便扒拉了两口就找了个由头带着萧临一起撤了。 门一关,又只剩下秦灼和晏倾两个人。 “别光顾着给我夹菜,你也吃。”晏倾盛了一碗鱼片粥递给秦灼,有些心疼道:“你瘦了许多。” 秦灼为了早些见到晏倾,在剿灭叛军之战和回京途中都没歇过,这才赶在年前与他相见。 瘦是难免的,吃的再多也经不起她那样消耗。 这一路,谢无争和顾长安他们都清减了不少,谢家舅舅和几个年长的谋士全靠有花辞树帮着调理身体,不然光是跟着四处奔波都要累趴下。 其间多少苦与难,她都不提。 她只同晏倾笑道:“我吃那么多还不胖,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晏倾是最了解秦灼的人。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秦灼喝完那碗粥的时候,又给她添了一碗。 两人添饱肚子,已经是深夜。 外头大雪纷飞。 宫人内侍静候门前,悄然无声。 “出去走走。”秦灼拉着晏倾往外头去,“雪没琉璃瓦,霜盖汉白阶,正是京中好风景,当与倾倾共赏。” 时隔多日。 晏倾又从她口中听到“倾倾”二字,喊得如此自然而然,好似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般。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拉着出门去。 门外的宫人见状连忙打伞上前。 晏倾伸手接了过来,为秦灼挡去漫天风雪。 宫人们悄然退开。 两人一伞,离开御书房,不紧不慢地并肩走着。 步调一致,宫中灯火通明,将他们的身影也覆盖成一人。 “你是怎么把萧临教成这样的?”秦灼想起方才用膳时萧临三句不离‘太傅不会跟皇姐作对,皇姐不要打他为难他’的话,关于皇位没了这事三皇子是一点也不在意。 不单单是只字不提,连神色都没有露出半点。 若说是伪装,那装得太好了一些。 若萧临不是装的,那晏倾这个太傅对他来说,岂不是比皇位还重要? 那秦灼就得问问了。 晏倾道:“做先生的,本该教学生明是非,识对错。” “这话说得不错。”秦灼笑道:“只是我怎么听,都有些敷衍,晏大人莫不是在废帝跟前久了,一直这样说话,忘了该怎么同我说话?” 晏倾闻言,不自觉的微微勾唇,“前两年北山狩猎,你曾救过萧临性命。” 说来,诸事皆有因果。 他说:“萧临自幼长在山中,憨而不愚,与生母甚为亲厚,可惜被安国公找到之前生母就被害死,高妃,萧临生母的同胞姊妹顶替入宫,母凭子贵。” “高妃竟只是萧临的姨母?”秦灼乍一听到这事,还挺诧异,“这世上果真是什么事都有。” 晏倾同她说,当初萧临的生母被年轻时的废帝用假身份诓骗,有了一段风月。后来废帝回京把这女子忘了到了天边,高氏有了身子,就被高家人赶出家门,在山中住茅草屋,独自抚养萧临长大。 十三四年过去,好不容易盼到废帝派人去寻外头的儿子,高氏却被高家人杀害了。 萧临回宫之后,一直都没什么机会跟高妃独处,一开始并不曾发现自己的母亲换了人,直到时日渐久,高妃拿他做筹码,博高家权势,才露了痕迹。 直到高妃的哥哥高庆忠奉旨去接掌北境兵权,一去不回,废帝大怒,回过神来,觉得有高妃在,即便萧临日后称帝,也会是外戚当道,就起了杀母留子的心思。 废帝杀妻尚且毫不手软,更别说是一个妾。 “高妃死于去年冬日。”晏倾道:“我将高妃并非当年的高氏之事查明,告知萧临,他又惊又怕,深觉孤苦无依,便将我这个太傅视若兄父。” 第377章 舍不得让你哭 萧临被找回来的那年,也就十三四岁。 相依为命的生母被害,同他娘生了同一张脸的姨母顶替了身份入宫为妃,只知道拿他当争宠夺权。 没多久,连高妃也被拿定主意要‘杀母留子’的废帝杀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少年。 多的是假意奉承的人,真正能靠得住的一个也没有。 那种时候,晏倾是他太傅,教他读书明理,又有北山猎场的救命之恩在前…… 萧临所思所想,的确容易跟着晏倾走。 秦灼听完之后,略略一想,忽然开口问晏倾,“所以,你就是为了萧临,才不顾你我的半年之约?” 晏倾顿了顿,有些无奈且万分认真地说:“我不是为了萧临,我是为了你。” 秦灼自然知道晏倾是为了她。 无论是晏倾决定回京城,还是把萧临教成这样。 “我知道。”她把手伸进晏倾的袖袍里,与他把臂同行,“我就想你亲口说与我听——你为我做了多少事,你有多想我?” 晏倾搂住她的手臂,哑声道:“醒时思君,梦里见君,世间十万八千字,无一可诉我相思。” 在秦灼看来,晏倾也就昏迷许久醒来那几天,说的最多,好似要把深埋于心的秘密都说出来似的。 分开这两年,书信难往,他这光做不说的毛病又犯了。 可一听到晏倾这样说,她又觉得他跟以前还是很不一样的。 这情话说的,她都有些扛不住。 “我明日就下旨为你正名。”秦灼道:“你看萧临今天为何而来,就知道外头都把你说成了什么样?明明你是我的人,却要被人那些瞎了眼的说成见风使舵,看废帝失势了,就立马投靠我!” 今天她只留晏倾一个人在御书房的时候,群臣告退看他那个眼神。 她这会儿想起来,还恼火得很。 晏倾却道:“不急在这一时,此事你知我知,还管他人作甚?” 秦灼停下脚步,看着晏倾,正色道:“当然要管,我的人我自己都舍不得多说一句重话,怎么能被旁人轻视?” 晏倾跟着站定,见她说的这样认真,心里暖的不像话。 可他仍旧坚持:“现在还不是时候。” 京中权贵门阀众多,如今秦灼大权在握,手中又有重兵,此时大多都是碍于威势愿意示好投靠,为免日后麻烦,晏倾与秦灼说,不如就趁着没什么人他两究竟是何关系,再把剩下的有异心的一网打尽。 秦灼不说话了。 她不太愿意让晏倾继续顶着骂名。 废帝昏庸无道,这两年做的烂事大多都盖在晏倾头上,就这都够他受了的。 还要继续 他面上带了淡淡的笑,“先前也不知是谁非要让我哭,说就喜欢让我哭的。” 晏倾忽然旧事重提。 秦灼顿了顿,有些尴尬道:“那我后来还说你一皱眉我就心疼,你这会儿怎么提也不提?” 自己做下的事,说过的话,都不能忘。 晏倾提点不好,她就提点好的。 不能两相抵消。 偏又见,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晏倾笑道:“哄人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非也。”秦灼道:“不是哄人的话我记得清楚,是同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如同,她跟晏倾说的那些话,晏倾都记得很清楚一样。 这两三年。 遥隔千万里,梦深方得见。 她同晏倾说:“晏倾,我喜欢看你哭是真的,你哭的时候特别好看,可我现在舍不得让你哭。” 这话光听前半句,听欠揍的。 而晏倾听完一整句,越发清楚地知道: 灼灼有多爱他。 但凡她的爱少一些,他们之间都不可能有今天。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本是漫无目的,不知不觉到了御花园。 那些奇花异草都被雪色覆盖,只有几株红梅傲雪盛放,枝头落了雪结了冰霜,衬得红梅越发娇艳。 秦灼从梅花树下走过,晏倾为她撑伞,大半都倾到了她这边,挡去大半风雪。 而他自己的肩头却被雪水浸湿了。 两人都没提灯盏,也没人宫人内侍随行,只有檐下的灯笼照射的些许光亮。 和茫茫雪色。 秦灼侧目时,看见了晏倾落了雪的肩头,伸手提他拂去之后,直接伸手把伞拿过来,扔到了一旁。 她说:“这伞不能为你遮风挡雪,不要也罢。” 纸伞被丢开,落在了梅树旁。 鹅毛大雪纷纷而落,夜风吹得两人衣袖飘飞。 秦灼于雪中,带着晏倾踏雪而奔。 两人如同未经世事磋磨的少年少女一般,迎着飞雪,穿风而过。 此处今夜未有他人造访。 只有他们的脚印,留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有红梅离枝而来,飘摇过身侧。 他们跑了很长一段路。 到了院中的八角亭。 亭中灯火飘摇。 秦灼呼吸有些急。 心跳地格外跳。 忽然很想吻他。 天各一方的时候,她也经常会在某一瞬间,特别想晏倾。 如今人在身旁。 秦灼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将晏倾压在亭柱上,直接吻了上去。 晏倾从前总是被她忽然举动惊得微愣,还得反应片刻。 今夜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 在秦灼吻他的时候,他也吻上了上去。 两人几乎是同时有了动作。 好像要把那些无法用言语来的表达的相思和欢情,在气息纠缠中,交换一二。 第378章 好像偷情 自从东临一别,又是半年不见。 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是天雷地火齐动。 外头漫漫飞雪,再冷的天,也难灭。 谢无争在不远处瞧见他们在高楼上相拥,吻得缠绵,立马把守在四周的守卫都调开了。 初五要往这边来,也被他带着往别处去。 少年一边走,一边回头往楼上看,“我刚才瞧见……” “你什么都没瞧见。”谢无争的手放在初五后脑勺上,让他转回来看前方。 初五道:“我明明瞧见……” “你没瞧见!”谢无争无奈拉着少年走远,一边走,还一边同他说:“就算瞧见了,也要当作没瞧见。” “为什么?”初五不解。 谢无争跟他说不清楚,只能强行把话题往别处引。 当夜,秦灼与晏倾便在这听风楼歇下。 雪夜高楼,深宫烛影。 两人的身影难舍难分。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 彼此的气息将对方完全笼罩,才稍稍平静下来,躺在榻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你再睡会儿,我叫人来伺候。”晏倾伸手捡起地上的衣衫,缓缓起身。 秦灼眼睛都还没睁开,便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你做什么去?” 她还没登基,昨儿刚让钦天监去算日子,现在虽说不用上朝会,但事情多得很,一有事他们都会让内侍通禀,来御书房说。 秦灼其实也没多少空闲。 能多眯一会儿都是好的。 晏倾却比她还忙,一整夜都没怎么合眼,这会儿又要去内阁了。 “朝中要务繁多,我若不去解决,就得你去。”晏倾把秦灼的手放回温暖的被窝里,替她掖了掖被角。 秦灼一双凤眸睁开了一条缝,眯着眼看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着趁着天还没大亮悄悄走,这样就没什么人能知道你昨夜跟我同睡一张榻了?” 晏倾还没说话,就听秦灼又道:“你我这样,好像在偷情啊?” 晏倾顿时:“……” 秦灼打了个哈欠,一双凤眸全都睁开了,含笑道:“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晏大人,你倒是挺懂这风月中的手段。” 晏倾听完也不恼,反倒配合着说道:“偷情自然是要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我先离开,你晚些走,错开些时候,才不会被人发现。” 他一边说着,一边穿衣裳,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妥当,离去前,还低声同她说:“你走的时候也要小心些,别被人瞧见。” 秦灼见状,微微一愣。 等到晏倾走了,她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睡意就消了大半。 秦灼也起身穿衣,穿好之后,发现榻前还有一件二重衣。 是晏倾的。 这人说话的时候神色那般自然,像是做惯了这样的事,心里却不知慌成了什么样,连衣衫少穿了一件都没发现。 秦灼把那二重衣捡起来,塞进了衣袖里。 这样一来,就更像来偷情的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晏倾穿廊而过,四下无人,只有不远处有人在巡逻。 雪还在下,满园银装素裹。 秦灼在楼中坐了一会儿。 没多久,孙魏紫就带着宫人内侍们来伺候她洗漱,用早膳。 小牡丹如今极有分寸,既不问她怎么来这过夜了,也不提昨夜。 只在顾长安和林泽他们找过来的时候,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顾公子,一句话都没说就带着宫人内侍们下了楼。 “她今天吃错什么药了?”顾长安跟孙魏紫错身而过上楼。 他走到秦灼跟前还忍不住一直回头看离去的小牡丹,“她今日不跟本公子拌嘴就算了,就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什么意思?” 秦灼不太懂为什么这两个斗鸡一天不吵嘴整个人都不对劲,随口说了句,“你自己去问她。” “待会儿再问,先说正事。”顾长安回过头来,问秦灼说:“你看到晏倾了吗?昨儿我们都忙的一宿没睡,他倒好,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找都不着!” 废帝被圈禁,朝中官员贪腐的多的离谱,刚好趁着这次机会大清理。 晏倾给了他们两份名单,一份是可用的,一份是该杀的。 昨儿一整天,光是把官员革职下狱都够顾长安和谢无争他们忙活的了。 最累的就是查账查各处亏空的顾公子和林泽等人,忙得算盘珠都打起火了,原本想着让晏倾一起,结果这人愣是找不着。 顾长安忍不住跟秦灼大倒苦水。 结果这苦水刚开始倒,就听见秦灼说:“他昨夜同我在一起。” “什么?”顾长安顿了顿,“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长安。”林泽见状,连忙低声喊了他一声。 如今秦灼的身份与从前不同,再亲厚的关系,也不能像那样随意说话。 秦灼抬手摸了摸鼻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晏倾昨夜在我这里。” “你、你们……”顾长安气的嗓音都变了,“你们是不是人啊?本公子和无争他们累死累活,结果你两在这风花雪月?” 公子爷想起刚才孙魏紫看自己的眼神,顿时就明白了,“本公子可算知道方才她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了!” “好了好了。”秦灼抬手拍了拍顾长安的肩膀,把他按着坐下,温声安抚道:“现在晏倾去忙了,你坐这歇着,你也可以风花雪月。” 顾长安没好气道:“本公子才不稀罕什么风花雪月。” “那你可以想想银钱。”秦灼道:“拿了国库的钥匙,带人去清点清点。” 顾公子的脸色原本都要缓和一些,一听她后面这句,忍不住道:“你可别跟我提国库了!以前我总听他们说国库空虚,国库空虚,可没听说国库还能亏空的这么厉害!” “我这回真是开了眼了!”顾长安提起这事来,就拽住了秦灼的衣袖不让她走,“以前他们都说我是败家子,真该让他们看看你那皇帝老子来,这才是真的能败家啊!” 公子爷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找到一个比自己更能败家的人,半是惊叹半是心酸道:“百年基业全败光了不说,还留下这么一个天裂般的大窟窿,这次我是不行了,让女娲来补都未必补得上啊!” 第379章 做想做的事 秦灼一边让林泽坐,一边听顾公子大倒苦水,怕他说渴了,还吩咐宫人沏茶来。 听到“女娲补天”这一处,实在有些绷不住,同顾公子道:“我们顾公子怎么不行?我们顾公子做什么都行!” “你别忽悠本公子!”顾长安停下来喝了半杯茶,才继续道:“这次真不行了,先前打仗的时候,粮草军需还能满天下凑凑,如今是国库亏空,这大窟窿怎么补?而且新帝登基,都是要大赦天下,减免赋税的……” 顾公子先前是真的认真想过了,这赋税一减,国库更收不上钱来,若是再遇上个灾年,那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 秦灼却道:“昨日被革职下狱的官那么多,至少有一半是肥羊,还有那么世族门阀,让他们去补国库的窟窿!” 顾长安听到这话,颇有些动心,但还有些犹豫,“这、这可行?” 秦灼道:“你且放手去做,出了事有我担着。” “这话可是你说的啊。”顾长安立马就来了劲头,“林泽也听见了,本公子可是有人证的!” 秦灼笑道:“骗谁也不能骗我们顾公子啊。” 林泽见秦灼马上要做皇帝,与顾长安相处还是犹如自家姐弟一般,说话做事与从前并无不同,她也不怎么插话,只在两人说到她的时候,才应一两句。 等秦灼跟顾长安说完话,把顾公子哄得精神万分继续去办事的时候,已是上午。 林泽在旁从头看到尾,原本要跟顾长安一起离开。 起身时,却听见秦灼说:“长安先去,林泽再坐片刻。” “是。”林泽闻声停步。 “你别可别欺负林泽啊。”顾长安离去前,还有点不太放心秦灼跟林泽独处,正色道:“本公子就在楼下等着,他不下来,我不走。” “行行行,你在底下等着。”秦灼有些哭笑不得,挥了挥手让顾长安走。 顾长安出门前,还回头看了好几眼。 秦灼等他出了屋子,下了楼,脚步声远了,才开口问林泽,“你本是女儿身,却一直着男装,可曾想过何时在人前恢复女儿身?” 林泽原本以为君上让自己留下,是要问些东临那边的事,不曾想她开门见山,直接说起了她是女儿身,问如何打算。 林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君上的意思是?” 秦灼道:“你自前年来北境,跟我身边也有两年多了,劳苦功高,如今也是时候论功行赏,封个官位了,你是想继续女扮男装,还是用你真正的身份?” “君上,我……我没想过。”林泽有些震惊。 她在北境的时候,一天到晚在待在屋子里研制新的火药,每每听到捷报,心中就欣喜万分。 后来北漠成了大兴的附属。 她想着,若是君上用不着她了,就回江南去。 谁知颜晖弄了那样一出,将他们都诳去了东临,她也因此在东临帮着花辞树做了一些事,不久前君上急召,她和花辞树等人都跟着入京,这一路上她被顾长安要了去,带着一起查账数银钱,忙得做梦的时候,全都是账本和银子。 可即便如此,林泽也没想到自己能当官。 秦灼明知她是女子。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穿了她是女儿身。 却依旧要给她一个官位…… “没想过?”这话要是别人说,秦灼多半是不信的。 不过现在,说这话的人是林泽。 “既然先前没想过,那就现在想。”她耐心极佳,笑着说:“不着急,你慢慢想。” 林泽这会儿脑子有些晕,完全想不清楚,便问她:“那我能回去想吗?” “当然。”秦灼道:“你回去想清楚了,再同我讲。” “好。”林泽心里乱的很,连忙起身告退。 离开前,她忍不住问了秦灼一句,“君上,女子真的可以做官吗?” 秦灼道:“有真本事,就可以。” “有真本事,就可以……”林泽把这句话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她虽已行礼告退,却迟迟没有离去。 只是站在几步开外,看着坐在原处的秦灼,轻声道:“以前他们说女子不能从商、不能当官、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君上登基之后……” 秦灼没等她说完,便把话接了下去道:“这世上既有了女子做皇帝,自然就有了女子做官,此后无论是经商还是行医教书,这世上男子能做的事,女子都能做得。” 林泽在听见这话之后,晕乎乎的脑袋忽然如同茅塞顿开一般,清醒无比,“君上!” 她说:“我想好了,我要以女子之身做官,堂堂正正地做女子,堂堂正正地做想做的事。” 秦灼问她:“你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林泽道:“得遇君上,是林泽此生之幸,我等看君上,一改这世间陈规,让天下女子都能如同男子一般走出宅门观天下之大,四海风光!可以读书习字,可以做官经商!” “好,说得好。”秦灼起身,与她平视,“现在先走回来,把这杯茶喝了吧。” “啊?”林泽一下子都没搞明白她此举的用意。 刚才不是还慷慨激昂说着天下大事吗? 怎么一下子又让喝茶? 秦灼道:“你方才那话说的响亮,嗓子都有些哑了,喝些茶,润润喉。” 林泽顿了顿。 秦灼这样说话,倒有些像是对顾长安一般亲厚了。 底下良将能臣诸多,少有能得君上这样对待的。 林泽有些受宠若惊。 “俗世陈规非一日可改,天下大,世人多,总要有人走在最前面,开辟出新的道路,后面的人才能跟着走。”秦灼看着林泽,缓缓道:“芊芊,可愿与我同作这开辟新路之人?” “芊芊愿意,万分愿意。”林泽想好了之后,在秦灼面前便没了畏畏缩缩的扭捏之态,直接大步走回桌边,端起那杯茶,作敬酒状,“我以茶代酒,敬君上!” 她说罢,将杯中茶水如数饮完。 秦灼也举杯,笑道:“这一杯,敬林大人,也敬林姑娘。” 第380章 我疼你 秦灼与林泽说了许久的话,与她一道下楼。 顾公子在楼下等了多久,就跟孙魏紫拌嘴拌了多久,看两人下来了,便伸了伸懒腰,“想说什么就说,真是太舒坦了,多谢了孙小姐,每次同你说完话,本公子就精神百倍,腰不酸腿不疼人也不累了。” 他说完,就同林泽一起施施然离开了。 留下气鼓鼓的孙魏紫,“姓顾的这是什么毛病?” “没想到我们小牡丹还有这样好的本事。”秦灼多打量了她一眼。 孙魏紫刚要说话。 李娴妃那边派人来传话,说萧雅已经回宫,殿中备了午膳,请君上过去一起用膳。 秦灼原本顾及着四公主身娇体弱,让她在后头慢慢回京,想来是萧雅思念母妃,也没慢多少,只比大军晚一日抵京。 她想着昨日前朝事忙,后宫诸事全都交给了安贵妃和李娴妃,如今萧雅回来,也该过去见见。 “走吧。”秦灼抬手示意宫人前头带路。 孙魏紫跟在她身边,一同去了后宫。 到李娴妃的寝殿时,刚好遇上接了萧雅回来的萧婷等人。 “皇姐。”三公主和四公主齐齐止步,福身行礼。 “小雅来的好快。”秦灼上前,伸手把两人扶了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你们可动不动就行礼,我扶都扶累了。” 萧婷和萧雅都忍不住笑。 几人一同入殿,闻声而出的安贵妃和李娴妃刚要上前行礼,秦灼用眼神便示意萧婷萧雅上前将她们的母妃扶住。 “雅儿。”李娴妃抱住了久别的萧雅,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眼,“我儿远赴西南,受苦了。” “没受苦,我在西南过得挺自在的。”萧雅轻声说着。 安贵妃和萧婷在边上听了,都忍不住一直看她。 于是,便只有一众宫人内侍跪伏于地,“拜见君上,君上万安!” “都别跪着了,起吧。”秦灼抬手让他们起身,同几人一道入殿。 殿中早就备下了宴席。 李娴妃说:“也不知君上喜欢什么菜色,便做了几个还算拿手的家常菜,请君上不要嫌弃。” “娴妃这话说得谦虚。”安贵妃道:“李家代代有名厨,娴妃的手艺在进宫前便颇有名声,就算废帝还在位时,也没什么福气能吃到的。” “哦。”秦灼闻言不由得来了兴致,“那可得好好尝尝。” 她一入内,便闻佳肴飘香。 一大桌子菜,四冷十二热,说不上奢侈,也不简单。 秦灼坐了主位,其余几人一次落座。 孙魏紫十分自觉地站在她身后,就近伺候,递上碗筷杯盏,还帮着布菜。 “小牡丹也坐。”秦灼伸手拉她在身侧坐下。 “这是魏紫?”李娴妃刚才光顾着看自家女儿了,一直都没发现跟在秦灼身边是孙家大小姐。 这孙魏紫从前是出了名的娇纵跋扈,如今跟在秦灼左右,看着倒比其他的宫人还体贴细致。 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孙魏紫柔声回答:“谢娴妃记挂,小女孙魏紫。” 李娴妃知道魏紫跟萧雅一般离京许久,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怜爱。 安贵妃则与秦灼说这后宫之中的事,“后宫里还有些不曾侍寝过的美人,君上打算如何处置?” 这样的事,每次龙椅上换人的时候都有。 多半都会挑选最出挑的那些个,充盈新帝的后宫,但秦灼是女子,这些美人何去何从就得再定了。 秦灼把这后宫之事交于二妃打理,可她们到底不是秦灼的生母,从前也没见过几次,关系算不得亲厚。 甚至单独说这事,想请秦灼过来都不一定能请来,还得借着萧雅回来共聚这个由头。 李娴妃女儿在侧,听贵妃提起了这事,才跟着道:“这些美人正当年纪,还不曾被废帝临幸过,若是就这样老死深宫,或者让她们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一世,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确实可惜。”秦灼道:“那就放她们出宫还家,另行婚配。” 安贵妃和李娴妃对视了一眼,“君上英明。” 秦灼这两天听“君上英明”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当下只是笑了笑,又同她们说如今国库空虚,后宫这些美人送出去之后,底下伺候的那些人也用不了那么多,该放出宫的,就都全放出宫。 安贵妃和李娴妃温声应了。 这一桌六人。 两对母女。(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秦灼说完正事,便专心用膳了。 她用膳的时候,其实不怎么喜欢讲话。 孙魏紫跟在她身边这么久,最是清楚,便跟她一道闷头吃。 李娴妃与萧雅分开这么久,心疼女儿,便一直给她夹菜,低声说着话。 这顿饭没吃多久。 便有内侍来请秦灼,“启禀君上,诸位大人在御书房求见。” 秦灼刚好吃得差不多了,便搁了筷子,“你们慢用,我先去御书房了。” 安贵妃等人见状,连忙要起身相送。 “别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折腾了。”秦灼拿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拭去唇边水汤渍,让众人继续用膳,自己先行一步。 “我也吃饱了,先行告退。”孙魏紫福了福身,连忙跑着跟上了秦灼。 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早上便有小太监洒扫过,地却难免滑得很。 秦灼走得快,小牡丹在后头追得急,不留神脚下一滑,就往前栽。 秦灼听得动静不对,连忙转身一把托住了小牡丹的腰,温声嘱咐道:“走慢些。” “是。”孙魏紫低声应了。 这声音一听就有些焉焉的。 秦灼扶她站稳,轻声问:“怎么了?方才用膳的时候,就看你有些低落。” “没什么的。”孙魏紫低声说:“就是有点羡慕,三公主和四公主有娘亲疼。” 秦灼这才想起小牡丹打小就没了爹娘。 然后,她在想想缘见一面的生母谢傲雪,还有亲手推自己去死的容氏…… 过了片刻。 秦灼同孙魏紫说:“不用羡慕他们,你有我疼你。” “这话听起来像好话。”小牡丹神色有些纠结道:“但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你在占我便宜?” “有么?”秦灼自问自答道:“没有。” 第381章 我本就是女子 御书房。 秦灼到的时候,钦天监和晏倾、谢无争等人已经等候多时。 她袖子里还塞着某人今早离去时忘了穿的二重人,从他身侧走过时,故意理了理衣袖。 冬日里衣衫本就穿的多,晏倾外头穿着官袍,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秦灼此举,只让那些不知情的人感慨万分:晏大人落到君上手里,真是没一天安稳日子过。 然后顾长安和谢无争、花辞树他们看见了,只想别过头去,当做没看见。 进了御书房。 秦灼端坐上方,问众人:“何时如此着急?” 晏倾道:“钦天监连夜推算,已经算出了君上登基的吉日。” “这么快?”秦灼有些诧异道:“哪天?” 钦天监的官员上前道:“新年,正月初一。” 报完了日子,就是一通“君上于此良辰登基,必定能护佑我朝国泰民安”一大通的好话。 秦灼听完,只说了一句:“日子倒是不错。” 她还在想钦天监现在做事这么快的么? 便听晏倾道:“舜继天子位,便是正月初一。” 顾长安闻言,立马道:“这个好,正月初一好!再没有比这一天更好的了!” 顾公子说完,一直给边上的初五递眼色。 少年看他一双桃花眼都快挤出毛病来了,而且他也觉得正月初一这日子挺好的,只能跟着说:“正月好,初一也好。” 谢无争道:“旧事归于尽,新年迎新朝,寓意甚好,算算日子,如今年关将至,离新年正月初一,还有二十来天,也正好。” 几人都开了口。 便只剩下花辞树还没吱声。 “辞树。”秦灼喊了他一声,“你怎么说?” 花辞树刚才在走神,被点名了才回过神来,开口道:“君上觉着好,那便好。” “说了跟没说一样。”秦灼说着,抬头在众大臣之中扫了一圈,“林泽呢?她怎么没来?” 顾长安道:“林泽有事耽搁了,晚些到。” 秦灼想着早上跟林泽说的那些话,心道:也不知林泽什么时候会穿女装? 当时一番话说的满心热血,秦灼说既然林泽没想好什么时候恢复女儿身,那择日不如撞日。 但是林泽穿男装穿习惯了,乍一下换回女装,也未必能习惯。 众臣在御书房中商议,登基大典定在了新年的正月初一。 接下来就是封王封侯与官位了。 这事众人都觉得没有自己给自己定官位的了。 这活儿,得秦灼自己来。 秦灼有些头疼。 头疼就多看晏倾两眼。 且把这事放一放。 到了晚上,她再让晏倾帮忙。 这样一想,头就不怎么疼了。 过了许久。 诸事商议过半。 外头内侍通传,“启禀君上,林泽到了。” 秦灼正为给众人封什么官位合适,一听林泽到了,立马就精神了几分,“让她进来。” 御书房内众人见君上如此,还以为是新欢来了,君上才这般。 一个个都转身看去。 片刻后,有一绿衣女子迈步而入,她以玉簪束发,不施粉黛,面如清水芙蓉,腰之若素。 几个年轻的将领将人看了又看,忍不住疑问道:“不是说林泽来了吗?这姑娘谁啊?” “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这……这怎么回事?”顾长安这些时日跟林泽在一块的时间最久,还跟人家勾肩搭背过,这会儿瞧见她穿女装。 最震惊的就是顾公子。 “林泽参见君上。”林泽虽着女装,但行礼已经是拱手作揖。 “免礼。”秦灼说着两个字的时候,嗓音都带着笑。 这个林泽,比她想的还敢说敢做。 上午刚说了要恢复女儿身,下午就敢穿着女装来御书房。 平日里共事的这些人,一点准备都没有,就看见男儿郎成了女娇娥。 御书房内众人见状,都是满脸难以置信。 只有秦灼眼中笑意泛泛,晏倾不动如山。 花辞树……花辞树的目光一直落在林泽身上,什么都没说。 倒像是早就知道林泽是女子似的。 “林兄!你怎么回事啊林兄?”顾长安一边走到她面前,一边道:“当初花辞树时男时女就把我弄得云里雾里,怎么现在连你也……” “我本就是女子,承蒙君上不弃,让我有幸为大兴略尽绵薄之力。”林泽拱手,又朝座上的秦灼行了一礼。 众人见状,既惊奇,又忍不住感叹。 徐丹青最高兴,上来就搂住了林泽的肩膀,“林泽是女子,太好了!我就说你们江南的公子哥儿一个个长得都太秀气了……” “长得秀气不一定是姑娘。”顾长安闻言忍不住补了一句。 林泽的女儿身能藏得如此久,一来是因为她自小扮男子,没什么破绽。 而来是有晏倾、顾长安、花辞树这几个长得清秀俊逸、容色过人的珠玉在侧,多一个林泽,也没人怀疑她是女子。 “咳咳,”秦灼轻咳了两声,让他们把心思收一收,“先说正事。” 众人这才收心,继续把棘手的问题拿出来讲。 有几个为官清正,但是古板的老大臣拿林泽是女子说事,“林泽本是女子,却装作男子,混迹男人堆里,虽功劳不小,却难抵欺君之罪。” 秦灼坐在上方,“让林泽女扮男装为大兴效力是我授意,你们是要问我的罪不成?” 几位老大臣闻言,都不吭声了。 秦灼今天跟林泽说恢复女儿身的事,本就是想趁着登基大典之前,给她找好退路。 一是秦灼早就知道林泽是女儿身,二是秦灼还没登基。 这样一来,便算不得欺瞒,更算不上欺君。 秦灼把几个老大臣堵的哑口无言。 正事也说的差不多了,便挥挥手:“你们都退下,晏倾留下。” “臣告退。”众人拱手退了出去。 晏倾站在原地,抬眸看着秦灼,“君上又将我单独留下?” “是啊。”秦灼从袖中取出衣衫来,抛给他,“今早也不知是谁匆匆离去,连少穿了一件衣裳都没发现。” 晏倾上前两步,伸手接住。 秦灼却就着那衣衫,将他往前一拽,在他耳边轻声问:“晏大人,你没穿二重衣,冷不冷?” 第382章 宽衣解带 晏倾冷不丁被她拽到跟前,呼吸微滞留。 不管他和秦灼有多亲密,每次与她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心都会跳的格外快。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低声道:“不冷。” “外头正化雪,怎么可能不冷?”秦灼伸手去解他的官袍,“来,我帮你穿上。” 晏倾俯身任由她动作,嘴上却说着:“君上,你分明是在解我衣裳。” “你落下的是二重衣,自然得先解开外袍,穿里头啊。”秦灼一脸“我如此正直,你却在想东想西”的表情,“本君亲自为你穿衣,晏大人却不知在想什么东西?手抬起来——” 晏倾依言松开衣衫,将手臂抬起。 宫人内侍早就跟着谢无争他们退了出去,连孙魏紫都没在旁边。 此时御书房内,只有他们二人。 秦灼直勾勾地看着晏倾,慢慢地解开晏倾的衣带。 宽个衣,解个带,愣是整出了要就地临幸一般的架势。 晏倾垂眸看她,低声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秦灼偏不让,还问他:“晏大人这是嫌我笨手笨脚,伺候的不好?” 晏倾不说话了。 外头,谢无争、顾长安等人刚出御书房的门就闹腾起来,说话声依稀传来。 徐丹青揽着林泽说:“长得好看就是好,穿男装俊秀,穿女装清丽……” 顾长安在后头说:“林泽,你骗了本公子这么久,今日怎么也该请吃酒!” 几个年轻将领纷纷附和:“必须得吃酒!” “怎么也得是千金酿、百里香这样的好酒!” “好好好!”林泽全都应下,“只是诸位手头的事都忙了吗?吃了酒可还能做事?今日没做完的,明日堆一起可赶得及?” 众人被她这几句问的都有些苦巴巴的,有些接不上话。 唯有顾公子说:“今晚先喝两杯尝尝味,等得空了让林泽再请一顿!” 众人听到这话,连声附和:“我看行!” “诸位愿意赏脸,我岂有不应之理?”林泽笑道:“那就今夜就城东醉仙楼浅尝佳酿!等来日得空,再与诸位一醉方休!” 众人先后应道:“好!” “这是再好不过了!” 秦灼听得外头众人说的话,又同晏倾道:“他们都吃酒去了,我为了给你穿衣都没酒吃,晏大人不想着补偿我,还嫌我伺候得不好?” “我那敢嫌你伺候得不好。”晏倾哪里能不知道秦灼这是故意拿话逗他。 可自己宠大的姑娘,不论什么时候都得宠着。 他只能配合着,低声道:“你快些解。” “宽衣解带是细致活儿,太快就显得粗鲁了。”秦灼说着,慢慢解下了他最外头的官袍扔在桌案上,又继续脱下一件。 大臣们走了,外头还有宫人内侍守着。 此时天色将晚。 御书房里还没掌灯,略显昏暗。 随时会有人请示,入内来掌灯。 即将登基的女帝,和传言中私怨甚深、不和已久的晏大人却在这堆满折子的御案后头宽衣解带。 屋中地龙正旺,暖融融。 与外头的冰雪消融的严寒,截然相反。 晏倾被脱了外袍,一张如玉般的俊脸反倒泛起红晕来。 秦灼伸手去摸他的脸,故作不解道:“晏大人,我还没怎么你,你脸红什么?” “灼灼。”晏倾握住了她摸来摸去的手,不得不开口提醒道:“外头还有人在。” “我知道啊。”秦灼用另一只手把他里头的长衫也解开了,翻过肩头,直接扒拉下来,往官袍上丢。 她也压低了声音道:“所以晏大人要多说话,说点正事,你要是不出声,旁人还以为你又被我欺负了。” 晏倾看着她,眼神既宠溺又无奈,“内阁那边事务堆积如山,我若是再不回去,那几位大人就要找过来了。” “让他们来。”秦灼挑眉道:“只要我这门不开,他们就只能在外头等着。” “嗯。”晏倾点头,淡淡笑道:“我们君上威震四海,百官拜服。” 秦灼听到他这样说,忽然有种自己在夸自己的错觉。 平日她就是这样说话的。 如今,晏倾忽然来这么一句,还怪新鲜的。 新鲜之余,又像是他少年时模样。 秦灼顿了顿,而后又揽着晏倾的腰,徐徐道:“今儿把登基大典的日子定了,众人的官位却够让我头疼的,话说封王封侯爵位这些事,该是内阁拟定,拿给我过目一下,没什么特别不顺眼的,朱笔一勾便是,这叫人头疼的事……” “我来。”晏倾已经能猜到她后面要说什么,“君上忙别的去,该是内阁的事,我如数代劳。” 秦灼闻言忍不住笑道:“那就有劳晏大人了。” “分内之事。”晏倾说完,又道:“君上现在能把衣裳给我穿上了吗?” 秦灼抱着他的腰,低头,用鼻尖在他心口处蹭了蹭,“再抱会儿。” 两人相拥而立,说着顽固旧臣和京中剩下的士族门阀,还有新朝百废待兴,众人的官位要如何定这些事。 推行新政,士农工商,一样也不能落下。 种种都是大举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最后就相拥着,享受片刻安宁。 他们这一抱,就略久。 外头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外头宫人内侍轻轻扣门:“君上,天色已暗,可要让奴婢们进来掌灯?” 秦灼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片刻,才伸手把桌案上的二重衣拿起来给晏倾穿上,然后是三重衣和外袍,一层一层给他穿好。 晏倾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才退开两步:“臣告退。” “去吧。”秦灼抬手摸了摸鼻尖,笑着坐回了椅子上,随手拿了一本奏折翻开。 晏倾开门出去,片刻后,便有宫人内侍进来掌灯。 火光明明,瞬间就把周遭都点亮了。 秦灼坐在奏折堆里,抬头看向窗外,看了一眼晏倾踏雪而去的背影。 她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晏倾身上独有的温凉触感。 她摩挲着指尖,唇边勾起些许笑弧。 刚才说了那么多事情,怎么就忘了问:晏大人想要哪个位置? 第383章 相送 废帝被圈禁之后,原先他住的寝宫永兴宫便空了出来,底下官员都进谏让秦灼住进去。 毕竟大兴自开国以来,每一任皇帝都是住在永兴宫的。 但是秦灼不喜欢,废帝在那住了十九年,哪怕改了陈设,换了布置,她也不喜。 还有就是她自己看中了在后宫和前朝中间的长华宫,若是晏倾以后同她同住,也不至于像住在永兴宫那样,被后六宫围绕。 众臣虽不解秦灼的用意,但新帝自己选了长华宫,又不喜奢华铺张,只是翻新换了陈设,也没人能说出不是之处来。 秦灼就这样住进了长华宫。 后宫诸事,有安贵妃和李娴妃打理,萧雅和萧婷在旁协助,很快就把那些没侍寝的美人都放出宫去,减少了小半的宫人,省下不少的开支。 所有人都有事要忙,只有被圈禁废帝闲着没事要折腾,逼得守卫天天秦灼跟前禀报,说废帝闹着要见她。 秦灼对此,并不理会,只同守卫道:“废帝要疯要闹,就让他疯去闹去。” 她不管,自然也不会有旁人管。 所有人都在忙着准备登基大典。 到了年三十那天。 宫里既要准备宫宴,又要准备第二天的登基大典,人人都忙的团团转。 连秦灼都被拉着试龙袍,试戴帝冕,又是念祷词,又是听礼官说大典的步骤顺序。 她这些天都忙的很,都没睡过足觉,一听这些就犯困。 尤其是到了下午。 帝冕龙袍离身,老大臣在旁念叨着登基大典要注意的那些事。 秦灼听着听着,直打瞌睡。 直到那些人都退下了。 孙魏紫在边上,小声叫醒她,“君上,人都走了。” “可算是走了。”秦灼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越听越困。” 话声未落,风千面来报:“启禀君上,冯飞翼他们走了!” 秦灼转身问道:“走了?”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封赏群臣。 冯飞翼和白衣山庄那些少侠,从她去北漠和亲到打回京城,出力甚多,封赏薄上亦有姓名。 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走了,还是不告而别…… 她当即追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风千面道:“刚刚得到消息,他们已经出城了。” 宫宴就快开始了。 且天色渐晚,城门将闭。 冯飞翼他们若是出城办事,完全不应该挑这个时候。 此时走,只可能是离开。 秦灼又问道:“白衣山庄的人全走了?” “何正与大半人都还在。”风千面道:“与冯飞翼一同离去的,只有四五人。” 秦灼听了,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来人,备马。” 刚好晏倾和顾长安、谢无争他们此刻正往长华宫这边来。 初五一听她让人备马就问:“何事备马?” “冯六叔和几位兄弟悄悄走了。”秦灼道:“我去送他一送。” 顾长安问道:“怎么个送法?可要带大批人马?” 秦灼反问道:“带人马做什么?我自己去送。” 晏倾什么都没问,只沉声道:“我与你同去。” 谢无争连忙道:“我也去。” 花辞树和林泽道:“我们也去!” 徐丹青和几个将领异口同声道:“末将也愿同往!” “好,那就一起去吧。”秦灼说罢,便带众人出宫而去。 一行十几人策马过长街,何正等人瞧见是秦灼他们,便策马跟在后头,一起出城而去。 十几人变成了五十几人。 一路人何正跟在秦灼后头,急声解释:“六叔他们只是太想念家中夫人,这才急着走的,绝没有别的意思……” 秦灼道:“我原本没往别的地方想,你这么一说,倒让我不得不多想了。” 何正闻言顿时:“……” 秦灼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众人急行数十里,终于在日落西山时,在城郊的送别亭外追上了冯飞翼那一行人。 冬日里,山林萧瑟。 唯有漫天红霞,艳艳其光。 几个白衣山庄的少侠听到后面马蹄声飞奔,忍不住问冯飞翼:“六叔,后头有人追来了,该不会是君上知道咱们跑了,派人来杀我们的吧?” 走江湖的,听惯了说书先生讲历代开国功臣往往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这些日子秦灼忙着跟那些前朝旧臣算账,对他们倒是恩赏有加,但是保不齐日后会怎样。 这话他们跟一起从白衣山庄出来的弟兄们都说了,但何正那几个年轻的都说秦灼跟别的皇帝都不同,肯定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而且年轻时混江湖,也要为老了之后想想。 如今他们有机会入朝,哪怕只能得个一官半职,也是天大的好事。 也有人说人人都以为自己跟随的那个人同以前的皇帝不一样,可最后下场又是什么样? 今日跟着冯飞翼离开的这几个都是有家室的,荣华富贵不怎么贪图,就想留条命回去陪夫人儿女,此时听后头有人追来,不由得想起了说书先生那句“飞鸟尽,良弓藏”。 “老冯!你跑这么快做什么?且停一停!”秦灼的马跑得最快,最先追到他们,但她喊了之后,这几人更加玩命似的跑。 初五跃然马上,高高站立着,狼啸一声,把几人的马都吓得腿软、撂蹄子。 马跑不动了,只能在原地打转。 “老冯,冯六叔。”秦灼勒马而立,朗声道:“咱们也是一起从生死场上走回来的,你要走都不吭一声,这也不太够意思了吧?” 冯飞翼听秦灼这话说的只有朋友之间的不悦,并无上位者的怪罪,回头后,又看见她只带着身边几个最亲近的来,并无侍卫随行。 冯飞翼当即带着弟兄几个翻身下马,“君上勿怪!我们几个就是……” 秦灼没等他说完,便接话道:“想夫人了嘛,我知道。” 这由头何正已经替他们说过了。 她相信。 但相信归相信,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可你们几个再想夫人,再急着回家,怎么也得说一声吧?”秦灼翻身下马,再次开口道:“你们这急匆匆的走,逃命似的,是怎么个意思?” 第384章 青山不改水长流 “君上,我们不是逃命……”冯飞翼想解释都无从解释,面色颇是纠结。 其他四个同行的弟兄也是如此,一时间都沉默了。 谢无争等人陆续下马,走到秦灼身后。 “既然不是逃命,那怎么也得喝杯送行酒再走。”晏倾站在她身旁,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递酒来。 花辞树伸手将挂在马鞍旁的酒囊取下,一只抛给冯飞翼,一只递给晏倾。 冯飞翼接了酒囊,神色越发复杂了。 他身后四个弟兄就差在脑门上写“果然是要我们的命来了”几个大字。 秦灼见状,扬声问道:“怎么不喝?怕有毒啊?” “不是……”冯飞翼话是这么说的,但迟迟没有打开那个酒囊。 “你不敢喝,那我先喝!”反倒是秦灼先伸手把晏倾拿着的那个接过来,打开了,当众痛饮了一大口。 这酒喝得有些急,有不少都从嘴角溢出,她抬袖抹了一把,豪放又大气。 冯飞翼等人见状,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秦灼究竟要做什么? 秦灼见他们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随手把酒囊递给了身侧的晏倾,再次开口道:“酒喝不喝随你们,但为了大兴出生入死这么多次,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冯飞翼实在是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忍不住问道:“君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其他四个弟兄也犯嘀咕。 秦灼反问道:“送行哪有不喝酒的?” 她这话刚说完,回头看去,何正等人随后而至,齐齐下马上前喊:“六叔!” “来了来了!”坐马车来的顾公子也到了,车帘一掀,他便抱着箱子下马车来,“这一通好赶,冯六叔,你们跑得也太快了些!” 顾长安一边说着,一边抱着箱子上前,直接伸手打开了,露出里头的金银珠宝来,“准备得匆忙,只有这些寻常可见的金银珠宝,你们带上!” “这……”冯飞翼和四个弟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脸错愕。 “愣着做什么?赶紧接过去啊!”顾长安抱箱子都快抱不住了,“这箱子可沉了,你们自己拿回去分啊!” 冯飞翼愣在原地,没有说话,没有上前接。 这跟弟兄几个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顾长安见状,直接上前把箱子塞给了冯飞翼,“都说了这箱子沉得很,你还不赶紧接过去,是想累死本公子吗?” 冯飞翼手里还拿着酒囊,一只手托不住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但是顾公子塞完之后就往回走,站晏倾后边去了,根本不给他还回去的机会。 冯飞翼只能把箱子先递给边上的弟兄,让他先拿着。 “佳酿共君饮,千金送还家。”秦灼笑道:“我说过了,愿意留下的留下,想走的随时可以走,但为国效力出生入死过的,绝不能空着手,灰溜溜得回家去!更无需逃命夜奔!” 她不是不知道冯飞翼他们在想什么。 多少前朝旧事,都是前车之鉴。 下场不得好死的功臣多得数不清,他们这些江湖中人本就爱自由,不喜被束缚,担心乱世扫尽之后,自己会遭遇“飞鸟尽、良弓藏”之祸,也无可厚非。 想悄悄离开的,也不止冯飞翼这几人。 秦灼今日带着众人追出城来,为的就是安众人的心。 这酒,她一人饮了即可。 冯飞翼他们喝不喝,无所谓。 “君上……” “君上!” 冯飞翼等人闻言,顿时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面露内疚之色。 “诸位不必多说,来日再见不知何时,且耐着性子再听我说两句。”秦灼也知道江湖中人也只有多喝了几杯酒的时候,才会慷慨激昂话英雄,这会儿让他们说,半天都憋不出一句来。 她说:“冯六叔白衣山庄出来的时候,带了三百八十七名弟兄,从北漠王庭回来的时候只剩百余人,这两年战场厮杀,仅把余八十一人,连原来的零头都不到,这些,我都在心里记着。” 人说永安君战无不胜,北境大军所到之处,开天辟地新气象。 可有战争,就会有伤亡。 死的人长埋地下,活着的看江山如画。 晏倾道:“君上早就吩咐人去白衣山庄,为死去的三百零六名弟兄立碑。” “君上、君上在我们面前竟不漏半点口风?”冯飞翼是心情最复杂的那个。 从第一次在街上绑了花辞树和秦灼开始,无论郊外破庙,还是北明城外,秦灼每一次的做法都让他们意想不到。 谢无争温声道:“这阵子忙,本想过些时日再告诉你们,谁知……” 他后面的话不说,冯飞翼他们也能意会了。 谁知他们竟然在登基大典前一天不告而别。 一时间美人说话,四周安静了片刻。 “还有这个,是为冯夫人配的新药药方。”花辞树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来,走上前递给冯飞翼,“冯夫人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按方服药,两年内,你们就可以要孩子。” “这、这……你们……”冯飞翼一个闯荡江湖多年、流血不流泪的汉子都快被他们整哭了。 其他几个逃命似的跑出城的弟兄低声骂自己:“我可真不是东西!” “实在愧对君上信重!” 秦灼笑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把东西收好,上路慢行,回家与嫂夫人好好过日子。” 她说完这话,初五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那么,冯六叔,诸位弟兄——”秦灼抱拳,以江湖礼相送众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晏倾和谢无争等人也行抱拳礼,连顾长安都同样挺直了腰板。 众人异口同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冯飞翼红了眼睛,带着四个弟兄抱拳回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说罢,冯飞翼打开酒囊,饮尽囊中酒,然后带着四个弟兄策马离去。 远处日落西山,暮色悄然而至。 秦灼和晏倾等人各自牵着马,走在回城的路上。 谢无争笑道:“青山不改水长流,热血仍在心仍旧。” 秦灼在旁边接了一句,“心仍旧,人仍旧,风雪消尽,还似少年游。” “还似少年游!”顾长安在旁用戏腔,献宝地唱了一句。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哪怕此时冬季千山萧瑟,万水结冰。 他们穿过其间,风雪消尽,还似少年游。 第385章 吾爱常欢欣 秦灼他们回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早就到了宫中开宴的时辰,安贵妃和李娴妃早已经入座,正同一群诰命夫人和官家女眷们说话。 秦怀山也早就被接回京城,此时正坐在首位旁,时不时与人大臣们寒暄一两句。 如今废帝被圈禁,秦怀山这个养父却是秦灼最为敬爱的爹爹,又和气好说话,谁都想跟他套套近乎。 但年三十的宫宴,秦灼跟他身边那几位最受重用的青年才俊都么出现,连晏大人都不知出去。 众大臣和女眷都忍不住低声议论:“这君上和那几位究竟做什么去了?” 秦怀山和安贵妃她们是隔着屏风做的,没法用眼神,只不约而同地频频抬头朝殿门处看去。 夜色彻底笼罩宫闱时。 秦灼带着众人入内而来,各自落座。 瞧着心情甚好。 若不是谢傲鸿他们早就听说君上是因为冯飞翼他们不告而别追出去了,定要以为秦灼是带着几位俊美才俊寻乐子去了。 “拜见君上。”众人起身见礼。 “免礼。”秦灼坐在最上方,抬手示意众人,“都坐吧。” 这宫宴是秦灼登基前夜,各部都忙着赶通宵的大有人在。 且前朝臣子有大半都被拉下马,空缺还没补上,这一年的年节宫宴,赴宴的人可以说是大兴开国以来最少的。 而且秦灼明天还有的忙,今日宫宴一切从简。 也就赏赏歌舞,传御膳,品美酒,让众人轮流说些祝愿的话。 且众人明日都得卯足了精神办正事,酒也只浅尝两杯,祝愿词是一个比一个说得动听。 气氛倒是极好。 后宫里那些被废帝宠幸过莺莺燕燕都处置了,如今就剩下安贵妃和李娴妃两个马上要做太妃的,都稳得很,一天天就打理打理后宫事务,喝喝茶插插花。 萧婷和萧雅这对原本一碰面就要分个高低的姐妹,分开了许久之后,现在倒是挺和气。 明里不假笑,暗里不攀比。 许是姑娘长大了,就懂事了。 连在她边上伺候的孙魏紫,都没有问秦灼这一行人去哪了,只在替她斟酒的时候,轻声说:“君上忽然离宫,这么晚才回来,二爷挺着急的。” 秦灼闻言,便侧身同边上秦怀山低声道:“冯六叔他们今日回去,我出宫送了送。” 秦怀山早就习惯她做事不同他讲,这会儿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还有些不习惯,便嘱咐她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更要多加小心,不管去哪都多些人,千万不能嫌麻烦就不带人……” 秦灼听完之后,笑着应道:“好。” 其实秦怀山前些天就到京城了,但秦灼忙得很,除了他刚到的那天,亲自带人出城去接,一起吃了顿饭之后,就没再见过。 老侯爷和老夫人他们在江南住习惯了,打算在那终老。 秦知宏和秦大夫人以及秦生兰和秦生玉都还没有回京,秦灼本来想让秦怀山住在宫里,但是爹爹说以前没有外男住宫里的,而比起皇宫,他更喜欢侯府的西和院。 他都这样说了,秦灼自然也只能依着他。 父女两低声说了会儿话,宴上一曲歌舞歇了,御膳也流水一般送入席间。 此时,林泽起身,拱手行礼道:“值此佳节,当以烟火为庆,请君上与诸君同赏……” 林家是做烟花生意起家的,林泽又是研制火药,助北境大军拿下北漠,如今林泽已经换回女装,仍旧同顾长安共事,能力摆在这里,没人敢因为她是个姑娘而轻视半分。 秦灼笑道:“芊芊美人,绚丽花火,自当与诸君同赏。” “谢君上夸赞。”林泽听得这话明显有些脸红,神色倒尚算淡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筒,放至宫灯之上,点燃了,放出第一记烟火。 然后宫殿四周,烟花冲天而起,绚丽绽放。 漫天都是色彩缤纷,各色烟火映在众人脸上,众人都仰头看着,惊叹其绚烂之美。 “好美啊!”屏风后的萧婷捂着耳朵,直接站了起来。 萧雅靠近李娴妃的怀里,轻声跟母妃说着什么。 顾长安在席间大声说着:“林泽!林兄!还好你是个女子,不然就你这一手,得骗走多少美人的芳心啊!” “博君上和诸位一笑罢了。”林泽说着,看了对面席位的花辞树一样。 花辞树眼中倒映着绚丽的焰火,不知是不是听到顾长安说的话了,此时竟抬眸朝她看来。 林泽飞快地移开目光,望着天上不断绽放的烟花。 “君上!”孙魏紫靠近秦灼耳边,问她:“你是不是怕我们喜欢上林泽,所以才早早让她恢复女儿身的?” 像林泽这般生的好,又会讨姑娘家欢心,若真是个男子,这得惹得多少姑娘痴心错付啊! 秦灼笑道:“你猜!” “又让我猜!”孙魏紫趁着烟花声音大,与秦灼说话又放肆了几分,“我才不猜!” 秦灼笑着看左下方席间的晏倾。 虽有两个席位只有几步之遥,但不能坐在一起,再好的风光也逊色几分。 前年除夕,他们在北漠王庭博生死,去年除夕天各一方,算起来这几年,他们竟没有一个佳节是真的安安稳稳坐在一起度过的。 “方才诸位都说了祝愿之词,似乎只有晏大人还没说。”秦灼在烟火绽放的嘈杂声里高声道:“晏大人怎么不说?” 晏倾起身道:“臣……” “听不到。”秦灼朗声道:“太吵了,晏大人说什么,我听不出清楚,你上前来!” “是,君上。”晏倾起身,举杯行至主位前。 孙魏紫见状,十分自觉地退开了。 席间众人只见漫天烟火里,晏大人忽然走到了君上面前。 秦灼起身,端着酒盏敬天地,朗声道:“愿山河无恙,家国永安。” 晏倾与她相对而立,举杯道:“愿天下太平,人间长宁!” 他说着,微微俯身,在秦灼耳边说:“吾爱常欢欣。” 第386章 此后年年好 这一夜的烟花绚烂至极。 待到夜半,宫宴散尽,众人回去时还一直感慨“能见如此美景,死而无憾!” 也有像孙魏紫这般,说“以后年年都能见到才好”的。 林泽笑着说:“有咱们君上在,天下太平,自然是能年年都有的。” “林泽好大的手笔啊!今夜这些烟花,得多少银子?你是一点都不心疼啊!”顾长安和徐丹青他们同林泽说着话,一起出宫而去。 “我若说心疼,顾兄可要从国库里拨银子还我?”林泽笑道:“说起来,今夜诸君同赏,君上或许想起来这事会跟顾兄提起,到时……” “你当我没说!”顾长安没等她把话说完,便直接开口打断了。 徐丹青等人见状都笑顾公子如今是‘一毛不拔’。 顾长安不承认,反驳道:“可不是我扣啊,是秦灼扣!” 他一提秦灼,众人便收敛了几分。 顾公子见他们不说话,自顾自又道:“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了,我得趁着她还没做皇帝之前,再喊几次她的大名,免得以后再喊,还要被御史轮番骂!” “话不是这样说。”徐丹青道:“顾公子今夜还是顾公子,明儿可就是顾大人了!” 初五在旁边,有模有样地喊了声:“顾大人。” “哎,初五你小子还学会帮腔了!”顾长安抬手就揽住了初五的肩膀,跟他靠在一起走,“话说,秦灼让你给自己起个大名,你起好了没有?明日她登基之后,可就要封赏群臣了,到时候轮到你,还是喊初五的话未必不够霸气……” “可就怎么?”徐丹青道:“初五这名儿挺好的啊!” 顾长安回头道:“我也没说不好!可咱们初五,再怎么也有要有个姓吧?” 谢无争闻言,温声问初五,“初五可想好了?” 少年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想好了。” 顾长安连忙追问道:“姓什么?叫什么?” 少年字字清晰道:“初五。” “你这……”顾长安闻言都被他逗笑了,“你这是一个字都没改啊!” 初五一脸冷酷道:“别人霸气靠名字,而我生来就霸气,叫什么名字都一样。” “霸气!我们小初五是真霸气!”顾长安收回了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能把取不出新名字说得这样霸气,你是第一个!” 初五瞪了他一眼。 取名字多难啊! 他又不知道自己父母在谁,叫什么名字,想随便取吧,光是看百家姓就看得头晕,更何况还要取名。 麻烦。 不如就用“初五”,反正都用习惯了。 这初五二字本是秦灼给他取的小名,想着等他日后识字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再取新名字。 谁知现在他不愿换了。 谢无争他们都没想到,听到顾长安这样说,都忍不住笑。 顾公子把少年逗成了冷酷脸,只能自己把人哄好:“不过……初五总好过二狗子什么的,你们说是吧?” 周遭几人都不接他的话。 连初五就往边上去,中间隔着谢无争和徐丹青,不同顾长安说话了。 “你啊你!你个小没良心的,还是我林兄最靠得住!”顾公子一直把林泽当成男子,这些天还没适应过来,说着说着话就伸手往林泽肩膀上搭。 花辞树看见了,就在顾公子的手搭上去之前,不着痕迹上前把两人隔开。 顾长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才想勾肩搭背的人忽然从林泽便成了花辞树。 他愣了一下,才笑道:“花美人,你这一整晚一声不吭的,怎么这会儿忽然凑上来了?” 林泽被他忽然上前来的走位给隔开,隔到了一旁,正眸色微诧得看着他两。 花辞树不悦道:“你手往哪摸呢?” “我还没摸呢?”顾长安还有点懵,“我也没想怎么你,是你……”是你凑上来的啊! 顾公子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花辞树推开了,“收敛些,别对谁都动手动脚的。” “我……”顾长安还挺委屈的。 再一看,花辞树边上的林泽穿着女装呢,顿时就清醒了不少。 他用左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低声嘀咕着:“都是从秦灼那里学来的坏毛病,见谁都忍不住勾肩搭背的!” 谢无争他们听见他低骂,笑的更猖狂。 走在后头的钟承望也是个活宝,连忙凑上前,“顾兄,你搭我的肩,随便搭!” 顾长安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骂道:“都说了是坏毛病,你不督促着我改就算了,怎么还凑过来呢?” 几人说笑着出宫去。 何正走在人群里,一直频频回望,顾长安无意间回头瞧见了,顺着他目光望去,瞧见那是萧婷、萧雅两位公主和一众宫人们正往后宫去。 美人众星捧月似的,很快就离去了。 孙魏紫带着两个宫人朝这边行来,正好瞧见顾长安好几次回头看两位公主离去的背影。 “顾公子留步。”小牡丹匆匆追上前来,“君上有话交代于你。” “什么话?”顾长安停步,转身看来。 孙魏紫见众人都在,没有立刻开口说。 众人见状纷纷说“我先一步”,率先离开。 跟着孙魏紫一起过来的两个宫人,也退到了十几步开外。 这除夕夜,大好佳节。 淡淡月光之下,深深宫墙之侧。 顾长安和孙魏紫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相对而立。 顾公子催促道:“人都走了,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说吧。” 孙魏紫道:“其实不是君上有话要同你说……” “那是——”顾长安闻言,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你有话要跟我说?” 他没等孙魏紫回答,便自己把话接了下去,“这大年夜的,你盯着瑟瑟寒风追上来,有话要说,又迟迟不开口,你、你该不会是看上本公子了吧?” “你想什么呢?酒也没喝几杯,怎么就醉得说胡话了?”孙魏紫叉腰,生气道:“这会儿君上不用我伺候,我没什么事做,实在有些无聊,所以我就来……” 她说:“我来,找你吵一架!” 第387章 我信了你的鬼 “呼——”顾长安重重得松了一口气,“想吵架啊,你早说啊,吓死本公子了。” 孙魏紫柳眉微蹙,撸袖子,“我看你说这话是想打架!” “不打架,不打架!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不喜欢动手。”顾长安笑道:“今儿除夕夜,大好佳节,这样,我让你三句,你先来!” 小牡丹“哼”了一声,“谁要你让了?看不起谁呢!” 夜风疏狂,两人站在宫墙下,你来我往,斗嘴斗两炷香。 顾长安的祖母在花满天的救治下好转了,但身子还是大不如前,只能在家中静养,再不能长途奔波,老祖父在永安顾府陪着,都不能跟他一起过年。 小牡丹呢,祖父祖母和叔叔伯伯哥哥们都还被晏倾藏着,没到能露面的时候,她这些时日一直随侍秦灼左右。 今夜这样的日子,是怎么用不着她的。 刚好两人都是独自一人,吵一吵,也算热闹。 他们两个是尽兴了。 边上两个提灯笼的宫人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先抬手捂住了耳朵。 相比起冷来,还是耳朵受罪更难受。 过了许久。 两方吵了个平手。 孙魏紫嗓子都有些哑了,“看在你明日要上朝的份上,今天就先到这里。” 顾长安都被她逗笑了,“如此说来,本公子还得多谢你?” “那可不?”孙魏紫一点也没不好意思。 “好吧,多谢小牡丹,本公子吵得挺尽兴。”顾长安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包来,递给她,“这是谢礼。” 孙魏紫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难以置信道;“你……你还备下了谢礼?” 这样一来,似乎就显得她稍逊一筹了。 这红包不好接。 “实不相瞒,这红包原本是给我府中的大黄……就是看门的那只大黄狗准备的。”顾长安煞有其事道:“谁知你今夜追了上来,又陪本公子切磋了这么久,我向来不会让人白忙活的,所以这红包先给你了。” 他说着,直接把红包塞到了孙魏紫的手里,然后立马转身就走,根本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孙魏紫都没来得及还回去,一抬头,顾长安已经在十几步开外了。 想追也来不及。 小牡丹站在原地娇喝道:“顾长安!我信了你的鬼!”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顾长安在夜风里回头朝她笑,“拿去花!不用谢!” 孙魏紫不理他,转身走去了。 不远处两个提灯的宫人见状,这才放开耳朵:“终于吵完了?” “要走了啊?” 孙魏紫匆匆走在前面,想把顾长安塞过来的红包扔了,手都抬起来了,又想起里头多半是银票。 顾长安这人虽然一开口就讨人厌,但出手是真大方。 她这般想着,又把红包塞进了袖子里。 谁能跟银子过不去呢? 孙魏紫这样想着,走了挺长一段路,回长华宫的时候,经过四公主萧雅的寝殿,瞧见屋檐上有人一跃而下,翻窗进去了,吓了一大跳。 “牡丹姐姐,你怎么了?”随行的两个小宫人见状,不由得开口问她。 “没事。”孙魏紫带着两人站在外头守了一会儿,也没见动静,有些纠结要不要进去看看。 而此时,寝殿内。 萧雅正在倚在美人榻上看书,宫人内侍们都被她打发去了殿外。 忽然间,夜风袭来,殿内烛火微晃。 一道身影翻窗入内而来。 “谁?”萧雅立刻坐了起来,刚要惊呼出声一个字,就被来人捂住了嘴。 她手中的书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些许声响。 殿外宫人行至门前询问:“公主,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来人也没有多用力,只轻声道:“公主,是我。” 萧雅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微愣了一下。 是陆乘风。 明日秦灼登基,封赏群臣,陆家赫然在列,陆建章伤了腿,不便远行,便由陆乘风带着陆家军几个将领入京来。 晚间宫宴上,陆乘风坐在席间。 萧雅在屏风后。 纵然同在一处,共赏烟花,却连见面寒暄都少了由头。 宴饮时,母妃还曾问起过,“雅儿,你与陆乘风做了一年多的夫妻,当真没有半点情意?” 当时席间才俊云集,萧雅看着屏风,只是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萧婷在听见了,凑过来轻声道:“我瞧那陆小将军一直往这边看,肯定是在看你,我听说军中儿郎大多都不解风情,这陆乘风必然是以前不知你的好,分开了才知道后悔,正抓心挠肝地想着怎么把夫人哄回去呢。” 萧雅别过脸去,“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与他已经和离,休要胡说!” 萧婷笑道:“是不是我胡说,且往后看看。” 当时萧雅只觉得这话不堪听。 更何况,陆乘风与她一句话都没说上,哪有什么往后。 谁知,此时他竟夜闯寝殿…… “我马上放开,你别喊。”陆乘风低声道:“我只是替我母亲给公主捎些东西,并无恶意。” 萧雅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陆乘风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朝她行了一礼。 少年将军,英姿勃发。 虽行不成体统之事,偏还这样正儿八经的。 萧雅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在软榻上,坐直了身,朝殿外道:“无事,你们退下。” “是。”宫人们应声退开。 四下又恢复一片寂静悄然。 此时夜深。 萧雅松了发髻,青丝如墨垂及腰间,发间没有一丝点缀,素面朝天的,在盈盈烛火下,越发地显得清丽动人。 陆乘风看着这样的她,愣神许久。 萧雅拿过一旁的软毯披在身上,嗓音冷了几分,问他:“陆夫人有东西要捎给我,你让宫人转交就是,夜闯后宫,其罪当诛,陆小将军,难道不知?” 第388章 长安宁多喜乐 “我知道。”陆乘风缓过神来,轻声道:“我只是……” 萧雅却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开口打断道:“你只是什么?你平日里说话做事都干脆利得很,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半天憋不出一句来?” 陆乘风闻言,忍不住开口道:“我……” 萧雅见他如此,又道:“当日在百花谷,小将军与本宫初见时说的那些话,你自己可还记得?” 陆乘风自然是记得的。 可当日之言,放到如今,句句都在打自己的脸。 他一句都不愿回想。 偏偏萧雅和离之后,回了皇宫,有哥哥姐姐护着,有母妃做主,再不似在西南时那般好脾气。 如今人看着依旧温柔,说话却无形之中强硬了起来。 “当时你我无奈之中做了契约夫妻,本宫说到做到,从不曾对你有过半点逾越之举。”萧雅道:“你却在和离之后,夜闯后宫,跑到本宫寝殿来。少将军,你这事做得不妥,很不妥。” 她这般认认真真说不妥,像是先生在说教小顽童。 陆乘风听得面如火烧。 可有旧事在前,他理亏,半句也不能还嘴。 就只能站在几步开外听着。 夜色已深,周遭都静悄悄的。 萧雅说了几句之后,便也不再言语。 陆乘风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再说什么的打算,这才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布袋来,双手奉上,“这是我母亲托我带给你的,里头是一些花种,公主先前在百花谷的小院里种的那几种。” 萧雅起身接过,道了声:“多谢,回去记得替本宫谢过陆夫人。” 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 她不愿与陆乘风多说,直接收下,然后就下了逐客令,“外男不宜在此久留,少将军请便。” 陆乘风知道这是她要赶自己走了。 话虽说的客气。 可她说完之后就已经转过身去,不再多看他一眼。 仿佛此间,已经没有他这个人存在。 “公主。”陆乘风想上前,可到底还是站在了原地,“我母亲还让我给公主带句话。” 萧雅没转身,也不意外,只轻声问:“什么话?” “今夜过后是新年。”陆乘风道:“愿公主长安宁,多喜乐。” 这话是不是陆夫人让他带的,萧雅无从验证。 但人都喜欢听好话。 何况是除夕夜的祝愿。 “有心了。”萧雅轻声道:“本宫会的。” 话已至此。 陆乘风再没有多留的理由。 偏这时,萧婷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魏紫?你一直站在外做什么?来找小雅的么?怎么不进去?” “我……我就是路过!”孙魏紫的声音随之传来。 两人说着话,带着宫人侍女们朝这边走来。 陆乘风本想翻窗而去,忽又转过身来,从萧雅身旁掠了过去,从侧边的窗户跳了出去。 萧雅的发丝被他带起的风拂的微微扬起。 她侧目看去,陆乘风已经翻窗而出,没入夜色之中。 萧雅把手里的小布袋放到桌子上,走过去开门。 “四公主……”孙魏紫的声音刚刚在殿外响起,刚抬手要敲门。 萧雅就把殿门打开了,“这么晚了,你们还不歇息?” 孙魏紫自然不能当面说‘我在外头看见有人夜闯你寝殿了,特意守了半天’,她没答话,只是朝里头多看了两眼。 “我母妃让人炖了些燕窝粥,让我送些过来给你。”萧婷不知道孙魏紫在搞什么,一边带着宫人们往里走,一边道:“今日除夕夜,原本是要守岁的,可秦灼——” 三公主说着,又笑着改口道:“皇姐早早让人散了,回长华宫去,也不知在做什么。” 萧雅道:“明日便是登基大典,皇姐事忙,也该早些歇了。咱们一起守岁便是。” 萧婷闻言,很是高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安贵妃和李娴妃都熬不住,已经歇下了。 这宫里,也就他们姐妹俩年纪相仿,能坐在一起守岁。 “请坐。”萧雅引着萧婷入内,在桌边坐下。 孙魏紫走在前头,已经绕了一圈。 这寝殿瞧着不想有旁人的模样,而且四公主还让三公主留下一起守岁,更没可能藏人了。 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 小牡丹忍不住怀疑自己。 “魏紫?” “魏紫!” 萧婷和萧雅齐齐喊她,喊了好几声。 孙魏紫才听见,抬头应声,“在呢。” “你找什么呢?”萧婷忍不住问道:“你一进来就看来看去?” “我闻着四公主殿中的熏香甚好,想看看香炉在哪。”小牡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越发地炉火纯青。 “香炉就在桌上摆着。”萧雅哪里能瞧不出她心不在此,心下道:难道是陆乘风过来的时候,被她看见了? “在这啊。”孙魏紫伸手去摸了摸香炉,摸完了香炉,忽然瞧见桌上还摆着一个深蓝色的小布袋子。 四公主寝殿里的东西,无一不精致。 这小布袋子出现在此,简直是格格不入。 “这是?”孙魏紫想伸手去拿,又没动,只问萧雅,“这东西瞧着,不像是四公主的。” “嗯,本不是我的。”萧雅心里有些慌乱,面色看着倒是如常,随口道:“方才殿中跑来一只野猫,扔下这么一只小袋就跑了。” 孙魏紫闻言便来了兴趣,“野猫?” 听四公主这样说,方才确实有人来过。 不是什么歹人。 而是熟人。 “野猫给你送东西?”萧婷闻言,一脸的匪夷所思,“还有这样离奇的事?” 萧雅在旁坐下,神色沉静道:“我也觉得甚是离奇。” 孙魏紫听她这样说,更不好随便伸手去碰那小布袋了,她仔细瞧了瞧上头的纹路花色。 不像京城这边惯用的。 倒有些像是西南那边。 小牡丹想起今日宫宴,那位陆少将军也在,今日顾长安一众人一起出宫的时候,却不见他的踪影。 难道是…… 孙魏紫不动声色地转身,看着萧雅,笑问道:“那野猫可自西南而来?” 萧雅正要抬手接过宫人递来的燕窝粥,闻言手上的动作微顿。 只瞬间,她便恢复如常微微笑道:“那谁知道呢?” 萧婷坐在一旁,忍不住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竟有些听不懂了?” 孙魏紫笑着,跟萧雅对视了一眼。 知与不知,心照不宣。 第389章 吾皇万万岁 底下萧雅她们说着话。 西南来的“野猫”翻窗出了寝殿,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上了屋檐,听底下的动静。 他听到萧雅把自己说成了“野猫”,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在上头待了许久都没走。 风千面带着一群兄弟在暗处守卫,等了很久都不见这位陆少将军挪个地方。 他实在忍不住飞身掠了过去,“少将军,你在这待得也太久了。本来这种风月事,我们兄弟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能做瞎子啊。” 陆乘风被他吓了一跳,当即一跃而起。 他这动作有些大,屋檐上的瓦片被带落了两。 “霹雳巴拉”一阵响,把四下的宫人内侍和寝殿里那几位都给惊动了。 “谁在上面?”宫人们惊呼。 萧雅她们出来的时候,陆乘风逃似的飞身就走,掠过重重宫檐,传言就没影了。 孙魏紫跟听她们一起走了过来,就瞧见风千面还站在顶上,不由得开口问道:“千面,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风千面看陆乘风跑得那么快,直接飞身跃了下了屋檐,抱拳朝几位行了一礼,“几位受惊了,方才有只兔子从这跑过去,这夜深影长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过来的时候弄出了一点动静。” “兔子?”孙魏紫的语调微微拉长,眸色微妙地看向了萧雅。 “有劳风大人了。”萧雅温温柔柔得同风千面道谢。 如今风千面无需再为打探情报东奔西跑,留在秦灼身边做了暗卫首领。 这宫里有什么动静,他最清楚。 陆乘风来过的事,瞒不过风千面,萧雅也没想掩饰什么,索性大大方方的。 就是这大冬天的,哪来的什么兔子? 这兔子蹦的在高,还能上屋檐蹦跶? 这位冯大人想帮着打圆场,就不能找个靠谱点的说法么? 四公主正这样想着,就听见一旁的萧婷惊奇道:“你在屋顶上抓兔子?” 风千面顿了顿,没再吭声。 萧婷也没追问,只是转身同萧雅道:“小雅,你这寝殿有些不对劲啊,大半夜的又是野猫又是兔子的,这什么兔子啊,还能上屋顶?” 三公主也不是个傻的。 方才听孙魏紫跟萧雅打哑谜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这会儿连风千面都出现了。 哪里还能猜不出这是有人来闯萧雅的寝殿。 至于是谁,为何而来,那就只有萧雅自己清楚了。 这事不便多说。 萧婷帮着打哈哈,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风千面悄然离去,去了长华宫。 此时,秦灼正在晏倾面前背即位诏,“才备文武,量吞海岳……” “我说晏大人,你这也太敢夸了。”她已经算是记忆极好的了,可对上这么多溢美之词堆在一起,还是容易混乱。 “我已经帮你删减了大半,如今这份已经是简之又简了。”晏倾最了解秦灼,不用想也知道她接下来的话,肯定是要说他这即位诏写的太过冗长。 “好吧。”秦灼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背。 小牡丹今夜十分有眼力见,都没回长华宫来搅扰,定是以为她跟晏倾在度春宵呢。 结果她这个马上要做皇帝的,压根没地睡。 即位诏还没背。 还有一堆事等着她。 风千面来的时候,在外头听了好一会儿动静,听到秦灼的背诵声,确认两人没在做什么不能打扰的事之后,才敲门入内,把陆乘风夜访四公主寝宫的事说了。 “这陆乘风在宫宴上那般沉得住气,结果转头就夜闯后宫,真是讨打!”秦灼背到一半听闻此时,直接就把手里的册子往桌案上一扔,“下次再遇上他,就当没认出是谁,先摁住了打一顿。” 风千面点头道:“是,属下记下了。” 她往后一趟,靠在了椅背上,又问道:“小雅脸色如何?” 风千面答:“四公主神色如常,并无异样。” “小雅也不简单。”秦灼想起陆乘风今夜又是做“野猫”,又是做“兔子”的,忍不住笑道:“算了,由他们去。” 风千面道:“属下和弟兄们本来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那位陆少将军着实在屋檐上待的太久了。” 真不是他想去打扰。 弟兄们责任所在,也不能完全不管不是。 秦灼笑道:“此事怪不得你,下去歇息吧。” “是。”风千面应声退下。 殿门一关。 秦灼又得继续背即位诏。 晏倾在边上替她批阅奏折。 秦灼没什么心思继续背了,一手托腮,看着坐在一旁的晏倾,“也不知那陆少将军翻窗,去找小雅做什么?” 晏倾坐在奏折堆里,人都快被淹没了。 他头也没抬,“总归不是去帮人批折子。” 大好佳节,赏完烟花同饮酒。 夜深人静,殿门一关,两人一起批折子。 “那你也别批折子了。”秦灼见他又忙又无奈的样子,心中的喜爱又多了几分,她忍不住起身,凑过去吻他。 晏倾手里的朱笔也被她抽走,随手丢开了,他整个人都被秦灼压在桌案上…… 烛光晃动,折子落了一地。 …… 承光元年,正月初一。 新帝登基大典。 这一日,天光晴朗,旭日东升。 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大地,九重宫阙阶瓦生辉,重重宫门大开, 秦灼带十二旒冕,着玄衣纁裳,帝王仪仗自长华宫摆至金銮殿。 宫中钟鼓齐鸣,万人跪拜。 秦灼经过晏倾身前,缓步走上白玉阶,拂袖转身,端坐龙椅之上,额前十二旒轻轻晃动。 “新帝即位,百官跪拜。”鸿胪寺卿在旁高声道:“摆!” 晏倾领着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之礼,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鸿胪寺卿道:“二叩首!” 百官齐齐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鸿胪寺卿道:“三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声朗朗萦绕宫殿之中,回声阵阵。 秦灼朗声道:“众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文武百官谢恩起身。 秦灼端坐上方,看从前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千里跋涉的弟兄们都身穿锦袍玉带,满目朱紫,朗声道:“众卿劳苦功高,今日朕登帝位,当论功行赏!” 她说罢,喊了一声“鸿胪寺卿。” “臣在。”鸿胪寺卿拿着圣旨上前,念一大段赞誉之词,都是“君正臣贤”、“天佑我朝”之类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念完,到了重头戏,“晏倾晏孤云,上前听封!” 第390章 封赏群臣 “臣在。”晏倾出列,朝端坐上方的秦灼拱手行礼。 秦灼边上的大太监梁公公是她最近刚提拔上来的,四十多岁,平日里办事稳妥的很,这会儿打开圣旨之后,愣是一下子念不出来。 这些封官诏书,就有几封是秦灼亲手写的,先前也没给旁人看过。 今早才交到梁公公手上,早就嘱咐过了,要等到念的那会儿才能打开。 梁公公也是念过不少圣旨的老人了,这会儿瞧见上头的内容还是有点懵。 奈何此时,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一脸自然。 站在白玉阶前的那位神色如常。 殿上文武百官都在等他念。 梁公公一横心,就照着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卿,德才兼备,政绩斐然,诞钟粹美,含章秀出,今封为丞相,主持内阁大政,统领百官。” 殿上群臣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傻眼了。 有人小声议论道:“这前头德才兼备,政绩斐然还正常,后头……” “后头‘诞钟粹美,含章秀出’,以往不都是封后封妃用的词吗?” “我差点以为陛下要在这种时候把晏大人纳入后宫……” 要真是这样,那就真的有好戏看了。 顾长安一听耳朵都竖起来了,要不是此时正在大殿之上,他定然大声问问秦灼:这到底是封相还是封后? 晏倾先前就听秦灼说要为自己正名。 他当时说时机未到,灼灼还有些不悦。 她当时没说什么。 竟是想着在这时候,给他来这么一句。 晏倾低头,几不可见地笑了笑,上前去接圣旨。 就在梁公公要把圣旨送下去的时候。 秦灼忽然伸手,示意他递给自己。 梁公公方才读的时候差点结巴,后背出了一身冷汗都还没缓过来呢,陛下又来了。 这圣旨念完了,哪有不给臣子,递给皇帝的道理呢? 可主子要做什么,他都只能顺着。 梁公公连忙双手奉上。 “晏爱卿。”秦灼一手接过圣旨,朝白玉阶下的晏倾道:“还不速速上前接旨?” “是。”晏倾一步步走上白玉阶,走到龙椅旁,秦灼身前,接过圣旨之后叩首跪拜,“臣晏倾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秦灼俯身,伸手去扶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话,语调却微微微扬:“这封后封妃的词,用在晏爱卿身上,也适合地很呢。” 晏倾低声道:“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秦灼闻言便笑了。 额前十二旒冕微微晃动,珠子碰触着晏倾的眉心。 两人目光相触,比殿外的阳光还要热烈。 秦灼同他说:“终有一日,我要你名正言顺站在我身边,与我并肩。” 晏倾道:“那一天,不远了。” 他们只说了两句话。 晏倾起身,退回原来的位置。 秦灼继续端坐上方。 几步开外的梁公公趁着两人君臣相亲的时候,默默翻开下一封圣旨看了一眼上头的内容。 没看见什么封后封妃的词误入其中,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高声念道:“顾有长安,不辞辛劳,屡立奇功,今封为户部尚书之位,掌国之财权,加封长安侯,世袭罔替。” “臣顾有领旨谢恩!”顾长安实在很喜欢晏倾给他取的这个“有”字,自从有了‘顾有’这个名儿,在外行走,就极少再提顾长安这这三个字。 顾有,是真的什么都能有。 封官位都比晏倾多封一个。 户部一把手,加封长安侯。 此等荣宠,谁看了不眼红? 顾长安上前去领旨的时候,都听到后头那些官员小声议论,“陛下果然是更偏爱顾长安啊,这又是户部尚书,又是长安侯的!” “这样一看,陛下封晏倾做丞相多半是无奈之举,对顾长安才是荣宠!” 顾长安听了,不由得用眼角余光偷瞄晏倾。 晏倾吃醋的时候,跟初五都能打起来。 他可不如初五经打啊。 然而此时,晏倾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他一眼。 顾长安还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他以为要到秦灼那里去接圣旨,抬脚就上了白玉阶。 结果这次,梁公公念完了,秦灼没伸手要圣旨。 梁公公也反应了一会儿才拿着圣旨下台阶,两人差点撞上。 “顾大人,顾侯爷!”梁公公一边伸手扶他,一边把圣旨递了过去,“您小心些。” 顾长安站稳了,接过了圣旨还在犯嘀咕,“我这……为什么跟晏倾不一样?” 梁公公也不知道啊,只能小声跟他说:“百官都在看着呢,您还是快些站回去吧。” 顾长安回到原位,抬头看着秦灼,给她一个“你又偏心”的眼神。 秦灼权当没看见。 梁公公才念了两封,后背和额头就全是汗了,满心忐忑得开始念第三封: “谢无争,弘毅宽厚,温文肃敬,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加封宁王,世袭罔替。掌礼部,推举贤才共兴家国!” “臣谢无争领旨谢恩!”谢无争上前领旨。 他这个“宁王”一出来,殿上群臣都很是震惊。 众人都以为,这封赏群臣,怎么也该是按照品阶高低来排先后顺序。 晏倾这个丞相大人排在第一,最受宠的顾长安在第二,谁知第三个竟来了个宁王。 不过谢无争是谢皇后抚养长大的,与陛下虽无血缘之亲,却有同一个母亲,先前各方战事又功劳赫赫。 今日女帝登基,殿上群臣封侯拜相,封个王又何妨? 秦灼本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如今做了女帝,更是不受拘束,众人都知道她的脾气,只屏息静待,等着念到自己。 梁公公把诏书一封接着一封得念: 封花辞树为太医院院首,振东侯。 初五为定北大将军。 一众跟着秦灼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皆获封赏。 除去秦灼还不知自己是皇家血脉时,就一起谋事的五位权臣之外,其中最为瞩目的,当为两位身居要职的女子。 徐丹青为镇北大将军。 林泽为户部侍郎。 自此,女帝坐镇大兴朝堂,女官亦可辅佐朝纲。 第391章 君臣同乐 前朝封赏群臣,后宫诸人也不能落下。 安贵妃和李娴妃熬到了废帝被圈禁,成了安太妃和李太妃。 三公主萧婷被封做庆国长公主。 四公主萧雅被封作安国长公主。 连孙魏紫,秦灼都给她封了个宫中女官。 登基大典,封赏群臣过后,夜里少不得君臣同乐。 秦灼在龙椅上坐了半夜,玄衣纁裳繁重,十二旒冕挡视线,好不容易熬到散了,回去换下来,只觉得一身轻松。 没多久,又要更衣去与众人“君臣同乐”。 说真的。 这些人,以后天天都要见,有什么好乐的? 秦灼就只想跟晏倾同乐。 奈何今日是她第一天做女帝,又是正月初一。 这一遭,怎么都躲不过。 于是在梁公公三催四请之下,秦灼才起身更衣,去“君臣同乐”了一遭。 明明昨夜刚开宫宴,同乐过一回,今儿众人兴致更甚昨夜,许是因为封官了的缘故。 酒也比昨夜喝的猛了。 三巡酒过,众人就开始频频敬酒。 晏倾这人平素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今日封相,面上也不见什么喜色。 底下的官员也不太敢往他跟前凑。 顾长安就不一样了,他今儿得了高位,又封了侯,而且跟人都说两句就熟。 给他敬酒的,这会儿都开始排队了。 顾长安原本想偷偷跑秦灼边上去问问,大殿上给圣旨的时候,为什么只有晏倾的那封是她亲手给? 这是看不起谁? 结果愣是没抽出空来。 如此闹了大半夜,后宫诸位先回,没多久,秦灼也回了。 她不在,席间众人越发放肆。 给顾长安敬酒的时候,都直接说:“顾大人圣眷正隆,以后可要多多关照我等!” 这种话顾长安听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边上的花辞树见众人如此,有些不屑的轻笑,心道:这些糊涂蛋,巴结错人了还不知道。 “花大人这是不高兴了?”边上有人瞧见了,凑过来问。 这一来一去的,少不得传出花辞树和顾长安因为争宠闹不和的传闻出来。 一旁的初五大将军尝了酒,觉得不好喝,正皱着眉,问谢无争:“奶那么好喝,为什么他们不爱喝?” 谢无争在边上跟他耐心解释:“有些人爱喝奶,有些人爱喝茶,有些人爱喝酒,这些东西本没有好与不好的分别,只是各人喜好不同。” 席间众人热热闹闹的。 等顾长安回过头来,想找晏倾的时候。 晏倾早已不在席间。 他在秦灼离去没多久,就悄然离席。 晏倾独自一人行走在夜色中。 前头的秦灼把随行的宫人内侍都打发了,在御花园里慢悠悠地走着。 她方才也多饮了几杯。 这会儿酒意上头,有些脸热,穿过拱门后,直接就近倚在梅花树上。 数日不见落雪。 这梅花开得极好,风一吹,纷纷扬扬的。 秦灼闭目小憩。 过了片刻。 晏倾从另一边,缓步行来,也没吵醒她,只是伸手轻轻拂去落在她发间的梅花瓣。 “你来了。”秦灼没睁眼,直接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晏倾掌心微凉。 她脸颊有些烫,贴在一起,正舒服。 秦灼有些沉醉得蹭了两下。 晏倾低声问道:“喝了酒,怎么不回宫歇息?” 秦灼睁开眼看着他,凤眸含笑,“还不想歇息。” 晏倾用拇指轻轻蹭她的鼻尖,“那你想做什么?” “今日事忙,都还没怎么同爹爹说话。”秦灼站直了身,“宫中热闹如斯,他回了长宁侯府却只有一人,难免孤独落寞。” 老侯爷他们都还在江南。 秦怀山不愿住在宫中,秦灼想给他封个王爷做做,他也不愿要。 秦灼只好给他封了个“秦国公”,赐下新府邸。 不过按秦怀山的性子,也不大会去住。 他宁愿做个谁都不会在意的秦二爷,住在西和院。 晏倾听她这样说,便明白了,“你想出宫?” 秦灼笑道:“夜半三更,最宜飞檐走壁。” 晏倾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你穿着玄色龙袍,我一身紫衣玉带,在夜半时分,飞檐走壁?” 就她两这样到街上一走,明日京城就会传出“陛下和晏相有夜游之症”这样的传言来。 “换下来不就好了。”秦灼拉着他往前走,上了听风楼。 自从上次在这“私会”过一回,秦灼便让人在这备好衣衫等物。 不知何时会用上。 刚好今夜就用上了。 秦灼带着晏倾入内,翻出两套衣衫来,都是玄色云纹袍。 两人把帝冠和官帽子取下,换上玄色云纹袍之后,外头大袖衫一穿。 同样的衣衫,穿在两人身上,穿出了不同的风姿来。 不多时,秦灼和晏倾一同出了听风楼,直接施展轻功飞檐走壁出宫而去。 带着弟兄们窝在暗处的暗卫统领风千面见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这大半夜的,陛下带着晏大人这是干什么去? 这皇宫大内没有歹人夜闯,一片风平浪静,结果陛下自己出去了? 这都什么事啊! 风千面纠结了片刻,还是带人偷偷跟在了后面。 前头,秦灼跟晏倾出宫之后,直奔长宁侯府。 此时夜深。 侯府大门紧闭。 两人熟门熟路地从后门翻进去,直接去了西和院。 院里还有灯火光亮。 婢女仆从似乎都歇下了,只有秦怀山一个人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秦灼和晏倾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几乎是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院子里,把秦怀山吓了一跳。 “阿灼?晏倾?”秦怀山看见是她两,当即站了起来,“你们两不是在宫宴上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秦二爷原本也在宫宴上,只是他一直都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尤其是被人那样恭维着,浑身都不自在。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着实受之有愧,所以安太妃她们走的时候,他也就出宫回府了。 没想到,秦灼和晏倾这么晚了还会过来。 秦怀山有些震惊且无措,“你们……” 秦灼牵着晏倾的手,笑吟吟道:“我带晏倾来给爹爹拜年。” 第392章 此间温柔 秦怀山出宫回到府里之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想了许多事。 看秦灼登基为帝,心里万分自豪,可这正月里侯府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守着偌大个府邸。 婢女仆从虽多,但他们也是要过节的,秦二爷也不想让他们在院子里陪着,便同自己说一个人也挺好的,清静。 可秦灼晏倾这一出现,秦怀山立马就把方才安慰自己的那些话都推翻了:大好佳节要什么清静! 我一点也不喜欢冷清! “爹爹新年好。”秦灼没等秦怀山说话,便笑着抱拳道:“祝爹爹平安康健,万事顺意!” 晏倾跟着她一道行拜年礼:“秦叔新年好,祝秦叔喜乐安宁,事事如意。” “平安平安,如意如意!”秦怀山反应过来,连忙笑着说:“你们两要来也不说一声,院里都没准备……” “回自己家要什么准备?而且,这不是正煮着茶么?”秦灼拉着晏倾走到桌边坐下。的、 桌上摆着红泥小火炉,炉上煮着茶。 水早就开了,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边上摆着两盘茶点,还有棋盘。 盘上黑白子各落了十来枚。 看样子,秦怀山原本是在跟自己下棋,刚开始没多久,就神游天外发呆去了。 “小牡丹把您给我的压岁钱放在枕头底下,以后一忙就不见人影,今儿才想起来同我说。您也真是的,这压岁钱怎么能让她转交?怎么也应该是您亲手给我。” 秦灼伸手把棋盘上的黑白子一颗颗捡起来放回棋盅里,大有坐这陪秦怀山杀上几回合的架势。 晏倾在边上提了茶壶,开始沏茶,动作娴熟神色自然。 这两人都跟回自己家似的。 一点也不像半夜从宫里跑出来的陛下和晏相。 虽说这西和院,原本也算他们半个家,但是此情此景怎么都有点不对劲儿。 秦怀山看着看着,就有些乐了,“你怎么做了皇帝,还跟以前似的?” “做了皇帝,我也还是您女儿啊。”秦灼理所当然道:“怎么就不跟能以前一样了?” 秦灼登基前,也有几个老大臣地滴泪横流地进谏,让她改回“萧”姓。 说这大兴江山,本是萧家天下,秦灼顶着秦姓算怎么回事。 彼时,秦灼坐在御书房里,把那几封周折扔地上,字字清晰道:“我爹姓秦,我自然也姓秦。” 她说;“我一日姓秦,一辈子都姓秦。” 后来就没人再敢劝她改姓了。 话传到秦怀山耳朵里,他又感动又惊心。 感动于秦灼对他这个没什么用的爹爹这般看重。 惊心于她不给那些老大臣留颜面,如此横行无忌。 这会儿,秦怀山听她问“怎么就不跟能以前一样了?”,顿了顿,才走到桌边坐下,和和气气地说:“哪有皇帝夜半三更出宫翻墙入院的,这要是传出去……” “爹爹不说,谁会知道?”秦灼笑着打断道。 她后边还有风千面和暗卫们跟着,若有异常,直接便解决了。 什么事都传不到外面去。 秦怀山被她这歪理给说服了,反正他绝对不会往外说。 父女俩说话的片刻间,晏倾已经沏好茶了。 给两人各自端了一杯,而后自己端起茶盏,慢慢品茗。 秦怀山见状,又起身道:“我看你们在宫宴上也没吃什么东西,我去叫人准备些宵夜来……” “别忙活了,爹爹,这大半夜吃多了还不得积食?”秦灼伸手拉着他坐下,“我这些时日忙的很,难得来看您一会儿,就坐着下下棋,说说话。” 秦怀山坐回来,第一句就是问:“你跟我下?” 秦灼把装着白子的棋盅往晏倾那边一推,“晏倾负责跟您下,我就负责跟您说话。” 秦怀山不太想跟晏倾下。 每次跟晏倾下棋,总有种输赢尽在他掌握之中的错觉。 不太妙。 秦灼看自家爹爹的脸色就意会了几分,她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在秦怀山身边,“我帮爹爹下,咱们父女俩一边的。” 秦怀山喜欢听她说“咱俩一边”这样的话,立马就笑着答应了。 只不过,秦怀山跟晏倾下棋的时候,哪怕对方有意让着,他也抽不出空来跟秦灼说话。 这棋下着下着,没多久就变成了秦灼和晏倾的较量。 秦怀山很快就跟不上这两人的速度,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茶。 秦二爷一边看他们下棋,一边缓缓道:“你俩要是想下棋,其实可以在宫里下,没必要大晚上地跑到这里来。” 秦灼往棋盘上落了一子,随即回话:“爹爹,我这可是在帮您下!” 秦怀山心道:原本也不是我要跟晏倾下棋的。 院子里坐久了,还有些冷。 热茶倒进茶盏里,也就前半杯是热的,等前头的咽下去,喝下半杯的时候就是凉的。 夜深渐深。 秦二爷开始犯困,忍不住问他们:“是宫里人多眼杂,你俩来我这躲清静,顺便拜个年?” “爹爹此言差矣。”秦灼立马纠正道:“我们是特意来给您拜年的!” “不管是不是特意,我都坐不住了。”秦怀山把剩下半杯冷茶放在了桌子上,“你们爱下多久下多久,我熬不住了,先回房歇息。” 秦灼刚和晏倾分出胜负来。 她赢了,笑着起身,“那我们也走了。” 晏倾跟她一起告辞。 秦怀山抬了抬手,“路上小心些。” 秦灼今夜来这么一闹,父女俩相处还像从前那般随意。 她说来就来。 秦怀山困了就去睡。 没有一大帮仆从婢女在旁伺候,秦怀山也没有硬扛着在旁作陪。 还像旧时寻常人家的相处。 晏倾低低笑道:“亏你想得出来,这大半夜地拉着秦叔下棋。” “不然呢?”秦灼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大半夜的,也就只有青楼还热闹着,咱俩带着我爹爹一起赏歌舞喝花酒?” 晏倾一听,当即道:“那还是下棋吧。” 两人说完,都忍不住笑了。 棋盘还搁在石桌上。 茶已经喝的差不多了。 秦灼和晏倾离开后,西和院又恢复成安安静静的模样。 这院子和他们初来京城时,没什么两样。 好似岁月悠悠,不减此间温柔。 第393章 对着干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正值用人之际,正月里,官员们也忙着各司其职。 自初七开始,连着几天开了大朝会。 众人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让废帝退位让贤、端着玉玺出宫迎接秦灼的晏倾,在登上丞相之位后,露出了狼子野心,开始在金銮殿上,公然跟女帝对着干。 一众大臣为女帝着想,纷纷谏言,让封做“瑞王”的萧临早日离京去封地。 晏倾却说“萧临年方十六,尚未到外放之年。” 谁都知道废帝原本想把皇位传给萧临,留这样一个人在京城,着是个隐患。 但凡说自己效忠女帝的,都要说一句赶紧让萧临离京,跟站队似的,赶紧跟废帝的子嗣撇清关系。 偏偏晏倾不让。 而且,也不止萧临这一件事。 晏倾做了晏相,大有揽权专政之势,与京中几个门阀权贵走的极近。 朝中有不少官员怀疑晏倾想扶萧临上位,参他的折子,雪花一般往宫里飞。 到了二月,此事越演越烈。 大臣们再提将萧临外放出京之事。 大臣们洋洋洒洒说出数种由头。 眼看着端坐龙椅上的秦灼都要开口答应了。 晏倾出列,沉声道:“不可。” 晏相这一声“不可”说出口,满殿无声。 哪有臣子这样跟皇帝说话的,毫无恭敬可言。 秦灼不怒反笑,问道:“有何不可?” 晏倾正色道:“陛下英明神武,恩泽万民,怎会容不下瑞王区区小儿?臣以为,若真将十六岁的瑞王外放出京,反倒会引得民间非议,因而此事万万不可!” “晏相所言不无道理,此事容后再议,退朝!”秦灼说完便起身离去。 帝王仪仗紧跟着离去。 只留下梁公公高声喊:“退朝!” 大臣们退朝时,三三两两地一起出宫而去,说起女帝与晏相都是忍不住惆怅。 如今这两人,可谓剑拔弩张。 有人后怕不已得小声道:“晏相说不可的时候,陛下那冷笑……快吓死我了。” “这瑞王的事都提几回了?陛下分明是想让瑞王外放的,可晏相死按着不肯松口!” “今日早朝又闹得不欢而散!” “风雨欲来……风雨欲来啊!” 连一直在旁看热闹的顾长安都有些不安了。 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刚才秦灼冷笑了吗? 她平日不也是这样笑的? 而且晏倾会因为萧临惹秦灼不高兴? 这怎么可能! 顾长安加快脚步往外走,想拦住晏倾问问他这次究竟唱的哪出。 哪知晏倾理都不理他,直接就走了。 “这……”顾长安只能扯住边上的花辞树和谢无争的袖子,把他们往边上没人的廊柱后,“你两每次都比我早知道,赶紧说说,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可说。”花辞树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你有本事就一个字都不要说!”顾长安放开了花辞树的袖子,只朝谢无争问道:“晏倾跟你说了没?” 谢无争摇了摇头,说:“没有。” “连你都没说。”顾长安觉得这事有点意思了。 后头的初五翻过栏杆,朝几人这边来。 “初五就不用问了。”顾长安叹了一口气,“你肯定也不知道。” 初五迎面就听见了这么一句,有些茫然得问道:“什么不知道?” “你什么什么都不知道。”顾长安有些绕地说道。 初五没有继续问。 谢无争和花辞树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一道去长华宫走一趟?”顾长安想着反正晏倾这人是也怎么也琢磨不够的,不如直接去问问秦灼。 他同几人道:“难道你们就不想……” 谢无争温声道:“不想。” 花辞树不假思索道:“不想!”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最后,只剩下一个初五没出声。 顾长安满心喜悦得伸手去搭少年的肩膀,“初五,我就知道你……” “不想。”初五在他说完之前,送了他两字。 顾长安有些怒了:“你们怎么回事?” “忙!”花辞树给了他一个字。 如今东临那边的事他要管,还跟太医院的太医们一起研究疑难杂症,每天都忙的很,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半用。 顾长安对花辞树完全不抱希望,转而看向了谢无争。 谢无争道:“很忙。” 他说完之后,初五都没等顾长安看自己,就立马说了一句,“非常忙。” “难道我不忙吗?”顾长安很是生气,“你们三,一个是晏倾的弟弟,一个是晏倾的至交,一个是他教着认字的,他怎么也算你半个先生!结果他有事,你们都不管!” 花辞树闻言,有些无语道:“他能有什么事?” 他觉得顾公子就是话本子看多了,每天听得外头那些流言蜚语,觉着那两人之间要斗个你死我活。 谢无争看了顾长安许久,才开口问他:“长安,你真觉得她两会不合?” 他这语气,就差直说‘傻弟弟,你怎么什么都信了’。 顾长安憋闷得想说一肚子话,最后憋出一句,“我就是怕她两又把我绕进去!想早些问问明白,免得稀里糊涂的又被她两讹上!” 他这话一出。 谢无争和花辞树想起之前那场梁园宴,都笑了。 连初五都没忍住。 顾长安一看,更来气了,“你们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敢情被讹的不是你们!” 花辞树凉凉地回了一句,“反正我不会送上去被人讹。” 顾长安与谢无争他们几个说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去找秦灼问问。 几人都出宫去了。 只有他去了长华宫。 到的时候,秦灼正在里头更衣。 宫人进去通禀之后。 出来的是孙魏紫。 自正月初一之后,两人都各自忙碌着,这忽然打了个照面。 孙魏紫刚要开口同他说话,就看见顾长安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他语速飞快地说:“我今儿来是有正事,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谁要同你吵?”孙魏紫强忍着想跟他大吵三百回合的冲动,“陛下让你去偏殿稍坐,我是过来传话的。” 第394章 有时候我真想 顾长安听她说是来传话的,顿时有点为自己一见着孙魏紫就以为要吵架感而心情微妙。 但他如今也是做尚书的人了,面上不显,只在殿门前站着不动,“我不去偏殿,我就站在这里等!” “莫名其妙!你爱站这等就站这等好了!”孙魏紫扔给他这么一句,就转身回去了。 守在门前的宫人内侍们早就习惯了这两人一凑到一起就跟吃了炸药似的噼里啪啦地吵,谁都没出声。 顾长安继续站在门前等。 不多时,天边乌云滚滚,很快就下起雨来。 顾长安往殿门前靠了靠,可今儿风大,呼啸着把雨往他身上挂。 边上的宫人过来帮着打伞。 让小姑娘陪着在这吹风打雨的,顾长安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就打算跟人闲聊聊。 话还没来得及说呢,殿内传来了秦灼的声音“进来。” “来了。”顾长安把伞掀开,直接就进殿去了。 孙魏紫像是刚被打发出去,带着几个宫人同他擦肩而过,推出去的时候,还把门关上了。 秦灼正坐在桌案后,随手把一大堆奏折往边推,抬头看他,“不是让你去偏殿坐会儿么?你在外头晃悠什么?” “我站在外头,陛下才能早些想起我来。”顾长安走上前,“我要是去偏殿了,你待会儿再让人说一声‘忙,不得空见’,我等了老半天,还得灰溜溜回去。” 顾大人这些时日见多了被秦灼拒而不见的那些老大臣,差不多已经知道那些说辞了。 这会儿拿出来在秦灼面前说一说,有点欠欠的。 秦灼拿了一本奏折拍他肩膀上,笑骂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来都来了,我还能不见你?” “疼疼疼……”顾长安颇是夸张得喊疼,伸手把奏折从她手里抽出来,往桌子上放。 秦灼一看就知道他是装的,“疼什么疼?我都没用力!” “要是真疼得不行了,我还能出声吗?”顾长安一点也没有被她当场戳破的窘迫,反而越发的理所当然,“我不得早点喊一喊?” 秦灼闻言笑了笑,“少贫嘴,坐。” 顾长安贫完了找个了位置,在她边上坐下,才轻声问道:“你跟晏倾究竟怎么回事啊?” 秦灼揣着明白装糊涂,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你跟我这装!”顾长安见她这样就有点来气。 这也就是秦灼现在是女帝了,他不能随便出言不逊。 怕被御史台那群人骂“藐视皇威”。 于是,顾长安憋了又憋,才问出一句,“你们这次是要坑谁?就不能提前跟我说说?” 秦灼慢悠悠道:“反正不是坑你。” 顾长安闻言,忍不住问她:“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 秦灼直接回他一句,“你想谢就谢,不用憋着。” 顾长安气得牙痒痒,“有时候我真想……” 秦灼笑着打断道:“想想就行了,还是别说出来的好。” 这么久了,顾长安能在秦灼这里占到上方的次数依旧是屈指可数。 不过,秦灼虽然没有明说。 几句话里也透出了她与晏倾是在合谋坑人的意思。 至于坑谁…… 这新朝旧朝新贵老臣之间的那些破事说不完,而且现在有些权贵是惧怕秦灼手里有兵,这才被逼无奈似的臣服于女帝,废帝还没死,萧临尚在京城,这些人就总想着要怎么死灰复燃。 顾公子做了顾大人,对这天下大势、朝堂之争也知道得越发清楚。 正因如此,也知道振兴家国一点也不比打天下守江山容易。 秦灼虽做了女帝,高居至尊之位。 但是这天底下男尊女卑那一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朝中旧疾未愈,新政又要推行,这些事不管搁谁身上都是泰山压顶一般。 也就秦灼还笑得出来。 顾长安这样想着,一直看着秦灼,思绪越跑越远。 “哎哎哎……”秦灼刚看完一封奏折,看顾长安不知怎么的走神了,就合上折子拿在手里,用边角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想什么呢?” “想你跟晏倾……”顾长安这话一说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觉着秦灼肯定又要逮到机会胡说了。 果不其然。 下一刻,顾长安就听到秦灼说:“想我就想我,就想晏倾就想晏倾,你两个一起想是什么意思?” 她没等顾长安说话,便再次开口道:“顾大人,你有点不对劲啊?老琢磨我俩干什么?” 顾长安又急又气,嗓门都提起了,又想起这是在宫里,说话被旁人听去了不好。 他又压低声音道:“我就是想让你两早点成亲,大婚!让全天下都知道你们是一对,别在祸害我了!也别在祸害其他人!” 秦灼“啧”了一声,往后退开些许,笑着打量了顾长安片刻,“你这怨气有点大啊。” 顾长安道:“能不大吗?再这样下去,我怎么娶媳妇?我以后要怎么跟我媳妇解释,我以前是陛下的那什么人?” 他说起这事,还真挺佩服无争和辞树的,初五年纪尚轻,不太懂这些不在意也就算了。 无争这样的端方君子,竟然能不把名声当回事? 花辞树也是,那么小心眼,那么毒舌一人,对这事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反倒显得他格外在意似的。 “那等你娶媳妇了,我亲自帮你解释。”秦灼笑问道:“这样行不行?” 顾长安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真不行?”秦灼又问了顾长安一句,见他不答话,只能说:“只能说,你不是元阳未泄么?到时候让你媳妇验验不就成了?” “你……”顾长安忽然听她提起这茬,气的想掀桌子,但桌子太沉没掀成,倒是掀飞了不少奏折掉在地上。 动静还不小。 外头的宫人内侍闻声行至殿门前。 谁也不敢擅自推门。 孙魏紫站在门外问道:“陛下……” “无事。”秦灼忍住笑,没等她说完便开口让她们都退下。 没能掀动桌子的顾长安愣了半响,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这帝王寝宫里,地缝是肯定找不着的。 顾大人只能就地蹲下,把额头往桌子腿上一磕,闭上双目,不说话了。 太丢人了。 第395章 干什么呢顾大人 秦灼在桌案后坐了片刻。 看顾长安蹲那半天都没动静,不得不起身走出去,把人扶了起来,“干什么呢,顾大人?” 顾长安被拉起来了,也耷拉着眉眼不看她。 “不就是掀桌子没掀动吗?至于这样么?”秦灼一手还扶着他,都没回身,另一只手抬了一下,直接把堆满奏折的桌案给掀了个底朝天。 这一下,动静惊人。 奏折四散,落了满地。 顾长安满目震惊得看着她,一句话都还没问出口。 就听见秦灼道:“我帮你掀了,算是你掀的,成不成?” “你、你这什么毛病?”顾长安并没有受宠若惊,他是真惊着了,“你知道这桌案要多少银子么?我那是掀桌子掀不动吗?我是舍不得银子!” “那你掀不动,然后忽然蹲那不说话了,谁看了都得以为你不高兴么?”秦灼道:“我们家长安怎么能为掀桌子掀不动不高兴?我不得给你掀一个?” “你有病!”顾长安骂她又不敢骂太大声,只能压低声音,“我要是早知道,不管怎么样都要拉着花辞树来,让他给你好好看看!” 两人就这事吵了一通。 但因为嗓门不能太大的缘故,吵得并不怎么尽兴。 不像顾长安和小牡丹吵架的时候,每次都找个没人的地方,什么话都能往外说,那畅快淋漓的,无人能及。 他两在这跟三岁小孩似的吵。 顾长安吵了几句就不想吵了,转身想把地上的折子捡起来,捡了几封又扔回地上,笑了起来,回头骂秦灼:“败家玩意!” 秦灼也笑起来,“别捡了,待会儿让宫人们进来捡就是。” 顾长安没再捡,就任奏折在地上铺着,桌案翻着。 两人走到屏风后坐下,又说了一会儿话。 秦灼跟他说:“有空操心我和晏倾,不如多去看看我爹爹,长宁侯府的人都不在京城,府里怪冷清的。” “我去的次数可比你多多了。”顾长安昨儿刚去过,说起这事来,底气十足。 但府里着实挺冷清的,秦怀山才三十多岁,可日子过得比他老祖父还像孤寡老头。 “义父这个年纪,这般相貌,若是他想再娶,不是难事。”顾长安看着秦灼,“你想让他再娶个夫人吗?或者……我应该问,你可愿意让他再娶?” 秦灼反问道:“我为何不愿意?” 秦怀山前头那房妻室容氏,既不是她生母,还差点害死她,早就没有半点情义在了。 秦怀山为了护她性命养大成人耽误了青春,若有合适的钟意的女子,她这个女儿自然也该为他操办起来。 顾长安道:“义父是当今圣上的养父,人人都上赶着巴结,可他脾气软,人又太过和善,若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到时候后患无穷。” “这的确是个隐患。”秦灼想起秦怀山从前在永安被秦家族亲欺负成那样,也有些发愁。 顾长安跟她一块发愁了许久。 相对两发愁。 外头急雨惊雷。 天色都黑沉沉的。 殿内也没点燃灯火。 没让宫人内侍们在旁伺候。 秦灼懒得动。 顾长安也不是会做这些事的人。 反正就说说话。 暗点就暗点吧。 “所以才更需要你留意啊。”秦灼愁了许久,忽然抬手拍了一下顾长安的肩膀。 “疼!”后者往边上移了移,生怕她一言不合继续拍,“别来了,真的疼!” 秦灼收回手,看了看自家的掌心,嘀咕了一句“我也没使劲”。 然后又继续道:“你得空了就打听打听,有没有能做咱两继母的人选,要是合适,咱们先过过目,然后再让爹爹相见。” 顾长安忍不住道:“亏你想得出来!” 哪有义子养女操心着给爹找后娘的。 “怎么?”秦灼只问了他两个字,刚才单手掀桌子的余威尚在,尾音微微上扬。 顾长安就立马改口道:“真是个好主意!” 秦灼笑道:“嗯,我也觉得是个好主意。” 两人凑在一起,就这事商量了许久。 等到说的差不多,外头雨都歇了。 天光又稍稍亮起来。 顾长安还有许多事要办,便起身告退。 这人走后,梁公公和孙魏紫就一众宫人就进来点灯,收拾了。 桌案翻仰着,奏折落了一地,连软榻上的毯子都卷的乱七八糟的。 孙魏紫想着顾长安走的时候,姿势有点奇怪,难道是挨揍了。 还掀桌子,扔奏折了。 不应该啊。 陛下把姓顾的宠的跟亲儿子似的,怎么舍得揍他? 梁公公见了里头这乱七八糟的景象,心想的却是:新帝虽是女子,在情爱之事上,玩的却比废帝野多了。 方才在外头就隐隐约约听到顾大人喊疼。 看看这折腾的,难怪顾大人走的时候,走路姿势都不太自然了。 这两人各自猜想着。 孙魏紫还没想好说什么。 梁公公已经笑着迎上前,“陛下,宫中旧列,每逢这事之后,都要赏赐些物件的,您看……” 秦灼听他这样说,就知道这些人定是误会她跟顾长安怎么着了。 不枉她掀桌子,闹出这样的动静来,又留他在殿中说了这么多话。 顾长安来都来了,不能白来啊。 秦灼缓缓道:“你看着送几样去顾府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梁公公欢天喜地地去办了。 留孙魏紫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秦灼。 梁公公这想的似乎跟她完全不一样啊。 “小牡丹,过来。”秦灼朝孙魏紫招了招手。 顾长安说跟以后的媳妇解释不清,那她得多找个人证。 后者应声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秦灼正色道:“长安是清白的,你可不要像梁公公似的那样想。” 孙魏紫一听,虽然奇怪秦灼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但还是立即开口问道:“那他是不是因为话太多被揍了?” 秦灼听到这话就笑了。 得,小牡丹是一点也没往歪处想。 她没直接回答,只笑着同孙魏紫道:“这几天长安要是找你吵架,你就陪他吵一吵,别把他憋坏了。” “遵命!”孙魏紫当即应下,兴致勃勃地说:“我这可是奉旨吵架,气势就盖他一头!” 第396章 一锅端 顾长安回府没多久。 就听到府里管家着急忙慌地来禀报,说:“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来的谁?”顾长安还奇怪他刚从宫里出来,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秦灼这时候派人来干什么? 但梁公公带着几个内侍端着不少东西,已经入府而来。 顾长安也顾不得多想,只得先出去迎接。 “顾大人,可喜可贺呦!”梁公公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笑脸,同他说:“这些都是陛下的心意,老奴赶紧给您送过来了,您快瞧瞧,合不合心意?” 顾长安一看,这梁公公手里也拿圣旨什么的。 可见这些东西都是秦灼私底下让人送来的,没打算过明面。 只是送东西就送东西吧,让两个小太监跑一趟就是了。 怎么还让梁公公来? 这不是明摆是要叫所有人都知道吗? 还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的那种做派。 “好好的,给我送什么东西?”顾长安心里顿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伸手掀开了其中一个小太监手里捧得托盘,瞧见是几块成色上佳的玉佩。 看了之后越发的云里雾里。 他自言自语一般道:“我又不缺玉佩带,给我送这些是想从我这里再坑更贵重的走?” 梁公公在一旁打量着顾长安,见他并没有接到赏赐的欣喜之情,还觉着是自己准备这些东西不入他的眼,心情忐忑地说:“顾大人再瞧瞧这些。” “好,再看看。”顾长安接着看其他几个小太监手里捧得东西,“羊鞭?虎鞭?侍男守则?” 这都什么玩意?! 顾长安彻底震惊了。 差点扬手把东西都砸了。 梁公公等人在边上看情形不对,连忙放下东西,又硬着头皮安抚了几句,然后飞似得跑了。 府里的管家小厮见状,也不敢在这时候触自己主子霉头,都悄悄退开了。 只留顾长安一个人站在原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心中怒骂:“杀千刀的秦灼!又坑我!” 他这一掌下去,石桌纹丝不动,反倒把手掌给震麻了。 又麻又疼。 但这事秦灼已经做出来了。 他那岌岌可危的名声,如今已经是半点不剩。 这满肚子的火,无从发泄。 顾长安忍了两天,去找孙魏紫吵架,都没能解气。 他一转头,在朝堂上跟晏倾杠上了。 秦灼坑我。 那我就跟她心尖尖的人过不去。 朝堂之上越发热闹,京城之中流言漫天飞。 有书生把他们三个、不,应该是他们一群人的爱恨情仇写出了几十个版本的话本子,都卖的极好。 这公事私事、大事小事混作一团,殿上百官吵得一天比一天更凶。 终于在四月底,桃李芳菲将尽之时,来了重大转折。 四月二十六日夜里。 在郊外私宅聚众谋逆的晏倾和一众门阀权贵,被谢无争和初五带人一锅端了。 人来的还挺齐,对女帝阳奉阴违的那几家的掌权人都在,萧临也在。 宫中掌灯千百盏,照破夜色,夜开金銮殿。 百官闻声入宫,林立殿中。 这是秦灼第一次除了早朝之外,出现在大殿上。 连十二旒冕都没来得及带上,只用小帝冠束了发,坐在龙椅上,看着谢无争和初五带人把晏倾和一众谋逆之人押上殿来。 “跪下!”初五手里押着的萧临往前一推,令其跪着。 萧临膝盖刚着地,就喊上了,“什么谋逆啊?我没谋逆,我就是去城郊踏青,随便找了个地方歇脚!” “闭嘴!”初五轻喝道:“没让你说话!” 萧临后边的话就被他吼得咽了回去,两眼红红的,委屈极了。 身后几个禁卫跟着把手里押着的谋逆人物按着跪下。 晏倾是谢无争亲自押着的。 今儿本不是大朝会的日子,百官各司其事,有些休沐的匆匆入宫来,都没来得及穿官服。 晏倾一袭青衣,玉簪束发,打扮像个出外闲游的贵公子。 其他几人也打扮地十分平常,一点也不显眼。 此时也只有晏倾没被强按着跪下。 谢无争松了手,晏倾自己就一掀衣袍,跪下了。 顾长安身后有人小声说:“咱们晏相大人就是骨头硬啊,你看看,这跪姿笔挺,一点也不像谋逆被抓的,倒像是刚办成大事来邀功请赏的!” 顾长安心道:你可闭嘴吧! 人家就是来邀功的! 待到看清脸了,殿上众臣才惊呼其名,“这不是李家家主吗?” “这是林国公啊!平日张口闭口都是陛下有多好!私底下竟然在搞谋逆之事!” “赵侯怎么也参与到这种事里来了!糊涂啊!” 大臣们把殿上众人挨个骂了一通。 难以置信有之,痛心疾首有之。 提到晏倾的时候,众人反倒是一副“晏倾谋逆是意料之中的事”,态度完全不同。 连着几个月,一上朝就要跟晏倾斗个你死我活一般的顾大人,今夜反倒不吱声了。 只是殿中众大臣都被那些平时一点也看不出会谋逆,结果都在搞谋逆的那些人给惊到了。 也没人注意顾大人怎么没有趁机落井下石。 而今夜抓住都是头目,底下还有人四散在外,得设法尽快一网打尽。 大臣们一口一个“要严惩!” “其罪当诛!” “死不足惜!” 秦灼却在心疼晏倾跪的久膝盖会疼,没让大臣们骂痛快,便开口道:“相关人等一律打入天牢,此事交由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严加查办,决不能有漏网之鱼!” 底下没人应声。 过了片刻,顾长安上前道:“刑部原本是晏相、晏倾掌管的,如今……” 如今晏倾自己还在这跪着呢,叫谁去主理此事? 秦灼这才想起来一般,“此案主谋既然是无争和初五拿下的,那就让无争代掌刑部主理,初五协查,限期十日,不得有误!” “臣遵旨。” “臣遵旨!” 谢无争和初五齐齐行礼应下差事。 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官员也应声出列,接了旨意。 相关人等打入天牢严加审问,禁卫们押着众人离去,于是殿上就剩下晏倾这个主谋…… . 第397章 陛下今夜要怎么宠我 萧临被押下去的时候,还在喊:“我没谋逆!太傅也没谋逆!” 被初五拿布包把嘴塞上了。 晏倾跪在白玉阶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这位晏相大人的晋升之路堪称传奇。 年方二十有二,便已经历经两朝,做了万人之上的丞相。 废帝在位时,对他多有倚重。 女帝登基后,又许以丞相之位。 按说,这样的权势,本该知足的,偏生他还想另立新君。 殿上群臣议论纷纷,多有骂晏倾不知足“辜负皇恩的”。 今日事发突然,晏相大人底下那些做实事的官员都外放出京,做地方官造福百姓去了。 除了跳脚骂的那些大臣,朝中众人多有隔岸观望的。 更有顾长安和花辞树这种知情,但不知道秦灼和晏倾下一步究竟要怎么走,而不敢妄动的。 秦灼不舍得晏倾被人骂,直接对众大臣道:“晏倾,朕亲自审,你们都退下!” “陛下三思啊!”有大臣急声道:“晏倾此人诡计多端,又与您……” 有过好几段。 这话他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话锋一转,就变成了“晏倾太过危险,您乃万金之躯,审问晏倾之事,还是交由臣子们来做,更为妥当!” 这话一出,殿上好几人都跟着附和。 秦灼并未答应,只问众臣:“除了朕,还有谁能审他?” 殿上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目光放在了顾长安身上。 连月来,除了陛下跟晏相斗来斗去之外,就顾大人跟晏相呛得最起劲。 顾长安见状,差点当场跳起来。 他心道:你们要找死,别带上我啊! 先前我跟晏倾呛声,还能在陛 但是此时此刻,把晏倾当做犯人一般审问,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不、我不能!”顾长安心里叫苦不迭,面上更是直接推拒:“我跟晏倾不和,要是让我审问他,我会公报私仇,让他活不到明天!” 众大臣闻言顿时:“……” 这位顾大人都这样说了,也不能逼着他去做此事。 众大臣们在看谢傲鸿、谢傲诚兄弟两,这两位是陛下的舅舅,如今又身居高位,此事交由他们也妥当。 奈何这两人各自找了由头,推脱过去。 连着几人都不敢揽这活。 有眼力见的都知道陛下要亲自审问晏倾,哪里敢逆她的意思。 最后还真应了秦灼那一句除了她,没人能审晏倾。 众人这样一耽搁,又拖了许久。 晏倾一直在白玉阶前跪着。 跪久了。 秦灼都心疼。 她一心疼,就烦这些大臣们叨叨个没完,面色越发不善,“今日夜色已深,有什么事就等到明日早朝再议,众卿退下吧。” 大臣们还有话要说,被她这样一大断,都还有点不太甘心就这么离开。 顾长安见状,第一个开口:“臣告退!” 花辞树和林泽他们也紧跟着道:“臣告退。” 他们几个人带头退出殿外去,其他的大臣们见状,也不好再留下,纷纷告退出宫。 众人往外走的时候,都忍不住低声低声议论今天这档子事。 晏相与陛下不和,一上朝就唱反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两人每次一闹,满朝文武都怕江山因此动荡,为此操碎了心。 可没等他们想出让两人和平共处的法子,这谋逆之事就闹出来了。 这下,彻底掰了。 他们再也不用操心。 大臣们陆续离去。 等到最后一个朝臣退出殿外之后,秦灼还坐在龙椅上,半点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她一直在看着晏倾。 许久了。 目光一点都没有移开过。 一旁的梁公公见状,不由得上前低声问道:“陛下,众臣都散了,您可要移驾长华宫?” 就算要审问晏倾,也不用在金銮殿上审问吧。 怎么也得换个地方,细细审,好好问。 这大殿之上可不好用刑,明儿还要上早朝,血腥味难去。 “不必。”秦灼坐着没动,只沉声道:“你们都退下。” 梁公公闻言,忍不住道:“陛下身边怎么能没人伺候?” “陛下让我们退下,我们退下便是。”另一边的孙魏紫上前来,把左右持帝王仪仗的内侍宫人们全都带了出去。 梁公公走在最后面,一步三回头,也跟着出去了。 等他迈出殿门的时候,孙魏紫抬手让两个小内侍把殿门给关上。 “咯吱”声随之响起,殿门合上。 把所有的闲杂人等,全都隔绝在外。 夜风也随之止住。 殿中烛火高燃,亮如白昼。 秦灼起身,快步走下白玉阶,伸手去扶晏倾。 晏倾在地上跪久了,腿发麻,起来一点,又猛地跪了回去。 这模样有些狼狈。 可他却忽然低低地笑了。 “跪这么久,膝盖不疼么?你还笑?”秦灼直接伸手,揽着他的腰,将他半抱着扶起来,坐在白玉阶上,然后俯身轻轻帮他揉着膝盖。 “不疼。”晏倾笑着往后仰,几乎是躺在了白玉阶上,姿态随意,有那么一点累极了终于可以躺下来歇歇,都顾不上躺的是什么地方了。 他说:“筹谋多时,终得事成,才能在这金銮殿上,白玉阶前,跪一跪我心上人,怎么会疼?” 从秦灼回京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 他就想着感觉解决完这事,好安安心心陪在她身边。 可这几个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饶是晏倾,也要费尽心思,直到今日一举抓获,人证物证俱在,谁也无从逃脱。 “你不疼,我心疼。”秦灼说完这话,又觉得有些肉麻。 把自己肉麻笑了。 她在晏倾开口之前,又立马说了一句,“就这么躺白玉阶上,也不怕咯着腰。” 秦灼把晏倾拉起来,走上高处,把他往龙椅一按,让他坐这歇着。 殿中再无旁人。 秦灼抬手替晏倾抚平微乱的衣襟,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别的。 “今日事成……”晏倾忽然翻身而起,将她压在龙椅上,与她耳鬓厮磨,“陛下今夜要怎么宠我?” . 第398章 伺候陛下 “想让朕怎么宠你?”秦灼目光宠溺地看着他,温柔得仿佛要将人沉溺其中一般。 晏倾说:“怎么宠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秦灼伸手揽住晏倾的后颈,将他拉下来,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龙椅冰冷,她身上血热。 晏倾肌肤温凉。 两人缠绵时,冷与热交替。 吻也变得比平日更深。 这些时日,晏倾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促使他们下定谋逆的决心,两人私底下都没怎么见过面。 也只有在上早朝的时候,见上一见。 偏生每次早朝秦灼多看他两眼,都要被底下的大臣们曲解成她在琢磨怎么弄死晏倾。 她朝晏倾笑一笑,旁人也觉着是冷笑,是笑里藏刀。 好不容易等到尘埃落定的这一天。 群臣退去,大殿上只有他们两人。 话没说两句,先吻了个天昏地暗,一解相思之苦。 什么事都顾不上说了。 不知不觉就换了姿势,变成了她在上,晏倾在下。 秦灼伸手就把晏倾的外衫解了。 动作利落得很。 又快又急。 到了她自己这里,反倒怎么也解不开。 如今已经是春日里,晏倾穿的是便服,秦灼在宫里穿的还是龙袍。 龙袍繁复,她自己胡乱扯了扯,没扯下来。 可这龙袍若是撕了,明日合宫上下都会知道她在这做了什么。 不能撕。 她不由得有些恼火,“这要不是还要穿着出去,我就………” “你就怎么?直接撕了?”晏倾一边替她解龙袍,一边笑道:“我们陛下不光能撕别人的衣衫,还能撕自己的?” “胡说!”秦灼额头出了些许细汗,她看着只剩一件白色长衫,还被扯得肩头半露,遮不住多少的晏倾,竟在这时候笑自己,当即开口道:“我什么时候撕过别人的衣衫?” 外层龙袍被晏倾解开了,秦灼脱下来,往旁边一扔,俯身到他耳边,轻声道:“我只撕过你的。” “那便是臣独得陛下盛宠了。”晏倾将她抱坐在身上,将她的里衣也解开,温凉的手掌从腰间探了进去,“臣只能好好伺候陛下,聊报君恩。” “你……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话?”秦灼觉得自己脸皮已经很厚了。 但晏倾一旦放开了,连她都有点扛不住。 这厮年少时,便是个腹黑的主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练了寒冰诀之后,在人前端着清冷孤高的劲儿给憋坏了,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的时候,越发放纵。 她说了这话之后。 晏倾果真没有再说什么。 他开始闷声做给她看。 好在秦灼体力好。 要不然这一通折腾下来,只怕要晕过去。 两人在龙椅上胡天胡地闹了一回,已经是后半夜。 秦灼和晏倾一起倒在龙椅上,靠了许久。 许久才缓过劲来。 “这龙椅真咯得慌,我也就只宠你这一回。”秦灼只觉得腰酸背痛的,再也不想有第二回了。 晏倾伸手帮她揉了揉腰,“辛苦陛下了。” “别,你还是别说话了。”秦灼从他身上下来,伸手把地上的龙袍捡起来披上,又捡起晏倾的外袍扔他身上,“赶紧起来,把衣衫穿上,再耽误一会儿,洒扫的内侍宫人就该进来了。 晏倾起身穿衣,穿完之后同她说:“我抱你回长华宫?” “你看我像是需要人抱的样子吗?”秦灼这话刚说完,就觉得腰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腰。 要知道早知道在上头的位置这么磨人,这么累腰。 还不如回寝宫再说。 不过抱是她肯定不需要晏倾抱的。 两人欲盖弥彰一般,胡乱擦了擦龙椅,离开大殿的时候,外头守着的侍卫宫人也不敢多问。 秦灼直接把晏倾带回了长华宫。 这是她的寝宫。 陛下迟迟没有回宫歇息。 梁公公和孙魏紫和一众宫人内侍们也不敢歇下。 秦灼带着晏倾回到寝宫的时候,众人都迎了下来。 梁公公一看陛下把晏倾也带回来了,心里一时间也琢磨不透陛下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审问了大半夜,没打入天牢,却带回了寝宫。 梁公公上前,忐忑着问道:“陛下,这晏倾晏大人如何安置?先带到暗牢里?” 宫中有暗牢,正适合晏倾这样的人。 陛下想要什么时候审问,立马就能提人来见。 “暗牢?”秦灼听到让晏倾去暗牢里待着,不由得开口道:“梁公公,你要是这么没有眼力见,就趁早换个地方待,着长华宫不适合你。” “陛下!”梁公公一听就慌了,连忙跪下,“陛下,老奴愚钝,不知做错了什么,请您明示。” 后头几个小太监跟着一起跪下了。 秦灼没再同他说话,只是喊了一声,“小牡丹。” 孙魏紫应声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秦灼道:“以后晏倾就住在长华宫了,吩咐下去,怎么对朕,就怎么对晏倾,清楚了吗?” “是,清楚了。”孙魏紫的反应跟梁公公完全相反。 她到底是跟在秦灼身边的人,秦灼刚入京的那会儿,跟晏大人在一处的时候,瞎子都瞧出来那是真心喜欢。 这梁公公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真是白待了。 晏倾听到秦灼说的话之后,就一直凝眸看着她。 秦灼没等他说什么,便吩咐宫人“去备热水,朕要沐浴。”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和晏倾一起沐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梁公公再看晏倾,眼神都变了。 这晏大人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啊! 先前大权在握的时候,天天跟女帝唱反调。 今日谋逆不成,转头向女帝献身。 孙魏紫见状嘴角抽了抽,应声带着众宫人去了。 “你们也别跪着了。”秦灼道:“去准备些吃食来。”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梁公公有台阶下赶紧就跑着下了,连忙带着几个小太监去御膳房传膳。 “看见梁喜的眼神没有?”秦灼伸手牵着晏倾一直走入寝殿,忍不住笑道:“心里指不定在琢磨你谋逆不成,只能委身侍主,保全性命。” 第399章 和晏倾一起沐浴 晏倾笑道:“可不就是这样。” 梁公公以为的这样,就是他想让别人知道的。 秦灼闻言,一边往里走,一边看向他,“听你这意思,是不打算自证清白了?” 其实她今天在大殿上的时候,就有点想不通。 今日事成,又是谢无争和初五去拿的人。 群臣齐聚大殿,晏倾为何没有当众说出原委,说清楚是为她去与那些谋逆之人周旋的。 她想着,许是还有同谋在外,晏倾觉得还得再等两天。 直到现在。 秦灼听他说了这么一句。 ——可不是就这样。 事实明明不是这样。 晏倾却没有要分辨的意思。 像是要就这样背了黑锅,管世人如何评说。 秦灼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陛下,都准备好了。”小牡丹带着宫人过来,请他两过去沐浴。 “不用你们伺候,都退下。”秦灼拉着晏倾一起去了殿后。 殿后有个浴池,热水是早就准备下,秦灼刚吩咐下去,孙魏紫就带人过去,很快就放好热水,准备好干净衣裳。 梁喜那边很快就带着小太监把刚做好的莲子羹和几样糕点回来,放在了浴池旁。 宫人内侍们都退的远远的。 殿内幽香四浮,轻纱重重。 有夜风悄然潜入,吹得轻纱帘幔纷纷扬扬的。 晏倾替秦灼宽衣,两人都只着白色里衣,下了浴池,坐在洒满花瓣热水里。 秦灼有点烦水里这些花瓣。 想好好沐浴,可这些花瓣老是飘来飘去的。 其实她是不喜欢晏倾总是为了她含冤受屈。 哪怕有她在,根本没人能审问晏倾,也没人能让他受罪。 可她光是听朝堂上那些大臣胡言乱语,外头那些传闻乱七八糟地说他不好就已经很不高兴了。 也就晏倾自己不当回事了。 或许说……他早已经习惯了。 晏倾在一旁给她擦洗,动作轻轻的,“怎么突然不高兴?” 他问秦灼,“是我伺候得不好,嗯?” 说话间,手刚好碰到她的腰的时候。 “嘶。”秦灼倒吸了一口凉气,扬手就给晏倾面上泼水,“你别动我的腰。” 晏倾被她泼了一脸水,立马就收回了手。 水珠顺着脸颊落入颈窝里,又慢慢落下去。 面如无暇美玉,色若出水芙蓉。 这般美色,光是看脸就让人生不起气来。 “你还能看出我不高兴呢?”秦灼掬水洗了一把脸,往浴池边一躺,“我们晏大人这一天天的装完恶人装奸臣,装完奸臣装谋逆,装完谋逆就在脏水沟里躺下了,就没想过自证清白。” 怎么会有晏倾这样的人! 晏倾闻言朝她靠了过来,笑了一下,“清白于我有何用处?” 秦灼愣了一下。 她想了许多。 唯独没想到,晏倾会说对他来说,清白没用。 “若我就此留在你身边,守你一生,管他旁人如何评说!”晏倾抬手,用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水渍。 他说:“就让他们以为是我犯了大错,你舍不得杀我,就只能关着我,将我关在宫中,一辈子也不能离开你,听着也不失深情,不是吗?” 秦灼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问他:“你……你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想女帝陛下一生征伐四方、励精图治,乃不世之明君,这一生只为我……只为我不顾群臣谏言……”晏倾这话只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 “你说,你到继续说啊。”秦灼就这么看着他。 殿中灯火摇晃。 纱帘浮动春光。 窗外的落花被风一吹,徐徐落下。 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她靠在浴池边,让晏倾继续往下说,“别停,你继续说,我要听你说完。” 晏倾跟她一起靠在了浴池边,却没再言语。 “既然想了,就要敢想一点。”秦灼见催不出下文来,便自个儿把接上了,“你顶着罪臣的名头,被朕强留宫中,关押一生,朕白日里上朝,夜里就回来折腾你。天天折腾,变着花样折腾,这事传出宫去,人人都说朕在床上喜欢折磨人,也没别的美男敢入宫了,朕这一辈子就守着你一个人。” 她说着,稍稍歇了一会儿,又继续道:“然后史书、野史上都会写,我与你,相互折磨,困守一生。”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秦灼的声音明显轻了下来。 光是想想,都有些伤感。 晏倾张了张嘴,一句“不,这不是我想要的”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听见秦灼说:“晏倾,我不想史书这样写你我。” 她自从做了永安君之后,杀伐果断,说话做事都是不容置喙。 已经很少很少,跟人说“不想”这两个字了。 晏倾顿了顿,低声说:“我也不想。” 光是听了“我与你,相互折磨,困守一生”这句话,他心里就已经很难受地无法形容。 “而且,事情也不止这一个结果。”秦灼忽然来了兴致一般,跟他说第二种可能,“你就没有想过,我脾气这么不好,若是老听人骂你,一生气就杀一个,再生气就杀一片,到时候百姓眼中的我,可能就不是励精图治的女帝陛下了,我或许会变成了一个冲冠一怒为蓝颜的昏君,谁骂你我杀谁……” “别说了。”晏倾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也没真用力捂。 只是用手掌贴着她的唇。 秦灼在他掌心吻了吻,“所以,你现在能跟我说实话了吗?” 她的声音难得这样温柔,轻声问:“为什么不想自证清白,要扛下所有罪名?” 晏倾知道她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是为了问这一句。 为什么呢? 晏倾抿了抿唇,缓缓开口道:“废帝昏庸无道,女帝取而代之,平北漠定江山,为百姓谋福祉,你是万民归心的新帝,而我是在黑暗里做尽阴暗事的奸臣,污名骂名我一个人担了便是……” 晏倾心里再清楚不过,若他自证清白,那秦灼就会被有心之人说成与晏倾合谋算计废帝谋朝篡位。 他怎么能让秦灼的一生存在这样大的污点。 他看着秦灼。 看着他的光。 他说:“我早已经习惯身处黑暗,但我的灼灼要干干净净的,一直站在光明里。” 第400章 骄阳入我怀 秦灼活了两辈子,早就学会了站在大局上看待事情,做最有利于家国百姓的选择。 可晏倾做事,每次都是在顾全大全之后,做最有利于她的选择。 像晏倾这般‘走一步,算十步’的人,不可能是事到临头才考虑这些的。 他或许,在秦灼进京的时候,乃至他决定离开他的灼灼,回到京城假装为废帝手中的刀,筹谋一切……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日,会有满身骂名。 他在延长半年之约、一次又一次跟秦灼说正名的时机未到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为她背负所有的污点,要在替她把想对她不利的祸患都除尽之后‘功成身退’。 能留在她身边,陪着她,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其他的东西,他都不想奢求,也不想要。 “可是,晏倾……”秦灼闻言,伸手抱住了他,嗓音微哑得说:“我也想让你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名正言顺。” 她说:“其实我也不怎么怕黑,更不怕什么骂名污名……” “灼灼。”晏倾没等秦灼说完,便低头去吻她泛红的眼眸。 秦灼还没说完的话,就这样嘎然而止。 她忽然想到: 最怕黑的是晏倾,可他却一直待在黑暗里。 “我知道,我的灼灼胆子最大,什么都不怕。”晏倾吻了她的眼角,温柔万千,“可是,一个人能承担的事,为什么要两个人来?这样一点也不划算,不是吗?” 他跟秦灼这样说道。 因为她爱财,懂得怎么做生意最划算。 秦灼闻言,一下子没说话。 晏倾见状,缓缓道:“那些黑暗的、不好的事情,都加诸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好了,反正我早已习以为常。” 反正我早已习以为常。 秦灼在心里,默默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这种事谁会习以为常? 谁能习以为常? 心疼的厉害。 像是心脏被人捏住了,随意揉搓一般地疼。 “灼灼……”晏倾见她一直没说话,不由得低声唤她。 秦灼抬眸看他,字字清晰道:“可是我无法习以为常。” “我不知道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些时候,为了顾全大局做利大于弊的选择的时候,尚能勉强忍受你背负这些。可是现在,我忍不了,也不想忍了。”她本来就不是能忍的人,这会儿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的。 但是她又不能朝晏倾发火。 心疼还来不及呢。 秦灼有些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晏倾心里是这样想的。 怎么就让他一直这样委屈自己? 怎么就没有对他更好一点? 她回身拿起池边的酒盏,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直接把酒盏往边上一扔,问晏倾,“我都做女帝了,还要让我的心上人受委屈,那我当这个女帝有什么意思?” 酒盏“咣当”落地。 秦灼也坐回了池水里,溅起水花一片。 晏倾伸手去揽她的腰,低声道:“我不觉得委屈。” “都这样了,还不觉得委屈?”秦灼更心疼了。 晏倾微微笑道:“不委屈。” “可我替你委屈。”秦灼抬手揉了揉微微发酸的鼻尖,一本正经道:“你别总想着替我背骂名,为我好,为我着想,也不该这样。” 她从前总觉得晏倾这人心思沉,叫人琢磨不透。 可是去东临走了一遭,才发现生在那样的家里,有那样的父母,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从来没人教过他,要怎样爱自己。 要怎么去爱一个人。 秦灼重活一世,而晏倾一直在用他的方式,才知他从始至终,都深深地爱着她。 爱得这样落寞,这样深沉。 “晏倾啊。”秦灼跟他靠在一起,池水是热的,人泡在里面,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她没让自己生气太久,便努力平静下来,跟晏倾说:“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落下,明月亦有阴晴圆缺,那人的一生又怎么可能真的完美无瑕?” 晏倾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秦灼笑了笑,又道:“这世间本就是黑暗与光明同在,阴晴圆缺轮番变换,人心更是善恶共存,何况是名声好坏。” 她难得温柔,徐徐道:“晏倾,我没有办法让太阳永不落下,但我可以陪着你,一百颗夜明珠,一千盏明灯总能照亮暗夜。” 秦灼的嗓音微微上扬,“同样的,我这一生不可能完美无瑕,但你可以与我并肩而立,为国为民,为这天下,也为你我尽此生之力,至于贤名污名,是非对错,管他世人如何评说!” 说到最后,已然带上了几分千古之事难扰我心分毫的潇洒,简直是天纵风流。 沉默许久的晏倾忽然开了口。 他说:“谁说你无法让太阳永不落下?” “啊?”秦灼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谁听了不得说句“说的好”、‘言之有理’? 但是晏倾忽然说这么一句,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时候,你管什么太阳落不落下? 那就是打个比方! 而此刻。 晏倾看着秦灼,漆黑如墨的眸子满满的都是她,“我喜欢的姑娘举世无双,明艳如骄阳。” 他近乎拥抱到了神明那般虔诚,同她说:“我的骄阳永悬不落。” 他的灼灼早已长成。 是他最希望的、最好的模样。 好到……他连幻想的时候,都不敢这样想。 他以为他这辈子,最多也就只能效仿夸父逐日,至死方休。 可怎么也没想到…… 骄阳为他回了头。 纵然无边黑暗,也被尽数驱散。 “其实骄阳整日挂天上也挺累的。”秦灼靠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要不你伸手摘下来,让她歇会儿?” 晏倾闻言抬手轻抚她的脸。 秦灼连人带水往他怀里扑。 这动作突如其来,又猛又快。 晏倾差点被她摁水里,连忙起身接住了抱着。 这样一闹,身上早已湿透的衣衫全被扯开了。 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秦灼说:“呐,这就是……” 她亲了亲他的耳垂,笑道:“骄阳入你怀。” 晏倾把她抱得紧紧的,仿佛要融入骨血一般。 骄阳入我怀。 第401章 他娇气得很 第二天本也不是大朝会的日子,秦灼又是头一次光明正大地让晏倾留宿长华宫,反正都起晚了,就索性先同他一道用午膳。 秦灼跟晏倾待在一块的时候,不喜旁人在场。 所以梁公公和孙魏紫他们都只能在门外候着。 前头的大臣们一直托小太监来问,“昨儿发生了那样的大事,陛下怎么不开早朝?” “不开早朝,怎么也得叫上大臣们在御书房议事吧?” 再者就是问“晏倾还活着不?” 梁公公昨夜刚被主子吓了一通,这会儿听见小太监们一趟又一趟得往长华宫跑,前朝那些大人们问的话,他也不敢就这样回答了去。 便频频看向孙魏紫,希望能从她这点问出点什么来,“姑姑跟在陛下身边的日子比咱家久,知道的事情也多,就跟咱家透露透露,晏大人跟陛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孙魏紫话多归话多,口风却紧得很,“你看到的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之间就是怎么一回事。” 梁公公套了半天,愣是什么都没套出来。 殿中的秦灼用完膳,开门走了出来,让宫人们进去撤掉碗筷,然后往梁喜去传话,让众大臣去御书房议事。 秦灼带上孙魏紫她们过去了。 小牡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次。 秦灼忍不住问了她一句,“看什么呢,小牡丹?” 孙魏紫明显有些疑惑,“召群臣御书房议事,不叫晏大人去?” “他啊。”秦灼笑了笑,“他娇气得很,受了委屈就不肯去了。” “啊?”孙魏紫完全不懂晏大人哪里娇气了。 而且这句“受了委屈就不肯去了”又是从何而来? 小牡丹听得一头雾水。 不多时。 秦灼便到了御书房。 朝中身居要职的大臣们早已在御书房外等候多时。 昨日陛下让晏倾留宿长华宫这事,也传遍了。 这行谋逆之事的主谋,非但没有受到严惩,还爬上了龙床,得了陛下恩宠,这都什么事?! 众大臣神色各异,一见陛下来了,先后走进御书房,几个老大臣率先说起这桩由晏倾牵头的谋逆之事来。 秦灼没等他们多说,当众直接道:“此事是朕授意晏倾所为,他不过是奉旨行事,并无谋逆之心。” 该审问的、该株连的,她前天夜里就已经交代下去,这些大臣们这么急着要见她,无非是想知道她要如何处置晏倾。 那她今日,索性就把话说明白了。 顾长安、谢无争和花辞树这几个听到这话,都知道她肯定是要给晏倾正名了。 只是不知为何,晏倾却没出现。 其余众大臣一听,都愣了愣。 愣完之外,几个老大臣非觉得陛下年轻,被美色迷昏了头。 竟想出这样离谱的由头来为晏倾开脱。 几个直脾气的中年大臣当即进谏道: “谋逆之事,非同小可。陛下切不能被晏倾蛊惑,置国法于不顾!” “晏倾之前一上朝就跟陛下唱反调,如今委身侍主,也不过是为了保全性命,日后还不知会怎么祸乱江山,陛下且不可将这样的祸患留在身边啊!” 更有甚者,直接低声骂道:“我就知道晏倾生了那样一张脸,惯会迷惑人心!却不曾想他这次直接豁出去,竟连陛下都被他迷惑了!” 秦灼知道这些人心里想得离谱,没想到这些人能想的这么离谱。 有时候,也是真的很奇怪。 你要骗人的时候,世人深信不疑。 你说实话的时候,反倒没人敢信。 原本这事,应该要等把孙若海他们接回京城,有人证,布个缜密之局,叫他们都无法反驳的时候再说出来。 可她多一天都等不得。 哪怕她明知道今日这样一句话根本不可能为晏倾正名,也想当众说出来,为来日做个铺垫也好。 众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讲了半天,秦灼耐着性子听完了,心道:你们可要把自己今日说的这些话牢牢记住。 等过几日,有你们脸疼的时候。 不管大臣们如何谏言,秦灼岿然不动。 等到众人说到嗓子都哑了,她就让大臣们先回去,只留下顾长安、谢无争和花辞树、初五这四个。 众臣告退,都退了出去。 御书房的门一关,顾长安就自个儿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口问道:“今儿大家吵得这样热闹,晏倾怎么不来?” 谢无争也跟着问道:“我昨日押着孤云的时候,虽没用力,但一直拧着他胳膊,他怎么样?没伤着吧?” “他胳膊没事。”秦灼道:“就是背骂名背惯了,都不把受委屈当回事,怪让人心疼的。” 顾长安闻言,顿时觉得牙酸,他扭头跟花辞树道:“辞树,我牙好像被酸掉了,你快来帮我看看。” 花辞树道:“真掉了才好,我给你镶颗金牙,配你。” 顾长安一听,顿觉没劲,“你这人怎么不接话茬呢?光顾着损人了!” 花辞树想起晏倾为秦灼做的那些事,难得没有毒舌,说了句:“我有时候、偶尔也会有那么一点……心疼他。” 顾长安顿了顿。 差点忘了。 这人是晏倾亲弟弟。 “孤云没事就好。”谢无争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听到秦灼这样说了才放下心来,问她:“你今日把我们几个留下来,可是心中已有打算?” “嗯。”秦灼点头道:“是时候把孙若海他们接回京城来了。” 孙若海孙老尚书那一众人,是当初仗义执言顶撞了废帝,被革职下狱,后来晏倾回京判了流放千里,明面上都已经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实际都被暗中接走,藏在了山野之中。 晏倾为此担了废帝走狗、朝中奸佞的骂名。 如今要为他正名,这些人也是时候该出现了。 谢无争意会了她心中所想,当即道:“好,我这就派人去接。” “初五。”秦灼喊了少年一声,“你带人去暮苍山,把灵云观的张掌教给我请来,他若不肯来,就告诉他,我亲自上山去‘请他’。” 大兴历代国师都出自暮苍山灵云观,秦灼这‘帝星’也是上一任国师金口玉言说中的。 若想要晏倾名正言顺跟她在一起,让这位张掌教开金口,定能少去许多麻烦。 “是。”初五抱拳应了。 “还有,辞树……你多久没给晏倾把脉了?”秦灼蹙眉道:“他身上凉,就一直没法子治?” 花辞树张嘴就想回怼一句“你有法子你自己给他治!” 话没出口就想起这人如今是陛下了,说话得客气点。 他又把那句话咽回去,换成了,“我待会儿就去给他把脉,待会儿就去。” 顾长安一看花辞树这样就知道,他肯定是想怼秦灼没敢怼,硬生生把话咽回去了,“那你们三忙着,我先回去盘账了,反正也没我什么事。” 他说着就要走。 “站住。”秦灼道:“谁说没你的事?” 顾长安回身,“要做的事,都有人做了,还能有我什么事?” “有。”秦灼道:“晏倾有个二姐,就晏家二姐姐,你小时候也见过的,你给她递个信儿,说晏倾在京城含冤受屈了,连个帮他喊冤的人都没有,引她即刻上京来。” “什么?!”顾长安一听差点跳起来,“你让我给晏家二姐姐递信儿?” 他一激动,嗓门也跟着高了起来,“你是不是忘了她是个耍刀能耍出花来的?要是她知道我就是欺负晏倾欺负得狠的那个,还不得一刀砍了我?” 晏家大哥是武状元,晏家二姐也是个难打的,真要算起来,晏倾是晏家人里最文气的那个。 偏偏还是个心思深的。 惹不起啊惹不起。 顾长安慌得不行。 御书房里几人都看着他。 秦灼道:“晏家二姐姐嫁人之后就不耍刀了,这十年来相夫教子,温婉贤淑得很,不会砍你的。况且你递信的时候就不会先替自己开脱一二?要是我让别人去递信,还不知道晏家二姐姐会听到些什么,到时候,就说不准会不会砍你了。” 顾长安听完,琢磨了片刻,喃喃自语一般道:“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第402章 “宠妃” 连日来,朝中大臣为了‘晏倾以色侍人媚上惑主’和“晏倾一直在为陛下做事,先前那些不和都是装的”到底哪个是真的争吵不休,都快在金銮殿上打起来了。 而晏倾本人则在长华宫住下,颇有偷得浮生几日闲的意趣。 这宫中上下都把他当成“宠妃”似的侍奉着。 虽无名分,也无一人敢怠慢。 这几年来,晏倾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只有秦灼的奏折多得看不过的时候,他才帮着处理一些。 丞相大人躲闲去了,内阁事务便分摊到了几位尚书上头。 顾长安本就忙的不可开交,这样一来越发地忙得睡觉的时间都没多少,自此看见晏倾一次,抱怨一次,到后来看见晏倾这人,心里就开始泛酸: 凭什么我们都忙得跟狗似的,晏倾能躲闲?! 谢无争和花辞树他们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连夜审问盘查,想着赶紧把这事解决了,替晏倾洗脱罪名,好让他赶紧回来做事。 十多天过去,到了五月初。 孙学海等人都被接回了京城,晏家二姐姐那边也说快到了,就这一天半天的事。 只有初五那边,说路上耽搁了大抵会其他人略迟一两日,少年已经尽量带着人尽量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同时,涉及谋逆一事的各世家门阀都被清扫得七七八八,萧临对此事都真的不知情。 这个结果一出来,朝中众臣都有些发懵。 那些人都是打着拥立萧临的名头谋逆,结果正主儿对此事毫不知情。 主谋晏倾又弃了权势,去做陛下‘宠妃’了。 饶是“晏倾一开始就是为陛下做事”这个由头原本听起来一点也不可信,结合起萧临根本不想做皇帝,对众人想拥立他为帝之事毫不知情一起来看,竟也变得有点像真的了。 萧临被关押在大理寺十多天,最后问出来这么一个结果。 他怎么也是陛下的亲弟弟,当今瑞王,坐了这么些天的冤狱。 大理寺卿便来御前请示:这瑞王要不要放?何时放?怎么放? 秦灼故作为难地叹了一口气,带着谢无争和几个大臣一起去了大理寺,亲自接她那倒霉弟弟出来。 秦灼见到萧临的时候,少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梳洗过了,人看着还算精神,就是瘦了不少。 虽说她早就让谢无争跟大理寺这边好好关照萧临,不必真的拿他当凡人对待,小屋子里一关,要什么给什么。 问话的时候,提出来走走过场就行。 但是萧临没见过这阵仗,心里慌,又一直担心晏倾,这些天是吃不下睡不着的,愣生生给熬瘦了。 也就是最近两天,从送饭的狱卒嘴里听到几句传闻,知道晏倾没死,还住进长华宫成了陛下‘宠妃’才这样稍稍放下心来,该吃吃该睡睡,恢复了一些精气神。 “皇姐!”萧临一看见秦灼就大步上前,急声问道:“太傅呢?太傅怎么没来?他怎么样了?” 秦灼见萧临这样着急,开口便道:“他啊,他很不好,被人冤枉,受了天大的委屈,天天抱着朕哭。” “啊?”萧临一听有些傻眼了。 他想象不出太傅哭是什么样子。 还抱着皇姐哭?天天? 边上的大理寺卿和几位大臣都闭口不言。 萧临再缺心眼,也知道这话不可信,皇姐肯定在逗他玩,当即道:“皇姐别同我说笑了……” “知道是说笑,你还不笑?”秦灼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凑过去跟他低声道:“有我在,晏倾能有什么事?” 萧临见她没有再自称为“朕”,换回了跟亲近之人说话时才会用的“我”,心瞬间安定了许多。 皇姐都这样说了,那太傅肯定没事。 秦灼亲自来接萧临走,大理寺一众官员差役都来送这位瑞王,好话说了一大堆。 她带着少年和谢无争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都走远了,那些人还在原地目送,没散去。 “咱们去哪啊?是要带我进宫找太傅吗?”萧临坐在马车里,看了一眼外头的街道,不知道这是要去哪。 “先送你回府。”秦灼道:“你才刚从大理寺出来,先回府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进宫找晏倾也不迟。” 但萧临不怎么想回府,那瑞王府只有管家下人,比起吃好吃的、好好睡觉什么的,他更想见太傅。 他跟秦灼说话三句话不理太傅,对自己被关押在大理寺这事倒是没怎么提。 秦灼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同他说话,到后面,索性就让谢无争去应付了。 谢无争脾气好,跟萧临说话也温和得很。 可萧临一转头,又同秦灼道:“皇姐,我还是想进宫去看看太傅吗。” 秦灼都听笑了,“萧临啊,还好你是个男的。” “什么?”萧临还没从‘进宫看太傅’转到‘还好你是个男的’上面来。 秦灼道:“你若是个女子,粘晏倾粘得这样紧,我就要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萧临不解道:“我跟太傅……” 秦灼实在不想听,就从案几上拿了一块芙蓉糕塞进萧临嘴里,“闭嘴,吃东西。” 萧临嘴里咬着芙蓉糕,不方便说话,马车里这才没有重复响起“太傅”这两个字。 马车行过几条街,到了谢府后门的时候。 秦灼从一旁取下一件黑色披风披在身上,忽然开口道:“停下。” 她同谢无争说:“无争,你先送萧临回去。我去同舅舅说几句话。” “好。”谢无争温声应了。 萧临见状,还想跟秦灼说些什么,奈何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去,愣是没来得及说什么。 秦灼掀开车帘,一跃而下,直接走向了谢府后门。 车帘随即落下,车夫扬鞭,马车继续朝前跑去,很快就没入了车水马龙之中。 秦灼敲响后门。 不多时,便有一个年轻小厮来开门,“您是?” 秦灼朝他亮出了龙纹金令。 后者立马跪下,“小的参见……” “莫要声张,起来吧。”秦灼说着,直接就朝里头走去…… 第403章 我要为晏倾正名 这谢府本就是谢家宅院,废帝在位时,对谢氏一族多有责难,逼得他们归隐后,这宅子也冲了公。 秦灼登基后,又把这府邸给了谢家人,如今是谢傲鸿和谢傲诚一起住着。 今日下午谢傲鸿做东,邀了年轻时几个旧友来府中品茶闲谈,秦怀山也在其中。 秦灼入府时,已是傍晚,友人们陆续离去了。 给她开门的年轻小厮飞快跑去禀报主人。 秦灼则游园似的,慢悠悠穿廊而过,欣赏这府中景色。 拱门旁修竹茂盛,她穿行而过时,抬手拨了拨,一抬头就瞧见秦怀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跟一位衣着锦绣的妇人站在一处说话。 那妇人也是三十多岁的模样,光看头上珠翠便知品位不凡,手里拿着一把团扇,那扇面也像出自名家之手。 最重要的是,人生的好看。 寻常女子,最好看的年纪在十五六到二十七八之间,这人三十多岁更添风情。 秦怀山与那夫人离了两步远,边上还有小厮侍女在。 许是傍晚,晚霞漫天,映红了天边。 秦灼隔着一段距离看,竟然觉得秦怀山有些脸红,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看了看。 偏生这时,谢傲鸿和谢傲诚急匆匆地迎了过来。 谢傲诚是个嗓门大的,“陛下!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这一喊,秦怀山和锦绣夫人都被惊动了,齐齐朝秦灼看了过来。 秦灼偷看不成也不心虚,笑着上前道:“我来自己舅舅家,要什么迎接?” “你这……这话也对。”谢傲鸿为人爽朗,听到这话更觉得秦灼跟自己这做舅舅的亲近,更高兴了。 “爹爹。”秦灼喊了秦怀山一声,目光从他脸上转到了那锦绣妇人脸上,“这位是?” 不等秦怀山和谢家两位舅舅引见,那锦绣妇人便大大方方朝秦灼行了一礼,“燕三娘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富甲天下燕三娘。”秦灼笑道:“百闻不如一见。” 这燕三娘她今日虽是第一次见,但先前没少听顾长安提起,前两年打仗,少钱少粮他到处凑的时候,这位燕三娘没少慷慨解囊。 只是秦灼听顾长安说的时候,听闻此人生于高官之家,后来家中遭难,她身陷牢狱,被当时的富商乔万江所救,为报救命之恩便嫁了乔万江做夫人,夫妻两一起经商,可惜没多久乔和江意外身亡,留下偌大家业和一双儿女给她。 这位燕三娘非但撑住了家业,还把生意越多越大,堪称富甲天下,其经商有道、精明干练之名也广为人知。 名号是早就听过的。 秦灼就是没想到,这燕三娘和自家爹爹,还有舅舅们都是老相识。 “陛下过誉了。”燕三娘也没说什么‘愧不该当’之类的话,言行举止落落大方。 她看其他人都已经陆续离去,秦灼此时来,想必是有事要同谢家这两位商量,便主动开口先行告辞。 “改日再会。”秦灼说了这么一句,就让燕三娘走了。 秦怀山陪着自家女儿没去送,目光却跟着走了很远。 “爹爹?”秦灼看着,忍不住笑道:“你要是想送就去送,不必跟我在这站着。” “我……我没有。”秦怀山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下去,被自家女儿这么打趣,更加局促了。 “这燕三娘,和向远都是旧相识了,陛下请移步园中用茶,听我慢慢道来。”谢傲鸿见她对燕三娘感兴趣,一边带她去花园坐,让侍女们奉茶来,一边跟她说起了几人的旧事。 谢傲鸿道:“说起来,这燕三娘还是你母亲的挚友,跟我们这几个都是自小便认识的,谁知人生沉浮,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小辈都这样大了。” 秦灼刚想开口问燕三娘的事。 边上的秦怀山抢先道:“阿灼今日怎么到这来了?事先也不说一声……” 秦灼笑道:“事先说了,爹爹便不同那燕三娘说话了么?” 秦怀山顿时:“……”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爹爹何必不好意思?”秦灼又道:“我是你女儿,又不会干涉你同谁说话,同谁亲近。” “咳咳咳……”秦怀山见她当着谢家两兄弟的面就说这样的话,忍不住假咳了几声。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秦灼端起侍女沏好的香茶,慢慢饮了一口。 谢傲鸿在旁边看着父女俩说话,颇觉有趣,可想起秦灼堂堂女帝来舅舅家还要走后门,又连忙屏退了侍女小厮,轻声问:“陛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谢傲诚也跟着问道:“堂堂天子来舅舅家,还要走后门,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事?” 秦怀山听两人这样问,也道:“你别光顾着说我,先说你今儿来这做什么?” “嗯……”秦灼沉吟了片刻,正色道:“我今日来,是想请两位舅舅和爹爹帮我护着晏倾,在人前替他说话。” 秦怀山闻言,顿了顿。 他对秦灼此举,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谢傲鸿沉默着,像是在想 谢傲诚的反应最大,“什么?护着晏倾?陛下这是……打算做什么?” 最后一句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陛下准备做什么。 秦灼也不跟他们兜圈子,直接道:“明日端午宴上,我要为晏倾正名。” “为晏倾正名?”谢傲鸿沉默了许久,没琢磨好话要怎么说,就被秦灼惊着了,“是晏倾让陛下这样做的?还是……” 秦灼知道舅舅后面要说什么,沉声打断道:“是我自己。” 这晏倾的事,在“谋逆之举”出来后,谢家两位舅舅就把谢无争叫过来,仔仔细细问了一通。 他们比其他大臣都知道地多一些。 也知道晏倾确实为秦灼做了很多事,但是他们一直都更中意无争做秦灼的夫婿,不怎么中意晏倾是事实。 而且这晏倾心思太深,做臣子都难以把控,做夫君就更难说了。 他们能做到,让晏倾在长华宫住下而不过问,已是最大的让步。 可今日,秦灼找上门来,让他们为晏倾说话。 这就有些为难舅舅了。 . 第404章 非他不可 谢傲鸿道:“为人臣子,帮君王背些骂名自古有之,晏倾自己都不在意,陛下又何必非要替他正名?” “是啊。”谢傲诚道:“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非要为晏倾正名的话,属实得不偿失啊。” 在两个舅舅看来,秦灼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本就遭天下非议,而且这非议是不管秦灼做出多少功绩,手里有多少兵力都难以改变的事。 如今天下刚安定没多久,秦灼做事雷厉风行,底下的年轻大臣们都一心为公,可保不齐日子久了,人就会开始谋私利为自己打算。 秦灼为晏倾正名,告诉天下人晏倾做的那些事都是为秦灼做的,简直是送把柄到有心之人手里。 那算计君父、谋朝篡位这样的骂名肯定少不了,日后再被人拿来大做文章,又会麻烦不断。 谢傲鸿和谢傲诚跟秦灼说了许多,都希望她打消这个念头。 秦灼却道:“此事我主意已定,不必再议,今日来就是想请两位舅舅帮忙。” “这……”谢傲鸿和谢傲诚对视了一眼。 他俩虽是做舅舅的,却也是为人臣子,不好当面驳了秦灼的意,便齐齐转头看向一旁的秦怀山,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开口说两句。 秦怀山好长时间都没说话了。 他就在边上坐着,听见谢家两兄弟劝阿灼。 这有什么好劝? 怎么可能劝得动嘛。 自家姑娘什么脾气,他这个当爹的再清楚不过。 所以秦二爷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劝。 这会儿他被谢家两兄弟看着,不得不开口,说的也是,“阿灼都亲自上这找你们来了,你们做舅舅的就受累帮她这个忙……” 谢傲鸿听到这话都震惊了,“你就是这么当爹的?” 秦家二爷这脾气是出了名的软和。 但他都三十好几,都到四十的人了,这软和劲儿一如少年时,半点也没变,真叫人大开眼界! 就秦怀山这什么都由着秦灼的做派。 秦灼能长成这般正直的模样,着实不容易。 谢傲诚一口气卡住了,好不容易才压住嗓门,低声道:“你这还不如不开口!” “爹爹说的极是。”秦灼笑着,亲手给秦怀山添了茶。 秦怀山朝她笑了笑,就差在脑门上写“爹爹永远站在你这边”几个大字。 秦灼又给两位舅舅添了些。 谢傲鸿和谢傲诚这会儿神色复杂。 一个伸手接过秦灼手中的茶壶。 一个有些不解地说:“既然陛下说不必再议,那就让人来传个话便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还走得后门! 堂堂天下,为了这么一点事走后门! “派人来传话,那便是君令。”秦灼放下茶壶,缓缓道:“我自是知道两位舅舅绝不会违抗君令,哪怕心里不想做这件事也会照做。但在我看来,我与晏倾之间不止是国事,亦是家事,既是家事,便该亲自来同舅舅说。” 谢家两兄弟都没说话。 秦怀山一时间也没插嘴。 “晏倾是我心上人。”秦灼听到晏倾的时候,嗓音都变得温柔起来,“他为我弃风雅、陷泥沼,苦海沉舟,甘做困兽,一肩挑尽万家愁。”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低头停顿了片刻,而后才继续道:“我想让我爹爹、我舅舅,我的亲人都知道他对我的好,从而对他好一些。” 她话已至此。 谢傲鸿和谢傲诚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晏倾的才名,天下皆知。 他刚入京的时候,就为了秦灼和无争顶罪敲登闻鼓弄得遍体鳞伤,后来种种,什么男宠佞臣,受人唾骂轻视。 流言胜刀剑,一夕天下知。 晏倾骂名背的多了,以至于天下人都忘了,他是陪着秦灼孤军入北漠王庭,杀了北漠王的人。 他也是英雄人物。 秦灼护卫北境之地那些日子,晏倾出谋划策,功不可没,他“叛逃回京”,在朝中翻云覆雨,也为了能稳住废帝,让秦灼早日完成大业。 “晏倾对你……确实没得说。”谢傲诚是个直脾气,秦灼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一直不回话,开口便道:“只是他这个城府太深,你明日要为他正名,那后日呢,他再想要别的什么,你全都给?” 谢傲鸿听到这里,神色更凝重了,“陛下也不只是想为晏倾正名这么简单吧?” 秦灼也没打算瞒着他们,直接回答道:“正名之后,自然是要给名分的。” 秦怀山点了点头,“这个名分是该给。” 他这话一出。 谢傲鸿和谢傲诚不约而同地瞪了他一眼。 秦怀山不说话了。 给晏倾名分这事,其实秦灼想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前头事多,一拖再拖。 眼下,真的要着手要办,谁说都不管用,那还不如直接顺着她的意思,就这样办。 皆大欢喜,那不是更好? 谢家两兄弟到底没有秦二爷这个做爹的心思通透。 谢傲鸿又道:“若你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找个这样的夫君也就算了,可你是皇帝,卧榻之侧,躺着这么一个人,你就不担心……” 秦灼正色道:“不担心。” “可舅舅担心啊。”谢傲诚不像他哥那般能沉住气,当即又道:“自古以来,这帝王天家,常有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夫妻反目之事,至尊之位不好坐,留在身边的人一定要慎之又慎,这晏倾……他就不是好掌控的人!” 秦灼道:“我也没想过要掌控他。” 对她来说,晏倾永远与旁人不同。 什么君臣之道,制衡之术,都不该用在他身上。 这话不用她明说,谢家两位舅舅也能意会了。 这能怎么办? 说陛下到底是年轻了些,一时被情爱冲昏了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可桩桩件件的事情加起算,那位晏相大人才是被情爱冲昏了头,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那个。 更何况,女帝这几年一心扑在国家大业上,那么多青年才俊到了她跟前,她就只能看见这人适合干什么,能干什么。 眼看这样下去,她眼里是再也瞧不见别的了。 最后,谢傲鸿叹了一口气,问她:“真的非他不可吗?” 秦灼道:“非他不可。” 第405章 我愿做裙下臣 秦灼这一句“非他不可”说出来,谢家两位舅舅再也没法说什么,只得如了她的意。 谢傲诚道:“我想了想晏倾的那些事都是为秦灼做的之后,便觉得替他说好话这事其实也没有很为难。” 谢傲鸿道:“若是不把自己当成陛下的舅舅,光是想想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落到今日这般境地,其实还怪可惜的。” 秦灼闻言,笑道:“那我先在这里,谢过两位舅舅了。” 说完这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暗。 谢无争已经把萧临送回瑞王府安顿好了,转回谢府来接她。 谢傲鸿他们原本要留秦灼在府中用膳。 但秦灼今日是借着接萧临的由头出宫来的,到谢府找舅舅说这事也没告诉晏倾,若是回去晚了,少不得要编借口。 晏倾那人太了解她了,肯定能看出她找借口,从中猜出她今日出宫都做了些什么。 为了避免这些麻烦,秦灼直接推掉了舅舅留她用膳这事。 偏生她刚拒绝了在谢府用完膳,就听见秦怀山说:“那阿灼随我回府坐坐?” “今儿就不去了。”秦灼道:“爹爹若是想同我说说燕三娘的事,就抽空进宫来同我说。” 秦怀山一听她提燕三娘,就有点不好意思,话题也被秦灼带跑了。 最后秦二爷走前门回侯府。 秦灼和谢无争走后门,回宫去。 她回到长华宫的时候,晏倾不在殿中。 自从秦灼把晏倾带回长华宫,让他留宿于此开始,十多天了,他不是在殿中看书批折子,就是在殿后赏景,不曾走出长华宫过。 小牡丹今日也得了秦灼特许,出宫去见刚被接回京城的祖父和叔叔伯伯哥哥们。 秦灼不太喜欢使唤人,其他的宫人内侍和梁喜他们除了洒扫伺候,权当摆设用,她没吩咐的时候,梁喜他们都极其有眼力见得离远一些,没谁会故意凑上前来。 秦灼绕到殿外,去找人,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晏倾。 “陛下,可是在找晏大人?”梁喜带着两个小内侍上前来,离了三四步远恭声问道。 “他去哪了?”秦灼奇怪晏倾今日居然出去走动了,也不知是为着什么事。 梁喜连忙道:“今日永清殿那位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直在闹,殿外的守卫怕出事了吃罪不起便来长华宫请示,先前陛下不在,晏大人就过去了。” 废帝萧宇幽禁于永清殿。 这废帝刚被幽禁的时候,时常闹着要见秦灼,她一次也没理会,后来废帝许是知道再折腾也没用,就消停了下来。 这安分了几个月,竟又开始折腾了。 秦灼心想这这厮怪能苟延残喘的,先前又是用什么仙丹灵丹进补,又被赶下龙椅的,竟没吃死他,也没气死他,还有力气折腾。 她听完晏倾去了永清殿之后,一时没说话。 梁喜见状,以为她是心中不快了,连忙道:“老奴这就派人去把晏大人请回来?” “不必了。”秦灼道:“朕过去看看。” 梁喜一听,连忙应声说“是”。 带着一帮内侍宫人提着灯笼随行。 太清殿为圈禁废帝之所。 位置偏僻,与冷宫比邻。 殿外守卫不多。 殿中更不见宫人内侍。 连个掌灯的人都没有。 外头还能借着别处的灯火照亮一二,里头就一片黑漆漆的。 殿门紧闭,里头时不时传出砸桌椅的响声。 去长华宫禀报的守卫带着晏倾来到永清殿前,同他说:“晏大人,里头那位像是发了疯,一直砸东西,我叫几个兄弟跟您一道进去,免得伤着您……” “不必。”晏倾从守卫手中接过一盏灯笼,提着往里走去。 殿外几位守卫见状,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不是去向陛下禀报吗?” “怎么把这位请来了?” “陛下不在宫里,有人来管就不错了,不然出了事咱们可担待不起!” 晏倾推门入殿而去,灯盏火光照亮了方寸之地,这永清殿平时也没洒扫,角落里结了不少蛛网。 疯疯癫癫的谢淑妃像是被吓着了,此时正抱头缩在角落里,断断续续地念着佛经。 头发花白的废帝只穿着明黄色的里衣,坐在掀倒的桌案后,目光有些呆滞。 看见光亮了,才抬头看向晏倾。 “晏倾!”废帝在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原本呆滞浑浊的目光一下子有了焦点,“你把朕害到如此地步,你不忠不义,枉为人臣!你还敢来见朕?!” 萧宇想见的是秦灼。 他虽然被圈禁于此,难以探知外头的消息,但是殿外那些守卫时常会议论一些传言,比如“晏倾谋逆不成以身侍主”,“瑞王萧临被关押在大理寺,还不知落个什么下场”。 废帝到底是当过那么多年皇帝的人,从几句议论中就能琢磨出许多事,虽然都无从验证,但是萧临被关押,就意味着他能从永清殿出去的最后一丝希望没了。 他急需见到秦灼,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保住萧临的性命。 只有萧临活着,废帝才有出去的希望。 “我本就不是你的臣,为何要对你忠义?”晏倾走到废帝跟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把灯笼放在了地上。 烛光跳跃着,映出了这废殿的荒凉景象。 “本就不是朕的臣?”萧宇成了废帝,也不肯改自称为“我”,自是平日也没人往这边来,没人管他死活。 “你本就不是朕的臣?”废帝把这句话重复了两句。 秦灼带兵回京那日,晏倾逼他退位让贤的时候,废帝都觉得晏倾是权衡利弊,另投新主。 他觉得晏倾是见风使舵的奸佞。 这样才说得通。 可晏倾今夜来,却告诉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臣。 今夜晏倾身着云纹玄衣,此等玄色尊贵,除天子太子之外,寻常人也穿不得。 若是因利投靠,以色事主的人,哪怕是新宠,也不够格穿这样的云纹玄衣。 废帝在这里头待久了,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谢氏和他一起待着,连个能正常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会儿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哪怕已经想到了晏倾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秦灼,假意投靠自己也敢相信。 更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废帝颤声道:“你、你和秦灼明明势不两立,她那样羞辱你、轻贱你……” “她是我心上人。”晏倾清声打断道。 这句话,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跟废帝说过。 今夜,晏倾站在满地狼藉的永清殿里,灯笼里透出的光亮笼罩着他如玉般的脸庞。 他说到秦灼,一双幽深似海的墨眸都有了光:“我甘愿做她盘上棋,手中刀,裙下臣。” 第406章 我为灼灼万死不悔 晏倾说:“我甘愿做她盘上棋,手中刀,裙下臣。” 又何止如此。 这一辈子,为她生,为她死。 更何况,连旁人看到的那些羞辱轻贱都是假的。 秦灼是这世上,最容不得他受委屈的人。 半点也不能。 废帝听到他说这话,就愣住了。 浑浊的眼珠里闪过满是难以置信、绝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等等各种情绪。 好半晌,废帝才缓过神来,再次开口道:“能把见风使舵,夺谋逆不成只能靠以色侍人保全性命说的这样动听,这天底下也只有你一人了,晏倾。” 他没等晏倾接话,又问道:“你到底是使得什么手段迷惑了秦灼,你敢说出来吗?你有脸说吗?” 晏倾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臣为君谋,夫为妻计。” 他这话说的十分理所当然。 虽说他与秦灼还没有夫妻之名,但早有了夫妻之实。 而且废帝被幽禁多时,闹着要见秦灼,多半就是咽不下被赶下龙椅的那口气,这般折腾。 晏倾今夜既然来了,就耐着性子好好陪废帝说说话。 这口气若是咽不下,那就索性别咽了。 他送废帝最后一程。 免得废帝再去烦他的灼灼。 “臣为君谋,夫为妻计……”废帝口中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 当下文人重风骨,更重名声。 晏倾的名声都被秦灼弄成什么样了? 他居然一直在为秦灼做事。 从头到尾,寸心未移。 废帝在位时,不是没有怀疑过晏倾的忠心。 相反的。 他还常常试探,时时让人盯着晏倾的一举一动,这人在朝堂上说话做事没有半点错漏,私底下也没和秦灼以及北境那边有任何的牵连。 甚至潜伏在北境那边的探子时不时传消息回来,都是秦灼在听到晏倾名字的时候大发雷霆,她手底下的亲信喝醉了酒都在骂晏倾。 废帝的戒心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和北境探子频频传回来的密报中逐渐消除的。 甚至让晏倾做萧临的太傅之后,废帝都常常把萧临叫到跟前问‘晏太傅都教了什么?’,哪知日防夜防都没能防住。 兵临城下之日,萧临这个皇位继承人竟然对秦灼没有半点敌意,甚至觉得她就应该坐拥江山…… 废帝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可是若从一开始,这些都在晏倾和秦灼的谋算之中,那他这个皇帝岂不是一直被她们耍的团团转。 废帝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愤怒地嗓音都在颤抖,“天底下哪有你们这样的君臣?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夫妻?这世上怎么会有男子,甘愿被女子压一头?这绝不可能……” 晏倾站在两步开外,看着废帝近乎癫狂地自说自话。 他没有假话。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此时的废帝萧宇什么都听不下去。 萧宇喃喃许久,想起了他的元后谢氏。 谢傲雪其人,已然算是这天底下最出挑的女子,萧宇求娶她,与她结发做夫妻,并非全是算计利用。 他们之间是有真情的,可真情在王权帝业面前算得了什么? 萧宇想着自己当初不过就是想要谢氏一举得男,好让父皇传位于自己,他那时候也没想抛弃长女,也就是换个地方好生养着。 谁知道那天秦怀山会忽然横插一脚,带着秦灼远走他乡。 更可恶的是谢氏明知儿子不是亲生的,却当做亲生的皇长子放在膝下养着,不光插手朝堂之事,还想让他萧氏落到他姓之人手中。 多年来,朝中一有大事,大臣们都想着要找谢皇后拿主意,萧宇这个皇帝当的,还不如皇后有威信。 这样的谢氏,让他如何容得下? 废帝一直觉得自己没做错,那样的情形,换做任何一个男子,都容不下谢氏这样的妻子。 对萧宇来说,妻妾儿女都只有锦上添花的用处。 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晏倾这样的人,他也想不通晏倾这么做是图什么。 废帝此时想起谢傲雪来,像是急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一个合理的说法一般,一直重复说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晏倾并不反驳这句话,他只是神色沉静地说:“我为灼灼,万死不悔。” 他心道:如果自私是人的天性,我愿为灼灼违背天性,天诛地灭,万死不悔。 废帝彻底被晏倾这句“我为灼灼,万死不悔”给震住了。 许久都没有再出声。 晏倾站在些许暖光里,半张脸被火光照亮,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 他说:“她要走的路,我粉身碎骨去铺,我要她远离这尘世苦,要她身边永远花团锦簇。” “你、你简直是个疯子!”废帝怒骂道:“傻子!不可理喻!愚不可及!” 废帝骂着骂着,就忽然岔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能容你活到今日,是不想让灼灼背上弑父弑君的骂名。”晏倾弯腰,用两指从地上夹了一片碎瓷,而后缓缓起身,“你若一心求死,我就送你一程。” 废帝看着碎瓷片被把玩在白皙如玉的指尖,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要高声呼喊殿外的守卫来救。 “来人……”可废帝刚一出声,永清殿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 十来名内侍宫人提灯而来,照亮了废殿。 “喊什么?”秦灼迈步入内,走到了晏倾跟前。 梁喜和一众宫人内侍们都候在殿外。 殿门大开着,一有什么动静,外头立马就能听见。 “秦灼!秦灼你来得正好!”废帝这会儿看见秦灼来了,反应倒是快,立马喊道:“晏倾要杀朕!晏倾这个乱臣贼子想要朕的性命,你快让人把他拿下,千刀万剐!” 晏倾也没想到秦灼此时会来,他收起了方才要取废帝性命的架势,默默把夹着碎瓷片的手背到了身后,刚要丢进袖子里藏起来…… 就看见秦灼伸手到他背后,取过碎瓷片,扔在了地上。 秦灼温声同他说:“小心割伤手。” 她说完这话之后,才看向废帝,“你刚才说什么?” 第407章 我偏要他坐高台 她说完这话之后,才看向废帝,“你刚才说什么?” 废帝大喊大叫,秦灼全然没看见。 晏倾指尖夹个碎瓷片,她看得清清楚楚。 把碎瓷片拿过来扔了,还不忘让晏倾小心别割伤手,这才看到废帝一般,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废帝见状,不由得呆若木鸡。 秦灼没等他回答,便再次开口道:“你一个废帝自称为‘朕’,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废帝难以忍受秦灼这样的态度,怒声道:“朕再怎么样也是你的父皇,你身上流着朕的血!你怎么能如此轻视……” “废话少讲,有事说事。”秦灼根本没耐心在这看废帝摆什么为人父的谱。 当初将废帝幽禁永清殿,也只是觉着这人没多久可活,没必要再多担一个弑父的罪名。 更何况,萧宇在位期间昏庸无道,但他自己一直不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好,是臣子无用,是大局不可改。 既然如此,秦灼就让他苟延残喘着,活得久一些,看看这江山在她治下,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可这废帝老觉得自己再怎么样也是秦灼的亲生父亲,被幽禁在永清殿也不安生。 秦灼一贯是不理他的,但今夜晏倾来了这,她就找了过来。 方才在殿下站了许久,听君一席肺腑之言,根不能立马把晏倾带回去,当做宝贝似的藏起来。 偏偏此时,还要在这应付这个废帝。 废帝看秦灼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也没再拿什么父女说事。 若秦灼还当他是父亲,也不会让永清殿荒废至此。 把他当做囚徒一般囚禁着。 “你真的觉得晏倾这样的人可信?”废帝看着秦灼道:“晏倾今日怎么对朕,来日就会怎么对你,他这样心思深沉的人,说的话、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 他这辈子,头一次拿自己当做前车之鉴跟人说话,“你可以做女帝,但晏倾必须死。” 秦灼闻言都气笑了,“你折腾来折腾去非要见我,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废帝看她没把自己的话刚当回事,顿时有些急了,眉头皱成了川字,又想开口说话。 秦灼先他一步,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江山情重美人轻?” 她已经可以猜到废帝后面要说什么,忽然笑了,“江山美人你一样都留不住,哪来的脸教我做事?” 废帝一脸老脸瞬间发青。 他才四十多岁,看起来却像六七十岁一般苍老,在这永清殿待着,身边也没人伺候梳洗,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落魄的糟老头子。 谢如意一直躲在角落里,反反复复得念着那几句佛经。 细微的嗓音从角落里传来,显得废殿之中越发的冷清诡异。 秦灼与晏倾并肩而立。 她伸手,牵住了晏倾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秦灼居高临下地看着废帝,“萧宇,你要晏倾傲骨折尽,甘愿受你驱使,做你的刀,做你的狗。” 这一次,她没再称呼废帝为“皇上”、“父皇”或是“废帝”,而是直呼其名。 她沉声道:“我偏要他坐高台,不染半点尘埃。” 晏倾看着她,心中的那些阴暗全都在此刻消散尽了,只剩下满目温柔。 “走,我们回家。”秦灼说完,也不管废帝作何反应,直接拉着晏倾就出殿而去。 殿外宫人内侍林立,数十盏灯把外头照的灯火通明。 晏倾被她牵着,从幽暗的废殿里出走,一步步走进光明里,再也没有回过头。 废帝一直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离去。 直到永清殿的大门再度关上,废帝在猛然回过神来,凄厉得大喊道:“秦灼!秦灼!” 秦灼置之不理,直接带着众人离去。 随行的宫人内侍们也跟着离开。 晏倾带来的那盏灯也即将燃尽了。 这废殿内外,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清的深幽。 废帝喊着喊着,怒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倒在一地狼藉里,一时间没法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疯疯癫癫的谢如意从角落里爬出来,看见废帝这般模样,又转头回去拿出一个碗里来,端着来到废帝面前,用拿勺子把碗里的泥土舀出来,往他嘴里塞。 一边塞还一边念叨着:“吃药,快吃药,吃了药,这一切就都过去了。” 废帝抬手想推开她,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他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被疯疯癫癫的谢如意塞了满嘴的泥土。 废帝既愤怒又绝望,他忽然想起了谢傲雪死前,或许也是这样被谢如意喂着药。 她知不知道,那药里有毒? 知不知道……是他想让她死? 灯笼里的烛火燃尽了,整个永清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所有的灯火光亮,似乎都离得很远,很远。 而刚离开永清殿的秦灼,正牵着晏倾,一边往长华宫去,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 她也不提晏倾跟废帝说的那些话,只同他说今儿出宫的时候,萧临嘴里一直念叨着太傅,太粘人了,要不是萧临年纪还小,一定要把他扔到最远的封地去。 晏倾却问她:“你什么时候来的?” “还挺早的。”秦灼其实也就比晏倾晚到片刻,听到他在废帝说话就没急着进去打岔,谁知听着听着,全是晏倾对她的“表白”。 她笑了笑,轻声道:“我什么都听到了。” 晏倾忽然不吭声了。 那些话,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他大抵永远也没法当着秦灼的面说出来。 却没想过,她会站在殿外听个正着。 “你怎么还害羞了?”秦灼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刚才我也没打算提这事,是你自己要问的。” 晏倾强撑着道:“没害羞。” 秦灼捏着他耳垂揉了揉,笑道:“好好好,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两人迎着夜风穿廊而过。 过了好一会儿。 晏倾才开口道:“其实废帝要你杀我,并非全无道理,你就没想过把我一辈子困在后宫,再也不能手持权势……” “没想过。”秦灼不假思索道:“我喜欢的人,即便受困,也只能困于,我给的爱。” 第408章 困一辈子才好 秦灼不是会耽于情爱的人。 她只是喜欢晏倾。 谢家两位舅舅都怕她掌控不了晏倾,日后会给朝堂,乃至整个天下带来滔天大祸。 连成了废帝的萧宇都这样认为。 但秦灼知道,她与晏倾之间,其实一直都是晏倾倾尽所有,无怨无悔地付出。 她能做的,也就是偏爱他一些,更偏爱他一些。 不然,晏倾如此深情,她何以为报? 晏倾看着秦灼的眼睛,从她眼里看出了许多言语难以表达的情绪。 他握紧了秦灼的手,忽然笑了笑,“生平头一回迫切地想被困住,困一辈子才好。” “我既出手,自然就要你一辈子。”秦灼牵着他,一边温声说话,一边缓步走着。 除了前头掌灯的四个宫人,梁喜带着几个小内侍们都不敢跟着的太紧。 直到快到了长华宫,秦灼喊了声“梁喜”,吩咐他去传膳。 “是,老奴这就去。”梁喜立马应下,带着小内侍们往御膳房跑。 自从秦灼做了女帝之后,这宫里许多伺候人的宫人内侍们都没了用武之地,连梁公公这样的老人能轮着跑趟腿都不容易。 秦灼饿的肚子咕咕叫,同晏倾道:“我一回宫,就听说你去了废帝那里,立马就朝那边去,来回跑了一趟,夜都深了,到这会儿还没用晚膳。” 她说着,又问晏倾,“你呢?用过晚膳没有?” “还没。”晏倾道:“这些天,你每日都回来同我一道用晚膳的。” 秦灼一听,就忍不住笑了,“你说话说得好幽怨啊,活像个日日在深宫苦等却等不到君王临幸的妃子。” 晏倾配合着蹙了蹙眉,做出些许幽怨的神情来,“我可不就是?” “你可不是什么等不到君王临幸的妃子!”秦灼牵着他往里走,在进门之后,忽然转身垫脚在他耳边轻说:“你可是夜夜独宠的晏郎啊!” 晏倾听到这话,不由得展颜一笑。 他这一笑,简直是出云破日一般。 殿内灯火通明,把彼此脸上的神情照的清晰可辨。 秦灼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久久都没舍得移开。 宫人们十分有眼力见地守在殿外,没有跟进来。 秦灼牵着他走到桌边,瞧见桌上摆着几样糕点,伸手拿了一块桂花糕递给晏倾,“呐,御膳估计还要等会儿才来,先吃块桂花糕垫垫。” 晏倾伸手接过,没等他开口说你也吃,就瞧见秦灼已经随手拿了块水晶糕吃上了。 “天天吃桂花糕,你吃腻了没有?反正我是吃腻了。”秦灼吃了一块水晶糕,又拿了一块芙蓉糕。 “没腻。”晏倾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只回了她这么两个字。 秦灼曾在牢中答应过晏倾,要给他买一辈子的桂花糕。 在宫中这些时日,秦灼让御膳房变着法子给晏倾做,她起初还陪着吃两块,近来实在是吃腻了,碰也不碰。 这会儿她饿了,也只吃其他的糕点。 晏倾倒是对桂花糕也长情得很,这些时日不用上朝,日日在长华宫里品茶赏景,这桂花糕照吃不误。 许是天天都在跟前摆着的缘故。 秦灼都觉得晏倾身上都带了些许桂花香气。 还怪好闻的。 “你今日出宫,去大理寺接了萧临之后,还去了何处?”晏倾吃完秦灼递给他的那块桂花糕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秦灼开始装傻充愣,“萧临那小子话多,缠着我问东问西问了许久,我……” “你若只是去接萧临,必然会送他回瑞王府。”晏倾没等她继续编下去,便开口道:“萧临在大理寺待了这些天,回到府中定会大吃大喝聊作压惊,又怎么会让陛下没有晚膳可吃,饿着肚子回宫来?” 晏倾最清楚萧临那小子的喜好,更了解她。 秦灼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 想要瞒着晏倾做点些什么,还真难啊! “我还去了谢家舅舅那里。”秦灼想着明日端午宴上一举为晏倾洗清骂名,给他一个惊喜,就暂且不把这事告诉他,暂且拿秦怀山和燕三娘说事。 “从大理寺去瑞王府刚好经过谢府,而且今日两位舅舅邀从前的旧友来府中品茶叙旧,爹爹也去了,我就进去凑了个热闹,结果你猜怎么着?”她故作玄虚一般问道,等着晏倾接茬。 晏倾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接话道:“怎么着?” “刚好就撞见爹爹和燕三娘在一处说话!”秦灼说起这个,都忘了饿,饶有兴致道:“我爹爹跟她说话的时候还脸红来着,谢家舅舅说他们都是旧相识,我瞧那燕三娘看我爹爹的眼神,也不像寻常旧友,他们从前指定有点什么!” 晏倾原本是一脸“你编,你接着编”的表情,听到这里才稍稍有些感兴趣,问道:“你说的是那位富甲天下的燕三娘?” “正是这一位!”秦灼笑道:“这燕三娘不仅富甲天下,相貌更是生得极好,风采动人啊!” 她怕爹爹孤单,也愁了好一阵了,之前还想让顾长安在京城物色合适的女子。 结果顾长安那边还没动静,秦怀山他自己老树开了花。 秦灼想什么来什么,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她想把今日去谢府请两位舅舅为晏倾说话的事掩盖过去,在说燕三娘的时候话就有点过多,跟顾长安上身似的。 连秦灼都不知道,她心虚的时候,话格外多。 而且编起瞎话来,真假参半,一套一套的,旁人很难分辨。 但晏倾不是旁人。 他是最了解秦灼的人,哪里会看不出秦灼的异常。 “相貌极好,风采动人。”只是晏倾没有戳穿她,还配合着她演戏。 他语调幽幽道:“你这样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自己在谢府相中了一个新人。” “哪来的醋味儿?好酸啊!”秦灼凑过去在他身上闻了闻,而后伸手揽着他的后颈,笑道:“那燕三娘可是个女子,还是同我爹爹一般年纪的,你这是吃的什么飞醋?” 她说着,没等晏倾回答,便凑过去吻他,堵住了他微启的薄唇。 第409章 我的灼灼要长命百岁 秦灼在吻晏倾之前,就在他眼中看到了然神色。 再说下去,她跟舅舅说的事就瞒不住了。 于是,就不给晏倾说话的时候。 非但如此,秦灼还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吻是以色惑人。 捂眼,如同一叶障目。 她吻了晏倾许久。 久到两人气息交缠,难分彼此。 晏倾受她所惑,甘愿被一手障目,什么都不问了。 两人刚分开,剧烈的心跳还没平复。 就听见梁喜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陛下,御膳到了。” 秦灼用鼻尖蹭了蹭晏倾的鼻尖,有些不太乐意得推开些许,朝殿外道:“进来吧。” “是。”梁公公应了声,七八个小内侍鱼贯而入,端着各式各样的菜肴汤羹。 梁喜带着人布置好碗筷之后,就十分识相地退了出去。 秦灼和晏倾一道用膳,有一搭没一搭得说着话。 没再说她去谢府的事。 不多时,两人便一起搁了筷子,让宫人内侍们把碗筷撤了下去。 秦灼最饿的那会儿已经吃了两块糕点垫肚子,用膳的时候就没吃多少,夜深了,吃太多会积食。 宫人们伺候着两人洗漱更衣,做完这些就如数退出殿外。 只留秦灼和晏倾两人在殿中。 刚吃完东西,不能立马就躺下睡。 更何况,秦灼今日出宫了,堆积着许多折子没有批。 她洗漱时,已经将发髻放了下来,此时便只穿着轻薄的里衣坐在桌案后,提着朱笔,看折子。 晏倾身着白色长衫,周身再无一物,墨发也只用白玉簪束起,整个人看起来素净清雅到了极致。 他坐在秦灼边上帮着看折子。 自从晏相大人住进长华宫里,这内阁的事务分摊到几位尚书头上,顾长安对此十分不满,恨不得把自己多干的那一份全都砸秦灼脸上。 没有晏倾在朝中以一当不知多少,秦灼也得受累不少。 只是她的活儿,拿回长华宫来,还能抓着晏倾帮忙干了。 比起其他人来,还算好的。 夜间风声徐徐。 时不时响起两人翻书页的细微响动。 秦灼这折子批着批着就有些犯困,朱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晏倾手里。 她打了个哈欠,往晏倾身上一靠,这批折子的活就落到了晏倾头上。 秦灼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不知过了多久,晏倾批完折子,将她抱起来,轻轻地放到龙榻上。 秦灼在半睡半醒之间,含糊不清地问道:“折子批完了?” “嗯,批完了。”晏倾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显得格外地低沉温柔。 “那赶紧上榻睡吧。”秦灼说着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睁开,直接伸手把晏倾往榻上拉。 晏倾却没马上躺下。 他只是坐在榻边,把秦灼的右手拉起,放在自己膝盖上,然后轻轻得把早就打好了的长命缕系在她手腕上。 秦灼睡得并不沉。 近来天气转热,她喜欢抱着晏倾,迷迷糊糊地听见他说折子批完了就等着一直等着他靠过来,好抱着睡。 结果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晏倾躺下。 她右手还有点痒痒的,不知道晏倾往她腕上系什么。 “我都等你好久了,你还怎么不躺下?”秦灼一双凤眸勉强睁开,看着眼前的景象。 殿中的灯盏不知何时都熄了,只余下龙榻前这一盏宫灯还晾着。 昏黄的光晕一点也不刺眼,笼罩在晏倾身上,落了满身暖色。 他系好最后一个结,温声道:“系好了,睡吧。” 秦灼抬起右手,仔细看了看,有些惊诧道:“这是……长命缕?” 晏倾低声道:“嗯,天快亮了,今日是端午。” 晏倾往她右手腕上系的长命缕是由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缠成的,此物又名五色丝、续命缕。 据说五色丝象征五色龙,可以免除瘟病,每到端午节,长辈们就会为自己最喜爱的小辈带上这样的长命缕,期盼着孩子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年少时,晏倾给她系过。 那时候的秦灼还以为他想当自己长辈,差点跟他打起来。 今日再见到此物,却已经时隔多年了。 秦灼的困意不知不觉散了大半,她一手撑在晏倾膝盖上,也坐了起来。 晏倾却握着她的右手,正色道:“我给灼灼系长命缕,我的灼灼要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秦灼想起自己前世那般短命,别说一百岁,三十岁还没活到。 她确实需要系长命缕这种东西。 还有晏倾这句“长命百岁”。 秦灼想到这里,忽然来了精神,问晏倾:“这个长命缕是你亲手做的?” “当然。”晏倾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 然后,就听见秦灼下一句便问:“你可还有剩下的五色丝线?” 晏倾抿了抿唇,“有。” “赶紧拿给我。”秦灼觉得这长命缕晏倾也得有,她盘坐在榻上,“我也给你做一个长命缕。” 晏倾闻言,墨眸微凉,起身去把剩下的五色丝线取来,递给秦灼前,还问了一句,“你真要做?” 秦灼不善女红,这些丝啊线的到了她手里,简直是灾难。 十来岁的时候就舞刀弄剑不在话下,一遇到丝线什么的,就整不明白,不把自己缠起来都算好的。 “当然。”偏偏秦灼觉得这个长命缕看起来不难,她可以!立马就把这两个字还给了他,尾音比他之前上扬得还厉害。 “你坐这,左手递给我。”秦灼把五种颜色的丝线捋出一段,这次没怎么费劲,晏倾之前都整整齐齐得放着,她只需取一断编织起来即可。 但是丝线这玩意,简直是秦灼的天敌,她怎么也整不明白,最后只能两头都打了结,留出长长的一段弄成简易流苏一般,然后直接往晏倾左手腕上系。 系长命缕,男左女右。 秦灼喃喃道:“做的不怎么好看,但好歹是我亲手做的,一片心意。” 她可是发过誓,这辈子都不碰针线的人。 为了晏倾,都破戒了。 秦灼握着晏倾的左手,一本正经地念道:“系上长命缕,病如抽丝去。” 她说完,发现晏倾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们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信这些了。 细想想,其实有些蠢。 秦灼忍不住笑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方才给我系,说长命百岁的时候,也没比我聪明到哪里去。” “我有时候,真怕如今的一切都是大梦一场。”晏倾没笑,他只是看着秦灼,“你方才握着我的手,说‘系上长命缕,病如抽丝去’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喜欢我。” 秦灼闻言,扬眉问道:“只是看起来吗?” 她没等晏倾回话,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晏倾,我是不是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说过我喜欢你?” 所以晏倾才这样患得患失,生怕这是一场美梦? 晏倾眸色微动,却没立即开口回答。 秦灼伸手捏住了晏倾的下颚,让他抬头看着自己,“晏倾,你听好了。” 她凤眸含光,笑着说: “我喜欢你,喜欢了两辈子。 从年少无知,到阅尽世事。” 第410章 陛下怎么还不来 第二日便是端午节。 秦灼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没赶上在京中碧水河举办的赛龙舟,好在她早就交代过无争他们,她没到场也有人与民同乐,给赛龙舟前三甲赐下奖赏。 端午宴设在宫里的金波湖旁,正午时分开宴,这会儿已然是正午了。 秦灼赶紧起身下榻洗漱更衣,带着晏倾过去。 端午宴上百官齐聚,安太妃和李太妃平起平坐,萧婷和萧雅各坐一边,底下诰命夫人官家小姐们。 正午早就到了,但陛下迟迟未至。 上午碧水河那边的赛龙舟,陛下就没出现,到了这会儿还是不见人影。 席间众人伸长了脖子听太妃和公主们说话,想着能从中听出点什么来。 两位太妃倒是见怪不怪,只是与几位相熟的诰命夫人闲聊着。 萧婷小声问萧婷,“陛下怎么还不来?” “许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萧雅柔声说道。 其实她都不用细想,自从晏倾住进长华宫之后,秦灼还能起来早朝就不错了,至于其他的场合,晚点到算什么? 别来不了才好。 萧婷不知道萧雅心里想的那些,也没再说什么。 而今日端午宴伤,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次秦怀山的席位不是跟秦灼一起的,他坐在了左下方的席位,但是首席的位置,又分明摆着两把椅子。 众人见状,纷纷猜测今日与陛下同坐之人到底是谁。 谢无争和顾长安、花辞树、初五他们都有各自的席位。 众人猜来猜去,最后只得一句,“陛下该不会……要把那个人放出来了吧?” 因为晏倾住进长华宫的事,有不少大臣向秦灼进言,但这些话说了之后,陛下全然不当一回事,该怎么还是怎么。 甚至,说了那些话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倒霉”。 其中奥妙,难以与外人道。 众人见劝诫秦灼处置晏倾这事不成,便退而求其次,想着秦灼赶紧厌倦了晏倾,把人扔到冷宫去才好。 可这么些天过去,晏倾一直独得盛宠。 没被问罪处置不说,若是还能同陛下一道来端午宴这样的场合,那就意味着他离重回朝堂也不远了。 众大臣们正议论着,忽然听见内侍高声喊道:“陛下驾到!晏相大人到!” “晏相大人?!”席间众人听到这个称呼,反应各异。 看陛下这意思,是一点也没打算要革去晏倾的丞相之位。 她甚至是牵着晏倾的手,步入席间的,落座之后都没有放开。 “陛下万安。”席间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片刻后,又有小半人朝晏倾道:“晏相万安。” 秦灼不急不慢道:“平身。” 晏倾没说话,只朝众人微微颔首。 席间各处都摆放着插有菖蒲和艾蒿的花盆,粽子飘香,大臣们佩戴艾叶香囊,四周都是这个味。 秦灼同两位太妃问过安,看了秦怀山一眼,喊了声“爹爹”,而后目光微移,又在谢家两位舅舅身上稍稍停留了一瞬。 几人都明了她的意思,只等着时机合适就开口。 顾长安和谢无争他们见状,基本也猜到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 其余一众完全不知情的大臣们则在立马开口向陛下进谏惩治晏倾,和暂且不要坏了陛下过端午的好兴致之间反复琢磨。 秦灼与大臣们说了几句话,与在座众人同饮端午茶。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茶饮,但是过端午,图个意思,喝两口。 晏倾喝完了杯中茶饮,让人换了香茶来,直接递给了秦灼,然后把她喝了一点的端午茶换了过去。 这点小动作,被席间众人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大呼:看看晏倾这媚上惑主的手段! 晏倾完全不理会这些人。 连频频小声喊他的顾长安都没搭理。 “晏倾!” “晏倾……”顾长安这些天一直盼着晏倾赶紧回内阁来处理政务。 但是这人自打住进长华宫之后,就过起了闲居的日子。 秦灼又不让人去打扰。 这十多天,连顾长安都只见过晏倾两回。 而且每回都没说上两句,就被秦灼下逐客令送回宫去。 顾长安这会儿在宴上看见晏倾,恨不得扑上去抱住他,直接扛回内阁去。 秦灼见状,随手从身边的花盆里抽出一根菖蒲来,砸向顾长安。 顾长安被陛下的菖蒲砸了头也不恼,他伸手接住了,起身谢恩,“谢陛下赏。” 顾长安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他谢了赏,便是在提醒秦灼,该给赏赐了。 按照惯例,福端午节这一天,陛下要给大臣们赐下经筒、福袋等物,前朝还有位皇帝擅长书法,喜欢在扇子上题字,赐给臣子们。 这些底下的人早就准备好了。 但是秦灼的字吧,不太好认,她就没往扇子上提,都是上好的宣纸配扇骨,扇面是空白的,赐下去几十把。 秦灼还亲手拿了一把给晏倾。 到了五月,天气炎热,折扇用处多。 晏倾伸手接了过去,便打开了,轻轻给秦灼扇着风。 席间众人见了,心下又是一阵:看看!看看晏倾! 难怪他能独得盛宠! 晏倾平日里不怎么拿折扇,他总是穿官服,手里拿着奏折,或者卷宗什么的。 今日他衣衫闲雅,折扇轻摇,更显风姿清逸。 只是这幅坐在陛下身侧,不像丞相,像宠妃。 底下席位上的顾长安则拿着秦灼刚赐下的折扇和他自己带在身上那把比了比,有些嫌弃地小声说:“这还不如我原来的呢!” 谢无争倒是挺喜欢刚拿到手这把折扇,拿在手里把玩许久,又抬头看向晏倾,“倒是很少看见晏倾手里拿着折扇,少了几分寒凉之色,倒是清雅得很。” “哎哎哎。”顾长安忍不住拿扇子在谢无争面前晃了晃,“那可是陛下‘宠妃’,你一直看着合适吗?看就看吧,还夸起来了。” 他还没忘记刚认识无争的时候,总以为这人跟晏倾有点什么。 这个想法,至今不能完全抛开。 每当顾长安告诉自己,无争和晏倾没什么的时候,这两人总会有点什么,让他再度陷入混乱当中。 边上的花辞树听到两人说话,幽幽提醒道:“方才也不知道是谁,一直晏倾晏倾的喊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着许久不见的老相好了。” 第411章 给我 “老相好?”顾长安一听这词就震惊了,“你居然把晏倾说成我老相好?他不是你亲哥哥吗?你就是这样做人家弟弟的?” 他们几个相貌绝佳,又位高权重的坐在一起,本就引人注目,女眷那边更是频频看过来。 顾长安说话,嗓门一高,席间大半人都看了过来。 “咳咳……”谢无争假咳了两声以示提醒。 顾长安这才止声,当做无事发生一般朝众人笑了笑。 花辞树也没再说话。 反倒是边上的初五拿了折扇,当做棒槌似的敲桌子,一边敲,还一边嘀咕着“射粽、射粽!” 徐丹青跟他说,宫里的端午宴会让席间众人参加射粽子比赛,这些小粽子射中之后就归他吃了。 虽然用来射粽的小弓箭袖珍地很,完全不像是初五在战场上用的那种,但是少年既不喜欢喝端午茶,也不觉着折扇有什么好,他还是对吃的最干兴趣。 秦灼同众臣说着话,也注意到了初五拿扇子敲桌的举动。 虽然少年敲得并不响,还有点暗戳戳的,但这席间众人拿到御赐之物都是小心受着,连嘴上说着嫌弃的顾长安,都这样乱用。 初五此举,着实有些打眼。 同时,秦灼也听到了少年急着要射粽。 其实桌上也摆着各种各样的粽子,但是用来射粽的那些更小巧精致,这样的小游戏总是容易让少年心仪。 秦灼自然不会怪罪初五,她微微笑道:“你们有谁想试试射粽的,尽管离席拿了小弓箭射去。” 射粽的小弓箭小姑娘也能使,初五第一个起身之后,好几个官家小姐也跟着起身去拿了小弓箭射粽。 初五一射一个准,眼里只有各种小粽子,压根看不到身旁的美貌小姐。 有个胆子大的走到他边上去,小声说:“我不会用这个,小将军能不能教教我?” 此时,初五已经射下许多粽子,他还觉得不够,头也没回得说:“你不会用弓箭,为什么要射粽?” 那美貌小姐被他一句话问的脸色涨红,转头就跑了。 顾长安看见这一幕,顿时哈哈大笑,起身走过去跟少年意气射粽。 他准头不行,射三下,才射到了一只粽子。 初五有些嫌弃他,“你这样的,扔到山里,一定饿死。” 顾长安没好气道:“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把我扔到山里?” 少年没再回话,让人把他射中的小粽子放到盘子里,装了一大盘,他直接就递给了刚走过来的徐丹青。 “给我?”徐丹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初五把盘子塞道她手里,一双蓝眸湛然若海,“前两天,你跟我说过。” 徐丹青愣了一下。 前几天,宫中各处都开始准备端午宴,初五问她端午宴是什么,她当时与他说了许多,顺嘴提起了小时候,有一次随父兄回京,刚好碰上了端午。 哥哥在端午宴上射粽,得了头名,给她带回来许多小粽子。 那是徐丹青第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粽子。 过了许多年,仍旧念念不忘。 只是如今她也做了将军,也能参加的端午宴了。 只可惜,她再也没有能为她射粽的哥哥。 她当时也没在初五面前流露太多情绪,最多也就是多说了两遍,宫里的端午宴,用来射粽的小粽子真的特别好吃。 当时初五并没有说什么。 此时,他一上来就射了这么多粽子,全给了自己。 徐丹青端着一大盘小粽子,忽然觉得沉甸甸的。 方才被初五无视的那几个官家小姐都忍不住多看了徐丹青两眼。 旁边的林泽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自己拿了小弓箭去射。 她的准头也很好,不说百发百中,五次里中了四次,也能让大多数人望尘莫及了。 花辞树从席间走来,原本想帮她来着,一看她准头这样好,顿了顿,再用弓箭就回回都射偏了。 准头差的惨不忍睹。 而且他就站在林泽边上。 林泽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手把手得教他怎么才能射中。 “花美人这是在装什么?”秦灼见状,笑的不行,她凑过去跟晏倾低声耳语,“他这么能演,芊芊怎么扛得住?” 晏倾笑了笑,没说话。 秦灼却忽然伸手拉着他一道起身,往初五他们那边去,“看他们玩怪有意思的,咱们也去。” 她根本不给晏倾拒绝的机会。 当然,晏倾也不会拒绝。 只是宫中的端午宴,射粽、斗百草这些都是少年少女们玩的,皇帝一般都是坐着看看,高兴了就赏些东西下去。 不过秦灼也才二十岁,年少为帝,玩心不减。 很快就拉着晏倾加入射粽。 晏倾陪着她玩,不紧不慢的。 秦灼百发百中,不多时就赶上了初五。 少年还挺有胜负心,卯足了劲要跟她比。 没多久,射粽这一块地方就成了她两的比试场。 原本在玩的那些人都停了下来,退到两旁去,看着他两一射一个准。 都是饮弓搭箭,百步穿杨的好手,玩射粽简直是在欺负人。 偏偏席间众人喝彩叫好,弄得十分热闹。 最后,还是因为秦灼跟初五说了一句,“你射这么多,得吃完啊,不吃完不许走?” 少年这才停了下来。 射的太多了。 除去给了徐丹青的那些,另外的那些他也怎么都吃不完。 于是初五顿了顿,之后开始给谢无争分了一些,又给顾长安分了一些,最后又给怎么都射不中的花辞树一堆。 留给自己的,就肯定能吃完了。 顾长安看着少年塞给自己的小粽子,忽然发现一直跟在秦灼身边的孙魏紫竟然不在,他忍不住问她:“你的小牡丹怎么不在?” “她啊。”秦灼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长安一眼,却没有立即告诉他。 昨日孙魏紫便出宫,去见她的祖父祖母和叔叔伯伯哥哥们了,今日要同他们一道进宫,也该是时候出现了。 哪知她早就安排好的小牡丹她们还没到。 一个年轻禁卫匆匆忙忙跑了过来,高声道:“陛下,不好了!永清殿那位……去了!” 第412章 冲着晏倾来的 秦灼正与初五赛着射粽,席间众人正热闹着,这名禁卫校尉来得突然,竟没让内侍通传,也没被外头的守卫守住,径直闯入宴会上来报废帝的死讯。 席间众人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变,原本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废帝被幽禁在永清殿里也有好几个月了,没人在意他被废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但忽然就死了,还是引起了众人哗然,纷纷低声议论道:“这废帝去的好生突然!” “是啊,废帝是昏庸无能,可他再怎么也是陛下的亲生父亲,这忽然去了,身后事要怎么办才好? 他是个昏君,也不是好父亲,所以被赶下龙椅,成了废帝。 秦灼既然被百姓们称颂为明君,那就不能跟废帝一样做派,萧宇活着的时候被圈禁,她不待见不理会也没人能说什么。 更何况圣人云:百善孝为先,人们常说:人死了,什么恩怨就都过去了。 这废帝的身后事,秦灼不但要给他办,还得办好。 还有废帝好好的怎么忽然死了?死后这后事要怎么办?这都不是随便掀过的事。 秦灼把手里的小弓箭递给身旁的晏倾,转身的时候朝暗处看了一眼,示意风千面马上去永清殿那边看看是怎么回事。 而后,才看向来报废帝的禁卫,沉默了片刻。 她看见那跪在席间的禁卫额头全是汗,整个人异常紧张,略想一想,便觉着这里头有些不对。 来报废帝死讯的这名禁卫她见过,是看守永清殿的禁卫校尉,叫马烨,先前废帝每次折腾地着要见她,都是这个马烨来长华宫传达。 他虽然官阶低,但在宫中做禁卫,也不是头一次得见天颜了,前几次见了秦灼都没有这样紧张,今日却大汗淋漓。 就算是从永清殿一路跑着过来,也不至于出这么多汗。 且马烨今日行事全然没有从前那般规矩,忽然转入,高声报出废帝死讯,让宴席上所有人都听见…… 这事不简单。 秦灼思及此,心绪复杂,面上却丝毫不显,语调如常道:“既然废帝已经去了,那就收敛了他的尸骨,好生安葬。” 马烨像是完全没想到陛下竟然连废帝的死因都没问一声,只让人收敛尸骨,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开口道:“可……可废帝似乎死得有些蹊跷。” 秦灼听到这话,心道:哪里是废帝死的蹊跷,分明是你今夜来的蹊跷。 她还没出声问。 席间有老大臣立马站了起来,高声道:“陛下!废帝再怎么也是您的生身之父,若是死的蹊跷,您都不过问,只怕要遭天下人非议!” 有人紧跟着起身道:“是啊,陛下!废帝去的突然,十分蹊跷,这……这事还是得详查一番。” “还请陛下移驾永清殿,亲自带人去看看。” 秦灼听到这话,目光在几个站起来说话的老大臣身上扫过,琢磨着今天这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连谢傲鸿都起身,喊了秦灼一声。 连舅舅都觉得她应该去永清殿看看。 做皇帝就是麻烦。 还得顾及着名声。 她昨夜去看了废帝一回。 废帝已经成了死人,再也没法折腾了。 去就去吧。 反正也没有下一回了。 秦灼这样想着,沉声开口道:“移驾永清殿。” 声落,方才几个老大臣在离席的时候,看了晏倾好几眼,马烨也是如此。 安太妃和李太妃还有萧婷、萧雅、萧临一道跟着过去,席间众大臣也如数跟了过去,只有那些管家女眷留在此处。 “这事八成是冲着你来的。”秦灼往永清殿去走的时候,低声同晏倾说道。 “那就冲我来好了。”晏倾从马烨冲入宴席中报出废帝死讯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昨天他去过永清殿。 虽说秦灼也去过,但是谁会对着陛下发难,就算是活腻了,也不会找这样死法。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想借题发挥,除掉晏倾。 秦灼和晏倾对视了一眼,瞬间意会了彼此心中所想。 他低声道:“反正陛下会护着我,不是吗?” 秦灼不假思索道:“当然。” 跟在两人后边的顾长安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这几个老大臣为什么要对废帝死了这事这样在意。 “我总觉得这事有点怪异。”顾长安凑上前跟两人低声道:“你们想到什么了?快跟我讲讲。” 晏倾低声道:“到了永清殿,一看便知。” “你这不是废话吗?”顾长安话声未落,就被后头的谢无争伸手拽了回去。 大庭广众的,跟陛下和晏倾凑得这么近说话像什么样子? 顾长安也没问出什么来,只能放慢脚步跟谢无争和初五他们并行。 “他们又在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了。”顾长安靠近了初五些许,低声问道:“初五,你从暮苍山马不停蹄地回来就进宫来了,陛下让你请的张掌教安置在哪了?” 初五没说话,只是朝西边的宫殿看了一眼。 那些人他也一并带进宫来了,只是今日秦灼来得晚,初五也没跟她说上话,方才射粽的时候,又满眼只有粽子,还没来得及跟秦灼提张掌教他们,这废帝的死讯就来了。 不过,秦灼一看到初五回来,就知道张掌教也到了宫中,也不必他多说什么。 “巧了不是?”顾长安小声同他说:“晏家二姐姐也在那边。”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碰上? 秦灼等人去永清殿的半路上,风千面便去探过回来了,他俯到秦灼耳边低语了几句。 秦灼听完之后,唇边勾起了一抹冷笑: 果然是冲着晏倾来的。 她低声吩咐道:“你去告诉他们,不必去端午宴上了,直接到永清殿来。” “是。”风千面应声,立即去照做了。 秦灼继续带着人往永清殿去。 她筹谋着要在这一天,为晏倾正名。 然而有些人,却想着在今天,彻底毁掉晏倾。 这不是巧了吗? 好事坏事都撞在一起,索性来把大的,一次全都说个清楚! 第413章 废帝之死 一炷香后,永清殿。 废帝似乎是昨夜就死了。 殿外的守卫今儿送饭两回都人吃才发现,个个都为自己未能及时觉察而跪在门前请罪。 而这时,也没人顾得上人他们。 秦灼率众走进永清殿,因为里头异味难去,内侍宫人就把门窗都打开了。 这个永清殿形同废殿,倒是少有这样敞亮的时候。 谢如意疯癫多时,怕人,见到这么多人来,就躲在了角落里。 秦灼与众人径直走到了废帝的尸体前。 衣衫褴褛的废帝躺在狼藉不堪,积满了厚厚灰尘里的地上,被塞了满嘴的泥巴,脸上脖子都粘着,他死不瞑目。 众人见状,都有些不忍直视。 一代帝王,死状如此凄惨。 “辞树。”秦灼皱眉道:“你带两个太医查看一二。” “遵旨。”花辞树带着两个太医上前确认废帝的死因。 结果其中一个太医,小心翼翼地抬起废帝的右手之后,原本废帝手掌虚掩着的那一小块地方,忽然露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晏”字。 像是废帝临死之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灰尘地上划得。 最后一笔都没力气画完一般。 “这、这是个晏字啊!”有个叫杜建树的老大臣惊声喊道。 方才在宴席上让秦灼一定要来永清殿看看的也是他。 方才风千面来此处查探过,回来禀报过秦灼,还说那个叫马烨的禁卫校尉曾在今早偷偷摸摸让人送消息出宫,就是给了这个杜建树杜尚书。 马烨是杜建树的远房侄子。 而杜建树则是朝中最急着让秦灼选夫,频频让其他同僚都举荐他儿子杜向明,极力主张严惩晏倾的那个老大臣。 秦灼基本已经知道这人要做什么了,却没有立即戳破,看着他继续演下去。 果然。 下一刻就听见杜建树又道:“晏这个姓不多见,朝中数得上名号的,也只有……晏倾一人。” 这话一出,众人全都看向了晏倾。 废帝忽然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晏”字。 就算不是晏倾杀的,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晏倾倒是面色如常,仿佛废帝死前留下的最后一点线索,与他全然无关一般。 秦灼却道:“就算这是个晏字,指的就是晏倾,又能说明什么?” 杜建树道:“废帝留下这个晏字,死不瞑目,极有可能是因为被晏倾所害,故而留下这样一个晏字,想让陛下查明真相,严惩凶手!” 其他几个跟他交好的老大臣也跟着附和,“若废帝之死与晏倾全无关系,那废帝都要死了,还攀咬晏倾做什么?” 而且这永清殿里灰尘甚厚,废帝写的那个晏字要不是他的手刚好虚掩着,这字迹早就被抹去了。 要是有人栽赃陷害,在废帝时候,故意写下这个“晏”字,必然也会留下痕迹。 而众人一番查看,最终确认,这字就是废帝亲手写的。 秦灼对这个结果并不奇怪。 昨夜废帝就跟她说什么“晏倾必须死”,眼看着她不听,临死的时候,也要设法带上晏倾,也不无可能。 花辞树正在查看废帝的尸体,一听两人这样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查看去了。 陛下一直没说话。 两位太妃、两位公主,乃至萧临和几个年轻权臣都不开口。 这所谓的证据摆在眼前也无用, 杜建树有些急了,当即又道:“昨夜晏倾有没有来过永清殿,请陛下问问这殿外守卫,这事不就清楚了?” “昨夜、昨夜晏相大人的确来过永清殿,还与废帝发生了争执……”马烨忽然开口说道,看晏倾的眼神就跟看杀人凶手一般。 这两人一唱一和,不等秦灼问话,已然把这事说的有头有尾。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 秦灼开口道:“昨夜朕也来过永清殿,朕也与废帝发生了争执,你怎么不说出来?” “陛下……”马烨被她这话吓得不轻,连忙跪下,匍匐在地,再也不敢多说话了。 杜建树想说什么。 秦灼一个冷眼扫过去,“杜尚书难道想说,昨夜朕与晏倾同在永清殿,联手杀了废帝?还是说秦真就在这永清殿里看着晏倾杀废殿,非但不出手阻止,反倒替他遮掩罪行?” “老臣不敢!”杜建树听到这话,连忙跪下了。 其他几个先前一直附和他的老大臣也跟着屈膝,说着:“老臣绝无此意!” 秦灼没理会他们,随他们跪去,只问花辞树:“瞧出什么来了?” 花辞树起身,恭声道:“废帝应该是急火攻心之后,难以动弹,又被塞了满嘴的泥巴,硬生生噎死的。” 其他两名太医也表示,应该就是如此。 但奇怪的是,废帝的尸体周围并没有装着泥土的器具。 众人循着地上的痕迹找过去,找到了在角落缩着的谢如意那里,禁卫把她拖出来之后,就瞧见了角落那个装着泥土的碗。 里头有只沾满泥的勺子,碗里的泥只剩碗底那点了。 谢如意被禁卫拖出来的时候,只是一个劲儿的想挣脱,瞧见有人端她那只泥碗的时候忽然间尖叫起来,“不要抢我的药!不许抢!放下!放下!” 谢如意咬住了把她从角落拖出来那个禁卫的手,狠狠地咬出血来,发狂一般挣脱,冲过去捧住了那个泥碗,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几个禁卫要上前制住她,被秦灼抬手示意给拦住了。 只见谢如意捧着那只泥碗,跌跌撞撞的走到废帝的尸体前坐下,一边拿着勺子把泥土塞进废帝嘴里,一边喃喃道:“吃药,吃药了,吃完就什么病都好了。” 她简直是在重复昨夜如何噎死废帝的行为。 众人都看傻眼了。 “太医都说了废帝急火攻心之后,难以动弹,又被塞了满嘴的泥巴,硬生生噎死的,你们也看到了是这疯妇往废帝嘴里塞的泥土,要了废帝的命。”谢无争说话条理分明。 顾长安拿着扇子敲了敲手心,“方才是谁一上来就说废帝是被晏倾所害来着?” 第414章 晏倾何罪之有 杜建树被问得一张老脸都僵住了。 陛下护着晏倾,还能说她是被男色所惑。 可花辞树和谢无争,甚至连一直和晏倾不对付的顾长安都开口帮他说话,这着实出乎杜建树的意料。 秦灼见他迟迟没有开口回答,沉声问道:“杜建树,顾爱卿问你话,为何不答?” 杜建树还跪着,腰弯得更低了,“陛下明鉴,老臣方才只是说极有可能……” “极有可能”这个四个字,还是留有余地的。 他顿了顿,又道:“毕竟晏倾曾是废帝手下最得力之人,陛下入主京城之后,晏倾立刻就背弃旧主投靠陛下,因此被废帝记恨,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再加上昨夜晏倾来过永清殿,之后废帝就去了,老臣会有此猜想实在是、实在是合情合理啊!” 杜建树一番话把晏倾曾是废帝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的事再度提起,放到人前来讲。 这老狐狸狡猾得很,看到废帝是被谢如意弄死之后,就没在这事上死抓着晏倾不放。 他开始拿晏倾背负已久的骂名说事。 这可不是他杜建树一个人着急的事,朝中官员,乃至天下百姓,都对陛下把晏倾这样的谋逆之臣留在身上颇为不满。 杜建树心道:拉上这些人一起,定能将晏倾置于死地。 而秦灼就等着他提这些事。 晏倾站在她身边,殿中站满了人。 可他目之所及,却只有一个秦灼。 她凤眸微亮,面上却丝毫不显,在一众大臣们议论纷纷,即将开口之前,问道:“猜想?杜尚书真的只是猜想?” “陛下……”杜建树闻言,眸色微变,刚喊出两个字要开始表忠心。 秦灼沉声打断道:“今日来报废帝死讯的禁卫校尉马烨,是你的远房侄子。” 她不与这杜建树绕圈子,直接道:“朕竟不知这禁卫要先把宫中消息先报与杜尚书知晓,然后再告诉朕的道理。” 马烨听到这里,脸色刷的白了。 宫中有风千面为首的暗卫,隐藏在暗处观察各宫殿的动静。 陛下仁慈,平时对那些小事情也不甚在意。 宫里这些人也没因为暗卫监察受到什么管制,马烨便心存侥幸,拿废帝的死讯给杜建树,希望跟这个做了尚书的远亲套个近乎。 哪知,这么快就大祸临头。 杜建树到底是混了几十年官场的,事到如今他依旧绷住了,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陛下何出此言?老臣、老臣实在是听不懂。” 顾长安对这老东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当即开口道:“马烨是宫中校尉规矩礼仪都学过,肯定知道要请内侍通禀,等着陛下召见。而今日端午宴,这样的场合,他却忽然闯了进来,大喊大叫,生怕有人听不清楚一般,这要是没人指使,马烨怎么会如此?他今天是疯了还是傻了?” “若杜尚书真的全然不知情,那就把马烨拖出去砍了吧。”花辞树没顺着顾长安的话讲,只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 马烨一听这事还没弄清楚呢,就有人要先砍了自己,顿时觉着他们是看杜建树怎么也是个尚书不能轻易问罪,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砍了就砍了,根本没什么要紧的。 “砍了。”初五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就走上前,伸手把马烨提溜了起来。 少年力气大,一下子就把人拎至悬空了。 马烨听过也见识过狼将军的凶名,深知自己落到他手里必死无疑,在被提起来的一瞬间,便惊声道:“陛下!陛下!我、我的确在早上就把废帝的死讯告诉了杜尚书……”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杜建树立马就要爬起来去打马烨。 被眼疾手快的谢无争给按住了。 马烨认都认了,说一句说十句都一样是说。 这次杜建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了,索性就把事情全说出来,甚至连杜建树故意让他冲到端午宴上,大声报出废帝死讯,把陛下和大臣们都引到永清殿来,再把脏水往晏倾身上泼的事也说了。 马烨说话到底是武人出身,说话没什么精巧的用词,就是十分简单的说事。 杜建树自然是不承认的,但宫中暗卫有马烨让人给他送消息的证据。 最后杜建树没法子否认,只能拿“我都是为陛下好”说事。 这么个年近六十的老大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晏倾若是个良善之辈,废帝也不至于临死之际,还要留下这样一个晏字,警醒陛下!” “若是陛下能听进去老臣的劝诫,早早处置了晏倾,老臣又何至于出此下策!” “陛下啊!老臣冒进,老臣有罪,可您真的不能留晏倾这样的祸害在身边!不能啊!” 杜建树这又嚎又哭,把几个老大臣都带动了,纷纷开口说杜尚书今日此举固然有罪,但晏倾不能轻饶。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罪就应当严惩!” “杜尚书有罪,晏倾也有,陛下不能一个严惩,一个轻放啊!” “陛下对晏倾何止是轻放?分明是……” 秦灼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人瞬间闭了嘴。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一个个都说晏倾有罪,朕倒要问问,晏倾何罪之有?” “晏倾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杜建树一听陛下问这话,立马抬袖抹去了眼泪,开始细数,“其罪一,为求高官厚禄,残害忠良!” 他说:“废帝在位时,孙老尚书等一众忠臣曾为陛下美言,因此被革职下狱,我等竭尽全力为孙老尚书等人求情,而晏倾回京后,为了讨好废帝,将孙老尚书等一众忠臣判了流放千里,还派人在半路暗杀他们,致使我大兴痛失数十位忠臣!” 话声未落,殿外忽然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老年音,“是谁这样惦记老夫?句句不离,还哭上了?” 秦灼和晏倾对视了一眼,齐齐朝殿外看去。 殿中众人也循声望去,只见孙魏紫扶着穿着常服的孙学海入内而来…… 第415章 正名 孙学海后头还跟着三四十人。 殿中大臣们睁大眼睛瞧清楚之后,发现这些人就是先前被晏倾判了流放千里,在途中传来死讯那些。 青天白日的没有鬼。 这些人都还好好地活着呢。 方才还准备大做文章细数晏倾罪行的杜建树见到孙学海等人,眼珠都快瞪出来了,简直把‘难以置信’四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晏倾在看见那些人之后,墨眸微湿,低声同秦灼说:“你这些天瞒着我忙活,就是为了……”为了这一刻? “是啊。”秦灼低声说:“你总说什么时机未到,你的名声不重要,我就想着时机也可以自己造。” 更何况,今日杜建树好死不死撞上来。 这时机好得不能再好。 “陛下万安!”孙学海带着一众穿着常服的旧日大臣们朝秦灼行礼。 “快快请起。”秦灼伸手虚扶了孙学海一把,“诸位这几年受苦了,既然已经回京,自今日起便官复原职。” “谢陛下!”众人简直有些喜极而泣,这几年在躲在山野之地过着自食其力的日子,都不敢想这辈子还有回到京城的一天。 孙学海倒是对官复原职之事不是很在意,他的目光落在了晏倾身上。 老尚书拱手作揖,朝晏倾道:“晏大人的救命之恩,老夫还曾当面谢过。” 这一礼,孙学海的腰弯得极低,方才对着陛下都没不曾如此。 身后众人见状,也纷纷朝晏倾作揖,“晏大人的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不敢当。”晏倾朝他们还了一礼,伸手扶起年纪最大孙学海,“保住诸位性命,是陛下的意思。” 他说着,看向秦灼,又继续道:“我不过是奉命行事。” “就算晏大人是奉命行事,也是我等的救命恩人!”孙学海有些感慨道:“只是我等那时糊涂,还在牢里骂了晏大人好些天,真是罪过啊!” 秦灼闻言,定定看着晏倾。 被孙学海他们在牢里痛骂的事,晏倾没跟她提过。 晏倾看秦灼的眼神就知道她心疼了,低声跟她道:“那时候,他们骂他们的,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句都没放在心上。” 他刚回京城那边,为了尽快取得萧宇的信任,判了孙学海等人流放千里,被他们骂的狗血淋头,也不曾解释半句。 恶人恶事都他做了。 好人好名都留给了秦灼。 孙老尚书身后众人纷纷开口向晏倾赔罪。 那争先恐后、诚心诚意的架势,一看之前就没少骂晏倾。 秦灼见状,忽然有点懊恼刚才就把让他们官复原职的话说出去了。 孙学海他们一来,又是谢晏倾救命之恩,又是跟他赔礼道歉的。 谢无争又把早就准备好的被流放的官员名单拿出来,一一点名,确认他们全数安阳无恙回京来了。 这样一来,说晏倾为升官进爵讨好废帝残害忠良的罪行不攻自破。 是他被骂的最狠的一桩罪名。 秦灼牵住了晏倾的手,同殿中众人道:“朕早就说过,晏倾在京中做的所有事,都是朕的意思,他不曾残害忠良,还救下了这些众臣,是大兴的功臣,而非奸佞!” 以前不明真相,一直参晏倾,向陛下进言要远离此等奸佞的大臣们都不吭声了。 顾长安刚要开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杜建树抢了先,“即便如此……晏倾用所谓的仙师长生之法蛊惑废帝,让废帝服用所谓的仙丹灵药,趁机独揽大权总是真的,难道这些也是陛下授意晏倾所为?” 晏倾的罪行有的数。 残害忠良是一桩,忠良们都没死,还回来了,这的确让人意想不到。 而且这样的好事,说是秦灼授意的,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人诟病的地方。 然而废帝迷信所谓的仙师,服用“仙丹灵药”亏空了身子,无力处理朝政,只能把事情全都交给大臣们处理,晏倾趁机揽权这事就截然不同了。 这事,秦真若是说是自己授意,那就是她谋害君父。 若不是她授意,那晏倾还是个奸佞之流。 秦灼并不急着回答。 她捏了捏晏倾的掌心,示意他也不要说话,略等一等便是。 只是秦灼在等的人还没到。 萧婷先开了口,“杜尚书此言差矣!废帝迷信仙师,服用所谓的仙丹灵药与晏大人有什么干系?你年纪大了,头脑发昏记不清楚事,本宫记得!” 这两年萧婷的性子已经收了许多,再没同人起过争执,这样梗着脖子,怒气冲冲得说话十分难得。 她说:“在晏大人回京之前,废帝听信妖道之言,想将本宫投入丹炉之中,练就续命仙药,好在晏大人回来的及时,杀妖道,正视听,让废帝打消了这个念头,本宫今日才有命站在这里,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晏大人用长生之法蛊惑废帝?” 杜建树被她一番话堵得脸色越发难看,还没等他出声反驳。 殿外就传来青铜铃铛的声响。 老道士的声音随之传来,“端午佳节,驱邪避恶!” 他一边朝殿内行来,一边摇着那青铜青铜铃铛,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端午佳节,驱邪避恶!” 身后还跟着沈归一那个面瘫脸和几个灵云观的年轻道士。 白发白须、仙气飘飘的老道士行至殿中央,行了个道家礼,“贫道张静玄,见过陛下、诸位,端午安康。’” 沈归一顶着一张面瘫脸,同几个师侄一起行礼。 “原来是张掌教。”秦灼把张静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通,眼神明明白白的就是“让你说的话快说,别弄那些有的没的!” 殿中众人也在打量着这位张掌教,大兴朝上一任国师是他师弟,据说是这位不想入世,国师之位才轮到他师弟的。 这样无意虚名的老神仙,一辈子能见到一次都算幸事了。 秦灼却一心只让他快点说“台词”。 晏倾则是看到那位张掌教之后,就皱起了眉头。 张静玄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不急不缓道:“贫道此次前来,是为了两件事。” 第416章 真是对不住晏大人 张静玄道:“这第一件,是我灵云观弃徒吕轩曾为废帝炼制丹药,在朝中混了个‘承天仙师’的头衔,幸好晏倾晏大人及时点醒了吕轩,令其迷途知返,贫道听闻京中有人不明此事原委,一将其列为晏大人的罪行,今日特带吕轩前来……” 张掌教说着,拂尘一扫,“孽徒,还不上前来说明原委!” “是,掌教。”吕轩三十多岁,天生一副牛鼻子老道的长相,看着还挺正派,挺能唬人的。 他上前从头说起:“贫道吕轩,几年前在灵云观犯了门规被逐出山门之后,就云游四海,用一点皮毛医术治病救人为生……” 吕轩干的事,说白了就是炼制半吊子丹药,吹嘘成仙丹妙药四处坑蒙拐骗为生。恰逢废帝四处寻找仙师求灵药,他就置办了好行头,混入其中。 晏倾回京后,以雷霆手段清君侧,铲除了一众行骗的‘仙师’们,只留下这个吕轩继续给废帝炼药,练正常的丹药。 长生不老这样的奇效是不可能有的,就是废帝不信太医不好好用药,吕轩通医理给练成了丹,给废帝服下之后,有些疗效,从而得了废帝青眼。 吕轩知道自己还能活着,全靠晏倾留他一命,就算在废帝面前有了地位,也不敢造次,就老老实实听晏倾的。 后来秦灼带兵入京,废帝被圈禁,他这个“承天仙师”怕新帝一上来就杀他儆猴,也怕晏倾觉得他已经全无用处会下杀手,就连夜跑了。 别的地方都不敢停留,只能厚着脸皮回灵云观,把所有事都说了,求掌教念在他没有祸害百姓,还听晏倾的做过些许好事的份上,庇佑他一二。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天子一令到灵云,掌教就带着他赶来了京城。 后面的话吕轩是不敢当众说的,只把当时给废帝炼药保命的事说了,他看了秦灼身侧的晏倾一眼,又立马收回目光。 最后用一句话收了尾,“贫道不是晏大人安排到废帝身边的,而且给废帝炼长生丹、转授仙法的妖道早就被晏大人除尽了,贫道就是个用道法裹着医术的皮,替废帝治病的。” 秦怀山开口道:“这样说来,晏倾非但没有蛊惑废帝之举,还让人为他治病延寿。” 吕轩连忙接话道:“正是如此。” “废帝迷信妖道,所作的种种昏聩之举都与晏倾无关,自然也没有陛下谋害君父这回事!”谢傲鸿终于找到了机会说话,一开口就铿锵有力,“杜建树!你栽赃陷害晏倾在先,胡乱攀咬陛下在后,着实用心险恶,其罪可诛!” 谢傲诚怒声道:“杀了都太便宜他了!” 殿中一众大臣见陛下的两位舅舅都出声维护晏倾了,纷纷附和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等先前都误会晏相大人了啊!” “晏相大人也真是的,含冤受屈这么久,也不开口解释一二……” “这要不是今天张掌教带着吕轩来说明原委,我等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得知真相呢。” 开口说这些话的,都是先前在骂晏倾骂的最厉害的,恨不得跳起来骂。 这会儿一个个都开始暗示自己是“不知者无罪”了。 秦灼看两位舅舅按照昨日说好的那般替晏倾说话,秦怀山也没闲着,反倒让顾长安和谢无争他们没什么插话的机会。 殿中众人已经自发说起了:“误会了晏大人那么久,我真是糊涂!” “真是对不住晏大人啊!” “罪过罪过!” 晏倾对此,依旧面色淡淡的。 先前被骂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今日洗刷罪名,他也是如此。 好似不管名声好坏,晏倾都不甚在意。 这般风轻云淡,不骄不怒的模样,看起来越发地像神仙人物。 杜建树在地上跪了半天,见事情发展完全跟自己想要的背道而驰,脸色白中泛青,垂死挣扎一般喊道:“吕轩这妖道原本就和晏倾沆瀣一气,陛下怎么能信他说的话!” “吕轩曾经行差踏错,说话的确不可信,可今日带他来此的人是张掌教。”秦灼不急不缓道:“张掌教也会说假话吗?” 张静玄被点到名了,手中浮尘一扫,仙气飘飘,淡淡笑了。 张掌教这样的老神仙,无须开口解释什么,他站在这里,就已经足以让人信服。 杜建树眼看着就再无翻身的余地,急的一直冒冷汗。 方才一直附和着他说话,跪在后头的几个老大臣见状,豁出去一般开口道:“就算吕轩说的是真的,晏倾的所作所为也非良臣之举!” “废帝死前留下这个‘晏’字,八成就是想让陛下杀晏倾、除隐患,虽说废帝昏庸,但人之将死其心也善,陛下到底是废帝的亲生骨肉,他这样做,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啊!” “更何况,百善孝为先,废帝有此遗愿,陛下怎能全然不顾?” 这些老大臣胡搅蛮缠的功夫真是一流的。 就算废帝留下这么一个字,是想让晏倾死,但是他这么做是为了秦灼好这话是怎么来的? 秦灼一句‘他的遗愿关我什么事?’在嘴边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换了个句稍微好听点的,“朕倒觉得废帝留下的这个晏字,是想看我大兴江山海晏河清,众爱卿以为呢?” “是是是,肯定是这样!”顾长安第一个应和,嗓音还特别大,“废帝在位时碌碌无为,想必心里一定十分向往海清河晏的盛世,所以才留下了这个‘晏’字!” 萧婷道:“知父莫若女,肯定就是皇姐说的这样!” 萧雅道:“你们说父皇留下‘晏’字是想杀晏倾的,未免太小人之心了,父皇到底在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为帝者,怎么能重私怨,而轻天下?” 废帝还真是这样的人,但杜建树他们都没法明说。 其他人就更不会提。 萧雅这话都算给废帝脸上贴金了。 “多说无益,不必再提!张掌教方才不是说此来京城是有两件事吗?”秦灼缓缓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417章 偏爱 “这二件事嘛。”张静玄摸了摸白胡子,慢悠悠道:“事关陛下,您真要贫道当众说?” 秦灼微微挑眉道:“朕没什么不能让人听的,你说便是。” “好,那贫道就说了。”张掌教道:“贫道近来夜观天象,见帝星长明,神光绽放,对帝星不利的宵小之徒皆会自食恶果,天道轮回,报应已至。” 他没有明说废帝就是那个对帝星不利,遭了报应的人。 可但凡有点脑子,都能听出来。 “既是如此,再给废帝大肆操办后事也是有违天意。”秦灼顺着张掌教的话说道:“来人,收敛了废帝的尸骨,将其葬在皇陵西边。”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将废帝草草埋了。 禁卫们应声照办。 以杜建树为首的几个老大臣自顾不暇,自然也顾不上废帝的身后事。 先前说废帝该与谢皇后合葬的事也没人再提。 众人都有点头疼谢如意要怎么处置。 再怎么说,废帝都是她塞泥巴噎死的。 秦灼看谢如意一直疯疯癫癫的,就让她去守废帝的墓,什么时候死了,就跟废帝埋一块。 他两一个杀妻弃女,一个弑姐弑夫。 再般配不过。 合该生生死死都在一处。 殿中众人虽然有觉得陛下让人草草将废帝葬了之事有违孝道,但是不敢跟张掌教口中的天意对着来。 毕竟废帝对陛下做的那些事,完全跟“自食恶果”、“报应不爽”这两词对的上号。 若是把废帝的后事办的风风光光,有损陛下的运道,大兴江山的兴盛可怎么好? 于是,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安太妃和李太妃她们对此也不置一词。 秦灼把杜建树几个老大臣打入天牢,就带着众人出了永清殿,回到宴席上去。 这永清殿废弃已久,废帝又刚死。 着实有些晦气。 杜建树几人被禁卫拖走的时候,还一直在喊:“陛下!老臣都是为了江山百姓陛下!” 秦灼没理会他们。 这些人是为了江山百姓还是为了自己,不是嘴上喊的那样,得看做了什么。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牵着晏倾出了永清殿。 一起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 他们把那些阴暗的、肮脏的一切都抛远了。 从此人在身旁,心向暖阳。 午后阳光灿烂,把他们笼罩在金色光晕里。 秦灼站在阶前站定,侧目看向晏倾,“我说过的,要你和我一起站在光明里。” “嗯。”晏倾展颜一笑,“阳光如此热烈,着实有些晃眼。” “其实我也觉得有些晃眼。”秦灼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说完,她就抬手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 乍一下从阴凉的废殿里走出来,站在阳光底下,刺眼有点受不了。 但她方才急着要同晏倾说点什么,愣是没强撑着没抬手挡一挡。 这会儿,说完了,连忙抬手挡眼。 晏倾见状,展开了她在宴席上给的折扇,替她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后头的宫人内侍被抢了活儿,只得继续站在后头。 一众大臣们见状,方才开口为晏倾说话了的,都有点庆幸。 还有官员在小声嘀咕:“看晏倾跟陛下这般亲密,一个妃位是跑不了了。” 秦灼听到了,就侧目看了那名官员一眼,然后装作若无其事一般,问晏倾:“你似乎对今日发生的这些事一点也不意外?” 她本来还想看晏倾感动的样子。 结果这人从头到尾都神色淡淡。 都没怎么说话。 秦灼牵着他,跟他说情话。 结果这人说阳光晃眼。 虽说晃眼是真的晃眼,但是在这种时候,太不解风情了一些。 不解风情的晏大人看着她,低声道:“因为你同我说过的话,全都会做到。” 他从第一次听到秦灼要为他正名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在着手做这件事。 更何况这些天,他只是不问朝政,并非不知道她跟顾长安和谢无争他们在做什么,初五和徐丹青离开京城那么多天。 晏倾知道秦灼偏爱他。 但他不知道……秦灼可以这样偏爱。 情深至此,唯己不得知也。 他为秦灼舍过几次性命,红过几次眼眶,才有今日能站在她身旁。 晏倾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自作主张,做着自以为为秦灼好,她并不喜欢的事,他逐渐学会接受被秦灼维护着,爱着,宠着。 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到现在看似习以为常。 “这倒是。”秦灼还挺喜欢晏倾说的这话。 而且他现在对这些事的反应看起来,颇有些老夫老妻的架势。 我知你、懂你,一切都了然于心。 秦灼想了想,又同晏倾道:“其实后头,还有我没同你说过的。”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点到为止。 挑起了晏倾的好奇心。 他问秦灼:“是什么?” 秦灼却不跟他说了。 甚至还放开了他的手,稍稍放慢脚步,等张静玄跟上来,问他了一句,“张掌教要说的第二件事,只是如此?” 她就差明说:废帝遭报应这事,用得着你说? 让你说的词儿,你是一个都没说啊?! “贫道还没说完,还请陛下和诸位耐心听。”张静玄年纪一大把了,不管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慢悠悠的,“这帝星长明本是好事,可诸位应当也听过水满则溢,过刚易折的道理。” 秦怀山听到这话最是着急,当即问道:“张掌教的意思是?” 秦灼要说的话被爹爹抢了先,她只得换句词,“张掌教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些。” 张静玄道:“陛下是天降帝星,而大兴朝另有一天生皇后命之人,两人分则命途多舛,短寿多灾,合则相辅相成,长乐安宁,可保天下太平,盛世安然,此事事关江山百姓,已非二人两家之姻缘事,为了顺应天意,须得早结良缘,日夜相伴才好。” 秦灼听这位张掌教自己改了词,还改的挺像那么一回事。 甚至连她前世的遭遇都说中了,这真真假假的,能做灵云观掌教的,果真有些真本事。 “先前说天降帝星是阿灼。”秦怀山当即又问道:“那天生皇后命之人是谁?” 第418章 晏倾生来就是要做皇后的 当初去东临颜府扯出那些陈年旧事时,秦怀山和谢家两位舅舅都不在场。 关于晏倾就是颜家嫡子颜辞镜这事,知道的人也不多。 秦二爷这个做爹最关心女儿,问张静玄的时候,那紧张劲儿也不是装出来的,他见张掌教依旧慢悠悠的,没有立刻回答的意思,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张掌教既然是为着这事来的,还请说的明白些!” 张静玄摸着白胡子,缓缓道:“此人早已在陛下身侧。” 这话显然只说了个开头。 周遭众人闻言纷纷开始猜测:“陛下身侧青年才俊可不少……” “顾大人、谢大人,还有花大人、初五将军都是从一开始就跟随陛下左右的!” “先前还有人说宋旭宋大人的名字取得跟陛下甚为相配呢,正所谓旭日东升,其光灼灼……” “顾大人还叫长安呢,一听就是正位中宫的名字!” “这样说来,谢无争谢大人自幼跟陛下互换了身份,这才是真正的命数纠缠,相辅相成啊!” 众人猜来猜去,觉得好几个人都像是“天生皇后命”,怎么也猜不不出个真的来,一个个都在低声喃喃:“到底是谁啊?” 秦灼心里有点冒火。 这些大臣平日里自诩聪明,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最能揣摩圣意那个。 结果到了关键时候,一点都没有眼力见。 他们猜不到晏倾头上。 秦灼就抬眸看向张静玄,示意他再说的明白些。 张静玄做灵云观的掌教也有好些年了,平日里习惯了说话只说一两分,叫人听得云里雾里,自己回去琢磨,不管能琢磨出什么来,都能算是他道破天机指点的。 可如今这位女帝陛下不是好糊弄的人。 一个眼神扫过来,不容拖延。 张静玄见状,再次开口道:“只是这位天生皇后命的贵人曾为陛下舍弃自身运道,换陛下命途平顺,诸多坎坷便都应在了他身上,近来他应当过的不太好。” 加上这一句,众人就不必再胡乱猜测了。 因为顾长安、谢无争和花辞树、初五,乃至宋旭他们,都是年纪轻轻身居高位,除了公务繁忙,推行新政遇到阻力之外,并无不顺之处,更别说命途坎坷。 大兴开朝至今,就没几个这样年轻就能做身着朱紫的能人,何况是这样一大帮。 算起来,近来过的不好的……只有晏倾。 在场众人基本都已经猜到了。 但是谁也没开口说出来。 还是受秦灼所托的谢傲鸿先开了口,“张掌教说的难道是晏倾?” 张静玄也没有直接回答。 花辞树见状,上前道:“晏倾原是颜家嫡子颜辞镜,他出生那日,确有道人登门,说颜家主母这一胎是天生的皇后命。” “废帝因此心生忌惮,特下旨召颜辞镜进京为质……”他把颜家那档子事简洁明了说了说。 花辞树回到京城,受封用的都是花辞树这个名字,从前顶替颜辞镜在京城做质子的时候,也因为装病弱极少出门,朝中能认出他的没几个。 众人只知道他是颜晖倒台之后,新的东临掌权人。 而且这天子面前的红人,当朝权臣,也没人去深究这花辞树到底是不是真的颜辞镜?是颜家哪位公子? 如今他自己站出来把这事细说分明。 其他的都还好说,这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着。 但晏倾就是颜家那位一出生,就被人说是“天生皇后命”的三公子颜辞镜这事,还是把众人狠狠惊了一把。 要说颜夫人生颜辞镜的时候,那上门预言之人不知是哪里来的假道人,说的话不可信。 现今张静玄的话,却跟二十多年前那位道长说的对应上了。 在场大半人还没缓过神来。 秦怀山已然开口道:“这样说来,晏倾生来就是要做皇后的!” 张掌教不语,只是摸着白胡子点了点头。 他看向秦灼,眼神里满是:陛下,你要贫道说的,贫道可都说了啊! 秦灼微微挑眉,表示自己尚算满意。 然后,她侧身与晏倾低语,“都讲到这里了,你不开口说点什么吗?” 晏倾低声道:“得了陛下如此盛宠,心中欢喜,难以言喻。” 秦灼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笑了,又与众人道:“众卿忧虑之事,今日一并说清,晏倾与朕乃天定良缘,此生不可改也。” 有大臣想开口说些什么。 秦灼又道:“张掌教方才是不是说朕与晏倾分则命途多舛,短寿多灾?” 她这么一问,刚刚想开口说话那人有立马闭了嘴。 这时候再说什么陛下不能把晏倾留在身边的话,岂不是要落得一个“盼着陛下短寿多灾的罪名”? 这罪名谁担待得起啊? “这不吉利的话提也不要再提!”顾长安连忙道:“陛下还是想想张掌教说的合则相辅相成,长乐安宁,可保天下太平,盛世安然,这多好!” 众人听见顾大人说这话,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十分复杂且微妙。 往日里顾长安跟晏倾闹得最厉害,怎么今天尽帮他说话。 而且谢无争、花辞树和初五明显也是帮着晏倾的。 他们几个的关系一直扑朔迷离,今日却不知怎么的,全都把争宠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反倒跟晏倾兄弟情深起来。 其他的大臣们的心思都已经开始凌乱了。 只有几个真的为朝堂着想的老臣子们,很是头疼地说:“这、这晏倾是当朝丞相,这哪有在朝做丞相,在后宫又做皇后的?” “虽说咱们大兴没有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规矩,但皇后统领百官、坐镇内阁这事着实有些不太合适……” 有老大臣重重地叹息道:“只怕又上演‘六朝何事,终成门户私计’了。” “陛下!”几人说着说着满脸愁容地朝秦灼拱手行礼,“您要把晏倾留在身边,也未必就要让他做皇后,有那么多种妃位可以封……” “这后宫和朝堂之事,切不可混淆在一起。” “臣以为丞相之位,和陛下的枕边人,须得让晏倾二选一才好。” 第419章 我要做皇后 “陛下!”几人说着说着满脸愁容地朝秦灼拱手行礼,“您要把晏倾留在身边,也未必就要让他做皇后,有那么多种妃位可以封……” “这后宫和朝堂之事,切不可混淆在一起。” “臣以为丞相之位,和陛下的枕边人,须得让晏倾二选一才好。” 这几个都是真做实事的老臣,不似杜建树那边以公谋私。 只是年纪大了,难免迂腐。 秦灼听到这话就有些头疼,不由得抬眸朝前头看去,心道:晏家二姐姐怎么还没来? 晏二还没来。 “二选一?”晏倾到底一点也没迟疑,“丞相之位,你们谁有本事谁去坐。” 言下之意,便是他要当秦灼的枕边人了。 “那可不行!”顾长安没等秦灼开口,头一个出声反对,“你躲清闲还躲上瘾了不成?这丞相的活儿是随便谁来都能做的吗?你赶紧回来干活,想借机撂挑子不干,你想都别想!” 顾尚书反应极大。 谢无争也跟着道:“帝王家事本就是天下事,那晏倾做丞相,跟做皇后并无冲突,诸位何以非要混淆在一起?” 宋旭找着机会,也插了一句嘴,“你们今日若是真让晏倾卸任,以后再想请他回来做丞相可是不能了。诸位谁有统领百官之能,尽管站出来挑起这个担子,若不是挑不起来还请莫再说什么二者选其一的话。” 晏倾年纪轻轻能坐到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是真的多智近妖、雷霆手段,他背着罪名住进长华宫这么久,朝中也找不出能顶替他的人来。 最有可能的谢家舅舅…… 几人想着,将目光投向了谢傲鸿。 “诸位别看着我了。”谢傲鸿连忙道:“我还想着早些辞官回乡,陪夫人儿女呢。” 谢家两位舅舅的夫人儿女都在原乡,他们过惯了平静日子,已经不想再回到京城来了。 谢傲鸿和谢傲诚也一直跟秦灼说,他们等到新政推行得顺遂一些,便辞官回去,把这些大事都交给年轻一辈。 而且,现在挑大梁都是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 即便是谢傲鸿,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和晏倾相提并论。 由于,丞相之位无人能替,几个老大臣们说的二者选一,只能作罢。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我怎么觉着晏倾一上来就舍弃丞相之位,是在以退为进?” 这人的声音虽然轻。 但是包括秦灼在内的好几人都听见了。 “陛下。”晏倾喊了秦灼一声,含笑问道:“你看不出来么?” “什么?”秦灼虽然不知道他忽然来这么一句,是想说什么,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开口询问。 晏倾缓缓道:“我在以退为进。” “哦?”秦灼故作不解状,“你倒是说说你以退为进,所图为何啊?” 她等了这么久,可算是等到晏倾主动说点什么了。 晏倾看着她,嗓音清越道:“我要做皇后。” 秦灼点头,温声道:“好。” 周遭众人方才说了那么久,陛下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晏倾想要的,她直接就给了。 没有半点迟疑。 没等众人缓过神来。 晏倾又道:“我要执掌朝政,权倾天下。” 秦灼笑道:“好。” “这这这……”有老大臣想出声制止,顾长安直接过去把人给挡住了,小声道:“张大人您可别说了,你就不怕晏倾下一句是要你的命啊?” 他没等那位张大人开口说话,又道:“你瞧瞧陛下现在有求必应的样子,若是晏倾说要你的脑袋,可怎么好?” 对方被顾长安说的头大如斗,愣是没空闲再说什么。 “我要你。”晏倾说到第三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贪心,生怕会遭天谴。 可他很想要,顿了顿,才继续道:“我要你……一生只爱我一人。” “好。”秦灼从始至终,都是这一个字。 没有一点迟疑,没有一点犹豫。 她想着,就算晏倾什么都不说,她也会把这些都给他。 她愿意为了晏倾,做情爱中的‘昏君’。 但是晏倾开了口。 他为了秦灼,做了那个被人看做索求无度的‘宠妃’。 他们一直一直,都在相互奔赴。 晏倾的眼尾有些泛红,唇边却带着笑。 他拱手道:“承蒙陛下盛宠,晏倾不胜欢喜!” 秦灼托住晏倾的手臂,将他扶起,“这是行的哪门子礼啊,晏皇后?” 最后的‘晏皇后’三个字,她刻意咬重了些许。 尾音微微拉长,既缠绵,又撩人。 晏倾还没从“自己的贪心都被满足”中回过神来,心都跟着颤动不止。 眼看着陛下马上就要从明君变成‘昏君’的几个老大臣,倒是已经从秦灼对晏倾有求必应里稍稍回过神来了。 “晏倾既要做丞相,又要做皇后已经是前所未有之事,再让陛下一生只守着他一个人,这可不行啊!”其中一人急的声音都在颤抖,“晏倾病体沉疴,若是他不能让陛下延绵后嗣,这怎么行?” 秦灼摸了摸有些发酸的腰,心道:你们可别乱喊了! 晏倾闻言,低声问她说:“难道我,真的只能夫凭子贵?” “大可不必!”秦灼轻声道:“你已经很贵了,真的,贵的不能再贵。” 他两低声说着话,没理会旁人。 几人却觉着终于找到了劝秦灼不让晏倾当皇后的正当理由。 晏倾身体不好! 万一陛下独宠他一人,没个一儿半女的,这可不行啊! 几人疯狂给顾长安和谢无争他们递眼色,他们几个都是跟陛下传过风月逸事的主儿,这种时候不站出来争一争,更待何时? 奈何顾长安一直在拉着边上的人扯闲篇,谢无争则是连退数步都快站到人群外去了。 花辞树能帮晏倾说很多话,但人家榻上的事,他也没法说啊。 再加上师父还跟他说过,秦灼和晏倾在那方面不太融洽…… 初五在问徐丹青:“他们年纪一大把了,为什么还要管别人生不生崽子?”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徐丹青也搞不懂,这些老大臣怎么就一天到晚愁这愁那,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连宋旭和其他几个年轻大臣都在往后躲。 几个老大臣见状,只得强撑着继续懂道: “做皇后可不能这样善妒!” “这样看来,晏倾这人就做不得皇后!” 几人话声未落。 前头宫道前传来一记怒喝,便将所有人的声音都盖了下去,“晏倾怎么就做不得皇后?” 第420章 护短 秦灼与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美貌妇人正快步朝这边行来,她锦衣绣裙都十分宽松,依旧可见小腹隆起。 她走得极快,头上珠翠金钗的流苏随之晃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眉眼是江南女子如花般的眉眼,气势却半点不输徐丹青那般沙场杀敌的女将军。 此人正是晏二小姐晏如昔。 晏家二姐姐比晏倾大五六岁,嫁去玄晶城明家已有十来年。 太久没见,秦灼原本对晏如昔的相貌已经没什么印象,这会儿却是看到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着晏二容貌出众,也因为她这一嗓子犹如河东狮吼,这世上再难找出第二个,长得如此清丽秀美,吼起来却如同河东一般的女子。 跟在秦灼身侧的众人都有点被吼懵了。 “二姐?”晏倾则是在看见晏如昔之后微愣,然后问秦灼,“你怎么把她找来了?” “我就是让人给她递了个信儿,来是她自己要来的。”秦灼看见晏如昔大着肚子之后,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了。 这顾长安真是的,怎么也不早点说晏二姐姐怀有身孕了? 这跋涉千里,紧赶慢赶的,身子怎么吃得消? 她这般想着,不由得横了顾长安一眼。 顾长安瞧见了她的眼神,心里也委屈得很,喃喃自语道:你只让我给晏二姐姐递个信儿,也没让我管别的呀! 谁知道晏二怀着身孕,肚子都这么大了,还匆匆往京城赶。 几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片刻间,晏如昔就快步到了跟前。 两个带路的小内侍都被甩到了后头,同行的还有一个三十来岁,衣着不凡的俊美男子。 那男子正一边走在美貌夫人身侧,一边伸手虚扶着,生怕她摔了,“夫人,你慢些!小心身子啊,夫人!” “玄晶城明晏氏,参见陛下,见过诸位贵人、大人。”晏如昔走得飞快,在秦灼三步开外的地方停步,朝他们行礼问安。 她夫君玄晶城的少城主明星瀚伸手扶住了她,朝秦灼行礼问安。 两个小内侍略晚一步跑上前来,“陛下,奴才实在是拦不住这位明少夫人……” “还请陛下恕罪!” 秦灼抬手示意两个小内侍退下,走到晏如昔面前,笑道:“多年不见,二姐姐依旧神采飞扬。” “陛下谬赞,我自从嫁入明家之后,已有十余年不曾这样大声说过话,今日一时情急,还望见谅才是。”晏如昔说的是实话,她嫁给明浩瀚之后,就是明家的少夫人。 明家坐拥玄晶城,掌握着这天下最大的铁矿和兵器打造,往来之人都客气恭敬得很。 夫君爱重她,公婆弟妹也对她极好,平日里有事明浩瀚都会处理好,自然用不着晏如昔跟人唱红脸。 她这一路走得急,额间冒了细汗,也顾不上擦,直接问秦灼:“方才我听见有晏倾不配做皇后,我既然撞上了,便要问问晏倾怎么就不配?” 晏如昔说着,目光直接就落在了方才说话的那几个大臣身上。 那几人觉着不能在一介妇人面前丢了脸面,挺胸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顾长安则掩面,躲到了谢无争身后,“无争无争,你快看看晏家二姐姐身上有没有带凶器?” “你躲什么?”谢无争不曾见过晏二小姐,不知道这人的厉害,还觉得顾长安此举有些夸张,“这是宫里,进到此处来,身上的凶器早就被收缴了。” 顾长安道:“玄晶城就是做兵器的地方,万一她身上还带着一两样呢,你也跟我一起躲远些,要是待会儿谁当场血溅三丈,误伤到你我怎么办?” 这两人低声说着话。 “二姐,你小心身子,且莫动气。”晏倾与晏如昔也好几年没见了,只有书信往来,这会儿看见她大着肚子跑到京城来为自己出头,心中一半是感动,一半是内疚。 “放心,你这小外甥女随我,好着呢。”晏如昔同他说:“你虽不是我亲弟弟,可你自从你到了晏家,叫了我那么多年二姐,又为着父亲阿娘和大哥的事尽心尽力,你我早已胜过亲姐弟了。” 晏二姐姐同他说:“这些人欺负咱们晏家无人,没个为你做主,为你说的话,姐姐这不就来了吗?” “二姐……”晏倾除了喊她一声二姐,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哥和父亲阿娘接连出事的时候,他为查清真相跑遍了大半个天下,拿着线索去玄晶城见二姐的时候,二姐说“以后晏家只剩下你我姐弟两个……” 说“此事牵连甚广,且不可莽撞行事。” 晏倾被困在灵云观上的那三年,与晏如昔也断了联系,后来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继续追查当年旧事,知道越多越担心晏家的事牵连到晏如昔,便没再与她有往来。 上一次修书与她,还是让她劝说明家,献出玄晶城的兵器襄助秦灼平定天下。 他自知生性凉薄,没为晏家做过什么,更没为晏如昔做过什么。 二姐却收到书信,便让明家出手襄助,得了京城这边的信儿,就赶了过来。 “行了,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先别说了。”晏如昔伸手将晏倾拨到一边,一副护短至极的模样。 她朝着众人道:“陛下与晏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陛下的诗书,陛下的字,上至琴棋书画,下至栽柳折花,无一不是晏倾亲手所教,两人还自幼定下了婚事,到了你们嘴里怎么就不配了?” 秦灼看着晏如昔中气十足,面色红润,一点也没有因为奔波赶路而变得憔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走到晏倾身侧,跟他站在一处。 几个大臣站出来呛声:“明少夫人此言差矣!晏倾与陛下幼时曾经定下婚事不假,可他在陛下落魄时已经退了婚!” “这事不提还好,既然提起了,我就不得不说一句,晏大人当初看陛下落魄了,三年不与其来往,一回永安就上门退亲,那样薄情寡义,着实不是良配!” “说句不好听的,如今若不是陛下坐了九五之尊,晏倾焉能回头?” “当时退婚,是因为晏倾自身难保,为了不牵累陛下,才不得不行此无奈之举。”晏如昔气归气,但与人分辨起来,依旧条理清晰,口齿伶俐。 她问众人:“你们说他三年不与其来往,一回永安薄情寡义就上门退亲,可他分明在得知陛下与秦二爷出事之后,就立马赶回了永安!” 第421章 晏倾必须做皇后 她问众人:“你们说他三年不与其来往,一回永安薄情寡义就上门退亲,可他分明在得知陛下与秦二爷出事之后,就立马赶回了永安!” 当初晏倾刚追查出大哥枉死的一点线索,来到玄晶城同她说。 姐弟俩为了此事焦头烂额。 没过多久。 永安那边便来了消息,说秦家二老去了,秦家族亲上门闹事争家产。 秦怀山是个软和性子,秦灼又是大小姐脾气,跋扈惯了,那容氏又是个不安生的,与人闹起来少不得要出事。 晏倾得到消息,日夜兼程地往回赶。 “你们说晏倾薄情寡义,可我那冷情冷性的三弟,为了他喜欢的姑娘,夜奔千里,披风戴月地赶回永安,这一去便是三年踪迹全无!”晏如昔说着,回头看向秦灼,“他不是弃你而去,他是……” “他是被高手所伤,险些没了性命,被贫道带回灵云观救治。”张静玄接话道:“整整三年,晏倾都在灵云观的后山,不曾离开过。” 张掌教这话说得还含蓄些。 没说晏倾是被那嗜血老怪强行灌入几十年内力,折磨得生不如死,放出去会祸害百姓,所以才将他囚于灵云观后山。 秦灼早就知道这事,可饶是再听一遍,还是忍不住心疼。 还有晏二姐姐说,当初晏倾听到秦家出事的消息,立马就赶回了永安。 他是赶回永安的路上出的事。 他是为了她,才遭此大难。 这些,晏倾都没同她说过。 这人心里永远都藏着事。 秦灼知道一些,开口问了,他就说一些。 她不问,不知道的那些,他就深藏心底,只字不提。 晏如昔说的这些,字字在理,几个大臣无法再拿晏倾在秦灼落难时退婚是薄情寡义之举说事。 众人安静了片刻。 “退婚那天,朕问晏倾要个了由头。”秦灼忽然开口道:“他同朕说,山鸟与鱼不同路。” 那天是她重生的第一天,一心想着要与晏倾撇清关系,要好好保护爹爹,要这一生再也不重蹈覆辙。 那天她看见晏倾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看他红了眼…… 她讹了晏倾两千两。 笑着与他断了情。 而如今,诸多筹谋。 只为能与他再续前缘。 晏倾听她提起那些旧事,低低地喊了一声,“灼灼。” “话是你说的,但我已经尽力替你圆回来了。”秦灼低声跟他说了这么一句,又朗声与众人道:“山鸟与鱼,的确不同路,可朕与晏倾是……”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鸟上枝头变凤凰,鱼遇风云已化龙。” “此乃龙凤呈祥!”顾长安高声道:“哪里是什么山鸟什么鱼能相提并论的!” 顾大人时不时接一句,把众人弄得一愣一愣的。 晏倾当初退婚的时候,被秦灼逼着说出这么一个由头,本是万般无奈。 今天却正好被秦灼圆了回来。 天子为真龙,皇后是凤凰。 但凡他俩没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这话都圆不回来。 陛下亲自开口护着晏倾,在场众人,但凡有点眼力见,都不敢再说晏倾的不是。 大臣们都低头,想着只能就这样认了。 “方才说的是从前的旧事,咱们再说说这几年的事。”晏如昔却没打算就这样结束,她说着又继续道:“陛下平定天下,诸位皆是有功之臣,封赏厚赐,声名远播,再看晏倾!” 晏家二姐姐远在玄晶城,都能听到有人骂晏倾,再加上顾长安这次给她递的信儿,写得十分清楚。 晏倾背了多少骂名,受了多少委屈。 秦灼身边这些人里,顾长安有祖父祖母,谢无争有谢家舅舅,花辞树有他那医圣师父,连初五都有人帮着,只有晏倾,只有他家中无人,没个帮衬。 她既然来了,便要好好同这些人说道说道,“他为陛下,为这江山百姓做了多少事?怎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就不是功劳?忍辱负重,匡扶朝政就不是良臣?” 一众大臣被晏家二小姐,玄晶城的少城主夫人问的哑口无言。 明浩瀚在一旁看着,既着急又无奈,到底只是抬袖给晏如昔擦了擦额间的细汗,低声同她说:“你别急,慢些说,千万别动了胎气。” 秦灼转身吩咐宫人,“去给朕的二姐姐沏杯茶来。” 宫人连忙应声去了。 “就算不提那些功劳苦劳,也要说说那些兵器和银钱。”晏如昔道:“当初陛下还在北境做永安君的时候,我们玄晶城把一批又一批的兵器往北境送,是为了什么?那是我给我三弟备下的嫁妆!” 一般男方家出的都是聘礼,女方家中给女儿陪嫁的才叫嫁妆。 晏家二姐姐说起嫁妆来也十分地自然,说话不带半点磕绊的。 她朗声道:“你们收了嫁妆,打了胜仗,天下平定了,江山稳固了,你们就翻脸不认人,说我家三弟这不好那不好,做不得丞相,也做不得皇后,配不上陛下?你们倒是说说,哪里他配不上?” “这……”先前一直说晏倾不能做皇后的那几个大臣都被问得没法回话了。 先前玄晶城送来的兵器和银钱,晏倾都没有提过,众人都只当是他们为了投靠秦灼,所以才这样主动。 谁知他们竟然是在这等着。 晏大人的嫁妆早就已经用上了。 正如明晏氏所说,他们是拿着玄晶城送来的兵器打了胜仗,如今天下平定,江山稳固,先前秦灼登基封赏群臣的时候,玄晶城明家也没来邀过功。 为的就是晏倾的名分。 这会儿就是想退也没法退。 更何况,看陛下这样,显然也就是拿这事为晏倾入主中宫再添一份筹码而已。 那他们还能说什么? 几个跳的最厉害的大臣都哑口了。 秦灼扫了他们一眼,温声同晏如昔道:“二姐姐放心,晏倾在朕眼里,自然是哪里都好的。” 晏如昔看那几个叫嚣得最厉害的都歇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同秦灼道:“那陛下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呢?” “皇后。”秦灼握住了晏倾的手,这话是他说,也是和晏如昔和在场所有人说:“晏倾必须做皇后。” 第422章 我没欺负晏倾 这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洗尽了晏倾身上的污名,连带着提及了功劳与嫁妆。 晏如昔为自家弟弟撑腰放了话。 秦灼金口玉言许了皇后之位。 中午的端午宴只过了一半,众人听了废帝的死讯便匆匆往永清殿赶。 现下事情都弄清楚了,又有张掌教在场亲口说端午佳节,驱邪避恶,废帝死在这一天,便是今儿个送走大恶,也算是死得正是时候。 再加上孙学海他们刚回来,晏如昔和明浩瀚她们都在,秦灼便吩咐下去,下午再摆一回端午宴。 众人坐在一处,继续过节。 入了席间,安太妃和李太妃她们就方便说话了,秦怀山在永安秦家的时候,也跟晏家这位大侄女相熟,坐下来之后叙旧谈天,很快就热络起来。 秦灼当场就让钦天监的人去选立后大典的良辰吉日,说话也是句句都不离皇后。 席间有几人听着晏倾一个男子被称作皇后,总觉得有些别扭。 晏倾却神色自然得很,没有半点不适。 而且这场宫宴,说是补过中午的端午宴,实则更像是秦家与晏家的双方亲眷坐在一起商议秦灼和晏倾的婚事要怎么操办。 臣子们没有插话的机会。 完全是安太妃、李太妃和秦怀山,还有谢家两位舅舅和晏如昔在谈。 明浩瀚对上这几位,也是落落大方的,一边同几人说话,一边还不忘给自家夫人递酸梅汤。 入夜后,宫宴散场。 秦灼把张静玄和几个随他一同来京的灵云观弟子叫去长华宫问话。 晏倾送晏如昔他们出宫,秦怀山和谢家两位舅舅也要回府,便与之同行。 顾长安和谢无争、花辞树、初五他们也一道出宫。 孙魏紫昨日出宫去见祖父和叔伯哥哥们,就留在了宫外过夜,今儿她得留在宫里了,就送他们去宫门处。 一大帮大臣和管家女眷们前后脚走。 孙家人在前头,晏倾和晏如昔他们落后二十来步。 顾长安拉着谢无争走在中间,时不时看看前头的人,又时不时回头看看晏倾他们。 谢无争见状,有些好笑又有点无奈地同他说:“长安,你这是做什么?要么去前头就去前头,要等后头的,就停步略等一等。” “这你就不懂了吧。”顾长安道:“就是要走在中间,才能两头都顾得到。” 谢无争不懂顾大人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反正他不用顾着前头,索性就放慢了脚步等晏倾他们。 晏家二姐姐正在说晏倾:“你这几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怎么也不同我说?这次若不是有人给我递了信,你这委屈也不知要受到什么时候去!” 她这话看似是说给晏倾听的,实则更是说给同行的几人听的。 秦怀山和谢傲鸿、谢傲诚等人闻言,都有些悻悻的。 晏倾也不反驳,只低声道:“二姐要保重身子,且不可再奔波劳累。” 他让晏如昔和明浩瀚先在丞相府中住下,等晏如昔安然生下这一胎,坐完月子养好身体再回玄晶城。 晏如昔见自家三弟对先前受的冤屈只字不提,只关心她的身体,也不好再故意说那些话给旁人听。 “我这都第三胎了,前两胎都是儿子,安稳得很,一直想要个姑娘,这回大夫们都说我定能如愿。”晏如昔说到这个就高兴起来,“你放心,我肚子这姑娘也安稳地很,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一点也没跟我闹脾气,必然是她也急着想见舅舅呢。” 晏倾听到晏如昔说他是自己肚子里孩子的舅舅,眼角余光落在了一直走在他旁边的花辞树身上,心里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前头好些年,他一直孤独地活在这世上。 他们总是拿什么清冷孤傲、飘然出尘来形容他。 只有晏倾自己知道,他远在人群外,像个漂浮的幽魂。 而这一天。 秦灼筹谋良多,一点点将他拉回这人间。 她偏爱着晏倾,也让这世上许多人都善待他。 几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到了宫门口。 孙家人他们刚走。 孙魏紫闲下来,正与顾长安说着什么。 晏倾原本要亲自送晏如昔他们回府,秦怀山和谢家两位舅舅在边上说他们顺路送就行。 “晏家二姐姐是我请来的,在京城的一切事宜自然也该由我照顾安排。”顾长安见状立马停止了跟孙魏紫吵嘴,冒出来抢了这活儿。 晏倾凝眸看向他,“你?” “我!”顾长安抬头挺胸,“你有话回去跟陛下说去,晏家二姐姐和姐夫,我会关照好的,你就安心等着做你的皇后吧!” 晏倾看顾长安喊姐夫喊得比他还顺口,不由得微微挑眉。 “你真是跟秦……”顾长安差点顺嘴说出秦灼的全名来,好在只说了一个字就立马改了口,“你真是跟陛下一块待久了,这挑眉简直一样一样的!” 他说着也不给晏倾开口的机会,立马又道:“你放心,我会把咱姐和咱姐夫照顾得妥妥帖帖的,送到丞相府,让人好生伺候,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正好,我也有事想问顾大人。”晏如昔说着,看了顾长安一眼,就不用晏倾送了,让他早点回长华宫去。 边上的谢无争也说他的府邸与丞相府离得不远,会常常过去走的。 “我方才已经给二姐诊过脉了,一切安好。”花辞树也道:“往后他们住在丞相府,我也会每日过去诊脉的,你放心。” 他们几个都这样说了。 晏倾自然也没有不放心的。 秦怀山和谢家两位舅舅先行一步,回府去了。 晏倾在宫门前站了片刻,目送晏如昔他们上了马车,也转身往回走。 顾长安和晏如昔夫妇上了同一辆马车。 不等晏如昔开口询问,他就抢先开口道:“二姐姐,是我让人给你递的信儿!” “我没欺负晏倾!真没有!外头传的那些都是谣言!一直都是晏倾欺负我来着!” “您想想,要是我真欺负了晏倾,我哪能给你递信呢?” 顾大人一脸说了好几句。 晏如昔听了,只缓缓道:“我要砍你早砍了,你怕什么?” 顾长安听到这话,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道:“我没怕,我就是觉着这事要跟二姐姐说一声。” 他话是这么说。 心里却想着,您不提刀,光说话就能把那么多人堵得哑口无言。 这要是提着刀,那还得了? . 第423章 用命爱她 而此时,长华宫。 殿门打开着,殿内灯火通明。 宫人内侍们都退到了门外。 天边弯月如钩,夜风徐来,吹动花叶树枝,发出沙沙簌簌的轻响。 秦灼坐在桌边饮茶。 对面的位置坐着灵云观掌教张静玄。 面瘫脸沈归一和曾做过‘承天仙师’的吕轩,还有另外两个年轻弟子站在他身后。 秦灼并不急着问话,缓缓饮着茶。 她让初五去暮苍山灵云观请人的时候就带了话,若是张静玄不来,她就亲自去请。 这位张掌教心里清楚得很,若是陛下亲自去了,少不得要问起当初晏倾被囚于灵云观后山整整三年那桩事。 灵云观不经拆。 遇上的又是堂堂天子,哪怕当初他们是为了救晏倾,将其囚禁数年也是逼逼不得已,这“天子一怒浮尸百里”不是说笑的,所以他带着观中至宝立马下山来了。 想着陛下看在他们如此识相的份上,也能让当年之事好好过去。 但秦灼一直不说话。 张静玄饮了一口清茶之后,也只能摸着白胡子,再耐心等一等。 这两人神色如常,不动如山。 反倒是张掌教身后的吕轩先绷不住了。 他本就是在秦灼入京之后就连夜出逃的,又被掌教拎回了京城,今日在人前说了那么多话,连最后的用处也没了。 这陛下在宴席散后,把掌教和他们几个都带来了长华宫,却什么都不说也不问,只坐着品茶。 这摆明了就是要让掌教主动交出他,要他的性命! “陛下!我救过你的,我救过你的命啊,你不能杀我!”吕轩越想越怕,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一室沉静,一边朝秦灼跪下,一遍喊道。 沈归一见他如此,眉头紧皱,刚要伸手把吕轩拎起来,就被秦灼伸手给拦住了。 “讨饶的话朕听得多了,你这由头倒是新鲜。”她微微笑道:“你倒是说说何时救过朕的性命?怎么这事,朕全然不知情?” 沈归一没能阻止吕轩丢人,又不好跟秦灼离得太久,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六年前,永安城城郊!”吕轩跪在地上,立刻又道:“那一天下着大雪,你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是我、我带着几个江湖上的兄弟把你送回杏花巷的!” 秦灼没有打断吕轩,六年前,她十四岁,刚落魄不久,追着容氏和奸夫出城险些丧命,当时有几个江湖人士将昏迷不醒的她送回了杏花巷,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当时秦怀山忙着找大夫救她的命,忘了问那几位江湖人士姓名,后来想报答也找不到人报答。 确有此事不假,吕轩说的地点也对。 但……吕轩先前也不认识她,怎么就知道她家住在杏花巷,永安城那么大,那几个江湖人士是如何准确无误地找到她家,找到秦怀山的? 秦灼先前就一直想不通这一点,这会儿听吕轩提起来,便想问个明白。 她隐约觉得,那些困惑她多年的事,今夜都可以得到答案。 “你说的太含糊了。”秦灼面色淡淡的,叫人看不出她到底是相信还不相信,“暮苍山灵云观离永安那么远,你当日为何到了永安城郊,又是怎么发现朕救了朕的,同行何人,可有能为你作证的?” 对面的张静玄闻言,看秦灼的目光都变了变。 “有!有人证的!”吕轩听她问的这样仔细,顿时觉着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当即又道:“当初我是跟着掌教和一众江湖人士追铺嗜血老怪周天成到永安城郊,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下着大雪,山川树木都被积雪掩盖,白茫茫的一片……” “周天成走火入魔后一直沿途杀人食血,犯下累累血案,我们聚众追寻他数月,才在永安城郊处找到了他的踪迹,我们赶过去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少年拧断了周天成的脖子,他们之间似乎发生过抵死拼杀,鲜血把雪地都染红了,您、你当时就躺在几步开外的雪地里!” 吕轩的话说的颠三倒四,就不断地重复,是他带人把秦灼送回去的,喊着:“当时掌教和小师叔都在场,他们都能作证的!” 秦灼在听到嗜血老怪周天成,和当时有个少年与他抵死拼杀的时候。 基本就猜到了。 晏倾根本不是倒霉在半路上遇到嗜血老怪,被灌了一身难以控制的内力。 他是得知秦家出事的消息,自千里外的玄晶城赶回来找她,为了救她才遭此大难。 秦灼本来想喝口茶静静心,可手碰到茶盏的时候都在抖,她又把手放到了桌子底下。 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还算平静,一开口,嗓音却已然发哑,“既然张掌教和沈道长当时都在在场,还请告知朕,那个少年是谁?” 张静玄明显有些发愁,“贫道曾答应过他,绝不向陛下透露此事。” 沈归冷着一张脸,他也是答应过的,所有没有立马回答。 “是晏倾!”吕轩为了保命,就没有那么多顾及了,“陛下,那个少年是晏倾!是晏倾啊!” 他甚至怕秦灼还不相信,立马就又说的详细一些, 当时掌教发现周天成身上内力全无,不知怎么的全都传到了晏倾身上,又见他杀心深重,唯恐再出一个嗜血老怪这样的杀人魔头,就想着把他带回灵云观去! 吕轩说:“晏倾那时候双目赤红,显然已经失了神智,可他不知怎么的,被众人围捕的时候,不逃也不躲,就是抱着您,怎么都不放!那时候的您昏迷不醒,面色泛青,当时在场的那些人都以为晏倾抱得是具尸体……” 秦灼听着吕轩说的这些,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永安城郊。 她曾经躺在茫茫雪地里等死,剧烈的疼痛都随着意识的消散变得不再清晰。 她以为那一声声听不真切的“灼灼”,紧紧的拥抱,都是临死前的不甘,所产生的幻象。 直到今天,秦灼才知道当时的真心…… 她爱着的那个少年,是真的一直在倾尽所有,用命爱她。 第424章 至宝 当年之事,张静玄虽没有主动提及的意思,却也没有阻止吕轩说。 吕轩为了保命,把当时的场景一五一十全说了。 秦灼听罢,久久没有开口。 吕轩跪在地上等了许久。 最后,还是张静玄在秦灼缓过神来之前,让沈归一和其他两名弟子把吕轩拖出去,自己单独与陛下说几句话,留下两样东西给她。 一盏青铜灯。 一本武功秘籍。 张掌教道:“这盏青铜灯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是我灵云观的至宝,此灯名曰换命灯,若得机缘,可改天命。” 秦灼闻言,不由地皱眉道:“张掌教把这个换命灯给朕,莫不是你觉得晏倾将来用得到?” “陛下多虑了。”张静玄怕她再多想,便把这盏换命灯的灯油已经用尽了,这世上再也寻不着,点不燃的事告诉了她。 之所以,把这宝物借给秦灼,是因为她与之有缘,放在身边,或许能借此知道一些前世今生错过的东西。 张掌教说话云里雾里,秦灼再问,他就说天机不可泄露,这个“借”字倒是重复了好几遍。 这盏换命灯,他是日后是要拿回去的。 “那这个呢?也是借给朕的?”秦灼拿起那本武功秘籍看了看,又问道。 “这个,陛下若是想还,也是可以还的。”张静玄摸着白胡子,说她与晏倾练的功法正好是火与冰,两者交融双修,正好可以助晏倾将嗜血老怪的内力化为己用之后融会贯通。 两人此后,可期百年。 秦灼说:“朕不能白借灵云观的宝物,张掌教想换些什么?” 张静玄直接说:“陛下别同贫道计较孤云的事,去拆灵云观即可。” 张掌教这次说来就来,主动给秦灼这两件至宝,话也说得好听。 秦灼心里也清楚,张掌教他们也是为了救晏倾,救治过程痛苦非常,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当时说要踏平暮苍山、拆了灵云观,也是因为怒气冲顶,诈一诈沈归一和那些灵云观弟子。 许是她一向说到做到,竟让张掌教一直记着这事。 秦灼也没多解释什么,只说会拨款修缮灵山观,日后得空会亲自去走一趟,便放他们出宫了。 还有那吕轩,当初混在废帝请来的那群仙师里本就是充数的,后来就听晏倾的话行事,确实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今日又当着众人的面说清了当初那些事。 也算是为她帮晏倾正名做了助力。 秦灼看在这个面上,让张掌教把人带回去。 张静玄片刻也没多停留,当即便告辞,带着沈归一他们出宫去了。 此时夜色已深。 秦灼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把那本武功秘籍拿起来翻看了两页,只是晏倾去送晏如昔夫妇,到现在还没回来,她就有些无心细看。 就把秘籍放下了,把那盏青铜灯从木盒里拿出来,放在桌子细看。 这是盏莲花灯,十分古朴,看着颇有些年头。 “换命灯?”秦灼念着灯名,伸手轻轻从莲花瓣上拂过,“这名听着很是玄妙啊……” 她回想着自己前世今生这番奇遇,方才张静玄又半真半假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想来是知道点什么,只是没有明说。 她拿帕子擦了擦这盏青铜莲花灯,擦了许久还不见晏倾回来,就将其放在榻边的小案几上,起身走出殿门,倚门而立。 这样晏倾一回来,她就能看见。 宫人内侍们也不知道陛下站在这里做什么,为了不打搅她,又默默地退远了一些。 而此时,刚送晏如昔夫妇出宫,正往回走的晏倾在半路上遇上了张静玄和沈归一几人。 夜尽天幕,两边都有内侍在前头打着灯笼领路。 在长长的宫道上碰见了。 两边的内侍都自觉让了道。 晏倾站在原地,朝张静玄行了个半礼:“张掌教。” “孤云。”张静玄瞧他见了自己没有特意避开,更无怨憎之色,走上前去同他说:“方才陛下问话,吕轩都说了,你……” 张掌教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晏倾说。 毕竟答应过不把当年的事说与旁人听,他是没讲,但吕轩讲了,多少有点惭愧。 晏倾知道这事之后,只有一瞬间的愣神,而后依旧神色从容,语气也淡淡地地说道:“我知道了。” 几步开外的沈归一看了他片刻,忽然也走了过来,“直至今天,我才知道,为什么你那么放不下她。” 但凡秦灼犹豫、动摇,倾心于旁人分毫,都不配让晏倾这样放不下她。 沈归一这话说的突然。 没头没尾的。 晏倾却听明白了。 灵云观弟子众多,练寒冰诀,且有所成的,就沈归一这么一人,后来多了一个他。 这小师叔一直觉得晏倾跟他一样,只需了断尘世牵挂,就会一心向道,从此不问世事。 可晏倾从未有一刻放下过。 从前,沈归一不懂,晏倾怎么就这样放不下。 直到他亲眼见到秦灼那样热烈地爱着晏倾…… 每一回都比上一回更动人。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晏倾听懂了沈归一在说什么,却回了他这么一句。 若是沈归一真的懂了,一头扎进尘世里,道心染尘,张掌教没了后继之人,一大把年纪哭都没地儿哭去。 沈归一被他一句话堵得越发面瘫。 “知道有知道的好,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张静玄笑呵呵道:“孤云啊,愿你此后一生顺遂,长乐安宁。” 这便是他对晏孤云最好的祝福了。 “多谢张掌教。”晏倾拱了拱手。 张静玄说完,便带着人离去。 晏倾在他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忽然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张掌教从前一直问周天成为什么要把毕生内力都强行灌入我体内?” 张静玄当即停步,他确实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 至今都没想明白。 “今日我便告诉你。”晏倾语气淡淡地说:“当日不是他的敌手,硬拼必死无疑,就诳了他。” 怎么个诳法? 晏倾当时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路吗? 张静玄还想再问,可没等他开口,晏倾就已经大步离去。 提着灯笼的小内侍匆匆追了上去,灯火光摇摇晃晃的落在宫道上、墙边。 晏倾循着光,穿过了夜色。 第425章 如何能爱上别人 秦灼倚门而立,等了许久,才瞧见晏倾进了长华宫。 她一看见他,就快步跑了过去,张开双臂将人抱了满怀。 “才这么一会儿不见,就这么想我啊,陛下?”晏倾伸手回抱住她。 “是啊,可想晏大人了、不对,从今儿起你就是晏皇后了。”秦灼亲了亲他的唇角,拉着他走入殿内。 随侍一旁的宫人内侍都不好意思多看,纷纷低下了头。 连梁公公都老脸一红,转过头去了。 秦灼一边拉着晏倾进殿,一边同他说:“今儿这一出又一出的,着实有些累人,好在今日都说清楚了,往后就没人可以往你身上泼脏水,盖罪名了。” 那些晏倾不想提的事,秦灼也没有多说。 她心里清楚那些事即可。 她会尽其所能,给晏倾更多的爱。 晏倾徐徐笑道:“陛下如此盛宠,还有谁敢轻易为难我?” 今日这一桩桩的事,一波又一波的人,从头到尾秦灼都安排好了。 根本不用他说什么。 公堂审案,尚要苦主喊冤叫屈,为自己分辨。 到了他这里却是,站在一旁看着即可。 自有人上前分说。 同他赔罪,同他道谢。 “若是长安他们听到你说这话,只怕要急死。他们可都等着你赶紧回去掌管内阁,处理政务,你却在这醉心盛宠。” 秦灼笑着说道,同他一起在榻边坐下,两人手腕上的长命缕都交缠在了一起。 “让他们急去。”晏倾拥住了秦灼,与她耳语,“我二姐说这胎怀的是姑娘。” “姑娘不是挺好么?”秦灼听说晏如昔前头两个都是儿子,一直都想要个女儿来着。 明浩瀚自从娶了晏如昔之后,只有她一个妻子,房里什么侍妾通房都没有。 两人盼着能有个闺女,都盼了好几年了。 “是挺好的。”晏倾的手在秦灼后腰轻轻揉捏着,低声道:“我也想要。” “什么?”秦灼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忽然说到了这个。 他们初夜的时候,晏倾就说想夫凭子贵来着。 今儿见了晏家二姐姐,知道人家怀的是个姑娘之后,他又想要闺女了。 秦灼一把将晏倾摁在了榻上,没好气道:“你也就是不能生!你要是能生,我让你生个够!” 晏倾忽然被摁在了高床软枕上,半个身子都陷入了被褥里。 又被她这话逗笑了,回了一句,“恨不能为陛下代劳。” “说到这个,今日张掌教还留了一本武功秘籍,说是双修什么的。”秦灼说着,就从桌上拿起了那本秘籍盖在了晏倾脸上,“我近来看什么都头晕,你好好看看。” 晏倾被那本秘籍盖了一脸,看不见秦灼,就立马伸手拿了下来。 秦灼收回了摁在他胸口的手。 “张掌教给你的?”晏倾随之坐了起来,开始翻看那本秘籍。 “嗯,他说你我练得功法刚好是冰与火,相生相克什么的。”秦灼道:“他大抵是真的怕我因为你的事,去找他们麻烦,拆了灵云观,初五一去请,他们就立马下山进京来了。” 之前初五还担心他们离得远,让人加急送信回来说可能会晚一两天。 结果他们跟晏如昔差不多时间到。 可见张静玄这一行人路上赶得有多快。 “张掌教虽将诸多苦痛折磨加诸我身,但他也是为保我性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晏倾不愿多提在灵云观的那三年。 但救命之恩是真的,不可抹去。 “所以我也没怎么他。”秦灼道:“我还拨银子修缮灵云观呢,要是长安和林泽知道这事,又要来跟我哭。” 顾公子自从做了顾尚书,那简直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林泽也是,谈别的都行,谈钱,那是万万不行。 这两凑到一块,那简直是给国库加了一层铜墙铁壁。 晏倾原本在仔细研究那本秘籍,听秦灼说到顾长安,不由得抬眸看向她。 “怎么了?”秦灼还没反应过来,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长安、长安。”晏倾的语气有点酸,“你对他如此亲昵,也难怪外头传传言顾长安至少是个贵妃。” 秦灼笑的不行,“你这……刚当上皇后就捏酸吃醋啊?” 晏倾不说话,大有“嗯,我就这样,你待如何”的架势。 他回来的路上,已经从张掌教口中得知秦灼知道当初永安城郊的事。 知道她必然又会多几分愧疚与心疼。 可晏倾不想她这样。 他只想,他的灼灼一直高高兴兴的。 不管用什么法子,哪怕是让秦灼觉得她对自己更好了一些,心里便能舒服一些。 秦灼坐在榻边,靠在晏倾身上,低声道:“长安、无争、花美人,乃至初五都是很好的,还有朝中一众青年才俊,他们总是在猜我这后宫会有多少人,外头传闻满天飞,说我身边这些近臣都是枕边人……” 她说:“可我年少时,便遇见了你,如何能爱上别人?” 晏倾的手按在书页上,上头的字再没有一个能看进去。 秦灼道:“我有时行事是随意了些,军营里待久了同人勾肩搭背的,长安是我挚友,无争是我兄长,初五是个弟弟,花美人当初男扮女装,我瞧着有趣便逗了几回,我平时与他们说说玩笑话,一同喝喝酒,并无逾矩之举,更不曾动过心,你都是知道的。” 她头一次把跟几人的关系说的这样清楚。 心中更是提醒自己,眼前这一位是正宫,以后更要注意言行,也免得那几位因为那些谣言娶不到媳妇。 晏倾听秦灼说的这么多,也怕她真的紧张,连忙道:“我知道。” 秦灼道:“也有你不知道的。我跟你说过我的前世,可你从来不问,我知道你不敢问,不忍听,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前世的你我是——” 她稍稍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昔年绝相思,至死两孤身。” “与君长别后,再无携手人。” 第426章 换她来世百岁命 秦灼前世就遇到了谢无争和顾长安他们,可别人再好,可以做兄长、做挚友,却再没人让她动过情爱之念。 直到重活一世,历经种种,她才想明白,她那样恨晏倾,临死了还要嫁他,不仅仅是因为与晏倾针锋相对数年,要借此再气他一回。 更因为秦灼从未放下过心里那个少年,爱越深,恨越重。 她把自己的心事,明明白白地告诉晏倾。 晏倾抱着她,如同抱着这世上最难得的珍宝。 这一夜,秦灼跟他说了很多话,有关前世的,也有今生的,轻声叹:“前世我做得那么绝,独留你一人在世上,也不知你的余生如何过的?” 若晏倾早早断情绝爱,真的对她毫无情意,那后头的日子倒是好过的。 偏偏他心里藏了那么多事…… 秦灼想象不到前世自己死后,晏倾会怎么样? 晏倾也不怎么接话,就听着她说。 他对秦灼口中所说的前世一无所知,光是听她提及一二,就心痛难抑,更不能想象灼灼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秦灼见晏倾听了前世那些事就不怎么说话,就说这辈子让人高兴的事去了,问他立后大典想怎么办? 她是大兴朝头一个女帝,晏倾是大兴朝头一个男后,这大婚事宜都得开辟新意,礼部有的忙了。 最后说得她自己都困了,拥着晏倾一起倒塌而眠。 她累了一天,入睡得极快。 晏倾却久久没有入眠。 他给秦灼宽衣的时候,看到了窗边小案几上放着的那盏青铜莲花灯。 灼灼说那是张掌教借她的灵云观至宝。 张静玄着重说了好几遍‘借’,以后还要拿回去的。 晏倾从不曾见过此物,却不知怎么的,觉得似曾相识。 他伸手想拿起来看看,秦灼却喊了声“热”,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晏倾无暇顾及那盏青铜莲花灯,直接放下床幔,拥着秦灼入睡。 夜深人静。 殿中烛火无人来续,也逐渐燃尽了。 四周很快就暗了下来。 晏倾染上了秦灼的睡意,闭上双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榻边的青铜灯却在黑暗里亮起了一抹微光。 些许微光映入帘帐中。 入睡的两人,做了同一场梦。 梦回前世,秦灼死在花轿里的那一天。 是记忆里熟悉的丞相府门前,人群喧嚣,侯府送嫁的侍女随从泪落如雨,哭得不成样子。 秦灼成了一抹漂浮在空中的幽魂,看着身穿嫁衣、形销骨立的“自己”咽了气。 绯红的轿帘刚刚落下。 身着白色卷云纹道袍的晏倾站在花轿前,脸色煞白如纸。 “秦灼!”他猛地掀开轿帘伸手去扶秦灼。 可轿中之人,早已气息全无,不管他怎么喊,都不会再有半点反应。 晏倾颤着手探了探她鼻息。 然后是颈部和脉搏。 全都没有了。 四周的人议论纷纷。 侯府的人说:“既然侯爷都说算了,那我们带侯爷回府!” 晏倾却恍若未闻。 他在花桥前站了许久,仿佛身上的鲜活气一瞬间都被人抽走了一般。 久到丞相府和侯府的人都要打起来了。 他伸手把秦灼打横抱了起来,一步步走进了丞相府。 黄昏的晚霞绚丽如斯,映红了半边天。 也映红了清冷晏相的双眼。 侯府送嫁的众人见晏倾只字不言,直接抱了人就进府,不由得追上前来,高声喊道:“侯爷!” “晏相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侯爷都去了!他还要计较不成?” 丞相府众人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两拨人吵吵囔囔的,当街打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喊得更大声,整条街都乱哄哄的。 晏倾头也不回,直接抱着秦灼的尸身去了后园。 秦灼的意识漂浮在空中,连忙跟了上去。 她心里大抵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一边想着睡前刚跟晏倾说前世自己死得早,还做的那么绝,也不知道晏倾后面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结果一睡着,就梦见了。 秦灼跟着进了丞相府,晏倾走得快,她飘飞在半空中,府中景象都跟走马观花似的飞快闪过。 她看见晏倾抱着尸身到了园中。 这园子一个小厮仆从都没有,十分空旷,地上摆了还画满了阵法符咒一类的东西,最中央的位置摆了祭坛,坛上摆着一盏青铜莲花灯。 正是张掌教借给她的那一盏。 秦灼在看到这一幕之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张静玄要把这盏青铜莲花灯借给她。 若得机缘,可改天命…… 若得机缘,可改天命! 她看着晏倾把自己的尸身小心翼翼地放在祭坛上,将她有些凌乱了的头发理好,然后拿火折子点燃了放在四周的长明灯。 最后,晏倾拔剑割开手掌,将自己的鲜血注入那盏青铜莲花灯之中。 秦灼不知道他这样做会有多大的后果,但她想阻止他,不想让他承受伤痛。 她明知晏倾根本听不到她说话,还是忍不住喊他:“晏倾!” “晏倾!” “晏孤云,秦灼已经死了!就算你想把自己的寿命换给秦灼,也来不及了!”三十多岁的沈归一飞身而来,依旧顶着一张面瘫脸。 沈归一冷归冷,对晏倾的事倒是一直很上心,“你为了她,不惜骗我掌教师兄,从他手里拿到这盏换命灯,又苦心钻研阵法符箓,可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她会死的这样快,这就是她的命数,你改不了!” 晏倾没理他,继续将鲜血注入莲花灯中。 这莲花灯看似寻常,可血液落入其中便悄然无影,竟似无底一般。 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唇上也没了血色。 “她已经死了,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徒劳,何必如此执迷不悟?”沈归一出手制止他,“换命灯虽是凌云山至宝,但从来没人真的动用过,换命之说也只是传说!就算你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无法让她活过来……” “即便是徒劳,我也要试一试。”晏倾推开了沈归一,让其推出阵法之外。 他将灯油倒入莲花灯中,和血液混在一起,不曾点火,便奇迹般地点燃了。 盈盈火光映在晏倾脸上,“人死不能复生,那就……” 他说:“用我今生万载名,换她来世百岁命。” 第427章 晏倾入墓眠 秦灼漂浮在空中,看着他耗废半条命,来换一个根本不知道会不会有来世的百岁命。 看着晏倾跟自己的尸身拜堂成亲。 看着晏倾抱着她的尸体,流的泪都成了血泪。 听见他说:“是我负你。” 他一边说,一边流泪,“我只愿这世上,独我一人辜负你,千万人皆善待你。” “我怕你一直等,所以退了亲。” “可又怕你忘了我,所以宁可你恨我,便可以当做你一直都在念着我。” “我这一生骗过许多人,唯有骗你的时候费尽心机,仍怕多说一个字就会前功尽弃。” “这一骗,这就是一辈子。” 晏倾抱着秦灼的尸骨,流出的眼泪都变成了血泪。 他说:“我为你寻了个世间最好的哥哥。” “跋涉千里保住了你至交的性命。” “把那个同我有三分像的弟弟送到你身边……” 秦灼听得他字字泣血,说话说得颠三倒四。 晏倾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活不过三十岁,死撑着多活一天是一天。 却没有想到,秦灼去的比他还早。 她这一生,陷冤狱,报血仇,在战场上拼死厮杀,才做得这一等侯,重兵在握,权倾朝野。 外人看着是风光无限。 可急于炼功折了寿命,在战场上落下了一身旧伤,死时年仅二十八岁。 这是晏倾无论如何都算不到的。 秦灼看着他悔恨万分,看着他为自己披麻戴孝。 看着他派人建女侯祠,让她死后能受百姓香火,看着他顶着未亡人的名头安排好一切,为她送葬。 秦灼久病缠身,墓穴是早就选定,让人建好了的。 她是大兴朝唯一一位女侯爷,战功赫赫,承蒙皇恩,墓穴建在了皇陵旁,为了防着盗墓的,地下还做了真假穴,墓门处还用了断龙石。 断龙石一落下,此墓封死,再无开启之日。 下葬那天,下了大雨。 顾有和花辞树他们都来了,先前与秦灼交好的、做对的差不多都到了,连小皇帝都派身边的大内侍到场。 大雨滂沱,山路难行。 大多数人送到半路,就回了。 只有顾有和花辞树等少数几人,和晏倾一道到了墓地。 顾有沉默了一路,看着众人抬棺入墓时,才开口跟晏倾说:“我生平最后悔的事,就是帮你瞒着她,早知道、早知道……我无论如何也要告诉她。”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世上也没有后悔药。 晏倾没说话。 花辞树撑伞上前,帮晏倾挡去了大雨,“你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身死爱恨消……” 晏倾没等他说完,就跟着进了墓穴中。 “晏倾!”花辞树见状眉头紧蹙,当即就想追上前拉住他。 “别喊了。”顾有站在原地,伸手拦了花辞树一下,“也就片刻还能离得这样近了。” 等墓穴封上,往后都是世间人,墓中骨了。 花辞树闻言,就没再追上前去。 秦灼穿过众人,跟着到了墓穴前。 其实这感觉相当怪异。 前世她死后,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她办的后事,更不知道谁到场了,都说了些什么话。 今夜这梦做的,却亲眼见到。 连顾长安和花辞树说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路上还听见有人说“女子就不该太要强,这做了女侯爷又怎么样?还不是早死的命?” 这话被秦灼手底下的将领听见了,当场就是按着好一顿打。 其实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偏生有这样些嘴贱的出来讨打。 她站在顾长安的伞下,跟人隔着虚实聊了一会儿。 秦灼道:“你是挺不应该的,咱两什么交情,你跟晏倾什么交情啊,你竟然帮着晏倾瞒我?” 顾有根本听不到她说的话,自顾自道:“我知道当初晏倾是为了你才跋涉千里来救我,这些年我一直把恩情都记在你头上,要银子给银子,要粮食给粮食,也算报答了,你要是在底下缺银子花了,就托梦告诉我,我派人来给你烧。” 他说着,又觉得方才那话不太妥当似的,改口道:“我亲自来给你烧。” 花辞树看了顾有一眼,却没说什么。 秦灼道:“不用你给我烧纸钱,咱们这辈子又遇上了。” 她说着,抬手拍拍顾有的肩膀,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碰触不到他。 这是梦境里呢。 秦灼总觉得这辈子的顾长安,虽然也有一个顾有的名儿,但没经过人间苦楚的公子爷,跟上辈子的大奸臣完全不同。 也就梦里能见着了。 而且是见了这一回,不晓得还有没有下一回。 她在墓穴后多耽搁了片刻。 那些抬棺进去的人就摆好,退了出来。 “时辰到了。”边上有人问道:“晏大人怎么还不出来?” 刚走出来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说:“再等等。” “晏大人许是还有话要跟侯爷说。” 秦灼站在墓穴外,等了好一会儿,听众人从一开始的再等等到焦急难耐,她都等不住了,正打算进去看看,忽然看见晏倾从里头走了出来。 秦灼见状,停在了原地。 晏倾此刻的神情过于平静。 虽俊脸苍白,唇无血色,但他太从容了。 说是走出来,却又在中间停住。 外头众人见状,连忙道:“晏相大人,您快出来啊!再耽搁,就误了时辰了。” “侯爷已去,您就别扰她死后安宁了!” 晏倾只字不言,他只是伸手按住了机关,断龙石轰然落下,墓穴随之封死。 也将他和外头众人隔绝开来。 秦灼心头大惊,想也不想就朝晏倾奔去。 她在梦中本就虚浮的幽魂,瞬间穿过断龙石,进了墓穴。 外头众人惊声大喊道:“晏相!” “晏相大人怎么不出来,就放下了断龙石?” “晏相怎么留在墓穴里?断龙石落下,墓穴已封!神仙难救!神仙难救啊!” 墓穴里黑漆漆的,秦灼跟着晏倾,看着他躺进棺材里,抱着“她”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秦灼本以为是,她与晏倾的前世是: 一笔宿敌记青史,情深入骨无人知。 却不知,后来世人传唱的是: 秦灼抱恨死,晏倾入墓眠。 第428章 万千宠爱于一身 钦天监很快就择出了立后大典的日子送到长华宫,让秦灼选。 她选了最近的那天,五月二十五,正好是她二十岁生辰。 秦灼自襁褓之中被秦怀山带着远走他乡,到永安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一直用他们到秦府的那天做生辰之日。 虽说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就知道了自己的生辰是在五月,但是前两年忙着东奔西跑,大事小事不断,也没空闲正儿八经地过过生辰。 这一次恰逢秦灼年满双十,朝臣们都说天下安定,她贵为天子,过生辰要有过生辰的样子,该当是外邦来朝,普天同庆,好好地办出个大国气象来,早早就忙活起来了。 原本众人还愁若是立后大典办得太匆忙,唯恐怠慢了晏相大人,要是拖得太久,又要惹陛下不快。 这下好了,钦天监选出来的良辰吉日。 两件大事同一天办,忙归忙,但陛下在自己二十岁的生辰上立后,这晏相大人确实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秦灼觉得这个日子挑得好。 当即就定下了。 只是她想了想,又觉得光是立后还不够,还得有大婚。 这个大婚不但得办,还得办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天子口中一句话,底下臣子忙开花。 按照大兴习俗,成亲前半个月,男女双方不能见面,更别说住在一起。 秦灼虽然一直不拿这些习俗拿回事,但是有关晏倾,还是照办了。 让他暂且出宫,回丞相府住着,好好‘备嫁’。 到了大婚之日,再好好把他迎进宫,皇后得从正大门迎接来,堂堂正正的。 顾长安等人原本看见晏倾从长华宫搬出来,高兴得不得了,当天就想把人请回内阁去,谁知如今的晏相大人,未来的晏皇后,进了丞相府的门,就再没出来过。 他们一个个上门去请的时候,只见晏倾正跟他的姐姐、姐夫在一起,琢磨着给即将出世的小外甥女取名字。 谁去请都没用,人家就是不出门。 谢无争和花辞树去之前,顾长安都商量得好好的,去了晏府一趟回来,都跟人家一起琢磨小姑娘该取什么名字好去了。 初五更离谱,去了一趟,被晏倾留下背文章,背了一回就再也不肯去了。 更别提宋旭他们,到了晏倾那里,根本就没有还嘴之力。 最后,顾长安气得不行,跑到长华宫跟秦灼说:“我也要成亲去了,这些破事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我要累死了!” 秦灼直接略过了他后头的那些话,笑着问他:“你要成亲?跟谁成亲?你的新娘子在哪呢?” 她问的这话,殿中众人都忍不住偷笑。 这时候,刚要萧雅、萧婷和孙魏紫她们都在屏风后一起看喜服的样式和大婚要用的帝冠发簪等物。 顾大人刚进来的时候,光顾着生气,说话的时候也没注意到殿里有这么多人在。 听到一阵笑声,俊脸都憋红了。 可话都放出去了,不能当做没说过。 顾长安嘴硬道:“就是不知道在哪,才要赶紧去找!自从被你拉上了贼船,天天都忙的脚不沾地,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你跟晏倾都要成亲了,我媳妇还没影呢!我着急!” 而且他看着晏倾总不去内阁处理政务,不高兴了。 顾大人很不高兴! ‘不高兴’这三个字都写脑门上了! “你着急你倒是跟朕说啊。”秦灼吩咐宫人们沏茶来,抬手示意顾长安坐下,“朝中大臣府中的适龄小姐那么多,平民家里的美貌姑娘也不少,你跟朕说说你想娶个什么样的,朕立刻就吩咐下去,选秀!” 她有了晏倾,这辈子是用不上选秀了。 “选秀?那不是给皇帝充盈后宫用的吗?”顾长安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秦灼的手段。 为了让人给她做事,真是不择手段啊。 秦灼笑道:“以前的选秀,大多是给皇帝充盈后宫的,但也有从秀女中挑人许配给王公大臣的,刚好你提到这事……” 她一副‘多谢你提醒我’的表情,不紧不慢道:“确实,许多人都到了成婚的年纪,还未曾婚配,他们前几年为了家国舍生忘死的,耽误了,朕也该帮着朝中还未婚配的年轻大臣们解决一下人生大事。” 顾长安被她一席话说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长安,你倒是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秦灼当即又问道:“朕一定先紧着你选。” 顾长安看了秦灼片刻,像是在纠结她说这事是认真的,还是拿自己寻开心。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我喜欢温柔,说话小小声的。” 顾长安说着,声音更低了一些,“反正千万千万不能像你这样的。” “哦,长安喜欢温柔的。”秦灼回头问屏风后的几人,“你们可知京城之中,哪家小姐最为温柔解意?” “京城之中哪家小姐最温柔解意我不知道,但如顾大人所说,我们小雅倒是半字不差。”萧婷笑着说道。 秦灼闻言,恍然大悟一般,看着顾长安道:“原来,你喜欢小雅……” “陛下!你别胡说啊!”顾长安闻言急的差点跳起来,“陆乘风可还在京城呢!他要是听到了这话,半夜翻窗来杀我怎么办?” 这陆乘风进京受封已经有几个月,按说早该回西南去了。 偏生他一直逗留在此,硬生生从正月拖到了五月,如今又逢陛下生辰,大婚立后,又能拖好一阵。 顾长安一提起那位陆将军,屏风后就没声了。 秦灼自然知道陆乘风为何要在京城逗留,不紧不慢道:“你慌什么?朕的话还没说完呢,朕要说的是原来你喜欢小雅这样的。” “你就是故意的!我不跟你说了!”顾长安平日被秦灼坑,都没被外人看见,这会儿殿中还有旁人在,他觉得丢脸也不想多说。 扔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孙魏紫听到动静,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看他。 秦灼见状,当即开口道:“小牡丹,你去送送顾大人。” 第429章 夫妻之道在于 “是,陛下。”孙魏紫应声,快步追出殿外送人去了。 秦灼站在原地等了片刻。 果不其然。 小牡丹出去之后没多久。 殿外就传来了两人的吵闹声。 这两活宝每次凑在一起,那热闹,非同一般。 秦灼没细听,走到屏风外,看了萧雅一眼。 后者正低头翻看着喜服上的绣花,轻声道:“他要留在京城,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秦灼笑道:“朕也没说同你有关啊。” 萧雅闻言,抬头看向她,表情颇有些无奈。 萧婷见状,连忙在一旁打圆场,同她们说起了大婚的诸多事宜,“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帝的二十岁生辰和大婚立后一起办的,礼部官员都忙得晕头转向,连我母妃和李太妃都紧张得很,生怕哪里没周全到,让那些来朝贺的番邦小国挑出不好的地方来。” “紧张什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秦灼道:“番邦小国既然是来朝贺里,哪里轮得到他们挑不是?” 萧婷原本就想说点别的,免得萧雅因为那个姓陆的蹙眉。 如今她俩不需要在父皇面前争宠,上头母妃又安在,小时候那些不愉快都在分开的这些日子里悄然远去,如今处的倒是极好。 萧雅学了些医术,还爱种花,萧婷养的猫前些日子病了,还是她帮着治好的。 只是萧婷看不明白萧雅对陆乘风到底是怎么个心思,只能尽量不提那个人。 “陛下说的是!”边上的林泽开口道,“只是礼部那边说陛下的大婚,原本该是您在宫里,等着他们把皇后抬进宫受百官朝拜,你却要出宫去迎,这事千年难遇,到时候,整个京城只会是万人空巷来凑热闹……” 对林泽来说,秦灼做什么都不过分。 尤其是大婚,朝臣们说是国事,说到底也就是晏倾和秦灼两个人的事。 人家愿意怎么成婚就成婚。 但这些大臣们天天朝她念叨,让她劝劝陛下,别太宠着晏倾,宠成这样以后怎么是好? “谁让你来同我说这些话的,列个名单给朕。”秦灼看林泽劝得不怎么走心,必然是被烦得没法子了,来走过过场,她直接说:“到时候让他们跟朕一起去迎!” 林泽听到这话,忍不住笑道:“是,我回去就把名单写出来,送到陛下手上。” 几人说着话,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一道用了晚膳,便各回各处。 暮色四合。 秦灼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批折子。 批了几封之后,习惯性把看了就头疼的折子往边上一放,“晏倾,你来看看这封……” 说完之后,才想起晏倾不在长华宫里。 他回丞相府‘备嫁’去了。 秦灼叹了一口气,又连着批了好几封折子,才起身换了身玄色交领袍,翻窗而出上了屋檐。 潜伏在暗处的风千面等人看到屋檐上又人影,飞快地掠了过来将她拦住。 一看是秦灼,众人都愣了愣。 “陛下?”风千面抬手示意众暗卫退下,低声问道:“您这是?” 秦灼面不改色道:“宫里太闷了,朕出去透透气。” 风千面顿了顿,试探着问道:“陛下这是要去丞相府透气?” 秦灼微微挑眉,“你知道还问?” 风千面默默退下了,带着一众暗卫没入暗处之中,跟从未出现过一般。 秦灼飞檐走壁出了皇宫,直奔丞相府。 而此时,丞相府。 晏倾与晏如昔夫妇刚用过晚膳,正一道在后花园里散步。 准确的说,是明浩瀚扶着晏如昔在走,她肚子越来越大,得多走走,分娩的时候才能顺利些。 晏倾是在边上作陪的。 几人这些天为了给小姑娘取名字的事琢磨了许久,取得好些不错的名儿,可过不了多久,总能取出更好听的来,叫人难以抉择。 晏如昔选不出来,直接说:“孩子哪天出世,就用那天的日子做小名,等到她抓阄宴上,把所有的名字一一写在纸条上,让她自己抓,抓到哪一张就叫什么名字。” 明浩瀚对自己夫人无有不从,“如昔这个主意好,那就这么办。” 晏倾有些无奈。 这两人为了取名字费尽心思,结果到要用的时候,又随意至此。 小姑娘名字的事,就此定下。 晏如昔走了一会儿就走累了,明浩瀚扶着她在石桌旁坐下歇气。 晏倾见她朱唇微张,像是又要给他传授夫妻相处之道,抢先道:“你们在这稍歇,我还有事先……” “你有什么事?”晏如昔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便打断道:“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那些夫妻相处之道,但我要是不跟你说,还有谁能教你?这上门女婿不好当,何况是皇帝的夫婿?” 这别人家女儿出嫁之前,还有母亲或者家里的长辈教教房中术呢。 她是女子,在这方面也教不了晏倾什么。 只能同他说道说道这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才能长久,恩爱到白头。 “二姐……”晏倾听到晏如昔把他比作‘上门女婿’头都大了。 “你给我坐下,上回说到哪了来着?”晏如昔怀有身孕之后就嗜睡,记性也不太好,她记不住的事,就让明浩瀚记着。 明浩瀚听到她问了,当即回答道:“上回说到夫妻之间贵在坦诚。” “对,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晏如昔道:“三弟,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有什么事都藏在自己心里,你这样不行。” 这话晏倾没法反驳。 当然,晏家二姐姐也没给他反驳的机会,“你有多喜欢灼灼,你为她做的事,你得让她知道,以后再碰到事了,你得跟她说,两人之间要有商有量,别总做那些你以为是为她好的事……” 晏如昔对着他一通传授,把以前没机会说的话趁着这一次机会全说了,直到说累了犯困才让明浩瀚扶着回房去。 只留下晏倾坐在那里,忍不住扶额。 小厮把刚煎好的药端过来,他让人把药放在石桌上就退下。 愣是缓了好一会儿,才端起来喝。 恰好此时,秦灼从屋檐上一跃而下。 她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叹气:“你怎么又在喝药,晏娇娇?” 第430章 快宠我 晏倾刚把碗里的汤药喝完,还没来得及把汤碗放下,就看见她从天而降,问了这么一句。 晏娇娇? 秦灼近来对他的爱称多到离谱。 简直是想一个是一个。 而且晏倾其实一直都没断过服药。 只是在长华宫的时候,大多都会避开秦灼,在她上朝或者与群臣商议政事的时候用药,等她回来,殿中燃了熏香,药味早就被驱散了。 这些天,他回了丞相府,还要避着晏如昔夫妇,今儿好不容易等到那两人回房去了才喝的。 谁知,秦灼也不走正门,无人通报,就这么飞檐走壁采花贼似的来了。 晏倾微顿,而后缓缓将汤碗放在石桌上,他也不答秦灼答话,尾音微扬道:“晏娇娇?” “是啊,你这么娇气,不叫娇娇叫什么?”秦灼取出袖中用锦帕包着的桂花糕放在桌上,拿了一块递给他,“刚喝完药,嘴里苦得很吧?呐,吃块桂花糕,缓缓。” 晏倾没接,直接伸手拉了秦灼一把,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抬头道:“我腾不出手来,劳烦陛下,喂我。” “刚说你是晏娇娇,你这就撒起娇来了?”秦灼说着,把桂花糕喂到他嘴边。 晏倾张口咬了小半块,慢慢吃着。 秦灼一手揽住了他的颈部,指尖在他耳垂上轻轻拨弄着,“你这几天在府里都做什么了?长安都跑我那告状好几回了。” 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继续从她手里咬了一口桂花糕。 这厮在人前看着清冷孤傲得很,到了秦灼这里,却是一举一动都带着“快宠我”的意味。 此时檐下灯火盈盈。 只有些许光亮映到这边来。 周遭修竹草木重重,树影婆娑。 又没小厮仆从在旁。 着实很适合做点什么。 秦灼把剩下半点桂花糕叼在嘴里,俯身去喂。 晏倾眸色一暗,就着桂花糕吻她。 甜腻的滋味在唇齿间化开,温存缠绵旖旎了满园。 夜色悄然。 偶有莺燕穿过树木间,发出了些微的声响很快就消失不见。 “那个三弟啊!如昔说……”明浩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刚穿过拱门就看见两人这一幕,连忙转过头去,“我什么都没看见,先走了、先走了……” 姐夫来得快,走得也快。 秦灼站起身来,收回揽着晏倾的手,抹了抹唇。 她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看晏倾这般若无其事,于是她也若无其事一般问他:“二姐姐特意让姐夫跑这一趟,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是挺要紧的。”晏倾神情有些复杂地说道:“二姐近来一直和二姐夫一起传授我夫妻相处之道。” “什么?他俩一起给你传授这个?”秦灼一听就忍不住笑了,“难怪最近来丞相府请你回内阁主持政务的那些人都只能无功而返,原来我们晏相大人一心扑在这上头呢?” 她伸手拉晏倾起身,两人一起在园中漫步。 夜风徐徐,落花纷纷。 秦灼含笑问他:“你倒是跟我说说,二姐姐和二姐夫都传授给你什么了?” 晏倾便把这些天晏如昔夫妇传授给他的那些跟秦灼说了一遍。 晏如昔怀着孕,记性很不好,有些话说了好几遍还是说。 不过由此可见,二姐姐是真的觉得那些很重要,所以才想起来就说。 秦灼和晏倾的父母缘都一般。 废帝和谢皇后,一个杀妻弃女,一个连脸都没见上。 颜晖和颜夫人自己都乱七八糟的,更没什么可学之处。 晏家父母去的时候,晏倾才十六岁,自然也没教过他以后成亲了,要如何跟妻子相处。 秦怀山么,娶容氏就是为了秦灼有个娘,后来一落魄,容氏就跟人跑了…… 总之,这成亲前,要有人传授夫妻之道,也就晏如昔夫妇能顶用了。 旁的道理,说一千道一万,对晏倾都不堪用。 只有这一句“夫妻之道在于坦诚”,简直是扎在了晏倾的命脉在。 “二姐姐所言有理。”秦灼道:“当初,她可是永安城出了名的舞刀西施……” 晏如昔生的好看,那是没得说的。 但她自小跟晏家大哥一起练武,耍起大刀来,一点也不必晏大那个武状元差。 晏如昔到了待嫁之年时,永安城里没有哪家的适龄公子打得过她,那些个人贪图她的美貌,又畏惧她的身手,晏父晏母一度担心女儿嫁不出去。 冥思苦想了好些天,决定让晏如昔装出个娇弱模样来,不管怎么样先找个如意郎君来再说。 结果舞刀西施名声远播,周遭各城都知晓,近的是不成,远的晏父又不舍得。 就在这时,装娇弱装的浑身不得劲的晏如昔提着刀在郊外练手,遇见了路经永安城的玄晶城少城主明浩瀚。 两人一见如故,就着刀剑就能从日出聊到日落。 这世上有晏如昔这样的舞刀西施,就有明浩瀚这样不爱娇花爱刀娘的。 玄晶城坐拥铁矿,明家世代锻造兵器,明浩瀚既是少城主,又正当年纪,容貌俊美。 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知己,后来明浩瀚三书六礼上门求娶,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晏如昔是爱舞刀不错,但她性子并不粗犷,反倒细致得很,无论相夫教子,还是经营玄晶城都是一把好手。 但她好就好在两人一开始就是坦诚的,并无遮掩隐瞒之处,所以明浩瀚娶了她之后,只会发现她越来越多的优点,从而相处更加融洽。 若换做晏如昔一开始是装娇弱,骗来一个还不错的夫君,两人成亲之后,对方发现她压根一点也不娇弱,提了刀至少能一对十,就算不嫌弃,也难免因为被骗心生嫌隙。 夫妻之间若生嫌隙,日积月累的各种小事也堆积成了大事,离心是迟早的事。 坦诚和不坦诚,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秦灼能意会到二姐姐要跟晏倾说什么。 长姐如母,晏如昔为了这个弟弟,也着实是煞费苦心。 也不知道二姐夫方才过来是有什么事。 这都没说呢,一看见那幕就飞似地跑了。 第431章 爱你恣意骄纵 秦灼和晏倾一边说着话,一边在丞相府的后花园走着,不知不觉就转了两圈。 府里的小厮仆从十分有眼力见,见了陛下虽然惊诧万分,但都没有声张,悄悄地退开。 晏倾听她拿二姐姐的事举例子,说起这坦诚与否,结果截然不同来,就总想起这些天做的梦。 梦里的他瞒了秦灼许多事,一直瞒到死,也不曾说过一句真话。 最后,生不能同寝,只能死同穴。 梦境太过逼真。 殉情之景,历历在目。 他握住了秦灼的手,字字清晰地说:“不会了,我这一辈子再不会骗你,瞒你。” “这就对了。”秦灼停步,与他一同站在树下,月光穿过枝叶间,星星点点地落在他们身上。 晏倾想问问她,那些梦的事是否在她的前世真实存在过。 可他望着秦灼的晏倾,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抿了抿唇,没再多问什么。 灼灼说这就对了。 那就对了。 有几只萤火虫漂浮在四周,秦灼伸出手掌,有只萤火虫绕着她飞来飞去,最后落在了她手心上。 她对着手心吹了一口气,萤火虫飘飘摇摇地飞走了。 晏倾拥着她飞身上了屋檐,两人坐在屋顶看月亮。 底下树影斑驳。 夜深了,四下悄然。 秦灼抬头看着月亮,忽然想起了无争的血月,还有今儿顾长安要说要成亲的事。 她跟晏倾说‘选秀’,解决年轻大臣终身大事的想法。 “选秀?”晏倾哑然失笑,“长安想成亲,用选秀的阵仗选顾夫人?陛下宠顾大人宠到这个份上,难怪他们都以为顾长安至少得是个贵妃。” “你这……怎么还吃上飞醋了?”秦灼忍不住笑了。 她轻轻摩挲着晏倾的手心,跟给猫顺毛似的,“我这又不是只给长安一个人选,而且顾夫人八成是用不着选秀里选的。” 晏倾的掌心被她摩挲得有些痒,淡淡问道:“此话怎讲?” 秦灼道:“你瞧长安跟小牡丹那样,看着针尖对麦芒的,其实两人好着呢。” 顾长安被她宠得脾气太大了些,时不时就想撂挑子不干。 看见晏倾不用上朝,他也想撂挑子不干。 但是顾大人在朝事上,还是正经的,与众朝臣相处也有自己的一套。 算起来,也就在秦灼、晏倾和谢无争他们几个面前,偶尔回露出当初永安第一败家子的纨绔劲来。 除此之外,那就只有小牡丹一人了。 秦灼严重怀疑他跟小牡丹吵架,是在打情骂俏。 “还有就是……”她说着,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最近总是做梦,梦到前世的一些事,忽然想起长安和小牡丹之间有点故事。” 晏倾闻言,并不怎么诧异,只问道:“只是有点?” “好吧,不止是有点。”秦灼笑道:“是有很多年。” 她既然说到了这里,便与晏倾多说了几句,她前世并不知道顾有就是顾长安,而顾有是大兴朝有史以来的第一巨贪。 他府中美人如云,却一辈子没成过亲。 那些莺莺燕燕们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在他身边待得最久的人,是一个叫做的‘牡丹’的婢女。 那婢女原是官家千金,后被抄家没入贱籍,成了青楼艺伎,被顾有看中带回府中,因为此事同另外一位大官当朝起了争执,还被市井坊间编出了‘一掷千金争红颜’的戏折子。 秦灼前世曾经遇上那位牡丹姑娘给顾有送伞、披风,只是她久居京城时,身子已经不太好了,眼力也不大如前,只记得顾有身边那些美人天天换,只有那么一朵解语花长开不败。 她也不记得那人生的什么模样,只晓得说话小小声,温温柔柔的。 同长安今天说想娶的那种姑娘,一模一样。 要不是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梦到前世那些事。 秦灼只怕很难把孙魏紫和那朵解语花联系在一起。 毕竟她今生第一次见到孙大小姐的时候,这位大小姐实在是太娇蛮任性了。 跟温柔小意都不搭边,更别说解语花了。 “还有花辞树,我看到他在芊芊面前装了不是一回两回了。”秦灼说完了顾长安和小牡丹,又说起了林泽和花美人。 大抵是她快成亲了的缘故。 又被顾长安今天这么一闹。 觉着身边这些年轻大臣们,婚事至今还没个着落的,就想着都给他们解决一二。 但花美人吧,又跟别人不大一样。 秦灼想了想,忍不住笑道:“真别说啊,他还真是你亲弟弟,这有样学样,也不学点好的。” 晏倾反握住了她的手,挠她的手心,“有样学样?” 没等秦灼回答。 他又道:“不学点好的?” 秦灼的手心被他挠的,有些痒痒的,忍不住笑道:“对,就是你亲弟弟,有样学样,不学好的,非要学你装模作样,他要是对芊芊有意,直说!我还敬他坦诚,结果他在人家面前装拉不开弓!端午宴上那些小弓箭,那么多管家小姐都玩得那么顺手,他一个上过战场的,装射不到粽子!” 她说到花美人那样有点无语。 偏生这兄弟们都是能装的,那么离谱的事,花辞树愣是装得跟真的似的。 话说回晏倾身上。 这人不管是跟她退婚那会儿,还是后来跟她离得近点都会死似的,也是能装得很。 真不亏是亲兄弟。 这能装的本事,一脉相承。 这话秦灼没有明说,但都写在了眼神里。 晏倾一看便知。 说来说去,还是要绕回“夫妻之道在于坦诚”上头。 他想了想,忽然开口道:“灼灼,我也曾万分坦诚地同人说过我喜欢你的。” 秦灼闻言,神色微顿。 晏倾道:“在北境那会儿,跟二姐要大批兵器的时候,她曾经问过我,做这么多,究竟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了你?为国为民无可厚非,若是为了你,又何止于此?” 秦灼很少听晏倾主动提起这些事,她没说话,就静静地听着。 晏倾徐徐道:“当时我给二姐回了一封信,信上写道: 她是我自少时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悉心养成的惊鸿。 她所有心思我都懂,欢情刻入骨血中。 我爱她与众不同。 爱她恣意骄纵。 以至于自她之后,我见世间千万人,却觉众生皆平庸。” 第432章 飞马拂红纱 承光元年,五月二十五日。 恰逢女帝二十岁生辰。 同日,立后大婚。 天还没亮,刚睡着没多久的秦灼就被小牡丹她们给闹醒了。 孙魏紫一边伺候着她下榻洗漱,一边道:“陛下,您怎么还泛起困来了?旁人说大婚前夕新娘子都是又紧张又期盼,没谁能真的睡着!您倒好,困成这样……” 秦灼打了个哈欠,洗了把脸才清醒些许,无奈笑道:“你还说呢,要不是昨晚你们闹腾,说个没完,让朕没法睡,朕至于这会儿还困得睁不不开眼吗?” 小牡丹从前看着娇蛮任性,骨子里是确是最重习俗的人。 上一回,秦灼要去北漠和亲都算不上真成婚,更不是什么喜事,前一天晚上,小牡丹愣是连夜跑来陪睡。 这一次,是秦灼正式大婚,小牡丹不但自己来陪,连带着把萧婷、萧雅以及林泽、徐丹青和这几个都招了过来。 昨夜长华宫的龙榻都险些睡不下这些个人。 知道的是陛下即将大婚,这几人过来作陪。 不知道还以为秦灼是要趁着皇后还没正式入宫之前,再彻底放纵放纵。 几人挤在一处,说了一宿的话。 秦灼那个困啊,偏偏每次刚要睡着就被小牡丹逗笑,一笑睡意就飞了一半。 如此反复数次,她都没真正睡熟过,就到了该起身的时辰。 林泽和徐丹青还好,平日上朝、处理政务也起得早,少睡一会儿也精神得很。 小牡丹和萧婷她们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提神的药,那忙里忙外、神采奕奕的劲头,也不知是吃了什么提神的药。 萧雅道:“不过,今天是咱们陛下是娶晏相大人。算起来,晏相大人才是那个又紧张又期盼的‘新娘子’吧?” “是了是了。”一众宫人们在旁应声。 秦灼更衣后,便坐在铜镜前,由宫人们伺候梳洗,今日大婚,虽然她还是穿龙袍戴帝冠,但今儿穿戴的都是为了大婚特制的。 龙袍以大红色为底,玄色镶边,滚金锈五爪龙,帝冠上的十二旒冕做小了许多,威仪贵气不减,同时也不遮视线。 秦灼本就是明艳如火、艳丽非凡的长相,又比平日多上了妆,等拾掇好了,连一直陪在她左右的小牡丹都看呆了。 端的是英气十足,威仪万千,又美貌惊人,不似人间能有的好颜色。 孙魏紫直叹:“我怎么就生成了女儿身?我若是个男子,定要在陛下的龙榻争一席之位!” “你小心这话被晏相大人知道!”萧婷小声提醒道:“别忘了你昨儿睡在哪?” 小牡丹连忙捂嘴。 本来感慨一两句也没什么,偏偏她昨晚还真是睡在龙榻上的。 这要是被晏相大人知道了,飞醋乱吃起来,那可就要命了。 众人在殿中胡侃了一番,欢声笑语盈盈。 从长华宫乃至整个皇宫,都热热闹闹的。 梁公公进来通禀:“陛下,秦二爷和两位太妃娘娘,还有谢大人他们都在殿外等着了。” “时辰差不多了,走吧。”秦灼带着众人走出殿门,与等在外头的秦怀山和安太妃、李太妃,还有谢家两位舅舅等人说了会儿话。 安太妃和李太妃的吉祥话说的极其动听,谢家两位舅舅的文采也不是盖的,好一通天花乱坠。 秦怀山这个做爹的,却只是看着她,看着看着就眼里就有了泪光。 秦怀山一直低声跟她说:“阿灼今天真好看。” “父俊儿美,可不是说说而已。”秦灼一句话就把秦怀山逗笑了。 秦怀山没那么想哭了,就跟她说:“好了好了,你别在这跟我耽误时辰了,赶紧去忙你的去!” 寻常人家的儿女成婚,大多是新郎官在日暮黄昏之前,带着花轿和迎亲队伍去新娘子府上接人,然后过府拜天地拜高堂,大宴宾客。 秦灼做了帝王,要在大婚之日亲自出宫去迎晏倾,已经同众大臣扯皮礼仪旧制扯了不知道多少回。 也就是她做事出格惯了,也没人能劝得住她,这才如愿。 秦灼刚要应声出宫去。 “陛下!”风千面急匆匆地跑过了,“陛下!有紧急‘敌情’!” “敌情?”秦灼心道北漠女王拓拔岚和东陵国的安乐公主以及各国来使如今朝贺来了,哪来的敌情? 风千面连忙道:“顾大人和谢大人他们昨夜去了丞相府,就没出来,今儿一早放出话来,他们不做迎亲使了,要做拦门的!” “原来是这么个敌情!”孙魏紫被他吓了一跳,这会儿摸了摸心口,忍不住道:“你也不说清楚!” 秦灼倒是一点也不慌,甚至还很想笑,“他们倒是会选时机‘叛变’!” 她早早就同顾长安他们说了,要他们几个做迎亲使,结果这几人去了丞相府就‘叛变’,做了晏倾的‘娘家人’。 这事虽突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但也给今日别样的帝后大婚,更添一番趣味。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他们那几个迎亲使了。”秦灼笑道:“把今日参加宫宴,还未婚配的妙龄佳人全都叫上,去丞相府接亲!” “是!”孙魏紫和徐丹青等人闻言,顿时眼前一亮,立刻照办去了。 秦怀山和谢谢傲鸿对视了一眼,都对接下来秦灼要做的事有些好奇。 秦灼同自家爹爹行过一礼,便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出宫去接亲去了。 不多时,十几个原本是进宫参加宫宴的官家小姐受召而来,加上孙魏紫、萧雅、林泽等人在内,一共二十二名妙龄佳人跟着秦灼一道策马而行。 众人皆是罗裙云袖,穿的衣衫颜色各不相同,巧的是刚好可以两两相配,腰间系上一样红宫绦,风一吹,衣袖飘飘,宫绦翩飞。 后头跟着銮驾帝仪过长街,引来万人空巷追逐看。 此时天边朝霞尚未散尽,绚丽非常。 京中百姓为庆贺帝后大婚,满城尽带红罗纱,长街上,放眼望去,皆是锦绣繁华。 秦灼带着众人从街上打马而过。 流风逐朝霞,飞马拂红纱。 第433章 我愿与君共百年 秦灼一马当先到了丞相府门前。 顾长安和宋旭等人似是早有准备,虽然瞧见她带着这么多妙龄佳人来、还是骑马来的时候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来拦。 顾长安道:“陛下,今日大喜,迎接新人,还请先行下马!” 宋旭笑呵呵道:“陛下先前说了,想把大婚办得更热闹一些,臣等苦思冥想,特设下接亲九重关,过一关进一道门,过不了关……” 宋旭说着微微一顿,又笑道:“这天底下应该没有陛下过不了的关,是不是啊?” 他最后半句是跟身后那些年轻大臣们喊的,谢无争和花辞树、初五,还有何正、钟承望这几个秦灼原定为迎亲使俨然都在,还有其他十几个凑在一起,差不多也有二十来个。 女帝娶男后,从古至今头一桩,先前礼部为了帝后大婚的流程愁的头都快秃了,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这些人有了‘报仇’的机会。 大婚之日,笑笑闹闹,陛下也不会计较,众人还不趁机可劲儿地闹。 围观的百姓们乐得瞧新鲜。 几个能闹腾的,笑着喊道:“陛下文武双全,区区九重小关自然是难不倒陛下的!” 秦灼笑着扫了众人一眼。 她没说话,但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们给朕等着!” 秦灼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一旁的随从。 “自然难不倒我们陛下!”萧婷头一个应声,与众人一起下了马上前。 长街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女帝自打入京之初就风月传闻不断,做永安君的时候,各家公子轮番上阵往上扑,今日丞相府门前拦门的这些个,有一大半在传闻中跟陛下有过一腿。 “传闻逸事年年有,今年奇事格外多。” 围观的百姓里混进了说书先生,一边凑热闹,一边说:“昔日争锋夺宠人,今朝结伴共拦门。绞尽脑汁为那般?丞相府前君且看!” “好啊!”秦灼负手,笑看众人,“尽管放马过来!” 二十二个美貌佳人站在秦灼身后,异口同声道:“放马过来!” “好!”顾长安第一个应声,直接喊道:“初五,快来,今儿想进这道门,得先打得过我们初五。” 初五应声而出,刚在人群前站定。 徐丹青便走上前去,“我跟你过两招?” 初五连一个比试的架势都没摆,就直接拉着徐丹青走到了秦灼这边。 宋旭等人见状,顿时:“???” “你这……好歹装着过两招啊!” “没事没事!大婚之日,动手本来就不好。”顾长安立马道:“何正!何正你来!” 何正应声走上前来,萧雅上前两步,朝他微微颔首,一句话还没说。 便听对方有些结巴道:“公、公主……” 宋旭等人一听,“这何正平日里口舌多伶俐,怎么到了四公主面前就结巴起来了?” 萧雅柔声问道:“何大人,要出什么题?” 何正早把要出的题忘到了天边,憋了半天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来。 “何大人还出什么题啊?边上歇着去吧。”顾长安看得清清楚楚,说着就把谢无争从身后拉出来,“无争,你来!” 谢无争好歹做过那么多的大殿下,两位公主对他依旧是兄长一般敬重,孙魏紫和其他的妙龄佳人见了他都不由得温柔了几分。 秦灼看着他,微微挑眉道:“无争?” 谢无争微微笑道:“大喜之日,上门接亲是要作催妆诗的,到了孤云这里,催妆是用不着了,那就请陛下赋情诗一首!” 宋旭等人跟着起哄道:“无争说的极好,请陛下作情诗一首!” “情诗情诗!” “好,情诗就情诗。”秦灼说着,频频往府里头望去。 虽然晏倾的婚服和凤冠的样式她早就看过,但还是很想看他穿戴上的模样。 众人在门前闹得这样厉害,晏倾那边应该也听到动静了。 怎么还不出来? 她一边想着晏倾,一边张开就来:“天下为媒血作笺,万里河山牵红线。”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陛下不亏是陛下,大气。 这一般人在新婚之日讲究颇多,为这吉利二字,不能见血,连这个字都不能替。 偏偏秦灼信手拈来。 天下山河,书笺红线。 皆是她与晏倾的大媒。 秦灼说到第二句的时候,身着红色喜服的晏倾就已经从府里缓步走了出来。 后头众人急急忙忙追了出来,一直在喊:“晏相!晏相您还不能出去!” “还没到您出门的时辰呢!” 晏倾闻声非但没有停步,反而加快了脚步。 他喜服重重叠叠,广袖翩翩,点金绣凤的,凤冠做了男式的,精致华丽,戴在他头上,谪仙似的人物,没有半点艳俗之色,反倒更添卓然风姿。 秦灼站在台阶上,看见他跨门而出,直到这会儿,她才真正有了娶到晏倾的满心欢喜。 宋旭他们看见晏倾出来了,立马回头去拦,“晏相,你这也太着急了些?哪有迎亲的还没进门的,待嫁的自己先出来的道理?” “这还没到您出门的时辰呢,快、快退出去再坐一会儿,让我们再热闹热闹!” “陛下娶了您,只怕这辈子也只成这么一次亲,以后只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晏倾在他们的手碰到自己之前开口道:“你们可还想成亲?”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不敢闹了。 谁不想成亲啊? 顾长安刚要开口呛声,小牡丹上去就同他一通吵。 没了顾大人的嘴,一众拦门的,气势就矮了一大截。 徐丹青和林泽她们见状,直接一拥而上把几个拦门都冲散了。 秦灼趁机快步上前拉着晏倾的手,笑着说出了剩下两句,“我愿与君共百年,白日尽欢夜同眠。” 说完,她就牵着晏倾穿过人群步下台阶,上了銮驾。 到最后,宋旭他们备下的九重关也没派上用场,陛下带人风风火火地接了晏倾回宫,把接亲弄得像抢亲似的。 来得快,去的也快。 她们走了,顾长安等人还得赶紧追着进宫去,上大殿恭贺帝后大喜。 第434章 正文完结 一生偏爱晏孤云 秦灼跟晏倾一起坐銮驾回宫,帝后依仗过长街,走大道,她一直在笑。 晏倾看着她笑,眉梢眼角也染了笑意,“这么高兴?” 秦灼笑着反问道:“当然,这天底下还有比娶到晏相大人更值得高兴的事吗?” 她握着晏倾的手一直没放开。 她先前同众人商议大婚事宜的时候,一直跟他们说,不想办得太死板,那些祭告天地、昭告天下的流程必不可少,可也不能太规矩了,帝王家的事每每都是排场有余,欢欣不足。 今儿顾长安和宋旭他们临时加的这一出,倒是正合秦灼的心意。 成亲嘛,就得热闹,欢欢喜喜地闹。 秦灼了一路听着长街两旁围观的百姓,铺天盖地的祝愿。 随同前来迎亲的妙龄佳人,和聚在丞相府门前的年轻大臣们纷纷上马跟在銮驾后头回皇宫。 俊男美人同过长街,自成风景。 快到皇宫了,秦灼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刚才我拉着你就走,都没进府跟二姐、二姐夫说两句。” “我已经替你说过了。”晏倾道:“二姐姐即将临盆,我怕他们闹疯了,不小心伤着她,就没让她出门来送。” 而且晏大人没等他们一道道门进去,直接就出府来了。 压根就没给秦灼进府,跟姐姐姐夫表决心的机会。 那些‘我会待晏倾好’的话,也没机会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 一个急哄哄得抢了人就走。 一个生怕晚一步就嫁不成似的,直接出府来。 后头小牡丹还在跟顾长安吵吵囔囔。 徐丹青在跟初五说“你怎么能跟他们一起拦着陛下?你是陛下的将军,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帮着陛下!” 初五勒着缰绳,“我凑数、潜入敌方……” 花辞树打马在林泽身旁,跟她说“今儿他们胡乱闹腾,险些把我胳膊撞折了……” 宋旭则跟谢无争说着“陛下真是好计策,今日带来迎亲的这些美貌佳人里头指不定哪一位都是兄台们的夫人,这谁敢豁出去脸去拦门?” 谢无争笑意温和,听着周遭热闹喧嚣。 今朝良辰,喜气满城。 帝后銮驾入宫,重重宫门大开,自正门而入。 百官恭迎,钟鼓齐鸣。 秦灼与晏倾携手走上祭天台,一步一祝词。 焚香祭告天地,当众宣读立后诏书。 百官对着晏相大人,怎么也喊不出那句“娘娘千岁”来,早早就商量好,换了词,异口同声道: “恭祝帝后,同心同德,千秋不离,万载长歌!” 众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宫中回荡着,久久没有消散。 秦灼想起那一夜,晏倾跟废帝说:“我甘愿做她盘上棋,手中刀,裙下臣。” 今天,她站在高台上,牵着晏倾的手,同他说道:“盘上棋三百六十一颗,手中刀想换就换,阶下臣成千上万,而我卧榻之侧只你一人。” “愿作裙下臣。”晏倾看着她,嗓音低沉了几分,“幸为枕边人。” 两人在高台之上,携手而立,低声耳语。 无数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风华女帝,俊美男后。 开史上之新篇。 两人携百官步入金銮殿后。 更有拓拔岚、安乐公主等各国来使觐见。 这一日,可谓是:四海升平贺携手,万国来朝庆同心。 秦灼和晏倾同坐龙椅之上,交叠,十指相扣。 大殿金碧辉煌,一双璧人高坐明堂,可谓相得益彰。 众臣庆贺完帝后大婚,还不忘提起今日女帝的二十岁生辰。 若是男子,还当有场正式的加冠礼。 秦灼是女子,早就带上了帝冠,自然不用再加冠。 不过,她还缺一个表字。 众人都以为她会请帝师沈文轩来取,提及此事之后,目光就都落在了沈文轩。 沈老先生只是笑了笑,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众人意会到了几分,目光依次从秦怀山移到了谢家两位舅舅身上。 陛下信重的长辈,也就这么几位,这表字若不是他们来取,又该是谁来取? 殿上群臣小声议论着。 顾长安和谢无争等人,则是早就对秦灼做什么都不觉得不奇怪了。 反正不管是谁取,都不会是自己来取。 “朕的表字,自然该由最重要的人来取。”秦灼今儿龙心大悦,也打算让底下那些人费劲儿猜。 她朝晏倾微微点了点头,“有劳倾倾。” 殿上群臣见陛下让晏倾来为自己取字,已经没人惊诧了,大多都是“果然是他”的了然之色。 晏倾颔首回礼。 这事秦灼早就知会过他,毕竟陛下的表字不能随便取,总得多费心。 旁人都以为他这些天是为了还没出世的小外甥女取名翻遍藏书,甚至连晏如昔夫妇都是这样认为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为了灼灼。 晏倾起身,正色道:“我为你取字‘不负’,愿你不负江山,不负万民,不负韶华,不负于己。” 万里江山千钧担,悉数系于帝王身。 所有人都盼着秦灼做个好皇帝,晏倾也是这样期盼着的,而与此同时,他希望秦灼也不负韶华与己。 “不负,好名字啊。”沈文轩赞了一声,与众人说即便是这个做先生的也取不出比这更适合陛下的表字了。 顾长安在边上跟人说自己的‘有’字,也是晏倾取的,虽然明显没有陛下的‘不负’二字走心,不过胜在适合他,再适合不过,可见晏倾这人是很会取名字的。 “这‘不负’二字,深得朕心。”秦灼不吝夸赞,当即便道:“朕姓秦,名灼,字不负。” 她一开口,殿上群臣的目光就全聚了过来。 秦灼说着,伸手拉住晏倾的手,令其坐回龙椅上,与自己相依而坐,姿态亲密且从容。 她这话只说了一半。 晏倾仿佛意会到秦灼接下来要说什么一般,侧目看向她,幽深的墨眸里满是温情缱倦。 秦灼一只手拂袖,搭在了龙椅的扶手上,她看着晏倾徐徐展眉,笑颜明媚如朝阳,目光温柔,满心坚定道: “不负天下不负君,一生偏爱晏孤云。” 第435章 番外一 长安牡丹篇(前世) 深秋十月,顾府后花园中丹桂飘香,菊花盛放。 顾有穿了一身紫色锦袍,倚在美人榻上,衣襟半开着,懒洋洋地看着美人们载歌载舞,别有一番慵懒风流的姿态。 这一年,他已经三十九岁,可面容俊美比少年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姬妾们吹拉弹唱各有所长,铆足了劲讨他欢心。 他闭目细听了片刻,忽然睁开双眼,开口道:“琵琶,方才弹错了。” 众美人闻声,都停了下来,朝弹琵琶的那人望去。 “大人!”弹琵琶的那位美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小声道:“平日里都是牡丹姐姐给大人弹琵琶,您若是只能听她弹,又何必非要把她送走?” 这话虽轻,但歌舞声乐都歇了,顾有刚好能听见。 他笑了一下,“好好地提她做什么?你自己弹错了还不许人说?” 那琵琶女被他一笑惹红了脸,低头没回话。 顾有抖了抖袖子,朝众美人道:“都别愣着了,换个欢快些的曲子,奏乐,起舞。” “是。”一众莺莺燕燕娇声应了,琴瑟笙箫起,水袖翩飞间,周遭香气袭人。 边上的美人剥好了葡萄喂到顾有嘴边,他张嘴吃了,看似在赏歌舞,心思却早就飘远了。 牡丹应该早就到江南了吧? 江南是个好地方。 又离京城那么远。 以后没人会知道她曾是青楼歌妓,顾府女婢。 他给她置办了那么多田产宅子,下半辈子就算什么都不做,光收租子,就能富贵无忧。 这是秦灼晏倾死后的第十年。 十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小皇帝从倚重他,到猜疑他,再到现在的想将他处之而后快。 顾有知道自己这一生荣华快到头了。 他做过太多的恶事,活该不得好死。 别人的死活,他也不在意。 只有牡丹。 只有那朵他从水火深渊里救出来的牡丹花,他让她好好活着。 做了十几年主仆,也不知道她听到自己的死讯的时候,会不会落两滴泪,给烧些纸钱。 顾有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笑了。 跟前的美人愈发卖力地歌舞,博他开怀。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杂乱喧嚣。 “贪官顾有,揽权祸国,贪赃枉法,罪行之多罄竹难书!皇上下旨,将其抄家灭族,以正朝纲!” 宣旨太监一边传达圣谕,一边带着人冲入府中。 禁军们把整座顾府团团围住,顷刻间便将后花园都翻了个底朝天。 美人们被吓得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挤作一团,仆从小厮冲到了顾有跟前,以身相护。 “让开。”顾有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抬手示意仆从小厮们退下。 他早知会有今日,面上并无惊慌之色,甚至有种“这一天终于到了”的从容。 宣旨太监和禁军带头的将军顾有都认得,这些年朝中谁没同他打过交道? 有几个没收过他的好处? 来人奉旨抄家,也没有一上来就刀剑相加。 这算是给他最后的体面了。 宣旨太监尖声道:“顾有,皇上念在与你君臣多年的情义上,赐尔一壶鸩酒,三尺白绫,留其全尸,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顾有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臣顾有,领旨谢恩。” “听说用白绫吊死会变成长舌鬼,太丑了。”他说完,便站直了身,微微笑道:“有劳公公为顾某斟酒。” “难怪叫顾扒皮!死到临头了还支使人!”捧着鸩酒的小内侍小声咒骂道。 没等内侍有动作,花园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声,“我来为大人斟酒!” 身着淡紫罗裙的美人匆匆而来,穿过重重禁卫,走到顾有面前,“我为大人斟酒。” 她风尘仆仆,青丝凌乱,像是刚赶回来,还没来得及梳洗整理,就往这边奔来。 “牡丹?”顾有看见来人,猛地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不是……”你不是去江南了吗? 这么短的一句话,他却没好好说完。 “江南……我去过了,没大人说得好,就又回来了。”牡丹这话说的随意,嗓音却暗哑得厉害。 她伸手拎起酒壶。 小内侍见状,当即冷脸怒斥道:“放肆!此乃御赐的鸩酒,岂容你……” “闭嘴。”宣旨太监见状,低声喝止小内侍。 牡丹拎着酒壶,缓缓走到了石桌旁。 她知道酒壶里装的是鸩酒。 毒性极强,服之必死。 她也知道顾有罪行累累,迟早会有伏法的这一天。 从顾有忽然让她离开顾府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到是这一天要到了。 到了江南,发现他给她准备好了宅子良田,就更加确定。 于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差一点。 差一点就错过了。 顾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连江南都不够好,那你以后要在何地终老?” 牡丹一边取了桌上两只白玉酒杯放到跟前,缓缓往里斟酒,一边说:“大人身边就很好。” 顾有是个大奸臣,好美色,贪财弄权,做过的坏事多得数不清。 可也是顾有把她青楼里救出来,让她有勇气活下去。 就算天下人都说他是奸臣,是贪官。 牡丹也认他的好。 偌大个顾府,禁卫林立,美人们嘤嘤哭泣,小厮仆从脸色都惨白惨白的。 “所以,大人要走,烦请带我一起。”牡丹放下酒壶,把桌上的两杯酒端了起来,一杯递给顾有,一杯留给自己。 “一起?”顾有伸手接了过去,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偏偏这不是笑话。 顾有捏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问她:“你要跟我一起共赴黄泉?我做了那么多恶事,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你要、你要和我一起下地狱?” “是,若是大人死后要下地狱,那我就和大人一起下地狱。”牡丹神色极其认真地说:“黄泉路上做个伴,你我都不孤单。” “你……”顾有想骂她,骂醒她,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一双桃花眼溢满了泪光。 牡丹一直看着顾有,知道他想骂自己。 她朝他笑了笑,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人,轻声道:“牡丹虽着泥,只为君解语。” 牡丹说着这话,举杯跟顾有碰了一下,然后就举杯一饮而尽。 顾有微顿,也抬手饮尽了杯中酒。 鸩酒入喉,顷刻间便毒发,酒杯脱手而出,落在地上,摔得稀碎。 顾有有些话,终究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我生于江南,故乡在永安。 我以前叫做顾长安,若是下黄泉时走散了,要同鬼差说找顾长安。 找顾有,只怕是找不着的。 我这辈子,身边美人如云,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一个你。 牡丹虽为婢,顾氏未有妻。 第436章 长安牡丹篇(今生) 顾长安最近频频做梦,梦见自己做了大贪官,下场十分凄惨。 他觉得是上天警醒,让他一定要为官清廉,不做那些要命的勾当。 因此上朝时兢兢业业,回府后,再三叮嘱府里的管家随从切不可收受贿赂,谁送了礼来,登记造册,然后双倍还回去。 也就是顾府家大业大,才经得起他这样造。 时间一久,朝中的同僚们也不太敢往他府里送东西了。 关键是这送来送去的,总要比对方多加一些,实在是送不起。 当然,也其中也不乏趁机占点便宜的。 顾长安明面上不说,转头跟去陛下那里告状,说谁谁谁爱占我便宜,人品不太行,不堪大用。 因为这个,秦灼还查出了几个官品不好的,让他们坐冷板凳去了。 帝后大婚之后,众人私下都在议论‘顾大人要失宠了’。 宋旭则当着顾长安的面说:“如今内阁与后宫皆以晏相马首是瞻,顾大人这贵妃是做不成了,百尺竿头想要更进一步只怕是此生也难,不过没关系,我不嫌你。” 借此报了当年顾公子的“不嫌你丑”之仇。 顾长安懒得理他,也不与众人计较‘失宠’什么的,反正他有事照样往长华跑。 从前是秦灼一个人听他抱怨诉苦,如今还多了一个晏倾。 两人一起听。 听完了,还得想法子帮他把事解决了。 只是先前众人都以为顾长安迟早要在后宫占一席之地,结果等来却是晏倾椒房独宠,这满京城的流言蜚语,都在说“估计是顾大人不行!” 顾长安原先都挺淡定的,直到听到这句“顾大人不行!” 他气不过,急匆匆进宫见帝后。 初秋的午后,阳光烂漫。 殿门紧闭着,秦灼与晏倾似乎在里头小憩。 “顾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梁公公凑上前来,低声问道:“陛下与晏相刚刚歇下,您移步去偏殿等会儿?” 顾长安伸手就要去推门,手都抬到一半了,又想起她是君,自己是臣。 不能做这样出格的举动。 但他又恼得狠。 不想去偏殿。 他索性退后几步,坐在了殿门前的台阶上,不走了。 就在这等着。 “顾大人!我的顾大人哎!”梁公公见状都傻眼了,“您好歹是堂堂尚书,怎么能坐在这?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可怎么好?” “瞧见就瞧见!”顾长安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反正我都被笑话惯了!” 梁公公也不敢得罪这位爷,只能顺着他,作愤愤不平状,“谁敢笑话您?谁?谁……” “谁啊?外头天大地大,哪里不好坐?要坐这?”孙魏紫笑着走上前来,故意凑到顾长安跟前瞧了个仔细。 她生的杏眼柳眉,穿的淡紫色宫装,没了从前的娇蛮任性,只剩下几分活泼神气来,“原来是我们陛下跟前的第一红人顾大人啊,今儿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顾大人这么不高兴?” “你别同我说话!”顾长安没好气道:“我正生气呢,要是同你说话,说着说着就要吵架。” “那就吵一架呗,以前又不是没吵过。”孙魏紫蹲下身同他说道。 “你这人……”顾长安就没见过小牡丹这么喜欢吵架的姑娘。 在别人面前都挺正常的,到了他这里,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开始吵。 “我今儿不想跟你吵。”顾长安心道:我还得留着力气去跟秦灼和晏倾闹。 孙魏紫也坐在了台阶,跟顾长安只隔了半步远。 她朝梁公公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忙自己的去了。 梁公公转身,把几个宫人内侍都悄悄带到了不远处。 等人都走了。 孙魏紫才挑衅一般朝顾长安道:“是怕吵输了吧?” “输?我会输给你?”顾长安一听这话,立马就燃起了斗志,想跟小牡丹大吵三百回合。 但他一回头,就对上了孙魏紫一双美目。 他突然意识到小牡丹是在激他。 想吵的心思,立马就消失了大半。 “你别故意激我,没用!”顾长安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百折扇来,打开了,飞快地摇着,给自己扇风。 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火也消下去似的。 今儿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他穿了一身淡金色的云袖锦袍,金冠束发,富贵公子模样。 就是扇子摇得太快了些。 少了几分翩翩气度。 多了点被人宠坏的任性张扬。 孙魏紫一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表情,“好端端的,我激你做什么?吃饱了撑的么?” 顾长安没说话,眼神回过去一句,“可不就是?” 孙魏紫见状,在心里暗暗记下一笔。 她心道:要不是怕你在这闹,扰了陛下和晏相清静,我才不理你! 心里这样想着,却不能说。 小牡丹托腮看着他,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来,“你不想吵架的话,那就同我说说为什么生气吧?” 说真的,顾长安是她见过最会生气的人了。 孙魏紫在秦灼身边这么久,就没见过第二个像顾长安这般,敢给陛下甩脸子的人。 连晏相,如今椒房独宠的晏相,都没在陛下面前如此放肆过。 小牡丹闲暇时,曾与长华宫的宫人内侍聚在一起说起本朝几个未解之谜,其中有一个,就是: 顾大人为何总是在生气? 谁也搞不明白这件事。 她今儿得了机会,可得好好问问。 “同你说有什么用?”顾长安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话还多,每每郁闷之时,总要找人说话,说尽兴了才舒坦。 可自从秦灼与晏倾大婚之后,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有妇之夫,他不好单独找其中一个说半天,跟他们一起说吧,不管说什么,最后总会变成耽误人家夫妻独处似的。 跟秦怀山说吧,义父最近也总是不见人影。 谢无争和花辞树他们总是忙,初五又是个没耐心的,每次听两句就要上房上树,怎么也坐不住。 宋旭他们更是把他当热闹瞧。 顾大人最近着实是憋坏了,对着小牡丹长叹了一口气,“你根本就不知道外头那些传闻有多离谱……” “我怎么不知道?”孙魏紫听到这话就不服气了,“不就是说你肯定是床上功夫不行才失宠那点事?” 第437章 京城第一恨娶男 “你你你……”顾长安闻言震惊得都结巴了,险些把手里的扇子扔出去。 小牡丹说起那事来,神情自然,好似在说一件世人的事情。 “你什么你!”孙魏紫见状,伸手把顾长安的折扇拿了过来,一边给他扇风,一边道:“多大点事,这传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怎么到现在还生气?” 顾长安还没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都传宫里来了之中缓过来,又听得她这话,忍不住反问道:“我……我还不能生气了?” 他说着,没等孙魏紫接话,当即又道:“还有!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怎么把床上功夫什么的说得这样见怪不怪?!” 孙魏紫理直气壮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谁还没听过那点动静了?” 顾长安顿时:“……” 他少有这样哑口无言的时候。 小牡丹见他如此,颇觉有趣,“我可听说顾大人曾一己之力养活了永安城的秦楼楚馆,现在又装什么良男?”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顾长安闻言不由得“哼”了一声,“不知道还以为你看上我了,特意找人打听我以前的事!” 他从前在秦楼楚馆的那点事,熟人都知道,不知道的他也懒得说。 毕竟上青楼不嫖娼,只喝酒听曲的事儿说出来也怪怪的。 好像是为了佐证他那方面不行似的。 孙魏紫连忙道:“不多不多,也就是先前行走四方的时候,认识了一帮消息极广的丐帮兄弟。” 她说:“如今我随侍陛下左右,久在宫中,有时候着实无聊,全靠兄弟们给我递进来的各处消息打发时日,近来顾大人的传闻在那些消息里占了大半,着实让人难以忽略!” 小牡丹两句话,既说明了自己不是特意找人打听顾长安以前的事,又点了点顾大人如今是京中传闻最多的那一位。 顾长安看着她,桃花眼微眯。 隐隐觉得今日是不吵架胜似大吵一架了。 “顾大人。”孙魏紫看着他生气又不能发脾气的样子,笑着凑上前去,将折扇大开,挡住了彼此的半张脸,小声问:“你这样生气,莫不是那些传言胡编乱造,刚好猜中了你的痛处?” “我行!我行得很!”顾长安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不信的话,你来试试!” 孙魏紫手里还举着折扇,两人凑得极近,目光相触,她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合了折扇就往顾长安额头上砸。 骂了一句:“你爱跟谁试就跟谁试去!” 声未落,孙魏紫起身便走。 顾长安都被砸懵了,手忙脚乱接住折扇,朝着小牡丹的背影喊道:“我、我就是嘴快!我没想调戏你!真的!小牡丹,你别走啊小牡丹!你听我狡辩……不,你听我解释!” 他这一喊,不远处的宫人内侍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当即凑在一处交头接耳。 顾长安拿折扇敲了敲肩膀。 他也有些脸热。 方才怎么就脱口而出说了那么一句混账话? 就在此时,殿门开了。 一身玄衣的晏倾站在门前,眸色幽幽地看看着他,“怎么,顾大人想娶夫人想疯了,光天化日在长华宫里调戏陛下的女官?” “我……我没调戏!”顾长安把折扇握在手里都握变形了,想解释也没法解释。 这殿门早不开晚不开,偏偏这个时候开! 他都怀疑秦灼和晏倾方才一直在里头听热闹,故意在这时候打开殿门来取笑他! 晏倾也没听他解释,开了门就直接往回走。 “我的清白啊!”顾长安一边嚎着,一边迈步入殿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秦灼刚穿好外袍,拂了拂衣袖,看向他,“今日又是怎么没法过了?” “我娶不到夫人!啊呸!”顾长安话说得太快,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意识到说错了,停下的时候险些咬到舌头。 “坐下,喝杯茶,慢慢说。”秦灼已经习惯了顾大人这动不动就要跑长华宫来‘闹’,应付自如。 让他坐下,让他喝茶,任他说。 顾长安走到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才开口道:“都怪晏倾刚才一上来就说那话,都把我带跑偏了!” 什么娶不到夫人啊! 呸呸呸! 晏倾三天两头被他‘怪’,也从容得很,走到秦灼身边坐下。 帝后二人,一边饮着茶,一边听顾大人叨叨。 “这京城我是待不下去了,他们说我靠美色上位,说我失宠,我除了赚钱什么本事都没有,我都忍了!”顾长安怒气冲冲道:“可他们说我床上功夫不行!这绝对不行!” 这是顾大人最后的底线。 “我还没娶到夫人呢!”顾长安捧着茶杯,跟捧着美人似的,嗓音都轻了下去,“我长得这样好,又有钱,还当了大官,本来就不好娶夫人……” “等等!”秦灼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道:“你长得好,又有钱,还当了大官,想娶什么样的美人娶不着,怎么就不好娶夫人了?” 顾长安没好气道:“你两自己成婚了,哪里知道没成婚的人有多难!” 秦灼和晏倾对视了一眼,两人十分有默契地没再说话。 静静听着顾长安继续往下说。 “这年头想娶个逞心如意的夫人是真的难啊!”顾长安感慨道:“人家姑娘说男子长得太好看,必定招蜂引蝶,一辈子莺莺燕燕不断,这样的夫君要不得。” 他说着,又继续道:“男子太有钱,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此种男人心思易变,换夫人如换衣服,这样的夫君更要不得!” “还有年纪轻轻当了大官的,年少得志容易飘,一犯错就是大错,满门抄斩诛九族,这样的夫君谁敢要?谁敢要?”” 顾长安说着,两手一摊,有些绝望道:“宋旭、钟承望他们只占了其中一条,娶夫人就很难了,我倒好!三条全占了!你说说,我这辈子还能娶到夫人吗?” “你急着娶夫人,我知道。”秦灼温声安抚道:“但是你再急,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朝小牡丹下手啊。” 她说到后面就忍不住笑了,“京城第一恨娶男?” 第438章 你得负责 晏倾听到这一句,唇边也有了笑意。 “什么什么玩意?我怎么就成恨娶男了?”顾长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之前在永安的时候,那些人都常把‘永安第一败家子’挂在嘴边调侃他,他都没这么大反应。 对顾长安来说,这娶不到夫人恨娶,可比太会花钱会败家丢脸多了。 “你自己想想,还有谁像你一般成天把娶不到夫人挂在嘴边的?”秦灼笑道:“你不恨娶谁恨娶?在这事上,你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你可不就是第一了?” “你别绕我!”顾长安被秦灼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先前那些事只是费银子也就算了。 银子没了,还能再挣回来。 可如今是娶夫人,事关终生,他是怎么也不能就这样被糊弄过去。 顾大人满脸不高兴地说:“我这辈子得的第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败家恨娶的,谁爱要谁要去!” “那你想要什么?你说。”秦灼含笑道:“你想要什么名头,我这就下旨,给你一个。” 她这话说的跟哄小孩似的。 顾长安都不想接茬了,直接说:“不敢劳烦陛下。” 他说完,又在秦灼开口前抢先道:“上次你还说要‘选秀’,解决年轻大臣们的终身大事呢?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顾大人说到这个就来气。 陛下说话都不算数! 这话他没说出口,却写在脸上。 秦灼一看就明白了,“我是说过这话,但如今嫁作人妻、相夫教子不再是女子唯一的出路,各家姑娘都想着要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她们不急着成亲,不想参选,这也急不来啊。” 毕竟女帝登基之后,提倡男女平等,女子可以外出做官、可以读书做官,能见天下之大,有了那么多的选择,愿意早早嫁人,活在后宅里的女子便少了大半。 顾长安说不过她,只能生闷气,闷声道:“我不管,是你毁了我的清白,你得负责!” 秦灼闻言,微微挑眉。 晏倾凉凉地瞥了顾长安一眼,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此清白非彼清白!”秦灼连忙解释,解释完了又同顾长安道:“这样,你最近要是在京城待得不高兴,就去别的地方散散心,正好我原本寻个人选代天巡狩,原本想让无争去的,换你了,你去!” “代天巡狩又是什么苦差事?”顾长安都坐不住了。 他还没忘记刚认识无争的时候,无争就是奉旨下江南巡查,频频遭遇刺杀,也不知道是他那皇帝老子要他死,还是查到地方官那些贪赃枉法的事,人家要灭他的口。 自秦灼登基以来,推行新政,还田于民,种种作为皆是开天辟地之景象,一大帮年轻大臣们奋力作为,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多有推行不到,依旧是老样子,正需要人去民间查访。 秦灼自己也打算去。 只是她跟晏倾若是走远了,多日不在朝中,只怕就引起朝中动荡,远的地方去不了,只能让安排亲信去。 无争以前就做过这事,是最好的人选。 顾长安从前四处筹银子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早已经是人精一个,也就是在秦灼和几个亲近的人面前还似少年时模样。 让他代天巡狩,也是极好的人选。 更何况,顾大人明察暗访时做富贵公子打扮,那就是纨绔公子里的翘楚,一般纨绔都比不过他。 秦灼同顾长安好一通说,最后道:“顾大人当了这么大的官,就不想做些为民申冤,惩恶扬善的事?不想听听百姓们喊你顾青天?” 顾长安想了想,他是靠银子当得官,还真没做过什么为民申冤,惩恶扬善的事。 而且这个“顾青天”听起来还怪诱人的。 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应下了代天巡狩的差事,问秦灼,“那我几时出京?” 秦灼反问道:“你想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顾长安道:“这京城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秦灼道:“那你明天便启程,今儿回去好好打点行装。” “行。”顾长安应下了,又与帝后二人说了会儿话,就出宫回府去了。 他回府之后,就吩咐管家,又点了十来个小厮婢女随行。 坐马车走官道太累人,又吩咐人备船。 府里一应事宜安排下去,宋旭和谢无争、花辞树等人就陆续上门来了。 “听说顾大人得了新差事,要出京去代天巡狩?怎么也不与我等说一声,这也不太够意思了……”宋旭这两年身子大好了,不似初见时一副病痨鬼的样子,穿着蓝色常服,手持折扇,也是容貌俊秀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顾长安还记得这厮取笑自己做不成贵妃,因此不太想搭理他。 谢无争上前,温声道:“长安,宋兄今日是登门向你赔罪来的,他得知你明日便要出京去,特意在繁花楼摆宴送你。” “繁花楼?繁花楼有我这顾府好吗?”顾长安一副‘我不稀罕’的表情,“既然来了,就在我这府中摆宴饮酒,乐师歌舞一应俱全,还不用往外头跑。” 花辞树道:“顾大人早就痛改前非,不去那些秦楼楚馆烟花之地了,我跟宋兄说,宋兄还不信!” “是是是,花兄所言极是。”宋旭笑道:“那我这要摆宴请客的,只能赖在顾府蹭吃蹭喝了。” 几人说笑着,顾长安不好生气了,当即吩咐人:“设宴开席。” 说罢,又问谢无争:“初五怎么没来?” 话声未落,初五便同徐丹青一道入府而来。 少年上来,就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抽出刀鞘,便见其锋利无比。 那寒光闪了顾长安的眼。 把他吓了大一跳。 顾大人不由得问道:“初五,你这一上来就掏匕首是要作甚?” “我挑半天。”初五拿着匕首在他跟前比划了两下,“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捅谁谁死……” “你能不要四个字四个字的说话吗?”顾长安忍不了了,“还有,赶紧把匕首收起来,一上来就拔匕首,不知道的你跟我有仇,杀上门来要我的命!” 第439章 谁先娶妻谁是狗 初五“哦”了一声,原本兴高采烈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 少年把匕首收回刀鞘中,低声说:“我挑了好久,给你防身用、的。” 他数了数字数,怕顾大人又从他五个字五个字说话挑理,立马又补了一个“的”字。 顾长安见状,又觉得少年这模样实在有点小可怜,尤其是初五这么一个大高个。 明明年纪最小,这两年个子却窜得极快,却比无争他们都高了半个头。 这样一个头狼似的少年,低着头小声说话,真真是委屈极了。 “我们初五有心了,这匕首挺好,挺好的。哥哥承认刚才跟你说话的时候是大声了一点,但是你一上来就拿着匕首比划,也挺吓人的,是不是?”顾长安一手把匕首接了过来,一手去搭少年的肩膀,想揽着他往里走。 结果愣是没挪动他。 顾长安觉得有些吃力,脸上又有点挂不住,轻声道:“初五?” 谢无争走过来,同他说:“初五来得正好,长安刚说了在府中设宴开席,他府中的厨子可不比御膳房的差。” 初五闻言,一双蓝眸瞬间又有了神采。 顾长安见状,忍不住笑道:“我方才还说初五怎么没来,正要差人请你,我们初五要是不到,这宴席就不开!他们都听见了的,不信你问问?” “说起来,我们都是沾了你的光。”宋旭也上前说道。 徐丹青笑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入席啊!” “赶紧的,初五跟哥哥坐。”顾长安揽着初五,一路穿廊而过,到了后头院子里。 都是自己人,就没分席。 大圆桌,铺了红桌布,喜庆得像是在摆喜宴似的。 冷菜瓜果,还有佳酿都已经摆上了。 几人相依而坐,还没说几句,林泽和钟承望他们就到了。 都是听说顾长安要出京的消息,上门来看看。 刚好这边开了席。 顾长安就招呼他们都入座。 原本他还纠结明日出京,要不要叫上众人聚一聚,结果他没请人,这些人一个个都主动登门。 顾大人的人缘好,那真不是瞎吹的。 顾府的厨子不比御膳房的御厨差,那也不是说说而已。 众人登门时是傍晚。 厨房刚好在准备晚膳,菜上的极快,众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着酒菜,乐师舞姬都没了用武之地。 顾长安直接让他们都退下了。 他坐在谢无争和初五中间,一边给少年夹肉,一边跟无争说话,“陛下说原本这差事是给你的,现在突然给了我,你要是想去就跟我说,我……” 顾长安顿了顿,“我少去几个地方,早点回来,然后换你去。” 谢无争都被他逗笑了,“代天巡狩不轻松,你接了这差事,我反倒可以在京多歇歇。” 顾长安道:“你要是真能歇就好了,这一天天的,总有忙不完的事情。” 他看着谢无争颇有些几分同病相怜,“我听说你那两位舅舅最近帮你张罗婚事,怎么忽然又没了动静?没遇着中意的?” “我还不急……”谢无争说着,将杯中饮尽了。 “娶夫人这事,你怎么能不急呢?”顾长安一听这话,就想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你明日就要出京了,先不提娶夫人的事,我跟你说点要多加注意的地方。”谢无争见状,连忙放下酒杯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 他说:“你出京之后,多走走多看看,冤屈之事多在平民百姓家,若是嫌地方官接待太兴师动众,就微服私访,切记要小心谨慎,即便查到了什么也不要直接同他们硬刚,写折子递回京城来……” 顾长安听他讲了许多,端起酒杯敬他,“你放心,我最是惜命。” 谢无争笑了笑,举杯与他对饮。 “你两凑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呢?”坐在顾长安对面的宋旭见状,也举起了酒杯,“要喝酒,大家一起喝,你两单独喝是什么意思?” “宋兄请,诸位都请!”谢无争朝众人举杯,先干为敬。 “就你话最多,你别光端着!倒是喝啊!”顾长安紧跟着一饮而尽,把酒杯倒过来给宋旭看。 宋旭跟着满饮一杯。 在座众人,都陪着喝。 而后,开始行酒令,寻个趣。 顾长安输在读书少,就成了喝酒最多的那个。 林泽回回都能接上,基本没沾酒。 徐丹青酒量甚好,喝了好几杯依旧面不改色。 令过几圈,酒过三巡。 顾长安脑子里全是现在在座这些人都没成亲,没娶妻,但是等他回来,就说不准是什么情形了。 可不能被人抢先了去。 加上那些酒令,花名,再一次轮到他的时候。 “这一次我先来!”他直接端着酒杯起身,朗声道:“兄弟一生长相守,谁先娶妻谁是狗!” 在座众人闻言,全都笑了。 “来来来,咱们一起喝了这杯酒,就算许过诺了!”顾长安举杯。 林泽和徐丹青倒是没什么,反正他两不会娶妻,要娶也是娶夫君。 钟承望和两个年轻大臣有些醉了,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顾长安碰杯,“顾大人说的好!” “说得好!” “无争、初五你们也来喝!”顾长安自己拿酒杯去碰了碰谢无争的,又碰了碰初五。 最后目光落在花辞树身上。 花辞树跟他离得有点远,他大半个身子都倾过去了,还是碰不着。 顾长安微眯着一双桃花眼看花辞树,“花美人,你怎么不举杯?” 他不等花辞树开口,当即又道:“你把酒杯举起来,跟着我说……” 花辞树有些无语,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来,扔到顾长安那边,“解酒药,拿去。” “我又没醉,要什么解酒药?”顾长安随手拿起那个小玉瓶就往身后扔,“让你跟我喝杯酒就这么难吗?说句话这么难吗?” 花辞树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这里头最恨娶的就是你,你真的要当狗吗?” 顾长安皱眉道:“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别废话,赶紧的站起来,把酒杯举起来!” 在顾大人的极力催促下,终于催得在座众人都起身跟他碰杯。 “兄弟一生长相守,谁先娶妻谁是狗!”他说完这一句,就饮尽了杯中酒。 钟承望和另外两人跟着重复道:“兄弟一生长相守,谁先娶妻谁是狗。” “记住了,记住了啊!”顾长安喝完酒,又坐回椅子上,反复跟几人说要记住。 花辞树看了身侧的林泽一眼,低声道:“谁爱当狗谁当去,反正我不当!” 第440章 是谁欺负我们小牡丹 难得放纵,一夜宿醉。 府中管家小厮一一将自家大人的好友送回府去,备下热水、解酒汤等着他醒来用。 顾长安喝醉了闹腾完倒头就睡,第二天天快亮了才醒的。 他起身的时候,头还有些晕乎乎的,小厮婢女进来伺候他洗漱更衣。 等墨发都用金冠都束好了,顾长安才想起来他今日不用当值,出京去坐的是自己的船,用不着起这么早去赶趟。 许是这几年长进久了的缘故,昨夜闹得那么晚,喝了那么多酒,今早到了要上朝的时辰就自然而然地醒了。 跟着他在京城顾府管家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从顾家那些铺子庄子里重重选拔选出来的得力之人,叫严实。 做事靠谱,对着旁人的时候,嘴也严实。 就是在顾长安面前,着实操心太多,跟他家老太爷的三魂七魄分了这人一半,带在身上跟着他来京城似的。 顾长安换好衣裳之后,还觉得手里少了点什么。 严实见状,连忙把顾长安惯用那把白折扇递到他手上,“大人,要不是还是我跟着您出京吧?这代天巡狩可不比您从前四处奔走筹钱筹粮的时候……” 以前筹钱筹粮的时候,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筹不到,不像代天巡狩,若是碰上什么大案,牵扯其中,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是什么人啊?我最惜命你不知道?”顾长安自然也知道严实怎么想的,只是如今的顾尚书顾大人,不是从前遇着事就想让人去前头顶着的顾公子。 他也不往深了说,只笑着调侃他:“你一个管家就留在府里好好管家,我出去办差你跟着算什么?我这么有钱,身边难道还会差护卫?不是我说你啊,严实,你一天天操心得这么多,是想让我多发你几分月钱吗?” 严实被他几句话说的完全没法反驳。 顾长安起了都起了,索性就早点出门,严实让小厮婢女们把早就打点好的行囊搬上马车去。 这次随行的有十八人。 男女各一半。 近身伺候,粗使皆有。 顾长安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目补眠,到了渡口,婢女掀开车帘柔声提醒道:“大人,到渡口了。” 小厮们已经开始往船上搬箱笼。 顾长安打着哈欠,搭在小厮手上下了马车,一抬头就看见几步开外,正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朝他看过来的孙魏紫。 顾长安刚看见这人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他以为自己酒喝多了,还没睡醒。 “你过来啊!”孙魏紫看顾长安下了马车就站在车厢边上不动了,不由得朝他挥了挥手。 顾长安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在做梦,那小牡丹也是真真切切站在渡口前,这才迈步朝她走了过去,“这一大清早的,你来渡口做什么,小牡丹?” 孙魏紫对顾长安跟着陛下喊她小牡丹喊得这么顺口,有点无语。 而且她一见这人,就想起昨日他说的那句“试试”,真是未语火先涌。 “来替陛下送我?”顾长安见她不说话,自己先猜上了,“陛下也真是的,这不是折腾人吗?我就是出趟京,哪里就要她专程派人来送了?” 他话虽这样说,但神色明显是高兴的,被小牡丹白了一眼之后,又试着关怀她,“你这会儿就在渡口,那几更起的?莫不是没睡吧?” 孙魏紫背上的包袱大得离谱,压在她身上跟蜗牛背着壳似的。 她背着背着就有点下滑,往上掂了掂,“有劳顾大人垂询。不过我不是陛下派来送你的。” 小牡丹说:“我奉密旨,同顾大人一道出京。” “你也奉旨出京?”顾长安着实有些诧异。 此时还是清晨,渡口人不多。 他俩容貌都不凡,站在一处说话,着实招眼得很。 一提到密旨,就不好在此处说话了。 顾长安同她道:“你先跟我上船。” 他说完就走在了前头。 孙魏紫背着大包袱跟在他后头。 顾长安走了两步,忽的又转过身来,吩咐小厮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包袱。 小牡丹却不肯撒手,还甚是警惕地问:“做什么?” 陛下跟前的女官气势非同一般,小厮不敢放肆,收回手默默退开。 “我还问你背着这么大一个包袱做什么呢?”顾长安见她拽着不肯放,不由得微微皱眉,问道:“我只是让人帮你拿着,又不会抢了去,你一直背着不嫌重么?” 顾大人还挺怜香惜玉的。 这个长处,平日在秦灼和林泽、徐丹青她们跟前实在是发挥不出来多少。 孙魏紫闻言,顿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大惊小怪了。 但她又不愿在顾长安面前失了面子,不悦道:“不用别人帮我拿,这里头的东西很重要,丢了就没了。” “行吧。”顾长安说着折回来两步,亲手去拎她那个大包袱,“不让别人碰,我亲自来帮你拿总可以了吧?” 孙魏紫愣了一下。 下一刻,背上的大包袱就被顾长安提了过去。 这包袱看着大,倒是不怎么重。 顾长安一手就提着上船去了,“我这样的身家,怎么也不会贪你这点东西,你尽管放心。” 小牡丹跟在他后头,原本还觉得顾长安这人虽然瞧着哪哪都不靠谱,嘴上也不饶人,但本性是不错的,直到听到这一句提身家的。 她忍不住道:“顾大人家大业大,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可不必挂在嘴边!” 顾长安被她噎了一下,刚好就到了船边。 他拎着大包袱先登船,又转过身来想扶孙魏紫一把。 手都伸过去了。 小牡丹愣是不扶,直接跳上了船。 顾大人的船,大而奢华,不似乌蓬小船般摇摇晃晃,她上去之后如履平地,伸手把包袱拎了回来就径直进船舱进去了。 随行的小厮婢女见了,纷纷看向顾长安,“大人,这……” “随她去。”顾长安抬手示意他们各自忙去,自己跟着小牡丹进了船舱。 船舱里厢房厅堂一应俱全,还有婢女在里头煮茶,摆放糕点,侍弄插花。 饶是孙魏紫这样出身高门的大小姐见了,心里也不由得感慨顾家真是银子太多,烧得慌! 而且连着几间厢房看着都雅致得很,也瞧不出到底哪间是主人房,哪间是客居。 她只能站在其中一间门前,转头问他,“哪一间暂借我?” “不急。”顾长安从她跟前走了过去,走到窗户大开的案边坐下。 外头河水悠悠,倒映着岸上诸般人间烟火。 婢女在旁奉茶。 顾长安伸手接过,徐徐道:“先坐下把话说清楚——你说你是奉陛下的密旨同我一道出京,那敢问,密旨何在?” “陛下密旨,岂能外泄。”孙魏紫说着,直接走过去把大包袱往椅子上一放。 “好。”顾长安吩咐在旁伺候的几个美貌婢女,“你们退下。” “是。”奴婢们应声,退出船舱外。 “现在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这总能说了吧?”顾长安说完,见小牡丹蹙眉,当即又道:“要是你觉得跟我说,也算泄露的话,那你把密旨拿给我看看也行,只扫一眼,不必细看,我只需知道你不是骗我就成。” 小牡丹一听,有些急了,“我骗你做什么?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骗你?” “这我哪里知道?这不是在问你吗?”顾长安摸出了袖里的白折扇,展开了慢慢摇着。 他不穿官服,穿锦衣着锦绣的时候,无端就带了几分富贵公子的纨绔风流。 落在小牡丹的眼里,就是这人怎么这么欠揍。 她的手抓着桌角,柳眉紧蹙,“陛下这次的密旨是口谕,你让我怎么拿给你看?” “你若是拿不出来,那我就不能带你出京。”顾长安道:“你我二人,男未婚女未嫁的,若是一道出京,就算本来没什么,也被要被人编出什么来了。” 孙魏紫怎么也没想到顾大人担心的是这个,睁大了一双杏眸看着顾长安,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顾长安拿折扇挡住了自己半张脸,“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我的清白本就所剩无几了,你再来耽误一下,我真要娶不到夫人了。” 顾大人实在是被陛下坑怕了。 一朝被人误清白,十年不敢随便来。 孙魏紫却眨了眨眼睛,同他说:“你若是想娶夫人的话,那就更应该捎上我了。” “哦。”顾长安听到这话一下子来了兴致,当即合了折扇,凑到她跟前问道:“此话怎讲?” 孙魏紫道:“我跟你一道,可以帮你物色啊。” “这样啊。”顾长安没来由地有些失落,往椅背上一靠,不说话了。 孙魏紫见他如此,略想了想,又道:“陛下此次许我出京,是为着前番之事,陛下说我若与顾大人同行,更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行千里路那一年,愿意助一臂之力,给一贯钱,舍一口饭大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心地善良不和,还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你想娶夫人,就同我一道去报恩,看上了哪个,我帮你说合,这不是正好吗?” 顾长安手里把玩着折扇,兴致缺缺得说:“听着不甚可信。” 孙魏紫道:“怎么就不可信了?我这还有恩仇名册呢,我拿给你看看!” 她把那个大包袱打开了,从里头翻出两本厚厚的册子。 一本写着“有恩必报,十倍还之”,另一本写着“有仇报仇”。 顾长安伸手翻了翻有恩必报那本,里头写着那些恩人的名字,谁在她被打的时候出手相助,谁帮她驱赶过狗,谁给过她银钱,谁给过她饭吃,甚至写了跟她的乞丐兄弟二狗子在桥洞底下分吃了一个馒头。 “怎么着,这馒头,你是打算给人家十个还是五个?”顾长安算了算,“你两分吃了一个馒头,也就是你半个他半个,半个馒头十倍还之,那就是五个……” “哎呀,你别看这个啊!”孙魏紫自己回想的时候交绞尽脑汁才把这些都记下来,打算去报恩。 自己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顾长安这么一说,忽然就让人有些窘迫了。 好像把她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就摆开了,给这个人看。 “好好好,我不看这个。”顾长安对她口中那些仙女似的恩人毫无兴趣,转而翻开了那本“有仇报仇”。 他一边翻看,一边说道:“我来看看,都是些什么畜生欺负了我们小牡丹。” 孙魏紫不知怎么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我们小牡丹”弄得有些心慌无措。 顾长安见她许久没都没说话,不由得用眼角余光憋了她一眼,当即又道:“对不住,方才说漏了两个字,是‘我们陛下的小牡丹’。” 加上了这两个字。 小牡丹就一点也不心慌了。 她甚至还有点想骂人。 骂顾长安。 顾长安原本还在笑,在连着翻了几页,都是小牡丹记得被人打,被人欺辱的时候,面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他也没说话。 只是捏着纸张的手,力道不自觉得救重了。 孙魏紫见他如此,连忙伸手去把那本册子盖上,“我让你看看那些心善的姑娘,你看我记仇的这本做什么?”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她落了难,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 如今得了陛下恩宠,还能出宫离京去报恩报仇,更是别人想都不想的事。 只是当时所受的欺凌羞辱,后来每每想起都想哭。 这些事她没同陛下细说过,对着祖父和叔伯哥哥们更是只字未提。 不曾想,今日全被顾长安看了去。 孙魏紫把两本册子叠在一起,抱在怀里。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来。 这样丢脸的事,被旁人知晓了去,着实让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顾长安缓过神来,一本正经地问她:“我有句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孙魏紫想也不想就说:“你要说就说,不说就憋着。” 顾长安自然不会憋着,随即问道:“你把那些欺负你的人记下来,有仇报仇无可厚非,但你上头还写着一条黑色的大丑狗追着咬着你……” 他说着,一双桃花眼里又有了笑意,“怎么着,我是去把狗逮住,让你咬回来?还是把狗炖了让你吃肉?” 第441章 这才乖 孙魏紫被他这样打岔浑说,又忍不住与他拌嘴,登时就把先前那点丢脸不知该如何自处的心思丢到了天边。 顾长安让她的恩仇名册收好,出京这一路,经过哪里就报到哪里。 自是不再与小牡丹纠结那密旨的事了。 又吩咐小厮给她分厢房,拨了婢女到她身边去伺候,算算真真正正的同舟渡。 小牡丹与他说了大半天,才拎着大包袱去客房,坐下的时候渴得不行,猛灌了两杯茶水。 两名婢女在边上铺床叠被。 不多时,水动船开。 缓缓离了京城。 孙魏紫托腮,看着窗外。 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离开京城。 比起上回狼狈奔逃,不知自己会命丧何处,这一回蹭顾长安的船,着实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顾长安并不急着去哪一处,白日里行船,天色将暮时便登岸。 第一天,船是在古宁县靠的岸。 孙魏紫翻着她的恩仇名单,这古宁县恰好有一位救过她性命的大恩人,她要上门去报恩。 顾长安整理好仪容,走到她门前时,拿折扇敲了敲窗户,“要上岸了,今儿我去会会古宁县的地方官,你可要与我同去?” “我有我的事。”孙魏紫道:“你自忙你的去。” 顾长安听到这个回答也不意外,折扇轻摇着,又问道:“那你晚上歇在何处?办完了事回船上来?还是到驿馆来找我?” 顾公子到哪都是直接住当地最好的客栈,如今为臣为官,到了地方住驿站就成了首选。 孙魏紫道:“再说吧,我身上带着银子呢,还有陛下给我的金令,在哪都能歇。” 她重新把名册装回包袱里,然后抬眸看着他,问道:“而且我是个蹭船的,到了此处就算承了顾大人的情了。顾大人问我回船上来还是去驿馆去找你是什么意思?打算让我一直蹭下去?” 顾长安这话问的,似乎就没想过她会在这跟他分道扬镳似的。 顾长安笑道:“有何不可呢?” 小牡丹一下子没应声。 说不可,到也没什么不可的。 就是顾大人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大方的。 小牡丹见他主动让自己占便宜,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顾长安见她不语,当即又道:“不然,你要背着这么大个包袱上门去报恩吗?” 孙魏紫看了看大包袱,这么大一个,背着上门去确实也有失仪态。 “你这包袱里又有多少东西是要拿给你的恩人的?”顾长安又道:“若是背着这么大一个包袱去,结果只拿出一个小物件来给人家,多少有些不大好看吧?” 这一句彻底戳中孙魏紫的心思。 她说:“那我的东西先放在船上,等办完事了再回来,只是我也说不准今天回来还是明天回来……” “巧了,我也说不准何时离开此处,到底是来办差的,若是要多耽搁几日,那就只能让你等一等了。”顾长安笑道:“不过你左右也是个蹭船的,早一日晚一日应该也无甚要紧。” 确实没什么要紧的。 孙魏紫把手伸进大包袱里翻了翻,从中翻出一个檀木盒子来,起身走到顾长安面前。 顾长安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做什么?要把这个送我?” “你挡着道了。”孙魏紫完全没有把手上的檀木盒子送给他的意思,“这是我要送给我恩人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我蹭了你的船,确实也该给你送礼的,以后再给你补好了。” 顾长安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船舱。 孙魏紫跟在他后头上了岸。 随行的十几个小厮侍女,陆续离船登岸。 只有几个船夫留在了船上。 “那我先走了。”孙魏紫朝顾长安行了一礼,捧着盒子转身欲走。 “等等,这人生地不熟,你就打算一个人去别人家里啊?”顾长安不等小牡丹回答,直接点了四个小厮,“你们几个跟着小牡丹,别让人再欺负了她去。” “是,公子!”小厮们在府里的时候称顾长安为‘大人’,到了外头就改称“公子”,脑子都十分地灵活。 孙魏紫也知他是好意,便也不推辞什么,只道:“两个就够了,四个太多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带人上门寻仇呢。” 顾大人自己出门阵仗摆的大,随便给她派了几个小厮,都人高马大的,一看就是常年练武之人,不是那些花拳绣腿的假把式。 顾长安道:“我这不是怕你去报恩的半路上,碰见要报仇的么?再说了,只带两个人抓狗不好抓,都带上吧。” 孙魏紫都被他逗笑了,这人还记着那条大黑狗呢。 她刚要说话,就听见顾长安紫自言自语一般道:“四个我都嫌少。” “四个就四个,多谢顾大……”小牡丹福了福身,话说到一半,又把称呼改成了“顾公子。” “这才乖。”顾长安把折扇别入腰间,伸手就想去摸小牡丹的头。 结果手刚伸到一半,小牡丹就抬眸看了过来。 好吧。 不能随便摸人家姑娘的头。 顾长安又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同她说:“入夜登门多有不妥,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报恩去吧。” “好。”小牡丹应了声,带着四个小厮转身去了。 顾长安把别在腰间的折扇又拿了出来,刚要展开扇风,忽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望了一眼。 却发现小牡丹已经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顾长安拿折扇轻轻敲着手心,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随行的小吏于发,“这古宁县近来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还真有。”于发道:“古宁县多富商,你别看这是只是一个县,上前看看便知他比许多城池都富饶得多,而且离京城也不远……”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顾长安耳边道:“陛下入京前,京城许多富户听到风声都逃到了此处。” 顾长安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难怪陛下要让我要出京,敢情是先前京城跑了许多富户,要让我千里追债?” 随行的一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偷笑。 “行!”顾长安摇着扇子朝前走去,“来都来了,干什么不是干?” 而另一边的孙魏紫,一边凭着记忆里的路线、一边问路找过去。 到了她印象中的林府门前,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的却是“李府”。 她一下子有点茫然。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见状,不由得问道:“魏大小姐,您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咱们在这两条街上来回找了几遍,都没找到您要找的林府。” “不应该啊。”孙魏紫抱着檀木盒子没离身,“方才问路的时候,那老伯也说林府就在这里啊。” 她又凑近瞧了瞧,门口这两只石狮子跟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当初孙魏紫落难至此,一直被官兵追铺,又一次被发现了踪迹,险些就在林府门前被抓住了。 慌不择路之间,她跑进了林家小姐林婉的软轿里,得其庇护才逃过一劫。 当时林婉还想将受伤的她带回府中照顾,小牡丹怕连累林家人不敢入林府,林婉就把头上的一对珍珠钗环送给了她,让她在逃亡路上换些吃食。 当时的场景孙魏紫记得很清楚,还有这条街,林府门前的景象。 不会错的。 而且这“李府”的牌匾新的很,像是刚挂上去不久。 孙魏紫蹙眉道:“难道是林姐姐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连宅子都变卖出去了?” “孙大小姐稍候,小的上前去问问。”小厮听她这样说,立马上前去扣门。 敲了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仆从来开门,“谁啊?” 小厮客客气气地问道:“故人上门访友,敢问此处原先可是林府?” “什么林府?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现在这里是李府!”那仆从吼了一声,当即就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上前询问的小厮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同孙魏紫道:“这家的仆从脾气也太差了一些,不过是问一问原先的主家,怎么就恼火成这样?” “那仆从方才说‘现在这里是李府’,也就是说……原先不是,我没找错地方。”孙魏紫说着就要上前去再敲一次门。 随行的几个小厮连忙拦住了她,“孙大小姐莫急,这叩门通传是小的们该做的事,再敲几次都无妨,只是您想想,看那仆从的样子,只怕不会轻易放我们进府去。” 另一人道:“而且进了府也找不到您要找的人,倒不如先找附近的人家问问,林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孙魏紫方才一想到林婉可能出事就太过着急,有些昏了头,这会儿冷静下来,同小厮们道:“你们说的有道理,先找附近的人家问问。” 林府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处府宅,其他大大小小的人家还不少。 孙魏紫让几人分散开来去问。 只留了一个小厮在她身边。 走到街头的时候,刚好碰见一个卖竹篮竹蜻蜓等物的小摊贩,她走过去买了一只竹蜻蜓,同摊贩大娘打听道:“我记得这条街最大的那户人家以前好像姓林,现在怎么改姓李了?” 年轻貌美的姑娘出手大方,给了块碎银就不用找了。 摊贩大娘遇到这样出手阔绰的手,脸上笑开了花,等她问了这么一句,立马就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一股脑倒了出来。 “这事你问我就对了,这几条街上的事,没有比我张大娘更清楚的了!” 孙魏紫一听,立马从边上拿了张竹板凳坐在她边上,“那大娘快给我讲讲!” 这出身高门的贵女,跟小摊贩打听起事来熟门熟路的。 跟在她身后的小厮见了,都有点不敢相信。 他严重怀疑这摊上要是没有竹板凳,孙魏紫能直接坐地上跟人家大娘聊上。 “喏,前头那李府,就是原先的林府。”张大娘长年在这条街上摆摊做生意,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她再清楚不过,只是先前跟本地人都说厌了。 这好不容易来个脸生的,能从头说起,大娘说的十分来劲:“这林老爷啊,是个大善人,家大业大的,跟夫人也恩爱,几十年都没纳过妾,可惜啊,可惜家里只有一个女儿……” 张大娘说到了这林家的小姐,少不得要描绘一番如何如何得如花似玉,美貌善良。 孙魏紫也这么觉得,听得直点头,并无半点厌烦之意。 知道张大娘话锋一转,说到“这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就是不好。” 小牡丹原本要反驳,想了想,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换成了,“怎么不好了?” 张大娘道:“前年林家招了上门女婿,本来林家这么大的家业,家里有只有一个女儿,林老爷想找个上门女婿也是之常情,可坏就坏在,招了只白眼狼啊!” 张大娘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嗓门一下子就高了起来。 话刚一出口,她自己先把嘴捂上了。 怕被人听见似的。 张大娘压低了声音,跟孙魏紫说:“这林府啊自从招了上门女婿之后,林老爷林夫人就接连死了,不到一年,那女婿就把前头的妻子儿子接了过来。” “一开始就是说做平妻,后来看林家只有林小姐一个了,看她好拿捏好欺负,那前头的妻子就凶悍起来,占了正头夫人的名分,让林小姐做妾!” “如今是林府变李府,正头主子成了粗使婢女……惨哟!” 张大娘这一声“惨哟”还未落下。 前头桥上忽然传来几个贩夫走卒的惊呼声:“姑娘!姑娘别跳!” “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天大的事都能想法子解决!你可别自寻短见啊!” 跟在孙魏紫身后的小厮道;“咱们也过去看看?” 孙魏紫听到动静,就连忙起身跑了过去。 跨坐在栏杆上的那女子粗衣麻布,头发也只用头巾包着,她好像完全没听见其他的叫喊声,一直低头看着底下的河水。 孙魏紫原本只是路见不平,想出手帮一把。 谁知她近前了,仔细一瞧,竟是……“林婉?” 小牡丹心下一惊,连忙高声喊道:“林婉姐姐!” 第442章 顾大人像个当爹的 跨坐在栏杆上的年轻妇人原本一直在发呆,周遭的人喊她同她说话,她也跟没听见似的。 直到这一声声的“林婉”传到她耳中,她才从梦中惊醒一般朝孙魏紫看了过来。 “你、你……”林婉看了她许久,像是怎么都想不起她是谁一般。 “是我啊!”孙魏紫把盒子递给了身后的小厮,跑上桥去,“两年前,慌不择路躲进你轿子里那个人,我说过,等我回了家,一定会来找你报恩的,你不记得我了么?” 两年前那个为了逃避追捕,弄得浑身狼狈不堪的小姑娘,如今着锦衣罗裙,带金钗明珠,俨然是高门贵女模样,叫人不敢相认。 再看林婉如今,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心中悲苦,再难言语。 两人境遇,竟有那么一点颠倒过来的意思。 “是你啊。”林婉认出了孙魏紫,此情此景之下再相见,却没有半点欣喜之情。 她只是说:“施恩不忘报,我当初救你只是顺手的事,你特意来找我一回,有这般心意就足够了,回去吧,我也要……去找我爹娘了。” 林婉说着,移开了目光,再望着那河面,已有必死之心。 “姐姐且慢!”孙魏紫见状连忙道:“就算你施恩不忘报,我今日只是个过路人,碰巧遇见个要自寻短见的,少不得也要管管闲事,更何况你还是我的恩人!” 小牡丹一边说着,一边给后头的几个小厮递眼色。 不远处有乌篷船停靠在岸边,小厮们去暂借一用。 若能劝得林婉不跳最好。 她若是非跳不可,有船在边上,立刻打捞起来,也还能救得及。 顾府出来的小厮个个都有眼力见得很,不需孙魏紫多言,瞧见眼色便立刻明白了。 两个小厮去借船。 两个跟在孙魏紫身后,随时准备搭把手。 “更何况,你真以为从这跳下去就能见到你爹娘了么?不能够啊!传说里都讲寻死之人,是要下地狱受极刑的,好人死后就投好胎的,所以你若是这样寻了短见,下了黄泉决计也见不到你的爹娘!”孙魏紫一急,说话就快。 林婉听得耳边嗡嗡作响,不由得垂泪道:“别说了,你别说了……” “好,我不说这个。”孙魏紫应了,当即换了个别的说:“那咱们就不讲地狱的事,先讲讲人间,姐姐若这样去了,这偌大的府邸家业便宜了谁?往后家中父母的坟头荒草蔓延,何人去扫?” “你若是就这样去了,连个给他们烧纸钱的人都没有,要让他们在底下一直过穷日子么?” 林婉被小牡丹连番发问给问地愣住了。 林家在古宁县是大户,家中小姐自幼娇养,先前从来没受过苦,也就这一两年被磋磨得不成样子,她自己过得苦,自然不想父母在底下也过得这样苦。 就在林婉愣神的一瞬间。 小牡丹冲上前,拦腰抱住了林婉。 身后两个小厮也是眼疾手快的,上去就直接把人从栏杆上拉了下来。 周遭围观的众人一阵惊呼。 惊险过后,已是安然无恙。 林婉浑身无力,倒在桥上,孙魏紫怕她寻死之心未决,紧紧地抱着她没有放。 “林婉姐姐,你别寻思,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你同我讲,我会帮你的!”小牡丹说着,生怕她不信一半,低声同她说:“我家里……” 她这话还没说完,忽然发觉抱着的那人安静的过分,不由得一愣。 边上的小厮低头一看,“她晕过去了。” 这林婉瘦得离谱,脸上也没有血色,像是久被苛待,身心受损,已然撑不住了,又在寻死时听了孙魏紫这么多扎心的话,被救下来之后,猛地就晕了过去。 “把她扶起来,先送医馆去。”孙魏紫让两个小厮搭把手先把林婉扶起来,连身上的灰尘都顾不得擦,便向众人问路去了最近的医馆。 这个时辰边上围观的都是寻常百姓,对周遭这一带十分熟悉,有热心肠出来带路。 将他们带去了隔了两条街的蒋氏医馆。 大夫给林婉把了脉,说是她劳累过度,又生无可恋,开了药方当即就让徒弟煎药去。 大夫同孙魏紫说:“这身子亏损得厉害,多养养,尚能养的回来,可人若是自己不想活了,这是谁也没法子的事。” 孙魏紫道:“大夫只管治身便是,这心病自有我来医。” 大夫见她一个年轻姑娘敢说这样的话,不由得刮目相看。 这医馆小,无处可容病患过夜,林婉尚且昏迷不醒,又不便走远,恰好这医馆后面有家客栈,就几十步路,找大夫来看也方便,药还可以让他徒弟煎好了送过来。.. 孙魏紫就在客栈开了间上房,给林婉喂了药之后,就让小厮们将人抬过去。 她让小厮们去同顾长安说一声这边的事,自己则留在客栈亲自照料林婉。 孙魏紫是陛下身边的得力女官,如今照看起林婉来也得心应手的很,给她换了身好衣衫,梳了头发。 到了夜半,林婉也没醒。 孙魏紫在床头趴久了,有些犯困。 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叩门声。 “谁啊?”孙魏紫起身走到门后,她没急着开门,先问了一声。 “是我。”顾长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孙魏紫闻声就打开了房门,有些诧异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她让小厮们去跟顾长安说一声,原意是让他知道自己带着林婉在这个客栈落脚,免得同行在外的他担心。 却不想,他大半夜的跑来了。 顾长安还是白日里那一身锦衣,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俊脸带着些许红晕。 看样子,还喝了不少。 “席间众人劝酒,多饮了两杯。”顾长安见她这样看着自己,就随口解释了一句。 孙魏紫听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喝你的便是,同我说什么?我又不会去陛下那里告发你。” 顾长安看了她一眼,一边扶额,一边自己找地方坐下。 这客栈的上房,分里间外间,中间有珠帘隔着,林婉昏睡在里头,顾长安坐在外头,也瞧不见里头的景象,也不算唐突。 孙魏紫刚要问他大半夜的来做什么,话还未出口,就听见顾长安说:“我头有些晕,劳烦小牡丹给我倒杯茶水来。” 她怕林婉半夜醒来口渴,早早就榻前温着茶水,这会儿顾长安要,她就倒了一杯端给他。 顾长安接过去,便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喝完了茶,又将被子递还给她,“再给我倒一杯。” 孙魏紫拿了被子,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道:“你放着身边那么多美貌婢女不使唤,大半夜地跑到我这里来,就为了使唤我给你倒杯茶水不成?”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啊。”顾长安这次接过杯盏,没像方才那样只饮一口,只慢慢饮了一口,“我还不是怕孙家大小姐与我一道出京,要是在这古宁县出了什么事,别说陛下,就是你家那些叔伯哥哥都饶不了我。” 所以,这才地方官款待他的宴席上提前离开,匆匆赶来了这间客栈。 当时席上众人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家后院着火,赶着回去灭火去。 “你休要胡说,我如今能出什么事?”孙魏紫道:“只是我恩人家里出了事,我正头疼要怎么帮她呢。” 她倒是想让顾长安帮忙,当朝尚书,代天巡狩,这事找谁都没有找他管用。 只是林婉还昏迷着,至今未醒,事情都还没问清楚,她也不好贸然把顾长安牵扯进来。 再者说,什么事能让喝了酒的顾大人大半夜跑过来? 小牡丹自认没有这样大的脸面。 也不好劳烦他。 “这林婉的事,我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一些。”顾长安道:“那个林府变李府的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你也不必头疼,只需好好照顾你这恩人便是。” 孙魏紫闻言,有些诧异于顾长安的办事速度。 而后,就是对自己方才给人倒杯茶都要说他两句的做派有点羞愧,“顾大人如此帮我,倒叫我……” “倒叫你什么?”顾长安手里还端着杯盏,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直看得孙魏紫心跳加快。 他笑了一下,“说不出来就别说了,坐下,听我替陛下训你两句。” “啊?”孙魏紫听到他要训自己,顿时有些不明所以,“为何要训我?” 顾长安放下了茶盏,“先坐下。” “坐就坐。”孙魏紫在一旁坐下,却不是听训的姿态,而是‘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来’的架势。 里间林婉昏迷着。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响。 只是夜深人静的。 独处一室。 轻声说话也显得格外清晰。 顾长安习惯性得在袖子里摸了摸,摸了好一会儿也没摸到折扇。 八成是方才席间喝酒的时候,随手放哪了。 “你是不是手里不拿点什么就不自在?”孙魏紫见状,起身进里屋去拿了一把蒲扇来递给顾长安,“这也是扇子,你凑合着用吧。” “这也太凑合了。”顾长安伸手接了过来,翻看两面。 这蒲扇是扇炉子用的,随手一扇,扇出来的风都带着些许炭火气。 他有点嫌弃,却也没丢开,只拿在手里,并不用来扇风。 孙魏紫见他有些醉意,又不是很迷糊的样子,想着赶紧说完,给他再开个上方让他赶紧睡去。 于是,她先开口问道:“说吧,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顾长安道:“不是说,是训你。” “陛下从来不训我。”孙魏紫道:“你说要替陛下训我又从何而来?” 谁知顾长安听了这话,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好巧,陛下也从不训我。” 孙魏紫闻言,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一言难尽’。 她忍不住打量起顾长安来,“你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没醉。”顾长安应得既快,“我就是话多。” 孙魏紫闻言顿时:“……” 敢情顾大人也知道自己话多呢。 “言归正传,我不替陛下训你,也要替你家长辈说说你。”顾长安把蒲扇拿在手里久了,就随手摇了起来。 孙魏紫不服气,“我又没做错事,家里长辈也不会说我的。” “是没做错事,但你做事考虑的不周全。”顾长安说到这里,煞有其事道:“此处不是京城,你救了人,在这客栈里落脚,却把我给你的四个小厮都遣了回来,事由也不说清楚,只随意同我知会一声,若是她家里的恶人寻了来,为难你、甚至对你拳脚相加,你当如何?” 孙魏紫想也不想就说:“那我就去找你啊。” 顾长安闻言,倒有点不好说她什么,只能说:“找我是没错,但你若是被人欺负了,再找我去帮你报仇,就算十倍讨要回来了,也是亏的。” 顾大人论事,以盈亏赚赔来计算。 孙魏紫反倒不好争辩。 她一下子没说话。 顾长安又道:“你既然蹭了我的船,与我同行,那你的安危,就要由我负责。” 小牡丹心道:这年头,被人蹭船,还要管人安危,那被蹭的未必也太亏了。 反过来,好像是她占了顾长安的许多便宜,还给他添了麻烦。 这样一想。 便连争辩,都不好随意争辩了。 顾长安见她一直不开口,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孙魏紫老老实实地说:“就忽然觉得,你年纪轻轻的,像个当爹的?” 顾长安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像个当爹的,操那么多心……”孙魏紫觉得自己今儿做的真没什么不妥之处。 上门去报恩,顾长安让她带着小厮,她带了。 去了林府,发现变成了李府,她也没做什么,只是找人打听打听。 在桥上救下想寻死的林婉,带她寻医,住在客栈里,也让人去知会顾长安了。 至于其他的,没发生的事,没想那么多,也算不上什么过错吧? 她这样想着。 忽然看见顾长安放下了蒲扇,坐直了,看着她道:“你再仔细看看!” “有我这么年纪轻轻、风流倜傥、俊朗无双的爹吗?” 第443章 她一定是喜欢我 孙魏紫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回了他一句,“顾大人,您还记得自己今年多少岁吗?” “二十一啊,怎么了?”顾长安这话答得极快。 他也没多想。 二十一,年轻着呢。 孙魏紫道:“本朝大多数男子二十一岁的时候,都已经当爹了,您不知道吗?” 虽说男子年满二十行加冠礼,但是大多出身好的公子哥,十六七岁的时候,家里就会派美貌婢女到身边去,教他通晓人事,做通房侍妾,二十之前就娶妻纳妾的也大有人在。 二十出头,儿女双全并不稀奇。 但顾长安和朝中许多还没成亲的年轻大臣,这几年跟着陛下东奔西跑,一心扑在政事上,别说娶妻生子,连个姑娘的手都摸不着。 顾长安方才那话说出来,简直就是送给小牡丹笑话的。 他顿了顿,又把搁在桌上的蒲扇拿了起来,再开口的时候,说话声音就轻了许多,“撇去年轻轻轻的爹这几个字不说,你只听我风流倜傥、俊朗无双不行吗?” “行。”孙魏紫展颜,笑面如花。 有时候,她也能理解为什么陛下这么“宠”顾大人。 连她都忍不住对这人好一点,“说了这么多话,口渴了没?我再给你倒杯茶?” “好。”顾长安将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把空杯子递给她,“有劳。” “这会儿倒是有礼得很。”孙魏紫给他倒茶水的时候,里间忽然传来些许动静。 “姐姐可是醒了?”她探头询问了一声,里头没有应答。 她直接把蓄了八分满的杯盏塞到顾长安手里,“你在这坐着歇会儿,别弄出声响来,更不要进里间来,免得惊到她。” 顾长安接过杯盏,也没出声,只朝她点了点头。 孙魏紫转身,挑帘入里间去了。 果真是林婉醒了,她撑着榻沿要坐起来,打量着此时的处境,乍一见孙魏紫,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这里是客栈,什么名我给忘了,反正就在蒋氏医馆边上。”孙魏紫见她张嘴又没出声,就自行把她可能想知道的先说了,“你放心,我这次从家里出来带足了银钱,不管是住客栈还是治病买药都是够的。” 林婉还是没出声。 孙魏紫见她嘴唇干得起皮,便给她端了一杯茶水送到榻前,“昏睡了这么久,渴了吧?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林婉有苦难言,双手接过杯盏,捧着慢慢喝。 孙魏紫见状,坐在了榻边,柔声同她道:“姐姐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放心,这世上有天理公道在,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能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林婉闻言,落下了两行清泪,浑身发颤竟是连连杯盏都端不住了。 孙魏紫连忙接过杯盏,放到了一边,抱住了她,轻声安抚。 林婉这一哭,倒是肯出声了,“真的还能拿回来吗?” 孙魏紫刚要应声,又听她问道:“纵使钱财府邸能拿回来,那我父亲阿娘的性命,还有我这两年所受之辱,又该让他拿什么偿还?” 不曾想这里头还牵扯着两条人命,孙魏紫闻言,不由得一愣。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愈发认真地说道:“只要姐姐所言为真,自是要他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林婉闻言,哭得越发凄惨,断断续续跟孙魏紫说起她家的事来。 林父为她招的上门女婿名叫李玉泉,落第举子,家贫,刚到古宁县的时候贫病交加,饿晕在路边,是林父将他救了回来,替他寻医问药,好生看顾。 李玉泉二十出头,说家中父母离世,已无亲人,得林父如此大恩,愿认作义父,尽心服侍,以作报答。 李玉泉读过书,样貌生得也端正,在林父林父林母面前又孝顺有礼,林家只有林婉这么一个女儿,林父又年纪大了,便想着认作义子,不如招作女婿。 林婉自幼长在深闺,读过女戒,学的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再加上李玉泉有意示好,这亲事就这样结成了。 起初李玉泉对二老极好,待林婉也温柔,一家子和和睦睦的。 谁知这样的好日子只过了半年,林父林母便相继因病离世,李玉泉的发妻幼子找上门来…… 林婉良善,得知自己被李玉泉骗了之后,还是收容了他的发妻幼子,可她的日子却从那两人进门之后,变得凄苦难捱。 若非是到了绝路上,谁会去寻死呢? 顾长安坐在外间,听里头的那人低声哭诉。 他听见小牡丹时而温声细语地宽慰,时而义愤填膺地要为那人伸张正义。 这寂静长夜,小牡丹却活像了分身了好几个人。 顾长安轻轻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酒意上涌,奇怪的是并不困。 他忽然想起,孙魏紫不高兴了就来找自己说“吵一架”的样子。 还有她人前侍候陛下时,条理分明,进退得宜的模样。 若是以前,他肯定不敢想孙大小姐还有抱着人,温声细语的模样。 今夜,恰好遇见,让他对小牡丹的印象又添一面。 这一面,温柔里带着锋芒。 到了天光将亮时,里间渐渐没了声响。 顾长安悄悄起身,走出门外,抬头给在外头等了太久已经开始打盹的小厮敲了一记爆栗。 小厮醒过来神来,连忙道:“大人!大人我……” “嘘。”顾长安把食指放在唇边,“轻点声,等到这个时辰犯困是常事,我又不是来责怪你们的。” 几个小厮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纷纷压低了声音问:“公子有何吩咐?” “可是饿了?小的让人给您做些吃的去。” “孙小姐在里头照顾昨儿救下来的那人累着了?小的进去替她?” “还进去替她呢,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顾长安轻声道:“去驿馆调两个婢女过来帮忙。” “是,小的这就去。”其中一个小厮应声去了。 顾长安转头,朝站在左边的小厮道:“你,下去跟掌柜说一声,客栈我包了,不许旁人搅扰。” “是。”小厮早就习惯了自家公子在外头的做派,当即应声,往楼下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问:“公子,咱们包多久啊?” 顾长安想了想,“先定半个月。” 小厮连忙下楼去同掌柜的说。 顾长安坐了大半夜,腰酸背痛的,忍不住伸展了一下手臂,又吩咐小厮去帮他备衣冠。 身上带着酒气,这一夜没沐浴更衣都快馊了。 他得赶紧洗一洗。 小厮们十分利落地去办了。 掌柜的知道客栈里来了位财神爷,亲自带着小二上楼来伺候,解释了一番天将亮,原本住在客栈里的人也不好赶出去,要包下整间客栈,也得等明日。 刚好孙魏紫他们隔壁这间,还空着,就让顾长安先住着。 顾大人如今也是讲道理的人,点头应了,就进客房去沐浴更衣了。 这边又送热水,又送衣裳的。 因着他特意吩咐过的缘故,动静倒也不大。 孙魏紫安抚好林婉,看着她睡下,这才起身走到了外间。 其实她也很困了。 想着顾长安还在外头坐着,这才起身出来看一看。 谁知人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杯子是空的。 蒲扇放在了椅子上。 她出门去看,只见两个小厮还在门外。 孙魏紫道:“他呢?” 小厮指了指隔壁的客房,“大人在屋里呢。” 孙魏紫又问道:“他睡下了么?” 小厮道:“还没。” 孙魏紫原本想让小厮去通传一声,但现在又不是在宫里,隔壁客房就这么几步路,也不太讲究这些。 她就自己走过去敲门了。 敲了三四下,没人应声。 她也不好直接推门进去,就走到过窗边,朝里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看见了顾长安正光着身子坐在浴桶里沐浴。 水里飘着花瓣,热气把顾长安一张俊脸熏得有点红。 孙魏紫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愣了愣。 里头的顾长安恰好洗完了,站起身来,他一抬手就对上了孙魏紫的视线。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清晨的些许微光落在孙魏紫身上。 让顾长安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她的脸。 惊心之余。 顾长安猛地一下坐回了浴桶里。 孙魏紫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连忙转头看向了别处。 只听得“啊”的一声惊呼。 这一声,却不是孙魏紫喊的。 而是里头的顾长安喊的。 听着还是痛呼。 “公子!公子怎么了?”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厮连忙冲了进去。 原本想赶紧回房,避开这尴尬的孙魏紫也站在了原地。 她也不好在转头去看,只能站在窗外,“你怎么了?” “先把窗关上!”顾长安坐回浴桶里,撞到了腰,忍不住痛呼出声,这会儿小厮来扶,他出声说的第一件还是关窗。 他先前从来没在沐浴的时候,被姑娘偷窥过。 完全没想到什么样的姑娘会有这样的癖好。 荒唐如秦灼,也没有荒唐成这样过。 孙魏紫站在外头没走。 两个小厮把顾长安从浴桶里捞出来,帮他更衣,扶着他坐在软椅上。 “啊……”顾长安的腰一碰就疼,坐都要小心翼翼的。 小厮问:“公子,要不要小的去请大夫?” “现在要紧的是请大夫吗?”顾长安没好气道:“外头那个还站着没有?赶紧让她进来,我今儿非要问清楚不可!” 小厮刚要应声。 听到顾长安说话声的孙魏紫,敲门三声就自己进来了。 “我不是故意偷看。”她先说清事实,而后才说:“我不知道你在沐浴,而且你沐浴……怎么不关窗户?” “你还怪上我了?”顾长安一听这话,不由得瞪大了一双桃花眼看他。 孙魏紫自知理亏,也不好与他分辨,只低声道:“我不是怪你。” “你不怪我是吧?”顾长安道:“那我要怪你。” 孙魏紫闻言顿时:“……” 左右两名小厮闻言,有觉得自家公子有点那什么。 顾长安收回揉腰的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斟酌许久才开口道:“说吧,你肖想我多久了?” 他问这话的时候,脸还有点红。 也不知是沐浴时热气熏红的还未褪去,还是方才撞着腰,疼红的。 亦或者,他问出这话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 “什么?”孙魏紫却被他话给惊着了。 完全没心思去想他为什么脸红。 “什么什么?”顾长安握紧了扶手,“你偷看我沐浴都被我逮了个正着,你还装什么?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肖想我?” 孙魏紫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但她着实被惊住了。 一时间都忘了分辨。 顾长安见她不语,当即又道:“且不说你之前总是动不动就来同我说话,光说这回出京,你早不出京晚不出京,偏偏要与我同行……” 顾长安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把自己和小牡丹先前的那些事都回顾了一遍。 她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吵架,偏偏每次都只找我! 她编了个陛下密旨的由头跟我同船渡! 她还偷看我沐浴! 她一定是喜欢我! 没跑了。 顾长安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先前急着娶夫人,光着急这事了,也没仔细看看身边这些人。 他不由得心道:若是早点发现她对我的心意…… “等等……”孙魏紫听他越说越离谱,不由得开口打断道:“我以前找你吵架,你也找我吵架,那叫切磋。还有我都跟你说了,我是奉了陛下密旨……” 她出门在外,提到陛下的时候,嗓音都压得格外低。 偏生此时小牡丹嗓音一低,顾长安越发觉得她是心虚。 “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顾长安看她说着说着,脸都红了。 他心道:小牡丹到底是个姑娘家。 也不知肖想我多久了。 话说回来,她喜欢我,眼光这么好,也怪难得的。 好不同意找着机会一同在外,鼓足了勇气了偷看我沐浴。 还被我当场揭破了。 这怎么下的来台? 这转眼间的功夫,顾长安的心情就从沐浴被人偷看的愤怒,变成了怎么给喜欢我的姑娘一个台阶下。 第444章 低头做什么 “我真不是有意偷窥,我就是敲了门不见应声,就走到窗边看看……” 孙魏紫在宫里伺候久了,遇到秦灼那种就寝时不喜欢有人守夜,不许跟前留人的陛下,就养成了敲门无人应声就站在窗边往里头看一眼的习惯。 但这事又不能跟顾长安说。 宫闱之事,多少是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意味。 “这由头是越编越不成样子,我都让你别说了。”顾长安听了,直想叹气。 这小牡丹一定是头一回喜欢人。 偷窥了他沐浴,连谎都编不圆。 小厮就在不远处站着,若是她真敲门了,小厮难道会傻站着不帮她通传? 这根本就说不通嘛。 顾长安打量了孙魏紫片刻,心中已然‘有数’,却想着要顾及姑娘家的脸面,没挑破,只问她:“你这会儿来找我又是所为何事?” 孙魏紫不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定了定神,便与他说起来意,“林婉姐姐与我说了她家的事,她所嫁非人,父母又相继去世,如今家产被恶男毒妇占了去,你既是代天巡狩来的,这样的事,我自然要来找你。” “有这等事来找我也是应当的。”顾长安这一句说得十分正经。 谁知他 还后面的话,就止住了。 孙魏紫看他分明还抓着‘偷窥’的事不放,却不知怎么的,颇有些欲言又止,不好再提的意思。 被冤枉的明明是她,也不知道顾长安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你若是没有大半夜的来寻我,我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辰来找你!”孙魏紫语速极快道:“你原本一直在外间坐着,我同林婉姐姐说完话,出来一瞧,你这么个大活人不见了,我不得出来看看?” 顾长安刚要开口回答。 便见小牡丹抢先道:“而且我问过你的小厮,你在哪,歇下没有?他们说你在隔壁客房,并未睡下,我这才来敲门的。” 在窗外看了一眼,也是习惯使然。 她们孙家家教甚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也不是只交给男儿郎的。 她这个孙家孙子辈唯一的姑娘家,虽然打小被宠的娇蛮任性了一些,可礼数和男女大防都是铭记于心。 边上小厮闻言,连忙同自家公子说:“问过的,孙大小姐确实问过小的这话。” 顾长安见了,真想拿折扇敲他们的头,可惜这会儿折扇不知道去哪了,他只能作罢,没好气地问她俩:“那你们怎么不跟她说我在沐浴?” “这……她也没问您是不是在沐浴啊。” “她没问,她没问……”顾长安都被这憨货给气笑了,“你们不知道我在沐浴?就不知道拦一拦她?” 两个小厮都很委屈:“小的也不知道她会站在窗边往里看啊。” “这事太突然了!” 得,这事又绕回原地了。 顾长安扶额。 孙魏紫想吵架。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 顾长安道:“我有些头疼,先不提这事,也不吵架成不成?” 孙魏紫原本就是没理的那个,此时听他这样说,便应了个“成”字。 “你们俩别在这杵着,看见就心烦,天都亮了,下去让人备些吃食来!”顾长安把两个小厮都打发出去。 此处,便只剩下他和孙魏紫二人。 四周香气未散。 孙魏紫不知道说什么,便把心思都放在林婉的事情上。 她有事可琢磨,便无心去想,反正怎么就出了那样的事。 顾长安是出了名的能生事,平日里就着‘清白’二字能在陛偷窥的事揭过。 还一副生怕她多提的样子。 顾长安把人打发走之后,就一直看着窗外。 好似多看孙魏紫一眼就会多出几段故事来一般。 哪知人家姑娘的心思早已不在此处,半晌都没出声。 顾长安等了许久,心想:她大概是害羞了。 这种时候,哪里能让姑娘挑话头,化解尴尬呢。 “咳咳……”他假咳了两声,缓缓开口道:“那个,小牡丹,你饿吗?” 小牡丹乍一听见这话,还有点懵。 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顾长安的胡搅蛮缠,毕竟这人在陛 谁知他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你饿吗?” 这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小牡丹顿了顿,轻声说:“有点。” 话声刚落,小厮带着客栈的小二端着清粥小菜和春卷发糕上来了。 这会儿还太早,大厨还没来上工,灶间只有这些早饭。 孙魏紫倒是不嫌,她是挨过饿的人,能吃宫里的御膳宴席,也能清粥馒头。 小厮和小二送了吃食来,前者推到门外守着,后者下楼忙活去了。 顾长安跟她一道坐在桌前喝粥。 他对着这些东西没什么胃口,便时不时看孙魏紫一眼。 这几眼之间,忽然有些领会了‘秀色可餐’的意思。 这粥喝着,也变得有些滋味起来。 孙魏紫却被他看得有些浑身不自在。 她忍不住问顾长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顾长安低头喝了一口粥,“这话敢我问你才是。” 孙魏紫见状,更莫名了,“你说话就说话,低头做什么?” 顾长安把嘴里那口粥咽下去才抬头,反问道:“我不低头怎么喝粥?” 他没等孙魏紫答话,当即又道:“难道让我仰着头,端着粥碗往嘴里灌?” 孙魏紫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着实是有些滑稽。 她原本觉得顾长安的举止着实莫名其妙,这会儿又冷不丁被他逗笑。 这一笑,就绷不住了。 孙魏紫抬手捂着嘴,都掩不住。 顾长安见状,桃花眼微微上挑,抬手递了一方帕子给她,“差不多行了,擦一擦。” 孙魏紫接过帕子,擦了擦唇角,略略压住了笑意,她才开口道:“顾大人,你这样……忽然让我有点担心,你坐在公堂上,到底能不能压得住那些牛鬼蛇神啊?” 第445章 顾大人这样可爱 孙魏紫此言,虽是戏谑之意。 却也不无担忧。 顾长安到底是不是科举出身,读过的书也不多,在朝中大多数人看来,他能有今日,全靠烧对了香。 早早就认了陛下的养父做义父。 又在生财之道上,做了当世屈指可数之人。 作为当朝权臣之一,他在秦灼做永安君的时候,就成了她的钱袋子,为大兴有今日之气象,劳苦功高,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但他一直以来都在跟银子打交道,受封后,掌的也是户部,是以朝中大臣们都要对他笑脸相迎。 可此次出京,既是代天巡狩,少不得坐公堂,查案判案。 顾长安从未做过这些。 但小牡丹开口说出来了,顾大人怎么着都得稳住。 他放下了手中的汤勺,扬眉看着孙魏紫,“你怎么就知道我压不住?” 孙魏紫一下没说话。 顾长安又道:“还有,你方才说我这样、我到底是怎样?竟让你觉得我压不住那些牛鬼蛇神了?” 孙魏紫原本想还想与他分辨一些‘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但见他神色也没有多正经,就也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解释。 只回了他一句,“顾大人这样可爱。” “什么?你说我什么?”顾长安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爱。”孙魏紫把这两个字单独拎出来说了一遍,“我常听陛下这样夸你。” 她说:“陛下说,这世上,多的是可敬,可怜之人,像长安这样的可爱之人,却少有。” 小牡丹照搬了陛下的原话。 听在顾长安耳里,却不是那么个意思。 她喜欢我,已非一时一日之事。 如今对着我说这样的话,还要借着秦灼的由头。 可真是…… 顾长安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甜中带酸。 酸酸甜甜。 还有那么一点……不好受。 “可爱就可爱吧。”顾长安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后半句才逐渐清晰起来,“其实我也不是在谁面前都这样。” “是么?”孙魏紫对此有些怀疑。 “是。”顾长安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完了早饭。 吃饱了,人就容易犯困。 但孙魏紫还是打起精神,跟顾长安说了林婉的那些事。 她的意思是今天先报案,呈状纸,让官府介入调查。 有她这个御前女官,和顾长安这个尚书大人兼钦差在,定不会让林婉吃了亏去。 顾长安却道:“今天就报案?林婉的身子吃得消?她有病在身,若是上了公堂,案子正闻到要紧处,她两眼一闭昏死过去,这案子没法了结,反倒让那李玉泉得了喘息之机。” 他说查案审案跟用兵亦有共通之处,最好是一鼓作气,查审到底。 而且小牡丹现在知道的只是林婉的片面之词,并无证据在手,要是贸然闹上公堂,被李玉泉三言两语分辨了去,到时候这案子进行不下去,就算还能再查再审,惊了李玉泉,让他有所准备,这事就更难办了。 孙魏紫听他说得也有道理。 林婉现在的身体确实应该先养养,她也受不得刺激。 小牡丹是来报恩的。 顾大人奉旨而来,这古宁县是第一个地方。 此事要办,就一定要办成。 孙魏紫想了想,又同顾长安道:“本朝停妻再娶是大罪,李玉泉家中有妻有子,却隐瞒林府再娶了林婉,虽说光是这一条,就够他受的,但这人做了恶事,自然是桩桩件件都被列出才好,。” “只有‘停妻再娶’这一条当然不够。”顾长安道:“我派人暗中探查,从林婉和李玉泉成亲后,林父林母相继离世这事也得问细查。” 他说着,神色不自然就凝重起来,“我总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当初顾府差点出事,他那硬朗的老祖父就险些被人害了。 有财之家,多的是豺狼虎豹盯着。 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那这事就有劳顾大人了。”孙魏紫起身,朝顾长安福了福身。 是个正儿八经的女子礼。 这样一来,反倒把顾长安弄得有些无措。 他想把她扶起来,手都伸到一半了,又想起这姑娘爱慕自己。 这要是再碰个手,搭个手腕什么的。 岂不是更让人误会了去? 然后,他的动作就僵住了。 好在孙魏紫原本也没指望他怎么样,行完礼就自己站起来了,“还是顾大人想的周全,那我先回去照顾林婉姐姐了。” “你去睡会儿,我已经让人过来照看林婉了。”顾长安说着,忽然觉着自己好像对她太好了一点,生怕被误会似的当即又补了一句,“你可是御前的女官,若是照顾旁人累得自己病了,我可没办法向陛下交代。” “知道了,我不会让你没法子向陛下交代的。”小牡丹说着,便提着裙摆,跨门而出。 顾长安让人找来的两个婢女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是在船上伺候的那两人。 孙魏紫跟她们打过照面,这会儿瞧见便上前与她们低声说话。 婢女也跟她们家公子一样,劝孙魏紫去歇息。 她却担心林婉醒来之后,看见有陌生人在旁会受惊,便支了美人榻睡在林婉床边。 两个婢女在边上候着,偶尔端个茶送个水,闲了在一旁坐着做做绣活。 这不是在宫里,孙魏紫也不拘着她们什么,连着在榻边的美人榻上睡了五天,寸步不离得照顾林婉,又有两个婢女在旁帮衬着。 几人时常陪着林婉说话,又把这两年李玉泉在林府的所作所为都细细捋了一遍。 顾大人那边则沿着李玉泉这两年在外头做的事,与谁来往,甚至府中用药详情那些查了下去。 一连几日,孙魏紫与顾长安各自忙着,再没见过面。 不过有顾长安底下的小厮婢女在,那给林婉请的就是最大的大夫,用的就是最好的药,连带着在客栈的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 五日后,林婉的身体渐渐好转,心气也在孙魏紫的开解下逐渐找了回来。 在孙魏紫的陪同下,敲响了古宁县县衙的鸣冤鼓。 第446章 恶人先告状 这一日,乌云遮日,天光暗淡。 天气闷热,眼看着大雨将至。 看着着实不像个好兆头。 不过孙魏紫早就请人替林婉写好了状纸,既然已经走出客栈来了这县衙门前,也没有因为天气就退回去,改日再来的道理。 林婉亲手敲的鸣冤鼓。 这鸣冤鼓不知多久没人敲过了,上头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敲就灰尘漫天。 孙魏紫站在林婉身后被呛得不行。 林婉被灰尘迷了眼,索性就闭上了眼。 这一闭眼,倒是敲得越发用力了。 这古宁县像是许久没有上县衙告状了,这鼓声一敲响,就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议论纷纷:“真是奇了,今儿上衙门告状的是两个小姑娘,瞧着如花似玉的,也不知状告何人?所谓何事?” 不多时。 县衙大堂里知县升座,衙役高声道:“何人鸣冤击鼓?” 林婉自小养在深闺,一年也出不来几次门,好不容易出趟门也就是去寺庙进香,逛逛灯会什么的,衙门这种地方是破天荒头一次。 里头明镜高悬,知县大人高坐堂上,衙役们分列两旁,高声喊威武。 她望之生畏,不由得侧目看向孙魏紫。 孙魏紫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什么官她没见过? 区区县衙,小小知县,芝麻大点的官。 她自是不惧,挺直了腰板,与林婉柔声道:“姐姐莫怕,放心大胆地进去,该说什么说什么,有我在呢。” 林婉壮了壮胆子,展开手中的状纸,举过头顶,高声道:“民女古宁县林氏女林婉,状告林府赘婿李玉泉欺诈钱财、停妻再娶之罪!” 县衙外围观的百姓们一听,立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原来是林家的小姐啊!我说怎么瞧着像是在哪见过的样子!” “不对啊,林家的小姐长得跟仙女似的,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你连这都不知道啊……” 有知道林府早已经变成林府的人,跟不知情的人说起了林府自打招了李玉泉做上门女婿之后,这林家的种种变化。 林婉停在耳中,神色痛苦不堪。 哪怕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会被议论,被轻看,可真的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还是不堪承受。 衙役催她上堂去。 “姐姐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这些闲言碎语?”孙魏紫说着,伸手扶着林婉迈步进了县衙。 古宁知县叫田茂德,三十多岁,圆脸,小眼睛,留了一撮小胡子。 此时正坐在堂前,摸着小胡子,看二女联袂而来。 林婉原是古宁县有名的美人,如今不着绫罗着素衣,像是仙女落入了烟火红尘里,大病初愈,素面朝天,自有一番弱质芊芊之美。 而十八岁的孙魏紫,衣着鲜丽,美貌过人,更是人比花娇。 田茂德手里拿着惊堂木,正要重重地拍下去,一看这两美人,又轻轻地落下去,冷脸变好脸,连声音都亲和了许多,“你们要状告谁来着?仔细说来,本官一定会为你们做主!” “民女古宁县林氏女林婉,状告林府赘婿李玉泉欺诈钱财、停妻再娶之罪!”林婉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将状纸呈上。 “状告谁?李玉泉?”田茂德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前几天刚收了这个李玉泉的孝敬。 这会儿就有人来状告他。 这不好办啊。 师爷生怕田茂德忘了曾经收过李玉泉送来的好处,连忙小声提醒,“大人……” “先把状纸拿上来本官瞧瞧。”田茂德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给了他一个不要多话的眼神。 “是,大人。”师爷立马就意会了,走下来接过来了林婉手中的状纸呈上去。 林婉把状纸递出去之后,收手回袖,置于腰侧的时候,手一直在细细地颤抖。 孙魏紫见状,牵住了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勇气加诸在林婉身上。 “林氏,你状告李玉泉欺诈钱财?停妻再娶?”田茂德原本见了美人还给了好脸色,这会儿一看状纸,脸色就变了。 孙魏紫站在堂上看着这位古宁知县的脸,从最开始的威严到带笑,再到现在的沉着脸,都是转瞬就变,活像个变脸的。 她想着等回了京城,一定要同陛下说说这人的变脸奇技。 “巧了。”田茂德看完之后,将状纸放在桌案上,用镇纸压住,“三日前,县衙也接到过李玉泉的报案,他说他的妻子林氏与下人私奔,来报案,请本官派人把人追过来。” “私奔?他说我与人私奔?”林婉听到这话险些气晕过去,气得呼吸不畅,四肢发凉。 李玉泉竟然污蔑她与下人私奔。 孙魏紫见状,连忙伸手扶住了她,“林婉姐姐,李玉泉恶人先告状,为的就是要你不好过,你莫恼莫气,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林婉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师爷听见知县大人说的话之后,立马捧起一本册子翻了翻,在某一页停下,“李玉泉的报案呈条在此!林氏,你状告李玉泉欺诈钱财、停妻再娶之罪可有证据?李玉泉三日前来报案,说你与下人私奔可是有人证的!” 田茂德当即又道:“林氏,你有证据就呈上来,若是没有,本官就要传李玉泉上堂,治你与下人私奔,不知廉耻之罪!” 林婉闻言,连忙道:“大人,我没有与人私奔!我……” 师爷怒斥道:“公堂之上,岂容你这娼妇狡辩!” 林婉被师爷一句娼妇骂懵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别哭……”孙魏紫递了一块帕子给林婉擦眼睛,而后上前一步,质问知县与师爷,“五日前,林婉在春波桥意欲轻生,是我救下了她,数日来我与她同吃同住,何来的与人私奔一说?” 她不等知县和师爷答话,当即又道:“你们说三日前李玉泉来报案,说私奔之事有人证,那就传人证和李玉泉上堂来,跟我们当堂对质!” 小牡丹拿出了御前女官的魄力,朗声道:“如今案未清,事未明,师爷一开口就骂报案之人娼妇,这是什么道理?大人还没审这案子,你一个师爷先给人定了罪,难道在这古宁县,是你这师爷做主,知县大人反倒是个摆设?” 田茂德听了,再看师爷,都恨不得一脚把人踹下去。 师爷被一个小姑娘说的没法应声,又见自家大人生了怒,不由得急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竟然还在堂上挑拨起本官和师爷来了。”田茂德倒也没有糊涂道听了旁人三言两语,就在堂前跟自家师爷置气。 这位知县大人看外头围观的百姓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摸着小胡子沉思了片刻,“来人,去传李玉泉和人证上堂来。” 衙役们应声去了。 田茂德自认为传人上堂来对质,已经做的足够公正,当即又道:“师爷不过一时口误,人说话,有口误在所难免,更何况林氏若真犯下与人私奔之事,说她是娼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一句话就替师爷开脱了。 师爷朝知县一拱手,再抬手看孙魏紫和林婉的时候,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得意。 恨不得在脸上写:看,这就是官与民,这就是贵与贱。 区区民女,骂你一声‘娼妇’又如何? 你能奈我何? 孙魏紫气的想取出袖间的金令砸烂师爷的脸。 “况且言有失,改口便是,你二人上堂告状,见了本官却不跪又是何道理?”田茂德从孙魏紫和林婉上堂之后都没行跪礼挑起错来,“你二人对本官不敬,来人啊,先打个二十大板!” 这县令处置随意的过分,他抽出令箭就要往堂下扔。 林婉见状,吓得当即就要跪下去。 孙魏紫愣是伸手把她托住了,“林婉姐姐,别跪。” 小牡丹出身名门,自有她的骄傲,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直视堂上的田茂德,“自新帝登基后,修大兴律,闫明良民见官免跪,嫌犯与罪犯才需跪,大人却说我们见了你不跪就要打二十大板,敢问大人,你遵的是哪一朝的律法?” 她这话一出,田茂德和师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读过书的女子不多,读大兴律,连新旧何处改过都知道的女子,更是屈指可数。 偏偏今天,被他们给碰见了。 孙魏紫的话声落下之后。 一时间,公堂上悄然无声。 她看着田茂德,又问了一句,“大人做的又是哪一朝的官?” 田茂德冷汗都下来了,抬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怒斥道:“你强词夺理,字字句句都在顶撞本官,你算什么良民?分明是刁民!刁妇!” 若说知县大人刚开始看见这两个美人的时候,还起了那么一点色心,这会儿对着唇枪舌剑不饶人的孙魏紫,那是一点心思都不敢有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事摆平。 可方才打板子的话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忽然不打,他这个知县大人的威严往哪里放。 田茂德摇了摇压,正要继续把令牌扔下去。 外头衙役禀报:“启禀大人,李玉泉和人证带到!” “良民不用跪,打不得是吧?”田茂德自言自语一般说着,瞥了孙魏紫和林婉一眼,“诬告的罪名也不小,待会儿有的你们受的!” 他说着,提高了嗓门道:“传!” “拜见知县大人!”李玉泉二十三四岁模样,一身淡蓝色锦袍,看着颇是白净斯文,还挺人模人样的,上堂来朝知县作揖。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小厮,和一个五十多岁看面相就很不好相与的老婆子。 随之而来的,还有李府一众人,不得通传,就只能站在门外围观。 那年轻小厮和老婆子一上堂来,就跪了下去,高声道: “小的是人证,五天前的夜里亲眼看着林氏偷了府里的金银细软跟灶房的小厮马大一起出府的!” “我老婆子那时候刚好起夜,也看见了!他两偷偷摸摸的,还搂一起亲嘴呢!这不是奸情是什么?” 这两人林婉都是认得的,他们就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把污水泼在了她身上。 这一年多以来,她已经承受了太多,从前想都想不到的痛苦。 今日站在这公堂上。 林婉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年轻小厮和那老婆子对上她的视线时,目光有些闪烁。 不过很快,他们像是有了什么底气一般,与她的对视。 最后,林婉的目光落在李玉泉脸上。 “林婉!我真没想到!”李玉泉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没想到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马大有什么好?你要跟他私奔?” 这男人说着说着,还委屈上了,“就算你移情别恋,看上了别人,你与我直说便是,大不了咱们和离,你再嫁他便是,何必做出这样的丑事?” “我没和人私奔!是你污蔑我!”林婉气的面色发白,浑身轻微地抽搐。 这是人在气到极致的时候,才会有的反应。 她不似李玉泉那般巧舌如簧,能在公堂上颠倒黑白,只能重复那两句话,“我没和人私奔!是你污蔑我!” 对方与她做了这么久的夫妻,最是清楚她的为人,知道她不会巧辫,便一个劲儿地污蔑她。 李玉泉的原配钱氏又带着李府的下人一直在跟外头围观的众人说林婉平日在府里跟那马大如何如何,人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林婉百口莫辩。 “就你们有人证吗?”孙魏紫忍无可忍,高声道:“我们也有!请大人传我方人证上堂!” “让一让,让一让啊!”那天跟着孙魏紫去报恩的小厮,和这些天在林婉身边照顾的两个婢女,还有林婉想自寻短见时在旁苦劝的一众人都挤过人群,到了公堂外。 随着几人高呼的“让一让”响起,李玉泉的原配钱氏和李府那些下人都被拨到了两边。 外头乌云滚滚,天光暗淡。 身着锦衣,头戴金冠的顾长安摇着折扇,缓缓穿过人群,入内而来,却是一身锦绣,满载光辉。 孙魏紫乍一看见他,不由得心道:他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第447章 我的人 孙魏紫昨日就跟顾长安说过,今儿她要陪林婉上古宁县衙告状。 当时顾长安并没多说什么,只道:“也是时候了。” 小牡丹见惯了顾大人在陛没跟他细谈。 毕竟是她要报林婉的恩,顾长安在这出钱出力还出人的,她已经麻烦顾长安良久,总不能什么事都让他做了去。 而且,孙魏紫尚不确定古宁知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先陪林婉上县衙看看此处吹的是什么风。 若此地的知县为官还算清正,用道理能讲得通,能用刑律将李玉泉法办那是最好,若是这古宁知县是个混官贪官,到时再让顾长安来,连着这个古宁知县一起办了,也能算是这次出京的政绩。 小牡丹想的挺好的,昨儿也跟顾长安提过。 谁知他来得这样早。 连官服也没有穿,不像钦差到此,倒像是个富贵闲人来瞧热闹。 他瞧热闹,自己也成了热闹。 顾长安生的一副风流样貌,穿的一身锦绣富贵,他都不必开口,众人就知道他身份不凡。 不等知县大人开口传林婉这边的证人上堂,顾长安就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一众衙役们怔了怔,都不敢上前阻拦。 田茂德坐在堂前,仔细地将来人打量了几眼。 衙役头子见来人如此放肆,当即开口呵斥道:“大胆刁民!未经知县大人允许,岂可擅自上堂!还不速速……” “哎呀!你这蠢才对着顾大人乱喊什么?速速退下!”田茂德已经认出了来人就是前几日就到了古宁县的户部尚书,当即起身迎上前去。 几日前他与几个地方官一起为顾大人接风,宴席上都不够格给顾大人敬酒,更不敢多看。 可这位顾大人生的着实出挑,令人过目难忘。 “下官参见顾大人。”田茂德率先朝顾长安行了一个大礼。 师爷和堂上衙役都朝他拜了下去,李府来做人证的那个年轻小厮和老婆子见知县大人都对着这个后生行大礼,连忙跪了下去,连声道“拜见大人!” “拜见大人!” 李玉泉见状,也赶紧作揖行礼,腰弯的极低。 林婉原本也要拜,被孙魏紫给拉住了。 一时间,这公堂之上,除了顾长安这个被人拜的,就只有小牡丹和林婉还站着。 顾长安见状,合上了百折扇,随手用他敲了敲田茂德的官帽,徐徐笑道:“错了,田大人。” “错了……是,下官错了。”田茂德生怕自己乌纱难保,连忙把错认下。 知县大人在这古宁县做了十几年的知县,早就动了心思想削尖脑袋往京城挤,可京中几位权臣他都找不到门路,只听人说顾大人爱财,或许能试一试。 如今这一位到了古宁县,田茂德抓耳挠腮得想巴结,愣是连单独见一面都见不上,正着急上火,顾大人倒是先上县衙来了。 那他不得好好表现? 可错认完了,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只能战战兢兢地问道:“顾大人可否明示,下官错在哪?” “你看清楚,我今日穿的是便服,上县衙来,是为人证。”顾长安道:“你一个知县,审案之时怎能下来拜我?这难道还不是错了?” 顾长安说着,扫了众人一眼,“都起来吧,堂上正审案,乱糟糟地跪了一地像什么样子?” 田茂德连忙道:“是是是,大人说的极是,都起来都起来!” “谢大人!” 堂上众人陆续起身,退回原位。 田茂德才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抬头问道:“顾大人说自己是人证?为、为谁作证?” “林婉。”顾长安字正腔圆,看了孙魏紫一眼又立马移开,“五日前,林婉在春波桥上意欲轻生,被我的人救下,这五日来一直同我的人在一处。” 孙魏紫站在一旁,听他一口一个“我的人”,听得耳朵尖发烫。 虽说当日救林婉的时候,顾府的小厮在场,连日也是顾府的婢女在照看林婉。 但里头还有一个她啊。 顾长安说的这样顺口,总让她有种,顾长安也把她当成‘我的人’的错觉。 不过这会儿是在公堂上。 话要说的简单明白,倒也不必深究这里头的意思。 或许,顾长安就是觉得多说几个字麻烦呢? 孙魏紫心里这样想着,暗暗同自己说:他肯定是嫌说的太清楚了麻烦。 而且他直说林婉跟他的人在一起,都没说李玉泉诬告。 真是太图省事了。 “那天傍晚是我们几个帮着孙小姐一起救下林小姐的,救下之后送去了蒋氏医馆,后来便一直住在客栈里。”四个小厮上前作证。 还有当日在桥边劝林婉莫轻生那些人也在堂外高声附和。 两个被安排在客栈里伺候的婢女也先后道: “奴婢在客栈里同孙小姐一起照顾了林小姐五日。” “期间林小姐一步也不曾走出客栈。” 这几人是孙魏紫来之前就安排好的。 让几个小厮去把那天目睹林婉要跳河轻生的人能找来几个就找来几个。 她当时并没有料到李玉泉会恶人先告状,只想着李玉泉和她的婆娘折磨林婉,逼得她活不下去只能轻生,公堂量刑轻重,多由知县衡量,她找这些人来作证,想的是能让李玉泉的刑罚判得重一些。 谁知竟然在李玉泉诬告林婉与人私奔时用上了,用来证明林婉的清白。 “多谢诸位还我清白,多谢……”林婉朝众人福身谢过。 她流了许多泪,这会儿一直擦一直擦,帕子早就湿透了,脸颊和眼角都被擦红了。 李府的那个老婆子和年轻小厮都哪里能想到林婉出门不过几日,便搭上了大人物,他们方才做了伪证,这会儿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齐齐看向了李玉泉,让主子想办法周旋。 李玉泉心里也在犯嘀咕:这林氏什么时候勾搭上了这样的大人物? 连知县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堂上众人心思各异。 孙魏紫却不管他们都在想些什么,当即朗声问道:“田大人,林婉这几日的去向,有这么多人证,那李玉泉诬告林婉与人私奔,这两人作伪证,该当何罪?” “这……”田茂德耳朵听好使的,心思也转得快,早就从顾大人的那两句“我的人”里头听出了维护之意。 方才那几个小厮婢女又称这美人为“孙小姐”,可见这美人并不是顾大人身边美婢,瞧着这模样出挑的,八成是顾大人看上了,还没弄到手的。 知县大人这样一想,也不敢再对孙魏紫疾言厉色,连忙道:“这案子定是要问清楚的,顾大人既然来了,还请上坐。” “我不坐,我就在这站着就行。”顾长安道:“田大人请上座。” 田茂德闻言,有些急了,“哪有让您这堂堂尚书大人在公堂站着,而下官坐的道理?您这不是折煞下官吗?” 他这句尚书大人一说出来,李玉泉脸色一僵,他府里那两人腿软得站都快站不住了。 连林婉都惊了惊。 她在客栈里住了好几天,知道这位顾公子就住在隔壁,他有时会差人来请孙魏紫过去说话,看着一点架子都没有。 甚至还会同孙魏紫拌嘴,听着还略带几分顽皮。 谁能想到,他如此年纪轻轻的,竟能身居尚书之位? 孙魏紫见林婉面有惊色,便凑过去同她低声说:“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实在是没找到机会提。” 别说顾长安的身份,连她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怎么跟林婉提。 她如今懂事了,做不出从前动不动就把‘我祖父掌管两部,位同副相”这话挂在嘴边的事来。 也不知怎么跟林婉姐姐说,我祖父是尚书,我那些叔伯哥哥都在朝中任职,我是御前女官,这样说多少有点‘狗仗人势’的意味。 林婉听到她这样说,连忙道:“我只是有些惊诧,没有别的意思。”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顾尚书一边跟田茂德说话,一边用眼角余光瞄小牡丹,面上的戏还不能断。 颇有些一心几用。 他摇着折扇,颇有些为难道:“那我就坐边上看看田大人是如何审案的。” “好好好,大人快请。”田茂德刚对着顾长安笑,见到师爷和衙役们还傻愣着,转头就沉下脸来呵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还不赶紧给顾大人搬椅子!” “是是是……”师爷和几个衙役连忙搬椅子的搬椅子,退开的退开。 田茂德请顾长安先往上走,请他先坐,一边说着好话,“顾大人来了县衙,真叫此处蓬荜生辉……” “闲话少说。”顾长安坐在正位旁新添的椅子上,拿折扇轻轻敲了一下桌角,打断了古宁知县的那些废话,“田大人,审案为重。” “是,顾大人说的是。”田茂德在顾大人面前那一个好说话的模样。 反而转头对李玉泉喝道:“李玉泉,你报的案,你带的人证,是否诬告,是否让人做了伪证,你即刻分说清楚!” 变脸之快,堪称神技。 孙魏紫刚看到的时候,还想着回京之后要说与陛下听。 这会儿顾大人来了,他也亲眼瞧见了,就轮不到她与陛下说了。 这人说起外头的事来,跟说书先生似的抑扬顿挫,她有幸听过几回,还怪有意思的。 李玉泉却体会不到这有意思的地方,他被知县呵斥了,脸色变了变,脑子却转的极快,当即就换了一副无奈认栽的模样,拱手道:“尚书大人都出来为林氏做人证,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长安高坐堂上,呵呵一笑:“这样说来,你还挺委屈?” “李某不敢。”李玉泉连忙拱手行礼,“只是林氏与马大私奔之事,我府中亦有人证,此事绝非是李某让人作伪证诬告于她!尚书大人底下人救下她将她带去客栈住了五日,这定然不会有假,可林某要请大人细想一想……” 李玉泉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还很紧张,说着说着情绪就逐渐平稳下来,“人证们说瞧见林婉在春波桥上寻死才救的她,分明就是林婉前一天被马大骗去私奔,结果马大只要钱财不要她,这才去寻死的。” 林婉闻言,双目血红得反驳道:“李玉泉,你血口喷人!” 她这一生喊得极响,像是用尽全部的力气一般,嗓音破了,颇为刺耳。 “肃静!”田茂德见状,惊堂木都拿起来了,快要敲下去的时候,又想起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位尚书大人。 这惊堂木敲不得。 知县大人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 案上摆着的县衙册子,正好翻开在几天前李玉泉来报林氏与人私奔这个案子的这页。 顾长安扫了上头的几行字一眼,抬眸示意孙魏紫安抚住林婉,此时不必多言。 孙魏紫意会,低声同林婉说话,安抚她。 知县大人有尚书大人在边上坐着,似乎是连吸气呼气都不太会了,一直看着顾长安,等他下指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顾长安笑了笑,用扇子敲了敲那本册子,示意田茂德拿这个询问李玉泉。 知县大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当即高声道:“李玉泉。” 李玉泉恭声应道:“李某在。” 他自持是个读书人,也曾参加科考,并不以草民自称。 知县大人道:“三日前你来报案,当时说两日前你府中林氏与人私奔,三日加两日,便是五日,这些人人证说五日前便救了林婉,你又说是她是前夜与人私奔……” 田茂德这话说的差点把自己绕进去,“你说清楚,林氏究竟是什么时候出府的,到底是五日还是六日?” “是五日,也是六日。”李玉泉这话的,知县大人都想拿惊堂木砸他。 然而,他立即又补了一句,“五日与六日只是算法不同。” 李玉泉拿算法不同,紧接着一通胡诌,竟诌得田茂德和堂外围观一部分都信了。 孙魏紫见状,秀眉微蹙,就要开口与他争辩。 顾长安却在此时抢先开口道:“本官有一事不明。” 他既自称本官,李玉泉不敢不应,当即拱手道:“大人请问。” 顾长安问道:“你既知晓林氏与人私奔,为何当时不带人去追?非要拖了两日之后来县衙报案?” 第448章 还得看我的 李玉泉听到这话,顿了顿。 此时,公堂上、县衙外所有人都看着他。 很快,李玉泉便反应过来,回答道:“回大人的话,我一开始听闻林氏与马大私奔,并不想此事闹大,因此只派府中下人去寻,谁知寻了两日都没寻到,这才不得不来县衙报官!” 他说着,还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补了一句,“家中妻室与人私奔,这种换做谁谁不想让旁人知晓吧?” 外头围观的男子听了,纷纷点头说:“这倒是,被人戴绿帽子这事,是个人都没脸说?” 偏偏李玉泉刚刚就当众说出来了。 这一前一后的,打脸打得别提多及时了。 “编瞎话编得还挺快。”顾长安看着堂下人,似笑非笑道:“你派了府中哪几个人去追寻,全都传上堂来,依法问询,有胆敢做伪证者,一律严惩不贷!” 李府那个年轻小厮和老婆子听到这话,双腿一软,当场就跪了下去。 李玉泉想拉都拉不住,他被顾长安注视着,心都开始慌了。 “若是你不记得当日派出去的是哪几个人,那就把李府所有人都传唤上堂,一个个地问过去。”顾长安说话间并不见怒色。 边上的田茂德见状,刚要开口说‘这样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一点’,被顾大人扫了一眼,就立马改口对衙门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照顾大人说的做!” “是!”四个衙役齐齐应声照办去了。 古宁县好久都没这样利落地办过案子,外头围观百姓的议论声越发热火朝天。 “大、大人……”李玉泉没想到这位顾大人如此较真,他此时说记的是哪几个人已然不重要,这位大人物分明就是有意针对。 虽然他来之前就已经让管家吩咐下去,让府上的众人都统一口径,但这会儿还是被顾大人吓得出一额头的汗。 他只盼着待会儿那些人要灵活一点才好,千万别在公堂上被人一吓就露出马脚。 孙魏紫在边上扶着林婉的时候,一直在看着李玉泉的反应,见这个人不断出汗,脸色倒是没怎么变,心道:这厮还挺沉得住气。 顾大人这几句话问下来,林婉在一旁听李玉泉胡扯,许是心伤的多了心如死灰,渐渐地也从气得浑身发颤,四肢发凉冷静了下来。 这会儿,倒是不像一开始那样头晕目眩,站也站不住了。 但孙魏紫一直扶着她的胳膊没放手,这样的动作,也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孙魏紫想着衙役们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李府那些人带回来。 这会儿李玉泉在公堂上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就该对他连番发难,不能给他时间想对策。 小牡丹思及此,当即朗声开口道: “大人英明!这李玉泉除了诬告林氏与人私奔之外,还有李玉泉欺诈林府钱财、停妻再娶之罪!还请大人严查严惩!” 田茂德看了看小牡丹,又看看顾长安,忍不住暗暗叫苦:这顾大人看中是朵带刺的花儿啊! 片刻都不带消停的。 顾长安压根不在意田大人在琢磨什么,他这会儿正跟看猴似的看着李玉泉,听了小牡丹的话,便摇着白折扇,不紧不慢道:“去李府传唤府上众人还得一会儿,李玉泉诬陷林婉一事往后放一放。田大人,先审审李玉泉停妻再娶这一桩。” “是是是。”田茂德连忙应声,而后抬头对堂下人怒目而视,高声问道:“李玉泉,林氏状告你欺诈钱财,停妻再娶,这罪你可认?” 李玉泉听了,却是一脸委屈,“李某实在不知这罪名从何而来。” 田茂德也是稀里糊涂的,转而朝林婉道:“林氏,你状告李玉泉,证据呢?呈上堂来!” 林婉哑声道:“一年前,李玉泉的原配钱氏带着三岁幼子闹上门来,当时府中众人,街坊邻里都曾目睹,皆可作证。” 知县大人现在一听这有人可以作证的事就头疼。 而且作证的人,大多数还是同一拨人。 “这样说来,你就是没有实证了?”田茂德觉着这案子没法审下去,只得转头同顾长安道:“顾大人,你看这……” 顾长安道:“你审你的,不要一直问我。” 田茂德被噎住了。 边上的师爷俯身跟知县大人耳语道:“大人按照规矩审案即可,千万别在顾大人面前失了分寸。” 田茂德闻言,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林氏说的那些人等会儿便到,那李玉泉,你可有话要说?” “有。”李玉泉似乎是在等田茂德这句话一般,听到了便立刻回话,“我乃府中主人,欺诈钱财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至于原配钱氏……我在同林婉成亲前,便已经休了她,男子休妻再娶本是常事,怎么就犯停妻再娶之罪了?” “你撒谎!”林婉听到这话,立刻就开口反驳。 “是,我是骗了你,我为了娶您,说自己未曾婚配,隐瞒了曾经娶妻生子之事,但一年前钱氏带着玉儿找上门来,是你自己答应把她们留在府里的!”李玉泉这次倒是承认得很爽快。 承认完之后,立马就又把责任推到了林婉身上,强词夺理道:“我当时就跟你认过错,也赔过不是了,还同你说得很清楚钱氏是我前头的娘子,是你同意让钱氏进门给我做妾,还说会把钱氏生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养,这些话都是你们说的啊!” 李玉泉越说越大声,搞得好像是林婉骗了他似的,“林婉,你说话不作数就算了,你怎么能给我戴绿帽子?” “你、你颠倒是非,你血口喷人!”林婉以往二十年,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颠倒黑白之人,气得喉间涌上腥甜,却骂不出什么话来。 孙魏紫扶着她,上去就踹了李玉泉一脚。 小牡丹先前跟丐帮的兄弟也不是白混的,一脚就踹的李玉泉脸色大变,踉跄后退好几步。 “公堂之上,不得……”田茂德拿起了惊堂木刚要怒喝,话说到一半,接到顾大人看过来的眼神,又默默放缓了语气,“不得胡闹!” 孙魏紫一副方才都没做的样子,站在原地。 李玉泉被踹得站的站不直,又不敢跟顾大人的人计较,龇牙咧嘴得缓了好一会儿,才强撑着继续开口道:“我在娶林氏前便已休弃钱氏,后来在林氏知情之时,又纳钱氏为妾,前头那封修书还在钱氏那里,恰好此时可以拿来做凭证,大人若不是不信,可以传钱氏上堂一问。” 田茂德道:“那就传钱氏。” 师爷衙役传声下去, 钱氏就在公堂外,当即便穿过人群,上了公堂。 孙魏紫转头看去,只见这钱氏看着二十七八模样,人挺黑,脸上还有许多雀斑,比李玉泉看着要显老许多,两人在相貌并不相配。 与林婉这样的美人一对比,更是天差地别。 实在让人很难想象,这钱氏进府做妾之后,怎么能把林氏压得事实的? “民妇钱氏见过两位大人。”钱氏看着其貌不扬,胆子倒是不小,上了公堂对着知县大人和当朝尚书都不怎么露怯。 钱氏直接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来,双手呈上:“这是李玉泉在三年前给民妇的休书,还请大人过目。” 田茂德看了师爷一眼。 师爷立马下去接过休书呈给顾大人,顾大人正摇着扇子,没有伸手接的意思。 田茂德这才接过去,拆开来看。 钱氏站在堂下说自己原本跟李玉泉过不下去了,这才被他休了,谁知李玉泉离乡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一介妇人养儿子实在是难,没法子了才来找李玉泉,到了古宁县才知道他做了林府的上门女婿,为了儿子才勉强进府做妾云云。 “上头写的日子对得上,是三年前,而且这纸张墨迹看着都有些旧了……”田茂德看完了休书,一边递过去给顾长安看,一边说道。 李玉泉和钱氏的说辞对得上。 这休书看着也没有破绽。 就是太巧了。 衙役传唤李玉泉,钱氏来县衙围观,身上居然还带着休书。 一切就像是早就准备了应对。 林婉听钱氏跟李玉泉一起颠倒黑白,一直说:“不是,不是这样的……一年前,钱氏带着儿子找上门来,说的分明是李玉泉为了攀高枝,将他们母子扔在老家不管!钱氏,你曾被李玉泉抛弃,是我容你进府,你却恩将仇报,如今还帮着他做伪证……你、你何其可笑啊!”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钱氏转过头去不看林婉,继续跟堂上的两位大人说:“李玉泉嫌弃确实已经休了民妇,后来才娶的林氏,绝无停妻再娶之事!” 钱氏说:“至于他跟林婉说先前不曾婚配,最多也就是隐瞒了一些旧事,那些媒婆替人说亲的时候,瞒的骗的还少吗?这算得了什么?” 孙魏紫闻言,忽然觉得这钱氏真真是可恶。 她为李玉泉生儿子养儿子被抛弃,若非遇上林婉这样的良善之人,当初连林府都进不去,还不知会抱着儿子饿死在哪个街头。 可这钱氏非但不知感恩,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之后,就开始磋磨林婉,在公堂之上帮着李玉泉做伪证。 完全忘了自己曾被李玉泉抛弃。 如此不知耻,不记恩之人,可恶地令人发指。 小牡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踹李玉泉的那一脚还不够重,早知道就应该直接踹掉他半条命。 她这里气的七窍生烟。 想起顾长安之前跟她说,要治李玉泉的罪,光‘停妻再娶’这一条可不够。 小牡丹当时虽然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心里不以为然。 有罪就是有罪,一条要他跪,二条也要他跪。 哪知道这李玉泉狡猾如斯,竟然料到了林婉要告他一般,早早与钱氏商量好了应对之法,伪造了休书不说,竟然还特意做旧了。 让人挑不出错来。 这会儿,她站在堂下抬眸看向顾长安,用眼神央他帮忙。 顾大人对上了小牡丹的视线,高坐堂上,依旧不慌不忙的。 这小姑娘做事就是沉不住气。 让她慢慢来,等所有证据准备妥当,再对李玉泉发难,她不听。 看吧。 还得看他的。 顾长安心里这样想着,给了孙魏紫一个“别慌,看我的”的眼神。 孙魏紫见状,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跟林婉说:“姐姐莫急,这事还没完呢。” 顾大人安抚她。 她安抚林婉。 顾长安合上了折扇,用扇子把那封休书压在了公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玉泉,忽然开口问道:“李玉泉,钱氏本是你原配?” 李玉泉微愣,而后立马回答道:“回大人,是。” 顾长安面色如常,又继续问道:“这休书是你亲笔所写?” 李玉泉恭声道:“是。” 顾大人这两句话问的不痛不痒,堂上众人都有点不明所以。 “你承认就好。”顾长安道:“本官这里有个人,要见你一见,来人,请沈姑娘上堂来。” 他这话一出,李玉泉有些莫名。 堂上众人更加一头雾水。 连田茂德都忍不住问:“顾大人,这沈姑娘是……” 知县大人心想:这尚书大人真是年轻风流啊,上堂申个案,带一个美人还不够,竟然还来一个! 但人家是尚书大人,又是代天巡狩的钦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一个小小的知县哪里敢说什么。 顾长安没回答。 随行的顾府小厮上门前来拨开人群,只见一白衣戴孝的年轻姑娘走进县衙,上得公堂来。 这位沈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素面朝天,相貌普通,似乎还哭了许久,眼眶红肿如核桃一般,朝堂上两位大人行礼,说话时嗓音都嘶哑的厉害,“民女沈雨竹,见过大人!” 李玉泉明显不认得这个姑娘,却在听见这个‘沈雨竹’这个名字的时候,瞬间脸色大变。 顾长安将李玉泉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紧不慢的拿起一支令箭砸在他身上,“沈雨竹,你仔细看看此人,你可得认得他是谁?” 第449章 真相 李玉泉被砸中了肩头,痛得脸色都白了白。 于此同时,沈雨竹转身看向他。 “回大人的话。”沈雨竹仔细辨认了片刻,才朝堂上回答:“民女从未见过此人,并不认得。” “你再仔细看看。”顾长安听了面上并无变化,只徐徐问道:“当真不认得吗?” 堂上众人都觉得这位顾大人做事有点莫名其妙。 李玉泉抿着唇没出声,额间不停地冒汗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这人在心虚,紧张。 沈雨竹依言再次辨认,而后回答:“当真不认得。” 顾长安却道:“李玉泉不是你未婚夫吗?怎会认不得?” 这一句‘未婚夫’说出来之后,众人皆惊。 知县大人和师爷瞠目结舌,林婉愕然无声。 连孙魏紫都傻眼了。 这个李玉泉,为了骗取林府家产,谎称自己不曾婚配做了林家的赘婿,前头的原配带着儿子找上门来,这已经够离谱的了。 结果更离谱的是此时来来了一位未婚妻。 一个烂男人,嚯嚯了三个姑娘。 钱氏自己糊涂,不堪同情,林婉和这个沈雨竹显然要更惨一些。 小牡丹还不知道这位沈姑娘同李玉泉之前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也不好胡乱插话,便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堂下李玉泉,原是晴州安元人氏,三年入赘林家,将户籍迁到了古宁县。”顾长安一边把玩着扇子,一边不紧不慢道:“本官已经替你查过他的户籍,的确就是你那三年前离乡赶考后,就不见回转的未婚夫。” 沈雨竹震惊过后,连忙道:“可、可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玉泉!” 这沈姑娘生怕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一般,连忙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陈述了一遍。 她与未婚夫李玉泉是邻居,两家都是寻常百姓,自小熟识,定的是娃娃亲,李家三代卖鱼,到了李玉泉这辈才开始读书,养出这么一个读书人,沈家代代卖酒,只得她这么一个姑娘。 前些年晴州动乱,两家父母都在动乱里没了,只剩下沈雨竹和李玉泉相依为命,她卖酒供李玉泉继续读书,三年前李玉进京赶考,一去不回,连个消息都没有。 乡里人都说李玉泉必然是发达了,另攀高枝不要她了。 沈雨竹不肯信,一直在晴州等他回来。 直到数日前,顾长安的人找到她,说有李玉泉的消息,她日夜兼程赶到了古宁县,来到这公堂上,见到的却不是她要见那个李玉泉。 沈雨竹略去顾大人派人来找自己的事不说,只道:“我与李玉泉相依为命多年,他就是化成灰了我都认得,绝对不是眼前这个人。” “这就奇了怪了。”顾长安拿扇子轻轻敲着掌心,“户籍上分明是同一个,这人怎么就不是?” 李玉泉听顾大人说出了这话,分明就是让他连‘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很’这样由头都不能喊。 天底下同名同样的人多得很,可这户籍上把人生于何处,长于何地,父母是谁写得清清楚楚,一查便知。 田茂德一听冷汗都下来了。 这县衙大大小小的事务,能让知县大人记住的并不多,偏偏李玉泉的户籍从晴州转到古宁县来的这一桩,是李玉泉特意送了礼托他办的。 古宁县这地儿,迁户籍的事常有,办就办了,谁知道竟会牵扯上这么麻烦的事! 孙魏紫想了想,当即开口道:“顾大人,奇案录上曾有记载,书生陈氏上京赶考途中病逝,其书童上顶替其身份赴考中了进士,后来官越做越大,直到二十年后才被人揭开身份……” 知县大人看顾大人一点也没有打断的意思,一句‘公堂之上闲话少说’卡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来。 小牡丹举例之后,才道:“若这李玉泉是真,他的未婚妻怎么会认不出?就算李玉泉是真的背信弃义,落第之后不回晴州,一心只想做林府赘婿,那钱氏和他那三岁大的儿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玉泉家乡在晴州离古宁县七八百里,家境普通,双亲早亡,已无旁的亲人,只有沈雨竹这么一个未婚妻。 两人还没成婚,未婚妻是不会记入户籍的。 所以‘李玉泉’在让人给他办迁户的时候,忽略了沈雨竹这个人,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才有今日公堂上这一幕。 小牡丹仔细想来,发觉这个李玉泉的身份,若是有心之人想要顶替,着实不是什么难事。 “李玉泉绝非背信弃义之人,堂上此人是假的,还请大人明察!”沈雨竹听到孙魏紫说的那个案子之后,隐隐已经猜到她的未婚夫、真正的李玉泉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堂上这个假货,或许就是杀人凶手,或许他是在李玉泉出事之后借机顶替身份…… 这些沈雨竹都难以静心去想,她屈膝跪下,拜了下去,“求大人彻查此事!” “查,自然是彻查的,你跪下做什么?赶紧起来。”顾大人说着看向边上的师爷。 师爷见状,连忙下去扶沈雨竹。 “顾大人,此案颇为复杂,只怕查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田茂德凑过去跟顾长安小声道:“依下官浅见,要把先把这些人羁押,再慢慢查问人证物证,这案子才能继续下去……” 顾长安看着堂下众人,语气如常道:“既然田大人也知道是浅见,那还跟本官说什么?” 田茂德闻言顿时:“……” “况且人证就在底下,物证就在本官手里。”顾长安拿起那封休书,朝堂下人道:“堂下那人是不是李玉泉,钱氏应该最清楚!” 钱氏原先跪在地上,这会儿浑身发颤,跪都要跪不住了。 顾大人把那封修书重重地拍在了田茂德面前,“田大人你当堂审问便是,她若要替人作伪证,就按律用刑。” “是、是……”知县大人看着眼前的休书,桌案被拍的发颤,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田茂德觉得今天这个案子,简直是把他架在火堆上烤。 堂下的李玉泉咬牙,跟钱氏低声说:“我若出事,你也没有好日子过!” 孙魏紫站在底下听见了,当即开口道:“钱氏,李玉泉的未婚妻都来了,你再替这个假货做伪证也没用,只会让你与他同罪,到时候你俩吃牢饭活着流放千里不要紧,你那三岁的儿子要一起沦为囚犯,还能活得成吗?” 钱氏闻言,不由得面露惊骇。 李玉泉见状,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这种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 “大胆!”田茂德见了,连忙敲响了今日的第一记惊堂木,让衙役上前把两人拉开。 孙魏紫见孙氏虽然糊涂,但对儿子不是一般的看重,当即又开口与她说了一句‘三岁小儿最折腾不得,一不小心就夭折’之类的话。 顾长安坐在堂上,适时施压,“钱氏,你若不说实话,罪加一等,大心伺候!” 田茂德在旁作势,一副要给让人给钱氏上刑的样子。 堂上几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硬生生摧毁了钱氏的心房,再顾不上李玉泉的眼色,跪在地上说出了真相:“他、他不是什么李玉泉。” ‘李玉泉’真名冯子昂,幼时家中富庶,是个纨绔公子,认得些字却不爱读书,后来家中败落,连吃穿都成问题,钱氏相貌普通难寻佳婿,就是家里还算有些余财,见他相貌生得还不错,权衡之下就将他留在家中做了夫妻。 谁知后来忽然有一天冯子昂就不见了,钱氏找了他一年多,才得知他在林府,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李玉泉,做了林府的上门女婿。 钱氏的话说得含糊。 但孙魏紫和顾长安都听明白了,这冯子昂假冒李玉泉的身份做了林府赘婿,钱氏带着儿子闹上门来,原本是要跟冯子昂闹个你死我活的。 谁知这人做了林府赘婿之后,越发的人模人样,林府家财万贯,林婉又要拿捏,冯子昂还有顶替李玉泉身份这样大的把柄捏在她手里,这个家以后就不就是她说了算? 所以钱氏就帮冯子昂把事瞒了下来,住进林府,开始了她拿捏林氏,做‘一家之主’的日子。 钱氏一边说,一边哭。 此时哭得可怜,先前做的那些事却一件比一件可恶。 “原来、原来连李玉泉这个名字都是假的。”林婉闭上眼,泪水划过了脸颊。 父亲跟她说,女子就该嫁人,托付终身。 此时想来,多么可悲啊。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终生会托付在一个人什么样的人手上。 钱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个劲儿磕头告饶:“那封休书也是假的,是林氏离家之后,冯子昂假造的,该说的民妇都说了,还请大人饶恕民妇!这些都是冯子昂干的,跟民妇的孩子半点干系也没有……” “李玉泉!不,如今该叫你的真名冯子昂了。”顾长安看着堂下冷汗淋漓的假李玉泉,真冯子昂,“你是直接说实话呢?还是用过大刑之后再说!” 冯子昂听到这话,心道:完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膝行数步,朝田茂德喊道:“大人!知县大人……” “住口!”田茂德生怕他喊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来,当即开口喝止,“事已至此,你还不说实话?真的李玉泉如今在哪?你是怎么顶替他的身份的?又是如何诈取林家钱财?赶紧一五一十从实招来!再不说,本官先打你八十大板!” 知县大人说这一长串的话,都不带停顿的。 说话之后,才开始大喘气。 堂下罪犯、堂上知县皆是冷汗淋漓。 一个面色煞白,一个冷色铁青。 说话间,去李府带人证的那几个衙役带着十几个仆从婢女回来了。 上得公堂上,跪倒了一片。 顾长安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冯子昂身上,他也不说话。 意思却很明显。 什么事都没有让这人认罪重要。 田茂德会意,让众人先起来,暂退一旁,继续审问冯子昂:“冯子昂,你招是不招?” 知县说着都准备让人打冯子昂板子。 谁知冯子昂迟疑了片刻之后,就认了,“我招,我招……” 衙役们没有用武之地。 连刑具都没有拿出来的机会。 冯子昂就把事从头到尾都说了。 两年前,他跑生意路过古宁县,在郊外遇到盗匪截杀过往之人,他常在外头走远远地看到不对劲就躲开了,后来等盗匪干完杀人越货的事,想上前看看倒在地上的那些人还有没有的救。 这话也就说的好听,至于当时的冯子昂到底是想上前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还是去看看他们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物件,谁也不知道。 冯子昂说那里头有个书生模样的还有气,他就帮着送到了古宁县的医馆里,可书生伤的太重了,没救过来,他想做好事没做成,却偶然几个来医馆抓药的人口中听到古宁县大户林员外家里急着招上门女婿。 林员外年纪大了,家里只有一个女儿美貌又贤淑,谁娶了她女儿就发达了。 而且这林员外很敬重读书人,招婿看品貌德行,对钱财倒不是很看重。 冯子昂敲好就生了一副不错的皮相,一时鬼迷心窍就顶替了那书生的身份,装作落第归乡路过此处,贫病交加,敲好让林员外看到,得他相救…… 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林府的钱财去的,认林员外做义父,在他和林夫人面前表现,娶林婉为妻,都是为了出人头地。 冯子昂说:“我只是过够了苦日子,我不想再被人瞧不起,我没杀人害命,我、我只是用了一点不那么光明的手段而已!我想救李玉泉的,是他自己撑不住,我救过他,用用他的身份又怎么了?” 说着说着,嗓音忽然大了起来,“我也想对林婉好的,我得了林府的钱财,我也知道感恩的,岳父岳母去的时候,我忙前忙后把他们的后事办的妥妥当当,要不是钱氏闹上门来,握着我的把柄拿捏我,我怎么会对林婉不好?” 第450章 夸我 冯子昂这一番话说的,好似他冒用李玉泉的身份也不是过分一般,苛待林婉也是钱氏,不是他。 反正他说这么多,意思就是:恶事都不是他做的,要怪也只能怪别人。 谁让李玉泉运气那么差,被劫匪杀了,他出手相救将人送到离去医馆还是没救活? 他好好地做着林家赘婿,钱氏要闹上门来,毁了他的富贵日子?他不能过穷日子苦日子,那就只能有着钱氏欺负林婉,让林婉受苦了。 顾长安都被他气笑了,握着扇子开口道:“话都让你说了,怎么着,你还觉着自己是个大好人,什么错都没有?” “大人!”冯子昂跪在地上,刚要回话。 “好你个冯子昂死不悔改,咆哮公堂,来人啊,先打他四十大板!”边上的田茂德心里还悬着曾收过冯子昂好处的事,生怕这厮疯了乱攀咬,连忙吩咐衙役们,“摁住他,打!” 知县大人一边说着,一边疯狂使眼色示意底下的人赶紧把冯子昂的嘴堵上。 师爷见状,快步冲了下去,直接拿布包堵住了冯子昂的嘴。 边上几个衙役上来把人往地上一按,当堂打起了板子。 孙魏紫扶着林婉往边上退了退,这边打着板子,李府来的那些人齐刷刷全跪下了。 这李府的主子李玉泉变成了冯子昂,身份是假冒的,又骗婚欺诈,李府那些下人根本都不用顾长安多问,直接就召了。 根本就没人看见林婉跟马大私奔,连先前那个说什么看见两人亲嘴了的老婆子也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最后冯子昂被四十大板打没了半条命,当初李玉泉究竟是怎么丧命的,还得再细查。 府中宅邸家财全部判归林婉所有,冯子昂关入大牢,量刑再判,钱氏帮冯子昂做伪证,吃林府的住林府的还折磨林婉,也要吃牢饭。 连那个诬陷林婉与马大私奔的老婆子和年轻小厮也被打了四十大板。 沈雨竹跪请两位大人查问李玉泉尸骨现在何处,要去给未婚夫收尸。 此时冯子昂已经被打的昏死过去,又被衙役们带入大牢,拿水泼醒,拷打盘问。 这些就不是能摆在公堂上,让百姓们围观的事了。 钱氏被人拖下去的时候哭天抢地的嚎个不停。 知县大人皱着眉喊了退堂,请顾大人移步后堂,有话要说。 顾长安看了孙魏紫一眼,起身跟田茂德一起往后堂走。 他走之前还吩咐衙役们好生照看沈雨竹,她要在这里等冯子昂说出李玉泉的尸骨所在,就给她找个地方歇着等。 衙役们连忙应声去办。 沈雨竹含泪朝顾大人一拜。 顾长安朝罢了罢手,示意其不必如此,就转身走了。 孙魏紫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想,这顾大人还挺怜香惜玉的。 她扶着林婉,先送其回府。 顾府的几个小厮婢女跟着一道。 这林府变成了李府,府中的仆从看林婉被欺负久了,免不了有欺主之心。 孙魏紫带着他们一道过去,好好整顿整顿府中众人,该换就换,绝不能再让林婉姐姐有半点不顺心的地方。 县衙外围观的百姓陆续散去,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在不断地议论。 今日公堂上这桩案子,比唱戏还热闹。 孙魏紫同林婉一道回了林府。 让林婉自己先看着处置府中的下人。 若有需要帮忙的,她在出手。 林婉先前哭了好几天,在公堂上又受了刺激,竟得了‘以毒攻毒’的奇效,这会儿不哭了,也不软弱了,上来就把府里狗仗人势欺负过她的仆从都发落了。 还立马让人把‘李府’的牌匾换回‘林府’的。 还有钱氏和冯子昂的那些东西,林婉全都让人拿去变卖,或扔了。 总之,不许再留在府中。 林婉这一忙碌起来,倒是没空伤心难过了。 孙魏紫让几个小厮婢女帮着做事,府里原来的那些仆从大多数都不能留了,还得再招些人来,让他们帮着掌眼,要老实忠厚,勤劳能干的。 忙完这些,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孙魏紫和林婉这大半天都在公堂上待着,连午膳都没用上,回来之后又一直忙这忙那,只有顾府的婢女端来点心劝她们用了一些。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林婉忙了许久,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想着要好好报答孙魏紫,便吩咐下人尽心准备。 用膳前,林婉带着孙魏紫来到了明芳院稍歇。 此处本是林婉的闺阁,是整个府里最好的院子,后来钱氏入府抢了去,林婉已经很久没来过了,这会儿过来,看见此处的飞檐砖石都颇是感慨。 孙魏紫一边柔声宽慰她,一边陪着往里走。 谁知一进院子就听得孩童哇哇大哭。 “娘!我要娘!”那孩童才三四岁,生的白白胖胖的,这会儿正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孙魏紫看他挂着价值不菲的长命锁,就知道这三岁小儿肯定是钱氏和冯子昂的儿子,父母都被下了狱,院里伺候他的下人也被发落了。 这小子没人照看,就哭闹起来了。 孙魏紫听见这孩童哭闹就头大得很,“大人有罪,自有刑律来定,可这小孩……” 林婉走过去,伸手欲将那孩童拉起来。 谁知她的手刚伸出去,那孩童忽然张口咬住了她的手背。 孙魏紫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把那孩童拎起来,逼他松口。 好在她反应快,那孩子也小,使劲咬,也让林婉的手见了些血,没有大碍。 不过这孩童这样一咬,倒是让林婉下了狠心,让人将其送去了善堂,这府里是万万留不得他的。 林婉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算是被咬清醒了。 孙魏紫对此并不多言,只让人拿来伤药来,帮她把手上的伤处理了。 闹了这一通,灶间的晚饭也准备好了。 林婉原本打算好好谢谢孙魏紫,肚子里的草稿都已经大半天了,奈何孙魏紫也是个坐不住的,胡乱塞了几口就又开始忙活了 跟着孙魏紫来此的几个顾府小厮婢女帮着处置下人、盘算账目、收拾院子,也没歇着。 她自然也坐不住。 林婉见她们如何,那些愁绪哀思也跟着淡了。 这世上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 过去的事,就让它成为过去。 林婉振作起来,让人去把那些庄子铺子上的管事都叫来,要一一过问家中的产业。 这一夜,不断有人进出林府。 大门不闭,灯火通明。 孙魏紫一直陪着林婉。 直到半夜的时候,茶水喝多了要如厕,才暂离林婉身旁。 她跑到茅房去如厕,结果刚出来走了几步,就看见了站在拱门后的顾长安。 “顾、顾大人?”小牡丹还在整理袖子,乍一下在茅房门口碰到这人,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一句‘你怎么在这里?’还没问出来。 就听见顾长安问:“你今日要在林府留宿,怎么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但若是细想一下,就有点那什么。 孙魏紫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管住了’一般。 今日林婉回了林府,这么多事要办,她留下帮忙也是应该的,顾长安在看着她两人一起离开,而且她身边还有顾家的小厮婢女的,并无令人担忧之处。 都这样了,顾大人还要说她怎么没派人知会一声。 多少是有点管过头了。 但孙魏紫不是那不识好的人,今儿她得了顾长安相助,才让恶人下狱,让林婉拿回林府…… 那顾大人管的宽一点,她也是能略微忍一忍的。 “林府的事太多,忙完了。”小牡丹最后决定好声好气地应付他一下。 顾长安闻言,倒是没说她什么,只道:“你别什么都替林婉做了,尽量让她自己做,不然她离了你,以后还是要吃亏。” “我也没帮她做什么。”孙魏紫跟顾长安讲了讲林婉把那孩童送到善堂去的事。 她原本都怕按照林婉原本那善良过头的性子,会把钱氏和冯子昂的孩子留在府里养大,倒是只怕又不少了恩将仇报的事。 今日林婉被咬了一口,倒是狠下心来把那孩子送到善堂去了。 从这事看来,林婉吃一堑长一智,想必以后善良也会有度了。 小牡丹一边和顾长安一起穿过长廊,一边跟他说今日跟林婉一起做的那些事。 顾长安耐心地听着,听完之后还认真点评一下她们“这事做的不错”、“该当如此”、“就该这样”之类的。 小牡丹一脸听了好几句,不由得笑面如花,“顾大人,你这大半夜的来林府,就是为了夸我吗?” “是啊。”顾长安看见她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也不完全是。” 孙魏紫闻言,忍不住问道:“怎么个‘不完全是’法?” 这林府的园子甚是雅致,夜风徐来,树荫花影齐齐摇曳,有花香幽然,有月光倾洒。 林府原来的仆从大多都被发落了,新招的又没这么快进府,临时在这顶事大多都是顾府的人。 以至于两人在林府闲庭散步,跟在自己家似的。 也没个人来过问他两怎么半夜在这瞎逛。 “今日这案子错综复杂,冯子昂下了狱,罪名却还没定,田大人那声退堂喊得忒快。”顾长安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这案子审的,好是不好?” 他说话间,微微挑眉,桃花眼里光华如许,分明就是在疯狂暗示:夸我!快夸我! 孙魏紫看他恨不得把这几个字刻头上,笑意越发飞扬,“好,出于意料的好!不曾想,顾大人不仅生财有道,审案也是个种好手。” 小牡丹在陛下身边久了,夸人的话不要钱一般往外说。 夸完了,她又道:“不过,我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可否请顾大人为我解惑?” 顾长安被夸得心中大悦,当即道:“哪里想不通直接问便是,别说什么解惑不解惑这样文绉绉的词儿。” 孙魏紫道:“当时你说光是‘停妻再娶’这一条罪名不够,要从别处下手查,那你究竟是怎么查出这个李玉泉是假冒的?” 她当时想的是,林员外和林夫人相继去世太巧,或许是被上门女婿暗害的。 但顾长安竟然派人去晴州,找到了沈雨竹,揭开了冯子昂假冒李玉泉之事。 “这个嘛。”顾长安还想卖一下关子。 他从前跟秦灼和晏倾他们在一处,不管遇着什么事,那两人的脑子都转的跟风火轮一样快,衬得他像个傻子似的,不管琢磨什么事都比旁人慢一步。 好不容易遇到小牡丹这样的正常人,他心里着实高兴。 “顾大人、顾大人?”孙魏紫连唤了他好几声,拉住了他的袖子,放柔了嗓音道:“你跟我说说嘛。” “说话就说话,你突然撒娇做什么?”顾长安被她拉住了袖子,平日吵架吵习惯了,这会儿突然看见小牡丹撒娇,他都懵了。 小牡丹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在哥哥们面前若肯撒撒娇,那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方才光顾着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把顾长安也当做家中哥哥那般,这会儿回过神来,脸上实在挂不住。 她甩开顾长安的袖子,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背对着顾长安道:“谁跟你撒娇了?不说就算了!” “说说说……我什么时候说不跟你说了?”顾长安见状,连忙凑上前去,“今天在公堂上,你听见钱氏说她的儿子叫什么名字没有?” 孙魏紫仔细回想了片刻,抬眸道:“玉、玉儿?” “是了。”顾长安道:“读书人讲究多,李玉泉名字里带了个‘玉’字,给他取字叫‘玉儿’这事就奇怪地很,我顺带让人查了一下他的户籍,户籍上并未记载他曾娶妻钱氏……” 第451章 今晚月色甚美 顾长安听到这话微微一怔,片刻就笑了,“你要这样说,其实也没毛病。” 毕竟有钱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但人颇有些神气。 他一点也不觉得‘有钱人’是什么贬义词。 孙魏紫见他如此,不由得心道:没想到这顾大人,脾气还蛮好的。 听了这话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小牡丹见惯了在陛他笑。 许是夜里月光朦胧,烛火摇曳,有些迷人眼。 竟让她从顾长安身上看出了几分“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度来。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顾长安看小牡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心道:这姑娘果然是喜欢我喜欢的难以自抑! 先前还知道藏一藏,装一装。 如今这样盯着我瞧,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孙魏紫开口道:“顾大人,你人这么好,一定会娶到美貌又贤淑的夫人的!” 顾长安乍一听这话,不由得喃喃道:“也不知道你是在祝愿我,还是祝愿你自己。” 这小牡丹也真够可以的,夸他的时候,还顺带着把自己也夸了一通。 他的嗓音很轻,孙魏紫一下子没听清,不由得扬声问道:“顾大人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顾长安想着要给姑娘家留面子,就没把她的话挑出来说得太明白。 两人在廊下略停了停,头顶明月高悬,地上灯影凌乱。 孙魏紫扶了扶发间的朱钗,同他说:“我看林婉姐姐今日这架势,怕是一夜都不会歇下了,我得过去陪着她。顾大人,你……自便?” “自便就自便。”顾长安忽然听她让自己走,心里瞬间有些不悦,面上也显露了一两分,“如今林府之中只有林婉一个主人,我也不便在此留宿,本就是要走的。” “那我让人送送顾大人。”孙魏紫说着便要开口喊小厮婢女来。 “你让别人送我?”顾长安颇有些不解,“你怎么不送我?” 孙魏紫想着自己出来一趟,时间有些太久了,再不回去只怕林婉都以为她掉进茅坑里了。 不过顾大人都问她怎么不送了。 她怎么也得送一送。 “我送也行。”孙魏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大人,请。” “这还差不多。”顾长安负手与她一道往府外走。 夜色悄然。 出府时,偶尔遇上一两个小厮婢女朝他们行礼,两人点点头便朝前走去。 快到府门口的时候。 孙魏紫才忽然想起什么来一般,问他:“那个田知县,你准备怎么处置?” 钱氏和冯子昂被下狱,林府和万贯家财都归还林婉所有,刁奴恶仆都受到了惩治,原本这样也差不多了。 但顾大人是代天巡狩,那知县和师爷等人都不让冯子昂把话说全,显然里头还有猫腻在。 “我处置他做什么?”顾长安道:“此处发生的事我写了折子送去京城,要怎么处置是陛下和晏相大人的事,我出京前,无争再三叮嘱,要我一定要如此。” 再者说了,那位田大人也是有眼力见的,在公堂上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至于他受贿、或者旁的,折子上提一嘴,陛下自然会派人专门来查。 且让他们忙活去。 顾大人眼下最要紧的,是替陛下‘追债’。 孙魏紫看他把躲懒说得这样好看,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顾长安“对了,我回去要写折子,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陛下,或者你家里人的?我顺手帮你写了,让人送回进城去。” 孙魏紫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头,就忘了要给家里人保平安这事。 这会儿顾长安提起,她才想起这回事,想了想道:“替我问陛下安,再同祖父和叔伯哥哥们报声平安即可。” 顾长安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你说得轻巧,你家中一大帮叔伯哥哥,我光是写名字就得写半天。” 孙魏紫道:“你若是觉着麻烦,那我写好了让人把信给你送过去。” 顾长安侧目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倒也没有那么麻烦。” 小牡丹搞不懂顾大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反正他愿意写就再好不过了。 话说得差不多了。 她也将顾长安送到了府门前。 轿子在门外等着,顾大人的随从也在。 “林府之中事情繁多,我大约要在此处多停留几日。”孙魏紫站在门前,同顾长安说:“顾大人若是有事,尽可先行一步……” “我在古宁县的事也还没办完。”顾长安没等她说完便开口道:“不急着走,你且做你的事去,到时候再看能不能继续同行。” 孙魏紫闻言点了点头。 她本想等顾大人上轿走了,再进府去。 谁知顾长安走下台阶之后,便回头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良久。 看对方一直没动,都有点想不通。 孙魏紫道:“你怎么还不走?” 顾长安:“你怎么还不进去?”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说完之后,又无语又想笑。 小牡丹笑到叉腰,“我在送你啊顾大人,送人出门的时候,哪有人还没走,自己先进府去的道理?” “这大晚上的,我堂堂男子汉自然要看着你一个姑娘家进门了才能放心离开。”顾长安觉得自己说的十分在理。 但两人说着说着,都觉得自己这事做的有点不对劲。 顾大人大半夜的来林府看孙魏紫,不对劲。 小牡丹大半夜的,亲自送顾长安出门,不对劲。 两人在这门前,总共也没几步路,回头、对视了好几次,更不对劲。 顾长安见过旁人府上新婚燕尔暂别几日,分开的时候就像极了他们现在。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 孙魏紫的心情也挺复杂的。 但是她看见顾大人站那半天没动,忍不住想开口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此刻的微妙气氛。 顾长安想赶紧走,又怕这会儿走了,下次再见时更不对劲。 于是,他抢在孙魏紫开口前,说道:“今晚月色甚美,不如咱们坐下来再聊十两银子的吧?” 第452章 你喜不喜欢我 “啊?”孙魏紫实在不知此时该作何反应。 连顾大人的十两银子该聊几句都忘了问。 就被顾长安带到了林府边上的一颗大树底下,坐在了石墩子上。 轿夫和随从都被打发进林府去讨茶喝了。 连守门的小厮都退到了门里去。 此时夜深人静,街上也没行人。 只隐隐传来了几声猫叫。 “十两银子是几句?”孙魏紫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问了顾长安这么一句。 “几句不重要。”顾长安坐在树下,掏出了他的扇子慢慢摇着。 他没走,反倒留下跟小牡丹说话,心下觉着自己越发稳重。 一边琢磨着要跟小牡丹说点什么,才能显得不那么奇怪。 一边抬手摸了摸下巴。 孙魏紫看月光穿过枝叶间,落在顾长安身上,有些纠结自己蹭了顾大人的船,今日他又帮了林婉姐姐的忙,这十两银子要不要提醒他先给了。 两人各怀心思。 过了片刻。 顾长安解下腰间的钱袋递给孙魏紫,“银子先给你。” 他主动给的。 这动作熟练得不像话,显然是平日常作此举。 孙魏紫没有不要的理由,便伸手接了过来,“行。” 顾大人的钱袋子里头定然不会只装十两银子,光是这钱袋子上头坠的玉珠流苏都远超这个价钱了。 她也没打开钱袋,只拿在手上掂量着玩。 夜风徐来。 周遭寂静安然。 顾长安忽然问她,“小牡丹,今日堂上你看那个冯子昂,与我可有相似之处?” 小牡丹都被他问懵了,“相似之处?你同那个冯子昂能有什么相似之处?” 她细想了想,一一比较道:“看相貌,他生的还像个人样,但同顾大人比起来,那是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的。” “论人品,那就更不用说了,如今天下海清河晏,顾大人真可谓劳苦功高!” 小牡丹得了银子,这好话哐哐往外倒,表情也十分真诚,“我实在想不通,顾大人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顾长安听了,心里舒爽得不像话。 这小牡丹的嘴真不是白长的。 要吵架的时候,能吵得天翻地覆,畅快淋漓。 说起中听的话来,也是半点不含糊。 “原本是有的。”顾长安这话说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只是此时夜深人静。 孙魏紫又同他坐得近,安静听着,便听见了。 顾长安说:“那冯子昂,少时家中富贵,不思进取,遭逢巨变时毫无自保之力,保不住亲人,也保不住家财……” 后来为了苟活,娶了钱氏,又因受不得气、吃不了苦,冒用他人身份,骗婚林婉,妄图富贵,终成阶下囚。 他有时候做梦,梦到梁余图谋顾家家产得手了,他成了阶下囚,吃尽苦头,发誓要报仇,要做人上人,做了贪官污吏,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 细想起来,比冯子昂更坏。 顾长安的思绪有些飘远了。 孙魏紫听他先头说了那几句,逐渐没声了,她只能顺着往下猜。 顾大人家中富贵,以前是个有名的败家子,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 小牡丹跟在陛下身边那么久,自然也听人说过。 不过,今日堂上审案,顾大人竟然会觉得自己跟冯子昂有相似之处。 她是没法认同的。 “可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啊。”小牡丹嗓音清亮,一句话就把思绪飘远的顾长安拉了回来。 他看着小牡丹。 孙魏紫道:“顾大人,你不仅保住了顾家,保住了你的亲人,还助陛下保住了大兴江山,攻下了北漠,这可是万世功业,能千古流芳的!” 她说:“以前不思进取,那是以前的事,如今的你,整天忙公务,处理政事,旁人提你来,只会拿你做例子,说:你看当朝那位顾尚书,少时不务正业,后来浪子回头,年纪轻轻就做了尚书,你们都要学着点!” 小牡丹这话学着老夫子语气说话,学得有模有样。 顾长安都被她逗笑了。 “小牡丹啊小牡丹。”他拿扇子轻轻点了点孙魏紫的额头,“真不愧是陛下跟前第一女官,这样能说会道,谁不喜欢?” 他手上的力道控制得极好。 扇子点在小牡丹额头上,她一点都不疼,还有些痒痒的。 大概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彼此都敞开了心扉的缘故。 她也没什么顾忌,想也不想就问:“那你喜不喜欢?” “喜欢啊。”顾长安回答的时候,也没有多想。 话声落下之后,两人都愣了愣。 孙魏紫的手握住了钱袋子的流苏,一根根拨着,心下大喊:我刚才瞎问什么?! 顾长安更是抓狂:我刚才说什么了?我都说了些什么? 喜欢? 还啊! “那个……”顾长安往后退了退,靠在了树上。 “瞧我,一说话就忘了时辰。”孙魏紫站了起来,“林婉姐姐见我迟迟没有回去,该着急了。” 她说着,就往林府去。 “小牡丹。”顾长安也跟着站了起来,喊了她一声。 小牡丹没作声。 只是回头看向他。 “我是喜欢你。”顾长安说着,紧跟着又补了句,“你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但这个喜欢,不是那个喜欢……你能听明白吧?” “明白啊。”孙魏紫一副‘我根本就没多想’的表情,朝他道:“我方才问你喜欢不喜欢我,也只是想问你,我够不够讨人喜欢,没有别的意思!” 这两人在这解释来解释去。 原本也不见得有什么。 解释了之后,反倒让彼此忍不住多想了。 小牡丹和顾长安都不想让对方觉着自己那什么,就都站在原地不急着走。 有辱方才那般,对视了许多。 最后还是顾长安先扛不住,“你、你先进去吧。” 孙魏紫“哦”了一声,装作平静道:“夜深了,顾大人也不要在外头久坐,早些回去歇了吧。” 她说完便转身,背对顾长安之后就轻轻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进府去了。 顾长安在树下站了片刻,看着小牡丹进府去。 他觉得脸有点热。 忍不住拿掌心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不止热,都烫手了! 第453章 跟谁学的投怀送抱 顾大人回去之后,就忙他的事去了。 孙魏紫留在林府帮着林婉打点事务,一连数日两人都没再碰面。 林府的下人换了一批,新来的都被顾府的小厮婢女调教过一番,都十分规矩勤快。 庄子铺子上的那些管事,也在孙魏紫的敲打下弃暗投明,心思实在太多的那几个,索性就换人。 林府家底深厚,光是盘点账目,把各处的人对上号,就让孙魏紫和林婉忙得团团转。 好在林婉虽然自小被女戒和那些规矩束缚,但管家、算账这些也没少学,做起这些来倒是利落得很。 到了第七日,知县大人定了冯子昂的罪,孙魏紫陪着林婉去看判决。 林父林母都是因病过世,有古宁县的几个大夫问过诊,倒真不是冯子昂谋财害命。 这人想要钱财,却无直接取人性命的胆子。 还有那真正的李玉泉死后,这人为了顶替他的身份,随便在山上找了地方埋了,衙役们押着他和沈雨竹在山上找了好几天才找着。 前几年匪乱猖獗,到处都有劫道劫财,直到秦灼掌兵,四下平乱,那些盗匪死的死,散的散,顾长安派人细查也追寻那些盗匪的踪迹,却得知那一伙盗匪早就被剿了。 不过当时冯子昂送李玉泉去医馆求医倒是找出了人证来,知县大人再三审问之下,才认定李玉泉之死,确实不是冯子昂所为。 不过冯子昂虽然没背上人命,但是他冒用他人身份明,骗婚林婉,谋取林府钱财,还险些逼得林婉自戕,更在公堂之上欺瞒、伪造证据、妄图脱罪,为防他人效仿,也该重罚,杜绝此等不正之风。 公堂上,田茂德的嗓音重重落下:“冯子昂数罪并罚,流放三千里!” 被关在牢里各种刑罚都尝过一轮的冯子昂趴在地上,浑身血污,狼狈得不成样子,连喊冤都喊不出声来了,眼泪划过脏兮兮的脸颊,落下一道道泪痕。 围观的百姓站在堂外指指点点:“这人做了这么多坏事,真是活该啊!” “只可怜了林家小姐!” “还有被他冒用身份那人的未婚妻也惨啊,那姑娘前几天跟着衙役们在城外寻找未婚夫的尸骨,听说找了三四天才找着……” “听看见的人说只剩下一堆白骨了,那姑娘就脱下外衣包着抱回来的!” 林婉听到冯子昂的判决之后就转身离开。 旁人的议论,还有罪有应得的冯子昂,她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姐姐,等等我。”孙魏紫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小牡丹心里还在琢磨要怎么开解林婉。 毕竟她这几天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实在想不出什么新的说辞来。 而且林婉一头扎进了家中产业里,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明显是不想提冯子昂,也不想听别人提。 小牡丹心下还在纠结着。 还是林婉先开了口,“我想去给我父亲阿娘上香,告诉他们这些天的事,还有……冯子昂的下场。” 孙魏紫闻言,连忙道:“该去的,我陪姐姐一道去。” 林婉闻言,不由得拉住了孙魏紫的手,“多谢你啊,魏紫,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 “姐姐莫要说这样的话,若不是当你救了我,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孙魏紫牵着她一道往前走。 今日阳光灿烂,大上午的,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林府走。 小牡丹与她说了许多的话,总结起来也就一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且等时机到。” 她陪着林婉去祭拜林老爷和林夫人。 林家祖坟在山上,几个小厮婢女随行,带了瓜果糕点去,在墓前摆上。 孙魏紫跟林婉一起上了一炷香,就带着几个小厮婢女退到了一边,留林婉在墓前跟她的父亲阿娘说话。 小厮婢女们在附近找了地方歇下。 小牡丹坐在树下,从地上捡了两颗松子拿在手里当核桃盘。 她听见林婉对着墓碑说了近来的许多事。 略过了她自己受的苦。 说完了冯子昂的下场之后,就开始讲林家的那些生意,冯子昂不是什么做生意的苗子,得了那些产业之后,亏了许多。 先前林婉被那夫妻俩磋磨,自身都难保,更顾不上那些。 如今家中的一切都又回到了她身上,却是一堆烂摊子,林婉倒也不是抱怨,只是十分感慨。 林婉一个人在墓前说了许久。 上午上的山,说着说着就午后了。 孙魏紫倒是不催她。 只是小厮婢女们在一旁操心,说:“小姐早饭就没吃多少,这会儿午饭的时辰都过去好久了,这样饿着对身子不好”。 孙魏紫早饭倒是吃得不少,她当乞丐的时候饿怕了,后来哪怕到了秦灼身边,再也不用担心吃不上饭,她还是有得吃就吃。 不管再累再忙,都不能耽搁了吃饭。 小牡丹站起来,想喊林婉一声,却听见林婉跟那墓碑说: “父亲,您以前一直跟我说,女子生来就该温柔懂事,到了年纪便嫁人,好好的相夫教子,我一直深信您说的是真的,也一直在照您说的做,可我所嫁非人,险些没命,一无所有……” 林婉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父亲,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当今陛下为何要提倡女子读书经商,自立自强,因为生为女子,想在世上活出个人样来,本就比男子艰难。” 她说:“将一生托付给别人,焉知那人可堪托付?若所托非人,家财性命都难保……父亲,阿娘,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会过得很好,你们放心。” 林婉说完这句,把所有纸钱都倒在了火盆里,看着那些纸钱都被烧尽了灰烬。 就像那些不堪的过往都成了飞灰。 她转身走到孙魏紫面前,“我们回去吧。” “好。”孙魏紫把林婉后面那几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越发对自家陛下敬仰万分。 陛下为大兴朝做的,从来不止是踏平北漠,守卫山河。 女帝登临天下,更意味着天下女子有了更多的出路。 孙魏紫跟林婉一起下山回林府,走的不是来时路,到山脚下的时候,刚好看见一座新坟。 新坟边上盖了一间小茅屋。 披麻戴孝的沈雨竹正从茅屋里走出来。 孙魏紫看到的时候,都愣了一下,当即让车夫停下,跳下马车走上前去,“沈姑娘,你这是?” “守墓。”沈雨竹瞧见是她,也走上前来,“听闻姑娘与顾大人熟识,还请姑娘代雨竹谢过顾大人大恩!” 沈雨竹说着,直接朝孙魏紫屈膝,拜了下去。 孙魏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她起来,“沈姑娘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快起来!” 随后下马车的林婉见状也走了过来,帮着孙魏紫一起扶沈雨竹起来。 “若不是顾大人派人来晴州,只怕我到死也不知李郎已去。”沈雨竹被两人搀着起身,她这几天许是天天哭,眼睛肿得比第一次上县衙那天还厉害。 她同孙魏紫说,要不是顾大人,知县和那些衙役也不会费心去寻一个死人的尸骨。 这墓地也是知县特许给他的。 否则,沈雨竹和李玉泉都是外乡人,是没法在此安葬的。 沈雨竹用了所有的积蓄,给李玉泉买了一口薄棺,在坟墓旁盖了一间茅草屋。 沈雨竹说:“我与李郎青梅竹马,谁知一别竟是永诀……冯子昂说,他临死前一直在说不想负我,他落第之后就回乡,一日没有多耽搁,他想快点回来陪着我,以后我就留在这里陪着他,陪他一辈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倒不见什么哀伤之色,反倒还挺平静的。 仿佛,这就是她往后最好的生活一般。 李玉泉不曾负过沈雨竹。 他只是想快点回家,快点回到他的未婚妻身边。 过普普通通的日子,长长久久的厮守。 奈何,人不遂人愿。 李玉泉死在了回乡途中。 还被冯子昂冒用了身份,误了林婉的姻缘。 孙魏紫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婉与沈雨竹各有苦楚,此时相见,更是两眼泪汪汪。 “沈姑娘孤身在此,若有难处尽管来林府找我。”林婉说着,立马又补了一句,“即便没有难处,也可以来找我。” “多谢林小姐。”沈雨竹朝她福了福身。 林婉还了一礼。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孙魏紫和林婉才一起上了马车,回林府去。 回到府里,已经是下午了。 灶间备下的午饭热了好几遍,端上桌来的时候,色泽已经没那么好看了。 林婉许是去父母墓前说了许多话,又见沈雨竹结庐守墓,知这世间不顺者众多,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而且她还遇上孙魏紫和顾大人,已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开了之后,她倒是比前几日吃得都多。 孙魏紫见她吃得下东西了,也用了不少。 小牡丹一边吃,一边回想着沈雨竹托自己感谢顾大人的事。 算起来。 她这些天都没见着顾大人。 今日知县大人在县衙判冯子昂的罪,她本以为顾长安回来,谁知他竟没出现。 也不知他这些时日究竟忙什么去了。 差事办的顺不顺。 吃晚饭,婢女们进来把碗筷都撤了下去。 孙魏紫跟林婉一起在花园里漫步消食。 走了一段路之后,小牡丹才同她说:“林婉姐姐,我在林府也住了好些天了,也该是时候告辞了。” “你要走了?”林婉乍一听到这话,当即停下脚步看她,“你这么快就要走,可是有什么急事?” 林婉最艰难的这些时日都是孙魏紫陪着,已经习惯有这样一个人身边的日子,此时忽然听她要走,难免多问一句。 孙魏紫被问的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就是想去看看顾大人。 林婉不知道她欲言又止的后半句是要说什么,只略想了想,便道:“你为了我的事,在古宁县耽搁了这么多天,确实够久了,只是你要走也不早些同我说,我承你如此大恩,怎么也该备份厚礼相谢。” 孙魏紫连忙道:“厚礼就不用了,我本就是里报恩的,我谢你,你谢我的,谢来谢去没完了。” “你不要谢礼,怎么也该让我设宴相送。”林婉说着,颇有些懊恼道:“我也不知你今日就要走,方才还你陪着我吃热了好几道的饭菜……” 孙魏紫一听,笑着打断道:“我就是怕麻烦,才没有提前跟姐姐说的。姐姐放心,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且不说古宁县离京城这么近,我随时可以再来,就说我过些天回京还要路过此处,倒时我定要再来府上叨扰姐姐的。” 林婉听她这样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便说要亲自送她上船。 顾府的小厮婢女,留下两人在林府支应着,其他人跟着孙魏紫一起回船上。 林婉想跟孙魏紫多待一会儿,这次出门就没坐马车。 姐妹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携手同行。 这些天,孙魏紫是看着林婉一点点振作起来的,这一路说了许多话,临到岸边时,她又怕古宁县的人都知道林婉被骗婚的事,流言蜚语要人命,她舍不得也放不下林婉,便同她说:“林婉姐姐,要不你跟我去京城吧。” “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便我去了京城,流言蜚语也是少不了的。”林婉虽然舍不得孙魏紫,但她在这件事上倒是清醒得很,“我被人坑骗,又不是我的过错,我在这跌入谷底,我就要在这站起。” “嗯,你能这样想很好。”孙魏紫抱了她一下,“林婉姐姐,你要珍重。” “你也要珍重。”林婉回抱了她一下。 孙魏紫放开她,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船,满心不舍。 小牡丹掀开帘子进船舱时候,直接撞上了顾长安,吓得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退的太急,船有些摇晃。 “几天不见,跟谁学的投怀送抱?”顾大人伸手扶了她一把,语气里带着三分嫌弃,七分调戏道:“还学的这么潦草,险些一头把我撞倒。” 第454章 那么喜欢我 “投怀送抱?”孙魏紫完全搞不懂这顾大人的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她不过是舍不得林婉,多回头看了几眼,不小心撞到了他而已。 “撞疼了没有?”顾长安伸手帮她揉了揉额头,“走路要看前面,你老看后面做什么……”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就看见小牡丹睁大了一双美眸瞪着自己,像是看到了多离奇的事一般。 顾长安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立马收手回袖背到了身后,连带着还往后退了两步,“那个……” 巧舌如簧似顾大人这般,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替自己方才举动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男女授受不亲,先前秦灼倒是动不动就跟他勾肩搭背的,他都要说她一通。 可他方才伸手帮小牡丹揉了额头,相当摸了她的脸。 摸了姑娘的脸,等于…… “我额头不疼,多谢顾大人帮我揉,你这揉额头的手法跟我家哥哥们简直如出一辙。”孙魏紫没等他往深里想,直接把他的举动归类到了哥哥会做的事里头。 虽然小牡丹也觉得顾大人这事做得十分奇怪,但人家及时收手了,还退的那么远。 反应比她还大,八成是自己也没想到会忽然做出这样举动来。 如此算来,应是无心之举。 既是无心之举,也无需计较。 小牡丹这会儿心里还沉浸在‘顾长安帮了林婉,又帮了沈雨竹’、‘这是个好人’的情绪里头,这会儿看着他,都觉得这人身上有光。 计较是不可能计较的。 “顾大人也别在这站着里,进船舱去吧。”孙魏紫柔声道:“我受人所托,要多谢你,你且坐下,我替你斟茶。” 顾长安被她又是多谢,又是哥哥的两句话给搞懵了。 他进船舱的时候,忍不住心道:这小牡丹怎么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啊? 刚认识的时候,这姑娘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后来到了京城大架小架也没少吵。 怎么自打出京之后,她对我怎么越来越温柔了? 小牡丹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孙魏紫完全不知道顾大人又想到哪里去了,她进了船舱之后,瞧见婢女在沏茶。 刚刚沏好,茶香四溢。 小牡丹过去捡了个现成,拿人家婢女沏好的茶倒了一杯,双手端给顾长安,“顾大人,沈雨竹和林婉姐姐都托我谢你大恩,我也不知要怎么谢好,且斟茶一杯,请顾大人润润喉。” “你这……”顾长安刚刚坐下,听得她这话当即又站了起来,笑道:“小牡丹,你可是陛下跟前的女官,忽然给我斟茶,真叫人受宠若惊。” “顾大人先前在长华宫,支使我倒茶端点心的时候也没见有多受宠若惊。”孙魏紫说着,又把那杯茶往前递了递。 顾长安接过茶盏,又坐下,轻轻地吹了吹热气。 原本是想多听她说两句好话。 谁知这小牡丹好声好气不过第三句,直接给他噎住了。 他颇有些无可奈何,只能低头笑笑。 孙魏紫也在边上坐下了。 身侧几个伺候的小厮婢女见状,轻轻退到了船舱外。 船夫解了绳索,水动船开,慢慢离岸而去。 孙魏紫往外头看了一眼,瞧见林婉还站在岸边,便站起来朝她挥了挥手,高声喊道:“林婉姐姐,快回府去吧!” “过些天我还会来看你的!” 林婉听见了也朝她挥了挥手。 周遭风声徐徐,水上波光粼粼。 船飘远了,岸边的人和景色都逐渐看不真切。 小牡丹才重新坐下,看向对面的顾长安。 顾大人已经把那杯茶喝完了,把空茶杯放在桌子上前推了过来。 小牡丹见状,又给他满上了一杯。 顾长安见她如此自觉,颇是满意。 他接过第二杯茶也不急着喝,反倒与她闲聊起来,“你为了林婉的事忙前忙后,这些天为了她还一直住在林府,算得上是姐妹情深了,我又没催你,你怎么不多陪她几天?” 顾长安说到最后依据的时候,抬眸看向小牡丹,颇有些探究之意。 “多少天算是多?”孙魏紫却反问他,“我倒是想过把林婉姐姐带回京城去,怕这古宁县流言蜚语太多,但是她已经发生的事,不是躲起来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她说起林婉当时讲的那些话,就忍不住跟顾大人说起了自己对这事的心得。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林婉姐姐可以说出那一番话来。” “我们陛下英明神武,举世无双!” “女儿当自强!” 顾长安听她把林婉遭难之后,一改从前的软弱之态,立誓撑起林家一片天是受陛下是以女子之身平天下,定江山,登基为帝影响。 这么说,原本也没错。 但是他想听的好话没听着,小牡丹全给了秦灼。 这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不过小牡丹说这些话的时候,美目含光,神采飞扬,也怪可爱的。 倒也不是不能忍。 顾长安这样想着,便没打断小牡丹,笑着听她一路说这说那的。 先前东奔西跑,总是忙着思来算去,风尘仆仆。 难得有这样与人好好坐着闲谈的时候。 两个人,一壶茶。 四盘糕点。 小牡丹话说多了,就停下来喝杯茶,吃块糕点。 她以前只觉得顾大人是个极好的吵架对手。 经过这次在古宁县的事之后,她又觉得,不吵架的时候,跟这人坐着聊聊天也是很好的。 她说了半天,吃饱喝足,就有些犯困。 说着说着,就靠在软椅上睡着了。 “然后呢?”顾长安一直在看两岸的风景,听小牡丹说到一半就没声了,不由得开口问她。 她没回答。 顾长安回头看去,就瞧见小牡丹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想必是这些天灾林府都没好好歇过,累的不行了。 船舱里忽然安静下来。 周遭水流潺潺。 有风穿帘而来。 顾长安怕她着凉,起身从边上拿了一块小毯子轻轻给她盖上。 这小牡丹平日咋咋呼呼的,睡着的时候,倒是很乖。 柳眉如画,睫毛长如蝶翼,鼻子小巧,唇色红润犹如点朱。 上头还沾了些许糕点屑。 顾长安看见了,有些鬼迷心窍一般伸手去擦。 谁知指尖刚碰到小牡丹的唇,她就醒了…… 第455章 你我天生一对 温热的指尖同唇碰触在一起,触感犹如亲吻一般。 小牡丹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以为有人偷亲自己,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顾长安的脸离得那么近,差点从软椅上蹦起来。 “我什么都做!”顾长安完全没想到小牡丹会忽然醒来,想也不想就解释道:“你方才睡着了,船上有风,我怕你着凉……” “你怕我着凉,你亲我干什么?”小牡丹一双美目瞪得圆溜溜的。 她抱着小毯子坐起来,一下子还没震惊中缓过神来。 过了片刻。 小牡丹忽然觉着这个反应不太像自己,立马又把小毯子扔到一边,刷地站了起来。 她这会儿看着顾大人都跟看着登徒子似的,“你你你……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可要揍你了!” “谁亲你了?我没亲你!”顾长安听到她说这个‘揍’字,心下把秦灼暗骂了几十遍。 都怪秦灼,把好好的姑娘都教成了动不动要揍人的。 不过这会儿最要紧的是要跟小牡丹把事说明白。 “我方才真没亲你。”顾长安耐着性子解释道:“刚才你睡着了,我给你盖个毯子,盖完之后看见你唇上沾着糕点屑,就随手帮你擦一擦,没亲!绝对没亲,我还没亲过姑娘呢,怎么会随随便便亲人,我发誓!要是我骗你,就五雷轰顶!” 他说着,举起右手做发誓状。 小牡丹在听到他说‘我还没亲过姑娘呢’的时候越发震惊了。 她先前倒是听过朝中几个年轻大臣们揶揄顾大人,说他至今还是元阳未泄的童男子。 小牡丹当时只当是个趣事听。 毕竟到了顾大人这个年纪,还是童男的,实在是少见。 顾长安见她一直不说话,既着急又无奈,“我真……” “别发誓了,你说没亲就没亲吧。”孙魏紫弯腰把毯子捡了起来,折好了放在软椅上,“可你没事给我盖什么毯子啊?” 顾长安闻言顿时:“……” 这……我也不知道啊。 “盖毯子就盖毯子吧,我唇上沾了点糕点屑又碍着你什么了?你非要给擦了不可?”孙魏紫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一手搭在椅背上,抬头看着顾长安道:“早先时候,你给我揉额头,我还能说我小时候我哥哥也是这样给我揉的,可这唇,不管是亲还是摸,都不是哥哥或者友人能做的事,你这样……叫我怎么想?” 小牡丹小时候磕了撞了,哥哥们给揉揉吹吹,那都是很小的时候,八岁不同席,自八岁以后哥哥们也不好再抱她,与她太过亲近。 这话说与顾大人听。 顾大人脸上瞬间起了火烧云。 他方才真是鬼迷心窍了。 凑那么近看小牡丹。 看着看着还上手了。 这会儿小牡丹也不同他闹。 只是同他讲道理。 小牡丹越是讲道理。 他越是找不到理。 “对不住。”顾长安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来。 孙魏紫听到的时候,都惊了惊。 这当朝权臣,堂堂尚书,竟然为了摸了姑娘一下道歉。 她是真没想到。 她都做好顾长安要狡辩,要强词夺理,自己同他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 谁知一句‘对不住’给她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姑娘家的清誉千金不换。”顾长安想了想,又道:“方才那事虽然、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摸了你,我会负责。” “负责?你要怎么负责?”小牡丹今儿好像又重新认识了顾大人一回。 她坐在软椅上,收了锋芒,坐看顾大人要怎么负责。 顾长安站了好一会儿,走到桌边坐下,他看了小牡丹一眼,又低头,“你不是喜欢我么?那、那我们试试。” “又试试?”小牡丹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 她上次听到顾长安说试试的时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着? 这才过去多久! 他又来! “小牡丹,你别不好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常事。”顾长安看她只生气‘试试’的事,完全不否认她喜欢的事。 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才继续道:“喜欢我的人虽然多得数不清,但是像你这么喜欢我的,也真是难得,今日这事是我不对,所以咱们试试,我会对你负责,我会娶……” “等等!”小牡丹越听越不对劲,当即打断道:“我、我怎么就喜欢你了?” “你看我的眼神,都那么明显了……还不是喜欢我?”顾长安忍不住反问。 “不是,我拿什么眼神看你了?”小牡丹揉了揉眼睛,再看顾长安“我看谁都是这样的!” 她因为解释不清太过激动,脸颊都有些涨红了。 “好好好,你看谁都是这样的。”顾长安深知不能把姑娘家的心事说的太明白。 一来,小牡丹会不好意思。 二来,争辩这些毫无意义。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事定下。 “顾大人,你正常点。”小牡丹被他这忽如其来的包容又宠溺的语气搞得有些心慌,“你还是跟我吵架吧,你说你刚才根本就没碰到我,都是我睡迷糊看错了……” “不,你没看错。”顾长安今日出奇的坦诚,“我确实碰到你了。”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小牡丹,“你先喝杯茶,缓一缓,等会儿咱们再继续说。” 小牡丹其实不想喝茶,但她更不想继续说这事。 于是她只能喝了一口茶,暂且压压惊。 捋一捋这事要怎么才好。 “我方才仔细地想了想。”顾长安一脸认真道:“其实咱们还挺般配的。” 小牡丹刚喝了一口茶,就听到这话差点呛住。 她顿了顿,硬生生把那口茶水咽下去了,一时间没出声。 顾长安见她不说话,就继续道:“你看啊,你我正当年纪,郎财女貌,又同为陛下臂膀……” 他越说越觉得,全天下再也找不出比他俩更般配的了。 当即又道:“小牡丹,你我天生一对啊!” 第456章 顾大人是个会疼人的 小牡丹听他连天生一对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连忙放下杯盏站了起来,“顾大人,我看你今儿像是病了,咱们还是让船夫赶紧靠岸找个大夫给你瞧瞧吧。” “我没病,我好着呢。”顾长安道:“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也不必过于关心了……” 小牡丹听他巴拉巴拉实在说不清,直接道:“我病了,我不舒服,我要回房歇会儿,顾大人请自便。” 她说着就往客房走去。 顾长安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你哪儿不舒服啊?随行的婢女里有些略通医术,我让她给你看看?” “不、不用了!”小牡丹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 她必须立马跟顾大人分开,冷静一下。 若是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怕将来孩子取什么名都想好了。 小牡丹飞似地进了客房,将门紧紧关上。 顾长安盯着门板看了片刻,心道: 小牡丹这是害羞了? 莫不是我方才说得太直接…… 他一边在心里反省,一边走回桌边坐下。 这姑娘家脸皮薄,这种婚姻大事还不能当面说,怎么也得上孙府去同她的祖父叔伯讲。 而且她那么喜欢我,乍一下知道可以得到我,心里太高兴,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情有可原。 嗯。 顾长安这样想着,给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喝着。 说真的。 其实他方才也蛮紧张的。 生平第一回跟姑娘说这事,面上看着从容,其实心里也砰砰乱跳。 顾长安一个人待了片刻,就喊来小厮婢女准备吃食,让她们多备一些小牡丹喜欢吃的。 可没曾想,傍晚的时候,小牡丹都没出来吃晚饭。 到了夜里,船到了水江城。 此处江水绕城,往来商贩不绝,两岸都是画舫船只,入夜之后沿岸灯红酒绿,歌舞悠悠,是有名的寻欢场。 “我到地方了。”小牡丹推开门,走到船头同坐在前边吹风赏景的顾长安说:“我说要在此处办些事,先走了,顾大人,再会。” 小牡丹说着,直接伸手招来边上划着乌篷船的船夫。 待那乌篷船靠岸,她就直接跳了上去。 “哎……”顾长安伸手拉住了她腰间香囊的流苏,“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大晚上在此处瞎逛也不怕被人盯上。” “我不怕啊,又不是第一次来。”小牡丹说着就去扯被顾长安握住的流苏。 那人不撒手。 她扯不回来,此时又站在船上,摇摇晃晃的,也不敢使劲。 索性就解开香囊,任顾长安拿去。 “船夫,去醉欢楼!”小牡丹说完地方,就催船夫快些走。 顾长安想跟她多说两句话都没来得及。 他拿着孙魏紫的香囊,颇有些无奈地同自家船夫道:“咱们也去醉欢楼。” “是。”船夫们应了,立马就跟着前头那艘小乌篷船走。 此处水面甚宽。 又到了夜间,最热闹的时候。 周遭画舫船只的人,此时就看见一艘极尽奢华的大船追着一艘小船走。 边上有些船生怕冲撞了贵人,都默默往边上划了划。 小牡丹坐在船舱里,原本一直朝前面看,也不晓得为什么这水江城行船的怎么这么客气,给她这么一艘小船让道。 结果船夫转过头来,问她:“姑娘,后头那艘大船上的公子是你什么人呐?他一直跟着我们。” “一直跟着我们?”小牡丹听到这话,才掀开船帘往后头看去。 只见那大船就跟在他们后头,顾长安此时正站在船头,夜风吹得他锦衣飘飘,十足的风流公子模样。 “你……”孙魏紫一句‘你跟着我干什么’,还没说完,就听见顾长安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你要去哪,我还去不得了?” 这真不是去得去不得的事。 小牡丹就是觉得自己再跟顾长安待在一块,不知道他会想到哪里去。 顾长安大约也能猜到她为何如此,当即又道:“我不跟你说那些了,成不成?” 小牡丹不太确定他跟自己想的是不是一回事,当即又道:“那些是哪些?” “婚姻大事,就算是两情相悦,也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长安朗声道:“我跟你说试试什么的,着实太过轻浮,以后不会再说了。” “你都知道那话轻浮,你还喊那么大声!”小牡丹气死了。 顾长安那艘船又大又奢华,到了这片,周遭船上的人都在看他。 夜里风大。 他还怕她听不清楚似的,喊得那么大声。 小牡丹是听清了。 周遭那些人也全听清了。 而且乌篷船小,她这会儿跟顾长安说话,还得仰着头看他。 别提多憋屈了。 小牡丹抬袖遮住了自己的脸,生怕被人看清了相貌被人笑。 顾长安见状,只道:“你遮脸干什么?快回我这里来。” 小牡丹没应声,反倒转身回了船舱里。 放下帘子,眼不见为净。 顾长安那边还继续跟着,倒是没再喊什么。 她耳边好不容易清静了一些。 却听见前头的老船夫笑着问道:“姑娘这是跟心上人闹别扭了啊?” 小牡丹闻言,立刻道:“什么闹别扭,分明是他吃饱了撑的。” “小两口吵吵闹闹是好事,吵得起来才感情深。”老船夫笑着说:“那些看着客客气气的,多半没什么情分,吵不散也闹不散的,才是真情爱……” “什么真情爱……”小牡丹刚要反驳,忽然看见后头那艘大船追了上来,跟她这艘乌篷船平行。 “小牡丹,你上不上来?”顾长安倚在栏杆上,作势要跳下来,“你不上来,那就我下来。” 这顾大人惜命得很,小牡丹才不相信他会跳,当即道:“有本事你就跳,我看着你跳,来!” 老船夫见状,连忙道:“不能跳啊公子!我这船小,你一跳下来,这船就翻了!” 顾长安话都放出去了,不能不跳。 但也不能就这样直接跳,把那小乌篷船给弄翻了。 于是他回头让小厮们把边上的船都喊来,连成一片,把那乌篷船围在中间,这样就平稳了,跳下去也不会翻。 那老船夫听见了瞬间傻眼,“还能这样?” 小牡丹心道:顾大人真是有钱烧的。 “姑娘,这也太折腾了,您还是回到那公子船上去吧。”老船夫一看那大船上的公子爷就不是寻常人,若是在这磕着碰着了,他这做小本生意的也担不起。 小牡丹被老船夫这么一劝,也不好再在乌篷船上待下去。 顾家那些随从小厮真是做惯了兴师动众的事,顾大人一句话,他们就立马照办,招呼边上的船只。 竟没一个人劝一下顾长安,这事完全没必要。 “行了行了,别忙活了。”小牡丹只能喊了众人一声,“靠过来,我自己上来。” “这还差不多。”顾长安一副‘我就知道你肯定得回来’的表情,让众人不必忙活了。 船夫们慢慢让大船靠过去,放下梯子。 小牡丹从钱袋子里掏了块碎银子递给老船夫,这才回到大船上。 顾长安靠在栏杆上,把手里的香囊递还给她,“你急哄哄地走什么?话也不说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小牡丹接过香囊往腰上系的,“你就是欺负我,也比说那些有的没的好。” 顾长安闻言,顿时默了默:“……” 过了片刻,他才幽幽开口道:“原来你好那一口。” “我好哪一口了?”小牡丹手一抖,香囊都系不上了。 “我若是细说了,你又要闹脾气。”顾长安一副‘我就早看透你了’的表情,伸手接过小牡丹的香囊,俯身给她系。 小牡丹本来想跳脚。 但是人家刚说了“你又要闹脾气”。 搞得好像她一言不合就要闹似的。 而且顾长安的动作很规矩,给她系的时候都没碰着她身上。 这自小娇生惯养的公子爷,手白皙修长,在两岸灯影、水上浮光的笼罩下,好看得不像话。 小牡丹低头看着他,十指灵活地帮她把香囊系上,忽然觉得眼前这人,若是娶了夫人,一定是个会疼人的。 顾长安帮她系好之后,就收回手,一抬眸就瞧见小牡丹满眼爱意的看着自己。 心里一下子就软了。 这姑娘家闹闹脾气算什么? 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姑娘家就应该爱吵爱闹! 两人站在船头对视了片刻。 夜风徐徐,水流潺潺。 过了许久,小牡丹才回过神来,心道:我刚才看了他多久? 他现在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他不移开目光,我先移开,会不会显得我很心虚? “那个……”顾长安也察觉到小牡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便率先开口道:“刚才听你说要去醉欢楼,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知道啊,青楼欢场。”小牡丹说得好似是寻常。 顾长安深吸了一口气,“你都知道那是青楼欢场了,还去?” 小牡丹道:“我去报恩,又不是去寻欢作乐的,有什么去不得的?” “报恩?你是去报恩的?”顾长安还以为小牡丹是来了水江称,觉得此处最为出名的青楼欢场新鲜才要去看看,又怕他不让,这才非要一个人去不可。 “很奇怪吗?”小牡丹见他连问两边,当即又道:“这青楼欢场的姑娘,多是被逼无奈,有不少都心存善念……” 她说着,便与顾长安讲起,她要去醉欢楼寻的那个恩人来。 恩人花名‘芍药’,是醉欢楼的花魁,恩客们在她面前浓情蜜意,转头同人说起便只有一句“婊子无义”,有时在路上还会被那些男子家里的夫人拦街羞辱怒骂。 但在小牡丹流落此处,险些被人骗着卖入青楼的时候,是芍药救下她,还给她买了包子。 芍药说,她受过的苦,不希望别人再受。 哪怕位卑力薄,能救一个是一个。 顾长安听她说完,忽然有些心疼。 这骄纵任性的孙大小姐,逃出京城之后,这一路吃的苦,受的罪都不曾与人说过。 他能窥得其中二三分,还是小牡丹报恩的时候,说出来的一星半点。 顾长安伸手摸了摸小牡丹的头,嗓音都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若是报恩,青楼欢场自然也是去得的,我同你一道去。” 小牡丹刚说完芍药救自己的事,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忽然发觉顾长安的手在自己头上摸啊摸的,她忍不住道:“你要一道去就一道去,你摸我头干什么?” 顾长安闻言,顿了一下,然后立马道:“看你说这么认真,就手痒……” 他立马把手收了回去。 小牡丹还想在说什么。 船刚好停下了,随从高声道:“醉欢楼到了!” 小牡丹和顾长安齐齐抬头,瞧见岸边高楼林立,红灯环绕,最中间的这一幢前头挂着‘醉欢楼’的牌匾,金灿灿的。 楼中灯火通明,纱幔翩飞,有浓妆艳抹的美人临窗而立,手执团扇,含笑招呼着船上的那些人。 还未入内,便已闻楼中欢声笑语,歌舞秦瑟,俨然是人间销金骷。 小牡丹下了船,就直接往楼里去。 顾长安从随从手里接过一把折扇,打开了慢慢摇着,跟着她后头往里走。 小牡丹到了楼前,就被带着姑娘们在门口招客的老鸨拦住了。 “姑娘,要消遣也到前面的小倌馆去,我这醉欢楼可不是你来的地方!”老鸨笑着打趣她,身后一众姑娘们小的花枝乱颤的。 “我偏要来你这醉欢楼!”孙魏紫说着,就伸手解腰间的钱袋。 她钱袋还没解下来,后头跟着的顾府小厮已经扔了两碇金元宝给老鸨,异常熟练得说道:“我家主子要进去,你们还不赶紧好生伺候!” 老鸨接住了金元宝,方才那逗人的笑立马就变得谄媚起来,“贵客临门呐!有钱就是爷,哪分什么男的女的,姑娘们还不快招呼着!” 醉欢楼的姑娘们也没见过女子堂而皇之来逛青楼的,愣了一下才扬着团扇香帕迎上前。 异常浓重的胭脂水粉气扑面而来,小牡丹被呛得想打喷嚏,转头就往后退。 顾长安见状,上前将小牡丹护到了身后,一边拿扇子给她扇风,一边同她说:“这种地方我熟,你看我的。” 小牡丹心里还在嘀咕‘怎么个熟法?’ 片刻后,就看见顾长安就抬头朝迎上来的姑娘们高声道:“退后,规矩点,笑什么笑?” 第457章 我在悦你 醉欢楼前所有人都被顾长安这一连三句都给震得愣住了。 老鸨和姑娘们看他都跟看怪物似的。 这位爷打哪来的啊? 来醉欢楼这种时候,不调情说笑,不左拥右抱,还让她们规矩点,不许笑? 小牡丹怔了怔,片刻后反应过来,强忍着笑轻声问道:“顾大人,你确定这地儿你熟?” 哪有人上青楼欢场的时候,对着如花似玉的美人们说‘退后,规矩点,笑什么笑?’ “我熟。”顾长安没听出小牡丹话里的取笑之意,他想伸手去拉小牡丹,又想起自己今儿摸她的头,摸她的…… 总之碰了一下,这姑娘都反应那么快。 他又没好意思去拉她的手,只合起了折扇,自己握着尾部,将另一头递向小牡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握住,“握住了,跟着我进去。” “不握,我也能进去。”小牡丹完全不明白顾大人为何要多此一举。 她直接越过顾长安,往醉欢楼里走去。 “哎……”顾长安的扇子递了个空,见小牡丹先他一步入内去,只得迈步跟上。 身后几个小厮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你们还盯着人家贵客看什么看?赶紧得招呼客人,笑起来,扭起来!”老鸨让站在楼前的姑娘们继续揽客,自己则跟着走入楼中,去招呼刚刚那两位贵客。 “楼上有雅间,是专门给带着自家心肝来的客人准备的。”老鸨一边走在顾长安身边,一边摇着团扇,掀起一阵阵香风只往顾长安和孙魏紫身上扑。 小牡丹被熏得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顾长安见状从袖中取出帕子递给她,一边用眼神示意小厮把老鸨隔远点。 小厮们会意连忙照办。 老鸨原本还想在贵客面前献殷勤,多捞点金银,结果人家愣是不让近身。 这老鸨半老徐娘,还颇有几分姿色,被隔开之后颇是不满,还伤心得做西子捧心状。 楼中来寻欢恩客们见了,纷纷笑着打趣她也有遭人嫌弃的时候。 老鸨同人说笑了几句,又转过头喊顾长安:“公子……” “不必废话。”顾长安看也不看她,直接道:“备雅间,上点心,沏茶。” 小牡丹拿着顾长安给的帕子擦了擦鼻子,这楼中香气重,许是为了使人更加尽兴寻欢,连熏香里加了一些激发情愫的东西。 楼中这些姑娘和恩客们闻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她闻了便极不舒服,一直想打喷嚏。 又见顾长安跟到了酒楼似的,叫人沏茶上点头。 让她听了就想笑。 这又想打喷嚏,又想笑的,简直两重天。 老鸨遇上了这样的客人,完全发挥不出自身的本事,但见他出手实在阔绰,也只得由他来,“是是是,姑娘们赶紧伺候着,最上等的雅间在三楼,公子请随我来。” 一行人上了二楼雅间。 老鸨本想带着姑娘进来伺候。 “你先进去。”顾长安站在门口,将人众人拦住,在姑娘们里头挑挑拣拣,最后挑中了两个不远处伺候人的婢女。 老鸨对这位钱多烧得慌,来醉欢楼扔金子玩的公子哥无可奈何,只得让姑娘们散了,喊了那两个相貌普通的婢女来伺候。 不多时,茶和点头都就上来了。 雅间大的很,里头摆着古筝和琵琶等乐器,应当是让姑娘们进来伺候的时候,给恩客们弹奏助兴用的。 小牡丹进了雅间之后,发觉此处没有底下大堂那边香气冲鼻,便饶有兴趣拨拨古筝,摸摸琵琶。 顾长安在桌边坐下,看了看这醉欢楼的点心香茶。 老鸨看着两人实在奇怪,但给钱就是爷,她都得尽心伺候好了,笑着问两人:“两位可还要点什么助兴的?” “你说要找谁来着?”顾长安转头问小牡丹:“芙蓉、还是月季?” “芍药!”小牡丹差点被顾大人绕进去,“我要找你们醉欢楼的芍药姑娘。” 她说着,什么乐器都不看了,走到顾长安身侧,对着那老鸨道:“不知她今日在不在?” “在是在的。”那老鸨听到她说要找芍药之后,顿时面露难色,“只是,这芍药是我们醉欢楼最红的姑娘,今夜已经被赵员外点了去。” 小牡丹闻言,不由得秀眉微蹙。 顾长安见状,心道:我家小牡丹想见的人怎么能见不到? 他当即开口道:“他出了多少银子,本公子出三倍。” 老鸨一听这话,顿时乐开了花,但也没有立即答应,只道:“哎呦,我的公子爷哦!那赵员外都在芍药房里了,就算您出三倍的银子,我也不能让人把赵员外从榻上拖出来啊!” “怎么不能?”小牡丹原本还想说,要是‘你们不敢去拖,那我让人去拖’,可这话还没说出口,顾长安忽然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顾公子这动作十分忽然。 老鸨和孙魏紫同时顿了顿。 厢房里一时无人出声。 楼下的莺声燕语和琴瑟笙箫悠悠传来。 更显得这次气氛有些旖旎。 “你捂着我的耳朵做什么?”小牡丹看着顾长安的眼睛,轻声问道。 “这老鸨说话口无遮拦,你不该听。”顾长安说话声音并不响。 小牡丹被他捂着耳朵根本听不清。 边上的老鸨倒是听清了,可她一时间也搞不明白这公子哥跟这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般带着姑娘上这来的,要么偷情找个刺激,要么调教自己房里的人。 可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那两种。 屋里三人心里各自琢磨各自的。 进来伺候的两个婢女悄然退到门边去。 小牡丹看了顾长安好一会儿,见他没有放开自己耳朵的意思,不由得抬手把他的手拿了下来,“你捂着我的耳朵做什么?就算有什么不能听的,你也该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才是。” 她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烫。 话倒是说的很有气势。 顾长安没反驳她,收手回袖,暗暗摩挲着指尖。 老鸨看了看顾长安,又看了看孙魏紫,深觉自己根本不应该继续站在这里。 但话还是要说明白的。 于是她跟两人说:“要见我们芍药姑娘啊,还真不是银子的事,这银子只是敲门砖,递上去了还得看芍药愿不愿意见。” “行。”孙魏紫也听过在这水江城要见花魁,各有各有的规矩,也不与老鸨为难,只道:“我就在这等,等芍药姑娘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见不迟。” “那姑娘有得等了,你瞧瞧底下那些人。”老鸨用团扇指着底下大堂那些恩客,“十有七八是想点芍药的,有些人啊天天来,一来就是个把月,也见不着芍药一面。” 顾长安听了,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我们芍药可是水江城有史以来最美貌的花魁……”老鸨把芍药吹得天花乱坠。 顾长安直接问她:“你这醉欢楼值多少银子?我买了,叫芍药过来。” “什么,你要买我这醉欢楼?”老鸨都被这顾公子的豪横吓住了。 “不买不买,这儿没你事了,你出去吧。”小牡丹连忙打发了老鸨出去,把人送到门口的时候,又从钱袋子里取了一颗夜明珠出来,“劳烦你将此物交给芍药姑娘,就说有个故人想见她一面。” “这、这是夜明珠啊……”老鸨拿着夜明珠擦了又擦,瞧了又瞧,再看孙魏紫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 小牡丹没同她多说什么,走回桌边坐下,托腮看着底下那些男男女女追逐嬉戏。 楼中到处都是飘扬的轻纱。 琴瑟绕梁,歌舞不休,到处都是欢笑。 光看表面,还真像是人间极低地。 “看什么呢你?”顾长安看她一直在看底下那些人。 姑娘们衣衫轻薄得难以蔽体,那些恩客们调笑的再扯一扯,撕一撕,完全不成样子。 “看她们弹琴、献舞。”小牡丹用指尖轻轻点着脸颊,底下一众美人以琴箫、琵琶配乐。 有美人口中衔杯作舞,杯中酒七八分杯,细腰舞动,罗裙翻飞,而杯中酒一点不洒。 最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底下叫好声成一片。 小牡丹赏歌舞看美人,顾长安则把几盘点心都尝了尝。 每样他都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对这醉欢楼大失所望,“这水江城的寻欢场不过如此。” 小牡丹看底下歌舞献艺,甚是不错,忽的听到他这么一句,不由得转头看向他,“怎么就不过如此了?” 顾长安道:“点心不好吃,茶也不好。” “谁来这种地方,是来喝茶吃点心的?”小牡丹有些无语道:“美人如云,好歌好舞还不够?” 顾长安随手把几块只咬了一口的点心拼在一起,叠了个花样,随口道:“美人没见着,好歌好舞也不见得,合奏曲子半盏茶的功夫错了好几个音……” “想必是顾大人见多识广,才看不上这醉欢楼的美人,我方才怎么没听出她们奏曲,哪处错了音?”小牡丹觉得这顾大人也够有意思的。 偌大个醉欢楼,那么多美人,他却说没人见着。 不喝酒,不听曲,饮了茶就嫌茶不好,尝了点心,也说不行。 她想了想,忍不住问顾长安:“顾大人,是不是同我一起来这种地方,碍着你寻欢作乐了?不妨事的,你想做什么尽管去,我……” 小牡丹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听见顾长安说:“那我给你奏一曲吧。” “什么?”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刚才不是说没听出来底下那些人弹错了音么?”顾长安起身走到边上那架古筝后头坐下,“我给你弹一曲,你听听有何区别。” “你还会弹古筝?”小牡丹这下是真惊了。 世人爱琴,以琴艺作君子之风。 是为悦己。 而古筝,多为伶人、歌姬习得。 作悦人之用。 她长到这么大,不曾见过哪家的贵公子弹古筝。 顾长安调了调弦,就此方才底下的那曲《花月夜》奏了半阙。 他平素话多,又爱与人谈笑,看起来总是没个正行的模样。 今夜坐在这雅间里。 夜风徐来,珠帘攒动,火光灯影重重。 他拨弦,揽月光,拂流风,乐声潜入花月夜。 小牡丹听得入了迷。 看着眼前人,也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直到一曲终了。 顾长安的手轻轻压在琴弦上,抬眸看她。 她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依旧怔怔看着他,“都说琴悦己,筝悦人……” “是啊。”顾长安语调微扬,“我在悦你。” “你、你……”小牡丹不知道这人好端端地又在抽什么疯。 她被他一句话弄得有些结巴。 “你、你这是什么新招数?”小牡丹难以招架,只能瞪着他,“你是觉得这样就能赢过我了是吗?我……” 顾长安有些无奈,“我以前也没悦过谁,没什么经验,眼下看来光用古筝还不行,我再给你弹个琵琶如何?” “啊?”小牡丹惊呆了。 还没等她说什么,就看看见顾长安起身走到边上抱起琵琶,坐在椅子上,竖抱琵琶半遮面,谈起了方才花月夜的下半阙。 他一开始还缓缓地弹,到了后面轮指轮的飞快,手指都出现了残影。 小牡丹听得出神,看得震惊。 以前完全不知道顾大人还如此多才多艺。 谁知后头还有更让她意想不到的。 顾长安弹完了琵琶,小牡丹震惊得说不出话,没夸他。 顾公子就拿扬琴、萧、笛子等物轮番来了一遍,他简直是十八班乐器,样样精通。 一个人足以抵得过一帮乐师。 到最后,小牡丹看得嘴巴都险些合不上。 “怎么样?”顾长安手里把玩着一根长笛,敲着个二郎腿,笑吟吟地看着她:“喜欢本公子不吃亏,就数你眼光最好!” 小牡丹已经没空去琢磨顾长安为什么老说自己喜欢他了。 她只想着一件事,憋了许久才开口问他:“顾大人,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要是换做别人,顾长安肯定就让她‘闭嘴,憋着’了。 可谁她是小牡丹呢。 “你想说就说。”顾长安把手里的笛子抛着玩,“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孙魏紫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问道:“你以前上秦楼楚馆,是你嫖姑娘,还是姑娘嫖你啊?” 第458章 瞧我这张嘴 “你、你……”顾长安被她一句话给噎住了,一时间俊脸微红。 类似的话他以前不是没有听过。 但这话从小牡丹口中说出来,杀伤力比旁人说的高出何止十倍。 孙魏紫见他脸色不对,心知自己一高兴又说错了话,连忙找补:“不过我瞧顾大人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想来从前上秦楼楚馆是为了学艺,定不是找姑娘,更扯不上什么嫖与被嫖,瞧我这张嘴!该打!” 她装模作样地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学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话!”顾长安话虽这样说,但见她认错认得这样快,脸色明显比方才好了不少。 他正想同小牡丹说,自己以前上秦楼楚馆,其实一开始是为了吃酒听曲气那个不是东西的爹,后来……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楼下忽然又砸东西又撞门的,闹了起来。 “哎呦!大人您再生气也不能砸东西啊!小心伤着自己!”老鸨连忙喊人把砸东西那位大爷拦住。 奈何那人带了好几个随从,挡着老鸨和醉欢楼的人,愣是让那位爷砸门撞了进去。 底下闹哄哄的。 小牡丹走到窗边,探头看去,只见那老鸨高声呼喝众人:“你们还傻愣在这做什么?小心他们伤着咱芍药姑娘和杜公子!” 醉欢楼的打手听了,急哄哄跟着往里闯。 “那人闯的是芍药的屋子!”孙魏紫听了连忙回头看向顾长安,“这可如何是好?” 她不等顾大人回答,便已然待不住了,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不行!我得下去看看!” “你知道人家在里头做什么吗?你就去!”顾长安说着,连忙跟了出去。 孙魏紫提着裙摆跑下楼,比猫儿窜得还快,片刻间就到了二楼。 芍药那间的房的房门已经被撞坏了。 砸门那位带着随从进去之后,门也关不上。 这会儿老鸨和众人都挤在门前往里看。 “余蓉,我一门心思求娶你,你理也不理,难道还真同这人生了什么情意?” “我给你赎身你不肯,给你名分你不要!宁可一辈子待在这青楼里卖艺卖笑,也不肯同我待在一起,究竟是为何?” 说话的是刚闯进去的那人,大约二十三四岁,肤色较黑,身姿挺拔,看着像是常年在军营里练出来的姿态。 孙魏紫冲到门前,看见一众随从堵着门,她进不去,只能站在外头往里瞧。 那男子背对着她们,正与芍药说话。 余蓉,乃芍药别名。 想来是她进醉欢楼前的名字。 “你跑这么快作甚?”顾长安紧随而至,原本要抬手握住孙魏紫的眼睛,不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乱看。 谁知他往里头扫了一眼,发现那容貌不俗的姑娘衣着整齐,边上还坐着喝茶的那位杜公子穿得也齐整得很,一派风流模样。 这人顾长安认得,前两年他满天下筹钱筹粮的时候,也上水江城有名的富户杜家打过秋风。 眼前这位正是杜家的二公子,杜子瑜。 观这两人的模样,明显是方才只是坐着喝喝茶,谈谈心,并未做别的。 而那个刚砸门闯进去的气急败坏,见芍药不回他的话,便指着那坐着喝茶的杜子瑜怒道:“你非逼我杀了这人,你才肯与我说话不成?” 他说着,直接拔出了随从捧着的刀朝那杜子瑜砍去。 杜子瑜明显是被吓住了,动都没动一下。 老鸨等人见状尖叫不已。 “卫敬!”顾长安认出了拔刀的那人,当即出声喊道:“卫兄!你这是做什么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拂开拦门的随从往里走去。 “他是卫将军?怎么背对着你也认得出?”孙魏紫跟在他后面往里挤,小声问道。 这卫敬是在北境的时候就跟着陛下平定天下的副将,自登基大典上受了封,旁人都想着留在京城,或者去一方掌兵,这人却急着还乡,只想守卫乡里。 孙魏紫见过他几次,并不熟识,只听人说起这卫将军在家乡有个喜欢的姑娘,几次上战场受了重伤险些丧命都是靠要活着回去见那人的信念活下来的。 当时小牡丹还为人家这一番情意感动过。 却不知,今日却在这醉欢楼里,碰上了卫将军跟芍药在这杠上了。 卫敬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遇到顾尚书和陛下跟前的女官,他乍一看到这两人,手里的刀就落不下去了,“顾、顾大……” “卫兄!有话好好说,动手动刀的像什么样子?”顾长安打断了他即将喊出口的那声‘顾大人’,伸手把卫敬手中的刀取下。 结果那刀太重,他拿不住,险些闪着腰。 边上的随从见状,连忙伸手托了一把,将刀接了过去,收回鞘中。 好在孙魏紫一进来,就冲着芍药去了,没看见这一幕。 “芍药莫怕,有我们在,卫将军不会怎么你的。”小牡丹柔声安抚芍药。 后者走回桌边坐下,“他原也不能怎么我。” 小牡丹闻言顿了顿。 芍药像是见了这场面,出奇的淡定。 反倒是方才险些被吓得呆住了的杜子瑜,这会儿方才过来,俊脸苍白。 芍药给他倒了一杯茶,“杜公子,今日连累你受了惊,且饮一杯茶压压惊,过会儿我派人先送您回府去。” “你对他倒是柔情似水得很!”卫敬一听这话顿时暴跳如雷。 顾长安因为拿不住那到脸上略带一丝‘囧’意,好在他脸皮厚撑得住,很快就掩饰下去,伸手搭着卫敬的肩膀,压着他轻声道:“年初你说想回乡,呈上去的折子,还是我求陛下给你批的,结果你这……” 他后面的话也没细说。 反正看向卫敬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帮你作保,让你衣锦还乡做了此处的官,结果被我撞见你在青楼里跟人抢姑娘,拔刀砍人? “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卫敬跳不起来了,连忙跟顾长安解释。 他是个武将,一着急上火都忍不住动手,方才也不知真的要砍人,就是想吓唬吓唬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 但这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尤其不能让芍药听见。 不然他这将军的威严半点都不剩了。 顾长安何许人也。 不用卫敬把事一五一十得说个明白,他便能猜的七七八八,看了容貌过人的芍药一眼,问他,“这就是你几番垂死时嘴里念叨的那姑娘?” 卫敬生的还挺俊,五官端正,剑眉星目,自有一番武夫的威猛健壮,此时却被顾大人一句话问得,脸色涨红之后又硬生生憋青了。 “好了好了,这事也不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顾长安抬手招来老鸨,“让他们都散了,砸坏的东西,还有这门我赔,另外准备个雅间,把你们这些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 老鸨瞧见这一身锦绣的公子爷一开口就把卫将军都给压住了,立马喜笑颜开,挥着帕子让站在门前的众人都各自乐呵去。 顾长安看了孙魏紫一眼,拉着卫敬便要往外走。 哪知卫敬看见杜子瑜还在这,愣是不肯挪地,“他还在这,我不走!” 顾长安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杜兄,你还能站起来罢?能站起来就跟我去隔壁喝酒!” 杜子瑜看了看卫敬,不愿意起身。 顾长安见状,直接走过去,一把将人拉了起来,“都是自家兄弟,哪能为了一个美人闹成这样?走走走,咱们一醉泯恩仇!” “我只听过一醉解千愁,从不曾听说什么一醉泯恩仇的!”杜子瑜喝了茶缓过神来,看见卫敬就十分不悦,“况且我只在醉欢楼里见过卫将军三次,第一次他对我恶言相向,第二次他要打我,第三次呵呵……他便直接拔刀要砍我了,谁跟他自家兄弟?” “你这会儿嘴皮子倒是利索了。”顾长安抬手在他后背瞧了一记,“自家兄弟请你喝酒你不去?难道是要我拿身份压你?” 杜子瑜一听这话,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如今位高权重,脸色微变。 怪只怪顾长安总是笑吟吟的。 方才出来打圆场也不见半点官威。 顾长安见杜子瑜微愣,直接将人拽了就走,走到卫敬身边的时候,他还伸手揽着这人的肩膀,一手一个往外走。 顺带着把卫敬带来的人打发了,“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自己找个地儿待着去,别在这杵着。” 众随从见状,纷纷散去。 老鸨赶紧招呼人去伺候着,又让人赶紧来将此处洒扫了。 一时间。 这屋子里就只剩下孙魏紫和芍药了。 “你是?”芍药看了小牡丹半天,见她美貌惊人,衣着华丽,通身的贵气不似常人,看了许久也不记得自己在何处见过这样的贵女,不由得开口问道。 “我曾路过此地,受过姑娘两个包子之恩。”小牡丹待芍药不似林婉那般亲密。 只因这芍药虽流落风尘,却自有一番傲骨。 不管是对杜子瑜,还是卫敬,都没有谄媚讨好之色,反而在无形之中划出了一道界限一般。 以至于,孙魏紫也难以亲近,便正儿八经地朝她行了一礼谢过,又道:“我欲替姑娘赎身,赠以千金,以报当日之恩,不知姑娘……” 她这话还没说完。 芍药便开口道:“随手给的两个包子而已,我都不记得这事了,贵人也不必记在心上。至于赎身……即便赎了身,我也无处可去,不必劳烦了。” 孙魏紫观她神色,似有愁云不散,当下也不急着说替芍药赎身的事,反倒坐下来,柔声道:“好,既然姑娘不想要赎身和金银,那就说件你想办却办不成的事,我替你办了,权当是答谢了。” “你……”芍药看了她许久,见她是认真的,便沉吟了片刻。 片刻后,芍药道:“既然如此,可否劳烦贵人,让卫敬莫要再来醉欢楼寻我。” 小牡丹一听,心道:这里头有事啊。 她方才看芍药对杜子瑜虽然关切,但那眼神明显不是看情郎的眼神。 反过来,芍药虽然正眼不看卫敬,但眼角余光分明是瞥到的。 她想了想,拉长了语调道:“这事……” “贵人可是觉得为难?”芍药垂眸,神色黯然,“原也是我强人所难,若是……” 孙魏紫道:“为难倒是不为难,就是这事吧,我得知道前因后果才好办。” 她说完,给了芍药一个眼神,“还请姑娘先将实情告知与我,我才好替姑娘将这事办妥。” 芍药默然许久,才开口道:“他、他看中了我,想替我赎身纳入府中,我不愿意,他就时常来醉欢楼闹事,将人轰走打走……” 在寻欢场里待久的人,若是想骗人,那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若非孙魏紫早就知道一点卫敬的事,这会儿必然就相信是卫将军看中美人想强抢,忍不住冲过去把人骂的狗血淋头了。 她略知此事一二,便坐得住,柔声问道:“那卫将军是何时看中姑娘的呢?” 芍药抬头看着孙魏紫,面露惊诧之色,话顿时就说不下去了。 孙魏紫自然而然地把话接了下去,“我与卫将军见过,但是不熟,记得这么个人,还是因为有关于他的传闻甚是感人,姑娘想不想听一听?” 芍药没答话。 小牡丹就默认她是想听的,就把军中有关于卫敬的传言讲了讲。 她说:“这位卫将军啊,很喜欢很喜欢一个姑娘,喜欢到命悬一线之时,想着还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就能硬生生从鬼门关爬回人间来。” 芍药没说话,眼眶却越来越红,落下两行泪来。 孙魏紫见状,给她递了一条锦帕,装作忽然醒过神来一般,“瞧我,说他喜欢别的姑娘那些事做什么?咱们还是讲讲卫敬如何为难姑娘了吧?” 她话锋一转,又道:“姑娘放心,陛下治军甚严,若是知晓卫敬在水江城行此强取豪夺之事,定然严惩不怠!” “陛下?严惩不怠?”芍药听她忽然提起陛下和严惩来,脸色都变了,连忙道:“此事万万不能闹到京城去!” 第459章 你长得好像我夫人啊 “为何不能?”孙魏紫虽然早就知道其中内情,眼下看芍药这模样,也能猜出几分芍药对卫将军显然不像看起来这般漠然无情。 但她再怎么说也是陛下跟前的女官,老狐狸和年轻权臣们见得多了,自然也就学来几分做戏的本事。 小牡丹装作完全搞不懂芍药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来,面上愤愤不平的模样,“姑娘莫怕,卫将军在水江城或许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只要把这事捅到陛下跟前去……” “他也没对我做什么,就不必惊动陛下了。”芍药却不敢再听下去,神色有些慌乱。 这似花似玉的美人,脸上泪痕未干,就急忙开口道:“他、我和他之间,曾有些旧事,我早就决意将那些旧事都忘了,他却不肯忘,纵有纠缠之意,可和强取豪夺却是全然不同的。” 孙魏紫看她这样着急替卫敬解释,又急又惊的模样,简直是我见犹怜,便慢悠悠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可我瞧卫将军方才的模样,拔刀便要砍人,这做派真是吓人的紧。”小牡丹话锋一转,当即又道:“姑娘是不是怕日后被卫敬报复?真不用怕,我同你说,你瞧见方才同我一道进来那个、生得极好看的,看着像个绣花枕头的公子爷没有?” 芍药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同姑娘一道进来的只有一人,姑娘用了这么多描述……” “你瞧见了就好,其他的都不打紧。”小牡丹趁顾大人不在的时候,偷偷说他看着像绣花枕头也有点心虚。 她心说:顾大人在隔壁同人喝酒,应该听不见吧? 要是听见了,那就…… “他也就是瞧着像绣花枕头,其实啊,金玉其外,珍宝其中!”小牡丹的最后八个字几乎是喊着说的,生怕隔壁那人听不见一般。 她说完之后,还侧耳倾听了片刻。 听隔壁没人搭理自己。 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同芍药说:“而且他比卫将军官阶高多了,你若真想让卫将军再也不能为难你,只管同我说,我再去同他说,这事准成。” 芍药闻言,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样说来,你跟那位大人是……” “是……”小牡丹被这样一问,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自己跟顾长安是什么关系,当即道:“我跟他什么也不是!” 这话一出口,又有点不对味。 她顿了顿,又道:“我俩就恰好同行一程,他来办差,我来报恩,这不巧了吗?刚好我报了你当日之恩,他惩治了卫敬也算差事办得不错。” 芍药见她把惩治卫敬这事说得如此风轻云淡,便知她定然出身不凡。 方才那位大人与卫敬是旧识,连杜子瑜也认识,他们几个一道喝酒去,自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眼下,只需让这贵人打消这个念头即可。 芍药脑海中闪过重重念头,最后起身拎着裙摆朝孙魏紫跪了下去。 小牡丹被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她,“姑娘好端端的跪我做什么?有话尽管说便是。” 芍药却不肯起身,跪着回话道:“卫敬今日做出此等行径,都是被我激的,我只想他早些弃了娶我的念头,找个清白人家的姑娘白头偕老,他绝非随意伤人之辈……” 这姑娘为了替卫敬说话,便将先前那些事都说了, 芍药,本名余蓉,生在殷实之家,自小虽无大富大贵,却也不愁吃穿。 母亲早逝,但父亲十分疼爱她,又与家境相当的卫家交好,她与卫敬是娃娃亲,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他的妻子。 卫敬少时轻狂,常常同人打架,她就在少年负伤回来之后给他伤药包扎。 就这样,一直到卫敬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卫家的田地被当地官员的妾室弟弟抢占了,卫家人不负,加之卫敬少年血热与之起了争端,最后闹得家破人亡,卫敬也被流放去了北境。 当时余蓉才十四岁,她把自己所有的首饰和银子都凑了给卫敬,说会等他回来。 她没食言,一直等、一直等。 可天灾人祸不容情深。 卫敬离开水江城的这六七年。 天下动乱,匪乱猖獗,专挑没有大靠山的殷实人家下手,余父死于动乱之中,余蓉流落青楼,成了如今的芍药。 “当初,我想着还没等到他,不能就这样死了。”芍药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夺眶而出,“如今见到了他,却想着,还不如当初清清白白地死了。” 小牡丹听见她说这话,不知怎地,心里就想被针扎一样疼。 好像芍药说的这些事,她也曾在某一世经历过一般。 “可谁让我当时舍不得死,如今做了醉欢楼的人,又怎能……”芍药红着眼,说的话狠狠地刺痛自己的心,“青楼娼妓,怎配将军?” 孙魏紫听得险些落下泪来,她不许芍药再跪着,直接伸手将人拽了起来,“配不配,你一个人说了不算,旁人说了也不算!” 小牡丹是有些泼辣在身上的,嗓门一高,神仙也得边上靠! “卫敬要是真的把你当青楼……”她没法把‘娼妓’那两个字说出口,只得直接略过,“他就不会说娶你了,更不必来这里闹,还被我跟顾大人看见了,你知道京城里的言官一天天都在干什么吗?” 小牡丹不等芍药回答,便自己把话接上了,“天天看这个德行,瞧那个做了什么事的,要是卫敬在醉欢楼做的这些事被他们知道,定要天天骂得唾沫横飞!”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默默祈祷:御史台的大人们对不住了,我这说的都是实话啊! 就这样,小牡丹连吓连哄地把芍药的心思摸了个透。 两人坐下来促膝而谈,说到了后半夜。 小牡丹才确定芍药对卫敬的情意未改,只是为着在醉欢楼待了四年,花魁之名远播,再无清白可言,芍药觉得自己配不上卫敬了。 还有就是芍药进醉欢楼的时候喝过绝子汤,再难有孕。 卫家如今只有卫敬一人,芍药觉得他要是娶了自己,要招人耻笑不说,卫家也会绝后。 孙魏紫听罢,反问芍药:“若是卫将军没娶到你,这辈子就不娶旁人了,卫家不是一样会绝后吗?” 芍药被她问住了。 孙魏紫又道:“你说他一个将军娶青楼女子为妻会招人耻笑,可你再想想,若是卫将军为了你闹成这样,险些把人都砍了,也娶不到你,这不是更招人耻笑吗?” “这……”芍药没见过孙魏紫这样说话的,一时没法回答。 小牡丹又道:“反正要是我,我肯定觉得卫将军闹成这样都娶不到媳妇更该笑。” 芍药有些迟疑,“我、我心里有些乱,你让我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想。”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孙魏紫起身,笑着同她说,“那你好好想想,我明儿再来。” 芍药听她这句‘明儿再来’说的跟恩客逛青楼时,跟相好的姑娘说的似的,忍不住道:“你到底也是个姑娘,不好几次三番往醉欢楼跑的,明儿你得空了派人给我传个话,倒时我来找你。” “那敢情好!”小牡丹更高兴,“那咱们就这样说好了,明儿再会。” 她本身对醉欢楼这种地方并没有什么偏见,而且还觉得此处美人如云、歌舞不休甚妙。 不好就不好在熏香实在太浓了。 自她入内之后,就一直忍不住想打喷嚏。 也就芍药这屋里还好。 偏偏这屋的门都又被卫敬撞坏了。 小牡丹说完之后,就起身往外走,还没跨出门槛,先打了个打喷嚏。 芍药跟出来送她,连忙递了把团扇给她,“拿着,扇扇。” “多谢。”小牡丹接过团扇一边扇风一边往隔壁走。 此时已是后半夜,醉欢楼里灯火不休。 歌正欢,舞不断。 小牡丹走过重重飞扬的轻纱之间,走到了隔壁厢房门口。 这时候,有喝醉的恩客瞧见她美貌如斯,伸手便来摸一把,被她拿团扇打掉了。 “小美人好大的脾气!”被打了的手的恩客不乐意了,撸起袖子就要来硬的。 “我脾气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小牡丹气的柳眉倒竖,正欲发作。 一身酒气的顾长安从屋里出来,从小牡丹身后一把搂住她的腰揽入怀中,醉醺醺地朝那不长眼的恩客道:“我的人脾气大点怎么了?” 顾公子金冠束发,一身锦绣,就差把“有钱”两个字顶在脑门上了。 想调戏小牡丹那个恩客见状,也不敢多纠缠,后头有美人过来招呼就跟着走了。 “你走什么?”小牡丹见状还想追上去,被顾长安摁住了,不许她走。 顾大人似乎是喝醉了,俊脸微红,桃花眼里满是风流多情。 若是换做从前,小牡丹只会送他一句“滚远点”。 可这会儿,顾长安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撑在门框上,俯身,一点点靠近她的脸。 “顾、顾长安……你干什么?”方才对着芍药说话说得滔滔不绝的小牡丹,这会儿竟然有些结巴了。 “你……”顾长安凑得极近,仔仔细细得瞧她。 瞧了许久。 才下了定论,“你长得好像我夫人啊。” “你胡说什么?”小牡丹一听俏脸飞速涨红,伸手就推他。 可顾长安揽在他腰间的手,半点也没松开。 小牡丹这猛地一推,把顾大人推得往后倒的同时,连带着她自己也跟着往前倒去。 好在后头就是门框。 顾长安的后背撞在了门框上,抵住了,两人才不至于齐齐摔在地上。 歌舞悠悠的醉欢楼里。 周遭都是调情说笑的男男女女。 两人在这搂搂抱抱的,也毫不突兀。 小牡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咬牙问顾长安:“你是真醉还是假醉?你要是真醉,你这酒品也太差了,你要是假醉……” “不亏是我夫人。”顾长安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美人一张嘴张张合合,含笑道:“生气的时候都这么好看。” “你!”小牡丹彻底被他弄得无话可说了。 说他醉了还知道夸人也算是有本事吧。 这人张口就是‘我夫人’。 她知道同喝醉的人没法讲道理,索性不同他争了。 得赶紧让随行的那几个小厮过来把人拉开,顺便让他看看顾大人喝醉了之后是个什么德行。 得让他们作证。 是顾长安喝醉了占她便宜。 不是她趁着顾长安醉酒,占顾长安便宜。 “你那些随从呢?”小牡丹左看右看,没看见人,又推不开顾长安,只得任他揽着。 顾长安桃花眼半合,乖乖回答道:“打发回去了。” 小牡丹又气又无奈道:“好端端的你打发他们回去干什么?” “我也不想啊!”顾长安醉的有些厉害,说话有些有些含糊,“卫敬喝酒喝着喝着就哭了,他好歹是个将军,我哪能让人在旁边看着他哭,这要是传出去……” 他说了这句,忘了前面那句,迷迷糊糊地问小牡丹:“我方才说到哪句来着?” “你不能让人在旁边看着他哭,这要是传出去。”小牡丹颇有些心累地把话接上了。 “哦。”顾长安继续道:“要是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啊?” 小牡丹有点不太懂顾大人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不能做人了?谁还没哭过?” “为什么事哭都行,就这事不行!”顾长安推开些许,看着小牡丹,一脸正色道:“因为娶不到夫人而哭,这事着实丢脸!” 小牡丹闻言顿时:“……” 她不问卫敬了,只能问:“那另外一个呢?” 顾长安一听就生气了,“杜子瑜这个混账!他、他说我官当得这么大,也娶不到夫人,被我喝趴下了。” 小牡丹往里头看了一眼,卫敬和杜子瑜一左一右在酒桌上趴着。 显然是醉的不轻。 相比之下,顾大人还能同她说话,显然是酒量极好。 “你都把他喝趴下了,你还生气啊?”小牡丹一边哄着同顾长安,一边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移开。 “生气。”顾长安低头,用鼻尖轻轻蹭着小牡丹的鼻尖,“要夫人抱抱才能好。” 第460章 抱抱抱 小牡丹被他这般撒娇求抱的模样给弄傻眼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脸上红晕似火烧,“你……谁是你夫人?” 顾长安已然喝醉了,当即便答道:“你啊!” 小牡丹一时无语:“……” “你身边那些人呢?用得着他们的时候,一个都找不着!”她扫了一眼四周,没找到顾府的随从,又与顾长安这醉鬼说不清楚,只能哄小孩似的哄着他,“抱抱抱。” 小牡丹压着火气,柔声道:“咱们换个姿势抱好不好?你这样揽着我,我都动不了了!” 顾长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桃花眼里光华泛泛。 片刻后。 他慢慢地抬起了揽着小牡丹细腰的那只手,示意她来抱自己,用她想要的姿势。 小牡丹原本想抽身就走,可转眼一想:顾大人这人成日把清白二字挂在嘴边。 若是我把他一个人扔在醉欢楼,被哪个贪图美貌的姑娘给占了便宜,那他日后还不得记恨我一辈子? 这顾大人是绝对不能就这样扔下的。 小牡丹一横心,一手拉住了顾长安的胳膊往自己肩上搭,一手揽住了他的腰,弄成了一个半扛半扶的姿势。 “原来你喜欢这样抱啊!”顾长安说着就朝小牡丹靠了过来,压得她一个踉跄,险些往前栽去。 小牡丹额头汗都下来了,硬生生撑住,咬着牙同他说:“对,我喜欢这样抱,但你能不能别整个都压我身上?压我身上还叫抱吗?” 顾长安“哦”了一声,尽力自己着力了些许。 小牡丹也不知道该说他听话,还是别的什么。 醉欢楼的姑娘和恩客们瞧见他们这样,都偷来了微妙的目光。 小牡丹就在这微妙到了极致的气氛里,架着顾长安下了楼,出门去。 好在顾府那几个随从此时就候在门外,瞧见小牡丹扶着顾长安出来,连忙迎上前去扶自家主子。 “赶紧!赶紧把他弄走!”小牡丹看见他们跟看见救星似的,恨不能把顾长安扔给他们才好。 “公子!” “公子……” 可随从们上前,想把顾长安接过去,顾长安愣是搂着小牡丹不放。 “走开!走开啊!”顾长安一双桃花眼眯成了缝,看这些平日里跟随左右的随从们也跟陌生人似的,“别碰本公子!谁都别想占本公子的便宜!” 随从们面面相觑。 “夫人!夫人啊……”顾长安把脸埋在小牡丹的肩膀上,含糊不清地说:“这二十一年来,我为夫人守身如玉,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行了行了,顾长安,我劝你少说两句。”小牡丹无奈极了,“你现在说的话越多,等明天醒来越想杀人灭口。” 她大概是听顾长安喊‘夫人’喊多了。 这会儿已经不忙着生气。 反而琢磨起了,顾长安清醒之后该如何面对自己今夜的所作所为。 “夫、夫人?”随从们听见顾长安这样称呼小牡丹都傻眼了。 小牡丹没好气地娇喝道:“夫你个头啊!”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 醉欢楼前依旧船来船往。 人进进出出的。 小牡丹不想在这陪顾长安丢人现眼,只好暂时放弃让随从把顾长安弄走的想法,“我先扶着他,你们快把船喊过来。” “是是是。”随从连忙应声去办。 顾家那艘奢华铺张的大船就在边上停靠着。 一招呼,船夫便朝这边划了过来。 靠近醉欢楼时,放下宽木板,随从们在左右两人站着压住,小牡丹扶着顾长安上了船,进了他歇息的那一间。 留在船上的几个婢女纷纷跟了进来,打水的打水,递帕子递帕子。 还有拿干净衣衫和醒酒汤的。 小牡丹想着她这算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她把顾长安往榻前一推,转身欲走。 谁知顾长安原本都往榻上倒了,忽地又坐了起来,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 顾长安醉中喃喃:“夫人!夫人去哪?” “夫人?”边上几个准备上前伺候的婢女闻言,看孙魏紫的眼神瞬间变了。 大有‘天可怜见,我们家大人终于要有夫人了’的兴奋之情。 “他喝醉了,乱喊的!”小牡丹只能耐着性子同他们解释一番。 但婢女们并不认同,还说:“我们家大人从来不会乱喊的!” 小牡丹一时无言以对:“……” 她想把袖子从顾长安手里抽出来,可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抽不出来。 让婢女们拿把剪子过来吧。 婢女们看着顾长安的模样,纷纷摇头,还说出了‘船上没有剪子’这样的瞎话。 “那刀呢?”小牡丹退而求其次,“刀总有吧?” 婢女道:“有是有,就是大人如今这样,万一在您拿着刀的时候乱动一下,伤着您或者伤着大人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小牡丹闻言,满心无奈,“成吧,我自己用手撕……” 她说着,伸手就去撕袖子,谁知顾长安正要在这个时候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小牡丹的袖子是放开了。 但她的手被紧紧握住了。 “你、你这……”小牡丹话都没说完,顾长安握着她的手,直接往后倒去,躺在榻上睡着了。 小牡丹被他带着,齐齐倒去,一头撞在他怀里。 跟前的婢女们见了,连忙转头看向别处。 好似瞧见了什么不敢看的一般。 小牡丹想把手抽回来,愣是掰不开顾长安的手。 鼓捣了许久。 她累得想瘫下。 跟喝醉了的人真是折腾不起。 小牡丹算是看明白了。 她也不折腾了,直接在榻前坐下,“你们给他擦擦脸,脱了靴子,该怎么伺候就伺候,就当我不在这。” “是。”婢女们柔声应了,上前伺候。 还有个贴心的给孙魏紫也擦了擦脸。 她今夜被这顾长安折腾的,出了不少汗。 婢女们弄完了之后,就要退下。 “别走!你们谁都别走!”小牡丹看她们要往外去,连忙开口道:“你们都在这待着,等明天顾大人醒了,你们得给我作证,不是我占他便宜、轻薄了他,是他……” 她也不好说是顾长安占了自己便宜,轻薄了自己,顿了顿,又道:“反正你们得留下作证!” 婢女们有些犹豫:“这不好吧?” “大人从来不许奴婢们在他房里过夜的!” 小牡丹举起了被顾长安握住的手给她们看,“那你们是觉着他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是很好啊。’婢女们在心里回答。 只是不敢当着孙大小姐的面说出来。 “别傻站了,赶紧找个地儿坐下、躺下歇着。”小牡丹见她们都不吱声,当即又道:“我瞧你们顾大人这模样,还不知要几个时辰才能醒呢!” 婢女们轻声应了,把水和帕子拿出去之后,便回来在几步开外席地而坐。 小牡丹瞧见她们都在此处,心里这才稍安些许。 要知道我们这位顾大人,那是出了名爱惜清白名誉。 要不是把随从们都叫来,让婢女随从们都在一处过夜会闹出不必要的麻烦,她都想让这船上所有的人都过来在旁作证。 周遭灯火盈盈。 顾长安躺倒在高床软枕里,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小牡丹坐在榻前,一只手被他握着,怎么也找不到舒服的姿势来歇息。 但她累的实在不想动弹,索性就把胳膊放在榻上,趴着看顾长安。 这顾大人啊,不说话的时候,光看脸,那是真的挑不出一丁点毛病来。 有人说,顾大人娶不到夫人,有许许多多种缘由。 但最紧的一个,大概就是他模样生的太好。 能与他容貌相配的女子,实在太难找。 而且顾长安这厮,还喜欢拿自己的容貌做对比,动不动就说“我也不是非要娶个倾国倾城的夫人,她只需同我差不多就成。” 同顾大人差不多的,与‘倾国倾城’也差不离了。 小牡丹很少能这么近距离地看顾长安的脸,想起那些话来,就有些想笑。 但是边上还有七八个婢女在,她硬生生忍住了。 也不好一直盯着顾长安看。 索性就闭上了眼睛。 早就是后半夜了。 船离开醉欢楼,靠到岸边停住。 就近的青楼欢场歌舞犹盛,笙箫乐曲幽幽传来,绕耳不绝。 小牡丹闭着眼睛想芍药和卫敬的事。 今日顾长安醉了,她也没能问问顾大人,卫敬那边究竟作何打算? 卫将军要娶芍药,到底是因为不忍当年喜欢的姑娘流落欢场,想带回去当个姬妾养着? 还是……哪怕芍药是青楼里的人,早已不清白,他也非卿不娶? 这两者,虽然都是娶回家,但结果截然不同。 还得等顾大人醒了之后,再细问问。 小牡丹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哈欠。 折腾了这么许久,她是真累了,也困了。 就着在榻边趴着这个姿势,都睡着了。 顾长安许是喝许多酒,身上热,掌心也热的厉害。 小牡丹的手被他握出了汗。 睡着了的小牡丹陷入了一场怪梦。 梦里是如醉欢楼一般,香气浓郁到呛人的寻欢场,四处都是飞扬的纱幔,姑娘们和各色各样的男子们搂搂抱抱,调情说笑。 她穿着轻薄的衣物,遮不住胳膊,也遮不住腿,抱着琵琶坐在堂中央,半遮着脸拔弦奏乐。 身边一大群男子围着她,调笑道:“牡丹姑娘身段这样好,弹什么琵琶啊?合该跳艳舞才好!” 小牡丹手上力道失控,顿时琵琶弦断。 她猛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可莫名的,又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她曾来过此处,眼前的一切,都曾是刻入她骨血的记忆。 小牡丹抱着断了弦的琵琶,心里满是惊慌失措。 但她的表情似乎不由她控制。 她只是低着头,想借机避走。 可周遭这些人却不让她走,不管她往前后左右哪边走,都有人来拦。 这些男子跟猫逗老鼠似的玩,颇得其乐。 还有的当恶人,有的装好人。 “你说什么浑话?此处能跳艳舞的人多了,像牡丹姑娘这般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可不多得!” “这牡丹姑娘可不简单,她可是孙副相嫡亲的孙女!从前像我等这样的给她提鞋都不配!” “高门贵女又如何?孙家早已落败,男丁斩首,女眷为娼,只要有两个钱,谁都能尝这孙大小姐的滋味!” 说最后一句话的中年男子,上来就撕碎了她搭在肩头聊以遮蔽的披帛。 引得众男子哈哈大笑。 小牡丹想跳起来骂人,却发现自己已经闭上了双眼,来面对这样的难堪。 “你闭眼做什么?睁开眼睛看着我!”其中一个青年男子上前,一把夺过了她怀里的琵琶,扔到一边,“当初我上孙家向你提亲,你那些叔伯哥哥说什么来着?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如今我蒋绍出人头地成了朝中要员,你们孙家却满门凋零,你亦成了青楼娼妓!”蒋绍笑着大声道:“你们孙家有今日是活该,谁叫你们孙家人自持甚高,狗眼看人低!” 众人附和着他说话。 小牡丹一直闭着眼,没有睁开。 那些羞辱人的言语,绕耳回声,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回击,想骂得他们狗血领头。 可她就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住了一般,只能听他们出言羞辱,对她动手动脚。 青楼这种地方,恩客们来了兴致,在大庭广众之下、走廊、角落……不管什么地方,就能扒了姑娘的衣裳行那事。 像这般一群人围着一个找乐子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老鸨不敢上前来拦,姑娘们也只敢在边上缩着看,有一两个胆子大上前拦拦劝劝,也被男子们推开了。 就在小牡丹拼命对抗那股无形的束缚,要同众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 楼上有人扔了一块玉佩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蒋绍头上。 众人一惊,也没心思欺负姑娘了,纷纷转头看去。 “谁?谁砸我!”蒋绍被砸了头,怒气冲冲高声质问,“有本事站出来,看我……” 顾有不紧不慢地下楼来,面带三分笑,瞥了蒋绍一眼,后者立马不做声了。 周遭众人见状,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顾大人!顾大人万安!” 顾有没理会他们,径直朝小牡丹走去。 周遭众人纷纷退后,谁也不敢挡他的路。 小牡丹愣在原地,她与顾长安已然算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可眼前这人,容貌与顾长安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 明明很熟悉,却又那样陌生。 他脱下外层的大袖衫披在她身上,语调缓缓得说:“牡丹本是花中王,怎能落枝满身伤?” 第461章 我立马请媒人上门提亲 在那个异常真实的怪梦里,小牡丹满门遭难,流落青楼,被做了大奸臣的顾大人买回家里做婢女。 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主仆相处。 顾大人有钱有势,却一直不曾娶妻。 牡丹顶着婢女的名头,却担起了管束府中姬妾美人之责。 顾有给了她落脚之处,三餐温饱,锦衣蔽身。 牡丹陪着这大奸臣走到生命的尽头,同饮毒酒、共赴黄泉。 这场梦,荒诞又离奇。 小牡丹是梦中身,也是旁观人。 昏昏沉沉间。 “你怎么睡在我边上?还握着我的手?”顾长安一声惊呼把她给惊醒了。 孙魏紫猛地张开双眼,就看见顾大人正俯身看来,还抬起了她的手。 “你别不承认啊!为了留住证据,我愣是忍住了没有把手抽回来!”顾长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拢衣襟,俨然一副经常被人非礼,已经十分有经验的模样。 小牡丹还没从梦境里完全醒过神来。 只觉得眼前的顾长安和她梦里的那个,除了这张脸长得一模一样之外,其他的,简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你愣着是什么意思?不说话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了吗?”顾长安看见她有些呆呆的,当即又道:“你今天不给本公子一个交代,这事我跟你没完!” 他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嗓门忽地提高了,把小牡丹震得彻底清醒过来。 小牡丹眨了眨眼睛,一脸严肃地问他:“顾大人,你确定要为了这事跟我没完?” 顾长安一本正经道:“确定。” 小牡丹定了定神,又问了一句,“你当真不愿就此放手了事?” 顾长安道:“当真。” “那行。”小牡丹朝几步开外的婢女们招了招手,“你们过来,跟你们家顾大人说说,昨夜他都做了些什么!这手,究竟是我要握的,还是他要握的。” 婢女们比顾长安和小牡丹都醒得早,悄没声息地退到了帘帐外后守着。 此时,小牡丹一招手喊她们上前,这七八名婢女就从帘帐后走了出来。 顾长安见状吓了一跳。 他宿醉后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小牡丹在床头趴着,还握着自己的手猛地就坐起来了,眼里只能瞧见她一个人. 乍一下,发现边上还有这么多婢女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这些婢女们还上来就一一开口道:“大人,昨夜是您先动的手!” “孙小姐让您放手,您怎么都不肯放!” “您还一口一个‘夫人’地喊人家孙小姐!” “还又要搂又要抱的!” 婢女们说一句,顾长安的脸就红一分。 到最后,他脸上犹如火烧云一般。 奴婢们还异口同声道:“奴婢们都在边上看着呢,都能作证!” “顾大人,你看这事要怎么办?”小牡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美目一扬,略带几分得意之色。 顾长安瞧见她这模样,脸上越发得挂不住,“什么怎么办,我、你……” “别你啊我的了。”小牡丹晃了晃自己被他握着的手,“顾大人,你先把手放开,其他的,咱们再慢慢分说。” 顾长安闻言,连忙松开手。 他心头猛跳: 分说? 说什么? 小牡丹瞥了他一眼,甩了甩被他握了一夜的手,汗渍渍的。 “这事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呢?”她用另一只手撑在床沿上,缓缓起身,“顾大人慢慢想,我先去沐个浴,换身衣裳。” 小牡丹说着,也不管顾长安是什么脸色,直接转身走了。 边上的婢女们见状,有两个跟过去伺候。 剩下的几个婢女朝顾长安福了福身,“奴婢伺候大人洗漱更衣。” 顾长安抬手扶额,闻见自己一身酒气,当即皱眉道:“先沐浴!” “是。”奴婢们连忙应声去准备了。 顾长安起身下榻,赤着脚走到门边,看见小牡丹进客房去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全是汗。 他心下仰天长啸:我昨夜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怎么能握着小牡丹的手,拉着她跟自己睡了一夜? 还喊她“夫人”! 喊就喊吧,还被这么多人听见了! 顾长安头疼万分地闭上眼。 这回他的‘第一狠娶’之名,只怕是做坐实了! 而隔壁客房里。 婢女们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裳,放下纱帘,退到了外后,关上门在旁守着。 小牡丹褪去衣裙,泡在浴桶里。 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了方才顾长安红着脸的模样。 顾大人啊,真是又好笑又可爱。 她想着想着,忽然有些庆幸,顾长安没有长成她梦里那般模样。 虽然梦里的他,能耐得很。 大有谈笑间,取敌性命,要其家破人亡的手段。 可再厉害,也不如现在每天欢欢喜喜的,有头疼的事他就扔给陛下和晏相去解决,他能办的事就自个儿办得妥妥帖帖。 而且顾长安的祖父祖母也还好好的,就是不知道他爹娘是怎么回事…… 小牡丹这般想着,忽然一个激灵,碰水洗了一把脸,喃喃道:“我老想着他的事做什么?” 她最该庆幸的是,明明是孙家无恙,祖父母和叔伯哥哥们都好好的。 她没有像梦里那般流落青楼遭人轻贱,一切都很好。 眼下身陷泥沼的是芍药。 小牡丹一边沐浴,一边琢磨着待会儿要好好问问顾长安,卫敬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炷香后,她沐浴更衣完,重新梳头挽发,上了淡妆才开门走了出去。 婢女们进屋去收拾。 小牡丹同她们道了声“有劳”之后,就走到船头去透气。 在顾长安床沿上趴了一宿,做了一宿的怪梦,这会儿腰酸背痛,脑子里也尽是些乱糟糟的东西。 谁知顾长安这会儿正坐在船头吹风。 小牡丹刚掀帘走出船舱,就跟他对上眼了。 两人俱是一愣。 顾长安似乎也是刚沐浴完,墨发只用玉簪束了一半,换了身洒金锦袍,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慵懒极了。 边上的案几上摆着几样糕点和新沏好的茶。 小牡丹看了顾长安片刻,就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昨夜之事,顾大人可想要怎么办了?” 她倒也没想要怎么着。 就是故意拿话噎顾大人而已。 谁让顾大人被噎住的时候,看着那般有趣。 顾长安闻言,猛地坐直了身。 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 倒把小牡丹给弄得一愣。 “我想过了。”顾长安这会儿说话倒是不轻不响的,还异常认真。 他说:“既然昨夜咱俩都睡一块了,我握了你的手,又喊了你夫人,那不如,咱们弄假成真……” “等等!”小牡丹听他这样说下去,越来越不对劲,立马开口打断道:“我昨夜咱俩怎么能算睡一块呢?你在床上,我在床下,这这这……这也不能算睡一块啊!” 顾长安一听,当即道:“怎么不算?咱俩手牵着手,头挨着头,人家成了亲的夫妻同床共枕都不见得能这样亲密!” 小牡丹闻言顿时:“……” 说顾大人这不对吧,好像又挺对的。 说他有道理吧,可事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而且我都问过他们了。”顾长安说着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喊你夫人的时候,你也没不高兴,还应声。” “我什么时候应声了?”小牡丹这会儿脑子有些糊,都有点记不清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问完这一声,她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顾长安带偏了。 这应不应声的,哪里扯得清楚。 她刚要开口说话,就被顾长安抢了先。 “你那么喜欢我,我现在也有点喜欢你,那咱俩还磨蹭什么?”顾大人道:“你放心,我不是随便的人,绝对不会让你跟我私定终身,咱们今日就先表表心意,等回了京城,我立马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他越说越像那一回事,“三媒六礼,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一样都不会少你的。” 小牡丹越听越不知道如何应对,憋了许久,只憋出来一句,“十里红妆,说的是人家新娘子的嫁妆!” “是吗?”顾长安想了想,又道:“那也不打紧,那我换成十里聘礼。” 小牡丹忍不住问道:“这是聘礼的事吗?” “不是吗?”顾长安反问道:“你问我昨夜的事要怎么办,我想了许久,眼下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我娶你,你嫁我,你我结成夫妻。” 小牡丹默了默,轻声道:“我觉着吧……咱们就当做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 “那怎么行?”顾长安绝不答应,“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那些随从婢女们都是人证啊!” 小牡丹这会儿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耐着性子说道:“他们都是顾家人,只要你吩咐他们不要说出去,谁敢出去乱说?” 顾长安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然后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就算他们不说,我也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啊。” “怎么就过不去了?”小牡丹满脸茫然之色,“还有,就你我昨夜那点事,也能算道坎?” 要说话本子才子风流,游侠多情,处处与美貌女子留情,亲亲抱抱更是常事。 怎么到了顾大人这里,牵个手,靠在一处过了一夜,都能算个大事? 顾长安一脸正色道:“我以前同人喝酒,从未醉得这样厉害过,更没有酒后调戏美人,同人搂搂抱抱,喊夫人过。” 小牡丹听了,心道:看来顾大人以前酒品还不错。 可昨夜怎么就没保持住从前的好酒品? 顾长安似是听到她的腹诽,当即继续道:“昨夜我为何对你那般呢?” “你问我?”小牡丹有点懵,“这不得问你自己啊?” 顾长安道:“我是在自问。” 小牡丹“哦”了一声,没再接话。 顾长安看着她,正色道:“还不是因为你我的缘分到了!” “啊?”小牡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忽然来这么一句。 再想插话,却也难了。 顾大人打开了他的话匣子,“我有个秘密,从不曾对旁人说过……” “那顾大人还是继续藏着吧,别对我讲了。”小牡丹趁机说了这么一句。 顾长安却道:“你以后是要做我夫人的,哪里能算旁人呢?” 小牡丹觉得自己今天跟他是说不通了。 只能修书给陛下,让陛下管管顾长安这个‘第一恨娶男’。 “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个道士给我算过一卦。”顾长安把藏在心里好多年的秘密拿出来说,还有点激动,“他说我会在烟花之地遇到相守一生之人……” 小牡丹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就愣住了。 因为昨夜那场怪梦里,她与顾长安,就是在青楼欢场里遇见的。 “我以前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但是这些道士和尚吧讨人嫌的很,明明是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偏要提早同人讲,平白添了许多麻烦。”顾长安说着,想起自己年少时听了那老道士的话,常常去青楼一坐就是一夜。 听听曲,吃些东西,瞧见可怜的就忍不住想救人于水火。 金银如流水一般砸在欢场里。 人人都说顾公子啊年少多情,太过风流。 又有谁知,他是个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的童男子? 这种事,旁人想都不敢想。 顾长安自然也不会满天下去喊,我砸银子是为了救人于水火,就图个高兴。 图能救一个是一个。 为他将来相守一生之人积个善缘。 他想着:万一我救的就是那个人呢。 只是顾公子的心思无人可知。 还差点因此被那个有了新妇忘了儿子的爹打断腿。 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后来他就被赶出家门,回永安去了。 又在永安的秦楼楚馆顶起一片天。 荣登永安败家子榜首。 人称“永安第一败家子”。 顾长安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忍不住笑,又同不知道在发什么愣的小牡丹说:“你看,昨夜你我就是在醉欢楼才有了肌肤之亲,如此算来,那个老道士说的也算是说中了,谁说在烟花之地遇上的相守一生之人,就一定是歌伎舞姬?” 他笑吟吟地看着孙魏紫,“也有可能是刚好去报恩的小牡丹啊!” 第462章 附耳过来 小牡丹听他胡扯一通,竟又绕回了自己身上,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中总想着眼前这个顾大人和她昨夜梦中的截然不同,相比之下,眼前这个话多,又爱胡扯的,显然要好上许多。 于是小牡丹也厚着脸皮同他瞎扯。 顾长安说自己年少时遇到过道士算卦,将来会在烟花之地遇到相守一生之人。 小牡丹一点也不落下风,当即便说:“我小时候,还总听人说我日后是要当娘娘的呢。” 顾长安听到这话,登时睁大了一双桃花眼。 孙魏紫瞄了一眼他的神色,当即又道:“话说回来,你跟陛下一起叫我小牡丹,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叫我小牡丹?” “这我当然知道。”顾长安道:“姚黄魏紫,乃牡丹名品!” 他旁的不知道,赏花弄草,斗鸡走狗的事那是一点都没落下。 小牡丹不大喜欢听人把姚黄魏紫放在一起说,但此时这不是重点,她蹙了蹙眉,继续道:“牡丹乃花中之王,皇家正宫常以此自居,且又有凤穿牡丹之说……” 顾长安听她这样说,倒是想起了先前有人同他说过,以孙家大小姐的容貌身份,配皇子也绰绰有余。 但是废帝那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最端正的皇长子,偏偏还不是亲生的。 “不管那些人怎么说,我祖父他们当初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如今咱们陛下是个女子,而且晏相三千宠爱在一身,我肯定是做不成娘娘了!”小牡丹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模样看起来还颇是遗憾。 顾长安联系起孙家藏着遗诏的那些事来看,顿时领悟出了几分,孙家人从前八成是真的把小牡丹当做未来皇后养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大兴江山地覆天翻,秦灼做了女帝。 “如此可见,你以前遇见的那个道士算卦不怎么准,那些说我要做娘娘的说了也不作数。”小牡丹不知道顾大人的心思飞到何处去了,一门心思地同他把事扯明白。 顾长安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 琢磨了半天才琢磨明白,小牡丹差点就跟无争做了夫妻啊! 我得赶紧修书一封,好好与无争说道说道。 小牡丹说了半天,见顾大人不吱声了,眼看着自己占了上风。 还想再说点什么。 肚子先咕咕叫了。 顾长安听到这响声,被逗笑了,当即收了心思,让婢女端吃食上来。 水江城多鱼虾。 现打捞上来,一锅烩了,放面一起煮,鲜香无比。 两人相对而坐,一起吃面。 河水起微澜,清风徐徐。 两人十分默契地不再提昨夜的事。 顾长安把提亲和婚事也往后放放。 吃完面。 小牡丹跟顾长安一起上岸,在岸边闲逛消食。 主要是她还得问问卫敬是怎么想的。 顾长安这会儿倒是配合得很,问什么答什么。 而且昨夜顾大人也不是白醉的。 他简直把卫敬的心思全套出来了。 卫将军是在战场厮杀了好几年,好几次都差点没命的人,家里又没别的亲人了。 他对芍药的身份、清白什么的,没那么看重。 也不能说一点都不在意。 只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更懂得人生苦短,相守不易。 能够重逢就已经是上天怜见。 至于其他的。 卫敬不敢多求。 顾长安复述昨夜卫敬说的话,小牡丹听着听着差点哭了。 顾大人没法子,还得把她哄高兴。 两人在满是摊贩叫卖声里的河岸穿行而过,顾长安给她买了不少小玩意,珍珠手钏,贝壳风铃,还有糖葫芦…… 小牡丹觉得顾大人跟哄小孩似的。 她把其他的东西全都那盒子装了,让顾大人捧着,她自己拿着糖葫芦招摇过市。 最后两人一路走的太远,累得迈不开腿,只能乘着停靠在岸边的小船回去。 顾大人给小牡丹买的那些小玩意,拿回大船上,堆了满满一桌子。 婢女们凑过来瞧新鲜,看看这个有趣,瞧瞧那个也有趣。 小牡丹原本打算人手一个分过去,奈何她刚要开口,顾大人一个眼神扫过来。 她愣是不好分给小婢女了。 这些小玩意要是她用自己的银子买的,分了也分了。 可谁让这些都是顾大人买给她的呢。 于是,小牡丹只能厚着脸皮给婢女们演示那些小物件要怎么玩,再加一句“你们要是喜欢,我下次看见了就给你们带。” 许这样的空口之诺。 暮色将至之时。 孙魏紫让人去醉欢楼给芍药递话,邀她出来夜游水江城。 顾长安听见了,当即便开口道:“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孙魏紫觉得他一起去的话不方便,直接说:“我同芍药都是女子,在一处好说话。” 顾长安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但是这水江城到底是异地他乡,让小牡丹一个美貌姑娘单独跟芍药在外面,若是遇到那些个不长眼的就不好了。 小牡丹隐隐觉得顾大人这会儿看自己的眼神,跟自家老祖父颇为相似。 应付祖父她的经验就十分丰富了。 “我带几个随从和婢女一起去。”小牡丹道:“至于顾大人你呢,另有重任。” 顾长安听到这话,不由得微微挑眉,“哦?什么重任?” “附耳过来。”小牡丹抬手朝他勾了勾手指。 顾长安眼中笑意如许,缓缓附耳过去。 小牡丹抬手虚遮着口鼻,低声与他说了几句。 顾长安听完之后,眼眸亮如星辰,笑道:“此计甚妙。” 小牡丹听到他这样说,心里止不住地有些小得意,但她面上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强忍着笑,煞有其事地问道:“依顾大人看,可还算得两全其美?” “自是两全其美。”顾长安笑吟吟道:“就按你说的办。” 小牡丹笑弯了眼,又问:“十日可成否?” “哪里用得了十日?”顾长安道:“我看七日足以。” 边上的随从婢女见了,暗暗道: 别的人旁的人成不成我不知道。 但你俩,眼看着是要成了。 孙魏紫只觉得这些随从婢女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不过她一心想着如何早点撮合卫敬和芍药,同顾长安说完话之后,就出了船舱,让船夫放小船去赴约了。 顾长安跟着出了船舱,站在船头看着小牡丹上了小舟,在水波上翩然远去。 此时暮色降临。 两岸华灯初上,水波浩浩里,灯影重重,她身着紫衣罗裙,云袖飘飞,忽然间回头看来,被吹起的紫色发带遮住了她的左眼。 恍惚间,犹如美人半遮面。 顾长安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直到那小舟划远了,他才回过神来,让人再放一只小舟。 他要依计行事。 去找卫敬了。 而前头远去的小舟之上。 孙魏紫把飞扬的发带拨到背后,坐在了船头。 她方才原本想喊顾长安一声,问他站在船头干什么。 又怕人家顾大人只是站船头看风景,她开口问简直是自作多情。 又忍下了。 这会儿水面上轻舟画舫来来去去,她所在的这艘小舟也走远了,这会儿她看不见顾大人。 也就暂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了脑后。 继续琢磨芍药和卫敬的事。 小牡丹让随从去递话,约了芍药绕水游城。 醉欢楼有给姑娘和恩客们游玩的画舫,小舟快到醉欢楼的时候,芍药和她的侍婢乘着画舫出来了。 小牡丹就坐在船头。 船头挂着灯笼。 灯火摇曳着,映在美貌又俏皮的小牡丹脸上。 芍药坐在船舱里,一眼就看见她了。 画舫和小舟同时停下。 芍药起身和侍婢一起走出船舱,欲往小牡丹所在的小舟上来。 小牡丹却先她们一步,从小舟跳到了画舫上。 她一跃而上,摇摇晃晃,好一会儿才站稳,回头吩咐小舟的船夫先回去,然后就直接往船舱里去。 侍婢见状连忙上前给她打帘。 芍药朝她福了福身,诧异道:“姑娘怎么上画舫来了?我正欲……” 小牡丹还了她一礼,笑道:“这画舫多好看啊,又大,我是为了方便才乘小舟来的,有画舫坐,谁还坐小舟啊?” 她知道芍药大约是怕她坐醉欢楼的画舫被人看了,有损清誉。 不过小牡丹不在意这个,只同她说这画舫好看,不坐白不坐。 芍药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便把侍婢打发出去,亲手给她倒了杯茶,轻声问:“姑娘,今日找我是……” “游玩赏景啊。”小牡丹接过茶杯,站在窗边往外看,“水江城的夜景天下闻名,我既然来了这里,自然是要好好看看。” 芍药听她这样说,一时无言。 小牡丹回头看向她,笑道:“美人作陪,同赏美景,乃人生乐事。” 她在陛下身边待久了,也学来一两分风流模样。 用在芍药身上,已经足够。 芍药微愣,而后笑着说:“姑娘才是美人。” 小牡丹同她说笑了几句。 两人有着先前的‘恩情’在,又有昨夜的推心置腹,相处起来并不生疏。 而且小牡丹只字不同芍药提卫敬,又让原本提着一颗心的芍药放松不少。 “我家大人要在水江城逗留些时日,他自有他的差事要办,我却闲着无聊。”小牡丹笑道:“我说要报恩,你不要,那我就只好砸些银子,让你来作陪,一来你在我这里可以歇着,爱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去应付别人。二来……” 她说着,故意顿了顿。 芍药见状,果然紧张了几分。 “二来嘛。”小牡丹笑道:“你也可以用这几天好好想想,你想要什么,好让我能报完恩再走。” 芍药闻言,只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姑娘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小牡丹却道:“对你来说是区区小事,于我而言,却是差点饿死时得人相救。” 芍药说不过她。 小牡丹在‘报恩’这件事上,自有她的坚持。 不过她也没有一直抓着这件事说,水江城的夜景是美,又有芍药这样的美人作陪,在旁讲些有关水江城那些缠绵悱恻的情爱之事。 小牡丹游玩一夜,尽兴而归。 一连数日,她都邀芍药同游。 花魁不接客,老鸨心里老大高兴,小牡丹直接拿银子给她砸高兴了。 老鸨他们虽然搞不明白一个姑娘老点芍药出去做什么。 但谁也拒绝不了这么多银子。 芍药一开始还劝孙魏紫不要乱花银子,纵然是富贵之家,也不该如此挥霍。 小牡丹拿一句“我的银子只花在该花的地方”就让芍药接不住话了。 她天天与芍药同游,而顾大人带上卫敬一边办差事,一边阻止卫将军再来醉欢楼闹事。 两人都忙,明明同宿在一艘船上,愣是好几天都没碰面。 至于那杜子瑜,小牡丹和顾长安早就弄清楚了,只是喜欢芍药美色的风流公子,以为芍药被卫敬威逼强娶才出来趟浑水的。 卫敬一连几日都没出现过。 杜子瑜来找过芍药两回,小牡丹都在边上,他没机会说说什么做什么。 那些等着看两男争一女的好事之人,也只能拿着前些天的热闹来来回回地说,渐渐地歇了。 小牡丹在船上待了好几日,这水江城景色虽好,但她毕竟是繁华京城的亭台楼阁锦绣堆里养成的姑娘。 游玩了几天,那新鲜劲儿就过去了。 然后小牡丹就跟芍药一起待在画舫里,船夫划到哪算哪,她俩就喝喝酒,谈谈心。 相处下来,都觉得对方是可交之人。 小牡丹琵琶弹得不错,芍药以舞姿冠绝群芳。 两人就在画舫里弹琵琶以歌,扬袖起舞,不为取悦旁人,只为悦已。 一曲酬知音,一舞倾心扉。 第七天傍晚,小牡丹正与芍药坐着饮酒。 顾家随从匆匆而来,满脸惊慌失措地上了画舫,腿软地站也站不住,“孙小姐,大事不好了,大人遇刺!” “什么?”小牡丹闻言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 来报信的顾家小厮抱住了她的腿,“我家大人还好,只是轻伤!有事的是卫敬卫将军!当时卫将军与大人同行,为了护住大人被刺客一箭穿心……” 第463章 我想咬你就咬你 芍药闻言,顿时脸色煞白,当即便抓住顾家随从的胳膊,急声问道:“卫敬现在何处?快带我去!” “在卫府。”随从连忙起身带两人过去。 孙魏紫见这随从前一刻还倒地上抱着自己的腿,下一刻立马就站起来说带他们过去。 简直像个变脸的。 她先前明明跟顾大人说的是,让卫敬先安分几天,再适当地使使苦肉计,但眼下这又是刺杀,又是一箭穿心的。 明显跟她原本和顾大人说的不一样。 眼下小牡丹也不知道顾长安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也忐忑不已,更没法去安抚芍药。 芍药让画舫的船夫往离卫府最近的岸口划去。 一行人上了岸,便急急忙忙往卫府赶。 随从原本在前头带路,但芍药没走几步就开始跑,小牡丹也提着裙摆开始飞奔,硬生生把随从甩开了几十步远。 小牡丹到了水江城这么些天,还没去过卫府,不知道门往哪开。 带路的又被甩到了后头。 她本想停下,略等一等。 不曾想,芍药居然知道卫府在哪,一头便扎进了卫府,门口的侍卫也没阻拦。 小牡丹又惊又奇地跟了进去。 只见芍药穿堂而过,径直朝卫敬的居室奔去。 顾长安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身上的衣衫沾了血迹,手被白布缠了许多圈,他皱着眉,时不时叹一口气。 芍药看得胆战心惊,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冲过去推门而入。 屋中,刚换了上一身深蓝色锦袍的卫敬抬眸看来。 卫敬好好的。 脸色看起来比外头的顾长安还正常得多。 四肢健全,身上也不见什么血迹。 芍药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确认他没事之后,愣住了,“你、你……” “我没事。”卫敬系好衣带,缓步走向她,“你来了,我就什么事都没有!” “你诳我?”芍药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眶通红险些落下泪来,“你居然拿这种事诳我?” “是你先骗我的,你说你早就把我忘了,如今一心只爱金银,谁给你花银子多你就喜欢谁!”卫敬生怕她转身就走,连忙扣住了她的手臂。 芍药又急又气,眼泪控制不住地流。 卫敬原本还想掰扯掰扯到底是谁先骗谁的,一看到她哭,就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忙认错:“是我不对,不该让人乱传话……” “你、你别哭。” “我只是……不想你我再蹉跎年岁,所以才出此下策。” “蓉蓉,你明明心中有我,为何要故作绝情?” 小牡丹在后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追到屋外的时候,正要看见顾大人站在窗边听墙角。 其实卫敬说话的声音不小,不用站得那么近也能听见。 但顾大人的右手包得跟粽子似的,她连气都顾不上喘匀,就赶紧上前,“你这手……” “嘘。”顾长安转过身来,示意她不要出声。 小牡丹只得止声。 屋里两人正在哭哭笑笑地互诉衷肠。 她听了,颇觉欣慰。 不管是哭还是笑,有话就得说出来才好。 不过…… 小牡丹站在窗边看见卫敬身上没伤,还是有些恼火那个传话的随从。 要诳芍药,单诳芍药一个人便是。 怎么也不给她使个眼色。 害她这一路担心受怕的,就怕顾大人在水江城有个好歹。 “咱们到那边说去。”顾长安低声说着,用完好的左手拉着小牡丹走到了假山后头。 这会儿夜色已至。 府里的小厮婢女正在掌灯。 屋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新月上了枝头。 小牡丹怕扯到顾长安的伤,便乖乖让他牵着,到了假山后头站定,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不按原先说好的来?还有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的遇刺了?不是说卫敬为了护着你被刺客一箭穿心了吗?怎么瞧着一点事也没有?” 顾长安看她着急地问了一堆,忍不住笑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好?” “一个一个回答。”小牡丹看了看他缠着白布的手,“你平时那么惜命,怎么到了外头反倒松懈了?” 顾长安见她这般担忧,倒不急着说清楚了。 他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不紧不慢道:“你的第一个问题,人算不如天算,咱们原先说好的计策没用上。” “第二个问题,遇刺是真的。” “第三个问题,大约是你听见了,是卫敬把刺客一箭穿心了,不是他被刺客一箭穿心。” 小牡丹听他一连回答了三个问题,忍不住道:“是你的随从跑来说‘当时卫将军与大人同行,为了护住大人被刺客一箭穿心’!” 顾长安一点也不奇怪,十分从容道:“大概是他着急了,前后顺序说反了。” 小牡丹闻言,顿时:“……” 那随从真不亏是顾家的随从。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 “第四个问题。”顾长安道:“卫敬也就是看着没什么事,他今天受伤了是真的。” 小牡丹闻言越发不解,“真的受伤了,他怎么……” 她这话还没说完,便听顾长安幽幽然接话道:“他怎么不借着伤势卖惨,在芍药面前用苦肉计是吧?” 小牡丹想说的话都被顾大人猜中了。 也不用她多说。 顾长安道:“卫敬这人,你说他笨他是真的笨,但笨的时候多了,总有灵光一现的聪明时候。” 小牡丹听闻,有些汗颜道:“顾大人,咱们这会儿还在人家卫将军府里呢,您这样说,也不怕走不出去。” “实话而已。”顾长安不以为然,又继续道:“卫敬说,今日只要芍药来,他就非要她一辈子不可,任打任骂,再无欺瞒。” 这卫将军说,为了让芍药认清自己的心意,才不得已诳她。 她既来了,便是心中有他。 他岂能再骗让心里有他的姑娘? 诳一次是不得已。 若再装伤装病骗她,这谎言终会有被戳破的一天,到时只会更麻烦。 还伤了她的心。 得不偿失。 “这卫将军真是个……”小牡丹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卫敬,“真是个良人。” 顾长安闻言,微微扬眉,“良人?” 小牡丹不想在这两个字上面多说,谁知,下一刻,又听见顾大人说:“我还没说卫敬的聪明之处,你这么快就说他是良人了?” “还有什么?”小牡丹不解地问道。 “卫敬身上有伤,却装作没事人,芍药急奔而来,乍一看是他骗了自己,有气有怒先发出来,待到卫敬与她分说明白,若是芍药气不过捶他两拳,加重了伤口……”顾长安说着,朝小牡丹扬了扬眸让她自己往下想。 “这事,看似是卫敬诳了芍药,其实又没诳?”小牡丹细想了想。 觉得卫将军这次,还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若是芍药来到卫府的时候,卫敬躺在病榻上,她会心疼会后怕,直接表露心迹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这样做,后面很有棘手。 反倒是现在这样。 诳芍药的是顾家随从,卫敬只是想让芍药看清自己的心默许了。 他在芍药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就跟她认错,说明白。 纵然芍药还有气,可他身上的伤是真的。 真的可进可退。 两全。 小牡丹想明白之后,忍不住感叹道:“真没看出来,这卫将军竟有如此谋算。” “他要是有那脑子,还用得着在醉欢楼提刀恐吓杜子瑜?”顾长安自言自语道:“还不是得靠我。” 小牡丹想凑过去看芍药和卫敬说得怎么样了,也没听清顾大人在嘀咕什么。 假山这边,刚好对着卫敬那屋的窗户。 她踩着石头,往上爬了爬,站在高处看过去,只见卫敬跟芍药抱在一起。 屋里没点灯盏。 有些昏暗。 其余的,便瞧不清楚了。 小牡丹有点惋惜。 顾长安看她的心思全在那两人身上,不悦道:“你站那么高做什么?非礼勿视不知道吗?” “还有非礼勿听呢,也不见顾大人就真的不听了。”小牡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长安被噎了一下,他习惯性地想抬手摸摸下巴,却忘了右手被白布缠成了粽子。 乍一抬,颇有些喜感。 小牡丹瞧见了,赶紧从假山上跳下来,捧着他的右手看了看,“怎么包成这样?这得伤成什么样啊?” 顾长安苦恼道:“我不知道怎么说,要不你拆开看看?” 小牡丹蹙眉道:“大夫好不容易才包扎好的,怎么能随便拆?” “没事。”顾长安道:“你拆吧,这包的太紧了,我有点难受。” 小牡丹听他这样说,便帮他拆了,动手前还确认了一遍,“那我真拆了啊。” “拆吧。”顾长安坐在石头上,月光和灯火之光落在这庭院之中,给他也添了几分明朗。 “那你忍着点啊,我动作可能没那么轻。”小牡丹一圈又一圈地帮他拆,这顾大人身娇体贵的,最受不得疼,她只能尽量轻一点。 轻点,难免就慢。 这白布又缠了几十圈。 等待她拆地差不多的时候,额头都冒了不少汗。 谁知道拆到最后,把白布全都收了,都不见有一丝血痕。 只见顾大人的右手手背上……破了一点皮。 真的,只破了一点点皮。 连血都没有。 就是有点泛粉。 小牡丹看见之后,都傻眼了。 过了片刻。 她才开始有了被骗的恼怒,“顾大人,你就破了一点皮,你包成这样?” 顾长安忍着笑,一脸无辜地说:“我也没说我伤得很重啊。” “那我这么小心翼翼地帮你拆白布,你就这么看着?”小牡丹想到这个更生气了,“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声,你没事、不疼可以拆快点?” “忘了。”顾长安一向巧舌如簧,要是他愿意,可以找几十个由头说给小牡丹听,可他此刻偏偏只说了两个字。 忘了? 真是好敷衍! 小牡丹抬袖抹去额间的汗,忍不住同顾大人算起账来,“没什么伤本是好事,但你故意逗着我玩,有意思么?” 顾长安看她真恼了,正要开口。 小牡丹却再次开口道:“还有你随从,上来就喊不好了,大人于此,是不是你故意让他这样来吓我的?” 哪怕她知道这事多半是做戏,但当时心里还是突突跳。 这话她原本不打算说出来。 但这会儿被顾长安气到了,便忍不住多问一句。 顾长安听到这话,没有立马回答。 他有些心虚。 这次卫敬要让芍药看清本心。 顾长安想着随便看看小牡丹的反应。 就让随从喊了那么一句。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问随从当时小牡丹如何,小牡丹自己先问起他了。 小牡丹见顾长安没有立马回答,心里就明白了。 肯定就是这样。 她被顾大人气的不轻,抬起他的手,就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你你……”顾长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一时间都忘了把手臂抽回来。 小牡丹这一口咬下去,在顾大人白皙如玉的手臂上留下了一圈牙印。 狠的,都渗血了。 顾长安疼的龇牙咧嘴,看到小牡丹退开之后一直看着自己,他又硬生生挺住了。 堂堂男子汉,要有风度。 他忍着疼,状似平静地问小牡丹:“你知道你这样咬我,是什么意思吗?” 小牡丹咬完之后,见他手臂上见血了,自己也有点懵,但听见他这样,还是嘴硬着回了一句,“我想咬你就咬你,哪有什么别的意思?” “啮臂之盟。”顾长安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古时有男女相爱私下订婚约为“啮臂盟”,盟誓相爱,永不分离。” 小牡丹咬他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 这会儿听他说到这些,顿时呆若木鸡。 顾长安把袖子往上卷了卷,把胳膊上那个新鲜的牙印递给小牡丹看,“原本你咬了我,我也该回你一口才是,但咬到见血,着实有些疼,我对你下不了口。所以,这疼痛我就一个人受了。” 小牡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顾大人什么好。 顾长安又道:“回京后我便去孙家提亲,到时你家祖父和叔伯哥哥们若是要拒我,我就给他们看这个牙印,你我的婚事一定能成!” 小牡丹闻言顿时:“……” 第464章 你又要不好意思 顾长安看小牡丹如此眼神,便知不能再逗下去了。 他手臂被咬得生疼,这会儿还得忍着疼,先把小姑娘哄高兴了。 自己惹的,自己哄。 好在小牡丹也是心大的,三两句话,就把顾大人回京后可能会上自己家提亲的事抛到了脑后。 对她来说,还没发生的事,大可不用这么早就去想。 顾大人想娶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先前在京城的时候也是逢人就说,也不见他真的去相看哪家姑娘。 如今他对着她动不动就说提亲什么的,大约也就是嘴上闲不住,胡咧咧罢了。 两人各想各的。 主屋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小牡丹和顾长安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主屋前奔去。 两人同时推开门入内。 只见卫敬坐在了地上,肩头渗出了不少血迹,芍药正颤着手解开他的衣襟察看他的伤势。 诚如顾大人所料。 卫敬和芍药在拉扯之间,扯到了伤口。 也不知这人跟芍药说到哪里了,反正这会儿芍药满眼担忧,早把别的什么事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卫兄!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这伤得卧床休养,你偏不听,你看看你……”顾长安适时上前数落了卫敬一通。 卫敬只是看着芍药,什么都没说。 芍药刚来的时候,瞧他好好的,还以为是他骗了自己。 谁知这人身上真的有伤,却装作没事人。 方才她说要回去静一静,好好想一想,卫敬不让。 一个要先走,一个不让,这一拉一扯的,不小心就扯到了他的伤处。 片刻间,血就渗透了锦袍。 把芍药吓得脸色发白,惊呼出声。 顾长安早就知道卫敬打的什么算盘,这会儿配合得极好,数落完卫敬,又朝芍药道:“姑娘若是要走,只管走便是,有我在,卫敬强留你不得!他受了伤,你来看他本是好意,哪有来了都不让走的道理?” “顾兄!”卫敬一听就急了。 顾长安朝卫敬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又给小牡丹使了一个眼色。 “那个……他说得对。”小牡丹临时接戏,刚开始还有点找不到北,顺着顾大人的话捋了捋,立马就找到了方向。 她上前扶芍药起来,“这卫将军你看过了,虽然肩膀上渗了许多血,但又不是什么要害,想来是死不了人的,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卫敬看了看顾长安,又看了看孙魏紫,实在不知道这两人唱的是哪出。 谁知芍药没让小牡丹扶,也没起来,只是沉默着继续脱他染血的衣衫。 不曾说一个字。 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顾长安朝小牡丹点了点头,这都不走,想来也不会走了。 小牡丹默默退开。 顾长安对外头小厮喊:“大夫呢?赶紧让大夫过来!” 好在大夫这会儿还在后院磨药,小厮很快就去把他带来,重新给卫敬包扎。 卫将军伤势不轻。 处理伤口得褪去全部的衣衫,小牡丹和顾长安都自觉地退到了门外。 芍药留在屋里给大夫做帮手。 顾长安站在庭前,月光下,一边把染了血的外衫脱下来递给旁边的小厮。 小牡丹见状,惊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你怎么在这就开始脱衣服了?” “你想什么呢?”顾长安也没有脱第二件的意思,“这大袖衫上头有血,我若不是为了帮为兄,绝不会多穿一刻!现下眼看着他俩不会分开了,我还委屈自己穿着这个作甚?” 小牡丹默了默,“那你也不能忽然开始脱衣服啊!” 顾长安有些好笑道:“我又没脱光。” 小牡丹:“……” 顾长安又道:“此处又没有外人。” 小牡丹再次:“……” 顾长安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小牡丹抢先道:“你还有事没有,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我是没什么事,但船有事,不好回去。”顾长安道:“咱们的船太招眼了,若是还有刺客来简直一找一个准,这两日先在卫府借,等事了了再回船上去。” 小牡丹听到这话,忍不住道:“原来顾大人也知道你的船招眼。” 顾长安顿了顿,小声道:“我又不瞎,当然知道。” 顾大人虽说是在卫府接住,但他用的都是自己的随从和婢女。 小牡丹来得匆忙没注意到。 这会儿才发现船上的那些婢女们都站在不远处,瞧见顾长安和她站在门外说话,这才上前来,柔声道:“天色不早,奴婢们在西厢房备了吃食,铺好了床榻……” 小牡丹瞧顾大人把卫府当做自己家别院似的,也没跟人客气,直接就跟着婢女们过去了。 顾长安跟她一道去西厢房,用了些吃食。 吃完要各自回屋的时候。 小牡丹忽然叫住他,“顾大人。” 顾长安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叫自己一般,回头看来,“叫我作甚?” 小牡丹纠结了片刻,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开口问他,“顾大人可否借我些银两?” “哦?”顾大人原本都有些困了,一听‘银两’两个字就来了精神,“你与我同行,吃喝玩乐都由我来付账,你还要银子作什么?” 小牡丹自打坐上了顾大人的船,不管是吃什么喝什么,还是沿途买的小玩意,都是顾长安抢着付账的。 除了她给林婉报恩用的珍珠,再没有什么出项。 所以她向顾大人借银子,才更加更难开口。 但顾长安问都问了,她就得老实回答:“我想给芍药赎身。” 小牡丹此次出京带了不少银票,但芍药是醉欢楼的摇钱树,身价非同一般。 她怕银子不够,到时候一次赎不成,反添麻烦。 “巧了,我也正要给芍药赎身。”顾长安笑道:“这事你不用管了,我自会办妥的。” 小牡丹看着他,满眼不解道:“可……可要报恩的人是我,你替芍药赎身做什么?” 顾长安看了她片刻,笑道:“你就当我银子多了没处花吧。” 小牡丹蹙眉道:“你这都是什么毛病?” 谁不知道顾大人抠? 怎么到了她这里,竟说自己‘银子多了没处花’。 顾长安挑眉,“随便给你个由头,你不信,我若说了实话,你又要不好意思,你叫我怎么办好?” “你说实话,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小牡丹觉得这顾大人说话真是越来越绕了。 顾长安看着她,徐徐道:“有我在,哪有让我将来的夫人花银子的道理?” 第465章 可真有你的啊顾大人 小牡丹觉得自己被顾大人调戏了。 她听完顾长安那句“有我在,哪有让我将来的夫人花银子的道理?”之后,完全无言以对。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屋子里的。 一晚上在榻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做梦还梦见顾长安柔情蜜意喊自己夫人。 不是喝醉了瞎喊。 是真的做了夫妻,喊的‘夫人’。 第二天,小牡丹醒来的时候,顾长安已经出府去了。 卫敬在府中养伤,有芍药和大夫看顾着,顾大人得自己去找其他武将把潜伏在暗处的刺客一网打尽。 主屋那边,小牡丹不好去打搅。 她便留在西厢给家里写信。 出来这么久,出了上次顾大人给陛下上折子,代她给陛下和家里的叔伯哥哥问好之外,还没正儿八经地写过信。 今儿有空,小牡丹正好写一写。 刚写完两封信,拿了信奉装上,她就看见昨儿报信的顾家随从从窗边走过,走到门前敲了几声。 “有话进来说。”小牡丹先他一步开口,“有事说事,别做戏。” 那随从被她这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他承认,昨天喊的话是过分了些,抱孙小姐腿的举动是浮夸了一点。 但今天,绝对没有这个想法啊。 随从捧着一个匣子推门而入,“大人今早去醉欢楼给芍药姑娘赎身了,这是她的卖身契。” 随从说着,将匣子双手呈上,“大人吩咐小的给您送来。” “这么快?”孙魏紫伸手拿过匣子,打开了,把芍药的卖身契拿出来看了看,“芍药可是醉欢楼的摇钱树,他说赎就赎了?出了多少银子?” 她想着顾长安要是财大气粗,砸下巨款,那她回京之后只怕是砸锅卖铁都还不起了。 那随从为难道:“小的也不知究竟花了多少银子。” “他不许你告诉我?”小牡丹把卖身契放回匣子,合上了,“那我自己去醉欢楼问,总能知道。” “不是,不是大人不让说,而是那老鸨不肯放走芍药这颗摇钱树,大人就直接把整个醉欢楼买下,拿出了芍药的卖身契让小的让您送来。”随从也是个说话清楚的,还补了一句,“所以这多少银子真的不好算。” 小牡丹闻言顿时:“……” 可真有你的啊,顾大人! 这下,她真的还不起了。 小牡丹让随从退下,又让人找来算盘,算来算去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乃至家中给她准备的嫁妆都粗略估算了一下。 也不知道够不够。 她原本还想等顾长安回来之后问问,谁知一连三天,顾大人都没回卫府。 只派人来知会了她一声,说是事情有变,不能再坐原来的大船走了。 得乔装离开水江城。 要换的衣裳来人都带上了,让小牡丹换上之后,直接去西街跟顾长安会合。 小牡丹有些惊诧于走的这么急,但也不好耽搁,便匆匆去寻芍药,同她说一声。 芍药此时正在后院煎药,小牡丹匆匆过去,把装着卖身契的匣子递给了她。 当芍药打开那个匣子,瞧见里头放着的东西之后,那又惊又喜,仿佛从泥沼里脱身、终于得见天日的神情。 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小牡丹觉得因此,欠下顾大人一笔巨债,也值得。 她同芍药,不,是余蓉,说了许多话。 大约是因为梦到过自己身陷青楼的缘故,小牡丹瞧见余蓉可以抛开那些阴暗的过往,留在卫敬身边,就像是梦中那个可怜的自己,也能有新的人生。 最后,小牡丹同她说:“我要走了,余蓉,你要和卫将军长长久久的。” 余蓉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说完之后,余蓉原本要送小牡丹,但她还得回去乔装改扮,不想惊动其他人,就没让她送。 更何况余蓉还在给卫敬煎药。 说来也奇怪。 顾长安让人带话说,让她乔装之后去西街会合,竟是没让卫敬送一送。 也不知道他要离开水江城,有没有跟人家卫将军知会一声。 小牡丹抱着满肚疑惑,回到厢房,打开了顾长安让人送来的包袱。 一打开,就看见了乞丐穿的破布衣衫。 孙魏紫顿时:“……” 顾大人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前两天还豪横得买下了整座醉欢楼。 今儿就让人给她送破烂衣裳。 难道是为了她花了太多银子,花穷了,想让她接下来的路程,沿街乞讨讨些银钱花花? 小牡丹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顾大人送了这样的衣衫来,必然是有他的用意。 她又不是没穿过,再穿一次也没什么,一咬牙就换上了,还把身上的朱钗玉环全都摘了下来,换成破布条扎头发,又从花圃里弄了些泥抹在脸上。 一番乔装,直接从美貌惊人千金大小姐鼓捣成了乞丐婆。 小牡丹避开众人,从卫府侯府出去,直接朝西街去。 她不认得路,顶着这幅尊容去问路,人家都不屑搭理,厌烦至极斥道:“去去去,叫花子边儿去!” 小牡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路人如此嫌弃,显然是因为她装扮得像,还留有几分从前赤脚走千里,要饭要百家的能耐。 她摇了摇头,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去向要饭的丐帮兄弟问路。 找到自己人,就好说话对了。 丐帮兄弟给她指了去西街的近路,见她瘦弱,还要分她半个馒头吃。 小牡丹没要兄弟的口粮,连连谢过,便没入人群往西街去。 水江城这西街,繁华得很,行人如织。 她站在街头张望了几眼,没瞧见顾长安。 要知道顾大人那长相,不管放在哪,那都是一等一的显眼。 她没瞧见,那就是顾大人还没来。 第466章 假扮我夫人 小牡丹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只能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顾长安。 顾长安见她不吭声,当即又道:“你怎么不说话?你也觉得我说得对极了,是不是?” 是你大爷啊! 小牡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要不是她欠了顾大人一笔巨债,这会儿定要跟他吵个天翻地覆不可。 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欠了银子的,难免底气不足。 小牡丹不同他说什么般配不般配,登对不等对的事儿,只问他:“你为何要乔装成这样,还让我也打扮成叫花子?是不是那些刺客还没摆平?要是还有刺客,那咱们待在卫府不好吗?” 顾长安耐心听她问完,才回答道:“刺客的事已经摆平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重要的事,非要打扮成这样去做不可?”小牡丹自从见到顾大人的一面起,这人就是锦衣玉带,锦绣不凡。 眼前的顾长安脏兮兮的,又穿的破破烂烂,着实有点伤眼。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顾长安道:“我这长相,这气度,到哪都招眼得很,再加上陛下让我代天巡狩,各地官员都接到了消息,各渡口、官道上都有专门等我的人……” 他拉着小牡丹坐下,凑在一起把其中的利害关系都说了。 顾大人在古宁县和水江城这两处地方都得出了经验,再往后,就得乔装改扮,深入民间去查访。 这样既可以避开地方官员故意摆出来的假象,又可以体会一番同以前全然不同的人生。 以为乔装成叫花子是为了逃命的小牡丹闻言,忽然很想给顾大人头上来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但她想了想银子,又忍住了,试图提醒道:“当叫花子很苦的,乔装成寻常百姓,其实也可以深入民间查访……” “那怎么行!”顾长安一点也不赞同,“我这张脸,就算是穿粗衣麻布也是贵气得很,装寻常百姓根本就装不像!” 小牡丹闻言,顿时:“……” “你再看看你自己,你长成这样,装成寻常人家的女子,那上街不得被纨绔强抢,被恶霸调戏啊?”顾长安顶着一脸泥土,正色道:“咱们没必要添这些麻烦,装成叫花子最省事,而且丐帮兄弟消息广,好打听事啊!” 小牡丹听了,不由得点头道:“你这样说,也对。” 两人说着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再无分歧。 小牡丹来的路上还想问他有没有跟卫敬知会过什么的,结果跟顾大人说了几句话就被带跑偏了。 最后她什么都没问,就跟顾长安一起,拿着根竹杖就上路了。 顾长安这人脸皮厚,且能说会道,一路搭人家的牛车、驴车,还跟人家农夫唠嗑。 入夜之后,就去道观或者庙里宿下。 小牡丹简直被顾大人这般行径给惊呆了。 她从没想过当叫花子还能当得这么潇洒。 吃喝不愁,走哪都能找人捎一程,更不必担心没有地方住。 她有过乞讨经历,回到陛下身边之后,也不止一次听过旁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她乞讨为生的那些时日过得比狗还不如,如今却仗着在陛下面前得脸趾高气扬,分明就是狗仗人势。 不管小牡丹想与不想,流落在外的那些时日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再不堪,也无法抹去。 但顾长安这人,真的很神奇。 堂堂尚书,带着她一起假扮叫花子,跟农夫农夫说吉利话讨水喝、要饭吃,对着有钱有势的反倒不屑一顾。 好几次差点被人打。 还是小牡丹拉着他飞奔,才逃过一劫。 简直两人啼笑皆非。 于是,小牡丹那些有关乞讨的记忆里,加入了顾大人的歪理和胡作非为,无形之中,竟让她觉得做过叫花子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人一辈子,哪能一直顺风顺水。 经历过苦与难,还有家和亲人在,便是人间最好的事。 两人假扮了半个多月的叫花子 小牡丹给顾大人做叫花鸡。 顾大人给小牡丹采过野果。 半路上,遇见了小牡丹的恩仇录上记载着的,咬过她的那只丑狗。 顾大人和她一前一后把狗堵着了,拿着竹杖痛打了一顿。 竹杖都给打断了。 小牡丹打得痛快。 狗也被打疯了,疯狂反击,呲着牙逮着谁就要咬。 小牡丹窜上树躲着,顾大人不会爬树,废半天劲上不去,还是她死命拽上去的。 两人蹲在树上摇摇欲坠。 疯狗在底下狂吠,窜上窜去,恨不能跳上树把他两咬死。 最后还是路过的丐帮兄弟看见了过来帮忙,把狗打跑了。 小牡丹和顾大人这才得救。 由于,在小牡丹‘报仇’这件事上,顾大人连条狗都打不过,人她就没打算让顾大人插手。 只是怪得很,她每每刚找到那个‘报仇录’上记的那些人,就看见他们已经倒霉了。 调戏过她的,手断了。 把她吃食扔地上碾碎了的,家中破财,吃不上饭。 小牡丹觉得这些事太巧,夜里在破庙歇下的时候,在神像前问顾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顾大人躺在稻草堆上,故作高深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偌大个破庙,只点了一盏油灯。 火光微弱。 只够两人看清彼此的面容。 小牡丹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也不听他瞎扯,只问他:“顾大人,咱们这叫花子要装到什么时候?” 天气越来越凉了。 在野外山涧洗澡实在太冷。 若是不洗,她又受不了身上有味。 顾大人比她爱干净,自然也是受不了的。 “明天。”顾长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有些惆怅道:“明天咱们身边就又有很多随从婢女,到时再想共处一室就难了。” 靠在神像台旁的小牡丹听到这话,“神明在上,咱们现在也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顾长安不与她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牡丹听到这话,顿时觉得有些今天的顾大人好像有些有点不太对劲。 她坐了起来,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了顾长安好一会儿。 小牡丹心想:顾大人这是惆怅什么呢? 她琢磨了片刻,没琢磨出来,索性直接开口问道:“顾大人,你在想什么?”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但又有点不太好开口。”顾长安话虽这样说,但话说的很顺口,“既然你都开口问了,那我就同你说说好了。” 小牡丹闻言,强压下‘早知道就不问了’的无语之情,平心静气道:“你说。” 顾长安道:“暗探传信与我,说多年前将我赶出家门的那个仇人爹如今就在景中城,这景中城正是咱们明日要去的地方。” “暗探?”小牡丹的重点明显有点偏,“暗探什么时候给你传的消息?我一直跟你在一处,怎么没瞧见过?” “咳咳……”顾长安假咳了两声,又瞥了她一眼:我现在说的是暗探什么时候来的事吗? “哦……去了景中城,会见到你仇人爹是吧?”小牡丹意识到这个,不由得赔笑道:“不知道我能帮上顾大人什么呢?” 顾长安就等着她问这句话,当即道:“趁着咱们还穿着这一身,去他府上看看。” “只是‘看看?’”小牡丹这些时日跟顾大人同行一路,自是这人说话真假参半。 既然说了是仇人爹。 自然就不可能只是看看。 而且顾大人还说了,要请她帮忙。 此事,必然是不简单的。 顾长安对上小牡丹的视线,“先看看,看他见了我这副尊容是反应,再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小牡丹心道:好一个见机行事。 这些时日,顾大人把她的那些事摸了个门清。 小牡丹对顾大人以前的那些事,也知道了个大概。 这顾长安,以前是数一数二的败家子,十几岁的时候被他爹赶出家门,回了永安。M.. 顾老太爷又为了孙子,跟儿子、也就是顾长安他爹顾栾断了父子亲缘。 这顾家的事,当时也是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顾长安都跟小牡丹说起这事了,就打开了话匣子。 暗探送的消息来,说顾栾已经知道了如今的户部尚书顾有就是他多年前赶出家门的败家子顾长安,近些日子一直在试图跟老爷子和好,又派人上顾府去,想认回他这个儿子。 “他真是想得美!”小牡丹光是听着就生气了,“当初他想把你赶出门就赶出门!现在你当大官了,他想要好处,就想把你认出去,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顾长安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莫名地心情大好:“你都不问问,他当初为什么把我赶出家门?” 小牡丹看着他,“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顾长安笑道:“你问就是了。” “我不问。”小牡丹不走寻常路,“你被赶出家门的那会儿才多大啊,就算现在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可那时候的你一定很伤心。” 她说:“伤心事就不要提了,我也不会问。” “小牡丹啊小牡丹。”顾长安拿着了一根稻草把玩着,低头笑道:“你怎么能这么讨人喜欢?” 小牡丹抬高了下巴看他:“这还用你说!陛下都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 顾长安闻言,不由得深深觉得:还好陛下是个女子! 陛下若是个男子,这牡丹肯定要给他做妃子去了。 顾长安笑了笑,“但你不问,我没法接着说啊。” “你笨啊,跳过,直接跳过!”小牡丹道:“你就直接说明天打算怎么样,要我帮什么忙!” 她便说便撸袖子,大有要为顾大人两勒插刀的架势。 顾长安见她如此,眼中笑意更浓,“我想劳烦小牡丹,假扮我夫人。” “什么?”小牡丹闻言,袖子都撸不动了,“你要是打上门去,或是哭上门去,我都能理解,你这、忽然让我假扮你夫人是什么路子?” 她有点跟不上顾大人的脑子。 这要唱的是哪一出啊? “我是这样打算的。”顾长安起身走到她边上,与她并肩坐下。 把心中的打算说与她听。 他说:“我祖父只有顾栾这一个儿子,多年前因为我的缘故,与其断了父子亲缘,如今祖父祖母年迈,心中对这个儿子是牵挂的,我既到了景中城,便去会上一会,若他是真心悔过,要回来孝顺父母,那我自然不会阻挠。” “若他另有所图呢?”小牡丹听他这话的意思,就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顾大人如今是什么身家? 隔了十八层的远亲都想来套近乎。 顾长安闻言,笑意就淡了几分。 他那不算爹的爹顾栾本是京官,后来外调,遇着叛乱就弃官带着家室避祸去了,如今陛下坐稳了江山,顾栾又想找人托门路,重新把官职弄回来。 新帝治下,这门路哪里是这么好找的? 顾栾八成就是为了这个,才想把他认回去。 只是老祖父修书来,与他略提了提这事。 顾长安虽知道顾栾用心不纯,不愿再见此人,可为了老祖父和祖母,他怎么也得去看上一眼。 抱着些许希望,或许顾栾经过人生起落,生了几分良心呢? 小牡丹见他不说话,顿时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太直接,太扎心了。 她在心下暗暗骂了自己两句: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就算是实话,也要说的委婉些啊! “不管他图什么……我就想问问,你让我假扮你夫人做什么?”小牡丹实在是想不通这事。 顾长安道:“明日我打算就这样上门去,说我惹怒了陛下,官丢了,府邸被抄没了,陛下念着旧情,只留了我和我夫人的性命,只能带着我夫人沿路乞讨回乡,穷困交加、穷途末路之际,听闻我爹在此处,特上门认亲……” 小牡丹听了,有些疑惑道:“这事编的是挺像那么一回事,但非我要假扮成你夫人不可吗?就不能是婢女?结拜兄妹?一起乞讨的丐帮兄弟?” 顾长安摇头道:“穷途末路的时候,有婢女早卖了,结拜兄妹、丐帮兄弟什么的都不行,只有夫人最像那一回事。” 小牡丹不说了。 “你想想,患难夫妻情意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顾长安越说越来劲,“咱俩一个乞丐公,一个乞丐婆,成双成对上门认亲,多好啊!” 第467章 夫人眼光甚好 每当顾大人说到他俩般配的时候,小牡丹总是无言以对。 只能让顾大人早点睡。 两人在城外破庙里歇了一夜,天一亮,穿着破衣烂衫,顶着鸟窝头就进了景中城。 顾栾两年前携家带口地跑到此处来避祸,还带了不少家当,置了座颇大的府邸,随便同人一打听,就知道了顾府的所在之处。 今日恰好是顾栾四十大寿,府中正大操大办。 这顾栾早早就放出话来,说自己是当朝尚书的亲爹,这景中城的大户都上赶着去给他祝寿。 顾府门前车水马龙,来赴宴的人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听说这顾员外的长子是当朝户部尚书!” “可不是,二十出头就做了尚书,真是祖峰冒青烟了!” “听说还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呢!” “也不知道今日顾员外过寿,顾尚书会不会到景中城来!” “要是得见顾尚书一面就好了,我家中小女与他年纪相当……” 众人口中议论着的顾大人,此时正作叫花子打扮,跟小牡丹一起穿过人群,从他们身边走过。 大半人都在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两。 好似从身边走过,都会弄脏他们的衣服一般, “过来,我牵着你点,这么多人,小心被挤散了。”顾长安说着,就拉住了小牡丹的手。 小牡丹还在震惊顾栾过寿,怎么比京城里皇亲国戚过寿的排场还大。 手被顾大人拉住了,都没反应过来。 “这人也太多了吧?”小牡丹小声跟顾长安说:“你确定咱两要这个模样过去?” 顾长安回头看她,笑道:“昨晚咱们不是说好了么?怎么,你这会儿又反悔了?” “你昨晚可没跟我说今天会有这么大阵仗?”小牡丹觉得自己被顾大人忽悠了。 顾府门前人山人海。 拿了拜帖赴宴的还在排长队,瞧热闹的围观百姓更是数不胜数。 他两要是上去闹,那还不得被人当猴儿看? 顾长安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说话不可信。”小牡丹说着,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被他握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瞪大眼睛看着顾长安。 顾大人转身朝前去挤去,一路同人说“让让!让让!”、“借过借过……” 周遭人实在太多。 小牡丹要是把手甩开,待会儿很有可能就找不到顾大人了。 这般情形之下。 她只能任他牵着。 顾府门前都是衣着富贵之人,携奴带婢的,顾大人和小牡丹的这般叫花子打扮还要往前挤,很久快惹人不快。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们两个叫花子来凑什么热闹?” 有人开口怒斥之后,人群里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嫌弃之声: “这样大好的日子,贵人还没见着,先见到了叫花子,真是晦气!” “要饭哪有走正门的!去偏门后门啊!” 小牡丹一听这话就生气了,她刚要开骂。 顾长安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动怒。 小牡丹想着今日最重要的戏还没唱,要多留些力气,没必要跟这些人吵闹。 就忍住了。 站在门前迎客的是顾栾跟继室生的次子顾长济,才十六七,便十分圆滑世故,见谁都能寒暄几句。 顾长济瞧着众人为了叫花子闹了不快,当即吩咐小厮:“拿些吃食给他们,赶紧打发走。” 小厮连忙应声去办。 众人见状也不好再为了两个叫花子闹不快,话锋一转,纷纷称赞顾公子良善。 顾长济受了一顿夸,连连朝众人说:“过奖过奖!” “那是你弟弟啊?”小牡丹打量了顾长济两眼,“相貌比你差远了。” 顾长安闻言,忍不住笑道:“夫人眼光甚好!” 小牡丹噎了一下,当即道:“你一个叫花子你喊什么夫人?你这样称呼,就暴露身份了你知道吗?” 顾长安没回她的话,直接拉着她穿过人群,直奔顾府门前,朝迎客的顾长济大声喊道:“弟弟!” 周遭众人就惊呆了。 这叫花子怎么一上来就喊顾家公子‘弟弟’? 顾长济被吓了一大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破衣烂衫的顾长安,“你、你谁啊?乱喊什么?哪个是你弟弟?” 顾长安被顾栾赶出家门的时候,顾长济还小,兄弟两不是一个娘生的,本就不亲厚,一别多年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而且就顾大人现在这幅尊容,就算是天天打照面的那些朝中同僚来了也未必认得出。 顾长济自小只跟有钱有势之人来往,乍一下被一个叫花子叫弟弟,顿觉颇受羞辱,脸都气绿了,对左右小厮们沉声道:“这叫花子八成是个疯癫的,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把赶紧把他拖走,今日贵客盈门,怎么能被这种人惊扰!” 小厮闻言,当即就要上前把顾长安按住。 小牡丹见状拎着竹杖就要同人对打。 顾长安却不慌不忙,抬高了下巴朝顾长济道:“弟弟,你再好好看看,我就是你那日思夜想,盼着能早日相见的哥哥顾有顾长安啊!” 顾栾为了认回顾长安,和老太爷修好,写了不少书信,连带着他的儿女妻妾都废了不少笔墨。 那信写的,又是哭诉又是悔恨思念的,肉麻得紧。 顾长安拿了其中一句说与顾长济听。 后者闻言,脸色立马就变了。 周遭众人听他自报姓名,顾有顾长安,可就不是当今那位户部尚书的大名? 可得了高官厚禄的顾大人,怎么变成了叫花子? 众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顾长济更是傻眼,愣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难以置信道:“我哥哥顾长安是当朝户部尚书,加封侯爵之位,怎么会、怎么会是你这么个叫花子?” 周遭众人也想问。 顾长济先问出口了,他们就竖着耳朵听。 “此事说来话长啊!”顾长安这话说的满腹辛酸,他松开了小牡丹的手,直接就坐在了台阶上,“你要想知道,那我就慢慢说与你听。” 小牡丹见状,直接跟他坐一块儿了。 顾府门前,满是锦衣客。 这些人给顾栾送礼祝寿,还得排队。 两叫花子往台阶上一坐,后头的进不去,全都堵这了。 顾长济见状,不由得皱眉,“你、你……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坐这里啊!” 眼前这么个叫花子,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哥哥。 没法称呼,就只能‘你’啊“你”的。 “我从京城走到这里来,又累又饿,实在是走不动了。”顾长安装出一副虚弱状,“弟弟啊,你去给我倒茶来,我喝了茶,再跟你说。” 顾长济哪里愿意给他倒茶,转头就跟小厮耳语,让小厮赶紧去跟顾栾禀报。 门前见状,众人议论纷纷。 小牡丹跟顾大人一起在台阶上坐了片刻,没等到茶来,不由得凑过去跟他说:“你这弟弟不行啊!” 顾长安不甚在意道:“我瞧着也是。” 不多时。 顾栾带着家中妻妾儿女匆匆出门而来。 当爹的,从上到下打量了顾长安好几遍,愣是没认出来,“你是何人,为何要假扮我儿顾长安?你可知假冒朝廷命官是重罪,你……” 顾长安听到顾栾说这话都气笑了,“我就是顾长安,如假包换。” 顾栾见到他略带嘲讽的笑,这才认出他来。 顾长安十多岁的时候,就经常对着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你不是户部尚书吗?怎么弄成了这般模样?”顾栾说这话的时候,离顾长安四五步远,且完全没有上前的打算。 “你的消息有点慢啊。”顾长安看着顾栾,不紧不慢道:“晏倾得宠了,入主后宫你知不知道?” 顾栾都被他说懵了,“这……这事天下谁人不知?” “知道就好,那事情就好明白了。”顾长安道:“我与晏倾争斗多时,他得宠、我失势,他入主后宫,我丢了官职。我如今这般凄惨模样,都是他害的,我原本都不想活了……” 他的语速有点快,为了让顾栾和在场众人能听明白,说着说着就放缓了语调,“忽听闻你们都很想我,盼着我能回家跟你们一家团圆,这才强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一路乞讨来了景中城。” 顾栾和顾长济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小牡丹忍不住低声问他:“你这也跟昨晚说的不太一样啊?” 这顾大人,怎么什么事都说是晏相干的。 这要是被晏相知道了,那少不得一顿冻啊。 “哦,差点忘了。”顾长安说着,又拉着小牡丹起来,朝顾栾等人道:“这是我夫人,她这一路陪着我吃了许多苦,咱两相互扶持,携手同行……” “够了!”顾栾脸色难看得不像话,“谁要听你说这些破事?” 顾长安止声,笑着看他发怒。 顾府门前排着队要给顾栾送礼的众人,一听顾长安失势,已经从顾尚书变成了叫花子,转头就走。 车水马龙,顷刻间便撤了大半。 “别走!别走啊你们!”顾长济见状连忙上前阻拦。 可这些人本就是冲着巴结顾尚书才来给顾栾过寿的,知道顾家没了这个出息的儿子,他们也没必要再这耗着。 顾栾的妻妾儿女和小厮婢女们全都上阵去拦客,也没拦住几个人。 原本热热闹闹的顾府门前,贵客都做鸟兽散。 顾长安一直走在台阶上,看着他们跑前跑后。 小牡丹则一直看着他。 顾大人一直在笑。 可那笑,并无点欢喜之意。 只有嘲讽。 这些有头有脸的客人眼看着是留不住了。 只有几个想看热闹的,没有立即离去。 顾栾气的脸色铁青,转过身来冲着顾长安大发雷霆,“你好好的,跟晏相斗什么?你有几斤几两,你就敢跟人家斗?这下好了,官职没了,侯爵之位也没了……” 顾长安不以为然,回了他一句,“我这不是还有命在么?” “长安啊,不是我要说你。”顾栾的继室裴禾一脸嫌弃地看了顾长安一眼,“你自小就不爱读书,又吃不了习武的哭,文不成武不就的,好不容易烧对了香,跟在陛下左右做了大官,这才多少时日,你又丢了官,哎……” “此时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顾长安一脸烦恼得叹了一口气,“这些事先不提了,我饿得慌,先让我进去吃点喝点,其他的事等会儿再说。” 顾栾闻言,顿时吹胡子瞪眼,“你还想进去?” 顾长安反问道:“不是你说很想我,盼着我来的吗?怎么,还不让进了?” “我盼的是顾尚书,你是吗?”顾栾见他这幅模样,装都不想再装一下了。 裴禾看门前还有外人,连忙低声与他耳语:“老爷,还有外人在呢。” 顾栾一听,顿时又冷静下来。 顾长安知道顾栾看重脸面,当着外人的面八成还要做做戏。 他看了小牡丹一眼,用眼神示意其可以开口了。 小牡丹会意,立马就从台阶上跳了起来,“顾员外的意思是,顾长安不是尚书大人了,你就不盼着他来了不成?” 顾栾恼火道:“他不是尚书,我盼他来做什么?得罪了那些大人物,说不定还会给我家带来灾祸……” 他的妻妾儿女们听到这话,当即附和说“不能让这麻烦进门”、“赶紧把他们赶走!” 小牡丹听到这话,对其十分不耻,心下连‘呸’数声,面上倒是委屈得紧,又道:“那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来,你们连门都不让进,总要给口吃的吧?” “吃的当然还是要给的。”裴禾柔声说道,只是她下一句就跟顾栾说:“只是咱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才被陛下削职罢官的,若是咱们接济他被人知道了,会不会受牵连?” 顾栾一听,觉得甚有道理。 小牡丹气死了,她不知道顾长安小时候怎么在这样的‘家’里生活的,也不知道他十多岁的时候,究竟为什么被赶出家门。 裴禾还在跟顾栾说:“他们现在这幅模样……就当叫花子磕头讨要好了,这样咱们家给他们吃的,日后官府问起来也能说只是施舍给叫花子一些吃食。” “说的有理。”顾栾居高临下得对着顾长安和小牡丹道:“想要吃食,就磕头来讨。” 第468章 头是要磕的 “磕头来讨?”小牡丹听到这话,气的想上去摁着顾栾和他的继室的头往地上磕。 她原本以为自己今天就是陪着顾大人来这走一趟,看看这分隔多年的父子重逢,陪着演演戏,蹭些吃喝。 谁曾想顾大人他爹和还有他爹的继室,一点不当人啊! “叫花子要饭哪有不磕头的?”顾栾皱眉看了小牡丹一眼,而后又朝顾长安道:“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败家又招祸的,父子情分早就断了,我家中钱财宅院,你休要妄想,想要些吃食就跪下好好磕头,我就权当喂狗,舍于你一些。” 顾栾与顾长安断了父子亲缘这事,与其说是顾栾将顾长安赶出家门,更该说是顾长安与他决裂。 当年那事闹得难看。 若非听说顾长安做了高官,顾栾这辈子都不会想着把这个儿子认回来。 这会儿见顾长安丢了官,落魄至此,便想起当年这逆子不服管教,处处同自己对着干。 如今弄成这幅模样真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顾栾甚至觉得之前陛下看得上他,让他做掌管户部的权臣,才是奇了怪了。 现在,不孝子沦落到这种地步,顾栾又惊又怒,心里想的更多是,要让这不孝子低头认错。 以此证明,他当年将其赶出家门这个绝对做的对极了。 “喂狗?”顾长安笑起来,眼里有了些许水光,“好一个喂狗啊,说的真好。” 他看着顾栾,磨了磨牙,问道:“你我父子情分早就断了是吧?” 顾栾想也不想就回答:“自然是。” 顾长安手里摩挲着竹杖,“想要些吃食,也得向你磕头才能得到施舍,是吗?” 顾栾没耐心再与他说话,满脸不耐烦道:“你想要就磕,不要就赶紧走,别堵着我顾府的大门,平白给我添晦气!” “磕,待会儿再磕,咱们这么多年不见,磕头不急在这一时。”顾长安把竹杖扔了,撸了撸袖子。 “我们做叫花子的,也有做叫花子的规矩,乞讨也要先给人唱段莲花落把人哄高兴了再讨的。”他说着,喊了声“小牡丹”。 “哎。”小牡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顾长安取下别在腰间的快板,一边打了两下,一边说:“你起个头儿,咱们给顾老爷唱一段。” “成!”小牡丹到底是真做过叫花子的人,这会儿又恼火着,全然把丢脸不丢脸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她想了想,弯腰把顾长安丢到地上的竹杖捡了起来,左右手各拿一根竹杖当棍子似的耍。 顾栾的继室裴禾,还有他姬妾儿女们瞧见这一幕都跟看戏似的,顾长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到底没出声。 周遭围观的那些人,还在议论着‘当过尚书的人卖艺讨食还真是生平头一次见!’ “人生不易,尚书卖艺!”顾长安打着快板,笑着说:“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小牡丹看顾大人吆喝起来,一时间又好笑又心疼。 话说回来,她以前乞讨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大的阵仗。 顾大人真不亏是顾大人。 连做叫花子,都比别人人缘好。 她侧耳听了会儿调,用两根敲打着相和,《不足歌》张口就来:“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 顾长安的快板打的极其顺手,紧跟着唱出了下一句,“衣食两般皆具足,又想娇容美貌妻。” 他嘴角原本一直带着嘲讽的笑,唱到“又想娇容美貌妻”的时候看向小牡丹,刚好对上了她的视线,眼神都不自觉温柔了几分。 小牡丹冲他眨了眨眼眼睛。 她诧异极了。 没想到顾大人也会唱不足歌。 她还以为顾长安就只负责打个快板而已,自己得从头唱到尾。 这会儿轮着来,就轻松多了。 小牡丹看着顾栾,又继续唱道:“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买到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县丞主薄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顾长安接上了这几句,还不忘抖了抖身上的破衣烂衫,自行加戏,“哎呀,挂紫衣!” 小牡丹见他如此,心道:那我也不能输啊! 她把两个竹杖一齐抛了,做双手合十状继续唱道:“作了皇帝求仙术,更想登天跨鹤飞。” 结果那竹杖很快就落了下来,眼看着就要砸她头上。 顾长安连忙伸手把小牡丹拉着走上了台阶,单手打着快板,站在顾栾面前唱出了最后一句,“若要世人心里足,除是南柯一梦西。” 唱完之后,顾长安和小牡丹对视一眼,扔了快板,哈哈大笑。 “唱得好!”小牡丹毫不吝啬地大声夸奖道:“顾……长安好歌喉!” 顾长安连忙谦虚道:“跟夫人比起来,还是略逊三分!” “畅快!”他看着脸色铁青的顾栾笑道:“好生畅快啊!” 顾栾出生富贵,却在做了个小官之后,负了结发妻子。 害的她郁郁而终。 顾长安在母亲死后的那几年,被继母激着做尽了可以惹怒顾栾的事,最后顶着满身污名被赶出家门。 他自己受的那些委屈,都不要紧。 只有郁郁而终的母亲,顾长安放不下、看不开。.. 此前的许多年,他都想有朝一日再见到顾栾,要替母亲问一问顾栾:曾是兰因,何结恶果? 可今日小牡丹起头唱了这个《不足歌》之后。 他似乎已经从中得到了答案。 无需再问。 周遭看热闹的众人听完之后,议论不休,“这唱的是不足歌啊!” “这哪里是什么卖艺讨食!分明是指着鼻子骂顾员外呢!” 顾栾都被顾长安和小牡丹以歌代话给骂懵了。 “爹!” “老爷!” 顾长济和裴禾一左一右拉着顾栾的袖子喊他。 顾栾回过神来,大怒道:“你、你唱的是什么烂词?来人啊,把这两个叫花子给我绑起来打!打到他们磕头认错为止!” 顾家七八个小厮得了令,当即便将顾长安围住,拿了麻绳就要上去捆人。 小牡丹还想跟人干嘴仗。 顾长安伸手把她拉到了身后护着,“夫人暂歇片刻。” 小牡丹已经懒得跟他计较张口闭口就是“夫人”了,只跟他说:“你又不会武功,小心些,别被让人打了。” 顾长安以前听到这种话是会生气的。 尤其说这话的人是秦灼的话,总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可这话从小牡丹嘴里说出来。 他就觉得:她可真关心我啊! 顾长安想到这个,思绪就有些飘。 他轻咳了一声,神色如常地看着要动手的顾家小厮,和脸色极其难看的顾栾,还有周遭众人,随口道:“这头肯定是要磕的。” 顾栾刚要接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一大群人策马疾驰而来。 当先那人,显然就是景中刺史韦保,后头是一大群地方官员和随行的侍从婢女。 围观人群见状连忙往两旁退开。 策马而来的地方官员们,下了马连奔带跑地跑到顾府门前,朝叫花子似的的顾长安作揖行礼的,“下官拜见顾大人!” “顾大人大驾光临景中城,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恕罪啊!” 方才还拿着绳子要绑人的顾府小厮们见到这些人,慌忙推开些许,扑通扑通全跪下了。 顾栾和顾府一众人见状,看了看这些官员,又看了看顾长安,脸色青了又白。 围观百姓都看傻眼了。 顾长安朝他们挥了挥破袖子,“你们先缓缓,喘口气再说话,来的这么急,小心岔气,弄出来好歹来!” 韦刺史和一众地方官员闻言,连连称是。 这韦刺史是景中城最大的官员,谁见了不得行礼啊,可他却带着一众下属对着顾长安这么个叫花子拜了又拜。 顾栾见状,想开口问顾长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敢开口,跟韦刺史他们搭话,也没人搭理他。 一时间,顾栾僵住了。 “是你让他们来的?”小牡丹在顾长安身后小声道:“他们是瞄准了时机来的么?不早不晚的。” 顾长安笑道:“大概是有人盯梢吧。” 小牡丹不说话了。 韦刺史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大人和夫人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下官将两位的侍从和婢女都带来了,还请两位先更衣梳洗。” 小牡丹闻言,侧目看了一眼。 这才发现,先前在船上伺候的随从和婢女此时竟然都来了。 一个个手上捧着衣衫玉带等物。 “有劳韦刺史了。”顾长安朝他微微颔首,而后转身朝小牡丹道:“咱们更衣梳妆。” “在这怎么更衣?”虽然小牡丹觉得自己脸皮也挺厚了的。 但当众更衣什么的,实在不妥。 “看我的。”顾长安抬了抬手,示意随从婢女上前来。 十几个随从婢女,各司其职,有展开屏风,将小牡丹隔绝在内的,有奉上绫罗裙、朱钗玉环的。 有端水来的。 有端铜镜的。 有伺候梳洗的。 小牡丹在四面屏风里更衣,婢女们伺候着梳洗,替她挽发。 婢女们都是手脚利落的。 小牡丹都还没反应过来,脸和手都洗干净了,衣衫换好了,连发髻也梳好,带上了朱钗玉环。 铜镜一照,好一个高门贵府的大小姐。 婢女们做完这一切,悄然退开。 随从把屏风撤去。 边上的那座屏风也刚刚撤去。 露出了身着紫袍,带官帽,风流俊美的顾大人。 破衣烂衫遮住富贵身。 小牡丹这些天看叫花子顾长安看多了。 猛一下看见他贵气逼人的模样,还有点晃神。 顾大人长得……是真好看啊。 她有些发愣。 风流俊美的顾大人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走到顾栾等人面前,“头是要磕的,只不过是你们磕我。” 小牡丹听到这话,跟着走上前挺直了腰板看顾栾等人,满脸都写着:叫你们刚才狗眼看人低!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顾栾还没从‘顾长安怎么忽然又从叫花子变成了顾大人’之中反应过来,“你不是你丢官了吗?你不是……” 顾长安笑意淡淡,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与晏相不和,斗来斗去丢了官,怎奈陛下爱重,又予我代天巡狩之权,让我出京来。” 这一句‘怎奈陛下爱重’听得韦刺史等人牙酸。 顾栾的脸色变了又变。 小牡丹看顾大人这瞎话还没扯完,就开口替他接了下去,“路上出了些事,就做了几天叫花子,原本顾大人接到了家书,家书上说顾员外十分想念他,盼之一见,难得顺路就想到顾员外府上歇歇脚,谁知连门都进不去。肚子饿了想要些吃的,竟还有磕头才能得到一些施舍……” 她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与顾大人在此卖艺,没得一个铜板的赏钱不说,还险些被人绑了。韦刺史。” 小牡丹喊了韦刺史一声。 韦刺史早就接到了顾大人的信,自是知道这姑娘来头不小,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声,“下官在。” “你们景中城这么不给叫花子活路的么?”小牡丹好奇道:“要口吃的这么难?” “这……”韦刺史哪里能看不出来这位孙大小姐是在说顾栾和顾家人故意羞辱,他连忙说:“不是景中城风气如此,而且顾栾这一家是近两年才搬开的!” 其他几个下属闻言,连连附和。 “老爷、老爷咱们被骗了!”裴禾见众人如此,心知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连忙拉着顾栾小声说道:“长安怕是故意装成叫花子来骗咱们,如今他出息了,定然会拿身份压咱们,你快想想办法……” 顾栾也想到了这一点,心想此时不能低头,若跟这不孝子低了头,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顾栾梗着脖子,朝顾长安道:“你方才说什么?要我跪你?要做父亲的的跪儿子?天底下还有这样规矩?” 顾长安讥笑道:“你我父子亲缘早就断了,哪来的父与子?” 他把顾栾方才说的话,原样奉还。 “本官奉旨出京,代行天子令。”顾大人正色道:“途径景中城,遇逃官顾栾,我大兴律法森严,岂容你逍遥法外?” 第469章 顾大人正经起来 顾长安这权臣也不是白当的,紫袍加身,官威一下子就上来了。 顾栾和他那一众妻妾儿女见状顿时如遭雷劈。 小牡丹在边上看着,心道:顾大人正经起来,还怪威风的。 就是……被官威吓住的人是他亲爹顾栾,还有这群捧高踩低的所谓家人。 她又觉得很不是滋味。 韦刺史等人见顾大人今日大义灭亲,连连附和:“顾大人英明!” “我大兴律法森然,自然容不得此等逃官逍遥法外!” 顾长安在来景中城的路上,接到了韦刺史和老祖父两边的来信,前者说在景中城发现了逃官顾栾的踪迹,特修书与顾尚书,问他:这顾栾到底是抓还是不抓? 顾栾刚来景中城的时候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自从知道顾长安做了尚书之后,在景中城几乎是横着走。 一个逃官还敢如此高调行事,摆明是觉得顾长安会念及父子亲缘,包庇于他。 韦刺史他们不敢自作主张,更不能听之任之,只能把这烫手山芋递到顾长安面前。 这顾大人做事是真的利落,说来就来,说抓就抓。 而老祖父那边寄家书给顾长安,说顾栾有意与家中和好,但此人唯利是图惯了,突然做此举,只怕是另有所图,便让他顺路去景中城走一趟,看看顾栾究竟要干什么。 如今韦刺史他们见顾大人对顾栾并无包庇之意,他们这事是好办了。 可顾栾半点不念父子亲缘,顾长安待他也无骨血之情。 只当是为陛下、为景中城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别的都好说,只不知该如何向老祖父回禀。 “来人。”顾长安沉声道:“将逃官顾栾与其府中众人捉拿归案,一律法办,此处府邸,查封!” 韦刺史与一众地方官员听到这话,立马便正色应道:“是!” 随行的官兵应声上前抓人,拿了镣铐就直接往顾栾手腕上带。 转眼之间,便将裴禾和顾长济他们全都拿下。 顾府门前乱糟糟的,几人哭天抢地,喊“冤枉”、喊“长安”、喊“哥哥”。 众人跪了一地。 只有顾栾瞪着顾长安,不肯跪,“我是你父亲!我是你亲爹,要我跪你,你也不怕折寿?” 边上官兵一脚踹在顾栾膝盖上,硬生生将他踹的跪了下去。 小牡丹听到“折寿”这话,心头一跳,想也不想就挡在了顾长安面前。 顾长安被她此举惊了一下。 周遭众人也是满脸诧异:顾夫人这是做什么呢? 小牡丹还觉得自己怪聪明的,回过头,小声同顾长安说:“他又不是我爹,我受了他的跪拜大礼也不会折寿。” 顾长安看着她,目光都暖了几分,轻声道:“我夫人可真是太聪明了。” “那当然!”小牡丹抬了抬下巴。 她应完声之后,忽然又觉得好像有点哪里不对: 这会儿戏都演完了,他怎么还‘我夫人我夫人’的? “不过,此时不是父跪子,是逃官跪钦差。”顾长安握住了小牡丹的手腕,将她拉开了些许,正面对上屈膝跪地的顾栾,“这世上若有折寿一说,你岂能活到今日?” 他说完,便抬手示意官兵们将其押走。 顾栾被拖走的时候,还一直在喊“我是你爹!”、“我是你亲爹啊!” 裴禾和顾长济等人也是一个比一个喊得凄惨。 顾长安没理会他们。 韦刺史等人要摆宴给顾大人接风洗尘。 顾长安也拒绝了,说着一路累了,要先歇歇,就和小牡丹一道先到驿馆落脚。 韦刺史等人瞧了这么一出父子皆无情的大戏,也不敢多烦扰顾大人,当即便回去审顾栾了。 顾长安和小牡丹上了马车离开的时候。 顾府里的人全都被清了出来,关上大门,贴上了封条。 小牡丹跟顾大人说:“他们不让咱们进顾府的大门,那就谁都不要进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自有一番娇蛮大小姐的跋扈之气。 顾长安听到这话就笑了,“夫人说的甚有理!” “你怎么还叫我夫人啊?”小牡丹这会儿是真的忍不住了,“顾大人,你不是占便宜占上瘾了?” 顾长安笑而不语。 他一个话唠不说话,小牡丹瞧着还挺不是滋味的。 肯定是被方才顾栾那些人伤着了。 孙魏紫自小没了父母,但是祖母祖父、还有叔伯哥哥们待她都极好。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从来没见过,还有这样不是东西的爹。 那继母也不是个东西。 小牡丹想到那些人的脸就来气,她顿了顿,开口替顾长安找补,“算了算了,你肯定是口误,谁都有口误的时候,我不同你计较,你也别不开心了。” “我没不开心。”顾长安很认真地跟她说:“恰恰相反,我此时很开心。” 小牡丹闻言,心里想的是:完了。 看把我们顾大人给气的,脑子都不清楚了。 她深知此时不能同他反着来,于是耐心极佳得顺着他说:“你说开心那就是开心。” 顾长安认识小牡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么耐心又温柔的模样。 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问道:“你就没觉得,我这事做的不妥吗?” “不妥?”小牡丹想了想,“有啊。” 顾长安没急着接话,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你来之前,没跟我说这家人这么坏,害的我只能临场唱个不足歌,真的不妥,很不妥!”小牡丹想到顾大人昨夜跟自己胡扯了一堆,结果重要的事一件都没说。 真是太气人了。 她气鼓鼓道:“早知道这家人这么欠骂,我就应该喊上几十个丐帮兄弟,在他们家门前列阵骂,哪像方才只有咱们两个人,还差点挨打!” 顾长安一直看着她,笑着认错:“是是是,都是我不对。” 小牡丹看他都这么不开心了还笑,笑就算了,认错还认得这么快。 简直都不像她认识的顾大人了。 她有些别扭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毕竟谁能想到当爹的能势利眼到如此地步?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儿子年少时不懂事,惹事闯祸就直接将其赶出家门。 不闻不问好多年,得知这个儿子出息了当大官了,又想认回去。 关键是还没和好,就借着顾尚书的名头在外惹事生非。 这也就是顾长安来的快,要是再任起发展个一年半载,只怕欺男霸女、占田抢地的祸事都要闹出来了。 到时,顾长安还要受这些人的牵累。 小牡丹越想越气,偏偏顾长安还一直在笑。 她忽然发现:这顾大人,笑起来也怪让人心累。 马车走街窜巷,车厢微微摇晃。 顾长安等了许久,见小牡丹骂完顾栾之后就没再说别的,而且看他的眼神还越来越温柔包容了。 他微微挑眉,又问道:“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不妥的了?” 小牡丹心道:他老问我有什么不妥之处干什么? 难道是让人抓了顾栾下狱,以逃官罪论处,明面上做的狠绝大公无私,其实心里还是很纠结? 她一下子琢磨不明白,直接开口安抚道:“没有啊!我觉得很妥当!不能更妥当了!” 顾长安抓住了她的袖子,“真的?” “真的!”小牡丹无比认真道:“比真金还真!” 真金,那确实是很真了。. 顾长安握着她的袖子,缓缓低下了头,“你就不觉得我无情无义?不觉得我……” “顾大人,你可千万不要那么想!”小牡丹原本想把自己的袖子拉回来。 又怕说这话的时候做此举,会让顾长安心里不舒服。 她硬生生忍下了,耐着性子同他说:“这情义要给有情义的人,若是给了对你无情无义之人,那你又该拿什么给对你有情有义的人呢?” 小牡丹这话说的有点绕,同时也够直白。 她柔声问道:“而且顾大人今日假扮成叫花子上门,也是为了试试他们还有几分良知吧?” “若是顾栾他们见你落魄至此,仍能视若亲人,那就不是今日这般下场了,不是吗?” 小牡丹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对顾大人了解得太多了。 顾长安抬眸看她,眼神也有些变了。 他并没接话。 但说都说到这里了。 小牡丹索性就说说完,“做官不是那么好做的,尤其是尚书这样的大官,若是保下谁,朝中那么多人盯着,律法昭昭,其罪难逃,就算是慈父孝子,犯了律法,也不可包庇啊!” 以前来孙家求庇佑的亲族也有很多,犯了这事犯了那事,都觉得只要有当大官的亲戚护着,就可以逃过牢狱之灾。 但祖父同她说,有些事可以帮,很多事不可以。 顾栾做了逃官,这事显然就帮不得。 她想着,又小声补了一句,“更何况,这父一点都不慈。” 顾长安把小牡丹的袖子捏着掌心揉着。 丝绸触感极好。 他揉着揉着,堆积心中多年的郁结都徐徐散开。 “我原本想着,他今日见了我这叫花子,给口吃的,给口水喝,来日他被下狱问罪,他府里那些人我能保就保,给个宅子住,随便给点银子花,反正我银子多,只当是多养了几个闲人……” 顾长安都没指望顾栾知道自己丢官之后还能认回他这个儿子。 他就想着,喝顾栾一口气,吃他一口饭,也算尚有一丝亲缘未断。 来日帮顾栾养着那些姬妾儿女,也算有个由头。 谁知…… 一句“磕头来讨”,斩断了所有。 小牡丹越听越心疼,气恼道:“银子再多也不能乱花啊!你连夫人都没娶上,养什么闲人!” “是是是……”顾长安又要说‘夫人说的是’。 这次小牡丹跟有预感似的,抢先道:“还好你原本就没打算保顾栾。” 这要是原本动了要保那人的念头,结果却被伤透了心。 那该多难过啊? 虽说现在也挺伤的,但银子还没花出去,也算是少亏了一些。 “我要是保他,晏倾能把我冻死。”顾长安道:“晏倾累死累活,没了半条命才把那些蛀虫清的七七八八,若是知道我犯糊涂……” 他摇了摇头,都不敢再往后想。 “顾大人,你知道就好。”小牡丹光是想到晏相大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两人说到这里,心有灵犀一般就此打住。 “更何况,我一直都想让他早点下去,在我母亲面前跪着认错。”顾长安声音低沉了许多,“谁保他,我都不会保他。” 要不是为了老祖父,他都不会来景中城。 直接修书一封让韦刺史他们把顾栾法办了。 “哎呀!”小牡丹听到这话,一时间着急地不知道自己先去捂顾大人的嘴,还是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苦恼道:“这种话,你自己心里知道就清楚了,说出来干嘛啊?小心让老天爷听见,电闪雷鸣的时候不小心劈着你怎么办?” “不会的。”顾长安松开了小牡丹的袖子,抬手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秀眉,“这是秘密,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你话说的……”小牡丹往后退了退。 顾大人这又是动手又是动口的。 她着实有些吃不消。 “我知道了你那么多事,现在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现在咱们扯平了。”顾长安笑道:“以后,咱两就是拥有对方秘密的人了。”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小牡丹的心。 她这一路,既报恩又报仇,虐恶人也打狗。 这些事,都是顾大人陪着做的。 她有时候睡不着,也会想顾大人知道自己这么多秘密,要怎么封他的口。 这会儿,顾大人把自己的秘密说给她听。 倒让她也拿着了把柄。 “我肯定是不会说出去的。”小牡丹第一反应先跟顾大人保证。 而后,她想了想,又道:“而且我知道你肯定也不会把我那些事说出去的,所以,这些秘密就让它们成为永远的秘密,咱们谁也别提。” “好。”顾长安抬手,朝她道:“击掌为盟。” “一言为定。”小牡丹抬手就跟他对击了一掌。 谁知她刚收回手的时候,顾长安却握住了她的手。 他望着她的眼眸,字字清晰道:“一世不移。” 第470章 让我靠会儿 顾长安这手握的极其自然而然。 但小牡丹看过那么折子戏、话本子,从没听过“一言为定”后头跟一句“一世不移”的。 她想着顾大人今日许是被顾栾他们伤透了心,脑子都犯糊涂了。 于是,也没纠正他的口误。 就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到了驿馆就进房沐浴。 沐浴更衣完出来,顾长安已经不在驿馆。 顾大人被韦刺史他们请了过去,留话让婢女告知。 小牡丹得知后,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 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宽慰顾大人好。 现下他有正事要忙,总好过闲着胡思乱想。 婢女们把早就准备好的佳肴和甜汤端进屋,伺候着她用膳。 小牡丹好些天都没见着这么多好吃的了,可刚吃两口,又想起什么的问婢女,“顾大人吃了吗?” 边上几个婢女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哭,“大人……大人刚沐浴完就被人请走了,还未来得及用膳。” “他早上就没吃东西,你们怎么也不提醒着些?”小牡丹说着,一想到顾栾和他的继室连吃的都不给,气的吃美食佳肴都不是那个味了。 婢女们闻言,低头连连道:“是奴婢考虑不周。” 其中一人弱弱道:“韦刺史那边,应该也少不了大人的餐饭……” “这倒也是。”小牡丹觉得自己现在看顾大人,有那么一点小可怜的感觉。 韦刺史他们见了顾长安,跟见着了祖宗似的,哪里会让他累着? 不过,她这些天一直跟顾大人同吃同住,没了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讲究,天天扯东扯西,侃天侃地,这顿吃饭没了顾大人在边上叨叨,她食欲都大减了。 边上的婢女们纷纷劝她多用些。 小牡丹也只是随便吃了几口,就让她们把碗筷撤了,备笔墨纸砚来。 她许久没有给陛下写信。 今日顾长安做的这事,确有不妥之处,若是被言官们知道了,少不得要参他胡作非为。 世人总说“百善孝为先”,可有些人不是东西,年轻时虐儿卖女,临老了却又拿着‘孝顺’二字压死那些曾虐待苛待过的孩子。 小牡丹写得极其通俗易懂,就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给陛下看。 顾大人是得宠,但很多事也不能事无巨细地跟陛下说。 她既与之同行,便临时代个笔。 好让陛下早些知晓实情,就算这事传到京城去,言官们争论起来,也能早些替顾大人周旋。 小牡丹在这里哼哧哼哧写了半天信。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顾大人还没回来。 她一个人吃着没滋没味的,只吃了半碗饭就坐在庭前看月亮。 此时已是秋季。 天黑得早,夜风袭来,有些凉。 婢女捧了披风来,替她披上。 小牡丹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挑了挑灯芯,“顾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婢女们今天已经听她问了好几次,中规中矩地答:“大人许是忙于公务。” “你这话……我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小牡丹神色有些微妙起来。 这不是随从侍女们敷衍高门怨妇的惯用之语吗? 比如“大人事忙”、“大人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大人怎么怎么样?” 她思及此,连忙解释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他回不回来都不要紧的,你们别跟我说这种话……” 婢女们听了,连忙道:“大人肯定是被什么麻烦事绊住脚了。” “大人洁身自好,从来都不在外头沾花惹草的……” 小牡丹听了,心里:直呼救命!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在我说什么呢?”恰好这时候顾长安从外面回来,走进院子里,到了小牡丹跟前。 小牡丹被他吓了一跳,抢在婢女们开口前回答道:“没说什么,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顾长安摘了官帽递给一旁的婢女,在她身侧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檐下灯笼正亮,桌上烛光盈盈。 小牡丹把身上的披风一把拿了下来,递给婢女,她坐正了,好似这般气势也涨了几分似的。 一开口说的却是:“我就问了一句,你怎么还没回来,她们就说你公务繁忙,肯定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 顾长安听了,微微皱眉道:“你们从哪学来的敷衍之词,就拿这个搪塞我……” 他差点顺口说了“我夫人”,但今日在马车上小牡丹已经提过这事,就硬生生止住了,改口成“我的小牡丹?” 小牡丹一听,心下越发凌乱了。 “我的小牡丹”和“我夫人”有什么分别啊? 但婢女们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纷纷同顾大人说:“可孙小姐今日都问了七八回了,奴婢们也是被问的没办法了。” “哦?”顾长安一听,不由得微微挑眉,“原来如此。” 不止问一回。 而是七八回。 “而且大人真的在忙公务,奴婢们说的都是实话,绝不是敷衍孙小姐。” 孙魏紫此时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顾大人的这些随从婢女怎么话这么多啊? 问什么说什么就算了。 一个个还抢着给自己加词。 简直过分! 顾长安忍不住笑,但也得给小牡丹留几分颜面,便话锋一转,问她:“可用过晚膳了?” 小牡丹有气无力道:“用过了。” 她刚说完,边上的婢女就同顾大人说:“孙小姐许是累着了,连着两顿都食欲不佳……” “我没有。”小牡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少吃了几口的事,怎么到了婢女们嘴里,就变成了顾大人不在,她就吃不下饭? “嗯,你没有。”顾长安顺着她的话说,而后又道:“但我这一天都忙得没空吃饭,就随便凑合了两口,这会儿正饿着呢。” 他说着,就吩咐婢女们去准备饭菜。 小牡丹道:“我早让人给你备下了,你去换身衣衫,饭菜热一热端上来就能吃了。” 边上婢女见状,正想替她渲染一番孙小姐如何如何体贴。 小牡丹的眼角余光瞥见她要开口说话,抢先让她带人去把饭菜端来。 这才制止。 “太累了,不想动弹。”顾长安却不想回房去更衣,就穿着官袍坐她边上歇着。 婢女们全都去端饭菜了。 四下无人。 顾长安扫了一圈,这才慢慢地往小牡丹身上靠。 小牡丹又香又软。 他轻轻靠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一天的疲惫都散去了大半。 “你靠我身上做什么?”小牡丹身子微僵。 虽说他两一起扮叫花子的时候,没少背靠背休息,更是天天挨着坐。 但现在,换回了原来的官袍锦衣。 再这样,多少有点太过亲密。 顾长安幽幽道:“好累啊,让我靠会儿。” 他一喊累,小牡丹就心软了。 顾大人这一天,身累,心也累的。 靠会儿就靠会儿吧。 反正也不是没靠过。 她心下这样想着,轻声同他道:“那就靠一会会儿啊。” “嗯。”顾长安闷声应了。 小牡丹偷瞄四周,见边上没人,这才放下心来,“待会儿她们回来了,你就赶紧起开,知道吗?” 顾长安闷声道:“知道。” 此时,夜风徐来,明月当头。 小牡丹原本想问问他,顾栾与其家人要怎么处置。 但一时间又不知怎么开口。 还是顾长安自己先开的口,“顾栾是逃官,得押回京城受审,他府中其他人都连坐……” 顾栾当时是在叛乱频生之际弃官而逃,先前也有类似的逃官被法办,都是重判,更何况顾栾这些时日借着他这个顾尚书的名头,在景中城作威作福,已经收了不少重礼。 若不是他来的快,只怕这案子就要变成顾尚书敛财成性,让亲眷在此收刮民脂民膏了。 顾长安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先笑了。 只是这笑有些苦涩。 小牡丹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跟顾栾早就断了父子亲缘,我在场,我给你作证!” 顾长安笑道:“当年他将我逐出家门的时候,你可不在场,你要怎么给我作证?” 小牡丹愣了愣,心道: 这顾大人怎么回事? 我说要给他帮忙,他怎么还拿话堵我? 顾长安见她不说话,又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他当年为什么要把我逐出家门?” “从传闻中,略略听说过一些,但都不怎么靠谱。”小牡丹实话实说。 其实她还挺想知道的。 但这事是顾大人心口上的伤疤,她再想知道也不能揭人家的伤疤啊。 于是,她违心道:“我不想知道。” 顾长安闻言心道:你怎么不按常理来? 你说不想知道,让我怎么接下去说? “我真不想知道!”小牡丹还生怕他不信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我已经知道你很多事了,再知道多一些,我怕你哪天想杀我灭口。” 顾长安笑道:“不会。” “不会什么?”小牡丹竖起了耳朵。 “我不会杀你灭口的,最多……”顾长安的尾音微微拉长,“把你娶回家,把你变成自己人。” “哈?”小牡丹惊声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可比杀人灭口厉害多了。 顾长安直接承认道:“嗯,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小牡丹见他承认的这么爽快,一时无言。 顾大人不要脸起来,简直天下无敌。 这谁扛得住啊? 顾长安厚着脸皮,继续问道:“所以你是真不想知道,还是假不想?” 小牡丹想了想,“那、那你还是说吧。” 人说债多不压身。 到了她这里,就成了秘密听多了不怕。 多一件就多一件吧。 顾长安说:“我母亲在的时候,他们都夸我长得好看、聪明、孝顺,将来必成大器……” 小牡丹听着听着,忍不住心道:我在这等着听你少时的悲惨经历呢。 你怎么说着说着还开始自卖自夸了? 她强忍着打断顾大人的冲动,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 “这一切,在我母亲去后,就全都变了个样。” 顾长安的时光,分为有母亲和没有母亲两个阶段。 裴禾是官家之女,看上有妇之夫顾栾,嫁作平妻,后来顾长安的生母早逝,就把裴禾抬做了继室。 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顾栾移情别恋,如果不是裴禾顶着平妻的名头,用官家之女的身份打压母亲,母亲就不会早早离世。 人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说的真挺对的。 顾长安一开始只是跟裴禾对着干,后来次数多了就变成了跟顾栾对着干,再后来就是跟他们全家对着干。 他十三四岁就总往秦楼楚馆里跑,一带好几天。 其实也不做什么,只是那种地方,有银子就有人围着你讨好你,热热闹闹的。 有热饭热菜,有言语温柔。 “我十五岁那年,有个什么侯爷府里的嫡女相中了我,说来可笑,我那般不学无术,竟还有因为相貌看上我。”顾长安说着,自己都笑了。 “他那段时日一反常态,突然对我关怀备至起来,那一年的生辰宴给我大操大办,当天请了好些人来,我被人频频劝酒,饮了不少,醉醺醺的回房歇息,榻上有人脱得光溜溜地等着我,把我吓得当场酒醒!立马就喊人了!” 他跟说书似的抑扬顿挫,“不是我吹,就凭我这相貌,想与我做那档子事的人是真不少,秦楼楚馆里倒贴银子想跟我的还得排队,我至今守身如玉,那真的是不容易……” 小牡丹原本听前面的那些,眼泪都快下来了。 但顾大人这说着说着就跑题,吹嘘起自己来了。 她不得不开口,帮他把话题拉回来,“你立马就喊人了,然后呢?” “哦,说到立马就喊人了是吧?”顾长安被她这么一提醒,在跑偏十条街之后拐了个弯,立马接下去继续说:“只听得数声尖叫,几十人冲进我院中,提灯的提灯,拎棍子的拎棍子!” 他说:“裴氏冲在最前面,进了屋子就抱着榻上那人喊妹妹!我可怜的妹妹!” “顾栾随后而至,上来就给了醉眼惺忪、惊吓过度的我一个大耳刮子,怒骂道:你这畜生!” 小牡丹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原本听到“只听得数声尖叫,几十人冲进我院中,提灯的提灯,拎棍子的拎棍子!”的时候都被逗笑了,可顾大人这话锋转的极快。 她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眼眶泛红,落下泪来…… 第471章 你别哭了 豆大的泪滴砸在顾长安衣衫上,他登时就慌了,有些手足无措地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方才不是还笑吗?怎么忽然就哭了?” 小牡丹的脸都被顾大人胡乱抹给抹红了。 她带着哭腔道:“你可住手吧!” “好、好……”顾长安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小牡丹牵着他的袖子,抹了一把脸,把眼泪都抹在他衣袖上,“你笑什么笑啊?说自己被人打了大耳刮子的时候还笑,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她原本想骂顾长安来着。 可一想到他年少时那么惨,愣是骂不出口了。 “是我不对,是我不好。”顾大人这话接得极快,温声劝道:“你别哭了。” 小牡丹也觉得自己这会儿哭,很是丢脸,强压住了继续落泪的冲动,嘴硬道:“你说事就说事,说得那么生动作甚?你都是你招的我!” 顾长安落了埋怨,颇有些无奈。 可谁让他把小牡丹弄哭了? 他只能点头认下,“对对对,都是我招的你。” 小牡丹见他任说任怨,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 顾大人近来,脾气好得出奇。 顾长安见她没再说话,便问她:“你方才这一句,都给我打岔了,事还没说完呢,你还要不要听?” “要!”小牡丹连忙道:“要听的。” 事情哪有只听一半的道理。 错过了今天,来日也找不到机会再提了。 “那行,我继续往下说。”顾长安任她把自己的袖子当做帕子使。 反正四下无人。 他同小牡丹说,那裴氏的庶妹瞧上了自己的美貌,趁着顾栾给他大办生辰宴的时候过府来,又见他在席间被人灌得醉醺醺的,就跑到他屋里想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十五岁啊!”顾长安想起来还气愤得很。 小牡丹见他如此,一时都不知道该安慰他好,还是让他脑子清醒些好。 这厮十五岁的时候,被侯府嫡女看中,若是这婚事真成了,那就有人提携他了。 裴氏当时已经剩下了顾长济,顾长安与其不和,若是他攀上了高枝、出息了,那对裴氏母子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后来又有裴氏庶妹对顾长安自荐枕席不成,反过来诬陷顾长安醉后对此行不轨之事。 顾栾黑白不分,将顾长安逐出家门。 小牡丹长到这么大,听过许多高门贵府里的龌龊事。 如同顾长安这等事的,也不少见。 少的见是,顾大人提起当初的事来,气的是自己十五岁就险些被人玷污了清白。 而不是被人诬陷,被冤枉,还因此被逐出家门。 小牡丹也不哭了,她红着眼,抬手摸了摸顾长安的头,“你能高高兴兴地活到现在,也怪不容易的。” “是吧?”顾大人挺赞同她这话的。 但他觉得小牡丹这会儿的反应有点微妙,忍不住抬头道:“你能不能别摸狗似的摸我?” 小牡丹“哦”了一声,把手收了回去,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了永安,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我祖父祖母说了。”顾长安一说到这个,头就扬起来了,“我祖父祖母得知此事,一怒之下就跟顾栾断绝关系,就当没这个儿子。” 他略过其中细节没说。 那个侯府小姐听到他跟继母庶妹的那档子事之后就另嫁了。 裴氏那个庶妹在他被顾栾逐出家门之后,做了顾栾的妾室。 要不是顾长安拦着,顾老太爷原本还想上京城,把顾栾打一顿。 顾长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惨的。 亲爹不分青红皂白,还有祖父疼爱。 祖父富甲一方,他从京城回到永安,也只是从小官的儿子,变成了富家公子。 日子一样过。 还不用跟那些看不顺眼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顾长安跟小牡丹说:“我跟你说这些事,不是想招你哭,我就是想亲口把以前的事告诉你,好过你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里得知……”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太过认真。 小牡丹怔了怔,忍不住呛了他一句,“你自己说的比那些传言更离谱,你自己不知道吗?” “是吗?”顾长安抬手摸了摸下巴,“也没那么离谱吧?”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婢女们把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小牡丹听到脚步声,就推了推顾长安,“起开,赶紧起开,有人来了,别跟我靠得这么近。” 顾长安却一点也不着急。 动作慢悠悠的。 婢女们都到跟前了,他才往边上坐了坐,抖了抖沾了泪痕的袖子。 小牡丹见状,有点想翻白眼。 婢女们在旁摆碗筷,盛汤盛饭。 顾长安再想开口说话。 小牡丹生怕他再喊一句他才十五岁就怎么怎么样,连忙道:“吃,顾大人这一天累坏了吧?赶紧吃。” “你也吃。”顾长安见她如此关心自己,拿了筷子就给她碗里夹菜。 小牡丹不甘示弱,也拼命往他碗里夹菜。 一旁布菜的两个婢女见状,默默退开了。 把此处留给顾大人和小牡丹来战。 不多时。 两人就把对方的碗给堆满了。 顾长安看了看自己的饭菜堆,又看了看小牡丹的,忍不住道:“咱们谁也别夹了,先吃如何?” 小牡丹点了点头,“好。” 顾长安是真饿了,忙了一天,之前见了顾栾和裴氏那些人,实在倒胃口,这会儿对着小牡丹才觉出饿来。 小牡丹也是,一个人吃没意思。 跟顾大人一起说了许多话,又相互夹了这么多菜。 两个人吃饭,愣是搞出了一桌人似的热闹来。 她埋头吃着,正想着要不要告诉顾大人,她今天下午的时候给陛下写信,说了景中城这边的事。 一直吃到快饱了,也没想好。 反倒是顾大人先开了口。 他说:“小牡丹,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小牡丹刚问完,又立马补了一句,“这叫花子我当够了,你可别再来了。” 顾长安笑道:“你放心,绝对不是让你假扮叫花子。” 小牡丹端起甜汤喝了一口,“那要做什么?” 顾长安用完饭,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擦唇角。 擦完了,放下帕子,才抬眸看向小牡丹,徐徐道:“劳烦你随我回一趟永安,见我祖父祖母。” 第472章 问少夫人安 正在喝甜汤的小牡丹闻言差点呛着,她连忙放下了汤碗,有些心累道:“不是……这还不如让我假扮叫花子呢?” 没等顾长安接话,她又问道:“你知道什么人能跟你一起回永安见你祖父祖母吗?你带我去合适吗?” 顾长安听完,点头道:“合适啊。” 小牡丹一下子被他噎住了。 顾长安心思几转,找了个由头:“今日之事,你最清楚,你跟我一起回永安去,若是我祖父祖母觉得我对他做得太过分了,要对我动家法,你也能帮着劝一劝,拦一拦不是?” 小牡丹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但是…… 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沉思片刻,又问他:“你祖父祖母不是最疼你了吗?还为了你跟顾栾断了父子关系,又怎么会为了他对你动家法?” “事情不能一概而论。”顾长安说以前是因为顾栾冤枉了他,先跟他断了父子关系在前,祖父祖母为了替他撑腰,一怒之下才做出那样的事。 这些年,老人家不是不想儿子。 只是碍于他,才一直不跟顾栾往来。 若是知道了顾栾这次被押回京城受审都是他做的,别说是家法,更严重的都可能有。 小牡丹听他说得那样严重,一时间也分不清真假。 不过景中城离永安不远。 走水路,也就三四天的路程。 不会耽误事。 她正思忖着,顾长安一直在边上说“有劳”、“多谢”什么的。 搞得小牡丹都没法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顾长安立马就吩咐人去准备回永安。 两人在景中城待了两日,顾长安亲眼看着官差将顾栾等人押往京城之后,才和小牡丹一起登船,前往永安。 一路风景甚佳。 顾长安沿途跟小牡丹讲些风月趣闻,有些是他现编的,小牡丹从来没听到过,被他勾的不行,每天都想听。 船上行了三四日,到永安时,正是秋季。 风有些凉。 顾长安下船之前,给小牡丹披上了披风,来渡口迎接的顾家老仆从见了,连连揉着自己的老花眼,生怕自己看错了。 顾大人这一行,随从婢女颇多,阵仗大得很。 他是永安这一带有名的人物,几乎是一上岸,就有人惊呼“顾家那位回来了!” “你在这还挺出名的嘛。”小牡丹见了,有些诧异道:“这么多人都认得你?” “那是自然……”顾长安刚要夸自己两句,还没来得及开口。 岸边那些人先咋呼开来:“自从顾公子忙正事去了,咱们永安这些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大半都在喝西北风!” “他回来就好了,欢场乐馆都能热闹起来了!” “你们还喊他顾公子呢?” “人家现在是顾尚书顾大人了!” 顾长安听到这些话,伸手拉着小牡丹就走。 “原来是这么个有名法。”小牡丹甩开了顾长安的手,自个儿就往前走,“待会儿你祖父祖母若是对你动家法才好,要是不动,我还得想法子让他们动!” “哎、哎!”顾长安连忙跟上,想喊她,又见她一副气恼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他们说的都是些从前的旧事了,你生什么气啊?” 小牡丹不回头,走的更快了。 顾长安加快脚步追上去,“话说,你为这个生气,莫不是在吃醋?” 小牡丹不接话。 顾大人自个儿倒是接的挺快,“吃的还是陈年老醋?” 一路随行的随从婢女们见他们如此,早已经见惯不惯。 一直留在永安,伺候老太爷老夫人的这些却是又惊又喜: 公子爷这次带回来的,莫不是少夫人? 那得赶紧回去禀报老太爷和老夫人啊! 一众人回了顾府。 门前一众小厮婢女相迎。 阵仗还不小。 小牡丹原本一直走在前面,见到这阵仗后,放慢了脚步与顾长安并行。 她同顾大人轻声耳语道:“这么多人来迎你,看这样子,不像是要动家法的。” 顾长安道:“不管他像不像,咱们都要先发制人。” 小牡丹也不了解顾家人,只得听他的,“行吧。” 顾长安说着,就牵住小牡丹的手往里走。 小牡丹都被他这自然而然的动作给搞懵了,不由得低声问道;“你干嘛忽然牵我的手?” “我有点紧张。”顾长安睁着眼睛说瞎话,“我马上要挨家法了,你就不能让我牵一下吗?” 小牡丹想了想,顾大人马上要挨打了。 让他牵会儿手,也没什么。 牵就牵吧。 她心里这般想着,嘴里还不忘说:“那你也不能动不动就牵啊?也不说一声。” “那我下次牵的时候,提前跟你说一声。”顾长安低声说道,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 “还有下次?”小牡丹觉得自己好像被绕进去了。 正欲与顾大人分说。 可后头跟着好些随从婢女,前面又有嬷嬷、老仆不断行礼问安:“公子爷回来了!” “问少夫人安!” 其中一人喊了少夫人,后头一众都跟着喊“少夫人!” 小牡丹听得晕头转向,想解释,又被顾长安拉住了。 他说:“他们愿意怎么喊就怎么喊,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事。” 小牡丹到了嘴边的解释,又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她同顾长安一道迈步入正堂。 头发花白的顾老太爷和看着就慈祥和善的顾老夫人正坐在上方。 顾长安一进去就掀袍跪下了,“孙儿不孝。” 把小牡丹吓了一跳。 顾大人对着陛下都没怎么跪过。 今儿倒是跪的痛快。 她站在边上,此时跟着一块跪不是,上来就替他说话也不是。 顾长安跪下之后,就开口道:“顾栾所犯之罪,国法难容,我……” “你做得好!”顾老夫人没他说完,就拍案而起,上来就把顾长安扶了起来,“我的乖孙,来、快起来,让祖母好好看看,这些天可把你为难坏了吧?” 小牡丹在边上看的有些傻眼:说好的动家法呢? 说好的让她来帮着劝一劝,拦一拦呢? 现在“你做得好”、“我的乖孙”都出来了。 她深深地觉得:我好像被顾大人诳了! 第473章 显然是因为她喜欢我 “有小牡丹在旁相助,心中也没怎么为难。”顾长安被顾老夫人扶着起身,话头自然而然就牵到了孙魏紫身上。 “这姑娘就是你心中提过的……”顾老夫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到了孙魏紫这边。 顾长安闻言,抢在祖母将话说完之前,接了一句,“对,她就是我在信中提到过的,小牡丹。” 要知道他在信里,写的可是……我想要娶的姑娘。 要是祖母直接说出来了,还不得把人吓着。 “小牡丹?”顾老夫人撇开了顾长安,走到小牡丹跟前,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这姑娘生得真是貌美如花,人如其名啊。” 顾老太爷见状,也起身上前,就近瞧了瞧自家孙儿带回来的姑娘,连连点头道:“好好好。” 小牡丹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福了福身道:“老太爷、老夫人安好!” 她先前就瞧着顾大人跟顾栾不怎么像,今日见了顾老太爷和老夫人才知道,他们顾家是隔代像。 这顾老夫人一上来就又是拉手又是笑的。 顾老太爷连声说好的样子,也跟顾长安一样一样的。 小牡丹见了两老,莫名地觉得亲近,只是两老一副看孙媳妇的样子,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得不找些话说:“其实我姓孙,名魏紫,小牡丹是陛下给我起的小名。” 顾老太爷笑道:“魏紫姚黄,牡丹名品,陛下给你取的这个小名,取得甚妙。” “是啊是啊。”顾老夫人附和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说道:“说来也巧,我这恰好有块芙蓉玉雕的牡丹坠子。” 顾老夫人说着,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个锦盒来,当着小牡丹的面打开了,“芙蓉玉最衬妙龄佳人,我且把这牡丹赠牡丹,做个见面礼。” 小牡丹一看这芙蓉玉雕成的牡丹,比她手掌还大,雕刻得栩栩如生,跟盛开的牡丹花放在一起足以以假乱真。 这哪里是什么坠子。 当摆件都绰绰有余了。 而且不管是色泽还是雕工,皆非凡品,不说价值连城,也是值千金万金之物。 饶是她出身高门,也极少能见到这样的珍品。 这要是她的祖父叔伯们收了,够吃一辈子牢饭的。 小牡丹哪里敢收。 但古语有云,长者赐,不敢辞。 她只能偷偷给顾长安递眼色:你家老夫人都要把传家宝送我当见面礼了,你倒是拦着点啊! 顾长安见了,笑吟吟道:“我祖母都说了,这只是个见面礼,你收下便是。” “只是个见面礼?”小牡丹都惊了。 听顾大人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还有别的礼? 她不敢接。 顾长安直接从顾老夫人手里拿过那个锦盒,塞进了小牡丹怀里。 小牡丹怕这么贵重的物件摔了,只得伸手捧着。 到了她手里的东西,便算是接了。 顾大人在边上说这不算什么,小牡丹稀里糊涂听着,谢过顾老夫人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到顾家来,只给两位老人家带了些沿途的特产。 也没个贵重些的物件。 都怪顾长安! 也不早说他家老祖母是个出手如此大方的。 她在心里骂了顾大人好几遍。 后头的随从和婢女也到了,把小牡丹要送给二老的各地特产都拿了进来,还有顾长安备的各种补品。 这样一来,小牡丹送了一番心意,顾长安送了贵重之物。.. 两人加在起来,刚好齐全。 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都挺高兴,此时还是上午,没到用午膳的时辰,几人坐在厅中喝茶,吃点心。 天光明媚。 聊了没一会儿,顾老太爷跟顾长安说:“长安,我有些事想问你,你随我去书房。” 小牡丹一看,就觉得总算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了。 顾老太爷肯定是看有她这个外人在,不好跟顾长安说顾栾的事,这才压下情绪陪着说了这么许久的话,这会儿才把人叫书房去。 她跟着站了起来,“我能一起去吗?” 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见状,都愣了愣。 顾长安忍住笑,“你坐这,陪我祖母说说话就行,我去去就回。” “真的?”小牡丹怕他好好地去了,挨了打回来,颇有些担心。 顾长安笑道:“真的,很快就回来。” “那好吧。”小牡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看了顾老太爷一眼,这才慢慢坐了回去。 顾老太爷被看得有些不明所以。 还是顾长安先开口道:“祖父,请。” 祖孙俩一起走出前厅,去了后头书房。 老仆从和小厮在门外守着。 顾老太爷刚要走到书案后准备坐下,顾长安站在几步开外,正要朝他跪下去。 顾老太爷当即转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扶住“别跪!” 顾长安顿住。 “昨日,陛下已经派人来与我说明原委,顾栾是自作自受,你做的很好,一点错也没有。”顾老太爷看着他,语调缓慢而有力,“长安啊,你长大了,比祖父想的更有出息,知对错,明是非,祖父心中甚慰。” 顾长安闻言,既感动于老祖父丝毫不怪自己,又惊诧秦灼做事居然那么快,“陛下她……” 景中城的折子递回京城才多久,秦灼居然已经派人来永安跟老祖父说明了原委? “陛下她待你是真的没话说。”顾老太爷拉着顾长安在一旁坐下。 当年他看中了秦灼那丫头,想说来给长安当媳妇。 结果媳妇没当成,倒是成了君臣。 不过,秦灼要催顾长安奋进,让他成才,的确做到了。 二十一的岁的尚书大人。 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顾老太爷同顾长安说起这些事来,还颇有些感慨,“当年要不是陛下揭穿了梁余的阴谋,只怕我也活不到今天,见不到你这般有出息的时候。” “祖父!好端端的,您说这些做什么?”顾长安不喜欢老祖父说活不到、活不成这样的话。 顾老太爷自己倒是百无禁忌,“那混账近来频频修书与我,想与家中修好,想认回你这个儿子,我何尝不知,他是有所图谋?可我老了,总盼着他年纪上来之后,能改掉那些急功近利的毛病,正儿八经地好好过日子,谁知道……” 谁知道顾栾光长年纪,不长德行,急功近利的毛病越来越重。 顾长安都还没点头认回他这个爹,他先借着顾长安名头猖狂起来了。 顾老太爷拍了拍顾长安的肩膀,“还好,还好……我们长安不糊涂!” 顾长安看不清这声“还好”之下,有多少无奈。 陛下已经派人来跟老太爷说清楚了那些事,倒叫他不必再多费唇舌。 他沉默了许久,拉着顾老太爷的袖子就开始告状,“我跟小牡丹在途中遇刺,穿的破破烂烂地到他家门口,结果他们连口水都不给,要吃食还得磕头讨!他还让下人打我!” “啊?”顾老太爷原本还有些伤情,一听宝贝孙子说这话,立马就不伤情了,愤然道:“还有这事?” 六年前,十五岁的顾长安连夜来了永安。 那一身的伤。 顾老太爷至今难忘。 谁曾想,这么多年过去,顾长安都做尚书了,顾栾竟然还敢打? 顾长安道:“是啊,他打我就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可小牡丹打不得,她……” “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打得?顾栾那个畜生!”顾老太爷一怒之下,就骂起顾栾来。 骂完了好一会儿,才问顾长安:“对了,最后是怎么判的?你打回来没有?” 顾长安有些无奈道:“他是逃官,得押回京城受审,至于打回来……我如今也是朝中要员了,让人抓了他,已经备受非议,再让他打就太不像话了……” “那就是没打回来?不行!我得修书与陛下,让她从重判处顾栾!”顾老太爷说着,就吩咐顾长磨墨。 “这就不必了,祖父,您歇会儿。”顾长安道:“陛下哪里就会轻饶了他。” “这倒也是。”顾老太爷想想昨日陛下派来的人说的那些话。 顾栾所犯之罪,非同小可。 自然不可轻饶。 那人说:若非顾老太爷早就跟其断了关系,只怕还要被株连。 “他不知道能不能活,反正顾长济他们命是能保住的,只是以后科举仕途就不要想了,荣华富贵这辈子是想也不要想了。”顾长安道:“到时候,我看着给他们一块地种,两件茅草屋住,冻不死饿不死就好。” 他知道老祖父心里总是记挂着顾家的血脉的。 老祖父对外说他是顾家三代单传。 为了他,不认顾栾那个儿子,更从来不把顾长济那些人当成顾家子孙。 顾长安自然也要做些事,让老祖父安心。 顾老太爷闻言,看着他缓缓道:“这样、这样也好。” 顾家富贵有余,顾栾自小金银不缺,一心想做官,为了做官,负了发妻,弃了长子,汲汲营营半辈子,一朝成空。 连带着妻妾儿女的性命也差点搭进去。 反倒是被弃了的长子,一朝得志,官运亨通,深得陛下信重。 人这一生啊,真是越想要什么,越求不得。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事。”顾老太爷把顾栾的事撇开,朝顾长安挤了挤眉,“你好好跟祖父说说,那个小牡丹是怎么回事?你在信上说,你要娶人家,我怎么瞧着人家姑娘懵懵懂懂,还没有那个意思?” 顾长安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她怎么就没那个意思了?” 顾老太爷道:“她看你的时候目光坦荡,一点都不娇羞。” “那是我们相处日久,情意已深!”顾长安强行狡辩道:“她要是对我没那么意思,怎么可能跟我回家来?” 顾老太爷道:“这我哪知道?说不定,是你诳人家姑娘来的呢?” 这真是一语中的。 顾长安有些心虚道:“我没诳她?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顾老太爷对自家孙儿最清楚不过,瞧他这模样就知道肯定是诳人家姑娘了。 还不承认呢。 “我只不过是给了她一个跟我回家来的由头罢了。对,就是这样!”顾长安道:“小牡丹又不傻,她正是待嫁之年,清楚跟男子回家见长辈意味着什么,她明知道,还被我三言两语给诳来了,显然是因为……” 他顿了顿,而后又底气十足道:“显然是因为她喜欢我,这才趁机将计就计!” 顾老太爷摸了摸胡子,点头道:“你这样说,似乎也对。” 而此时,正在前厅与顾老夫人的小牡丹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她拿帕子揉了揉鼻子。 总感觉背后有人在念叨她。 “是不是船上着凉了?”顾老夫人满怀关切地问她,立马让婢女去弄些驱寒的茶汤来。 小牡丹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身子好着呢,没着凉。” 顾大人被顾老太爷叫走之后,她就被顾老夫人拉着,问些他们在京城过得怎么样,这一路上发生什么事之类的。 她原本就是个爱说话的,又与老夫人投缘,说着说着就熟稔起了。 自小没了父母的孩子,总是备受老人疼惜。 老夫人越看她越喜欢,与她说了些顾长安小时候的趣事。 小牡丹听得有趣,总忍不住笑。 爱笑的姑娘,明媚多娇。 顾老夫人喜欢得不得了,一口气送了她好些贵重物件。 把见惯了好东西的孙大小姐都给吓着了。 她知道顾家有钱。 但不知道,顾家有钱烧的到了如此地步! 她不敢再多收,便把话题引到了顾长安身上,很是担忧地问顾老夫人,“老太爷他……不打人吧?” “打的。”顾老夫人一本正经道:“不过,他只打长安他爹,长安是他的心头肉,别说打了,说句重话都舍不得的。” “这样啊。”小牡丹心里又默默地把顾大人拉出来,骂了两遍。 顾老夫人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小姑娘的脸色,心道:也不知道长安是怎么把这姑娘骗回来的。 这么好的姑娘,看着就跟长安登对得很! 可不能让她溜走了。 于是,顾老夫人又伸手拉住了小牡丹的手,“瞧我,说了这么久,竟忘了问:小牡丹,你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曾婚配?” 第474章 要脸娶不到夫人 小牡丹今年十九岁,寻常人家的姑娘到了这个年纪,早该成婚生子了。 但是她在外流落了那么些时日,后来又一直跟在陛下身边。 并不急着婚嫁。 先前也总是被人问“可曾婚配”什么的,但那些人,她敷衍敷衍也就过去了。 顾老夫人问起来,她只得硬着头皮一一回答:“十九了,家中祖父祖母健在,叔伯哥哥们都待我极好,还不曾婚配……” 顾老夫人一听,心道:这小牡丹跟我们长安一样,没了爹娘啊! 好在她还有叔伯哥哥,都待她极好,想来是这姑娘讨人喜欢,家中长辈也都是良善的。 再说了,这姑娘都跟着长安回来了,想必是八字已经有了一撇,只等着戳破窗户纸了。 “不曾婚配好啊!”顾老夫人拉着小牡丹的手,“姑娘,你看我家长安如何?” “这这……”小牡丹完全没想到顾老夫人会如此直接。 搞得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憋得脸都红了。 顾老夫人瞧她面上起了红云,心下了然,连忙道:“瞧我,这事怎么能直接问你,该去京城登门与你祖母祖父商议才是,到时候你若是愿意,便说全凭长辈做主,若是不愿意……”压根就没有不愿意那一说了。 小牡丹听得心跳剧烈:这顾老夫人怎么跟顾长安一样,动不动就要登门跟我祖母祖父说啊? 她刚要开始解释一二。 便听顾老夫人又道:“我们家长安啊,名声不怎么好,但人品是极好的,你别听外头的人说他风流,其实他最是洁身自好不过的。” 这一点,小牡丹不得不承认。 顾大人的名声是怎么坏的,他有多在意自己的清白,这天底下除了顾长安自己,就是她最清楚了。 顾老夫人与她说了说顾栾的事,顾家富贵,但人丁不旺,顾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几段风流韵事,她一直无所出,所以管不住夫君。 老夫人三十多岁才生下顾栾,对其溺爱有加,把顾栾养成了一心利己之人。 别看顾老太爷如今身边只有她一个,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折腾人。 到了老夫人这个年纪,自然什么事都能看开了。M.. 只是从前折腾的时候,也险些去了半条命。 顾老夫人说:“当下男子好美人,多妻妾本是常事,但长安和他爹还有他祖父都不一样。长安小的时候,就说他这一生只会爱一个人,从一而终,至死不悔。” 这话,小牡丹也曾从陛下口中听到过。 顾长安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许是见过顾栾辜负了他母亲。 他就想,一定要做跟顾栾完全不同的人。 孙魏紫笑道:“难怪顾大人娶妻要精挑细选呢。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可不得好好选么?” 顾老夫人闻言,忍不住笑眯眯的。 她都暗示得这么明显。 这小牡丹居然还能把话题岔开,也是有个有趣的。 “你们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顾长安和顾老太爷说完话回来,瞧见老夫人和小牡丹这般开怀,上前问道:“是不是在说我?” 小牡丹直接承认了,“是啊。” “承认地这么快?”顾长安笑道:“想来是没说我的坏话,光夸我了?” 小牡丹都被他这厚脸皮搞得没办法了,只能顺着往下接,“对,夸你了,夸了半天呢。” 随之而来的顾老太爷见两人如此,笑着上前跟老夫人耳语。 二老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 小牡丹小声问顾长安,“老太爷没怎么你吧?” 顾长安挑眉道;“有你在,怎么可能?” 四人正两两说着话,婢女在外恭声道:“老太爷,老夫人,午饭备好了。” “那就先用午饭。”顾老太爷转身道:“长安,你与小牡丹舟车劳顿,饿了吧?先用饭,吃饱了好歇息。” “好。”顾长安应声,便拉着小牡丹去隔壁的花厅。 饭摆在了花厅。 小牡丹都被他牵的次数多了,都没脾气了。 但她进了花厅,还是被顾家的午饭规格吓了一跳。 二十几道菜,摆了一大桌。 别说他们孙家没有这样豪横。 陛下在宫中都没有这般奢侈。 小牡丹拉着顾长安的手,小声问道:“你们家平时也是这样吃午饭的?” “不是啊。”顾长安笑道:“这不是你第一次上门么?” 小牡丹听了,忍不住道:“我就是顺路来的,我……” 她这话说到一半,忽然从顾大人的“你第一次上门”中察觉到了微妙的差别。 有些适龄男女,在相看之后,两方有意,在下聘前会登门看望长辈。 长辈若是对这个将来媳妇、将来孙媳妇满意的话,就会给贵重的见面礼,留其在家中用饭时,菜肴的数量、精细与否,也意味着看重或轻贱。 顾家老夫人给的见面礼,和这一桌二十几个佳肴,显然是过于看重了。 孙魏紫咬牙,轻声道:“你不是说你怕挨家法,让我来帮着拦一拦,劝一劝吗?” 顾长安道:“原来是这样没错,不过眼下我不用挨家法,最麻烦的是,被我祖父祖母催着赶紧成亲啊!” 他颇有些豁出去不要脸的架势,朝小牡丹笑道:“你来都来了,就把这个忙也帮了吧。” “你……”小牡丹闻言,真想骂他哥狗血淋头,可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就在他们后头。 她只能硬生生忍下骂人的冲动,低声道:“你怎能如此不要脸?” “陛下说了,要脸娶不到夫人。”顾长安搬出陛下来,小牡丹就没法子了。 她的重点成功被顾大人带偏,“陛下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你没听到过?”顾长安想了想,“那大概是单独同我说的吧?” 两人你来我往说个不停。 还是二老先落座了,招呼他们两个坐下,两人才稍稍停了停。 小牡丹挑了个离顾长安最远的地方坐下。 顾长安厚着脸皮走过去,挨着她坐。 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看得乐呵。 一顿午饭吃下来,顾长安一直在给小牡丹夹菜,搞得她都没空闲说话。 这顾府的厨子手艺极好。 小牡丹吃着吃着,就不怎么生气了。 毕竟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好吃的过不去。 而且。 她抽空,认真地想了想。 真的要成亲的话,顾大人确实是上上之选。 顾家二老都是慈祥和气的老人。 没有婆母。 公爹也等于没有。 顾大人年轻有为,长得俊美,有权有势有银子,人还有趣。 不过,他再好,也不能当骗子啊! 小牡丹吃饱了,放下碗就故意不理他。 顾家二老瞧着这二人有趣得紧,寻了个要睡午觉的由头就回院子去了,让顾长安带着小牡丹在府里转转。 顾长安笑着应了。 小牡丹却在二老离开之后,揉了揉眼睛,说:“我也困了,我也要睡午觉。” “行,我带你过去。”顾长安自知骗人这事不能长久,反正借着玩笑说开了。 小牡丹要如何,他顺着便是。 顾长安把人带到了自己从前的院子,把主屋让出来给她睡。 又派了几个机灵的婢女在她身侧伺候。 他自己到侧屋歇了。 仆从婢女们见状,对公子爷带回来的这姑娘越发殷勤,这妥妥的少夫人啊。 小牡丹进了屋,婢女们跟着进来伺候洗漱更衣。 屋中陈设摆件看着都是价值不菲之物,她怎么看怎么不像厢房,便问婢女,“你们顾府连厢房都摆这么多值钱物件?” 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是公子爷的屋子。 被褥软枕都是新换的。 连屏风都从八骏图,换成了百花图。 只是公子屋里那些值钱物件,他没吩咐,就没人敢妄动。 孙魏紫有此一问。 婢女们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牡丹却以为顾府就是这样豪横,毕竟从见面礼到午饭,无一不是如何。 婢女们没有立马回答。 她还以为是自己这话问得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没等她们在开口就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了。 连着在船上好几天,小牡丹也是真的有些困,原本以前还有些认床的毛病,自打做过叫花子,那真是到哪都能凑合。 这屋里又是高床软枕的。 她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日落西山。 小牡丹推开门,看见顾长安坐在廊下扎孔明灯。 边上一众小厮婢女们围成一团,递竹条的递竹条,裁纸的裁纸,怕吵着人似的小声说话。 孙魏紫站在门前看了好一会儿,顾长安手居然还挺巧的,很快就扎好了一只,拿在手里给小厮婢女们看。 这人跟谁都能闹成一团。 半点没有做权臣的样子。 顾长安着一袭淡金色锦衣,金冠束发,相貌出挑至极,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门边的小牡丹。 “睡醒了?”顾长安把孔明灯递给一旁的小厮,起身走向小牡丹,含笑问道:“饿不饿?” 小牡丹许是心里琢磨过与他成亲是上上之选的事。 这会儿瞧见他笑,心思都有些微妙起来。 这顾大人笑起来,怎么这么勾人啊? 她故作不悦道:“我在你眼中,难道就只会吃了睡,睡了吃?” “当然不是。”顾长安笑道:“你要是饿了,我就带你去吃好吃的,若是不饿,我就带你出去逛逛。” 小牡丹被这两个选择给蒙住了心窍。 顾大人这……这也太好了。 她一下子选不出来,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道:“你不是在扎孔明灯么?这才八月初,离中秋佳节还有好几天,你们这么早就开始扎孔明灯,还要顾大人你亲手扎?” 顾长安笑道:“不是中秋佳节用的。” “那是什么时候用?”小牡丹问完,忽然想起来顾大人的生辰就在八月初。 今日是八月初八,顾长安的生辰是八月初九。 就在明天。 所以,顾大人才要赶回永安,他是要回来跟跟他的祖父祖母一起过生辰。 “明日是你生辰,我……我这一路都忙完了,都不曾给你备下生辰礼。”小牡丹跟在陛下身边,没少替陛下给大臣们备生辰礼。 这才出京两月,就差点把顾大人的生辰给忘了。 着实是…… “哟,你还记得啊。”顾长安看着她,故意酸溜溜地说:“我还以为你早把这事忘到天边去了。” 小牡丹连忙道:“没忘没忘,这些天事多给闹得,都没来得及给你备生辰礼,这样,咱们去街上逛逛,你若瞧见喜欢的,我就买下来送你,如何?” 顾长安笑道:“这还差不多。” 他吩咐小厮去同祖父祖母说一声,他带着小牡丹出门逛逛。 这会儿夕阳西下,漫天红霞。 街上行人颇多,卖小玩意的摊贩在街道两旁连成了长龙。 小牡丹瞧什么都颇觉有趣,都想给顾大人买上一份。 顾长安带着小厮跟在她边上,但凡是她伸手碰过的,全都掏银子买下,多瞧一眼的,连盒子一起端了。 小牡丹压根没有付银子的机会。 更别提她给顾大人买东西了。 街上有孩童嬉闹着,飞奔而过,朝前头的摊贩们大喊: “顾家的败家子回来了!” “败家的顾公子回来了!” “钱多烧得慌的顾公子回来了,赶紧把最值钱的都摆出来啊!” 街道两旁的摊贩几乎是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最贵的物件放到最显眼的地方。 小牡丹见状,震惊了片刻,而后便是笑的不行。 顾长安拿着折扇敲着掌心,无奈笑道:“失策,真是失策,早知道就不带你来这条街逛了。” 小牡丹笑问道:“换条街,他们就不这样了吗?” “不见得。”顾长安打开了折扇,轻轻摇着,“所以你别管他们,继续逛。” 小牡丹微微蹙眉道;“可我是来给你买生辰礼的,你一直抢着付银子算怎么回事?” 顾长安煞有其事道:“能用银子买来的东西,我都不缺,你不如给我送个银子买不来的。” “有什么是银子买不来的?”小牡丹一时之间想不到,直接问道:“你说的是?” 顾长安合了折扇,轻轻地敲了敲小牡丹的额头,笑道:“你啊。” 第475章 顾大人你是在勾引我吗 小牡丹被他一扇子敲得有些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他:“顾大人,你是在勾引我吗?” 顾长安愣了愣。 这个小牡丹,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一般姑娘这时候不该是娇羞的不行吗? 可他忘了,小牡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 她可是看了无数话本子、戏折子的。 才子佳人、将军美娇娘之间的那档子事她见得多了,调笑谈情的话她可没少看。 小牡丹虽然心跳如鼓,但面上伪装得极好。 她把顾长安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十分不给面子地评价道:“老套!轻浮!” 说完,她便朝前走去,转身的一瞬间便忍不住笑了。 “哎……”顾长安被她两个词说得有些悻悻然,拿扇子瞧了瞧自家的头,问身后的小厮们:“老套吗?轻浮吗?” 小厮们齐齐点头。 顾长安横了他们一眼。 小厮们又立马调转风向,连连摇头。 “你们知道什么?问你们也白瞎。”顾长安说着,快步追上了小牡丹。 他一边走在她身侧,一边轻声道:“这是在外头呢,这么多人看着,你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小牡丹侧目看他,“你也知道这是在外头呢?还知道这么多人看着,你好端端的,忽然调戏我做什么?” 顾长安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得。 是我轻浮了。 人这么多,小牡丹是个姑娘家,哪能这样调戏。 他在心中暗暗反省。 还是得先把名分定下来。 有了名分,做什么都行。 孙魏紫见他忽然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这厮心里又在琢磨些什么,她瞧见前面有许多热气腾腾的小吃摊。 有卖面的,卖云吞的、炸春卷的…… 各式各样,飘香四溢。 “这云吞好大好香啊!”小牡丹走到云吞摊前就走不动道了。 做云吞的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姑娘,长得还秀气,包云吞煮云吞都很利落,她这里生意极好,摊子边上摆的五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这会儿刚好有两个客人结账走了,小牡丹连忙拉着顾长安在空出来的位置坐下,“来两碗云吞。” 顾长安见她刚才还不太想搭理自己,这会儿又主动来拉自己,一下子也有点端不住,当即道:“你饿了?前面有两家酒楼还不错,我带你去吃好的……” “这个云吞看起来很好吃,我就想吃这个。”小牡丹松开了他的手,“你看这里生意这么好,肯定很好吃。” 边上有好几个卖吃食的摊子,就这里人最多。 顾长安笑道:“我以前没见过这个摊子,不好吃可不能怪我啊。” 小牡丹道:“我挑的地方,好不好吃自然怪不得你,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顾长安十分有眼力见地说:“自然不是。” 他说着,看见后头捧着东西跟过来的小厮,便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在边上的摊子坐下,随便吃些东西。 小厮们各自找了地方坐下。 顾长安回过头来,刚好看见摊主姑娘过来收前头客人用过的碗筷。 两人目光一对上。 他瞧着这姑娘有些眼熟。 摊主姑娘先认出了他,又惊又喜道:“顾公子?” “你……你是?”顾长安还是没认出这姑娘来。 摊主姑娘道:“顾公子许是不记得我了,我叫桃红,以前……” 正说着话,就被隔壁桌的客人打断了,“我这都饿坏了,云吞什么时候上啊?” “马上来。”桃红连忙应声,她朝顾长安和小牡丹笑了笑,“顾公子略等一等,您二位的也马上就来。” 她说完,就手脚麻利地把碗筷收走,还把桌子擦干净了,立马就走回摊子前面煮云吞。 “这摊主,你认识啊?她看你的眼神……”小牡丹有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你俩以前一定有故事。” 顾长安有些好笑道:“我还没想起她是谁呢,你就说一定有故事?” “她刚才都说了她叫桃红。”小牡丹拨了拨筷子筒里的筷子,“顾大人还没想起来,是真的没想起来,还是假没想起来。” “你这……”顾长安这下是真想起来了。 这桃红不就是之前梁思余谋夺顾家家产,他被陷害奸污良家女子那事里头,那个良家女吗? 当时桃红还一心喜欢晏倾,跑到秦灼面前破口大骂过。 那时候的桃红桃子不太好的样子,又被家里老母‘卖了’,用她陷害他换银子给儿子还赌债。 后来桃红的母亲和两个赌鬼哥哥好像都进去吃牢饭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姑娘家。 几年不见,桃红倒是摆起了云吞摊,生意还这么好,人也看着平和温婉了。 若是她自报姓名,顾长安还真认不出她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小牡丹等了半天,没等到顾大人的下文。 反倒看到他望着正在忙碌的摊主姑娘笑。 她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话声刚落,顾长安还没来得及回话,桃红就端着两大碗刚煮好的云吞过来了。 同样的碗,云吞似乎要比别人的多出不少。 桃红一人面前放了一碗,笑着说:“两位慢用。” 其他桌的客人还催着要,她也没有空暇与顾长安说话,只多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回去忙活了。 云吞是很香的,看着也很好吃。 但小牡丹好像没有一开始那么想吃了,她拿勺子搅了搅。 顾长安见状,笑着解释道:“故事是有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桃红以前喜欢晏倾,为此还曾骂过陛下……” “什么?”小牡丹一听立马就来精神了,“这摊主喜欢晏相,还骂过陛下?” 老天爷哎,这永安城的故事还真不少。 顾长安有时候看着小牡丹,真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一样的爱说话,一样地喜欢听‘故事’。 他徐徐笑道:“想知道啊?好好吃云吞,吃饱了,我慢慢说与你听。” “行。”小牡丹立马又觉得这云吞极有滋味了。 只是有些烫,她不得不舀起一个,吹凉了在吃。 顾长安在边上,拿着折扇帮她扇风。 他那折扇金贵得很,换成银子,不知可以买多少个这样的云吞摊子。 此时竟拿来给云吞扇凉用。 小牡丹一心想听他和晏相还有陛下,同那摊主姑娘以前的事,埋头吃云吞,也顾不上这些。 反倒是正在云吞摊前忙活的桃红,忙里抬头朝他们这边看一眼。 一眼便知,这姑娘定是顾公子的心上人了。 小牡丹哼哧哼哧,把一大碗云吞都吃完了。 顾长安反倒没吃几个。 她等着听顾大人说以前的事。 余光却瞧见,桃红身边有个高高壮壮的汉子帮着她洗碗,正说着话。 桃红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两人相视一笑,还挺甜。 这会儿,旁边几桌都吃上云吞了。 桃红有那汉子帮忙,稍微闲了一些,给汉子擦完汗就走到他们这边来。 顾长安从钱袋子里取了一小碇银子递给她。 “两碗云吞而已,值不了这么多钱。”桃红不肯接,“更何况,这云吞摊还是当初顾公子派人给我送来的银子置办下的,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我……” 桃红说着便要朝顾长安跪下去。 “别跪!你要是在这跪,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你这吃云吞了。”顾长安语速极快,想伸手去扶,又不好触碰到人家姑娘,硬生生又收回来了。 桃红见状,只得站直了同他说话,“顾公子大恩,桃红无以为报……” “不用报,你现在这样就很好。”顾长安道:“做点小本生意,吃喝不愁,还有、还有人帮你洗碗。” 他说着,看了一眼正在洗碗的汉子。 不用说,这汉子肯定喜欢桃红,那眼神,错不了。 想来是还没成亲,正在好着。 顾长安想到这里,心里都有点酸。 洗碗的汉子都快娶到媳妇了。 他身边这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窍。 顾长安与桃红说了两句,便带着小牡丹去前边走走消食。 云吞摊又来了新的客人,桃红回去忙活着。 小厮们吃得差不多了,远远地跟在后面。 小牡丹想听的那些,顾长安缓缓说给她听。 顾大人是有那么一点说书先生的本事在身上的。 晏相和陛下从前的那些事,他差点遭了牢狱之灾,顾家差点落入小人之手,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变得十分滑稽有趣。 顾长安带着小牡丹逛了两条街,在回家的路上,跟她说:“说来你或许不信,就刚才那摊主,桃红姑娘,差点把我给强睡了,当夜情形之凶险,非言语可以形容,要不是我拼死保住清白……” “顾大人。”小牡丹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道:“为什么你老是被人那什么?” 顾长安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什么?” “被人惦记,被人睡。”小牡丹真的想不通,“你一个男子,怎么老遇到这种事?” 先是裴氏那庶妹,再是方才那摊主桃红姑娘。 虽说都没成。 但顾大人总遇着这事,也挺离谱的。 顾长安摸着下巴,仔细地想了想,“或许是我长得太好看了吧?” 还有,就是如同秦灼从前说的那般。 他们觉得,这样拙劣的手段,就可以足以对付他了。 这话,顾长安没有告诉小牡丹。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旁人用拙劣的手段就可以算计的顾家败家子了。 小牡丹看了公子许久,而后幽幽道:“你这样想,也好。” “如今这世道,不光是女子在外头要小心周全。”她很认真说:“美貌男子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顾长安闻言,不由得挑眉道:“如此说来,你也觉得我生的美貌?” 小牡丹有些无奈道:“嗯……顾大人,其实我想说的主要是要好好保护自己。” “明白,我都明白。”顾长安喜形于色,进了顾府,就让婢女给小牡丹领路先回院子去,他自己则去了二老那边。 小牡丹回到屋里,后头捧着一大堆东西的小厮也回来了,放在屋里,占地占得,小厮婢女进出都不便。 她蹲在这些物件前头,一件件地挑。 又想起顾大人煞有其事地说:“能用银子买来的东西,我都不缺,你不如给我送个银子买不来的。” 她问他:“有什么是银子买不来的?”” 那人合了折扇,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你啊。”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顾大人笑起来吧,真够勾引人的。 她差点就被迷惑了。 今儿买回来的东西虽然多,但都是顾大人付的银子。 她也不好把这些当做生辰礼送给他。 明儿是他生辰,下午的时候,他还亲手扎孔明灯来着。 “要不,我亲手给他扎个孔明灯?” 小牡丹这般想着。 礼轻情意重嘛。 大不了,回了京城,再给他补份贵重些的生辰礼。 说做就做。 小牡丹走出房门,让婢女们把堆在屋子里的物件都收拾妥当,又让小厮们把做孔明灯的竹条等物都拿出来。 她坐在廊下,跟着会做的小厮,一点点的学。 小牡丹手巧,人又聪明,一学就会。 顾长安从二老那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扎第十只孔明灯了。 “小牡丹,你怎么还扎起孔明灯来了?”顾大人穿廊而来,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条拿在手里,心里都乐颠颠的了。 面上还要状似无意地问:“该不会是给我扎的吧?” “是啊。”小牡丹一点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买东西你抢着付银子,在街边吃碗云吞,摊主还是你认识的不要钱,那我还能怎么办?” 她也是真的很无奈,“傍晚瞧见你在扎孔明灯,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扎几只,放着玩。” 小牡丹手里这只刚好做完了,就递给了顾大人。 “孔明灯可不是放着玩的。”顾长安双手接过,“在我们永安,孔明灯是用来许愿的,他们都说很灵验的。” 小牡丹将双手放入婢女端来的水盆洗净,笑着说:“让你放着玩,又不是不让你许愿。” “让许愿啊。”顾长安抬手把孔明灯转了一圈,意味“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许什么愿了。” 第476章 求娶孙家小牡丹 “那你慢慢想,我先回屋歇息去了。”小慕大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干手,就转身往屋里走。 “哎……”顾长安一手拿着孔明灯,一手拉住了她,“你下午睡了那么久,这会儿还能睡着真是奇了怪了,别急着回屋去,我带你去屋顶看夜景。” 小牡丹被他拉住了,想走也走不了,又听他说去屋顶,不由得惊诧道:“屋顶?” “对,屋顶。”顾长安把孔明灯递给了边上的小厮,又立马吩咐人搭梯子。 他亲手扶着小牡丹上了自家院落的屋顶,挑个了好位置坐下,仰头便是明月当空,天悬星河。 “你还真别说,坐在屋顶看星星月亮,就是比站在底下好看哎。”孙魏紫说着,抬手去比画天上的明月,“伸手就能摘到星星似的。” 顾长安笑道:“可不是,我以前就经常坐在屋顶看星星。” 小牡丹却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倒问了一句,“你以前不是整夜混迹在秦楼楚馆里么?怎么还有空坐屋顶?” 顾长安闻言顿时:“……” 孙魏紫故意道:“顾大人以前可真够忙的啊,也不知是陪谁坐屋顶,看星星看月亮的。” 顾长安笑道:“没陪谁,我都是一个人看的,我这院子的屋顶,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你上来过。” 小牡丹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顾长安道:“陛下、秦灼在这院子里总共也没住过几天,别说上屋顶,连我屋子她都没进过。” “谁问你这些了?”孙魏紫知道陛下跟顾公子的那档子事,也知晓顾老太爷当初原本是想让秦灼做顾家少夫人了。 这一桩婚事,愣是被秦灼做成了生意。 如今陛下是陛下,顾大人是顾大人。 朝中都还有人会拿先前那事说事。 小牡丹没想提,反倒是顾大人自己先提了。 “你是没问啊,我自己想说成不成?”顾长安坐在小牡丹身边,又问她:“想不想喝酒?” 小牡丹犹豫了一下。 其实她挺想喝的。 如此良辰美景,当痛饮三杯。 但这不是她自己家,祖父祖母嘱咐过她很多次,且不可同男子独处时饮酒。 醉后容易乱性是一回事。 她酒量不好,自己也清楚得很。 顾长安见她有些犹豫,便猜到了几分,连忙道:“我家有不醉人的果子酒,你就当作饮子喝便是。” “那行。”小牡丹点了点头。 顾大人家里都是好东西。 他说果子酒不醉人,那肯定就是不醉人的好酒。 顾长安喊小厮去酒窖里取果子酒来,又让人把小牡丹刚做好的孔明灯递了一盏上屋顶。 连带着火折子一起,放在了边上。 “你生辰不是明天吗?”小牡丹忍不住问道:“刚才还说要好好想想许什么愿呢,怎么现在就把孔明灯放边上了?” 顾长安道:“先放着,我待会儿喝点酒,说不定就想到了,想到就立马放孔明灯。” 小牡丹听他这话,总觉得这人许个愿还要赶趟似的。 生怕过了这村没这店。 去酒窖取酒的小厮很快就回来了,用托盘拿了五六坛,小坛子装的,一手刚好可以握住,连酒杯都不用了。 顾长安连托盘一起接过来,放在边上,左右手各拿了一坛,左手的递给了小牡丹。 “这酒坛子看着都挺值钱。”小牡丹接过去之后,忍不住感慨顾家是真的有钱。 说完之后,就打开,一阵果香与轻微的酒香混合着,扑鼻而来。 小牡丹光闻着,就觉得这酒,肯定不醉人。 她小尝了一口,入口绵柔,甜味多过酒味,果然像是在喝饮子。 顾长安在边上看着她喝了一口又一口,忍不住笑问道:“怎么样?甜吧?” “甜。”小牡丹尝了又尝,一小坛很快就见底了。 一点也不见醉,就是喝了还想喝。 她不好意思拿第二坛。 顾长安就把自己拿在手里的打开了递给她,“呐,喝吧。” “多谢顾大人。”小牡丹伸手接过去,简直喜形于色。 顾长安已经很久没喝过这种甜甜的果子酒,见小牡丹这样喜欢,便又取了一坛,陪着她喝。 两人坐在屋顶上,拿坛作杯,轻轻一碰,且共饮。 顾长安跟小牡丹说些天上星宿,神仙鬼怪的情爱故事。 小牡丹也没少听这些,听到与自己小时候听得不同之处,少不得同顾大人辩一辩。 不同于先前吵得鸡飞狗跳的模样。 如今,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倒更像是“友好切磋”。 果酒当作茶。 街上更夫喊过了三更天。 五六坛果子酒都见了底。 大半都是小牡丹喝的。 顾长安这酒不醉人,但架不住小牡丹酒量差,又贪杯。 喝到最后,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 非要拉着顾长安一起飞到月亮上去看嫦娥。 顾大人好说歹说,连哄带劝的,好不容易给劝住了。 小牡丹乖乖地坐在屋檐上,开始拿右手拇指戳孔明灯。 顾长安怕她把孔明灯戳破了,便哄着她一起放灯,拿火折子点燃了灯中的蜡烛。 火光一点点明亮起来,孔明灯也跟着涨大、饱满。 顾长安和小牡丹各托着一边,火光映在两人脸上。 小牡丹一张俏脸红扑扑的,美目含光,不知是在看灯,还是在看他。 顾长安隔着灯看她,笑着喊了声,“小牡丹!” “在!”孙魏紫从灯后探出头来看他。 顾长安此时忽然有种灯下诳夫人的冲动,含笑道:“我要许愿了。” 小牡丹“哦”了一声。 醉得头重脚轻的她,尚不知顾大人特意跟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提醒道:“许愿要跟老天爷许,你看着天!看上面,老看着我干什么?” 顾长安笑着看她,“我这个愿望,跟老天爷许,不如跟你许。” 脑子稀里糊涂的小牡丹根本就听不清白,茫然道:“你在说什么?” 孔明灯缓缓升起,脱离了两人的掌心。 小牡丹还在屋顶上坐着。 顾长安缓缓起身,面朝小牡丹,双手合十,作许愿状:“我顾长安,求娶孙家小牡丹,愿结两姓之好,共度百年终老。” 第477章 你给我生一个看看 “你说什么?”小牡丹本来就晕乎得很,听到这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真是奇怪,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我的梦里,顾大人都来求娶我了?说话还这么文绉绉,酸溜溜的?” 她自顾自念叨着。 孔明灯升过两人头顶,飞得越来越高。 顾长安听到她说着话,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行,我得赶紧醒醒!再这样下去,我在梦里跟顾大人儿子都要生出来了。”小牡丹一边抬手拍自己的脸,一边念念有词。 她这些天总是做奇怪的梦。 会梦见那个截然不同的顾有,也会梦见自己跟这个熟识的顾大人成亲生子…… 梦做得多了,也可能会变成这样。 顾长安看见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边打自己的脸,一边念叨着什么,连忙伸手抱住了她,“别乱动,这里是屋顶,当心摔下去。” 小牡丹闭了闭眼,反复几次,还是看见顾长安在自己跟前,颇有些想哭:“你怎么还在这啊?我这次做梦怎么醒不了?!”M.. “你没做梦,你就是酒喝多了。”顾长安也是头一次看小牡丹喝醉。 先前她在陛下身边伺候,在各种宫宴、席间从不饮酒,顾大人还当她是做事谨慎。 今日才知,她是酒量奇差。 这么点果子酒,喝完之后就不知道是梦里还是醒着。 顾长安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小牡丹听了自己要求娶她那些话,故意装成这样的。 但他心里又忍不住犯嘀咕:你不是喜欢我么? 那肯定就不是装的了。 是真的醉得不轻。 他刚要喊小厮婢女们来扶着梯子,好把小牡丹弄下去。 谁知刚动了一下。 小牡丹就抱着了他胳膊,喊道:“我不生!七个儿子,太多了!” “什么,七个儿子?”顾长安这一句听清楚了,心道:这小牡丹够心急的啊。 我刚说求娶她,她都想到生几个儿子的事了。 行吧。 一切顺着她的意思来。 反正还没开口喊小厮婢女们来。 这屋顶上就他们两个人。 顾长安顺着她的话,温声安抚道:“七个儿子是有点多,女儿就不怕了,几个都不嫌多。” “不,七个女儿也不行,我还要当女官的,不能一直待在后宅里生孩子!”小牡丹光是想到这个,就怕得不行,抱着顾大人的胳膊喊:“为什么男子不能生啊?那成亲还有什么意思?你们怎么这么没用?” 这话,瞬间就让似乎马上就能拥有七个儿子七个女儿的顾大人,从狂喜陷入被谴责的境地之中。 但谁让她自己想娶的姑娘呢。 顾长安只能把一条胳膊给小牡丹抱着,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温声安抚:“是是是,我不能生,我没用……” 小牡丹闻言,再喃喃的话,顾长安就听不清楚了。 他转头,呸了几声,“我能生,我有用!” 醉鬼小牡丹听见了,当即推了他一下,“那你倒是生啊,你给我生一个看看!” 顾长安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从屋顶上栽下去。 好在他强撑着站住了。 “生不生什么的,咱们以后再说。”顾长安试图跟醉鬼讲讲道理,“我方才刚刚许愿要娶你,倒是先把这事给我答应了啊。” 小牡丹没说话,只用脑袋撞他胸口。 撞得也不重。 就是一下又一下的。 把顾大人装得心头突突。 他揽着小牡丹的腰,轻声道:“我不管啊,反正你说了让我许愿,我许了,你就得答应啊。” 不等小牡丹有所回应,顾长安又道:“你没拒绝,那就是同意这门婚事了。” 小牡丹一头扎顾大人怀里不说话了。 “小牡丹?” “小牡丹!” 顾长安连着喊了她好几声。 小牡丹正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被他吵得蹙眉,抬手,一巴掌盖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别吵。” 顾长安顿时:“……” 能说话,就是人醒着。 人醒着,那就是听到了他说的。 听到了,没拒绝,还跳过那么多步骤,想到了生几个孩子。 那这事,怎么可能不成? 顾长安想了想,任小牡丹扎自己怀里,身后抱住了,喊来底下的小厮婢女。 扶梯子的扶梯子。 帮把手的帮把手。 顾长安亲手把小牡丹扶下去了,又送进屋里去,吩咐婢女们打水来。 他要帮小牡丹擦脸插手。 婢女们见状连忙道:“公子爷何曾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还是婢女来吧。” 顾长安坚持道:“不用,我拿晏倾练过手。” 他还给晏倾喂过药呢。 滚烫的,差点把晏倾烫死。 不过,练过手就是好。 这会儿,他拿着方巾给小牡丹擦脸,动作轻柔,虽然慢了一点,但是好歹没把她弄疼。 婢女们在边上看着,想帮忙又插不进去手。 想退出去,没有公子爷吩咐,又不好妄动。 “你们今天留在屋里。”顾长安在榻边坐下,“我今夜同她说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怕她一觉醒来就不认了,所以我也不走,就在这守着,等她醒了,再同她确认一遍。” “这……”奴婢们神情都有些微妙。 其中一人轻声提醒道:“公子爷,您同孙姑娘还没成亲呢,这共处一室,只怕不妥……” “是不妥,所以才让你们也留下。”顾长安用“你们想什么呢?”的眼神看众人,“方才我二人在屋顶呢,你们谁离得最近?” 站在右边的两个婢女应声上前,齐声道:“是婢女。” 顾长安看着两人,一本正经道:“方才她站在屋顶上,说要给我生女儿,生七个,你可听见了?” 两个婢女闻言,一个不敢接话,一个有些迟疑道:“奴婢好像是听见了……” “什么叫好像?听见了就是听见了。”顾长安疯狂暗示两个婢女,“听见了的,等小牡丹醒了帮我作证,重重有赏!” “听见了!奴婢听见了!” “奴婢也听见了!” “我们都听见了!” 这一句“重重有赏”一出,不止是方才那两个小婢女,连其他都抢着说听见了。 “嗯,听见了就好,轻声些,莫吵着她睡觉。”顾长安说着,转头看向陷入了熟睡的小牡丹。 万事俱备,只等人醒。 第478章 你亲我一下 小牡丹这一觉睡得沉。 梦里她怀胎九月,顾家二老想要孙子,她家祖父祖母盼曾孙女,她跟顾大人成天为了取名的事绞尽脑汁。 谁知她摔了一觉,最后生下来一只狗。 两边长辈对她生了一只狗这事一点也不奇怪,最在意的竟是这狗到底是熊,还是雌。 小牡丹急出了满头大汗,硬生生被这荒诞的梦惊醒了。 她一睁眼就看见顾长安倚在榻边,正眯着一双桃花眼看她。 “顾、顾大人?”小牡丹吓得往床榻里侧滚了一圈,“你坐在我床边做什么?” 外头天光大亮,朝阳初起。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件件都在,只有鞋子被脱了。 而且窗前除了顾大人,几步开外还有四个奴婢在。 小牡丹看着这一幕,有些傻眼。 又好像,似曾相识。 上次顾长安在醉欢楼跟卫敬他们喝醉了,她把人弄回船上,结果顾大人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又是喊夫人,又是折腾的。 为了有人作证,也喊了好些人在屋里坐着,等顾长安醒了好把事情说清楚来着。 看顾大人这阵仗,莫不是她昨夜喝酒之后,也折腾人了? 孙魏紫这般想着,一边拉着锦被,一边小心问道:“昨夜……” 顾长安一晚上没睡,就等着她醒呢。 一听小牡丹问昨夜,他立马就接话道:“昨夜,你非闹着要给我生女儿,生一个还不够,非要生够七个,凑七仙女!” “你、你别胡说啊!”小牡丹梦里就生孩子来着,最后生了条狗。 这会儿听见顾大人说七个什么的,汗都要下来了。 “我可没胡说啊,我有人证的。”顾长安说着,转头看了婢女们一眼。 后者见状,立马开口道:“少夫人,这真不是公子爷胡说的!” “昨夜您站在屋顶上,喊得可大声了!” “又要生儿子,又要生女儿的!外头那些小厮也能作证的!” 孙魏紫听到这话,臊得掀起被子,整个人都钻了进去。 好似她看不见婢女们,婢女们也就看不见她如此窘迫似的。 这声“少夫人”她真的担不起啊。 还有,她喝醉了为什么要喊着给顾大人生这生那的? 小牡丹以为顾大人喝醉了,非要拉着自己喊夫人就已经够滑稽的。 结果她自己喝醉了,做事更离谱? 不应该啊…… 没等她回想起什么来。 顾长安朝众人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我与少夫人单独说会儿话。” “是。”婢女们应声退下。 小牡丹被从顾大人嘴里说出来的那声‘少夫人’给惊住了。 她坐在床榻上,头顶锦被,整个人都盖着,许久都没动一下。 “你也不怕把自己闷坏了。”顾长安起身,伸手把锦被掀开。 此时小牡丹盘坐在榻上,顾长安站在榻前,微微俯身,掀开锦被时,忽然有了那么一点,掀开红盖头的错觉。 小牡丹抬眸看他,小脸红扑扑的。 顾长安一看,就忍不住逗她,“怎么?你想起昨夜都做什么了?” 小牡丹压根没想起来。 她光想自己做的那个梦。M.. 好巧不巧的,刚好能跟顾大人说的那些大差不差地接上。 小牡丹气的啊,“我都说我酒量不好了!你还拿那么好喝的果子酒给我喝?你到底居心何在?” “居心?”顾长安想了想,笑道:“居心自然是有的,我想看你酒后吐真言。” 小牡丹把锦被甩到了一边,“什么真言?我……” “昨夜你站在屋顶上喊,要同我成亲,给我生儿育女,好多人都听见了。”顾长安在榻边坐了一晚上,把想说的话都简化了,就成了现在这么一句,“这就是我想听的真言。” 简单明了。 一套就能把小牡丹套牢。 孙魏紫干笑两声,“醉酒之后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顾长安一副‘我早就把你看透了’的表情,对她说:“所以,我在你榻边守了一夜,就等着你醒了,再确认一遍。” 小牡丹闻言,连忙道:“不用确认了,昨夜我就是喝多了胡说八道,顾大人……” 不等她说完。 顾长安幽幽道:“你承认你说过就好。” “你这……”小牡丹都愣住了。 顾大人这完全不走寻常路啊。 现在她都承认说过那些话了,想矢口否认都难。 孙魏紫一头栽倒在榻上,用拳头捶枕头。 顾长安在边上同她继续说:“我昨夜已经答应你了。” 小牡丹闻言,枕头都捶不动了。 “待会儿我就去同祖父祖母说,收拾行李上京去,到孙家提亲。”顾长安道:“咱们走水路,应该能赶在中秋到京城,八月底定亲,今年十月成亲,年节的时候,你说不定就怀上了……” “等等、等等!”小牡丹生怕他后头就要说到生男还是生女了。 她实在有些头疼,不得不开口打断他,“这事不急,真的不急,我刚睡醒,头还有点晕,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成不成?” “成,那我先出去了。”顾长安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来着,回头问她:“你喜欢凤冠上嵌东珠还是夜明珠?” 小牡丹愣了一下,答道:“东珠吧,夜明珠白日里不怎么好看。” “行。”顾长安高高兴兴地推门去了。 小牡丹坐在榻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刚才跟顾大人说了什么? 凤冠上嵌东珠…… 我跟顾大人互通心意了吗?定情了吗? 怎么就直接跳到定凤冠这一步了? 顾大人要是真的一回京就去家里提亲可怎么好? 这事,她跟祖父祖母还有叔伯哥哥们,可一句都没提过。 孙魏紫一想到这,就坐不住了,立马起身下榻,穿了鞋就追出门去,可不能让顾大人这么快就跟顾家二老说提亲的事。 可谁知,她刚一出门,就看见端着水盆、方巾等物的婢女们朝她盈盈施礼,“奴婢伺候孙姑娘梳洗更衣。” 小牡丹这才发现自己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带着酒气。 一向讲究的顾大人,竟然能忍受这些,在她榻边坐了一夜。 方才不见他有一丝嫌弃。 害得她也没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妥,险些追到顾家二老院子里去。 “进来吧。”小牡丹朝婢女们笑了笑,退回了屋子里。 婢女们跟进去伺候她更衣洗漱。 等小牡丹梳洗完,顾长安和顾家二老已经坐在了花厅里。 婢女们刚把早饭端上桌,她进去同顾家二老见礼。 顾家二老待她倒是同昨儿一样,这让她心里轻松不少。 反倒是顾长安生辰都不过了,急着要回京城。 小牡丹见他如此,不由得目瞪口呆。 顾家二老也能急长安之所急,吃个早饭的功夫,仆从们就打点好了行李。 小牡丹都不知道自己是上船的。 总之,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家的大船已经扬帆起航,往京城去了。 走水路要比马车快上许多。 顾长安带着小牡丹和二老沿途玩玩逛逛,到京城那边刚好是八月十五。 正值午后。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 昨儿夜里便已经开始舞游龙赏灯会了,佳节之时,白日里的京城的各大街道,也是人潮如织。 顾长安让仆从婢女们先送二老回府,自己则同小牡丹一起登上马车,送她回孙府。 到了孙府门口,他正打算同小牡丹一起下马车,哪知刚探出一个头,就被她摁回马车里。 顾长安跌坐在车厢里,满眼震惊地看着小牡丹:“这光天化日的,你要对我做什么?” 小牡丹此时正一手撑在车厢上,居高临下地对着他, 此时的姿势…… 再低头,就像是要亲他似的。 顾长安俊脸微红,“你要那什么,直说便是了,这么忽然,动作还有点粗鲁,吓我一跳。” 小牡丹闻言顿时:“……” 她心里喊冤不已:我没想怎么你! 我是怕你就这样跑到我家里去说提亲,会被我哥哥们打出来! 她恨不能把想说的这些话都顶脑门上。 奈何顾大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愣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好了好了,你别瞪着我了。”顾长安缓缓起身,轻声同她说:“我刚才就是想下马车扶你一把,我刚从船上下来,风尘仆仆的,就算带着重礼,也不能就这样上你们家提亲啊,这也太不讲究了。怎么也得先恢复沐浴更衣,焚香祷告什么的。” 小牡丹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是马上就上门就好。 好歹她还能先跟祖父祖母还有叔伯哥哥们先暗示一二。 “那个……今日中秋佳节,陛下定会在宫中摆宴,咱们这事还是过些天再提,不然你我一道出京,在外头同行数月之事,落到旁人耳中,难免像是咱们已经有了什么似的。”小牡丹掏空了心思想由头,想把这事往后拖拖。 顾长安听了也觉得有理,便同她说:“你放心,有我在,定然不会让你的名声有损。” 小牡丹听到这话,虽然觉得顾大人的重点好像跟自己的有点不一样,但怎么也应该大差不差。 她点了点头,同顾长安道:“那我先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好。”顾长安应是这么应的。 但小牡丹转头往外走的时候,顾长安忽然拉住了她的手,不让走。 “不是说好了各回各家么?你拉着我做什么?”小牡丹甩了一下没能甩开,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你刚才推我了。”顾长安一本正经地耍无赖,“还没哄。” “你……”小牡丹真是说不清楚了。 可谁让她真的推了呢? 顾大人这双马并驱的奢华大马车停在孙府大门前太显眼了,守门的小厮频频往这边看。 用不了多久,就会惊动府里的人。 小牡丹横了横心,“你说吧,要怎么哄?” “我很好哄的。”顾长安拉着她的手,把她往跟前拽了拽,“你亲我一下。” “你、我……”小牡丹抬手就想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但顾大人这张脸生的当真是俊美至极。 这么近距离的看,更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手都抬起来了,愣是打不下去,转而捧住了顾大人的侧脸,在他头上轻了一下。 这一亲下去,顾长安就愣住了。 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开。 小牡丹亲完就跑,拎着她的大包袱跳下马车,飞一般进了孙府大门。 顾长安在马车坐了许久,都没动。 “公子?公子!”车夫喊了他好几声,“孙姑娘已经回家去啦,您是回府还是去别处?” 顾大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原本是逗小牡丹玩的。 谁知她真的亲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不回府!先进宫。” “好勒。”车夫调转马头,朝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顾长安穿着一身紫色锦袍,直接就往长华宫去。 宫中正忙着摆中秋夜宴。 秦灼忙里偷闲,正与初五在庭前比划。 晏倾坐在边上跟谢无争下棋。 花辞树、林泽他们都在,顾长安到的时候,初五正同秦灼对了一剑。 剑气纵横,落叶纷纷。 盖了顾长安一头一脸。 秦灼哈哈大笑,“长安回来的正是时候。” 顾长安一心想着自己跟小牡丹的事,没有半点不快,只展开扇子拂去衣裳的落叶。 他这般有气量,反倒让秦灼有些不适应,当即收剑入鞘,走过去替顾大人拂去头顶的落叶。 她忍不住笑道:“才两三个月不见,我们长安再都不是爱生气的长安了?” 花辞树等人纷纷看向了他。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顾长安摇了摇扇子,“我这一路风尘仆仆,几片叶子算什么?” 秦灼一听,就知道顾长安后面肯定还有话,她给晏倾递了个眼神。 晏倾刚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眸道:“不急,正事私事,你且说来便是。” 顾长安道:“正事我先前都写在折子里,让人送回京城了。” “那你就是要说私事了?”花辞树看他这样就知道,不咸不淡道:“也不知道是谁出京前非要拉着我们喝酒,逼大家一块立誓说什么‘兄弟一生长相守,谁先娶妻谁是狗’?” 第479章 请旨赐婚 顾长安一听这话就知道花辞树他们肯定是知道自己出京之后发生的那些事了。 他派人送回京城的折子,还有往来的暗探,陛下知道的消息,身边这几个权臣自然也就知道了。 顾大人对此倒是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一开口就直接回了花辞树一句,“你在这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有些人想当狗还当不成呢!” 后者闻言,一下子都被噎住了。 “陛下!”顾长安转而同秦灼道:“我这一趟出京,又是查案又是追债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秦灼笑道:“行行行,这些废话就直接略过吧,说重点。” “我想请陛下给我和小牡丹赐婚。”顾长安说着,正儿八经地拱手行了一礼,“臣为此,特来请旨。” “原来你刚回了京城就急匆匆进宫来是为了这事啊,赐婚不难,只是人家小牡丹答应你了么?你去孙府登门拜访了吗?”秦灼走到晏倾身侧坐下,含笑道:“你出京前同那么多人说过的话,你想好要怎么同他们说你当狗这事了吗?” 她连连发问。 周遭都憋不住笑。 “当狗怎么了?”顾长安直接回道:“总比连狗不如的好吧?” 顾大人口中的‘连狗都不如’的花辞树和谢无争,还有初五等人顿时:“……” 他这一句话得罪的人着实有些多。 顾长安立马又补了一句,“我这不是给你们开了个好头吗?我成亲了,离你们成亲还远吗?” 花辞树看了看边上的林泽没说话。 谢无争抬头望天,也无言。 初五慢吞吞地接了一句,“远啊。” 顾长安从桌上拿了一块糕点就往初五嘴里塞,“你还小呢,乱接什么话?” 说完,他又转头喊:“陛下!” “招魂呢?这一声声喊的。”秦灼先前就瞧顾长安跟小牡丹有点意思。 但这会儿小牡丹不在跟前,她也不好问姑娘家的意思。 光顾长安在这求赐婚,就把旨意下了,多少有点草率。 秦灼跟顾长安说:“今夜宫中摆宴,小牡丹的祖父祖母还有叔伯哥哥们都会到,到时你再当着众人的面提这事也不迟,只要小牡丹点头,别说赐婚,朕连婚仪都给你包了。” 顾长安想也不想就说:“婚仪不用包,我有是银子,我自己来。” 花辞树见状,忍不住给他泼凉水,“你就这么肯定人家小牡丹愿意?” “那是自然。”顾长安十分肯定。 “小牡丹愿意就好,只是……”林泽想了想孙家人,看顾大人的目光就明显有些同情了,“小牡丹有六个叔伯,十三个哥哥,顾大人,你想好怎么让他们同意你娶小牡丹了吗?”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看顾长安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 顾长安硬着头皮道:“我自有办法。” “那就好。”秦灼将顾长安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离开宴还有两三个时辰,你还是赶紧去沐浴更衣,整理整理仪容,免得宴上见了孙家人底气不足。” “多谢陛下提醒,我这回去沐浴更衣。”顾长安也是很在意仪容的。 看晏倾和谢无争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只有自己风尘仆仆,也忍不住有点嫌弃自己。 他喊了谢无争跟自己一块出宫去,说有话要讲,拼命给他使眼色。 谢无争刚好跟晏倾下完了一盘棋,生怕顾长安使眼色使累着,便起身告退,跟他一道出宫。 花辞树补上了他的位置,继续跟晏倾下棋。 秦灼在边上拿了晏倾的棋子落在棋盘上。 顾长安原本都要走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陛下,您可要把我的事情放心上啊,若是有别人来找您提跟孙家结亲,或是看上我的了,您可得一并回绝。” 这中秋佳节,是各家长辈保媒拉纤,求赐婚最多的日子。 孙家的小牡丹出身高门,容貌绮丽,又是陛下跟前的女官,打她主意的人家可不少。 顾大人有此担心,也不无道理。 他原本也可以先回府沐个浴,拾掇拾掇自己,到开宴时再进宫跟陛下说赐婚的事。 就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搅事。 愣是急匆匆如了宫,先把这事说了才放心。 秦灼见他如此,笑道:“好,到时候朕就同他们说,顾大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谢陛下。”顾长安朝她拱了拱手,又朝晏倾道:“晏相,陛下答应了,你可得帮忙记着啊。” 晏倾语调缓缓道:“嗯。” “多谢多谢。”顾长安说着,便拉着谢无争出宫去了。 秦灼跟晏倾坐一起,和花辞树下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众人:“你们说长安来求赐婚这事,小牡丹知不知道?” 徐丹青有些迟疑道:“应该……知道吧?” 林泽道:“我看未必。” “不管知不知道,孙魏紫那六个叔伯,十三个哥哥都够他受的。”花辞树落下一子,“孙家可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他想娶,哪有那么容易?” 晏倾徐徐道:“容易与否,看见小牡丹自己想不想嫁。” “是了。”秦灼笑道:“反正今日这中秋夜宴,有的热闹了。” “陛下!”花辞树、林泽齐齐喊了她一声。 堂堂女帝,整日想着看热闹算怎么回事? “怎的?”秦灼看了看花辞树,又看了看林泽,“你俩一喊朕作甚?今儿可得好好给朕说道说道,如若不然……” 晏倾淡淡笑道:“如若不然,陛下要如何?” 秦灼手里拿把着棋子,展颜一笑,“如此心有灵犀,朕可要赐婚了。” 花辞树和林泽闻言,俱是一怔。 “你们两都不说话,莫不是觉得此事甚合心意?”秦灼道:“若真如此,中秋夜宴,定要好事成双了。” 花辞树看着林泽,没有出声反对。 反倒是后者有些慌张道:“陛下莫要拿我和花大人说笑,我、我……我还没想过成亲的事。” 花辞树听到林泽说没想过成亲这事,眼神明显暗了暗。 秦灼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跟晏倾交换了一个眼神。 后者会意,在棋盘上落子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不少。 花辞树无暇他顾,只得全心全意都放在棋盘上。 边上的初五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比划着,见徐丹青对看人下棋这事也不是很感兴趣,就拉着她到一旁比武去了。 金秋午后,阳光烂漫。 宫人内侍们在廊下穿行而过。 顾长安拉着谢无争出宫而去。 上了马车,他就开口道:“无争,我先前写信问你的事,你亲口再同我说一遍。” 谢无争顿了顿,想起前些时日顾家随从送来的信,长安在信中问他和孙家小牡丹事,说什么原本小牡丹是要给他做大皇子妃的。 他当时便亲笔信,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顾长安收到信之后,就没下文了。 谢无争还以为已经说清楚了,此事不必再提。 谁知他一回京,见过陛下之后,又问起了这事。 谢无争正色道:“我与小牡丹、不,孙家小姐孙魏紫,一无婚约,二无私盟,长安兄尽可放心。” “我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想问问清楚。”顾长安也正色道:“无争,我与你也算是患难之交,如今我要娶小牡丹做夫人,想起从前曾听过有些传闻,总要问问清楚,免得抢了兄弟的夫人而不自知,在闹出什么不快的。” “不不不,我跟孙家小姐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些传闻也不知道从何而来。”谢无争十分认真跟顾长安解释。 不管孙家从前有什么打算,反正谢皇后还在的时候,从来没提过让他娶孙家小姐的事。 而且秦灼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他不过是废帝随便从外头寻来的一个孩子。 真要说,能配小牡丹的也是陛下,而不是他。 但陛下是女子……此事自然是不能的。 再扯远一些。 谢无争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孙魏紫,大年会、各佳节宫宴,见过那么多次面,彼此也没生出半点情意来,着实是没有半点夫妻缘分。 “最重要的是……”谢无争抬头看向窗外,低声道:“我心中另有牵挂之人。” 顾长安见他如此,立刻就知道自己扯到人家心头伤疤了,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也是想……” “长安兄不必多说,我都明白。”谢无争一贯的善解人意,都不用他多说。 顾长安又与他说了一路的话,将其送回了王府,然后顺路去了长宁侯府。 老侯爷和老夫人还有秦知宏和秦大夫人一家子都回来了,如今都在家中。 顾长安让随从代为问安,自己直接去了西和院见秦怀山。 秦怀山正在池边喂鱼。 “义父!我好想您啊,义父!”顾长安上去就把人给抱住了。 结果用力过猛,差点把人给扑到池子里去。 好在边上的小厮眼里手快,把两人都给拉住了。 “长安回来了?”秦怀山又惊又喜,把一整盘鱼食全倒池子里了,引来一大群鱼争食。 他把空盘子递给一旁的小厮,拉着顾长安在几步开外的石桌旁坐下,“差事不好办?瞧着瘦了一大圈。” “没瘦没瘦,是义父好久没看见我,想我想的吧?”顾长安有点喜欢义父一上来就说他瘦了。 虽然这个瘦没瘦一直都不太准,但是这种话特别有被家人关心的温暖。 “没瘦吗?”秦怀山又把他仔细打量了几遍。 与此同时,顾长安也在打量秦怀山,“义父瞧着,脸色倒是红润不少,人都比以前瞧着更年轻了呢。” “是吗?”秦怀山听到这话还挺高兴的,“阿灼也这么说。” 顾长安又与他说了些这次出京的所见所闻。 还有顾栾,顾栾一家子被押回京城的事,满朝皆知,秦怀山自然也是知晓的。 他有点想避开这个话题。 顾长安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的提了两句,而后道:“我有祖父和义父就够了,管那人上天还是入地呢。” 秦怀山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以前顾栾也没好好当爹,如今他犯了事,自然不能指望顾长安帮他扛,替他周全。 为官者,最怕国事家事混为一谈,理不清楚。 顾长安倒是看得挺明白的。 “你才刚回京,也不回府好好歇着,反倒先跑我这里来了。”秦怀山问他‘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先到屋里歇歇”什么的。 顾长安都摇头。 秦怀山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他:“长安啊,你今儿这么急着来我这,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有的。”顾长安本就是揣着事来的,听到他问之后,立马就说:“我想请义父跟我祖父一起替我向孙家的小牡丹提亲。” “提亲?孙家?”秦怀山乍一听这话,立刻喜形于色,“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叫做‘小牡丹’的那孙家小姐他见过,跟在阿灼身边许久了,模样生的好,人也伶俐。 跟长安,甚是相配。 顾长安笑着说;“是啊,我刚从宫里出来,陛下说晚间夜宴上,问过小牡丹的意思就赐婚,我想着今夜赐婚,明儿就去孙家提亲!” “明日就去孙家提亲?这会不会太匆忙了一些?”秦怀山能看出来顾长安急的很。 但没想到他急成了这样。 这两年,顾长安做事越发妥当稳重,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急哄哄过了。 秦二爷既高兴,又觉得有些不妥,“我还没什么都没准备呢?这会不会太匆忙了一些?” “不匆忙,一点也不匆忙。”顾长安道:“义父放心,聘礼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只等天子做媒,赐婚玉成,明儿义父与我、还有我祖父祖母一道去孙家提亲,下聘就行。” 他已经把其他事都安排地妥妥当当的。 倒把秦怀山搞得有点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好。 两人又坐在一处说了好些话。 顾长安请他在今日夜宴上,多跟孙老尚书套套近乎。 等赐婚的旨意下来,他上孙府的时候,小牡丹那些叔伯哥哥们也好说话些。 秦怀山原本还高兴的,一听到顾长安提到小牡丹的那些叔伯哥哥们,就忍不住问他:“长安啊,孙家小牡丹的那些哥哥们,可是放过话的,说将来的妹婿一定要能文能武,要跟他们十三兄弟一一比试过才能进他们孙家门,你觉着……咱们明天进得去孙府大门吗?” 第480章 中秋夜宴 顾长安跟秦怀山说一定能进。 话说得肯定,但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他陪着秦怀山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回府去沐浴更衣,进宫前又派人把交好的同僚都喊到府里来‘密谋’了一番。 反正他要娶小牡丹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宋旭和钟承望他们借此没少揶揄顾大人,但顾大人豁出脸去不要了。 反正今日中秋夜宴,若孙家人对他一丁点的不满意,众人都得铆足了劲夸他,“只要事成,必有重谢”。 众人都被顾大人的‘重谢’给迷了心,纷纷点头应下。 暮色降临时,宫中奏乐开宴。 众人离开顾府,先后进宫赴宴。 顾长安带着顾家二老进宫,一路上碰上秦怀山和谢无争等人,都正儿八经地行礼,十分有重托之意。 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和秦怀山也许久未见,一碰面就免不了攀谈几句。 此时夜宴刚开,帝后还没到,许多大臣正在来的路上。 合宫上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宫灯,此时灯火通明,照得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光影。 席位早已经安排定了,顾大人的位置一直都是离陛下最近的,不是左就是右,他特意跑过去跟花辞树换座。 花辞树不太想搭理他。 顾长安厚着脸皮凑上前,“花兄花兄,君子成人之美,你就跟我换个座呗。” 花辞树不为所动,“我什么时候成君子了?顾大人不是一直说我是小人么?” “我可没说过这话啊!”顾长安眼看着孙老尚书那一家子远远走了过来,这花辞树故意在此时在此时为难他,简直了。 他左看右看,瞧见了从一旁走过来的林泽,连忙喊道:“林泽!林泽快过来,帮我说道说道。” 林泽有些无奈道:“我说了也不管用啊。” “管不管用的,你先试试啊。”顾长安道:“你喊他一声,让他给我换个座。” 林泽看了看顾长安,又看了看花辞树,“那……花大人,可否请您跟顾大人换个座?” “好。”花辞树都没迟疑一下,就起身让出了座位。 顾长安见状连忙朝林泽抱拳道:“多谢多谢。” 林泽被两人这般举动弄得一头雾水,“顾大人谢我作甚?要谢也该谢花大人才是。” “既是谢你,也是谢他。”顾长安说着,俯到花辞树耳边小声说:“看来有些人是想当狗却当不成,才这般别扭。” “我就不该跟你换座!”花辞树磨了磨牙,大有坐回去的意思。 顾长安连忙伸手拉住他,回头朝二老喊道:“祖父祖母,这边坐。” “好好好……”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应声,与秦怀山各自到席间坐下。 花辞树看顾家二老过来了,才不与顾长安计较,转身走到林泽席位旁坐下。 林泽见状,有些诧异道:“你不是跟顾大人换座吗?怎么……” “不想坐他的位置。”花辞树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我现在看他,怎么看怎么像狗。” 林泽闻言顿时:“……” 人家顾大人也就是跟你换个座,大可不必如此。 边上的顾家二老落了座,同顾长安交好的年轻大臣们纷纷行礼问安,顾长安一边同众人说话,一边往朝这边走来的孙家人那边瞄。 好不容易把同僚们都打发回各自的席位去。 小牡丹和孙老尚书和孙老夫人也走近了。 孙魏紫的叔伯哥哥们各有官职和差事,此时要么在值守,要么要略远一些的席位,如此一来,倒是让顾长安稍稍放松了一些。 不过,他这会儿瞧见孙老尚书和孙老夫人,还是紧张到手心冒汗。 想娶孙家唯一的孙女小牡丹,他朝孙家二老拱手的时候,腰弯的格外低,“老尚书安好,老夫人安好。” 顾家二老见状也跟着起身见礼。 孙老尚书和孙老夫人连忙还礼。 老尚书心里直犯嘀咕:这顾大人年轻有为,既是尚书,又是侯爷,比自己来地位只高不低。 先前见了面,也只是行办半礼,他还得还半礼。 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大人吃错药了? 孙老尚书看顾长安的眼神都有点怪。 小牡丹见状,连忙给顾长安使眼色,借着扶孙老夫人,走到顾长安边上,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忽然行这么大礼干什么?” 她回家之后,一直被祖母和婶婶们拉着问这问那,又是更衣又是打扮的,愣是还没把自己和顾长安那档子事跟家里人说。 关键是小牡丹自己都还云里雾里的,不知道怎么说呢。 顾长安借机多看了她一眼,回了一句,“你今夜这般打扮,格外好看。” 孙魏紫闻言,顿时:“……” 先前一直在宫里,御前伺候,自然不能同其他的女官过于不同,衣着打扮都尽量同她们差不多。 今日小牡丹是从孙家过来,她早就到了婚嫁之年,今日又是中秋夜宴,往年这日子都是要成几对好事的,家中长辈们众多,却只有她一个姑娘,可劲儿把心思花在她身上,好生打扮。 小牡丹已经许久没有打扮地这样精致华丽过,头上的珠翠压得她脖子疼。 旁人见了,少不得要说一句孙家小姐是金玉堆的。 也就顾大人最喜欢这样的。 被人夸好看,总是开心。 孙魏紫低头,暗自笑了笑。 孙老尚书的目光在身上转了一转,琢磨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顾家二老知道自家孙儿打的什么算盘,与孙老夫人他们攀谈,一直带着笑。 直到内侍高声喊“陛下到!晏相到!” 两家人才各自坐下。 顾长安的位置紧挨着孙老尚书。 老尚书给帝后行礼之后,还是他扶着起身的。 体贴周到的令人咋舌。 连秦灼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跟晏倾低声耳语,“看来长安是真的很想娶小牡丹,你看他对孙老尚书殷勤的,顾老太爷都要吃味了。” “何止如此。”晏倾笑道:“宋旭方才说,长安今日把他们都叫去顾府,让他们一定要帮他在孙老尚书面前说好话。” 秦灼扫了席间众人一眼,果然瞧见众人的目光都在看顾长安。 似乎是在琢磨,待会儿要怎么帮顾大人说好话。 晏倾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而且,陛下发现没有,今日孙家那些儿郎们大多都没入席?” “还真是如此。”秦灼看了看,小牡丹那些叔伯们在席间的,也离他们比较远。 孙卫明他们都在外头值守。 “长安真是……”秦灼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 帝后二人笑语温存。 梁公公在一旁念中秋词。 念完之后,秦灼举杯说了两句“此夜无别事,人月两团圆”之类的话。 王公大臣们和太妃公主们尽饮此杯,而后就是赏歌舞、众人对月吟诗词。 在座众人都是一肚子墨水,三杯酒,词一首。 听得顾长安心里凉了半截。 他没有那么多墨水可以卖弄。 偏偏他们照着座位论似的,谢无争、花辞树都能张口就来,眼看着就要到他这里。 要换做以前,他自嘲两句,也就蒙混过去了。 可今儿他坐在孙老尚书边上。 孙家满门才俊,老尚书门生众多,见惯了有才之人,若是见他那么没学问,只怕是不肯把小牡丹嫁给他的。 “陛下!”顾长安看着秦灼,试图用眼神让她帮帮自己。 “吟诗作赋暂且免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秦灼瞧见了,不由地笑道:“前些天,总有人跟朕说,朝中多名才俊尚未娶妻之事,这事的确有些棘手,朕就让他们想了个法子。” 秦怀山接话道:“不知是什么法子?” “在民间,中秋佳节逛灯会就有持灯遇佳偶一说。”秦灼笑道:“梁公公,你且替朕说与众卿听听。” 梁公公应了声“是”,上前同众人“数日前,皇帝特命人,做了许多不同样式的灯笼,每样两只,各放在西宴席左右,众爱卿里有想娶妻的,去左侧取灯,各家小姐里有尚未婚配的,去右侧取灯,取完灯之后,自两侧门出,绕一圈再回,取到同一样式的灯笼者,便算有缘。” 这样一来,男女双方根本就不知道谁拿到了什么样的灯笼。 而且这夜宴之中这么多人在,除了陛下帮忙,一般人也做不了弊。 这事,简直是为了顾大人专门安排的。 顾长安听了十分满意。 暗暗给陛下竖大拇指。 秦灼看了他一眼,忍笑道:“若双方有意,朕便当场赐婚,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英明!”顾长安第一个起身回话。 宋旭等人也紧跟着起身道:“陛下急臣等之所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屏风后的安太妃也笑道:“还是陛下思虑得周全。” 秦灼看顾长安有点等不及了,笑道:“那便开始吧。” 顾长安看了小牡丹一眼,对彼此的默契十分有自信,对视过一眼之后,就各自往左右去。 宋旭那些人也去了。 女眷席里也陆续有没定亲的千金闺秀起身去取灯。 谢无争一直没动。 边上的秦怀山问他:“无争怎么不去?” 谢无争只是笑笑。 他喜欢的姑娘不在这里。 自然也就没有取灯的必要。 花辞树还想去,但是林泽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侧目看了好几眼,看着初五拉着徐丹青去凑热闹。 初五这小子,年纪最小,却是次次都没落下。 徐丹青没别的意思,倒是很愿意纵着他,起身的时候,还不忘喊林泽,“一起去啊。” 林泽摇了摇头,笑着说:“我还不想成亲,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花辞树听了,只能继续坐着。 徐丹青喊不动林泽,便同初五各自取灯去了。 “你看花美人,心里都不知道酸成了什么样。”秦灼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得跟晏倾低语。 晏倾只是笑笑。 屏风后的安太妃和李太妃也在跟萧婷和萧雅说,让他们去试试。 陛下都说了,取到了相同的灯便是有缘,即便有缘,也要看双方是否有意,才赐婚。 这明摆着,就是给适龄男女的好机会。 萧雅轻轻摇头,只说:“本宫还想多陪陪母妃。” 萧婷也跟着道:“我也是。” 如今宫里也没别的嫔妃,就剩下这两位太妃和两位公主,日子过得闲适,安太妃和李太妃都舍不得女儿,这话也就是一说。 萧婷与萧雅不去,也就作罢了。 席间一直有起身去取灯,众人一开始还会起哄,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自己也想去试试。 顾长安是头一个去取灯的,他站在几百只花灯前面,眼睛都险些被晃花了。 如此琳琅满目,比街上买花灯的摊子还多出数倍不止。 他看了看,便忍不住回头瞧瞧,有没有小内侍过来递信儿。 可递信儿的小内侍没等到。 宋旭他们倒是先过来了。 “顾大人,想好拿什么花灯了没有?”宋旭上来就问:“你可得好好挑,要是没拿着和那位一样,待会儿就是请陛下赐婚都不知道怎么张口。” 顾长安伸手摸了摸鱼灯,又摸了摸莲花灯,正挑着呢,一抬头就瞧见顶上挂着一只牡丹花灯。 最大,最华丽的一盏灯。 顾长安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陛下给他准备的。 要什么递信儿的小内侍啊。 陛下早已明晃晃的把心偏到他这里来了。 但这灯他是挑好了,就是挂的太高,摘不着啊。 这一回没等宋旭他们开口说点什么,初五就过来了。 “初五!”顾长安一看见他就连忙招手,“过来过来,帮哥哥把那盏牡丹花灯拿下来。” 初五走到他跟前,却没有立马动手,只是看了他一眼。 顾长安会意,连忙道:“你想吃什么都有。” 初五听完,拎着顾长安的衣领就把人往上抛,力道精准,刚好让他高过那盏花灯。 顾长安伸手一摘便拿到了,落下去的时候,生怕花灯坏了,还特意举过头顶。 初五见状,在他落地之前伸手将顾长安接住了,让他毫发无伤,花灯也没有半点损坏。 少年将他好好地放下来,一本正经地提醒道:“什么都有,两次。” 第481章 我只是有点热 另一边的孙魏紫缓缓走到花灯架子前,心想着陛下为了顾大人的婚事,也真够费心的。 她方才坐在席间,生怕顾长安一开口就跟祖父祖母提亲。 这才刚回京,若是顾长安急着提亲,不管谁听了都要以为他二人在外头有了什么,所以才要急着说定婚事。 好在陛下这取灯结缘之事说得正是时候。 刚好给她和顾长安的事,有了一个巧妙的说法。 她这些时日听顾长安“我夫人”、“我夫人”,还有“你我成亲之后”如何如何听多了,也觉得这是迟早的事。 现在只希望这事看起来更加水到渠成一些。 千万别惊着了祖父祖母。 小牡丹这般想着,慢慢走到花灯架旁,她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盏牡丹花灯。 其他的莲花灯、兔子灯一个样式都有好几盏,只有这牡丹样式的,最惹人注目。 她走在最前面,几乎可以肯定,这盏牡丹花灯就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若是顾大人那边也有这样一盏灯,他看到了却没有取,那他活该娶不到媳妇。 孙魏紫抬手就取了那盏牡丹花灯。 徐丹青走到她身边,取了一盏鱼灯,笑道:“小牡丹,这花灯真是配你啊。” “可不是。”小牡丹笑着应了一句,心道:这牡丹花灯就差写上我的名字了,可不正配我么? “既然取到花灯了,就过去吧,瞧瞧谁同你拿了一样的。”徐丹青说着,拿着手里的鱼灯轻轻碰了碰孙魏紫手里的牡丹花灯。” “走。”孙魏紫笑面如花,穿过重重彩灯,跟徐丹青一起绕着宫墙走了一圈。 刚步入席间,跟十几步开外,同样拎着牡丹花灯的顾大人迎面碰见了。 宫宴之上珠玉生辉,满座锦衣欢声笑语。 正是良辰美景好佳节。 一对牡丹花灯两相逢。 男才女貌,璧人成双。 “今夜第一对来了!朕瞧瞧,是谁啊?”秦灼瞧见两人,笑吟吟道:“长安,小牡丹。” 秦怀山立马接话道:“这两人连名字连在一块念都般配得很!” 一大帮被顾大人许以重礼的年轻大臣纷纷开口附和: “般配!当真是般配得很!” “何止是般配,我看分明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啊!” “我瞧着这二人妥妥的夫妻相啊!会说的赶紧多说几句!” 顾长安和小牡丹走向对方的十几步,席间众人简直把什么“佳偶天成”、“金玉良缘”等等所有的好词好话都说了一遍。 小牡丹听得晕乎乎的。 顾长安则一直在笑,“多谢诸位,多谢多谢!” 秦灼想说‘还没赐婚呢,你能不能把笑收一收?’,别搞得好像已经娶到了媳妇一般。 但顾大人实在太高兴了,这笑意越来越浓,根本收都收不住。 “咳咳。”秦灼轻咳了一声,试图提醒他一下。 发觉提醒没用之后,她只能问孙魏紫,“小牡丹,这同灯之缘,你可欢喜?” 不久之前,梁公公当众说过,即便是取到了同样的花灯,也得问过男女双方是否有意,陛下再行赐婚的。 如今这顾大人肯定是很愿意的。 秦灼便开口先问小牡丹。 孙老尚书和孙老夫人还有一众孙家人原本是等着瞧个热闹的,谁知道头一桩热闹就落在了自家小牡丹身上。 这会儿反应过来,一个个都看着孙魏紫,不知道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十年修得同船渡,半生可觅同灯缘。”小牡丹侧目看了顾长安一眼,“我自是欢喜的。” 顾长安闻言,不等秦灼问他,便立马开口道:“我也很欢喜,还请陛下金口玉言,为我二人赐婚。” 边上的大臣们忍不住取笑道:“看把顾大人急的!” “这是生怕孙家小姐不乐意啊!” 连谢无争都忍不住笑。 花辞树直接转头去不看他。. “急什么?”晏倾语气如常道:“虽是陛下有意赐婚,也得先问过孙家长辈的意思。” 顾长安真挺急的,但在孙家二老面前也不敢造次,他转身朝孙老尚书和孙老夫人行了一礼,“还请二老成全。” 顾大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放到谁家不得赞一声乘龙快婿。 但孙家二老知道自家宝贝孙女脾气不好,也受不得委屈,就想着找个官位低些脾气好的,若是日后小夫妻起了争执,他们也好帮着撑腰。 顾长安这…… 官当得也忒大了些。 他自己有钱有势,又是陛下的义兄,小牡丹若是嫁了他,日后争吵起来,他们也敲打不了顾大人啊。 孙老尚书和孙老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这桩婚事颇有些为难。 “千金易得,良缘难求啊。”顾老太爷见孙家二老都有些犹豫,当即起身道:“宫中上千盏花灯,偏偏让长安和孙家小姐拿到了一样的,可见是天意如此,孙尚书,天意不可违啊!” “这……”孙老尚书还没说什么。 顾老夫人也起身道:“我们家长安模样是好得过分了些,看着就像朝三慕四不安分的主儿,其实他可专情了,早早就说过一生只爱一人只娶一妻,他是个会疼人的,还请放心将小牡丹嫁与他。” 孙老夫人听到“一生只爱一人只娶一妻”不免有些意动。 毕竟当下男子三妻四妾多得是,能说出一生只娶一个妻子这话的人,实在是世间难得。 边上的大臣们也频频为顾大人说好话。 孙老尚书和孙老夫人看小牡丹的意思,见她也有意,这才应承下来。 秦灼当场就为两人赐了婚。 宫宴上顿时铺天盖地的一阵“恭喜恭喜”。 顾长安拱手向众人还礼,一直说“同喜同喜”。 小牡丹的心一直在怦怦跳。 生怕祖父祖母问自己跟顾大人是不是在外头的时候有了什么。 好在孙家二老一直不得空。 有这两人良缘在前,后头也成了两对。 徐丹青和初五拿的都是鱼灯,只是鱼儿的姿态不同,两人也没别的意思,瞧了瞧热闹,就坐回席间继续吃喝。 这场中秋夜宴,最心满意足的就是顾大人。 孙老尚书和孙老夫人被众人围着恭喜,光听别人说得了顾大人这样的佳婿如何如何好了。 整场宫宴下来,愣是没找着机会问问小牡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宴一散,秦灼就把顾长安和小牡丹都召去了长华宫。 孙家二老和孙家人先前出宫,顾家二老追上前去同人寒暄了一番。 顾长安和小牡丹跟着帝后仪仗回了长华宫。 此时夜色已深。 明月当空,月华落满屋檐。 “陛下……”小牡丹原本以为陛下把他们带来长华宫是想问问此次出京途中发生的那些事。 结果她还什么都没说,就看见秦灼打了个哈欠。 “朕乏了,你们有话去偏殿慢慢说,说完了,各自回府去。”秦灼说着,就揽着晏倾进了寝殿。 宫人们跟进去伺候。 梁公公还跟小牡丹说:“你和顾大人想在偏殿待多久就待多久,咱家绝不会让人去打搅。” 小牡丹整个人都是懵的,“不是……陛下让我来这的,我跟顾大人有什么不能打搅的啊?” 梁公公笑而不语,眼神微妙。 小牡丹心道:这怎么还说不清楚了? 顾长安就完全没有跟人多费口舌的想法,拉着小牡丹就进了偏殿。 殿中灯火明亮。 两人相对而坐。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小牡丹蹙眉道:“把我俩叫来,又什么都不说,让我俩……” 她说着,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抬头看着顾长安。 顾长安笑道:“陛下此举,摆明就是为了让你我有独处的机会啊。” 回了京城之后,他跟小牡丹单独见面,就没有在外面的时候那么方便。 他也不好贸然去孙府。 最好的办法,不就是陛下帮着遮掩? 顾长安笑道:“今日陛下为你我赐婚,你回府之后,你祖父祖母定要问你我之间是怎么回事?你可想好要怎么说了?” 孙魏紫有些纠结道:“这个……我还真没想好。” 她看到顾大人拿了跟自己一样的牡丹花灯的时候,光想着他俩的事终于有一个巧妙的由头了。 后来又被众人你恭喜我贺喜,喜昏了头,还没来得及想别的,就被陛下连同顾大人一起打包带来了长华宫。 这会儿听见顾大人提这事,她才开始琢磨。 “我就说……”小牡丹想了想,脑子里灵光一现,当即便同顾长安道:“我早就看上你了,今日陛下设下取灯定缘之说,刚好让我同你拿到了同样的花灯,有此缘分,自然是陛下一问,我就答应了。” 顾长安闻言,不由得心道:小牡丹果然是一早就心悦于我。 看看,到了这个份上,终于说实话了吧。 “别的不说,就冲你这张脸,我说早就看上你了,祖父祖父祖母应该也不会生疑。”孙魏紫说完,觉得自己这个说法颇为可信。 可信到,顾大人都深信不疑。 “你这个说法甚好,但是光你看上我了还差点什么。”顾长安摸了摸下巴,“你回去还是同你祖父祖母说,其实我也早就看上你了,咱两是两情相悦而不自知,刚好今夜花灯定情,水到渠成。” “行啊,真不愧是顾大人,这样一来,咱两谁都不吃亏。”小牡丹对顾长安这个说法甚是满意。 两人商量商量着,脸越凑越近。 许是灯火微晃,令人目眩神迷。 小牡丹瞧着眼前俊美如斯的顾大人,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顾长安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摸吧摸吧,反正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小牡丹觉得顾大人的脸手感甚好,忍不住多摸了两下。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顾长安的。 甚至不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 只是醒时梦时,都与这人纠缠不清。 有他在,日子就变得欢喜而明朗。 这样的人,就应该一直在一起。 两人把怎么跟孙家二老说这事的词串供了一下。 事说完了。 顾长安习惯性得问她一句,“你饿不饿?方才在宫宴上,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我也得有空吃啊。”小牡丹忽然又有点想跟他吵架。 她刚进宫,就和祖父祖母一起和顾家二老比邻而座,心里七上八下的哪里顾得上吃。 坐了没多久,又开始取花灯。 取完花灯,好家伙,光是听人贺喜,回之一笑,都差点把脸笑僵。 吃东西? 压根没那空闲功夫。 “那我让人备些吃的来?”顾大人常往长华宫跑,把此处也当成自家一般,说着便要起身去吩咐宫人内侍。 “你别使唤人了,我不饿。”小牡丹连忙伸手拉住了他。 哎呀呀。 夫人牵我手了。 顾大人立马呆住不动了。 孙魏紫道:“我在陛下身边伺候这么久,这长华宫里的人,哪个我不熟?若是饿了,早就让人去给我拿吃的了。” 她没注意到顾长安的变化,还在同他说:“我今儿刚回家,就被祖母和婶婶们喂了好多吃的,撑的不行,离京前新裁的衣裳都差点穿不进……” 小牡丹说了许久,都不见顾大人接话,她不由得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不得了。 小牡丹诧异道:“你脸红什么?” 顾长安抬了抬被她握住的手,“我不是脸红,我只是有点热。” “我又不是故意的。”小牡丹见状连忙松开了他的手。 顾长安大方道:“故意的也无妨。” “我不跟你说了,夜色已晚,祖父祖母八成还在等着我回去,问你我之事。”孙魏紫觉得自己再同顾大人闲谈下去,家里长辈都忘穿秋水了。 顾长安见夜色确实已深,便说:“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道出了偏殿,帝后已经歇下了,寝殿的灯火都熄了,他们便同梁公公告辞。 出了皇宫,顾长安扶着小牡丹上了马车,让车夫先去孙府。 京城之地,佳节良辰,大半夜街上还有游人。 顾长安送小牡丹到门口,目送她进门,对着她的背影高声喊道:“明日我便来孙府下聘。” 小牡丹原本都要进门了,一听到这话,立马又折回来,“你一路上废话那么半天,最要紧的事,你最后才说?” 第482章 半日不见就如隔三秋 小牡丹没等顾长安回话,就又说了一句,“你怎么不等明天到我家里来了再跟我说?” “这不好吧?”顾长安道:“我怕到时候惊着你……” “你还真这么想过是吧?”孙魏紫心下颇是无语。 她跟顾长安在长华宫的偏殿待了那么许久,说了好些话,回来的路上又坐的同一辆马车。 顾大人东扯西扯的,想到了她饿不饿、累不累,竟没想到明日上门提亲这事要早点跟她说。 小牡丹这一整天都在为还没把自己和顾大人的事跟祖父祖母说而提着一颗心,好不容易有陛下帮着周全,让这事看起来十分自然。 结果,顾大人又整这么一出! 小牡丹险些在家门口跟顾大人舌战三百回合。 但她今儿实在有些累,有点吵不动。 顾长安也是个极有眼力见的,立马就说:“没、没那么想过,就是我这些时日跟你呆一起久了,半日不见就如隔三秋,光顾着说那些有的没的,险些忘了说正事,都是我不好,你别恼。” 小牡丹闻言顿时:“……” 顾大人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怎么办? 这气瞬间就消了不说。 她甚至还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无理取闹,恃宠生娇。 “我没恼,我就是……”小牡丹也说不太出来自己怎么了。 在顾长安面前,她总是什么都不用藏着掖着,想笑就大笑,不高兴了就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那些在人前还要粉饰的情绪,在他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全部露了出来。 “没恼就好,夜深了,你赶紧去吧。”顾长安听到她这样说就笑了,“我家二老还等着我回去一起数聘礼单子,今夜还有得忙。” 小牡丹一听,这才想起来:“我差点忘了,祖父祖母八成还在等我回家不曾睡下。” 两人没了父母,家中祖父祖母慈爱,但年纪大了,今日陛下赐婚,双方长辈大概都在等人回去细细商量。 孙魏紫跟顾长安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你快进去。” “你快回府。” 声落,两人四目相视,都忍不住笑了。 “那我进去了。”小牡丹说着迈步进了孙府大门。 顾长安在门外站了片刻,看见孙府的婢女过来替小牡丹掌灯,直到她走入廊下,背影都瞧不见了。 他才转身上了马车,“走,回府。” 小牡丹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声问:“祖父祖母睡下了吗?” 婢女道:“回小姐,还不曾。” “那我过去请安。”小牡丹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事还是今天就说了为好。 她正打算往二老院子里去,结果经过大堂就瞧见里头灯火通明。 祖父祖母坐在主位上。 而后依次是六个叔伯和伯娘婶婶,她十三个堂兄,此时在场的有十个,另外三个做了地方官不在京城。 这一家子人聚首这么一坐,济济一堂,伺候的小厮婢女都得往边上站。 孙魏紫一看这阵仗,就有点心慌,进了大堂,先向“祖父祖母”,以及一众长辈问安,几个哥哥都问了声好,就差点累着。 “魏紫啊,来,过来祖母这边。”孙老夫人伸手招她,让仆从搬来椅子坐自己身边。 老祖父孙学海慢悠悠道:“今日,陛下为你和顾大人赐婚这事……” “我觉着这是桩好姻缘。”小牡丹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拿了出来,“顾大人吧,长得好看,又有花不完的银子,人还特别有趣,这天底下只怕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夫婿人选了。” 她这话一出,几个叔伯婶婶立马就接话道:“这倒是。” “这顾大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权势都没得挑啊!” “可是魏紫啊,你这样说,是瞧上了顾大人的容貌权势和银子,才愿意与他做夫妻的不成?” 孙家儿郎众多,就孙魏紫这么一个姑娘。 长辈们都对她将来会嫁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十分在意。 问这话,是孙魏紫的大伯母。 “其实,也不完全是。”孙魏紫道:“很少有人吵架吵得过我,光凭这一点,顾长安简直就是万里挑一。” 孙家众人听到这话,一时间,都很无语:“……” “而且吧,缘分这东西到了,哪有不要的道理,今日宫中上千盏花灯偏偏我跟他拿到了一样的,可见我俩……”小牡丹也觉得这事是上天注定的,“我俩就是有缘。” 她原本还怕祖父祖母还有叔伯哥哥们挑顾长安的刺。 结果这句‘我俩就是有缘’说完之后。 就换来了众人一致点头,“这缘分来得好啊!” “顾大人原本怎么也是个贵妃人选,若不是陛下一心守着晏相,顾大人这样好的佳婿怎么落得到我们魏紫?” “真是老天保佑,一定是四弟夫妇在天保佑!” 连孙学海都说:“我做尚书的时候,都四十三岁了,当时还算是晋升快得很,这小顾大人,二十一岁,就掌户部了。” “是啊,真是年少有为。”孙老夫人道:“先前有好几家夫人想帮魏紫说亲,魏紫都不愿意,我这心里还担忧得很,生怕她拖过了花期,谁知竟等到了这样的好姻缘!” 几个伯娘婶婶纷纷附和,说孙魏紫眼光好,会挑人。 一挑,就挑中了一个最好的。 敢情没有一个相信他俩是因为今夜拿到了同样的花灯,被陛下赐婚才结缘的。 而且他们都觉得她跟顾大人的这桩婚事,是她赚大发了。 不对啊。 小牡丹都听懵了,“不是……祖父祖母,叔伯婶婶哥哥们,说好的,我们家就我一个姑娘,舍不得嫁出去。以后不管谁来娶,都得试过文武艺,试他个十回八回的呢?” 你们这,跟之前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那也得看是谁要娶你啊。”七哥孙卫明道:“如今要娶你可是顾长安啊,陛下义兄,户部尚书,相貌出众,富甲天下,国库穷得发不出俸禄的时候,都是他在填亏空,这样的人,还需什么文武艺啊?” 说白了,就是顾大人有银子,一有胜所有。 几个哥哥说以前那些话都是年少无知胡说的,纷纷道: “而且,魏紫啊,不是哥哥说你,你这脾气也不是一般差,旁人说亲的时候一听是孙大小姐连夜就跑了。” “你自己想想,这普天之下,有几个吵架能吵得过你的。” “似你这般泼辣的姑娘,也就顾大人吃得消!” “能得此佳婿,魏紫你就偷着笑啊!” “我们可不敢再多此一举了,要是把顾大人吓跑了,上哪去找能娶你,敢娶你,心甘情愿娶你的人?” “你们可真是我的亲哥哥啊。”孙魏紫听了这几天说的话,已经彻底不想说什么。. 但是不说话,又显得好像他们说的是对的一样。 她硬着头皮问道:“那你们大半夜聚在这里作甚?就为了损我?” 她还以为长辈们要过问她跟顾长安的事,多少是有点不太满意,所以才要连夜闹这一出。 几个哥哥异口同声道:“那倒不是。” “当然是为了明日顾家来要咱们府上下聘的事!”大哥孙卫亮说:“顾家二老在宫宴刚散的时候就追上来同祖父祖母说了这事,顾家财大气粗,咱们家……” 孙家因为废帝抄过一回,家底都给抄没了。 什么古董字画,半点都没剩下。 女帝给他们官复原职,发还家产,但很多东西都已经毁了,也拿不回来, 如今家中陈设家具都刚置办的,原本想着能用就行,但明日顾家人要上门,想换都来不及。 更别提孙魏紫的嫁妆。 如今家中众人都在为这事头疼呢。 在孙魏紫回来之前,已经商议过好几轮了。 几个伯娘婶婶和嫂嫂都商量着把自己的头面私房拿出来,给她撑场面。 孙老夫人不同意,想着卖几个庄子铺面凑些银子。 孙魏紫听了,感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长辈们还得继续商量这事。 孙老夫人开口打发她,“夜深了,你快去回去睡,明日顾家人来下聘,你得好好歇息,到时才能光彩照人。” 众人都催她回去睡。 小牡丹起身行了一礼,本欲离去,可她心里装着许多疑问,又忍不住开口:“你们……当真不问问我跟顾大人一道出京之后,途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不问。”大伯母说:“陛下都给你俩赐婚了,明日就下聘,都这么快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孙魏紫道:“有啊……” “没有!”二伯母心直口快说:“你就是怀了顾大人的孩子,我们也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赶紧给你们操办婚事,把这事遮掩过去啊!” 孙魏紫闻言,哭笑不得道:“没有,这个真没有!顾大人纯情地跟个什么似的,摸个手都脸红,抱一下就要负责,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几个哥哥听不下去了,“倒也不必跟我们说的这样仔细。” “顾长安纯情?打死我都不信!” 孙老夫人不满地看了二伯母一眼,“魏紫自有跟在我身边,我亲自教养出来的姑娘什么样,我自己最清楚,她是绝对不会做出有辱门风之举的。” “嗯嗯嗯,祖母说的是。”孙魏紫哪怕饿的办死,做叫花子乞讨都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身子换取什么。 顾大人重清白。 她也很重的。 二伯母连忙向小牡丹赔不是,说自己说错话了。 小牡丹又在大堂里听了祖母几句教诲,这才起身告退。 她出了大堂,却没有急着回自己院子去,而是站在窗外听墙角。 “小姐……”边上的小厮婢女见状,不由得轻声提醒她。 “嘘。”孙魏紫把食指放到嘴边示意她们都不要出声。 小厮婢女都拿大小姐没办法,只能悄然推开。 大堂众人在孙魏紫离开之后,就继续说明日的安排。 几个哥哥十分感慨。 尤其是孙卫明,“先前在宫里,我老是看见魏紫跟顾大人吵架,当时我就应该想到的,这吵吵闹闹,最是容易吵出感情来!” 二哥说:“而且她早不出京,晚不出京,偏偏要在顾大人奉旨出京的时候跟过去,说是蹭船方便!” 五哥说:“我看啊,明显就是她早就看上了顾大人,却不好意思说,又怕他出京路上碰上了心仪的美人,这才紧紧跟着,日日同处,这不,一回来就在一起了!” 孙魏紫在窗外听到这些话,恨不得再冲进去一回。 方才一个个都说不问,结果自己脑补的比谁都快。 最离谱的是,他们说的似乎都十分合乎情理。 简直毫无破绽可言。 甚至比她还清楚她怎么想的一般。 孙魏紫听不下去了,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 边上的婢女帮着提灯照亮。 她这一夜,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我跟顾长安的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明儿,他就来下聘。 我该说点什么? 梳什么发髻? 穿什么衣裳?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最后天快亮了,才昏昏欲睡。 刚睡着,几个伯娘婶婶和嫂嫂们就来了。 让婢女们把她拉起来梳洗打扮,梳什么发髻,穿什么衣裳的事,她们一起商量着来。 小牡丹坐在铜镜前,一个劲儿地打哈欠。 上妆,挽发,更衣…… 她被婢女拉着起来坐下,抬手抬头。 天色越来越亮,她的困意也被众人驱赶了去。 小牡丹忍不住说今日只是顾家人来下聘,又不是今日立马就成亲,没有必要这么打扮。 而且她在顾长安面前随意惯了,若是打扮地太过隆重,见面的时候难免会有点不自在。 但长辈们都说“要的要的!” 家里就这么一个姑娘,此时不上手打扮,更待何时? 这样鼓捣了一个多时辰,小厮来报,说“小姐小姐!顾家人上门了!” 婢女们一个接着一个得往这边跑:“顾大人亲自来了!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都来了!” 这边话声刚落,后头那个又来了,“秦二爷代行父职,来为他下聘!” 最后一个嗓门最是响亮:“小姐,顾家送来的聘礼多的看不尽头,堵了整整两条街!” 第483章 我与小牡丹定是天作之合 孙魏紫听了直想拿团扇遮脸。 这顾大人真是……生怕京城里还有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 边上的婶婶嫂嫂们看见了,忍不住取笑她:“今日顾大人只是来下聘,不是来迎亲,你还用不着拿团扇遮脸。” “我早就听说顾大人是京城第一恨娶男,今日看看我们魏紫,多少是有点恨嫁的!” “这恨娶的和恨嫁的凑成了一双,也般配得很嘛!” 孙魏紫被她们说的,没好意思再用团扇遮脸,只好放下。 她面上绯红,连胭脂都不用了。 府里唯一一个姑娘有了亲事,家中众人都十分上心,前头大堂顾大人上了台阶进了门,坐的哪个位置,说了什么话,都有小厮婢女跑来禀报。 孙魏紫说:“倒也不必这么事无巨细跑来同我说,我若真想知道,自会去前厅的,屏风一架,我自站在后头听着便是。” 她本意是想让小厮婢女们都消停些。 这么跑来跑去,有一句传一句的,着实太过兴师动众。 而且她一颗心跟着蹦来蹦去,也着实有点吃不消。 怎奈伯娘婶婶们听在耳里就是:魏紫要去前面亲眼看看,亲耳听听。 大伯母吩咐众人:“来人啊,赶紧去前边摆屏风,小姐要过去。” 小牡丹听到这话,解释都来不及,“我没说要去,我……” “别你啊我的了,我们都是过来人,还能不知道你这点小心思。”孙府众女眷不等小牡丹说完,就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连来传话的婢女都笑着说:“顾大人今日穿了一身紫色锦袍,带了紫金冠,比平日里还要俊俏呢,小姐若不亲眼看看,以后只怕要后悔哦!” “那、那就去看看吧。”小牡丹到底不是那种脸皮特别薄的姑娘。 同顾大人在一处久了,大有众人越笑越闹,她越能抛开原本那点不好意思,看清自己内心。 比平日里更俊俏的顾大人,她是真的很想看啊。 “那还等什么,赶紧地上前头大堂去。”伯娘婶婶听她说要去,立马就簇拥着孙魏紫出了院子,朝前边大堂去。 伯娘婶婶们走的前门,去与顾家人见礼。 孙魏紫带着两个婢女从侧厅进去,侧厅与大堂之内的侧门已经打开,摆上了一副百花争艳的屏风。 她站在屏风后,看向堂上众人。 顾长安正与刚进大堂的伯娘婶婶们见礼,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般,忽然侧目看了过来。.. 小牡丹冲他抬了抬下巴。 顾长安就笑了。 这厮本就生了一副能迷惑人的好相貌,这一笑看着越发温和好说话,孙府的女眷们原本还担心这个顾大人太过有权有势会不好相与。 结果,他见人就笑。 放眼天下,这么好相与的人都难找。 孙府的女眷越看顾长安越满意,只恨自己没有生女儿。 孙魏紫站在屏风后,听伯娘婶婶们夸赞顾长安。 颇有些与有荣焉:顾大人,是真的很好啊。 两家人坐在一处,先是秦怀山和顾家二老狂夸小牡丹。 夸得小牡丹,都有些犯迷糊:他们说的真是我吗? 顾家人夸完了,换孙家人夸顾长安。 介于孙家这边人数实在多,一个人说一句,说完了都得半盏茶的功夫。 于是,顾长安的能耐就显出来了。 秦怀山和顾家二老夸累了,顾长安就自己上,巧舌如簧,以一敌十,敌二十、三十,那真不是吹的。 连他身边的亲信都格外会说喜庆话。 把孙家人乐的不行。 顾长安跟小牡丹的婚事,昨夜陛下金口玉言赐了婚。 但顾长安还是坚持要三媒六娉,齐齐整整,连纳采问名都重新走了一遍。 可见其对小牡丹的看重。 最令孙家人疑惑的是合八字。 按正常的步骤来,怎么也是先合八字,看看两人合不合,男方再下聘。 但顾大人这是在是太急,聘礼都抬来了,再合八字。 孙老夫人高兴之余,又有点犯愁,“这八字要是不合……” “合!一定合!”顾长安道:“我与小牡丹定是天作之合。” 他都这样说了,长辈们自然不好再泼凉水。 双方坐着喝茶说话。 光是读聘礼单子的管事顾长安就带了四个来,怕一个两个的读不出来,嗓子累冒烟,就让他们轮着读。 两家人说了许久的话,歇气的东西,整个大堂就充斥着顾家管事读聘礼单子的声音“夜明珠十颗,金樽两对,玉麒麟一双……” 孙魏紫在屏风站了一会儿有点累,眼看这聘礼单子还不知道要读到什么时候后,就让奴婢摆了椅子来,坐着听。 时间一久,她就有些昏昏欲睡。 顾长安瞧见了,就让管事们直接读单子,不一一唱出礼名,就能快些读完。 还有孙家人一直在发愁的嫁妆。 顾长安不等他们提,就直接说:“我娶夫人,为的不是嫁妆,只要她嫁到我家就好,其他的一切我都会准备妥当。” 孙府被抄家之后,过得越发清廉,他自然是清楚的。 今日在孙家人面前说这话没有半点轻视之意。 他只想让小牡丹高高兴兴地待嫁,孙府这些长辈也不会为了别的事发愁。 只要他们对小牡丹好就行了。 顾大人财大气粗,话也说的好听。 孙家二老高兴之余,却没打算省了嫁妆,孙家人都表示:顾大人大方是好事,但是我们孙家也不能小气。 这八字还没合呢,两家人已经在聘礼和嫁妆的事上对彼此都十分满意。 这一日,孙家和顾家人都十分高兴。 孙家二老原本要留顾长安他们用膳,但顾长安见小牡丹实在困得不行,坐在屏风后频频点头,头都快磕到屏风上了。 他就说要赶紧请人合八字,片刻也等不得。 这都片刻也等不得了。 孙家人不好留他,只能笑着他们出门。 孙魏紫自屏风后起身,如今两家在说亲,她已经不好再当众与顾长安见面、说话。 顾长安在这种时候也格外地守规矩。 只在离开座位几步之后,在可以看到屏风后的位置转身看了小牡丹一眼。 恰好此时,小牡丹也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就对上了。 只是很快,孙魏紫那十来个哥哥就跟了上来,簇拥着顾长安往外走。 硬生生把两人的视线给隔开了。 “好了,别看了,顾大人都走了。”伯娘婶婶们走到屏风后,看见小牡丹的目光还一直在往外看,不由得笑着打趣她。 顾家送来的聘礼单子都有厚厚的两大叠。 嫂嫂们招呼她赶紧过去看看。 小牡丹却困得不行,“不看了不看了,我困得很,要回去补觉了。” 她说完就走。 留下一大群孙府女眷们在哪里拿她说笑。 府门外的街道还堵的水泄不通,车马根本过不去,顾长安他们只得步行回府。 街上许多人知晓顾孙两家结亲的事,频频向顾长安贺喜。 顾长安就这么一路‘同喜同喜’回过去。 人家这么得意怎么也得是金榜题名,甲榜前三,他是下了个聘,娶夫人在望。 为了快点娶到夫人,顾长安直接拿着自己和小牡丹的八字去钦天监。 他就坐在钦天监那里等。 连夜让人合出了结果,果真是天作之合。 然后,顾长安又顺带让他们把婚期也个算算。 这要是换做旁人,早被钦天监那群人拿扫把轰出来了。 可谁让他是顾长安顾大人。 手里捏着户部,管着国库不说。 他还一有事就找陛下。 这谁也得罪不起啊。 钦天监只能给他算。 顾大人只有一个要求,要快,越快越好。 可眼下已经是秋季,冬日里大婚总是有点不方便,等开春顾大人有等不及。 算了又算,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两个日子,十月初十,十一月十五。 离十月初十只有一个多月,日子有些赶。 十一月十五又多是下雪天。 顾长安带着顾家二老上门与孙家人商量的时候,孙家二老还是想等开春。 但顾大人有银子能解决一切难题。 日子短,别人来不及准备喜服和婚仪用度,他来得及。 顾大人一声令下,要什么有什么。 小牡丹想成婚前的日子都在宫里过,像从前一样在陛下身边待着,孙家女眷们都劝她绣绣花,好歹做出个马上要出嫁的样子来。 顾长安却笑着说只要小牡丹能抽空试试媳妇,挑挑首饰就行。 其他时候,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还没过门呢,顾大人就宠成了这样,孙家女眷们都无话可说了。 就这样,孙魏紫回到了宫里,继续在长华宫里当差。 秦灼喜欢她,这两年也习惯了有小牡丹在身边。 如今她快出嫁了,嫁妆添妆自是不用说,也少让小牡丹再做什么端茶递水的活儿,反倒让她多跟萧婷萧雅走动走动。 小牡丹常常跟两位公主一起赏花,安太妃和李太妃都很喜欢她。 尤其满意她跟顾大人的婚事,都想着让两位公主也沾沾喜气。 李太妃还好,萧雅毕竟嫁过了一次,同陆乘风和离之后,舅家人虽然也想帮着和亲,但是也不太敢干涉太多。 安太妃就有点愁了。 萧婷生的美貌,以前就算活泼过了头,也有好几家想求娶的,但近两年来,萧婷性子越来越稳,这亲事却一直没有着落。 三人在花园里赏花,宫人们都站在不远处。 说起了这事。 小牡丹不由得问道:“中秋夜宴上,陛下让大家各自去娶花灯,两位公主为何不去取呢?” 萧雅说:“嫁人有什么意思?如今本宫日日都可以陪伴母妃,不用看旁人脸色,不用想着如何争宠,过得多舒坦,何必自寻烦恼?” 小牡丹听四公主说嫁人是自寻烦恼,想了想远在西南的陆乘风,没再说什么。 “你还真以为取了花灯,就能有好姻缘吗?”萧雅笑她:“你是自己得了好姻缘,就当别人都能得,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好事?更何况……你们两那牡丹花灯,是陛下特意吩咐给你两做的。” 两位公主貌美如花,也才十七八的年纪,对嫁娶之事却一点也不热衷。 小牡丹虽然早就猜到了,自己跟顾长安拿的那两盏牡丹花灯像是陛下明摆着给他们作弊做的。 但萧婷说出来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浮现了一丝异样情绪。 那种被偏宠,被疼爱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萧婷和萧雅都没在姻缘和亲事上头说太多,反而提起了孙魏紫和顾长安的婚事,琢磨着要准备什么给他们做新婚贺礼。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一个多月可快得很。 三人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前头宫人来报说:“牡丹姐姐,顾大人到长华宫了。” 小牡丹有些莫名道:“他到长华宫就到长华宫呗,先前也是三天两头地找陛下,怎么现在他一来就告诉我?” 宫人道:“从前顾大人道长华宫是找陛下,可他现在到长华宫是找你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回去。”小牡丹被宫人这话说的有些脸红,轻声埋怨道:“这一天天也没什么事,老是找我做什么?” 顾长安这人,在孙家长辈们表现十分规矩守礼,从来不在府里与她私下见面。 结果进了宫,一天见个两回三回都不嫌多。 也就是仗着陛下宠他。 把长华宫当成了自己家。 萧婷和萧雅见状,都催她:“你赶紧过去吧。” “别让顾大人等久了。” 孙魏紫应声离去。 留下两姐妹继续逛园子,赏赏花、说说话。 小牡丹回到长华宫,顾大人已经在偏殿坐着了。 也不知是谁给他泡的茶,满殿飘香。 “小牡丹,你回来了。”顾长安一看见她就笑,起身把她拉过去看他今日带进宫的这些东西。 一套套的嫁衣和喜冠头面摆放在了桌边,占了大半个偏殿的地。 小牡丹被那些金光闪闪、珠光宝气险些闪瞎了眼睛。 顾大人对这些东西倒是习惯地很,桃花眼越发明亮,笑着同她说: “这几套嫁衣和喜冠你看看喜不喜欢,有喜欢的就落下,若是都不用喜欢,我再让人做新的送来给你挑。” 第484章 在自家夫人面前低头哪里能叫低头 “整天挑这挑那,我眼睛都挑花了。”小牡丹话说这样说,但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顾大人对别人有多扣,对她就有多大方。 这样实实在在地把她和别人不同摆出来。 没有人能扛得住。 但眼睛挑花了也是真的。 小牡丹认认真真地规劝顾大人,“这怎么说也是宫里,你不能仗着你是陛下的义兄,就不讲规矩。” 出入宫中,送到宫里来的物件都要反复盘查。 顾大人老是把这些送到长华宫来给她挑选里,不知道给守宫禁的禁军添了多少麻烦。 她七哥孙卫明就是值守的将军之一,最近因为顾大人的缘故,要做的事比往常多出一倍不止,没少暗戳戳地让她跟顾大人好好说说。 “是是是,我们家小牡丹说什么都对。”顾长安道:“那我下次让他们把这些画成图册拿给你看?只是图册画得再好再像,总归不如亲眼瞧见,拿在手里摸过的好。” 原本按照孙家长辈们的意思,是让小牡丹在出嫁前都待在孙府,嫁衣、喜冠什么的都能大家一起拿主意。 但她不想成天被她们围着,说笑打趣,也不想丢了宫里这份差事,所以才坚持要回长华宫。 顾大人一直都是由着她的。 虽然许多事都变得麻烦许多,顾长安也没想过让她辞了宫里的差事回府去。 毕竟小牡丹跟在陛下身边,每天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她过得很开心。 “要不,我把我觉得不错的嫁衣金饰都送下来送到你家去?”顾长安想了想,又道:“等你有空了,就出宫回去看看,都试试,慢慢挑。” 他自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小牡丹一听,心情顿时难以言喻,“你就是银子多得花不完,也不能这样乱用啊!” 她以前没遭罪的时候,对金银这种身外之物也不甚在意。 反正孙家人什么好的都紧着她,锦衣玉食地养着。 正因如此,遭罪的时候,才格外艰难。 险些就活不下去了。 小牡丹拉着顾长安说了好一通,有钱也不能乱花,尤其是嫁衣喜服这种一辈子只穿一回、用一次的东西,更不能买多了放在家里积灰。 用不上不说,还占地方。 顾长安耐心听完,连连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 小牡丹抬高了下巴,“那是。” 还不等她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一二,就听见顾大人又接了一句,“这还没过门,就开始为我持家了,我可真是挑了个世上最好的夫人啊。” 小牡丹听到这话心里妥帖得很,面上多少还有些不好意思,便甩了他一句,“你还知道自己还没娶我过门呢,能不能别一口夫人的?” “行,都听你的。”顾大人好说话极了。 小牡丹见他如此,简直都没法鸡蛋里挑骨头。 她给顾长安倒了杯茶,同他说了会儿话。 近来,他们二人的婚事,自是京城里最多人谈论的一桩事。 至于第二桩嘛。 是关于顾栾定罪判决的事。 顾长安以避嫌为名,彻底把这事甩手不管了。 朝中大臣们多半都主张重判,顾栾被判流放三千里,其妻妾儿女都一同流放。 而且顾栾多年前断绝关系的儿子顾长安如今位高权重,马上要娶娇妻。 这事多少有点因果轮回,现世报的意思,成了许多饭后茶余的谈资。 顾长安每天又要忙政务,又要准备大婚,压根没空闲去管顾栾。 这会儿小牡丹提起来,他也就顺口说句“流放三千里都算判轻了。” 原本该斩首。 但陛下念着他马上要成亲,若是此时将顾栾斩首,多少有点不吉利。 而且直接斩首,未免让顾栾死的太痛快了。 怎么也要让他尝尝百姓们流离失所的苦,承担做错事的后果。 若是死在流放的路上,也是他命该如此。 顾长安不愿再说顾栾,话锋一转道:“过两天我休沐,我带你去京郊看看我母亲吧。” 他母亲早逝,葬在了京郊,遥望着江南,到死也没能回去的家乡。 顾长安之前也想过把母亲的坟迁回永安去,可人死已埋黄土下,再刻意挖回来送回去,也只会惊动魂灵而已。 小牡丹很温柔地说:“好。” 两人在偏殿里说了许久的话。 过了一个多时辰,小牡丹要去做事了,顾长安不情不愿地出了偏殿。 他一出门,就看见秦灼站在门外,顿时惊了惊,“陛下!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其实顾大人更想问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站这多久了?都听到了些什么? “路过。”秦灼身后还有梁公公和内侍宫人在。 她负手,面上一丝异样都没有,“无意间听见顾大人一直在说什么‘好好好’、‘是是是’,一时有些好奇,就站这多听了片刻。” 堂堂女帝在这听墙角,还带着这么多人一起听,这像话吗? 小牡丹站在顾长安身后,脸一下子就红了。 顾大人倒是淡定,只是有些无语得问秦灼,“陛下,你还可以更理直气壮一点吗?” “可以啊。”秦灼理直气壮地不得了,“这里是长华宫,朕站在哪里都全凭心意,顾大人,你说呢?” 顾大人不想说。 “而且,朕记得以前有人说身为男子便该顶天立地,说一不二,决不能让女子牵着鼻子走,再喜欢也不能对其低头……”秦灼把顾长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通,就差指名道姓了,“是谁来着?” 顾长安的夫人还不知道在哪的时候,时常看晏倾对秦灼纵容无度的样子不顺眼,天天酸言酸语,恨不得把‘嫌弃’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谁知道今天晏倾不在,秦灼还跟他翻起了旧账。 顾长安哪里能不知道她这是为晏倾不平呢? 他心里酸了一下。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还要拿出来打他的脸。 真是过分! 但顾长安一转身就看见小牡丹,这酸就立马变成了甜。 他也是马上要有夫人的人了。 顾长安抬高了下巴,理不直气也壮,“在自家夫人面前低头哪里能叫低头?明明是真风流!” 第485章 顾氏娶妻孙家嫁女 “好。”秦灼笑道:“顾大人实乃真风流!” 后头内侍宫人们都憋不住笑。 连小牡丹都没忍不住。 顾长安颇有些无可奈何。 谁让自己当初说了这些话? 当初酸了晏倾的,如今都得还回去。 不就是脸吗? 不要就不要了。 但夫人是一定要娶的! 秦灼到底是宠顾大人的,说了两句就放他出宫去了。 小牡丹留在她身边,一天天过去,婚期将近。 到了十月初,小牡丹回到孙府待嫁。 秦灼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份嫁妆。 临近大婚的前两日,对成亲这事一直表现得十分自然而然的小牡丹忽然开始有些心慌。 伯娘婶婶们都跟她说,要做新嫁娘了,马上要离开祖父祖母,离开长辈亲人,嫁到别人家里去,哪个新娘子心里不慌? 这都是正常的。 成了婚,过些时日就好了。 但小牡丹开始吃不好、也睡不好。 直到林婉和沈雨竹,还有余蓉和卫敬的到来,这几人都是顾大人请到京城来喝喜酒的。 卫敬住在顾府,林婉她们在孙府落脚,陪着孙魏紫待嫁。 这些时日不见,沈雨竹跟林婉成了好友,帮着她打理林府的生意,如今一切都已经井井有条,也能抽出空来京城看看小牡丹。 余蓉则完全抛开了作为‘芍药’的那些过往,如今她跟卫敬和好如初,婚期也将近了。 余蓉跟小牡丹说:“你走的时候,还说日后定会来喝我和卫敬的喜酒,不曾想,竟是我和卫敬先来喝你和顾大人的喜酒。” 小牡丹也觉得这世上的事,真的很奇妙。 她们来了之后,每天陪着她说说话,挑挑衣裳首饰,做做绣活,反倒让她将马上要嫁做人妇的心慌淡去了。 再加上她身边的婢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顾大人买通了。 她在府里一有点不高兴,心烦意乱的,顾长安那边很快就会知道。 他一知道就想方设法地哄她高兴。 为何心慌? 为何睡不着? 顾长安总有法子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于是,太阳照常升起落下。 明月依旧有圆有缺。 小牡丹心浮气躁了几日,心境又恢复如常。 顾大人是个值得嫁的人。 足以托付一生。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可以相互扶持过一生。 孙府女眷们天天围着小牡丹转,更有林婉余蓉她们给小牡丹解闷。 到了初九晚上,也就是大婚前夜。 萧婷和萧雅联袂而来,到孙府陪着小牡丹过这大婚前夜。 两位公主来此,孙府众人受宠若惊,举家相迎。 连小牡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还能让两位公主过来。 萧婷却说之前小牡丹去陪陛下睡过的事,“原本是轮不得本宫的,陛下想来,又怕晏相吃醋,所以才轮着了本宫。” 她这话一出,孙家众人想笑又不好当众笑出声来,只得憋着。 晏相大人惯是个会醋海翻腾的。 陛下身边连女子都不能太过亲近。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 陛下自己愿意宠着惯着,那就宠着惯着呗。 两位公主都进了孙魏紫的院子,又有林婉、余蓉和她几个嫂嫂在,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也不用睡了。 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 孙魏紫原本一点都不困,愣是听她们说困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睡过去之后,几个谈天说地的都开始犯困。 不多时,一屋子人都打起了瞌睡。 第二天天没亮,婢女就来叫起,众人洗漱更衣,然后又围着孙魏紫梳洗打扮。 萧婷和萧雅索性都不急着走,和孙府女眷们一起围着孙魏紫看她上妆,听婢女们说吉利话。 整个孙府上下张灯结彩,小厮婢女们都忙忙碌碌的。 另一边,顾府所有人也在忙碌着。 顾长安穿上了喜服,束金冠,整个人显得英气又俊美,初五和宋旭等几个年轻大臣都被拉来帮他迎亲。 他本来想把花辞树也拉来,但人家花大人不知道犯得什么酸,怎么都不肯来。 还有谢无争…… 无争倒是愿意的。 但顾长安想起小牡丹那十三个能文能武的哥哥就不得不提前筹谋。 他让谢无争混到孙家那边当内应,若是孙家公子们在他上门迎亲的时候故意为难,就让无争出来帮忙。 初五一向是最好说话。 有吃有喝,万事皆可。 而宋旭他们,还想着顾大人娶到夫人之后,给他们开个好头,让他们也能早日娶到如花美眷,自然是万分愿意的。 十月初十这一天。 顾氏娶妻,孙家嫁女。 热闹非常,整个京城都喜气洋洋的。 顾长安起了个大早,在府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就等着吉时出门迎亲。 还被宋旭他们取笑了许久。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喜娘说了一句“新郎官,可以出门接新娘子了!” 顾长安带着初五他们就骑马往孙家去。 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想喊住他才嘱咐几句,愣是没喊住他。 娶夫人急成顾长安这样,也是少见的。 他平时不怎么骑马,但为了娶夫人的姿态更潇洒,更是抽空练了半个多月。 今日身着红衣,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迎亲队伍招摇过市,不知道踏碎了多少芳心。 这顾大人有财有貌,还一心宠妻,这样的好夫君简直打着灯笼也难找。 站在街道两旁围观的小姑娘大媳妇们,那个恨啊:我怎么就没点下手! 尽便宜了孙家那位大小姐! 顾长安骑马过长街,一路都在笑。 他平日也爱笑,但多半都是有算计的,见人先露三分笑。 今儿绝对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他笑的实在有点过分。 嘴就一直没合上过。 骑马跟在顾大人身后的宋旭见了,忍不住一直跟初五说:“咱可不能学顾大人这样啊!” 虽然娶到夫人是这辈子最高兴的事。 但也得收着点,笑的这么憨,万一岳父家里看了当场反悔,不让姑娘嫁了怎么办? 初五对宋旭的话不太赞同,只回了他一句:“你先娶到夫人,再教我。” 宋旭闻言顿时:“……” 看来顾大人平日没白喂啊。 初五的心,到底是向着他的。 第486章 魏紫合该嫁我家 顾长安带着迎亲队伍很快就到了孙府门前。 顾大人这一行阵仗颇大,朝中身居要职的年轻大臣大半都被他拉来迎亲了。 谢无争和花辞树虽不是帮他迎亲的,但也早早来了孙府。 花辞树是来凑热闹的。 谢无争呢,是受顾长安受托,混入孙家公子们之中做内应的。 小牡丹有十三个哥哥,先前下聘的时候还有三个不在京中,前几日也陆续赶了回来。 今日孙家唯一一个姑娘出嫁,他们这些做哥哥的,凑在一起商量了一番,越发觉得先前看顾大人哪哪都好,立马就答应了这门婚事,一点都没为难过顾大人,似乎没做好哥哥的本分。 老话都说,低头娶妻,抬头嫁女,并非全无道理。 这嫁姑娘的时候,给男方出出难题,叫他记住这媳妇娶来不容易,才会倍加珍惜。 但顾大人做事,样样妥帖,从下聘到迎亲中间这一个多月,孙家人愣是挑不出半点不是之处。 于是,小牡丹这些哥哥商量了好几天,最后一合计,就在顾大人上门迎亲的时候,给他出点难题。.. 大婚拦门古来有之。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谢无争混进孙家公子们这边,得知他们的打算之后,早早差人去顾府告知顾长安。 顾长安也没闲着,不光给宋旭、初五他们这几个一起迎亲许以重礼,给孙家哥哥们全都送了厚礼。 到了孙府门口,顾长安率先翻身下马,踏上台阶就要往里走。 身后初五、宋旭等一众人,紧跟着下马上前。 “新郎官且慢!”孙家大公子带着十二位公子拦在门前,笑道:“要进此门,得先解开这道九连环。” 孙家大公子让小厮呈上九连环,送到了顾长安面前。 顾长安心道:我那些厚礼莫不是都白送了。 这些人不吟诗词歌赋,反倒弄个什么九连环来? 孙家大公子说:“解开此就莲花,寓意长长久久,同枝连理,儿孙环绕。” “九连环是吧?”顾长安听他瞎扯的寓意还不错,强压下直接往里闯的冲动,给身侧的初五递了个眼色。 初五上前,拿起九连环就要往台阶上砸。 玉制的九连环,一砸就碎,一记全开。 这绝对是最快的法子。 “不能砸!”孙家二公子见状连忙喊道:“大喜之日,怎能损坏此物,得是费心解开才行!” “行。”顾长安耐着性子,接过就九连环就开始拨动。 没一会儿,就全解开了。 初五满脸佩服地看着他,“这就解开了?” 也没比直接砸碎了慢多少嘛! 周遭都惊叹不已:“看不出来啊,顾大人还有这一手!” “顾大人为了娶夫人,可真是什么本事都学齐了!” “过奖过奖!”顾长安笑道:“刚好玩过这个!” 他小时候也喜欢玩这些,母亲还在世时,给他搜罗过不少。 那时候,顾长安还是个时常被夸奖,被喜爱的小少年。 后来,没了母亲,也没了动这些的心思。 隔了十多年,再碰这九连环,居然是上门迎亲的时候。 “这总行了吧?”顾长安把解开的九连环赛给孙家大公子,“快让我进去!” 孙家公子们见状,不由得笑道:“新郎官莫急,后头还有题没考你呢!” “我急,后头的能不能省省?”顾长安一点也不怕人笑,“要不你们放我一个人进去,把他们留下继续耍玩?要考文有人以文应对,要考武自有人出来比武,人我都带齐了,你们慢慢考便是!别耽误了我娶夫人!” 这话一出,跟他一起来迎亲的,和拦门的孙家人都愣了愣。 宋旭忍不住道:“可真有你的啊,顾长安!” 钟承望等人道:“也就顾大人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了!” “孙家公子们赶紧让让啊,你们若是再拦着,只怕顾大人就要翻墙进了!” 众人在孙府门前哈哈大笑。 微服出宫来喝酒的秦灼和晏倾策马而至,在几步开外下马走向人群。 有人眼尖瞧见了,上前小声提醒孙家公子们,“陛下和晏相来了,还是别太难为顾大人,早些放他们入府吧。” 谁都知道陛下甚宠顾大人,别的大臣成亲,都是让内侍去送些赏赐,降道旨意都算天大的殊荣了。 陛下和晏倾现在微服出宫,没直接去顾府上座,反而来到此处看顾长安迎亲。 多少有点替他撑腰的意思。 孙家公子们眼看着陛下和晏相上前来了,也不好再为难顾长安什么,只说了个最寻常的要求。 孙家大公子道:“顾大人是来迎亲,怎么也得作首催妆诗吧!” “催妆诗!催妆诗!”宋旭疯狂暗示顾大人。 前两天他们几个已经帮着写了好几首,让顾长安先背下来,上门迎亲的时候直接背就行。 “行,那我就……来两句。”顾长安昨晚还背的好好的,但今天被他们一闹,就有点老套了。 每首都只记得其中的一半,临时拼凑上一半。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牡丹本是花中王,金玉城中冠群芳。今朝暖风催香浓,移入顾家娇细养。” 孙家公子们听了,面色微妙道:“这……这是打油诗,还是顺口溜?” “这不行啊,顾大人再来一首!” 顾大人实在来不了了,好在他脸皮厚,直接喊道:“长安牡丹甲天下,魏紫合该嫁我家!” 他说完,就要直接往府里闯。 孙家公子们联手把他拦住了,谢无争这个内应的,拉着不太愿意帮忙的花此时给顾长安打开了一道口子。 顾大人一头扎进去,直接就往里冲。 孙家公子们眼看布防失守,连忙改换站位,你闯我拦,孙府面前一下子闹得鸡飞狗跳。 秦灼牵着晏倾的手走上台阶,看得很是欢快,哈哈笑道:“长安,走左边,左边一定能进!” “陛下!你来都来了,还在那里看什么热闹?”顾长安听到秦灼的声音,立马就不硬闯了。 他停下来,转头就喊:“陛下啊陛下,快帮我把他们打趴下!” 第487章 你压着我了 秦灼牵着晏倾的手走上台阶,看得很是欢快,哈哈笑道:“长安,走左边,左边一定能进!” “陛下!你来都来了,还在那里看什么热闹?”顾长安听到秦灼的声音,立马就不硬闯了。 他停下来,转头就喊:“陛下啊陛下,快帮我把他们打趴下!” 秦灼还没有出手把人打趴下,她只是笑了笑,孙家公子们就十分自觉地退下了。 今日他们闹得也差不多了。 只当是让顾大人感受一下娶妻不易。 又不是真的不让他进,十分识相地把让请进去,按照礼仪送新嫁娘出门,去顾府完婚。 秦灼与晏倾一起,从头跟到尾。 不是以帝后的身份,而是挚友。 连喝喜酒的时候,他俩都跟顾家二老一桌,不是亲人,甚是亲人。 顾长安同小牡丹拜完天地,刚把新娘子送入洞房,宋旭他们就把顾大人拉出来灌酒。 众人拉着顾长安,举起酒杯,少不得就重提他出京前夜说的那句“兄弟一生长相守,谁先娶妻谁是狗!” 顾长安不想跟他们耗,也知道这事逃不过。 他一横心,开口就是“汪汪汪!” 众人见状,呆若木鸡。 顾长安道:“能娶到夫人,做狗又如何?” 众人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只听顾长安又道:“再怎么样,我也是有夫人的狗。” 宋旭等人无言反驳,只能对顾大人抱拳:“佩服!佩服!” 顾长安找到机会都想开溜。 却被酸的不行的同僚们频频拉住灌酒,连花辞树都不放过他。 也只有无争好点,给他换了杯水喘口气。 但谢无争是出了名的脾气,众人喝多了,瞧见顾长安在他这边,直接端着酒杯就围了过来。 顾长安见状,只能往秦灼那边逃,“陛下!他们嫉妒我娶到夫人了,非要灌醉我不可!” 秦灼伸手取走了顾长安拿着的酒杯,“酒杯放我这,你且洞房去。” “真的?”顾长安原本都已经开始装醉想趁机开溜了,一听到秦灼这话立马就站直了,眼睛也有神得很,“你对我怎么这么好啊?” “少废话,赶紧去。”秦灼怕他说多了,又要惹得晏倾醋海翻腾,笑着让他赶紧走。 “好嘞,我这就去。”顾长安朝众人拱了拱手,一身喜气洋洋,满脸春风得意。 还带着几分“我有陛下罩着”的嘚瑟,“诸位吃好喝好,我奉陛下旨意,去入洞房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席间众人哗然一片:“顾大人!别走啊顾大人!” “酒还没喝几杯呢!” “他刚才还一副醉醺醺,认不清的人样子!” “我就说他是装的,你们还不信!” “瞧他得意的!” 宋勋几个在秦灼面前也熟稔的,直接就凑上前来,“陛下,我们好不容易等到顾大人成亲,想与他多喝几杯……” “想喝几杯?”秦灼把酒杯往前面一放,“满上!朕替他喝。” 宋旭等人闻言,顿时:“……” 顾大人得宠,那真不是说说而已。 连大婚之日,众人灌酒,陛下都能替他喝了。 可没人敢造次啊。 晏相也把酒杯往跟前一放,“算我一个。” “酒喝多了伤身,我等想了想,还是觉得小酌怡情,差不多就行。”钟承望等人十分有眼力见地找了个说辞,默默地退开了。 秦灼和晏倾两人碰杯,笑着对饮了一杯。 而喜房那边。 顾长安几乎是跑着回去的。 守在门外的小厮看见他都惊了惊,“公子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离送入洞房,他去席间宴宾客还没多大一会儿呢。 “这还快?我都觉得过去大半天了。”顾长安一边让人端来茶水漱口,一遍闻了闻身上的酒味。 还好,酒味不大。 应该不会熏着夫人。 顾长安漱完口才进屋,里头伺候的婢女们瞧着他来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他看见还盖着红盖头的小牡丹,一直往嘴里放桂圆红枣什么吃着。 像只一直在储食的松鼠。 可爱得不像话。 “夫人。”顾长安怕直接掀开红盖头会吓着她,走上前时便先喊了她一声,温声道:“我回来了。” 小牡丹吃东西的动作一顿。 她把剩下的桂圆红枣悄悄放回床上,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长安拿起一旁的秤砣,缓缓掀开红盖头。 头带凤冠、妆容艳绝的小牡丹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一见小牡丹就笑,一开始还受得住,可惜没一会儿就破了功,朗声大笑起来。 “你怎么笑成这样?”孙魏紫原本还有新嫁娘的娇羞的。 出门前,她照过铜镜,也被自己浓妆艳抹的样子给惊到了。 当时她坐在铜镜前问众人:你们怕不是把一整盒胭脂都抹我脸上了? 伯娘婶婶们却说新娘家都是这样上妆的,嫂嫂们也在一旁附和。 小牡丹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哪里晓得其中的不同。 反正胭脂红点,瞧着也喜庆。 她心里本来也觉得有点奇怪。 现在被顾长安这么一笑,娇羞就彻底没了,只剩下‘我这样是不是不好看?’、“不然为什么他见了,眼里一点情意绵绵都没有,还一直笑?” 小牡丹把红盖头彻底掀下来甩顾长安身上,“你这么想笑,出去笑完了再进来!” “不是……谁给你上的胭脂?”顾长安也想停下来,但实在忍不住,他伸手摸了一把小牡丹的脸,手指就被胭脂染红了。.. 他摊开手给小牡丹看,“你本来就很好看,抹了这么多胭脂哈哈哈……” 话还没说完他又笑上了。 小牡丹闹得直接把握着顾长安的手往他脸上抹,胭脂印在他脸上留下三道指痕,跟猫胡子似的。 她把人推开,“好了,现在你去照镜子,看着自己笑个够!” 顾长安被她推了一个踉跄,险些坐地上,还好反应快,拉住了小牡丹借势往往前一扑,直接就进了喜帐。 顾长安拥住她,在她耳边笑道:“我笑是因为我终于娶到你了,高兴地忍不住想笑。” “你上不上妆,涂不涂胭脂在我眼里都好看。” 第488章 情到深处自然欢 “小牡丹啊小牡丹,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顾长安笑道:“这种时候我要是还放开你,起来再说才奇怪。” 孙魏紫也不是完全不懂的人。 毕竟她在宫里是跟在陛下身边伺候的。 那两位……咳咳。 不说那两位,光说出嫁前几日,伯娘婶婶们轮番暗示过几次,还有她们给塞的那些画册,小牡丹也是扫过几眼的。 他们眼下的姿势,就是其中一种。 小牡丹脸色越发红了,一边推顾长安,一边说:“可是我还没梳洗更衣呢!脸上的妆若是不洗掉,明儿起来说不定就老好几岁了!” 她都没好意思看顾长安现下是何反应,胡乱动着,忽然扯到了头发,小声喊道:“哎呀……凤冠勾住我头发了!快放开,起来啊!” “好好好……我起来,我起来。”顾长安原本还想将乱就乱,直接略过其他步骤,直接圆房。 谁知道小牡丹既要这样,又要那样。 他舍不得夫人有一丁点不痛快,只得起身,扶着小牡丹坐起来,“你别乱动,小心扯着头发……” “你轻点啊。”小牡丹伸手想摘掉凤冠,但是她又看不见头发挂哪里了,也不敢动作过大。 “我帮你弄。”顾长安站在榻前,小心翼翼地帮她把挂在凤冠上的头发解下来,然后再摘去发冠放在一旁。 凤冠摘掉之后,小牡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这凤冠实在太重了。 戴了这么久,压得脖子都疼。 她抬手揉了揉脖子,却发现顾长安一直在看着自己。 小牡丹道:“我还得梳洗更衣,你还是再出去跟那些同僚待会儿吧。” 她原以为顾大人这样的好人缘,成亲之日大多会被那些人拉着不断灌酒。 不灌醉离不了席。 醉醺醺的,被人扶着回来,不一定能圆房。 她呢,就坐在喜房里边吃边等,困了就先睡。 谁知顾长安竟早早地就回来了。 现下,她还没做好圆房的准备。 喜房之中,只有他们两人,喜烛高燃,红罗帐低垂。 这气氛…… “我好不容易才回来,哪有回去被他们灌酒的道理?”顾长安也能看出小牡丹有点紧张。 头一次成婚。 谁不紧张? 其实他也有点,不过被兴奋之情盖过去了,谁也瞧不出来。 “我为夫人梳洗。”顾长安说着,吩咐门外众人“送热水和帕子进来。” “你……你这时候让他们送热水……”小牡丹听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长安道:“夫人,放松些,我才进来多久?若是你我已经做过那事,这未免也太快了些,他们但凡有点眼力,都知道咱们还没开始。” “你在胡说什么!”小牡丹抓起床上的花生红枣桂圆,砸向顾长安。 顾长安随手一接,接住了一颗桂圆,“早生贵子啊,这寓意啊。” 他说着,直接把桂圆拨开吃了。 小牡丹见他如此,简直都被气笑了。 顾长安吃完了,把皮和核丢进花瓶里,又道:“这喜服如此繁重,你我都还好好地穿在身上,若是做过什么,哪能穿得如此整齐,你说是也不是?” “你觉得你我现在这样,还叫衣衫齐整?”小牡丹抖了抖袖子,让顾大人好好看看。 方才他俩在榻上一番推推扯扯,衣衫早就乱了。 “好像是有点乱啊。”顾长安这会儿察觉,连忙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又上前扯了扯小牡丹的袖子和裙摆,“赶紧拉一拉,要不然被她们误会了,该出去传我不行了。” 小牡丹‘噗呲’一声笑了。 “你听到这话就笑?”顾长安抬眸看她,“如今我已是你夫君,旁人笑我就是笑你,你还笑?” 小牡丹笑道:“今儿刚嫁过来,差点忘了,我先习惯习惯。” 两人正说着话,婢女们敲了敲门。 顾长安道:“进来。” “是。”婢女们应声,捧着水盆、帕子和更换的寝衣鱼贯而入,上前伺候顾长安和小牡丹。 “东西放下,你们都退下。”顾长安道:“今夜,我亲自服侍夫人。” “是。”奴婢们这一声是应的明显要比方才的轻许多,一个个都红着脸低下头去,看不都不敢看两人。 “你服侍人吗?我不要你服侍……”小牡丹想把婢女们喊住,但这几人走得极快。 退出门外,就把门合上了。 “哎……”小牡丹想喊都来不及。 “我没服侍人,但我会学着服侍你,以后咱们还要一起过很多很多年。”顾长安扶着她起身,让她在梳妆台前坐下。 铜镜里映出他们的容颜。 珠联璧合,一对佳偶。 顾长安笑着说:“我为夫人解发除钗。” 此举,比起画眉之乐来,也不逊分毫。 小牡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看着顾长安将她发间朱钗一一除去。 看着他将帕子浸入水中,然后拧干了,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胭脂。 顾长安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让小牡丹觉得,他一点也不像从来没做过这些事的人。 不多时,她脸上的妆就全擦干净了。 长发也解了下来,披散腰间。 顾长安放下帕子,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替夫人更衣?” “等、等会儿!”小牡丹看他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衣带,立马就站了起来,“我忽然想到这嫁衣一辈子只穿一次,今夜脱了之后,就再也不会穿了,我想多穿一会儿。” 顾长安收回手,刚要开口说话,又听小牡丹说:“今儿这么高兴,我想数数我的嫁妆!” 顾长安顿时:“……” 既然都这么高兴了,还数什么嫁妆啊? “来来来,我觉得我一个人是数不明白了,你来跟我一块数。”小牡丹说着,就拉着顾长安到一边坐下。 光是陪嫁单子就装了两大盒。 她自己抱了一盒,另一盒推到顾长安面前,“快数。” “那个……小牡丹啊。”顾长安打开了盒子,慢悠悠地说:“你是不是怕我弄疼你……” “谁怕你了?”小牡丹才不承认自己怕疼。 就是事到临头了,她还没做好准备。 而且顾大人回来得太早,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不想数嫁妆单子,你就直说,咱们可以看点别的嘛!”孙魏紫说着,把压箱底的几本秘戏图拿出来砸顾大人面前,“咱们看这个!” 顾长安翻开看了一眼,又立马合上了,“倒也不必看这个。” “得看。”孙魏紫道:“这都是陛下给的。” 顾长安一听,顿时:“……” 陛下怎么还偷偷给小牡丹这玩意? 不能直接给我? 不对! 我也用不着这玩意! “我怕疼。”孙魏紫,简直是豁出去了一般,同他说:“为了避免你不太会,咱们先把这些看明白了再来!” “我不用看这些,我真挺明白的。”顾长安试图跟她证明。 但小牡丹不太相信,“你说得容易,到时候要是不会,疼是我又不是你!” 巧舌如顾大人,和自家新娶的夫人在这件事上也说不明白。 “行。”顾长安也不多说了,“那咱们一起看,你挑个你喜欢的姿势。” “那咱挑挑?”小牡丹伸手拿了其中一本,刚要伸手翻开。 顾长安把椅子搬到了小牡丹身边,椅子并在一处,他两也靠在了一起。 “你翻吧,慢慢看,好好挑。”顾大人已经完全没脾气了,“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十几岁就混迹秦楼楚馆的纨绔公子哥儿,怎么在自家夫人眼里,就是个连床上这事都整不明白的人? 怎么可能不明白?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天天见猪跑! “那我翻了啊。”小牡丹深吸了一口气,翻开第一页,仔细地看了看,“这什么玩意?” 她直接翻到了第二页,第三页,看了两眼就看不下去,直接把画册合上了。 顾长安坐在她身边,跟她一块看,什么都还没瞧清楚呢。 就看见她直接合上了。 小牡丹面如火烧,“这画的也太丑了吧!这、这些……” “我都跟同你说了,不用看,你非不信。”顾长安道:“你先多看我几眼,缓缓。” 小牡丹有点想洗眼睛。 眼前的顾大人容貌俊美,烛光映照下来,越发的美色惑人。 “那个……我有点饿了。”小牡丹说:“你去床上给我抓把花生红枣来。” 顾长安一听这话,就站了起来,“饿了就吃桌上的这些东西啊,我早就让人给你送吃的过来了,你怎么不吃?” 桌上有汤圆有糕点,是他吩咐婢女送来的。 做新嫁娘不容易,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为了穿喜服显得腰枝窈窕还可能故意不吃饭。 顾长安怕小牡丹也这样,早早就嘱咐过她要吃些东西,迎回了顾府之后,更是让人送不少吃的过来。 谁知她一样都没碰。 光吃那些零碎了。 “她们说,新婚之日新娘子不该吃那些有的没的,不然这姻缘就不美满了。”小牡丹轻声说道。 “你平日里不是聪明得很?怎么这些无稽之谈也信?”顾长安又好气又好笑,“你嫁给了我,此生必然美满,吃多少都美满!” 他看了看汤圆,已经凉了,凉了就不好吃。 其他的糕点,倒还行。 顾长安拿了一块芙蓉糕递给小牡丹,“吃这个。” 小牡丹听他这样,就伸手接过去慢慢咬着吃。 “这些都是甜点,吃两口就腻了。”顾长安看了看这些糕点,又问道:“你还想吃什么?我让她们做了送来。” 小牡丹有些犹豫道:“这洞房花烛夜,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顾长安道:“我顾长安的夫人,想吃就吃,想喝就吃,每天都高高兴兴的,这才好!” “那……那我想吃四喜丸子、凤尾鱼翅、桂花鱼条、鸡丝银耳、金丝烧麦!”小牡丹一口气报了好几样,“不用专程做,喜宴上肯定有这几道菜,我坐在喜房里都闻见味了!” “确实有,我这才让人给你送来。”顾长安走到门前,推开门让外头的婢女们把小牡丹想吃的这几道菜送到喜房里来。 婢女们震惊之余,很快就把菜肴送了过来。 这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和新娘子不你侬我侬,反倒坐在一处你吃我吃。 小牡丹是真的挺饿,一口气吃了不少。 顾长安坐在她对面,陪着吃了几口,然后大多都在看着她吃。 生怕她噎着,还帮着倒杯茶,递点水。 等到小牡丹吃完,让婢女们把碗筷撤下去。 顾长安又伺候着她洗漱了一遍。 这下,是真的没得折腾了。 喜烛燃过了一半。 两人一起坐在红罗帐里。 整个喜房都是红通通的。 “真吃饱了?”顾长安笑着逗她,“要不再让人送点别的来?” “吃饱了。”小牡丹这会儿倒是不紧张了。 颇有种吃饱喝足之后,胆子也大了的错觉。 “你方才都没怎么吃。”她说:“一直看着我,就能看饱?” 顾长安笑道:“能啊。我在等你吃饱,然后轮到我。” “你……”小牡丹简直没法接他的话。 顾长安还喜欢看她这幅害羞的样子。 以前吵架能吵八百个回合,脸不红心不跳的姑娘,如今嫁给了他,在花烛下,动不动就红了脸。 多招人喜欢啊。 顾长安看着她,徐徐道:“小牡丹,我总觉得我是上辈子就想娶你,这辈子才如愿以偿。” 小牡丹闻言,忽然愣住了。 原来不止是她总觉得自己跟顾长安有上辈子。 顾长安看小牡丹发愣,便没多说什么上辈子,伸手抱住她,“其实夜里吃多了不好,容易积食,肚子不舒服。” 小牡丹听到这话,立马回过神过来,不悦道:“刚才我吃的时候你不说,现在……” “现在也不迟。”顾长安笑道:“来,我先帮你把喜服脱了,然后帮你在榻上消消食。” 小牡丹糊里糊涂被他地褪去了一身喜服。 顾长安一边脱去衣衫,一边跟她说画册上那些都是为了诳钱乱画的,以前他在秦楼楚馆里,没少看见乱试乱玩,折了腰扭了筋。 这正经夫妻、床笫之间啊,还得讲究个情到深处自然欢。 第489章 顾夫人有喜了 顾大人自打成亲之后,不是晚到就是早退,恨不能每天点个卯就回府去。 起初那几天,众人都还念着他是刚成亲,与夫人你侬我侬的,不想跟先前天天为了事务忙得团团转也是情有可原。 可眼看着他成亲都一个多月了,年关将至,各部都忙得脚不沾地。 年宴节礼等一应采办,回京述职的,各处升迁调度都要忙活起来,众人都忙,自然就见不得顾大人这般忙里偷闲的。 而且顾长安这人,偷闲也不是悄无声息的偷闲。 他一天天的,嘴就没闲着,同人有了夫人如何如何好,还没娶妻的同僚们听了心里泛酸,也不知是谁偷偷告到了陛下那里。 十一月月底的大朝会后。 “顾大人!”梁公公喊住了脚底抹油要溜回府的顾长安,“陛下有请。” 顾长安已经有好一阵没去长华宫了。 他如今有了夫人,万事皆足,一天天就想着凑齐他的‘七仙女’。 听到梁公公说‘陛下有请’,顾长安第一反应是:“我最近过得挺顺心的,没有跟陛下告过谁的状啊?她喊我去长华宫做什么?” 梁公公听到这话都无奈了:顾大人,你是没告别人,可是别人告你了啊! 但是他是宫里的人,也不能把话说的太直接,只跟顾长安说:“陛下有请,咱家只是代为传话。” “那走吧,赶紧的。”顾长安颇有些勉强为难道:“早去早回,我还得回去陪夫人用午膳呢。” 梁公公不想说话了,面上还得赔笑,领着顾大人往长华宫去。 秦灼此时正跟晏倾一起批折子,说推行新政后,各地还田于民的进程。 顾长安在殿外听了一嘴,心道:就他两这样天天忙正事,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儿半女的? 梁公公入内通报,不多时,便来宣他入内 “陛下!”顾长安进殿去,拱了拱手,“您与晏相正在商议要事,喊我来做什么?” 就这两人的心眼加在一处,十个他都比不上。 有事他们商量好了,要怎么办,用多少银子,再告诉他就行。 因此顾长安很不愿意单独被陛下叫来。 毕竟有无争、初五和花辞树在的时候,还不会显得他太插不进去嘴。 “喊你来做什么?”秦灼合上了折子,也不与顾长安明说,反倒似笑非笑道:“你自己想想,近些时日都做什么了?” 顾长安想了想,没能从陛下这话里体会到什么,直接道:“我没做什么啊?” 也就是迟到了几回,早退了几回。 外加旷工…… 他自己在心里暗暗算了算次数,发现确实多的过分了一些。 饶是顾大人脸皮再厚,也没好意思说。 “陛下把我喊到长华宫来,为了说我偷懒?”顾长安也没想到秦灼会因为这个专门把他喊来训斥。 当朝最受宠的权臣这名头以后怕是立不住了。 不过他这人的向来识时务,也不胡乱争辩,直接承认了,然后反省,“我最近确实是有些懈怠,但我已经把国库已经补得差不多了,何处要拨款,陛下直接拨就是,我这边一经手,底下人直接照办,一点也不耽误事的。” “你说的轻松!”秦灼都被他气笑了,“眼下年关将至,各处都忙的打转,你堂堂户部尚书,天天晚到早退,像话吗?” 顾长安低声道:“不像话。” 秦灼看他认错认得挺快,也舍不得对他说重话,想着提醒一二就算了。 谁知她刚要说话就听见顾长安说:“但多少有点像陛下。” “你说什么?”秦灼差点把手里折子扔出去砸他脸上。 “陛下有时误了早朝的时辰,就直接罢朝了,要么下午把我们叫到御书房,要么索性第二日再重开朝会。”顾大人以前酸晏倾也不是白酸的。 一回回的,都好好记着呢。 “陛下因何不早朝,这事不用我说的太清楚吧?”顾长安还挺贴心的,当即又道:“虽然我有时晚来,有时早走,但是每日的正事都是办好了的,不曾延误过什么……” 他有理,但不多,所以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轻了。 直到彻底没声后。 顾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抬头问道:“按说这事也不是第一天了,陛下对我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次是谁告发我,竟让陛下把我叫过来亲自过问?” 秦灼忍不住说:“你也知道朕对你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适可而止?非要让人把你告到朕这里来了才知错?” “我知道错了,但一时半会改不了。”顾长安实诚极了。 晏倾见他如此,都勾了勾唇。 秦灼又要拿折子砸他。 晏倾伸手将折子抽了出去,往她手里递了一颗葡萄,“用这个砸。” 他说:“你手里的力道大,拿折子砸人脸,十有八九会留下印子。” 秦灼拿葡萄丢顾长安。 顾长安被砸了正着,也不怎么疼,他张口就问:“究竟是谁?谁告发的我?” 不等秦灼回答,他又道:“不应该啊,我人缘这么好,就算有人眼红我、天天看着我与夫人恩恩爱爱心里泛酸,也必要来陛下这里告发我啊?” “告发你的不是旁人,正是你家夫人!”秦灼看他在那猜的起劲,一个一个名字数过去,猜破头也想不到是谁。 “不可能!”顾长安难以置信道:“我跟小牡丹可好了,她、她……” “她说你索求无度,天天变着花样要生女儿!”秦灼无情得打断了他,“人家小牡丹本是宫中女官,成亲前就跟你说好了,婚后也要继续在宫里当差,你当时答应得好好,一成亲就说话不算话了,算怎么回事?” “啊啊啊啊啊!”顾长安一时间面如火烧,高声了好几声。 把殿外的宫人内侍都惊动了,上前询问殿中发生了何事。 晏倾从容不迫地说没事,让他们都退下。 秦灼还在看着顾长安。 顾家二老在顾长安和小牡丹成亲之后,就搬去了隔壁街的宅子住。 那是顾家以前在京城置办下的,府邸不小,又跟跟长宁侯府离得近,跟秦怀山走动起来也方便。 这样一来,就给小两口单独住一个府邸。 有利于,给顾家添丁。 这一个多月,顾长安把小牡丹那些压箱底的画册挨个拿出来研究了一遍。 光看不够,还得融会贯通。 这些他迟到早退,的确也是因为多年守身如玉,乍一下开了荤,过度沉迷了。 但这事…… 小牡丹怎么就告诉了秦灼? 秦灼还当面直接说了出来。 顾大人一张俊脸通红,“小牡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我们床笫之间的事……” 秦灼忍着笑,语重心长道:“就算你当了二十一年的童男子,好不容易娶到了夫人,尝到了情爱的滋味,一时沉迷,也要想想以后,要节制啊,长安。” “我、我……节制?”顾长安脸皮再厚,听秦灼当着晏倾的面跟自己说这样的话,也有点扛不住。 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他早没脸了,憋了半天也无从反驳,只能扔下一句,“这事我跟你们说不清楚!我走了!” 转身就走。 “走这么急做什么?”秦灼喊住他,“朕待会儿让辞树过来给你看看,弄点什么补补……” 这话还没说完,顾长安就大声道:“不用!我好的很!不用补!”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灼和坐在书案后的晏倾相视一眼,当即便笑了。 顾大人被陛下喊去长华宫点过之后,回府跟小牡丹秉烛夜谈。 顾长安说:“咱俩的事是咱俩事,你要是觉得那什么,可以跟我说直说,没必要让陛下知道……” 小牡丹道:“我跟你说了,你每次都说再来一次,最后一回!你、你每次都说话不算数!” 顾长安跟她谈了之后,很是认真地反省了一夜。 第二天小牡丹就回到宫里当值。 顾大人又开始天天忙公务。 十二月上旬。 小牡丹在伺候陛下用晚膳的时候,亲手为帝后炙羊肉,闻到膻味忽然干呕不止。 秦灼当即就宣了太医来。 顾长安问询而来,拉着花辞树和两名太医院的老太医。 三人轮番为小牡丹诊过脉。 花辞树面色沉重,看了顾长安许都没吭声。 另外两个老太医原本把完脉之后,就面露喜色,见花辞树面沉如水,还不说话,都不敢先出声。 “怎么了?我夫人究竟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话啊!”顾长安急的都顾不上这是在帝后面前了,“你们别吓我!” 花辞树看顾长安急的大冬天都冒汗了,这才老大不愿意得开口道:“顾夫人有喜了。” “你说什么?”顾长安紧张到有点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两个老太医见状,也知道顾长安是头一回当爹,又惊有喜的有些昏了头。 两人一左一右,拱手道:“恭喜顾大人,顾夫人有喜了!” “贺喜顾大人,顾夫人已怀胎一月有余。” “我要女儿了!我要有女儿了?”顾长安从受惊吓到得知惊吓,只在转瞬之间。 他高兴地不得了,伸手就要把小牡丹抱起来转圈。 “你别……”小牡丹连忙按住了他的手,“我还想吐,小心我吐你一身。” “我差点忘了……夫人辛苦了。”顾长安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小牡丹的腹部。 他从想娶小牡丹之后,就想着以后能有像小牡丹的女儿。 为此,没少努力耕耘。 但这……也太快了吧。 “胎儿尚小,还不知是男是女。”花辞树看着顾长安娶妻,这才两个月,孩子都怀上了。 花大人羡慕又嫉妒,“不一定是女儿。” “花辞树!你怎么回事?就不能说点好的吗?”顾长安也知道花辞树肯定在泛酸。 他这会儿高兴,也不同这人计较,“我想要女儿,肯定是女儿!” 顾长安说着说着,就开始问小牡丹:“想不想吃辣的?我听人说酸儿辣女,怀女儿的大多都喜欢吃辣的!” 小牡丹不想回答他。 边上的小宫人说她最近是经常想吃辣的,胃口也比之前大什么的。 “好啊!喜欢吃辣好啊!”顾长安听了,立马把自家夫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秦灼这晚膳刚开始用,见小牡丹闻不了羊肉的膻味,直接让人撤了,换别的菜色来。 说话间,她瞧见晏倾看抱着小牡丹一直叨叨个不停的顾长安,分明是有些艳羡的。 说来,她跟晏倾更早成婚。 鱼水之欢也常有。 怎么小牡丹这么快就怀上了? 花辞树取出银针,想把顾长安直接扎成哑巴。 一劳永逸,以后再也不用听他聒噪。 周遭这么多人。 顾长安却一直旁若无人一般,已经开始对着花辞树说:“花兄,你别那么看着我,有心思琢磨怎么把我弄成哑巴,不如早点想想怎么早点娶到夫人!” 小牡丹有点想捂脸。 顾大人这嘴快,又讨打的模样,实在是太欠了。 花辞树咬了咬牙,把银针放了回去,“顾大人,请你先把顾夫人放开,我觉得方才许是诊错脉了。” “诊错脉了?不可能!”顾长安这会儿倒是比当大夫的还肯定,“另外两位老太爷也诊过脉的,你们三人一起诊出了喜脉,你不能因为嫉妒我故意说诊错脉了,这样很不好。” “你先放手,然后退开!”花辞树其实就是不想看顾长安如此得意的模样。 “行吧,那你好好诊,我……”顾长安放开了小牡丹的腰,刚起身推开,还没站稳,就被花辞树一把推边上去了。 “你这!”顾长安想说花辞树两句,但见他已经探上了小牡丹的脉搏,又立马闭了嘴。 看在他正在为我夫人诊脉的份上,就先不说他什么了。 顾大人一转头看见了与秦灼同坐的晏倾,就凑过去跟他说:“晏倾啊晏倾,我才成亲两个月,就要有女儿了,你这……你这成亲得有大半年了吧?” 顾长安连眼神里都充满了显摆,“陛下身体那么好,一人能打两只老虎,这样说来,肯定就是你不行啊!” 第490章 陛下有孕已三月 晏倾别过头去,看也不看顾长安。 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让这人吃一次教训,记一辈子。 “顾长安!”秦灼抬手把顾长安推一边去,“你能不能安静片刻?” 这厮本就嘴欠。 一得意就越发忘形。 而且还记吃不记打! 顾长安被她推得转了一个圈,又绕回来,卡在秦灼和晏倾中间,喊道:“臣实在做不到啊,陛下!” “做不到是吧?”晏倾抬手就要点他哑穴。 顾长安看见了,立马往秦灼那边避了避,“话说,我近来钻研如何一举得女,颇有些心得,两位想不想让我传授一二。” 秦灼闻言微微挑眉,心道:就你所谓的‘钻研’,把小牡丹累得跑我跟前来告状,差点‘大义灭亲’,还是不要传授。 但已经转头看向别处的晏倾颇是意动,目光一转,竟又落到在了顾长安身上。 顾大人多精一人。 他都不用晏倾说话,就知道这厮肯定也颇为心动。 “顾大人,你先歇歇吧。”花辞树给小牡丹诊了两次脉,反复确认,她是真的有喜了,没法让顾长安这得意人的美梦当场破碎,便装着一肚子的不痛快,大声说:“我看这一胎未必是女儿,反倒像是儿子!” 顾长安听了,立马就没心思跟秦灼和晏倾传授了,走到小牡丹身边,跟花辞树掰扯起来,“你刚才还说月份尚小,看不出男女,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故意的!” 花辞树还真就是故意的。 但他不跟顾长安掰扯,只道:“我就是故意又如何?” “你……”顾长安都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给气笑了,“你就是嫉妒我!但是我不跟你计较。” 顾大人心中念了好几遍‘尚书肚里能撑船’,然后又道:“我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看我不爽很久了,你但是你拿我没办法,只能看着我娶到貌美如花的夫人,看着我马上要有女儿,没事,你酸着吧,我不跟你计较。” 花辞树是真不愿意跟他说话了,转身就走到了晏倾这边。 顾长安扎完了花辞树的心,还不算。 嘴欠不是病,犯起来是真要命。 他喊道:“你来都来了,就赶紧给晏倾也瞧瞧,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可是中宫之主,生而为男不能替陛下开枝散叶、生儿育女也就罢了,若是一直不能让陛下有孕,早日诞下皇嗣,那些老大臣们少不得要进言,让陛下再纳新人,充盈后宫!” 顾大人的嘴皮子是真的溜。 说这么一大段,一气呵成,都不带停顿的。 秦灼起身就要过来把他拎起来揍。 晏倾伸手拉住了秦灼,与她低声耳语道:“听到了么,陛下?” “听到什么?”秦灼拳头都痒了,恨不能把顾长安当场揍成猪头。 “大婚半载,尚未使陛下有孕,是我的过错。”晏倾在她耳边低声说:“看来,以后夜间还需多来几回。” 多来几回你个头啊! 秦灼闻言差点一把将晏倾掀飞出去。 她白天上朝,处理政务,还要管朝臣们那些破事,已经够忙够累的。 夜里总共就那么几个时辰可以歇息。 睡前再来两回,每每觉都不够睡。 顾长安这厮倒好,自己想方设法地窝府里,让小牡丹成亲两月就有喜,还要嘴欠到处招惹。 秦灼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跟晏倾好好说说,‘咱们不着急’、‘咱们还年轻’。 边上的花辞树不信邪了,他说:“这几个月我给晏倾把脉,他的身子,不应该啊!难道是陛下的身子不易受孕?” 花辞树看似只说了两句话,但心里已经闪过许多种可能。 他还没夫人,这生女儿的事想了也没用,只能让陛下和晏倾赶紧些。 不能让顾长安这么得意! 这口气花辞树自己争不赢,怎么也得让晏倾赢。 “陛下请坐,手放在桌上。”花辞树正色道:“臣给您把把脉。” 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好好的,忽然要给朕把什么脉?”秦灼身体底子好,天天练功耍剑,还时不时跟初五和徐丹青他们过几招。 花辞树和太医们天天来长华宫给晏倾请脉,她就在边上看看,有时问问新开的方子。 极少让他们给自己把脉。 她每天强身健体。 真用不着。 花辞树自然不好当面说‘我不能让顾长安得意太久,得赶紧让你俩也开花结果,杀杀他的锐气’,他一本正经地说:“臣许久没有为陛下请脉,此乃臣职责所在。” 秦灼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花辞树。 她心道:我还不知道你什么人? 装什么大尾巴狼! 秦灼不想在子嗣之事太过刻意,只想顺其自然。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抬头看向晏倾。 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那眼神…… 秦灼确实有点抵挡不住,只好把手往桌子上一搭,“来吧来吧。” “把脉而已,陛下怎的这样为难?”花辞树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手上动作倒是极快。 像是生怕秦灼反悔一般,直接就探上了脉搏。 秦灼道:“先说好啊,别给朕开那些奇奇怪怪的方子,搞那些苦了吧唧的汤药……” 她住在杏花巷的时候,隔壁有户人家生不出儿子,为了求子什么偏方土方都试,天天都在熬奇奇怪怪的汤药,那味儿又怪又冲,飘过来熏得人直想吐。 好些年过去了,秦灼回想起来,仍旧直犯恶心。 花辞树刚把脉的时候,还对秦灼有所回应,说:‘不会,陛下想哪里去了……’ 可把脉把了脉片刻之后,他原本有些难看的脸色,忽然阴转晴。 “三个月!”花辞树笑了,看向晏倾,高声道:“陛下有孕,已三月有余。” “什么?”这下秦灼都愣住了。 晏倾猛地站起来,“你说真的?” “虽然我见不得顾长安那般得意,但我也不敢拿陛下有孕胡说啊!”花辞树收回手,他刚才还想着要赶紧给陛下调理调理身子,再给晏倾多试试几个法子,好让他们早点有个后嗣。 谁知道,就把个脉的功夫。 这就有了。 三个月。 比顾长安还早一个月呢。 这两人也有意思,有孕三个月了,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秦灼和晏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彼此眼里都是震惊。 秦灼是万万没想到。 晏倾是又惊又喜。 “三个月,胎都快坐稳了,你跟陛下全不知情?你们、你们天天同吃同睡,一起上朝,一起……”花辞树说不下去了,有点想扶额。 他要不是晏倾的亲弟弟,还有从龙之功,光是个太医院的太医,这会儿只怕要被朝臣们吵着推出去砍了。 陛下有孕,保胎养胎都用不上他。 “你们在说什么呢?”顾长安原本一直在跟小牡丹说话,听到他们这边忽然站起来,又忽然说这说那的。 他有些狐疑道:“你们该不会是为了在这种事情上压我一头,故意这样胡说吧?没必要,真没必要啊!” “谁有功夫跟你在这胡说!”花辞树都不愿意搭理他了,直接开口道:“梁太医、李太医,你们两位过来为陛下再诊一次脉。” “是、是!” 梁太医和李太医见状,连忙脱离顾大人的魔爪,朝秦灼那边去, 这两位太医刚给小牡丹又诊过一次脉,确定是有喜了,被顾大人拉着问这问那,叨叨了许久,听那一个晕头转向。 这会儿花辞树开口,简直是拯救了他们。 两位太医听花辞树说陛下有孕已三月,那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若是真的,那就是皇长子、或者皇长女啊。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那不得朝野上下欢呼雀跃? 梁太医和李太医按捺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给陛下请脉。.. 两人依次道:“花大人所说不错,陛下的确有孕了,三月有余。” “此乃我朝一大喜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秦灼听了颇有些奇怪道:“不是……小牡丹才怀孕两个月,闻见羊肉的膻味都干呕的那么厉害,朕怎么一点都不想吐?” 两位老太医说:“这女子怀孕,因人而异,想来是陛下身体康健,所以诸般反应都没有顾夫人那般明显。” “朕这不是不明显,是一点都没有啊。”秦灼觉得挺奇怪的。 她这些时日都是照常吃、照常喝,有些时候还与晏倾等人商议国事到深夜…… 两个老太医也极少见到陛下这样的,只能说可能陛下是‘真龙之身,异于常人’。 秦灼不听这些胡扯的话。 花辞树在边上语气幽幽地说陛下三个月不来月事就不觉得有什么,有孕了也丝毫不知情,做臣子的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秦灼不说话了。 她在外征战,喝风饮雪的时候多了,月事紊乱,但身康体健,一直都把这些放在心上。 加上她又不急着要孩子,也没费心调理。 肚子里这个,来的实在突然。 花辞树说秦灼。 晏倾便把所有不好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日后起居定然多加注意,又问了花辞树和两位太医许多要注意的地方。 比起顾长安知道小牡丹有喜,就得意忘形,到处嘴欠来,晏倾有因喜悦而失态,但更多的是像他们请教要如何照顾有孕的妻子。 花辞树借机,刺了顾长安几句。 顾大人人逢喜事心也宽,跟在晏倾边上拿着纸笔记“要如何照顾孕妻”。 陛下和顾夫人有孕的喜讯很快就传的满朝皆知。 陛下有孕是国事,朝臣们都十分在意。 顾夫人么…… 是顾大人走哪都忍不住提一嘴,跟人炫耀一遍,别人想不知道也难。 自从秦灼有孕之后,晏倾亲自照料,起居用膳,无一不是亲自侍奉。 宫人内侍都没有近身的机会。 秦灼先前每日都要练剑,若是天气好,夜里天悬星河,她还要拉着晏倾一起上屋顶赏赏月,数数星。 但自从有孕之后,这些就不能再乱来了。 反正折子都是晏倾批。 熬夜,再也不用她熬了。 就算早早躺下睡不着,也是晏倾拿着折子读给她听。 也不知道晏倾从哪里听说女子有孕时,多看看美貌之人,生下的孩子也会貌美,天天让她多照照镜子。 花辞树每日带着两位太医来长华宫请脉,每次离去,一准会在宫门口遇到等待已久的顾长安。 顾大人带着他们再去顾府,给顾夫人看看。 他家顾夫人有孕,一切用度都与陛下持平。 连用的太医,都得是一样的。 花辞树不愿意搭理他。 顾长安就上门去缠。 缠他愿意为止。 纵然花辞树百般不愿,也扛不住顾长安的‘百日追妻术’和‘一举得女秘法’的诱惑。 秦灼和晏倾都不说什么,由得他们去。 某日,城南神女庙。 自从女帝登基之后,百姓们一改重男轻女的常态,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觉得“生男不如生女”。 这神女庙,据说格外灵验。 来这上香祈愿,必定能生女儿。 顾长安先前来了好几回,每次都人满为患,想拿银子收买庙祝也收买不成,他只能这次趁着休沐,起了一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带着小厮,拎着香烛出门,想抢个头柱香。 他到的时候,看神女庙前空空荡荡,想着自己今儿这头柱香肯定是自己的了。 谁知进得庙去,竟然看见已经有人在点香。 那背影如松如玉。 神女像满载金光,眉目温柔,庙中人举止翩翩,神仙气度。 瞧着就眼熟的很。 “晏倾!”顾长安认出人来,拔腿立马就冲了进去,“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晏倾刚把香殿上,烟轻轻散开。 “你等会儿,等我一会儿!咱俩一起上头炷香。”顾长安一边从小厮手中取香,一边快速道:“你要是不等我,我就咒你!” 晏倾闻言,眸色微动。 顾长安当即又道:“咒你想要儿子得女儿,想要女儿得儿子!长得像秦灼!” “随你。”晏倾轻飘飘地扔给他两个字,持香敬与神女相。 他闭眼,心中默默祈愿。 顾长安飞快地点燃香,站在晏倾边上,一起拜神女,嘴里不断得念叨:“神女神女,佑我生女!愿奉十年香火,但求一举得女!” 第491章 无梦篇(年少初见) 六月盛夏,傍晚时乌云密布,这雨要下不下的,闷热得很。 阿梦在大皇子府对面摆了个菜摊,整个摊子叠满了一堆大白菜,专卖这一样。 她今天不过十五岁,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没完全褪去,看着越发显小。 坐在白菜堆里颇为应景,让人一看就想着那惨兮兮的歌谣:“小白菜啊,地里黄,两三岁啊,没了娘……” 边上卖饼的、卖土豆的、卖西瓜的,应有尽有。 最过分的,还有个头顶稻草,要卖身葬父的。 京城西街是做小本生意最好的去处,但摊位银子收得实在贵,其他的地方都不让摆,只有这十三岁就被皇帝勒令出宫建府的大皇子萧澈,为人良善、性情温和,建府一年来从不让随从驱赶摊贩,还时不时让府里的人把能买的都买了。 连那些卖身葬夫、卖身葬母的也是能接济就接济。 因此这大皇子府门前这条街越发地热闹起来。 不过阿梦不是来做小摊贩混口饭吃的,她是个杀手,最近接到的任务就是刺杀当朝皇长子萧澈。 取其头颅,可换黄金千两。 这任务,并非她一个人执行,而是广而发之,反正黄金千两在那里摆着,谁先杀了萧澈,谁就能拿到那些黄金。 阿梦自小被遗弃,楼主将她捡了回去,放在杀手堆里长大,从记事以来,学的就是如何取人性命,杀人取命的事她见得多了。 但是杀手扎堆,要取一个人的性命这种事,还是不多见的。 隔壁那卖饼的,饼都烤糊好几个了,谁从那跟前过,看了都直摇头。 一看就不是做饼的料,瞧那下盘、那臂力,必是埋伏于此的杀手无疑。 还有那卖西瓜的白发老奶奶,无意间屈指一弹,西瓜就裂成了两半,那指力比刀还快。 卖身葬父那姑娘,头扎稻草,眼挂泪痕,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最是招人怜爱的年纪。 但阿梦记得上次见他,这厮分别穿着男装在青楼里左拥右抱。 想必是先前杀人赚的酬金都花光了,这才来扮成女子,想借着卖身葬父的机会,混入大皇子府,近水楼台先得头。 再远些的还有…… 阿梦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么多人里竟然大半都是身怀武艺的杀手,竟没几个是真的做小生意的摊贩。 她托腮,看着眼前足以将她整个人都挡住的大白菜堆。 阿梦自己也是来蹲点、踩点杀萧澈拿黄金的,面对这么多抢活的,自然高兴不起来。 不过……要是你在这么多人手里抢到萧澈的头,那不正显得她厉害? 这倒是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正这样想着,皇子府的大门忽然开了。 阿梦身边那些乔装成小摊贩的杀手们立马抬头看了过去。 尤其是‘卖身葬父’的那位,跪的姿势都比先前标准多了。 几个年轻小厮从皇子府走了出来,“殿下说了,大热天的,摊主们做点小生意不容易,若是遇着要下雨的时候,就把能买的都买了,让他们早些回家去。” “咱们赶紧的吧,若是殿下下了学回来,知道咱们没早早把事办了,叫这些人淋了雨,又得说咱们!” “起来起来,收拾收拾啊!这些蔬菜瓜果,我们府里全要了!” 年轻小厮们像是做惯了这档子事,井然有序地喊来皇子府的人把新收的蔬菜瓜果都抬进去,把卖身葬父的那位扶起来,给了安葬费,还跟她说城北哪家棺材铺做的棺材最是便宜厚道。 也不知道是接济了多少个卖身葬父母的才能知道这些。 都把男扮女装搞‘卖身葬父’戏码的那个杀手给整不会了。 阿梦坐在白菜堆后头看戏。 看见那卖身杀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始嚎啕大哭,“殿下的大恩大德,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只能、只能给殿下做牛做马、伺候左右,才能偿还一二!” 皇子府的小厮们听了,回她了一句,“那你得排队啊姑娘,你是第七十九个来我们皇子府面前卖身葬父的。” 小厮说:“前头七十八个也跟你似的这么哭,我们殿下实在不喜欢别人给他做牛做马,所以,你还是先回去把你的老父亲葬了,若是以后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再来跟我们说,银子可以接济你一些,但我们殿下只有一个,实在没有让你伺候的地方了。” 边上好几个杀手假扮的小摊贩都忍不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心里庆幸自己没搞卖身葬父,混进皇子府那个路子。 反正阿梦是挺庆幸的。 还好她跪不下去,压根没想过要这么做。 不然她就得是第八十个了。 皇子府的小厮们从近到远,一路付银子付过来,到了阿梦跟前,颇有些犯难:“怎么这么多大白菜?” “上次咱们府里吃南瓜吃了一个月,这次这么多大白菜,怎么也得吃一个月?” “咱们殿下不爱大白菜啊!” 阿梦坐在白菜堆里装聋作哑:我管你爱不爱吃。 “马上要下雨了,赶紧跟她算算银子,让她早些收摊回家去。”小厮们各自分工,加快了速度。 天边划过了闪电。 大雨将至。 阿梦稀里糊涂地被塞了两吊钱,面前堆着的大白菜都被皇子府的小厮收走了。 收摊的时候,还是小厮们帮着叠了的木板。 雨说下就下。 摊贩们卖的东西差不多都被皇子府的人收走了,被催促着赶紧回府。 “多谢多谢!” “殿下真是大好人!” “下次见到殿下,我们一定要好好谢她!” 小摊贩们说着话,各自奔跑在雨里,冲回了家。 阿梦拎着那两吊钱,找了个最近的酒楼,要了一壶酒,三两牛肉。 她坐在二楼窗边的位置,看着天色瞬间阴沉了下来。M.. 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地上很快就有了积水。 看方才还喊着‘殿下真是大好人’的那些人转入巷中,立马就换了一副模样,悄无声息得跃上屋檐,潜入皇子府中。 阿梦自言自语一般道:“人都还没回来,就往人家府里闯,这也太沉不住气了。” 小二很快就端了酒和牛肉上来。 阿梦坐在窗边,十分有大侠风范地自斟自饮。 结果第一口就被辣得喉咙直抽抽,立马拎起茶壶灌了半壶茶水。 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那酒她再没动过。 就着茶水把牛肉吃完了。 窗外雨大风急,有血腥味随风飘来。 阿梦微微皱眉。 她是个颇为讲究的杀手。 说杀谁就杀谁。 绝不错杀,也不会多杀一个。 眼下那位皇长子还没回府,府里就已经有血腥气了。 显然是有人不讲道义,提前动了手。 皇子府里的那些小厮并没有驱赶他们,还在下雨前就出来收了蔬菜瓜果,给足了银钱,如此也算难得有良心的高门奴仆,若是被人就这么胡乱杀了,也有点可惜。 阿梦在桌上放下一些铜钱,飞身跃出窗外,冒着雨直接越过屋檐,进了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的仆从并不多,稀疏得过分。 没人打理的院落,有杀手两两三三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连萧澈的面都还没见着呢。 这些人居然已经开始畅想那黄金千两拿到手里之后要怎么花了。 还有临时做搭子,商量着怎么把其他杀手干掉,一起取了萧澈的脑袋去领赏的。 阿梦听了,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朝着血腥气传出来的地方去,本以为是皇子府的小厮被人杀了,谁知到了地方,却瞧见几条毒蛇被早来的杀手砍成一截截。 那砍蛇的杀手站在雨里骂街:“谁?谁这么不讲究?杀人取命的时候还放毒蛇?这恶心万一到处乱跑,误伤别人怎么办?恶心死人了怎么算?” 这杀手嗓门颇大。 也就是今夜雨大风急,能把他的声音盖过去,要不然非得把府里的守卫都召来不可。 他这么骂,放蛇那位就出来了。 两人在雨中唇枪舌战了一番,似乎是不够过瘾,很快就换上真刀真剑,哐哐一通,误伤到埋伏在边上的十来个杀手。 这些人也提着兵器加入其中,哐哐乱杀。 阿梦本来找个角落先待会儿,刚一抬脚,不知道谁手里的剑被挑飞了,直接朝她这飞来。 “行吧。”阿梦空手接剑,加入了这场混战,“先说好了,我从来不砍不值钱的脑袋,兵刃脱手者自行离去,不可再抢那颗价值黄金千两的脑袋。” 她说着,一剑挑飞了两名男子手中的刀,无比自信道:“萧澈,是我的!” 其他几个杀手稳住身形,很快就变换了招式,嘴上也没闲着: “小丫头,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抢夫婿的,怎么就你的了!” “这话,我听着怎么就这么怪!原来是怪在了此处!” “你这丫头,白日里卖白菜的时候一点也不上心,没想到年纪轻轻,武功倒是不弱!” “少废话,识相的赶紧滚,若是不识相……那就刀剑底下见真章!”阿梦身形极快,手中剑更是半点不饶人,她穿梭在混战之中,以一对三尚且游刃有余。 众人打了片刻,其中一个杀手站在屋顶上喊:“府里的守卫听到动静过来,你们都先出府,若是惊动了他们,萧澈今夜不回府了,咱们不都白来了?” 众杀手都觉得是这么个事儿。 但打都打了,谁也不能就这么收手。 于是,谁也不让谁,就这么打着越过屋檐,在府外接着打。 夜色逐渐深了。 街上也没有行人。 唯有灯火飘摇。 阿梦虽是这些杀手里年纪最小的,但手段了得,一连打趴下七八个,令其蒙羞而走。 留下的十余人见状,开始动歪心思,商量着先一起把阿梦给解决了,然后他们再一起去取萧澈的人头。 黄金千两,十个人分,一人也有百两。 不算少。 “没出息。”阿梦嫌弃地评价了两个字。 声未落,十人一起朝阿梦发难,都是直接取人性命的招式。 阿梦出手也越发狠辣。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之际,自然只能是你死,我活! 她一剑下去,对方人断了一条腿,血溅三丈。 大雨冲刷不去殷红的血。 阿梦身上杀气之重,乃众人平身所见之最。 她好像并不怕疼。 被刺穿了肩头,划伤了手臂,仍旧不改剑锋,大有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势。 这十人个个都在她手底下吃了亏,残了胳膊断了腿,以多对少也占不到便宜,听到不远处马蹄声飞驰而来,便各自跑了。 阿梦伤了腿,胳膊也脱臼了,跑不动。 索性就坐在了地上。 大雨倾盆而下,冲刷她脸上、身上的血迹。 阿梦尝到了铁锈味。 失血过多之下,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不清。 朦胧的视线里,她看见一辆马车朝这边行来。 挂在车前的宫灯亮着微弱的光。 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一张马凳放在了车厢前。 身着蓝衣锦衣的少年下了马车,云靴踩进了泥水里。 少年撑着伞,带着些许微弱的火光走向阿梦,把伞倾向她,挡去了漫天风雨。 “姑娘,怎么深夜在此?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少年俯身,轻声问道。 “我伤得很重么?”阿梦不觉得自己伤得重。 她以前伤得比这重的多了,好几次都差点死了。 后来吃些药、治治伤,照样活蹦乱跳的,又是一条好汉。 少年听不见阿梦在嘀咕什么,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我扶你起来。” “殿下!殿下!”随行的车夫跑过来,“这姑娘身上好多血迹,她、她手里还拿着凶器呢!殿下莫要管她了,若实在要管,也不可亲自冒险,您先回府去,老奴回头让人来把她送去医馆救治也就是了!” “殿下?”阿梦一听到这个称呼,原本都要昏迷,闭上眼了,立马就回过几分气力来,睁大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是……”黄金千两。 “我叫无争。”少年说:“我的府邸就在附近,姑娘的伤要即刻救治,若你愿意,我这就带你回去……” 马上要昏过去的阿梦只听见了这少年说要带自己回去救治。 她伸手拽住了少年的袍角,紧紧拽住,喃喃道:“黄金、我的!” 第492章 小殿下我是来杀你的 阿梦就这样被少年带回府里。 她昏迷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身上各处地伤都已经被人处理过,上了药,包扎得好好的。 以至于她想坐起来的时候,起到一半,又硬挺着躺了回去。 那自称‘无争’的少年坐在屏风看书,灯火昏黄,将少年的身影照得如玉如琢。 “你醒了?”无争听到动静放下书简,绕过屏风来看她,“可是伤口疼的睡不着?” 阿梦心说不至于。 她从小伤到大,疼惯了,满身是血倒下,照样能睡着。 这会儿醒来是因为…… “我饿了。”阿梦看见眼前的少年,轻声说道。 “饿了?”无争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桌上还温着粥,我端给你。” 他说着,便转身端粥去了。 阿梦扶着床沿,慢慢地坐起来,看着把粥盛到碗里端到床前的少年,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不是大殿下吗? 还是皇长子。 皇族子弟不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吃饱了撑得慌就惹惹祸,闲着没事干就作作妖吗? 这大殿下怎么回事? 路上捡了个杀手就往府里领,还亲自在边上照看,身边连个侍从守卫都没有,是她怕杀死不他,领不到那黄金千两的酬金不成? “府医说你伤得不轻,要忌口,饮食需得清淡,我就让人熬了粥。”无争说着就把粥碗递给阿梦。 但阿梦的胳膊好多层白布,举起来都费劲。 无争一看,又道:“你手上有伤,还是我喂你吧。” 阿梦还没答应。 少年就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边。 阿梦心想:大殿下,你的防人之心呢? 你甚为皇长子,怎么一点都不自持身份,还亲手给人喂粥? 她没张嘴吃。 无争见状,以为她小姑娘挑嘴,不爱喝白粥,便温声道:“我在粥里加了糖,很甜的,你尝一口。” 阿梦心道:这是粥甜不甜的事吗? 我是来杀你的啊! 她瞪着眼前的少年,试图用眼神震慑他。 无争对上她的视线。 两两相望了片刻。 片刻后。 无争意会了什么一般,解释道:“你身上的衣衫是我府上的侍女们换的,药是府医治的,我不曾对姑娘有半分逾矩之举。” 阿梦心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一点都不在意这些。 但…… 她还是想问:“你是这府上的主人,守在此处作甚?不能让侍女下人做这种事吗?” “能是能的。”无争嗓音温润:“只是我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可以一边守着姑娘一边做,便让他们先歇下了。” “你……”阿梦看着眼前的少年像是在看怪物。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做主子的? 自己在挑灯夜读做功课,还要守着刚救回来的杀手,让侍女小厮们先睡。 这是什么人啊? 无争见见她眼神离奇,当即再次开口解释道:“屋里摆了屏风,我一直坐在屏风后背对着姑娘,不曾……” “别说了。”阿梦听得头大,用左手接过粥碗直接喝。 动作之豪迈,堪称江湖儿女典范。 外头天还蒙蒙亮,有小厮来扣门,提醒道:“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崇文馆上早课了。” “好。”无争应了一声,“马上就来。” 门外的小厮应声退下了。 阿梦喝完一碗粥,肚子还没填饱,端着空碗想让他再添些。 无争看懂了她的眼神,直接把粥盅给她端过来了。 阿梦连碗都不用了,直接就着盅吃,“这粥真的好甜。” 这小殿下也好甜。 笑起来,眼眸清清亮亮的。 清澈如水,满身温柔。 看着一点都不像皇室中人。 “我要去上早课了,你喝完粥好好歇着,饿了就让人给你送吃食来,渴了就让他们送茶水,午后府医回来过来给你换药……” 少年语调温和,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一遍,这才转身欲走。 “哎……”阿梦放下粥盅,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袖子。 这可是黄金千两啊! “怎么了?”无争转身看她,瞧见她嘴角粘着一颗米粒,便从袖中取出锦帕,替她轻轻拭去了。 阿梦慌忙往后退了退 她打打杀杀惯了,与人靠近都是为了搏命。 遇上这样温柔的少年,反倒无从招架。 无争道:“我府上的人都很好相处的,不会欺负人,你且放心,好好在这养伤,伤好之后你想去哪里自然由你自己。” 少年眉目如画,气度谦谦,连语调都似春风般和煦,“对了,还不曾问过姑娘性命,家住何处?可要我派人去你家里,跟你家中知会一声,好叫他们放心。” 阿梦心道:我没有名字。 代称倒是不少,比如噩梦这种一听就是杀手名。 至于家人,一个都没有。 楼中那些挤破头想来的杀你夺黄金那些杀手兄弟倒是多得很,你要是派人送个信去,我少不得要被他们笑个十年八年的。 来杀人没杀成,反倒把其他杀手都干掉了。 最后因为受伤过多,体力不支,被暗杀对象给救回了府里。 这都什么事啊? 阿梦心里上演了一番大戏,最后开口说的却是,“我叫六月,没有家人。” 她生于六月。 被遗弃在六月的大雨里。 现在也是六月。 她遇见了眼前的少年。 就当为遇见他,取个新的名字。 “那六月姑娘就在这里住下吧。”谢无争看着她,在听见她说没有家人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怜惜,而后语调越发温和地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阿梦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不是昨夜淋雨,脑子进了水。 随便从路上捡了一个人,就将其留在府里,为其治伤,为之守夜。 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还一上来就说什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但这样一个少年,成功把阿梦整不会了。 让她眼睁睁看着黄金千两从自己手里溜走。 阿梦回过神来的时候,想着这小殿下也算救了自己一命。 黄金要拿,救恩也是要还的。 就先在这皇子府里待着养伤,宰两个来杀人夺财的杀手报了这恩情,再下手也就是了。 阿梦就这样在大皇子府留下了。 少年很忙,每天早出晚归,要去崇文馆听学,要去宫里听训。 每天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但这少年每天都来看看她,瞧瞧伤恢复地怎么样,问问住得习不习惯,吃穿用度都没有半点怠慢。 阿梦在皇子府里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悠闲的一段时日。 最不开心,也就是先前皇子府的小厮们收了她很多大白菜,吃了好些天都吃不完。 她也得一块吃。 每次阿梦看到了这道菜就无奈。 偏偏那些小厮们还说姑娘一起就是卖大白菜,一定对这道菜就有很深的感情,恨不能天天给她做。 阿梦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无争回府的那会儿。 少年会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有时候是精致又好看的糕点,有时候是酒楼的新菜。 一连好几天都没有重样的。 阿梦养伤养的腰都粗了一圈。 不过,少年不在府里的时候,她也没闲着。 四下闲逛的时候,除了几个可疑之人,有毒物也顺手给丢出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来月。 到了七月中旬,阿梦的伤养的差不多了。 恩也暗暗报过了。 楼里传来消息,说阿梦在皇子府得罪了许多同行,让她赶紧取了萧澈的性命回去复命。 阿梦看过纸条之后,就点燃烛火烧成了灰烬。 她想着也该下手了。 谁知,当夜少年没回来。 一夜大雨,枝折花落。 阿梦在府里等到了天亮,也没等到他。 去问府里的管家。 管家愁云惨淡地说宫里传来消息,殿下被皇上责罚,已经在宫里跪了一夜。 阿梦一听,这哪行啊! 要是他就这么跪死了,这人头算谁的啊? 黄金归谁啊? 她急着追问道:“为什么罚跪?什么事要跪一夜啊?” “宫里的事,哪里说得清楚?”老管家叹了一口气,“皇上不喜殿下已久,罚跪、训斥是常有的事,这次殿下也不知是被抓住了什么错处……” “什么错处都不能这么跪啊!”阿梦蹙眉,心下把皇帝骂了三百遍。 杀皇长子这活儿不好做啊。 同行争红了眼不说,连皇帝都要来踩一脚。 阿梦跟老管家说了一会儿,就回房去了。 她悄悄溜出皇子府,去了一趟暗巷,找了混迹宫中多年的楼中暗线混入宫中。 打扮成小宫女的模样,找到了跪在皇帝寝宫外的少年。 宫人内侍们在廊下来来去去。 大雨滂沱,满地落叶飘零。 少年跪在雨中。 浑身都湿透了,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 他就那么跪着,没有一丝怨恨与愤怒。 近来皇后病了,闭关养身。 皇帝就是借此机会,拿捏皇长子。 这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帝不喜大殿下,没有敢出来为他求情的。 阿梦站在暗处看了他许久,最后拿暗器打在少年身上,把他打趴下了。 “殿下!”她在少年倒在雨中的一瞬间就冲了过去,将其抱住,“殿下晕倒了!来人,快来人啊!” 谢无争其实只是跪的太久了,腿发麻,又被暗器打中才朝前倒去。 压根就没晕。 连眼睛都还没闭上呢。 阿梦就在这嚎上了。 她易了容。 谢无争一开始就并没有认出来,直到听见她手臂的伤才反应过过来。 “你看着我干什么?你晕倒了,把眼睛闭上啊!”阿梦喊了好几声,看见少年还睁着眼睛,恨铁不成钢一般说了他两句。 这小殿下……是真的有点傻。 皇帝让你跪,你就跪。 跪就跪吧,还死撑着跪这么久。 你就不能跪两个时辰,就假装体力不支晕倒吗? 谢无争在阿梦的哭嚎下,强行晕了过去。 皇帝跟前的老内侍来过问,要宣太医来给大殿下看看。 恰好此时皇后身边的女官过来,两边人一番交锋,大殿下也已经跪了一夜,皇帝就摆摆手,让无争回去了。 几个内侍扶着大殿下将其送出宫,扶到马车上。 阿梦换了衣衫,钻进马车里,跟无争一起回府。 马车上没有可以更换的衣衫。 阿梦看少年浑身湿淋淋的,就让他衣衫都脱下来,拿毯子裹一裹。 “不、不用。”无争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回府换一身就好了,” 阿梦说:“皇子府离皇宫马车也要跑好一会儿,等回去换,你早就着凉了。” 无争淋了一夜的雨,早就着凉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他捂着衣襟,不让阿梦脱。 阿梦怒道:“你在不好意思什么?” 谢无争给她吼得愣了愣,“我……” 阿梦说:“你在我眼里,就只有一个脑袋值钱,其他的我看都懒得看。” 这些天她装乖巧也装够了。 这会儿直接把实话说出来。 看见少年发愣。 她反而觉得心情顺畅了许多,“小殿下,我是来杀你的。” 而且第一句说出来之后,后面的就更容易了。 “你这颗脑袋,值黄金千两,你知道吗?”阿梦说着,伸手摸上了无争颈部,“你知不知道,你的脑袋要活着砍下来才值钱,若是你在宫里跪死了,或者因为别的什么死了,我就拿不到酬金了。” 谢无争看着她,“那你在我身边待了一个多月,为什么不下手?” “为什么?”阿梦有很多个理由。 但她此时看见少年笑,忽然觉得那些理由都不敌不过一句“我不想”。 无争忽然笑了,“是觉得黄金千两其实也不算多,还是……” “黄金千两不算多?那多少算多!”阿梦直接打断了他,“我一直没对你下手,是因为之前伤还没好,今日好得差不多了,我要杀你,你却迟迟不归!” “是我不好。”少年有些歉意道。 阿梦有些恼火,“我要杀你,你听清楚,我要杀你啊!你还在说什么是你不好?” 是这个少年疯了? 还是这个世道疯了。 亦或者她疯了? “其实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少年面上浮起了不正常的红晕,朝她歉意一笑,他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双眼一闭,栽倒在了阿梦怀里。 第493章 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好不好 阿梦自小在杀手堆里长大,曾得楼主亲口赞誉,说她天生就是做杀手的好苗子。 第一次杀人就手不抖,心不慌。 第二次第三次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回都能人到事成。 到了十五岁这年,‘噩梦生’之名已经在江湖上颇为响亮。 但是奇怪得很。 她对着眼前这个少年,却有些下不了手。 此时他晕倒了,一头扎进她怀里。 整个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 外头的车夫也好解决得很。 一刀下去,将少年的脑袋砍下来,黄金千两就到手了。 可阿梦伸手,亮出了袖中的匕首。 却在匕首抵上无争颈部的一瞬间,立刻收回,改为用手探了探少年发烫的额头。 她抱着无争,朝前头的车夫喊:“殿下发高热了,快些回府!” 车夫一听,风驰电掣一般赶马车回府。 到了府里。 阿梦扶着昏迷的无争下了马车,管家带着一众小厮围上来,得知殿下在皇帝寝宫前跪了一夜,淋雨淋得病了,正发高热,立马去请府医来。 余下众人扶着无争进屋,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伺候着擦洗,弄干头发什么的。 众人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都没人说话。 好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阿梦插不上手,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坐在少年门外看雨。 府医跑过来,在屋里忙活了半天。 到了傍晚,府医才从屋里出来,说:“殿下行了。” 一直坐着发呆的阿梦猛地站了起来,直接就往屋里去。 守在门前的小厮都拦她不及。 眨眼间的功夫,她便到了榻前。 少年在榻上披衣而坐,锦被盖到了腰间。 他面色热得有些发红,眼睛像是勉强睁开,此时正眸色朦胧地看过来。 阿梦心头一跳:这小殿下才十四岁,平日看着正儿八经的,端方君子做派,怎么病了之后这么勾人? 这要是长大了还得了? 她一愣神的功夫,后来小厮们匆匆跟了进来,“殿下……”我们实在拦不住她。 小厮们的后半句都还没说出来,府医也折了回来,“殿下行了,想见见六月姑娘,我这话还没说完,你们就全跑了,一个个的性子这么都这么急?” 阿梦闻言,满心诧异。 她记得自己在少年昏迷之前,跟他说了自己是来杀他的。 这人怎么还一醒来就要见她? 莫不是发高热,把脑袋给热坏了吧? 少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 府医带着小厮们退到门外。 门没关。 屋里只有阿梦和少年两人。 灯火被风吹得来回摇晃。 窗外大雨不歇。 阿梦站在榻前,满眼疑惑地看着病中的少年,“你一醒来就要见我,是要说什么?” 无争满怀歉意道:“在马车上我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实在对不住。” 阿梦闻言顿时:“……” 跟一个来杀你的人说对不住,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对不住? 阿梦有点烦躁。 她在明明可以取走这人脑袋的时候,没有下手,反而把人送回了皇子府。 还在门外坐了大半天。 这会儿还傻愣愣在这,跟少年大眼瞪小眼。 着实是莫名其妙。 “阿月。”少年忽然轻轻地喊了她一声,“你以后别做杀手了,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好不好?” 阿梦心说:这又是什么新招数? 上一刻还在说对不住,下一刻就立马来了这么一句? 可恶的是,她居然还没办法立马就拒绝。 这小殿下指不定会点什么妖法! 阿梦气恼得很,恶狠狠道:“我不做杀手,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你可以吃我的喝我的。”少年极其认真地说:“你来杀我,只有黄金千两,你留下保护我,可以有很多个黄金千两。” 其实阿梦在府里养伤的这些时日,没有黄金也保护过少年很多次了。 对她来说,算是下手前的报恩。 只是次数多了之后,报恩早就扯不上了,她也还是下不了手。 此时少年抛出这么一个说法。 倒是让她有了新的理由。 不杀这小殿下,留下保护他的理由。 阿梦站在榻前抱臂,故作斟酌了一番,然后问他,“很多个是多少个?” 少年说:“你想要多少个,就有多少个。”. “这桩生意……倒是合算。”阿梦想了想,便应下了。 无争说了一会儿话有些昏昏欲睡。 他像是记挂着在马车上没说完的话才强撑着与她说这些,这会儿见她答应了,又有昏睡过去的兆头。 “喂!小殿下!”阿梦见状喊了他一声,“你先别睡,你都睡了一天了。” 无争闻言,又努力睁开了眼。 阿梦说:“我忽然觉得只有黄金还不够,这样吧,你再给我加些别的。” 少年神志昏沉,轻声问道:“什么别的?” “你之前每天回府的时候都会给我带好吃的。”阿梦略过了他昨夜被留在宫里罚跪,因此她的好吃地没了这事,直接说:“以后也要带。” 无争点点头,说:“好。” “还有……”阿梦仔细地想了想,刚要说话,却发现他已经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我还没说完呢。”她有点不高兴。 但人睡都睡了,再把人摇醒未免有些过分。 阿梦上前,把少年扶着躺下了,又给他盖好被子,转身准备出屋的时候。 老管家让人熬了姜汤来,瞧见殿下睡了,就递给了阿梦,“六月姑娘也淋雨了,喝碗姜汤去去寒吧。” 阿梦说:“你是端都端过来了,不想断回去,所以才塞给我喝的吧?” 老管家笑啊笑,也不说什么。 阿梦以前淋雨淋雪的时候多了,也没个人给熬姜汤,今儿有了,喝一碗也无妨。 只是姜汤这味实在不怎么样。 她喝完之后,跟老管家说:“再给殿下来一碗。” 老管家有些犹豫,“可殿下睡了……” “无妨,你端来便是,我给他喂下去。”阿梦轻声说:“这么难喝的姜汤,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喝。” 老管家听了端着空碗出去,边走边嘀咕“殿下一直喝这个方子的姜汤,从来没说过难喝啊?” 阿梦就这样从杀手变成了护卫,留在了这个小殿下的身边。 小殿下跟她说人性本善。 说阿梦以前做杀手,只是因为没得选。 说她留在府里这么久,非但没有伤他,反而一直护着他,是因为心有善念。 阿梦不觉得自己心有善念。 她只是对着小殿下这张脸,下不去手而已。 天下甚大,世人千万。 她下不去手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小殿下。 阿梦生来,就活在人性本恶的世界里。 她与这小殿下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留下,也不过是想看看这小殿下能善到几时。 等到他再长大些,变得跟其他皇族中人一样,为了争权夺利罔顾别人性命。 为了坐上那至尊之位,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到时,她就一定能下得去手,取他性命。 十四岁的无争,被父皇所不喜,被一次又一次地暗杀,仍旧满心温柔。 十五岁的阿梦,为黄金千两而来,取人性命的刀却化作了保护少年的盾。 无争因罚跪、淋雨病了一场。 难得地没有天天去崇文馆听学,也不用去皇帝跟前听训。 他在府里修养了半个多月,每日仍会自觉地看书习字,阿梦在府里溜达,把那些混进来的杀手打出府去。 两人一文一武,倒是两厢得宜。 少年读到有趣的杂记,会说与阿梦听。 阿梦识字,但不多,有些词听不懂,便让少年解释与她听。 小殿下是个极温柔的人,每次都说得十分耐听,甚至还做起了教她的先生。 阿梦这人耐心不佳。 一开始还能看着小殿下的脸,精心学习一二。 反复数次之后,她就不想学了,直接跟小殿下说:“我是个杀手,会杀人就行了,识字再多也无用。” 这话乍一听,极有道理。 但小殿下比她还有道理,且不说他不想阿梦以后再做杀手。 就算以后还要干这一行,那多学一些总是没错的。 若是乔装成什么人潜入什么地方,因为不识字而暴露,未免太过可惜。 阿梦说不过他,只得埋头学。 就这样,她在皇子府住了将近半年。 从六月的大雨,到十二月的飞雪。 庭前花开花落,叶子黄了,满地飘零,到落雪纷纷,满地积雪。 阿梦没事的时候总是在府里瞎逛。 无争病好之后,又日日去听学,三天两头被皇帝训斥,被罚这罚那的。 听闻朝中因为这事,总有言官当朝骂皇帝。 无争被皇帝留在宫里罚的时候,阿梦总是假扮成小宫女小内侍去看他。 有时候会遇上谢皇后来给小殿下解围。 谢皇后可真好看啊。 比整个后宫的那些娘娘加在一起都好看。 也不知道皇帝是吃错了什么药,放着这样的谢皇后和小殿下不喜,偏偏对那个长的一般的王娘娘和烂泥扶不上墙的二皇子和颜悦色。 有时候小殿下被皇帝罚了,阿梦就连夜去揍萧顺。 她轻功好,来去如风,又每每都能乔装成宫里的人,每次打了萧顺闹得皇宫鸡飞狗跳,她就混入宫人内侍之中,慢慢悠悠地做事。 等风平浪静了再出宫。 后来次数多了。 萧顺母子就在皇帝面前说肯定是无争受罚之后,对皇帝心生不满,拿他出气。 皇帝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又什么都查不出来。 后来阿梦回去反思了一下。 觉得老是在皇帝训斥小殿下、罚了小殿下之后去打萧顺也不太好。 这确实很容易让人觉得是蓄意为之。 然后她就及时改正了。 按照皇帝两三天就斥罚小殿下一次来推算,每次就在皇帝斥罚小殿下之前去打萧顺。 当然,也时常有算错的时候。 反正她打萧顺的次数只多不少。 出了跑来跑去累点儿,倒也没什么。 有次萧顺被打的实在受不了了,哭着闹着要在皇帝寝宫跟父皇一起睡,说做梦都有人在打他云云。 皇帝一开始还听心疼这个二皇子,让他留下了。 但萧顺好像是被打惯了,大半夜睡着睡着就跳起来找刺客,如此神神叨叨的把皇帝给整犯了,让他滚回去。 也因为这事,宫里巡守加倍,搞得人心惶惶。 然后,无争每天回府之后,就拉着阿梦学这学那,睡觉只隔了一堵墙。 不管阿梦翻窗而出的动静再轻,少年都能听见。 他也不提萧顺被打的事,也不说别的,反正就是阿梦一有动静,他就起来看看。 搞得阿梦翻窗而出的时候,要先看看有没有惊动少年。 她上屋顶的时候,也要看看。 少年耳聪目明,常常就站在窗边。 她回头一看,就能跟他对上眼。 小殿下也不说不让她出去。 他只会说:“今日路上遇到了此刻,我总觉得今夜他们还会来,阿月,你别出去了,留在府里可好?” 阿梦一想是扛不住少年的“好不好”、“可好”这样的话了。 看似如何决定在她。 其实在少年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就没法说‘不好’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上旬。 最疼爱无争的谢皇后忽然病了。 一开始只是小病,无争日日去看望,谢皇后都说过两天就好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皇帝就不让小殿下去了。 阿梦听闻谢皇后的族妹谢淑妃在旁照顾,潜入宫中看了几次,瞧着那写舒服照顾的还挺尽心,便回来跟小殿下说让他放心。 可到了十九那天。 宫里丧钟响起。 一声一声传到皇子府的时候。 众人都还在奇怪,宫中太后太妃们早就没了,皇帝正值壮年。 府里众人还议论到底是谁没了,才敲钟。 没多久。 宫中内侍来传旨,说“皇后薨了!” 让皇长子即刻进宫。 这一天,下了大雪。 无争连披风都来不及披上,就匆匆往宫里赶。 阿梦觉得这事不对劲。 她昨天夜里才潜入宫里看过谢皇后,人在病中是虚弱了些,但完全不像会忽然暴毙的模样。 阿梦有种不祥的预感。 总觉得小殿下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 谢皇后薨了,他这做儿子的不能不去。 于是,她就乔装成了小内侍,跟着一道进宫去。 第494章 我这么喜欢你 阿梦想陪小殿下去见他母后最后一面。 却没想到,差点把命交代在这一天。 他们进宫的时候,皇后宫里已经挂上了白帆,宫人内侍们哭成一片。 看似哀伤至极。 可阿梦放眼看去,皇后宫里这些哭泣的人里竟然已经没有眼熟的面孔了。 阿梦这半年来,常常混进宫里找无争,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和内侍们大多都认得,而现在谢淑妃在谢皇后死后,立刻代理后宫,竟然把人都换了,这事充满了不寻常。 谢皇后死得蹊跷。 阿梦跟少年说:“眼下这般情形不要光顾着伤心,更要当心自己的小命。” 少年落了泪,边哭边点头。 谢皇后本是小病,却忽然暴毙这事,无争本想忍住满腔悲切先暗中详查。 谁知他根本还来不及查,在宫中守谢皇后遗体的第一夜,就遭了毒杀。 内侍送来的膳食有毒。 少年因丧母之痛食不下咽,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别的吃食更是看都没看一眼。 阿梦倒是饿了。 但是她瞧宫里的人都不对劲,尤其是那个谢淑妃,目光躲躲闪闪,在内侍送吃食来之前,这人还寻了个借口溜走了。 她取下银簪往汤水里搅了搅。 银簪很快就泛黑了。 果然有毒。 这有毒的吃食阿梦跟无争都没动。 两人商量着这事要怎么抓出幕后投毒之人。 这事还没解决,入夜之后,又来了刺杀。 第一波刺客,是阿梦出手解决的。 几乎没有喘息之机,就来了第二波人。 他们像是奔着把皇后宫中所有活口全灭了来的。 连一向与人为善的无争都迫不得已拿起了剑。 阿梦杀红了眼,宁可自己负伤,也要护住少年。 可扛不住,还有第三波,第四波。 整个皇宫里的人好像死绝了一般,巡守的禁卫们对这边的厮杀视而不见。 夜风狂啸。 整座宫殿都充满了血腥气。 暗夜像极了一只可以吞噬一切的怪物。 要是以前,阿梦肯定要在小殿下面前骂狗皇帝,骂萧顺,想骂谁都骂谁。 可这一夜,打打杀杀实在费劲。 她不想白费力气骂人。 更多的,是觉得这小殿下可怜。 本来就不受皇帝待见。 还忽然没了母亲。 这刺杀就发在宫里,若非皇帝默许,怎么可能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没人来制止? 说不定……就是皇帝想要无争的命。 阿梦心里清楚得很,她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跟少年说清楚,让他有幸能活下去的话,看清楚他那个狗父皇的真面目。 可车轮战一般不断杀进来的刺客,让她抽不出空来说这些。 生死搏杀之际,她一分心,就可能会没命。 这少年,武功不怎么样,倒是挺会挨刀子。 阿梦体力不支,被几个刺客牵制,咬了咬牙只攻不受,后背被人钻了空子,眼看着要被一剑刺穿之际,本就多处受伤的无争扑过来又替她挡了一剑。 少年守着母亲的灵柩,穿孝衣,系白绫,一夜杀斗之后,浑身都是血。 最后一剑刺穿了胸膛,鲜血不断地涌出来。 阿梦见状愣了愣,而后转身一剑将刺客削飞出去。 少年已然站不稳了,身子往前栽去。 阿梦连忙伸手抱住他,跪坐在地上,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小殿下……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从小就跟人玩命,被砍两下、刺几剑又不会死,你细皮嫩肉脆骨头的,给我挡什么挡啊?” 无争疼得脸白了,原本觉着自己疼的快死了,听到阿梦这样说,忽然都被她逗笑了。 一笑又牵动了伤口。 更疼了。 疼得要命。 “阿月,你别哭了……”无争的嗓音很轻,“若是非哭不可,那就别说这些话,我本来也不是很疼,你在这种时候逗、逗我笑,我真的要疼死了。” “谁让你笑的?有什么好笑的?”阿梦这一整天都看着小殿下哭,不哭的时候就一直沉默。 这临了临了,看着快死了,他反倒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 早死早投胎是占了什么大便宜的好事吗? “其实,我要是就这样死了也挺好。”无争忽然说:“父皇不喜我已久,与母后多年不合,也都是因我而起,若是我死了,或许很多事就会变得简单……” “你放屁!”阿梦听不下去了,直接开口打断了他,“谢皇后死得这样蹊跷,你做儿子的不为她查明真相,你在这说什么死了也好?” “我替你杀了这么多刺客,你还没给我酬金呢?你死了,我跟谁要去?” “我从来不给人白干活的,你要是开了这个先例,害我以后在江湖上被人耻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阿梦一连说了好几句,越说越大声,最后一句完全是吼出来的。 无争原本都受伤过重,意识逐渐模糊,眼睛都快合上了,愣是被她吼得再次清醒过来。 “阿月……”少年轻声喊她。 “你不是跟我说人性本善吗?你若是死了,让我去哪里看?”阿梦撕下袖子堵住少年的伤口,咬牙跟他说:“这世上多的是恶人,我自小见的都是恶,小殿下,你得活着,你活着,我才相信这世上还有善。” 周遭还活着的刺客们想着两人说话的机会,围上来一起出手。 谁知阿梦忽然站了起来,她把少年扶起来,往背上一扛,从边上扯了一块白纱,将少年跟自己绑在了一起。 她双手持剑,左右开弓,一路把围上来的刺客削飞出去,杀出了一条血路。 皇后宫里血迹横流。 阿梦带着少年闯出这道宫门。 外面等着他们的,是更多的持刀禁卫。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有刺客!” “刺客劫持了殿下!” “杀刺客,救殿下!” 这些人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真正的刺客没人管。 真正救了小殿下的阿梦却被围杀。 禁卫们冲杀上来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阿梦跟少年说:“这一幕,让我忽然想起有出戏叫做窦娥冤,传说民间若有奇冤大冤,便会六月飞雪……咱们这虽然是十二月,但此刻下雪,真是颇为应景。” 无争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哑声道:“倒也不必应这种景……” 禁卫们没给他两多说几句的时间,黑压压一大片人就杀了过来。 阿梦的双手剑挥的只剩些许剑影。 无争看都看不清,只瞧见身侧不断有禁卫倒下。.. “阿月。”他喊了阿梦一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把我放下,一个人还好走些,我到底是当朝的大殿下,他们不会杀我的……” “不会杀你?”阿梦有时候觉得少年总把她当成小孩子。 明明她比这小殿下还大一岁。 “你就算想让我一个人逃走,也要编个可信点的理由吧?”阿梦一边挥剑,一边道:“那么多刺客在里头闹翻了天,这些人都不管,咱们刚杀出来,他们就出手了,这明摆着就是要你死!” 楚梦刚要骂狗皇帝,几十个禁卫联手一张铁钉罗网就罩了下来。 此时想逃已经来不及。 若要低头避开,她背着的少年就要遭殃。 阿梦咬紧牙关,双剑齐挡,去挑那罗网,四周的禁卫趁机一拥而上。 这样一来,非把他两扎成刺猬不可。 阿梦劈开了罗帐,带着少年一跃而起,踩着禁卫们的头上了屋檐。 可她只剩这么一点力气,也只够上屋檐的了。 殿阙巍峨,宫墙深深。 阿梦背着无争,站在这高处,尽可能地挺直了背,让他看得远一些。 她低声问:“你怎么不骗我给你断后,你先跑呢?” 少年愕然,他完全没想过这事。 阿梦又道:“但凡你拿我挡个刀,做下护盾,我就可以一气之下丢下你跑了,说不定临走前还会给你一剑,让你死个痛快。” 无争越发无言以对:“……” “现在怎么办?我丢不下你,又杀不动了……”阿梦像是问他,更像是问自己,“跑也跑不快?” 无争哑声说:“你把我放下……” “怎么办啊,小殿下?”阿梦苦恼了许久,忽然一本正经地说:“我这么喜欢你,要是这次咱们能活下来,你可得以身相许了。” 无争身上的血流到了阿梦身上。 把她的衣裳都染红了。 “好……好。”少年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了,但还是尽量大声地回应她。 雪花不断地落下来。 落在少女眉心,落在少年唇间。 下面的禁卫们搭梯杀了上来,打了几个回合,瓦碎檐毁,忽然有个穿着道袍的白胡子老头杀了出来。 这人犹如天外仙人一般翩然而来,手中浮尘一扫,便将围杀两人的禁卫们扫下屋檐去。 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地。 而后,有几十个身穿道袍的年轻弟子随之而来,持剑布阵,对上所有人。 人数虽不多,却足以让这些宫中禁卫心生忌惮。 “贫道,灵云观张静玄。”那白胡子老头立在屋檐上,朝底下的宫中禁卫们淡淡道:“请诸位转告皇上,大殿下贫道带去灵云观了。” 灵云观掌教张静玄的名头,连阿梦都听过。 禁卫们不敢造次,也不敢为难,还有就是实在拦不住这一位。 张掌教先给少年喂了一颗丹药,连带着也给了阿梦一颗,解开了两人绑着在一起早就被鲜血染红了的白纱,把少年从她身上拂开。 张掌教跟无争说谢皇后去了,她的身后事皇帝自会大办,不会在这种事上落下话柄,殿下留在京城恐性命难保,还是先走为好。 他劝道:“殿下,贫道与你母后早有约定,若她离世,便将你带去灵云观,殿下可愿……” “既是母后之意,那就有劳掌教了。”无争吃了丹药,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先跟张掌教说:“只是,我要带上阿月。” 张掌教看了看满身是血,杀气未散的少女,只说:“姑娘也先去灵云观再作打算。” 阿梦就这样,被一起带到了暮苍山灵云观。 无争伤的很重。 她也一样。 两人躺在两隔壁静室内里养伤,几日间就用了张掌教不少灵丹妙药。 少年不知道是伤口太疼,还是心里难过,都不怎么说话了。 先前在府里就一篇文章能同阿梦说上许多话,到了灵云观,阿梦找话同他说,都勉强得很。 而且这灵云观,都是牛鼻子道士,有个叫沈归一的面瘫。 每次见了阿梦,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有道士说阿梦身上杀气重,在张掌教跟前说,不能让这样的人留在小殿下身边。 阿梦饿了出去找吃的的时候,无意间听见了。 楼中也一直有人传信让她速速回去复命。 阿梦自从接了刺杀皇长子的任务之后,跟在少年身边扎根了似的。 再没接过别的活儿。 这次她在皇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楼主快气疯了,一天催三回,让她速归。 但阿梦前些天还能用伤的太重回不去的由头。 现在伤势渐好,不回都不行了。 更何况,这灵云观的人,也不似小殿下那般好脾气,一个个都恨不得赶她走。 要不是张掌教看在小殿下的面子上,一再安抚众人,脾气暴的那几个只怕早就拿大扫把赶人了。 阿梦在后山抓野鸡,想烤了个小殿下加餐,谁知在山上碰到了来抓她回去的如意楼杀手们。 她说烤完这只野鸡就跟他们回去。 杀手们都不肯。 阿梦只得撸起袖子跟他们大打了一架。 这次是一对十。 她在宫里大杀一回,虽受伤颇重,但武功也跟开悟了似的,长进不少。 暴打了杀手们一顿,赶他们回去。 阿梦还烤好了山鸡才拎着回去找小殿下。 小殿下近来被白胡子老头带的总是打坐,说是能静心养神,对疗伤大有益处。 到底有多大益处,阿梦不知道。 反正她坐不住。 听老道士们讲那些有的没的,她总是犯困。 这样一来,还不如好好睡一觉。 睡他个天昏地暗,不是更好? 阿梦这样想着,拎着烤好的山鸡走进静室,在少年跟前晃了晃,“小殿下,你闻闻……香不香?” 第495章 我想再遇谢无争 “你的伤都还没好全,怎么又跑去山林里抓野鸡了?”小殿下没顾上这鸡到底香不香,反倒先说起她来了。 少年许是这些天听那白胡子老道士说话听多了,说话愈发带着一股子‘道士味’。 不过阿梦想着自己就要走了。 以后都未必听到小殿下这样说话,就耐心听他说完,再让他吃鸡。 少年见她一副‘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下次我还是怎么高兴怎么来’颇为无奈。 但这暮苍山上的野鸡是真的香。 阿梦手艺又好。 最后,两人在静室里将整只鸡都分着吃了。 这一天,是新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 他两被张掌教带到灵云观,已经近一月。 山中出奇地冷。 虽没有下雪,但夜里树木挂霜,颇有冰雪满山之感。 这天晚上,阿梦跟少年说了许多话。 偏偏那句‘我要走啦’到了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 到了最后,无梦困了。 阿梦看着少年睡下,准备悄悄离开。 她跃上屋檐的时候,习惯性回头看了一眼。 瞧见无争站在窗边,不由得愣住了。 阿梦心想:他不是睡下了吗? 什么时候起来的? 又是什么时候站在窗边的? 她心里闪过了好几个念头。 少年站在窗边,喊了她一声,“阿月。” 阿梦迟疑片刻,又一跃而下,走到窗边跟他说:“我要走啦。” 少年问她:“你还会回来吗?” 阿梦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她是没有家的人,注定一生漂泊。 在皇子府的那半年,已然是她这辈子,过得最惬意的时光。 少年让她留下,说以后皇子府就是她的家。 可是现在,少年也没有家了。 无争可以留在灵云观。 但是她不可以。 灵云观这些人不喜欢她。 如意楼也不会放任她一直在外面。 人与人之间,总是这样。 相逢之后,总是离别。 离别后,却未必有相逢。 无争今天其实也有预感她会离开了,纵然伤情,却也不能执意挽留。 他也是暂且借住灵云观的人。 自己都没有家了。 如何能让阿月为他留下? 少年沉吟良久,轻声问她,“那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阿梦说:“有缘总会再见。” 活着,总会再见。 前提是她这次回去,还能活着出来。 阿梦没有跟少年说的太清楚。 她的世界,那些残忍与血腥,这少年半点也不沾染才好。 阿梦说完,便飞身上了屋檐,闯入了夜色之中。 她回去之后,被楼主当众当众杀鸡儆猴,又是重刑伺候,又是下毒牵制,险些没了性命。 再见到那小殿下,已经是三年后。 少年在灵云观学武颇有所成,等闲人都奈何他不得,皇帝下了圣旨让他下山,去江南巡查。 江南正值乱事频出。 依旧是几波刺客围杀,阿梦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次不能跟从前那样,在明处救他,只能乔装成不同的人来到他身边,暗地里给其他刺客摆两道。 小殿下在灵云观待了三年,比从前出息多了。 遇上刺杀半点不慌。 每每都杀一二个,吓走一大片。 阿梦混在其中,也不大能有用武之地。 大多都是装被吓走的那个。 有次刚执行了别的任务回来,身上还带着伤,就混进人堆里跟谢无争对上了。 阿梦原本想着意思意思就撤。 结果其他人都比她撤的快。 少年竟盯上她了。 她只得提着剑,跟无争过了几招。 灵云观那白胡子老道士倒是没藏着掖着,教无争教的挺上心,阿梦一时不慎,竟被无争击中了伤处。 伤上加伤,失手被擒。 当时阿梦带着人皮面具,面容平平无奇,放到人堆里看过一眼就找不着的那种。 她心想:要是这样死在少年剑下,着实有些冤啊。 谁知少年没杀她,只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六月的姑娘,她也是做你们这行的。” 认识啊。 不但认识,我就是! 但阿梦觉得失手被擒的时候,跟少年说自己是六月,再翻从前的那些旧事,这也太丢人了。 她愣是没承认。 无争把她留在身边好几日,天天上药换药,打听打听她们这行当的事,还有那个叫做六月的姑娘。 阿梦心里也憋得怪难受的。 但撑死了不说。 少年也拿她没法子。 终于有一天,少年放松警惕的时候,阿梦跑了。 无争是奉旨巡查江南,事儿不少,忙的很,她跟在暗处,跟了好些天,跟各方刺客杀手打了个照面。 刺客杀手们都还好对付。 麻烦的是各处的官吏,各种阴招密谋。 阿梦到底是江湖中人,没怎么见过官场上的世面。 无争这人,就算见过了也不会往坏处想。 事情就变得越发棘手起来。 变故发生在无争受人所托,去永安救了一个叫做秦灼的姑娘出牢狱。 案情错综复杂,好不容易保住了那姑娘的命。 江南大乱一起,将无争也卷入死局中。 那姑娘拼死救他,跟他一起回了京城,却被皇帝贬去北境抵御外敌。 北境离京城真的好远。 往来一趟要半年,昼夜不歇得赶路也要七八天。 好不容易坐到了如意楼一把手的阿梦,听闻小殿下有个一个形影不离的红颜知己。 他们一起击杀外敌,一起保境安民。 不像她,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阿梦想着,小殿下没了她,果然会遇上更好的人。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小殿下死在了北境。 他死的时候,才十九岁。 没有娶妻,没有子嗣。 阿梦连夜赶到北境去,找到了少年的尸首,跟那个叫做秦灼的姑娘一起将他身上的箭羽一根根拔下来,将尸体抬入棺木中。 最后,却发现小殿下手里一直握着她从前送他的那颗萤石珠子。 不值钱的小玩意。 只是她亲手磨圆的。 少年爱赏明月。 然月有阴晴圆缺。 她想着送他一颗一直都圆的‘月亮’。 奈何兜比脸都干净。 夜明珠买不起,只得挑了块好看的萤石。 颜色碧绿,比一般的石头好看的多。 他到死都握着,鲜血渗透进去,绿萤石都染红了。 小殿下说秦灼是妹妹,就真的是妹妹。 不是什么红颜知己。 相护数载,不曾有半点暧昧之举。 他到死,藏在心里的,都只有她这颗‘假月亮’。 何其可悲啊。 阿梦想为他立碑,可她连个名字都没有,认识小殿下的那一天,她胡乱起了个‘六月’的名字蒙骗他。 她想为他报仇,却连报仇都不能像他那个红颜知己那样师出有名。 最后,阿梦还是做回了她的老本行。 杀手的一生,能用杀人来解决的事,就不必用别的法子了。 京城有个叫做“梦平生”的茶馆。 里头有位说书老先生,编故事编的极好。 许多杀手在知道自己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有命去没命回来的时候,就会装成寻常人过去跟那位说书老先生聊聊。 老先生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会说破。 杀手们会把自己平日最在意的事说与老先生听,老先生每每将这些事编入故事里,说与许多人听。 杀手,或许是平日里太孤独了。.. 活着或者死了,都没什么人在意,临了临了,反倒希望能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 阿梦准备刺杀皇帝那天。 那说书老先生来了如意楼的后门,一坐就是半天。 楼中的小厮没办法,将他放了进来。 那说话老先生一见到阿梦,就跟她说:“姑娘一看就是很有故事的是,不知可否匀给老朽一二。” 阿梦知道这个说书老先生,也知道他是很多杀手临死前都会去见一面的人。 要是之前遇到这人找上门,阿梦会觉得晦气。 可这一天,不知怎么的。 阿梦很平静。 仿佛生死也就那么回事。 “你找错人了,我没什么故事,手上的人命倒是不少。”她没空搭理这人。 说书老先生却格外执拗,你没有故事,那你遇到的人总有吧? 有的。 阿梦自己这一生,没什么想留在世上,要让人知晓的。 可是那小殿下…… 她想世人都知晓他的善,他的好。 于是阿梦破天荒的好脾气,让人沏了茶,坐在院子里跟说书老先生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阿梦说:“我是个杀手。 我没有父母,却有很多个名字。 我曾经接到过一个任务,杀掉当今的皇长子萧澈,为了接近他,我起了个假名叫六月。 这小殿下他……有点傻。 生在皇室,却没有半点当皇帝儿子的自觉,他说:‘如果可以,我不想做皇长子萧澈,我想做一辈子的谢无争。’ 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掉他,可最后,我救了他……” 故事不不短,也不长。 阿梦跟说书老先生说完,就像是匆匆回顾了这一生。 她这一生,只有跟少年在一起的时候,才像是真的活着。 在一起的时光那么短暂,分离又那么长。 传说好人死了之后,是会上天做神仙的。 阿梦想,无争一定会做神仙。 而她,肯定是要下地狱的。 以后,八成再也不会遇见了。 不过没关系。 曾经遇见过,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事情了。 阿梦乔装成舞姬,混入了皇宫。 无争死了,那狗皇帝在皇宫喝酒赏舞,半点悲情都没有。 阿梦混在舞姬中献舞,伺机刺杀皇帝。 宫殿极大,原本献舞的舞姬跟皇帝还离得挺远。 那样一段距离,若想一举击杀皇帝,把握不大。 可皇帝高兴得很,一高兴就喝多了,在一众舞姬之中,一看就看中了阿梦,抬手点她上前伺候。 阿梦低着头,装作含羞带怯上前去。 皇帝一把将她拥在怀里,笑的畅快。 阿梦就趁此时,一剑刺穿了皇帝的心脏。 必杀之局。 一击即中。 皇帝还没反应过来。 阿梦就起身,抽回了长剑,挥剑看下皇帝头颅的那一瞬间,整个宫殿乱作一团。 皇帝的脑袋掉落在地,脸上还是惊愕的神情。 整个大殿的宫人内侍,舞姬乐师乱跑乱窜。 阿梦站在皇帝的尸体前,将他大卸八块。 鲜血飞溅在她脸上。 如此,尚不能泄愤。 二皇子萧顺原本是来求见皇帝的,站在门前就刚好看见了皇帝尸首分离的这一幕,吓得屁滚尿流,一边往外跑,一边惊声大叫:“有刺客!有刺客!” 阿梦转身,看着连滚带爬逃走的二皇子萧顺。 她想把这人也一起杀了。 无争之死,这狗皇子也脱不了干系。 可阿梦杀了皇帝之后,数不清的禁卫涌入殿中。 皇帝死于她剑下。 她今夜走不出这里了。 阿梦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第496章 无梦篇今生重逢 自从陛下和顾夫人有喜之后,晏相跟顾大人就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陪在妻子身边,过了年关,又是上元节,这宫宴、朝会是一场接着一场。 花辞树带着天天宫里宫外得跑,忙的晕头转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花大人有夫人,且马上要生了。 其他的许多事就落到了谢无争头上。 初五倒是愿意帮忙的,但是他毕竟年纪还小,又从小在狼群里长大,打仗干架是一把好手,这人情世故,上下往来之事,他是真的搞不太明白。 谢无争忙完了小年夜,迎来大年夜,年初又是迎新送岁,又是接财神的,一直忙到了元宵节,也没个歇气的时候。 好在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一派繁华景象。 元宵宴上,众臣更是一片欢欣。 有老大臣问起了无争的婚事,说:“去年这个时候,顾大人还在恨娶,如今他有了夫人,再过几个月孩子都要出生了,宁王的宁王妃在哪呢?” 当朝几个权臣之中,就属无争脾气就好。 受封宁王之后,也从不以王位自居。 这些老大臣知道他好说话,最喜欢开他的玩笑。 谢无争并不搭话,只是笑了笑,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 今夜佳节。 圆月如盘,光华皎皎。 阿月走的那天,也是上元节。 当时暮苍山上寒气深重,山林挂霜。 如今他坐在宫宴之中,周遭众人言笑晏晏。 一晃,已经过去好些年。 “常大人,无争只怕比你想知道他的宁王妃在哪呢?”秦灼见不得那些老大人调侃无争。 顾长安脸皮厚,初五心大,被他们调侃调侃也无妨。 但无争不行。 他每次不说话,望一望月亮,秦灼都想赶紧把他那位‘血月’姑娘找出来,绑了送到他身边去。 老大臣们见陛下开了口,也不敢再拿无争开玩笑。 家里还有适龄女儿的那几个频频看向无争,私底下说着话,差点吵起来。.. 脾气温和,为人良善,上无父母,下无兄妹,又是陛下亲封的宁王,这样的好女婿上哪找去? 若是自家女儿得此良配,以后家里又多了一个顶有出息的儿子。 血赚啊! 关键是长得还这样俊美。 几个大人动了这样的心思,跟自家女儿稍稍透露了一下,那几位小姐在宫宴忍不住多看了无争两眼。 因为目光太过炙热,导致初五不得不警惕起来。 宴会到了一半,少年就坐到无争身边去了,“今夜看你的人出奇的多,小心刺客。” 无争这辈子,见过的刺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听初五这么一说,立刻就警惕起来了。 陛下有孕之后,时常犯困,久坐不住,不多时便跟晏倾一起先回长华宫歇息了。 谢无争留下,跟众臣一起撑完了下半场。 等到散席,已经是后半夜。 初五担心无争出宫之后,会遇到刺客,就留下等他,说要送他回府去。 顾长安笑初五,“刺客不一定有,但桃花劫少不了,你确定要帮无争挡?” 初五不懂什么是桃花劫,但他不愿意跟顾长安一道走。 这人自从有了夫人,且夫人还有喜之后,整天嘚瑟,三句不离‘我夫人’,这谁受得了啊? 初五半点都不带犹豫的,“挡,什么劫我都能挡!” 徐丹青都没来得及跟少年讲讲这桃花劫究竟是个什么劫,就听见他已经跟顾大人放话了。 周遭陆续退席的同僚们听见了,都忍不住笑。 “刚好我也顺路。”徐丹青只好说:“那我也跟你们一道走。” 初五点头,说:“那最好。” “怎么就最好了?”顾长安说了初五一句‘你啊,还是什么不懂就扶着小牡丹出宫去了。 初五觉得自己还听懂的,出宫的路上就跟无争说,席间谁谁谁在偷看他,谁边看还边跟旁边的人嘀咕,商量着什么似的。 少年说:“待会儿出宫,若是路上什么都没遇到,算我输!” “这种事说什么输不输的。”无争并没有跟初五打赌的打算。 徐丹青见状,伸手把初五扯到一边去。 到了宫门口,无争府里的车马已经在等着。 初五和徐丹青都是骑马来的,为了‘护送’无争回府,只得让人把马牵回去,两人一起登上了马车。 好在马车够大,三个人坐也不拥挤。 此时街上依旧花灯千盏,尚有零星几个游人。 马车飞驰过长街,在转弯处,慢了下来。 初五喃喃自语一般数着数。 从十数到一的时候,忽听见前面的车夫惊呼一声,马车急停。 无争掀帘一看,原来是有个姑娘从另一边策马疾驰而来,差点当街跟他们这边的马车撞上。 幸亏他们这边车夫御马三十余年,及时停住了。 那姑娘身手也不错,勒马而立,那骏马都撂蹄子扬天长啸了,她也不慌,还朝着无争说:“无意惊扰宁王殿下,小女子这厢赔礼了。” 无争还没说话,初五直接跃出马车外,一把将她姑娘从马背上拽了下来,“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来找无争。” 少年说:“宫宴上,就数你看他的次数最多!” 徐丹青见状,连忙跟着跳了下去,拦着初五,“别打别打!” 竟还真被顾大人说中。 无争今夜犯桃花。 初五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上来就要动手,若是把无争的桃花打得满脸开花,这可如何收场。 “初五,莫要对姑娘无礼!”谢无争回过神来,也赶紧下了马车。 好在徐丹青拦的快,初五还只是把人掀翻在地,一拳头砸下去刚好被她握住了。 没有人家姑娘脸上招呼。 “我乃曹宣武幼妹曹姝。”那姑娘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自报家门,“我心悦宁王殿下已久,在宫宴一直没机会跟宁王殿下说话,离宫时后悔不已,所以才抄近路绕到前面折回来……” 曹姝跟着哥哥学过武,马术在一众官家小姐之中也算极出挑的,原本想借此在谢无争面前露个脸。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狼少年。 二话不说,上来就揍。 谢无争原本都要伸手去扶曹姝了,一听到她说心悦自己,又把手收了回来,一把拉过徐丹青拦着的初五,低声道:“丹青,劳烦你扶曹小姐起来。” “哎……”徐丹青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连忙伸手把曹姝扶起来。 好在这曹小姐也不是那种一碰就碎的娇小姐,被初五这一摔,胳膊没折,腿也没断,就是哪哪都疼。 碰一下,她都疼的要蹦起来。 谢无争温声道:“京中不许纵马疾驰,大兴律明令严惩,深夜虽没什么行人,但曹小姐这样也着实危险,这回念在初五已经伤了你的份上,就不上报京兆尹了,还请曹小姐谨记,下次不可如此。” 方才差点被初五摔散架没哭的曹姝闻言,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可是宁王殿下,我、我是为了你……” 谢无争道:“曹小姐若说为我,今夜之事便是我的过错。” “不不不,这怎么也不能算你的过错。”曹姝虽委屈,但还算讲理。 反正今夜弄成这样的,她在宁王殿下面前是什么脸都没有了。 但怎么也要给他留点还算讲理的印象。 曹姝忍着泪,“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在街上纵马疾驰。” “知错就能善莫大焉。”谢无争道:“曹小姐受了伤,不宜在外逗留,不如就先乘我的马车回府,让大夫来好生诊治一番。” 他说初五是为他才出的手,曹姝的伤和诊治的银子,都由他来出。 顺带还让初五跟徐丹青一起坐马车,顺路送曹姝回去。 谢无争的府邸离此处走过去也不远的,还可以沿途看看灯会。 初五有些不放心,“我们走了,你再遇上桃花刺客怎么办?” 少年也觉得这‘刺客’实在不怎么刺客,但桃花劫这东西对他来说还太难理解,于是各取一半,就成了桃花刺客。 “我都许久没见过刺客了。”谢无争道:“倒是有个特别想见,若今夜能遇见,也算幸事。” 初五搞不懂他。 这世上还有人想遇见刺客的? 徐丹青见曹姝疼的龇牙咧嘴,有些于心不忍,不等少年多说,就扶人上了马车,让车夫先送人回曹府。 初五跟着一道上了马车。 谢无争一个人在街上慢慢走着。 花灯如昼,明月当头。 他刚出宫,还穿着蓝色蛟龙袍,方才从马车上下来地急,也没披斗篷,正月里的深夜,还是很冷的。 夜风冻人。 边上偶尔有手牵着手的少年少女匆匆走过。 真奇怪啊。 明明夜里这么冷。 他们两个人,就好像一点也不畏惧严寒似的,有说有笑的。 这一年。 无争二十一岁。 一个人走过很多地方的街,看过很多次天上月的阴晴圆缺。 偶尔回想起少年时。 总是会想起阿月说的“有缘自会再见”。 究竟要多有缘,才能再相见? 无争独自穿街而过,在街头遇到要送他香囊的姑娘,他耐心着性子听姑娘自保家门,倾诉情意。 道声“承蒙错爱,怎奈我已心有所属”。 没收香囊,还不忘让姑娘躲在暗处的家丁侍女喊出来一起回家。 嘱咐她夜已深了,姑娘家独自在外很危险,以后莫要如此。 何其温柔。 温柔地令姑娘心碎,却生不出半点怨怼。 走到街尾的时候,遇到姑娘给他送花灯,说要一辈子为他照亮。 无争温声说:“我这一辈子肚子行夜路的次数恐怕也不多,若姑娘专为做这一件事,而空耗此生,实在可惜。” 他没要姑娘的花灯,却夸她手巧,以后定能遇到一个与她偕老之人。 这一路,还有送玉佩,送腰带的…… 顾大人那嘴真不是该的。 说桃花,那真的桃花遍地开。 劫,倒不至于。 无争一一谢过,语调温柔如风,却没有拖泥带水。 这些都是宫宴上打过照面的官家小姐,也不知家中父兄如何打算的,竟能让她们在无争回府的半路上等着。 隔一段路站一个,不近不远的。 送的东西,也不尽相同。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饶是无争性子好,但这一个个地拒绝、安抚下来,也怪累人的。 他生怕回府去,府门口还会再遇上。 索性就绕道走,往令一个方向,是花街柳巷遍布之处,到了深夜还有不少进进出出。 此处人多,果然就没再遇到。 无争走过花街,被那些站在门口揽客的姑娘们调戏了几句。 欢场里的美人们最爱这种正人君子模样的俊俏公子,不要银子都想与之缠绵一番,恨不得将其生吞了。 无争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快步从花街穿行而过,到了一处瞧着像做正经生意的楼前,才以手城墙,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楼上忽然飞来一枚暗器。 无争伸手接住了,摊开一看,发现是一枚鸽子蛋那么大的东珠。 珠光泛泛,放在掌心,犹如摘得明月在手。 他仰头,瞧见了站在屋顶上那人…… “阿月!”无争握紧了手中的东珠,飞身一跃就上了屋檐。 原本站在屋顶上那人转身就走,飞身掠过重重屋檐,头也不回。 无争见状,片刻不停地道。 满城灯火通明。 夜风吹得灯盏飘摇。 那人迎风而走,衣袂飞扬。 谢无争加快脚步,掠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急声唤她,“阿月。” 阿梦没再继续往前走,她转身看着无争,冷不丁问了他一句,“跑这么远,累吗?” 无争其实挺累的,但是见到阿月就不觉得累了。 他刚要回话,就看见阿梦怒火中烧道:“你大半夜的跑东跑西,跑了大半个京城,你瞎跑什么?” 阿梦快气疯了。 她好不容易把所有的事都解决完了,赶在元宵节这一天回来找谢无争。 想着好不容易相见,总得挑个好的地点。 结果前头不知道多少个姑娘在排队等着他不说,她看着无争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姑娘,眼看着前边没她能待的位置了,都打算在宁王府门口去蹲着等了。 结果这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外头绕了一圈,她在屋顶上跟着绕,差点累趴下。 不知怎么的,她从第一次见这小殿下,就跟一众杀手打。 如今再相逢,又有那么多官家小姐。 阿梦气得快要喷火。 “是我不好,我不该乱跑……”谢无争伸手抱住了她,喃喃说着。 阿梦的火气一下子就灭了。 这小殿下怎么还用这一招? 这么多年过去…… 我怎么还是抵挡不了? 第497章 宁王妃来了 阿梦被无争一抱,心不恼了,气也消了。 “你还要在这屋檐上抱我多久?”她实在忍不住问道:“夜里风这么大,你不觉着冷么?” 小殿下都长这么大了,身边还是不喜欢留人伺候。 明知今夜会有这么多人拦路,还一个人行走,这不是摆明了羊入虎口吗? 不过现在…… 谢无争这只羊,入的是她这只虎口。 罢了,这样也挺好。 “是有些冷,那咱们回家再说。”无争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忽听她这样一问,才觉出夜里的寒意里,他拉着人一起下了屋檐。 无争一路都牵着阿梦的手,半点都没放开。 阿梦的手都被他捂出汗来了,到了宁王府门前的时候,实在忍不住说:“我又不会跑,你……” “你不会跑?”无争侧目看向她,“这些年,你哪一次见了我没跑?” 阿梦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过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强行争辩道:“也没几次,我总共……” “三十七次。”谢无争温声道:“阿月,六年了,三十七次。” “你……你每次都能认出我?”阿梦惊得立在了原地。 三十七次。 那简直是每次她偷偷去看无争的时候,都被他发现了。 这小殿下能装得很。 从来不与说她说破。 在阿梦混入刺客堆里,不慎受伤被他救下的时候,就同她打听‘六月’的事。 搞得阿梦还为此很是内疚。 而且如此算来,那些所谓的打听和“你很像我一个故人”,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阿梦觉得自己真是白内疚了。 “也不是每次吧,总有我错过,不曾认出你的时候。”谢无争说:“其实我每次都很想喊住你,可又怕喊了你之后,你就再也不会来了。” 年少时还能问她一句‘你还会回来吗?’ 随着年岁渐长,经历的事越来越多,越发觉得很多话都更难说出口。 故人相逢,即便是顶着另外一张脸,也好过不再相见。 “我跟你说过有缘自会相见,怎么可能不来?”阿梦抬手敲了一下无争的额头,“你是不是把我说过的话忘了?” 谢无争不假思索道:“没忘!我没忘!” 他一直看着阿梦,嗓音逐渐缓了下来,“我一直在等,等你回来找我。” “算啦,其实也有我的不是。”阿梦听他这样说,就心软了几分。 前楼主太难缠,其他杀手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为了让自己强大到可以保护小殿下,这些年也没少折腾,干掉了前楼主,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好不容易才让底下那些不消停的杀手安分下来,立马就来找无争了。 即便阿梦已经竭尽全力。 也还是用了整整六年的时间。 小殿下已经长大,成了位高权重的宁王。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谢无争还叫做萧澈,住的地方叫做皇子府。 府门前这条街总有杂七杂八的小摊贩,轮着来踩点的杀手们。 如今皇子府变成了宁王府。 门前那些摊贩们也被迁去了北街。 整条街都挂满了花灯,没什么人。 王府门前,也只有几个守卫站着打盹。 谢无争拉着阿梦进府去,守卫们惊醒过来,连忙喊‘殿下回府’。 府里的小厮侍女提灯来迎,瞧见一向举止有度的宁王殿下牵着个姑娘回来。 “殿下回来了!”伺候殿下的老管家也迎了出来,一看他牵着的那个姑娘,眼熟得很,多瞧了几眼便认出来了,“这是阿月姑娘啊?” “是啊,阿月回来了。”谢无争笑起来,夜风的寒气都散去了大半。 没有什么比等到了归人更令人欢喜的事了。 阿梦被无争牵着走入这灯火通明的府邸,六年前的那些记忆忽然就这样扑面而来。 这王府比从前扩大了不少,小厮婢女们也大多都换了。 无争被张掌教带去灵云观的时候,皇子府的人差点被废帝全灭口,杨老管家年纪大见过的事,见苗头不对就把府里的人散了,自己也跑到乡下去避祸。 后来无争回京,又在回府住过一些时日,真假大殿下那事闹出来的时候,废帝又把这府邸给了秦灼,秦灼登基为帝又将这府邸还了回来,扩建成了宁王府。 这府邸也算几经易主,到底回了原主人手里。 无争念旧,去年打听老管家的消息,就派人将他接了回来。 如今杨老管家年纪大了,许多事都交给他儿子小杨管家去做。 这父子两按着无争的心意,把整个府邸逐渐恢复成了六年前的模样。 阿梦踏入其中,像是一下子回到了一直住在这里的时候。 像是……回家了。 她前几年想家的时候,也偷偷回来看过,只是小殿下不在这里,老管家和那群小厮侍女们都走了,府邸被废帝派来的人翻得乱七八糟。 半点也没有家的样子,只能徒增不悦。 现在这样,可真好啊。 阿梦抽回自己的手,穿行回廊之间,脚步欢快,神情愉悦,回头看向无争的时候,眼里不自觉就带了笑。 无争温声让老管家备些吃食与酒,然后快步追了上去,“阿月!” 天边明月从中天移到了东边。 少年的阿月,从天涯外回到他身边。 两人一起用过宵夜,喝了些酒,说了好多话。 阿梦大多都在说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江湖多风波,做杀手多奇遇。 她倒不怎么说自己过得如何。 反正没死也就不坏,说过的好,也着实算不上。 谢无争这些年的事,阿梦基本都知道。 京城北境,水里火里,她没少杀出来护着。 只是如今也不必再提。 谢无争跟着她一起喝酒,望明月,听她说江湖上那些事,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阿梦说:“不走了。” 谢无争一颗心就此放下,酒入喉,也成了甜酿。 两人吃的差不多,喝了不少,便同从前一般各自回屋睡下。 无争一直给阿月留着屋子,天天都有婢女洒扫整理。 阿梦太久没回这里,东摸摸西看看,过了好久才躺下。 刚躺下,又想再看看无争。 结果她刚推开房门,就瞧见无争那边的门也开了。 两人倚门而望。 对视了片刻,都忍不住笑了。 “天都快亮了,你快睡吧。”阿梦笑道:“我不走,我真不走。” 谢无争说:“好。” 这好字说完之后,他却没有立马回屋去。 阿梦看了他好一会儿,退回屋里,把门关上,先上榻睡了。 片刻后。 隔壁才传来轻微的关门声。 天都快亮了。 她想着无争这会儿才睡,明儿会不会误事? 不过,元宵刚过,明儿也不是朝会,应该不打紧。 原本确实不打紧。 但如今晏相快当爹了,顾大人也天天把他家夫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谢无争简直是朝中顶梁柱。 就算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他也是每天早早入宫,要么去内阁,要么去御书房。 而这天,谢无争一觉睡到了中午。 他起来洗漱更衣完,再到阿梦窗前看了一眼,见她还没醒,就吩咐老管家他们好生伺候着,别吵她。 也别让她走了。 嘱咐完,再进宫,陛下都留几位大臣用午膳了。 无争过去,秦灼便让人添了一副碗筷,问他:“无争不是这些时日太忙累着了,若是身体不适,就告假几日好好歇息。” 花辞树看了他一眼,便说:“无争瞧着可没有半点身体不适,反倒像是人逢喜事……” “听闻无争昨夜命犯桃花,桃花满街开啊。”顾长安昨夜与小牡丹同行,一心都在自家夫人身上,热闹都没空闲看,今儿看见无争,自然少不了多问几句。 初五昨夜当护‘兄’人,又是把曹家小姐送回府,又是给请大夫的,跟徐丹青一起忙活了许久,一大早就进宫来了,本来就没睡够,还被顾长安拉着问了一通,这会儿都坐到晏倾边上去了。 宁可挨着晏倾,都要离顾长安远一些。 顾大人正愁不好打听,谢无争就来了,他可不得逮着人好好问一问。 “长安莫要取笑我。”谢无争心里记挂着府里那人,温声道:“桃花千朵,不如明珠一颗。” “哦?”秦灼闻言,眉头微挑。 同坐的晏倾、顾长安和花辞树、初五还有林泽和徐丹青这几人顿时都把碗筷放下了。 这话一听,就是有事啊。 顾长安饶有兴趣地问道:“无争啊,何为桃花千朵?” 初五问:“昨夜除了那曹家小姐,还有谁去找你了?谁?” 少年一副得到答案就要立马去找人干仗的样子。 徐丹青见状,不由得低声提醒道:“先听无争说完。” 花辞树幽幽道:“所以,无争……你究竟被谁缠住了?” 林泽轻咳了一声,“说起来,我也有些好奇。” “明珠一颗?”晏倾沉吟片刻,抬眸问道:“你的宁王妃来了?” 谢无争听众人说这说那,多少有些尴尬,本想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一二,哪知晏倾换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他险些呛住了,急咳了几声,“咳咳咳……” “什么什么?”顾长安闻言,顿时来了兴致,拉着无争摇来晃去,“什么宁王妃?无争,你还真是什么事都跟晏倾讲,咱都这么熟了,怎么还瞒着我们?” 谢无争好不容易咳完了,又险些被顾大人摇昏头。 他连忙抬手按住顾长安的肩膀,让他不要再摇。 “并非是我有意隐瞒。”谢无争温声道:“实在是我也在等,不知她何日能来。” “难道说,昨夜就等到了?”顾长安等不及他这样慢吞吞得说,自己就接着往下猜了。 谢无争眼里笑意泛泛,语调越发温和:“昨夜故人归。” “好一个故人归,真想赶紧见见我们无争的宁王妃!”顾长安是真高兴。 无争算是他们这几个人最不着急娶夫人的了。 兄弟几个都他心里有人。 却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跟他一般心里有他。 若是没遇到那还要,遇到了却求不得,那可真是太苦了。 “有你什么事?”花辞树看顾长安不爽很久了。 这人自己恨娶的时候天天喊,娶到了夫人天天炫,如今倒好,连无争的宁王妃,他都要上赶着见见。 真是什么事都要掺一脚。 “花美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啊!”顾长安跟花辞树斗嘴斗得多了,早有经验,开口就是一声秦灼从前调戏花辞树用的‘花美人’扎对方心,然后又紧跟着说:“你不能因为你娶夫人的事八字还一撇,就酸别人啊!” 顾大人说:“我本来还想说,无争的宁王妃来了,下一个娶夫人肯定就是你,你这……” 他故作为难,一副要把金口玉言说谁谁成的机会给别人了的架势。 花辞树别过头去,不接他的话了。 秦灼笑着跟无争说梦姑娘既回来了,下回无争进宫就把她也带来聚聚,先前几次三番得她相助,都未曾谢过。 无争应下了,说回去问问她的意思。 “原来无争真的有意中人啊?”徐丹青听了一圈诧异不已,“我以前还以为你倾心陛下……” 这真怪不得徐丹青误会。 实在是谢无争对秦灼着实太好,知情人知道是兄妹,不清楚的难免要当做男女之情。 可知情人实在太少,不清楚的人又实在太多。 还有书生写话本子,说宁王殿下谢无争为了天下安定,为了朝堂和睦,含泪退出后位之争云云,写的可催泪了。 “实不相瞒,我以前也这么觉得!”顾长安也是爱看话本子的人,这会儿跟徐丹青跟遇见了知音似的,凑过去小声跟她说:“不过我以前觉得晏倾和无争也有一腿……” 晏倾凉凉瞥了他一眼。 顾长安立马就闭嘴了。 谢无争温声道:“我对阿灼有兄妹之情,君臣之义……若真的要说私心,其实也是有一点的。” 私心? 在座众人一听瞬间就来了精神。 “那点私心,便是……”谢无争淡淡笑道:“我帮着孤云照看着他心上的姑娘,期盼着世上也有人善待我的月亮。” 第498章 我要谢无争 “我就知道,我跟无争这么投缘,不是没有原因的。”顾长安从这句话里找到了自己跟无争的一点相似之处,立马过去跟他勾肩搭背,“薄心郎负心之举层出不穷,深情人情深似海多有相同。” 花辞树对顾大人这种逮到机会就要把好的都往自己身上扯的做法很是无语。 初五他们倒是听得挺有意思的。 林泽和徐丹青也早已习惯顾大人在熟人面前喜欢说个不停。 无争又是个好脾气的,非但能耐心等他讲完,还时不时会回应一两句。 顾大人就来劲了。 他一来劲就飘得很,当场就要传授无争怎么早日得女的经验。 在座众人都听不下去了,不约而同起身欲走。 “行了行了。”秦灼不得不开口制止顾长安,“长安,差不多得了啊。” 倒不是她嫌顾长安说太多了烦。 而是怕万一小牡丹生了个儿子,到时候顾长安脸疼。 现在他炫耀得有多厉害,到时候就有多想不开。 可惜顾大人没意会到陛下是为了他好,还颇有些不满道:“我这才刚开始……” “那就别开始了。”秦灼道:“你两压根不是一回事,你那些法子路子,无争都用不上,就免了吧。” 顾长安不乐意了,“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我再怎么说比无争先娶到夫人……” 顾大人还想说上个百八十句。 晏倾语气淡淡地打断道:“陛下说用不上,那就是用不上。” 顾长安被噎了一下,忍不住道:“你这……整天就知道听陛下的,你还有点自己的见解没有,如此盲从,你还怎么做一朝权相?” “顾大人倒是极有见解的。”晏倾看着顾长安,语气不咸不淡的,“在自家夫人面前低头哪里能叫低头,明明是真风流?” 他把顾大人先前当众说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徐徐道:“听自家陛下的话哪里能叫盲从,明明是……” “明明是真风流!”顾长安实在受不了晏倾用这种平静如常的语气重复自家说过的话,而且还改了两词就再次用上了。 这谁扛得住啊? “你说得对,你说什么都对行了吧。”顾大人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立马就决定主动出击,“陛下吃饱了,你赶紧陪她出去走走,待会儿她就该困了,你还能陪着睡会儿午觉。” 他府里天天陪小牡丹都陪出经验来了,女子有孕之后大多都嗜睡。 但是刚吃饱就睡又会不舒服。 最好还是先走走,再躺下歇息。 晏倾听到这话,果然没心思再同他说话,目光落在了秦灼身上,就再难移开。 “朕没事,从这走回长华宫去刚好就可以睡午觉了。”秦灼道:“你留下,把上午商议的事再同无争说说。” 自从她被诊出有孕之后,越来越嗜睡,许多事都分给了几个权臣做。 晏倾一直都是最不得闲的那个,日常照顾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万分小心,朝堂上的事也不得有一丝懈怠。 秦灼也心疼晏倾,能让他歇会儿的时候就让他歇会儿。 这来来回的,少跑一趟也好。 晏倾虽然很想陪秦灼一起回长华宫,但她一眼看过来,就把他安抚住了。 在座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宫人们上前把碗筷撤走。 晏倾和顾长安、花辞树他们几个把上午商议的那些事,说与谢无争听。 梁公公带着几个宫人侍女摆家长华宫,秦灼慢悠悠地往外走。 冬日的正午,阳光落在殿宇宫墙之中,暖意融融。 长华宫里的那几株红梅开了,秦灼路过的时候,顺手折了几枝。 梁公公他们要帮着折,她也没让,笑着说:“腹中胎儿才四五个月,不至于连折几支梅花都不行。” 秦灼最落魄的那两年,春卖杏花夏采莲,秋折桂花冬寻梅,那时候住在杏花巷,三餐温饱都不易,没有自个儿的园子,连花都要去野外采。 做无本生意,听起来好极了,四季之中春夏秋还好,冬天是真的难过活。 梅花总是凌寒开,不易采。 但她却格外钟爱。 如今衣食住行,样样都有人排着队伺候,秦灼还是喜欢偷闲时,自己折几枝花,插入瓶中,便好似将此间风华都暂且留住了一般。 秦灼折下第三枝梅花的时候,屋檐上忽然有人踏风而来,落下时踩在了梅花树上,在枝头借力一跃,飘然来到了她跟前。 数不清的梅花翩翩落下,散入风中,萦绕于秦灼身侧。 风千面带着几十个暗卫随之而来,出现在秦真身侧,如临大敌一般对上来人。 这宫中重重守卫,更有暗卫盯梢。 这人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悄然潜入。 风千面他们寒毛直竖。 秦灼却从容得很,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微微笑道:“许久不见啊,梦姑娘。” “承蒙陛下记挂。”阿梦穿着一袭淡蓝色的罗裙,长发用玉簪挽了一半,用真面目示人,容貌清丽,且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闲散。 如意楼的一把手,身上居然没有半点杀气。 阿梦问道:“我先前曾为陛下做过几件事,还不成要过报酬,现在来要,陛下可还给?” “给啊。”秦灼一手抱着梅花枝,另一只手抬了抬示意风千面他们都退下,笑着问阿梦:“你想要什么?” 阿梦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当即就回答道:“用不完的银子,堂堂正正的身份,还有……谢无争。” 秦灼闻言有些诧异道:“如意楼楼主竟然还缺银子?” 阿梦道:“我那小殿下做好人做惯了,只怕银子再多也不够花,我自然是能多要些就多要些。” 还有那堂堂正正的身份。 阿梦一个杀手要什么堂堂正正的身份? 说到底,也就是为了一个谢无争。 “用不完的银子……朕不能轻易许,让你每个月都有俸禄拿倒是可以。”秦灼道:“梦姑娘身手不凡,又有如意楼在手,投靠朝廷,为家国百姓做事如何?” 阿梦听到这话,忍不住道:“我就知道来见你,肯定又要被坑。” 秦灼眼中笑意更浓,“两全其美的事,哪里能算被坑呢?” “其他人可以随你调遣,但我此生只护一人。”阿梦把楼中那些杀手全都收服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一天了。 哪有人喜欢一辈子做杀手的。 年轻的时候,江湖飘摇,血雨腥风都算不得什么。 待到厌倦了,想退又有几人能活着归隐? 秦灼称帝后,江山人才辈出,楼中那些杀手若能为朝廷效力,下半辈子也算有了奔头。 但阿梦一样。 她的奔头,就是谢无争。 “那你拿着朝廷俸禄,去宁王府当差如何?”秦灼笑道:“让你一辈子守着他,你可愿意?” “那就多谢陛下了。”阿梦抱拳,朝秦灼行了一礼。 她说完就走,飞身跃上了屋檐,翩然远去。 梁公公他们都看呆了。 站在暗处的风千面他们,再次觉得这皇宫有没有自己好像都差不多,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而秦灼站在原地,喃喃道:“这一个月俸禄多少还没说呢?怎么就走了?” 这梦姑娘果然还是不差银子啊。 而且这还只说到了保护宁王,还没说到‘宁王妃’呢,这人就走了。 梦姑娘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搞得她这个做陛下的,毫无发挥的机会啊。 秦灼心道:真是对不住了,无争。 你家宁王妃来去如风,我都没能替你做点什么。 此时的谢无争正在御书房,听晏倾他们说朝事。 他也就一上午没来,其实也没错过什么。 个把时辰就说完了。 晏倾算着陛下午睡该醒了,就先走一步把折子都搬回回长华宫去,一边守着陛下,一边批奏章。 他一走,谢无争就又落入了顾长安的话唠阵中。 花辞树和林泽还有徐丹青他们也借机溜了。 初五想走,但是又不忍心只留谢无争一人被顾长安嚯嚯。 于是,他们这边就成了三人行。 若换做以往,谢无争多听顾长安讲讲也没什么。 但现在,他牵挂着府里的阿月。 昨夜相逢,唯恐是大梦一场。 无争喝了许多酒,都不敢就这么睡下。 一晚上起来好几次,站在窗外看隔壁那屋。 最后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 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中午了,又得立马洗漱更衣,匆忙进宫来。 饶是如此匆忙,他进宫前,还是去阿月窗前看了一眼。 确认她还在屋里,没有偷偷溜走,才放心。 从中午到现在,他离府又这么许久了,心里总想着阿月之前总是不告而别。 今日会不会…… 因此顾长安在说什么,无争也没什么心思听。 到最后,顾长安都发现他老是心不在焉的,只能放了他,“无争啊无争,你是人在我身边,心早就飞走了,既然如此你也别在我跟前待着了,赶紧回府去吧。” “那我先走了。”谢无争平日里若听到这样的话还会寒暄几句,今儿却是直接转身就走。.. 顾长安见状都愣住了:“……你说走就走啊。” “我也……”初五也想跟着溜。 顾长安伸手就把他拉住了,“你也什么?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他两继续说着。 谢无争先出宫去了。 他今儿走的极快,就差用轻功飞回去了。 上马车的时候,还特意跟车夫说了一句,“快些回府。” 要知道宁王殿下性子温吞,做事一直都是不紧不慢的。 他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快些回府”,可把车夫给激动坏了,策马抄近路过暗巷,车轮都跑得冒火星。 谢无争到了府门口,下了马车就往里走。 老管家带着小厮婢女们一起迎上前来,“殿下,今儿回来的早啊!” “也不算早。”谢无争往老管家身后看了看,没瞧见阿月,便问老管家他们:“阿月呢?” 老管家说:“阿月姑娘还没醒呢吧?这都快傍晚了,屋子里一直没动静,老奴一直让人在门外守着,自己也过去看过几回……” 小厮婢女们都说许是昨夜酒喝多了,这会儿还没醒。 反正一直有人在门外守着,不曾见过有人出来。 不过没人敢进去搅扰就是了。 谢无争听他们这样说,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之前很多次,阿月来了又走,总是悄悄地。 没有半点预兆。 这次…… 谢无争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愿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总归先过去看看再说。 他没再说话,径直往居处去。 到了阿月睡的那屋门外,窗半开着,门紧闭着。 不像是有人进出过的样子。 谢无争在门外站了许久,才抬手叩了叩门。 里头无人应声。 他等了一会儿,又叩了叩。 如此反复三次。 谢无争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 所有陈设物件都跟以前一样,若不是榻上的锦被掀开了一角,还有些乱,证明了此处确实有人住过,昨夜的重逢真像是一场场。 她还是走了…… 谢无争满心的欢喜一下子全都消失殆尽。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想说,默默地坐在榻边。 紧跟着过来的老管家和小厮婢女们站在几步开外,瞧见这一幕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众人刚要开口安抚一二。 阿月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你们都站在这做什么?” 方才还神色晦暗的谢无争猛地站了起来,冲到门外,来到阿梦面前,“阿月,你……” “别你啊我的了,快看看这孩子你喜不喜欢?”阿梦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手里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 她身后还接长龙似的,跟着八个小姑娘。 谢无争还从没震惊中缓过神来,阿梦就把抱着的那个塞到他怀里,“快抱抱。” 谢无争也没怎么抱过孩子,冷不丁塞过一个,他生怕用力了弄疼她,松开了摔着她,颇为紧张道:“阿月,这……” “我听说顾长安天天给你炫耀他马上就要有女儿了,就回去把楼中八岁以下的小姑娘都带来了,一共十个,最小的才刚满月。”阿梦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住笑,一脸认真地说:“别人有的,我们家小殿下也要有,而且要比他们都多!” 第499章 我们成亲吧 阿梦说着,就朝其他九个小姑娘说:“快,喊爹爹。” “爹爹!” “爹爹……” 九个小姑娘异口同声地开始喊爹。 嗓音有快有慢,有高有低。 把谢无争喊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顾长安整天炫耀自己马上要有女儿炫耀得十分过火,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顾长安还能炫耀到阿梦面前去。 这十个小姑娘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最大也才八岁,正是适合收养的年纪。 但谢无争之前完全没想过,自己还没成亲就要当爹这事。 还一来,就给十个小姑娘当爹。 谢无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声道:“好好好……那个,既然阿月把你们带来了,那宁王府以后就是你们的家……” 他这话还没说完,抱在怀里的女婴就哭了。 谢无争也顾不上说话,只得先抱着哄。 他也不会抱孩子,难免笨手笨脚的,全靠本性温柔,不厌其烦。 其他九个小姑娘见状,凑上前去七嘴八舌地指点新爹爹怎么哄妹妹。 阿梦在一旁看得直笑。 这些小姑娘都是被父母遗弃,如意楼的人捡来,当做杀手养的。 如今如意楼都要为朝廷做事了。 这些小姑娘也没个好的去处。 阿梦想着顾长安和晏倾都那么想要女儿,无争成天看着他们这样那样,想必也是很想要女儿,索性把她们都带到了家里来。 这些小丫头以后就有家了。 无争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了这么多女儿。 岂不是一举两得,羡煞旁人? 眼下看来,谢无争虽然有点忙不过来,但心里应该是高兴的。 边上的老管家有点看不下去,殿下什么时候忙乱成这样过? 老管家连忙过来帮把手,把女婴抱了过去,又吩咐小厮婢女们给姑娘们安排住处。 谢无争多嘱咐了他们几句,又让人赶紧去找乳娘。 最小的这个要是饿了闹起来,就哄不住了。 小厮婢女们得了吩咐,一人牵着一个小姑娘,立马就洒扫隔壁的院落,布置卧房忙活起来。 宁王府一直都只有谢无争这一个主子。 没有王妃,也没有小王爷小郡主,如今眼看着马上有王妃了,已是大喜。 哪曾想这王妃还没喊上,先来了一群认爹的小姑娘。 不多时,门前就只剩下谢无争和阿梦相对而立。 “对了,方才我回来的时候,瞧见好多人站在这里,你……”阿梦打量着无争,“你待在我屋里作甚?” 谢无争乍一下有了这么多女儿,误以为阿梦又悄悄离去来的伤情都被冲淡了。 此时忽然被问起,他也没好意思说。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走了吧?”阿梦却从无争的脸上捕捉到了些许情绪,她抬手轻轻点了一下无争的鼻尖,“我昨夜都跟你说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你居然不信?” 无争连忙解释道:“没有不信,我只是……”只是你走了好多次,我从来都留不住你。 后面那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阿梦却意会了。 “我就是出去办了点事,想着悄悄去,赶紧回来,给你一个惊喜。”阿梦说着,多看了无争两眼,“喜没喜不知道,反正惊肯定是惊着了。” 谢无争这人啊,看似对什么都不甚热烈,什么东西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似的。 就算很想要,也不会强求。 就像阿梦曾回到他身边三十七次,其实他每次都可以说破她的身份,只要稍微自私一点,任性一点,开口让她留下…… 可他从来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少年满心温柔,不曾扰她去留。 只会在她走之后,一年又一年的等候。 “以后我不走了。”阿梦决定郑重其事地跟无争说一遍,“我今日进宫跟陛下讨要报酬,以后我就是领着朝廷俸禄专门守护宁王府的……人了。” 到了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好像没跟秦灼说定,到底给自己一个什么职位。 一个月俸禄多少来着? 不管了,暂且用‘守护宁王府的人’做代称吧。 反正这样说,完全不会出错。 “你今日进宫了?俸禄?守护宁王府?”谢无争也不知道她这一下午究竟做了多少事。 她是真能跑啊。 一声不吭潜入皇宫,没被风千面和那些暗卫给打伤真是万幸了。 “是啊,反正我都跟陛下说了,我手底下的那些人随她调遣,我嘛,就只管宁王府,只保护你一个。”阿梦觉得自己跟陛下谈的这事好的不能再好了。 反正她都是要住在这里的。 属实是俸禄照常领,什么事情都不用做的好差事了。 谢无争这一天忽悲忽喜的,一下子就被这话砸晕了。 “你怎么不说话?”阿梦见他不说话,不由地蹙眉道:“小殿下,是你自己说,这里就是我的家,以后我可是在要这住一辈子的,你该不会嫌我赖在这里太久吧?” 谢无争走上前,将她微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温声说:“是我说的,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巴不得你一直住在这里,都开始觉得一辈子太短。” 阿梦看他忽然靠近,心道:这小殿下怎么忽然这么说情话啊? 我现在要怎么办? 我给他说两句? 阿梦搜肠刮肚地想,发现自己压根就没听过几句情话,更不会说。 于是她决定说点家常,开口就问:“那十个女儿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你要是不想要,你趁早说,我……” “你带来的我自然喜欢,宁王府这么大,养她们也不难,养着便是。”谢无争温声道:“不过,我倒是想问问,若是喜欢,你待如何?” “那我就让她们改口喊你哥哥,不喜欢女儿,可以当妹妹养啊。”阿梦一副反正就是赖上你了的架势。 谢无争闻言,顿时:“……” 片刻后,他徐徐笑了,“好在我喜欢。” 所以,不会有不快。 也不必为难。 更重要的是,以后阿梦就留在这里,跟他一起养女儿。 是他和她,组成的家。 宁王府自此变得格外热闹。 老管家和小厮婢女也越发地忙了起来。 阿梦以前是做楼主的,也不会带孩子,如今在家里也就带着小姑娘们学武练剑。 谢无争每日下了朝回来,就教她们是习文识字。 小姑娘们之前在如意楼,还没有好好地取过名字,阿梦也不擅长取名,反正都是从一到十就这么喊。 无争说等她们认得一些字了,再让她们给自己取喜欢的名字。 老管家带着小厮婢女们一天天地鼓捣好吃的,致力于把小姐们养的白白胖胖的。 最令人头疼的还是尚在襁褓之中的那个。 小姑娘认生得很。 找了好几个乳娘都不行,就喜欢粘着阿梦和谢无争。 明明刚开始的时候,好养活得很。 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娇气。 忽然有一天,小姑娘夜里睡觉非得两人一起陪着。 谁不在都不行。 谢无争和阿梦被小姑娘闹腾累了,沾枕就睡,小姑娘躺在两人中间睡得香甜。 第二天早上,乳娘进小小姐的屋子来喂奶,结果一进门就瞧见谢无争和阿梦躺在一张床上。 羞得夺门而走。 恰好九个小姑娘来瞧妹妹,后头跟着一大群小厮婢女,迎面碰见夺门而走的乳娘,把人拉住了一问,“你跑什么?” 乳娘红着脸支支吾吾,说无意冒犯,说不是有心闯入…… 反正说这说那,就是没说到重点。 小姑娘们正是爱好奇的年纪,一个个趴门缝往里瞧。 从矮到高,叠罗汉似的。 小厮婢女们也好奇啊,也不拦,一个个地站窗外往屋里瞧。 之间谢无争跟阿梦抵额而眠,小姑娘躺在两人中间伸伸胳膊蹬蹬腿,别提多乐呵了。 也不知道是发出了一声惊呼。 阿梦猛地惊醒坐了起来。 谢无争也跟着醒了,一看自家跟阿梦躺在同一张床上,都顾得上还有个小女婴在,立马就翻身下榻。 门外窗外偷看的那些个齐刷刷后撤。 叠罗汉似的那几个小姑娘,因为撤得太快太猛,一个勾缠着一个,全摔了。 原本都还忍着疼,不哭。 其中有一个泪眼汪汪地哭出声来,其他八个都忍不住全哭了。 老管家带着小厮婢女们手忙脚乱地去扶。 屋里的谢无争和阿梦都顾不上是怎么睡一起去,连忙出门去把小姑娘们扶起来。 这一大清早的,宁王府上下连狗都给吵醒了。 谢无争挨个给小姑娘发帕子擦眼泪,温声同她们说:“以后不可再偷看,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你们偷看就罢了,居然还摔出这么大动静,摔了就摔了,竟还哭得这么大声?”阿梦一大清早被人吵醒,起床气正重,蹙眉道:“武功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刚才是谁第一个哭的,站出来!” 小七犹犹豫豫地准备迈出自己的小短腿走出来。 被谢无争一把按了。 他看着阿梦道:“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就不要问这个了。” 阿梦不解道:“什么更要紧的事?” 谢无争走上前与她低声耳语道:“自然是你我的事。” “你我什么事?”阿梦刚被吵醒,脑子还有点蒙,“你我……” 谢无争低声道:“昨夜,你我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是啊,这有怎么了?”阿梦说:“中间不是还有个小十吗?要不是她太闹腾,给我折腾累了,我能倒头就睡吗?我……” 她说着忽然发觉在场众人都在伸张了耳朵听他两说话,立马就停住了。 “确实如此,但……小十这样,只怕以后还要经常折腾你我。”谢无争道:“这种事若是次数多了,传出去难免不好。” 阿梦想了想,点头道:“确实不怎么好。” 谢无争眸色微亮,“那咱们……” “成个亲吧。”阿梦直接把话接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老管家等人听到这话都愣了愣。 反倒是小姑娘们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成亲成亲!” “以后楼主就是娘亲!” “爹爹要成亲啦!” “殿、殿下要成亲了?”老管家激动地嗓音发颤,“我不是在做梦吧?殿下要成亲啦?” 边上的小厮婢女们也呆若木鸡: “虽然感觉像是在做梦,但这应该是真的!” “阿月姑娘做事一向出人意料!” “咱们是不是要先向宫里报喜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马就忙活起来了。 谢无争听了阿梦那句‘成个亲吧’,还愣在原地。 小姑娘们已经开始手牵着手,围着谢无争和无争转圈圈了。 屋里的小十也急着凑热闹似的,哇哇叫。 老管家赶紧让乳娘进屋去把小十抱出来。 阿梦被小姑娘们转得头疼,当即抬手喊停,“好了,最要紧的事说完了,咱们再来算算,刚才是谁先哭的?” 小姑娘们一听这话,就顿了顿。 片刻后,一拥而散。 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跑慢些,慢些啊,小心摔着!”老管家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就看见她们跑得飞快,连忙带着小厮婢女们跟上去。 被乳娘抱着出来凑热闹的小十原本还在哇哇叫,一看气氛不对,也立马闭嘴了。 乳娘见状,又抱着她进屋喂奶去了。 庭前只剩下谢无争和阿梦两人。 天边旭日初升,朝霞绚丽。 “阿月,你刚才说什么?”谢无争还跟做梦似的,“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说……”阿梦伸手掐了掐谢无争的脸,“我们成亲吧。” 无争在没有希望的时候,都能等她那么多年。 如今在人在身边,只差个名份,更等得起了。 况且这宁王府上下早就把她当成了主母。 阿梦又不是石头做的,无争的好,她自然都能感觉到。 小姑娘们也天天喊无争爹爹,想喊她娘亲吧,总少个由头。 最重要的是,阿梦要让他的小殿下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包括,她自己。 阿梦笑道:“小殿下啊,你还是脸皮太薄,这么多天了,我一直等你说娶我,我都等急了你还是没开口,那只好我来说了。” 谢无争心里都把这句‘我娶你’翻来覆去想了上百遍,愣是被小姑娘们搅合着,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你娶我,还是我娶你都可以。”阿梦先说,那就半点也不含糊,“我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银子,全拿来给你当聘礼。” 第500章 一辈子都是你的 像阿梦这样,自小游走于生死之间的人,若是不想跟无争睡在一张榻上,再困也能爬起来回屋睡。 她能倒下就睡,无非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小殿下又是个讲究规矩礼仪的人,有了同榻而眠,自然就该给名分。 至于谁给聘礼,谁带嫁妆,这些都不重要。 谢无争虽是宁王殿下,但做好人做多了,时常救济别人,俸禄赏赐还得养着全府上下这么多人,阿梦也不用算,都知道他肯定家底不厚。 她好歹也是做了如意楼楼主的人,楼中的杀手们一直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五五分成把前楼主的小金库堆得满满的,如今全落在了她手里。 谢无争闻言,心中雀跃无比,一把就拉住了阿梦的手,“聘礼……其实我也备下了。” “那我的就当嫁妆好了。”阿梦对这些说法并不十分在意,反正以后就是他们俩的家当了。 “你要怎样都好。”谢无争也其实不介意拿自己的家当做嫁妆。 如今女帝当政,如同晏倾那样的,都是嫁入皇宫的。 他要和跟阿梦一辈子在一起,嫁或者娶,都可以。 两人在这件事上,想法完全一致。 没有半点异议。 谢无争说:“那我今天就去找钦天监择个良辰吉日……” “择良辰吉日要生辰八字吧?”阿梦说:“这玩意,我没有。” 阿梦是个孤儿,尚在襁褓之中就被父母扔在了路边。 是如意楼的人把她捡回去养大的。 不知道生辰,就随便估摸着几个月大,来算年纪。 以前她也不觉得不知道父母是谁,年纪多大,没有名字有什么不好的。 反正大概知道多大就行了,每次接到任务的时候,要骗人就重新取个名字。 想要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头来,就取个响亮些的名号。 但阿梦忘了,成亲还要合八字,还要择良辰吉日。 还真是……怪麻烦的。 “没有也无妨,就挑个你喜欢的日子好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真正的八字,咱们两个都没有,就不用合八字了。”谢无争笑着说:“你我有缘,必然一生和乐。” “你也没有?”阿梦这才想起小殿下是被废帝拿来换走秦灼的一颗棋子。 这么多年来,谢无争的一直过着秦灼的生辰。 她可以一辈子不知道父母是谁,生辰几何,但小殿下不可以。 阿梦蹙眉问道:“你就没问问废帝,究竟是从哪里把你弄来的?” 现在废帝也死了,再想问也来不及。 谢无争道:“没问过,先前觉得这些事也不要紧。” 在他心里,虽然废帝算不得父亲,但谢皇后就是他的母亲。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先前觉得不要紧,现在呢?以后又如何说?”阿梦问话跟动手一样,一向直取要处,“咱们成亲,什么喜服、婚仪都可以安排给别人做就是,我也不会女红,绣不来盖头什么的。我能做的,也就是给你去了心头之忧。” 阿梦说:“不管你觉得去深究那些事没必要,还是太麻烦,一味躲避放任,只会留下后患。与其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有自称是你父母的人找上门来,还不如你自己先去查查清楚,你想如何要如何,全凭自己心意。” 谢无争觉得她说的有理,便将当初是荣国公安石毅帮废帝把自己找来替换秦灼的事跟她说了。 “还有人知情便好。”阿梦说着,拉上谢无争就准备出门去荣国公府。 “等等!”谢无争见状连忙拉住她,“你我都刚起,还未曾洗漱更衣呢。” “哦,对。”阿梦自己随意惯了。 但小殿下是个讲究人,可不能这么随意且邋遢。 她只得站住了,由着谢无争唤来小厮婢女们伺候着洗漱。 婢女们应声而来,端着水盆,奉上帕子。 阿梦趁着这个空档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也别拖了,明日就成亲吧。” 谢无争惊得险些一头栽进水盆里。 ‘咣当’一声,端着水盆的婢女把水盆打翻了。 刚追出去把几个小小姐安抚好了的老管家刚好往回走,一听这话惊得摔了个大马路。 小厮们扶老管家。 阿梦伸手扶住了谢无争,“怎么了?” 谢无争抹了一把脸,“明日就成亲?这会不会太快了一些?” 阿梦问边上的小厮婢女们,“快吗?” 众人还没回话,刚被小厮们扶起来的老管家连忙道:“不快!不快!老奴等这一天等的头发都白了!” “老管家,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头发就是白的。”阿梦无情地戳穿道:“那好像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老管家闻言顿时:“……” “快倒是不快。”谢无争顺着阿梦的话说:“就是府里什么都还没置办,喜宴喜帖那些一天怕是来不及……” 阿梦道:“那些不怕,我让如意楼的人来府里布置喜房,他们手脚快,一个晚上的功夫足够了,喜服什么的楼里也有现成的。” 如意楼在京城也算是个顶好的地方了,要什么有什么。 以前她只当钱庄用,如今晓得这如意楼真正的好用处。 谢无争还想好说什么。 老管家先说上了,“我们府里这些人也不是吃白饭的,殿下放心,布置喜房,让整个王府看起来喜气洋洋,还有婚仪喜宴,老奴定会办得妥妥当当,一天足够了!” 小厮们听到这话也撸袖子,跟着老管家说:“一天足够了!” 不知怎么的,谢无争竟从中品到了一点‘我们王府的人要比王妃的人更得用’的架势来。 阿梦见了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至于喜帖也可以免了,你跟顾长安说一声,保准明天全京城都知道咱俩要成亲的事。” 谢无争听了又无奈又想笑,“长安若是知道他的本事被咱们这样用……” “只要有用,那就是本事。”阿梦道:“咱俩成亲,也不用大办,告诉他们一声,想来的就来,不来就算了。别人都无所谓,但顾长安一定要来。” 谢无争不解道:“为什么长安一定要来?” “因为他银子多啊。”阿梦回答得又快,又直率,“顾长安不是天天喊着要女儿吗?让他先来见见十个小侄女,一人给个大红包,咱们先狠狠赚他一笔!” 谢无争笑了,“你怎么就跟长安杠上了?” “因为顾长安老是在你跟前炫耀啊。”阿梦不假思索道:“以后有我在小殿下身边,只有别人羡慕你的份,谁也不能再跟你炫耀!”.. 那顾长安也就是嘴皮子厉害,又仗着她家小殿下脾气好。 整天炫耀夫人女儿。 哼。 她一下子给无争带来了十个女儿。 还说成亲就成亲。 看那姓顾的还有什么可炫的! 谢无争点了点头,笑着说:“好。” 府里上下一听殿下明日成亲,立马就忙上忙下,一个个脚踩风火轮一般转了起来。 阿梦跟无争洗漱完,各自更衣,用了早膳才出门。 先去了荣国公府。 安石毅本是废帝的重臣,在秦灼入京时弃暗投明带头开了城门,算是废帝重用过的那些人里,仅有的保住荣华富贵的那一个。 而且安石毅十分识时务,知道女帝喜欢启用新贵,身边有个五大权臣,就主动推了要职,闲赋在家养养鸟种种花。 今日谢无争带着阿梦上门。 小厮进去通报。 安石毅很快就亲自迎了出来,带着笑寒暄了两句,就直接开门见山,“殿下今日来,是想问您的身世吧?” 谢无争温声道:“正是为此事而来,还望国公如实相告。” 安石毅其实已经等这位宁王殿下很久了。 自从废帝死后,二十一年的旧事,只有他一人知晓。 可这位宁王殿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么久了,愣是一句都没问。 今日,倒像是被与他同来的那位姑娘催着来的。 他们看彼此的眼神,着实有点像是好事将近。 安石毅年纪上来了,不爱琢磨那些阴谋阳谋,倒是爱上了喝喜酒。 这一看,就觉出了那么点意思。 他抬手请两人入府,“走吧,请两位进府稍坐,一边喝茶一边细说。” 谢无争和阿梦随之入内,在厅中同坐。 安石毅坐在了主座,婢女们沏了茶奉上,便全都退下了。 安石毅一边端着茶,一边跟两人说起了二十一年前的那些事。 他说无争本是废帝的十一皇兄养的外室所剩,当时那位十一王爷在争诸之中落败,全府上下全都被圈禁,一时不忿便自戕了。 安石毅当时奉命追查与十一王爷有牵连之人,查到那位外室时,她刚生下孩子,难产而死。 府中其他人全跑了,乳母带着孩子想逃,刚好被他拦下。 那时候谢氏也快生产了。 废帝怕生的是个女儿,与那帝星降世预言不符,就让安石毅留下这个孩子,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同为天家血脉,若是真的要验,总比外头随便找来一个强。 谁曾想,还真的用上了。 从此,谢无争和秦灼人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后来废帝想法设法地要杀无争,也是因为无争是十一王爷的血脉。 若是真让无争继承皇位,那废帝一生谋划就全给别人做了嫁衣。 安石毅像是早就想把这些事说出来了。 奈何一直没人来问。 今日谢无争和阿梦来此,他便和盘托出。 其中细节到底是真是假已经没人在意。 十一王府的人在废帝在位期间,已经全数灭尽了。 而谢无争的生母又是个外室,说起来,其实也跟十一王府干系不大。 问清楚了,也是个父母双亡。 不过阿梦想的是,小殿下有了来处。 不像她,是真的不知父母是谁,从何而来。 而无争本就是皇族血脉,是秦灼的堂兄。 这两人是真兄妹。 这个宁王殿下,他该当。 谢无争听完之后,朝荣国公道了声“多谢”。 然后他就起身,朝阿梦道:“阿月,我们回家。” “好。”阿梦起身牵住了谢无争的手,跟他一起回家。 安石毅说完那些事之后,原本还想问问谢无争跟这姑娘的事,想讨杯喜酒喝。 奈何气氛实在不怎么合适。 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回府的时候,老管家已经带着小厮们开始挂红纱了。 婢女们围在一起剪喜字,做红花,忙活得喜气洋洋。 几个小姑娘挤在一旁,硬要上手帮忙。 阿梦过去,一手一个给拎开了,“今天的功课做了吗?马步扎了多久?字识得几个字了?” 小姑娘们被她这么一问,立马就不闹腾了,还十分有经验往谢无争身后跑,“爹爹、爹爹……” 一个个喊‘爹爹’喊个不停。 跟小鸡崽似的躲在谢无争后头,偷偷探头看着阿梦。 “今日晚些做功课、扎马步。”谢无争一看到小姑娘们就忍不住笑,温声道:“都去挑挑新衣裳,明天要穿的。” 小姑娘们一听,立马就欢呼雀跃,转圈圈: “又有新衣裳穿啦!” “有爹爹真好!” “今日是最后一天喊楼主,明日就该喊娘亲了!” “楼主最后一天凶凶哒,明日做娘亲就温温柔柔啦!” 这一群小姑娘七嘴八舌的,最后一个掺杂其中,声音小小的。 但阿梦耳朵尖得很,还是听见了,叉腰怒道:“刚才是谁说我凶的?站出来,我真凶一个给你看看!” 原本还在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们把小裙子一提,立马又往谢无争身后缩。 老管家站在不远处,一边指使着小厮们干活,一边抽空朝他们这边看一眼,乐呵得直笑,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小殿下,你怎么回事?”阿梦生气了,她忽然有点后悔把这么多小姑娘带来了,这么小就开始跟她抢小殿下了。 真是过分。 她不悦道:“你站哪儿呢?护着谁呢?” 谢无争朝她笑,“没护着……” 阿梦不由分说道:“过来,站我跟前!要护也是护着我才对!” “嗯,好。”谢无争说着,就往阿梦跟前走。 原本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们都傻眼了,弱弱地喊“爹爹……” 阿梦继续叉腰,朝小姑娘们一本正经地说:“看见了吗,这是我的。” 谢无争在一旁应和:“你的,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 第501章 且趁良辰共欢愉 二月春来,万树枝头冒新芽之际。 谢无争与阿梦成婚。 没有大操大办,甚至没专门写请帖,真如阿梦所说,只特意跟顾长安说了。 只因阿梦那一句‘择日不如撞日’,第二天就成亲。 当天夜里,秦灼就拨了宫里的人来帮忙操办婚仪。 如意楼的人送喜服、衣冠等物频繁进出宁王府。 谢家舅舅和顾长安他们都没闲着,初五与宋旭等人更是频频跑来宁王府确认此事是否为真。 这一夜,众人都忙得团团转。 阿梦却是个心大如斗的,试过楼中下属送来的嫁衣和凤冠之后,挑了件合适的,就去跟小十一块睡觉了。 谢无争忙着迎来送往,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小十闹着要两人陪,睡到一半的阿梦只得起来,把谢无争也拎进屋去一起睡。 来宁王府问谢无争明日就成亲是真还是假的众人:“……” 府中的老管家和小厮婢女们:“……” 准新郎和准新娘都睡了。 老管家和宫里来的女官带着大家继续忙碌,操办一应事宜。 阿梦随意惯了。 反正这宁王府就是她的家。 连成亲这一日,都没打算回如意楼去待嫁,就住在宁王府里,第二天的婚宴设在晚上,都不用刻意早起。 睡到自然醒,换好喜服,上完妆立马就能成亲。 对阿梦来说,什么花轿啊迎亲啊,都是给别人看的。 有那功夫折腾,还不如早点入洞房。 谢无争原本是个挺讲规矩的人,但是一遇上阿梦,就成了她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两人连生辰八字都没有,所谓良辰吉日更算不到,索性连喜娘都不用。 拜天地,她连盖头不盖,拉着谢无争飞身上屋檐,越过人群,对天拜,对地拜。 两人都没有父母,也没有让谢家舅舅或者其他人代坐高堂。 他两就站在高处,拜了两次夫妻对拜。 阿梦对无争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妻,你的家人。” 谢无争温声道:“你我夫妻自此不离,交托一生。” 两人红衣似火,天边晚霞吞云。 老管家和底下一众人仰头看着他们,这婚成的着实有些乱套,他们都插不上手。 此时府门还紧闭着。 早早就跑来凑热闹的众人还被拒之门外,不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议论纷纷:“今儿真是无争成婚吗?我怎么瞧着有点像是谣传?” “宁王府都挂红纱、贴喜字了,那还有假?” 负责广而告之的顾长安这会儿还也被在拦门外,同僚们拉着他问了好几遍。 顾长安也不知道宁王府里头在搞什么。. 无争平日里做事极妥当的,但是他家那里可就完全没谱了。 正说着话,顾大人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立刻惊声道:“快抬头看,快看!新郎官和新娘子是不是在屋顶上站着?” 众人跟着抬头看去,立刻就喊开了: “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就没见过谁家成亲是这样成的?” “那新娘子没戴红盖头!” “嘿,还真别说啊,咱宁王妃长得真是美若天仙!” “若不是美若天仙,怎么拿得下咱们宁王殿下?” 这两人成婚,完全不按规矩来,众人原本还挺稀奇,可一见宁王妃如此美貌,忽然又明白为何谢无争对她如此百依百顺。 若娶妻如此,想怎么成婚就怎么成婚。 站在屋檐上的阿梦和谢无争也看到了围在门前的众人,听到了那些议论声。 “时辰差不多了。”阿梦一看谢无争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便开口道:“放喜炮,迎宾客!” 底下的老管家闻声,立马高声应是“是”,带着小厮婢女们忙碌起来。 “咱们先下去。”谢无争揽着阿梦飞身下了屋檐。 前头小厮婢女们开始放鞭炮,早就候在一旁的乐师们开始奏喜乐。 宁王府大门一开,喜迎宾客。 原本被拒之门外、完全不知道宁王府这些人在搞什么的宾客们,被迎入府中。 顾长安在门口略等了等,让侍从去把坐在马车里歇息的小牡丹请下来,亲自扶着夫人进去。 他耽搁了一下,进门就得排队了。 宁王府的小厮婢女分列两旁,然后就是十来个小姑娘穿的粉粉嫩嫩,簪花带玉的,最过分的是还有一个小的是乳娘抱在怀里的。 阿梦和谢无争一起站在门前,听人恭喜恭喜,一直在还礼说同喜。 朝中几个年轻大臣们本来就被谢无争这一声不吭就成亲的事给整懵了,还有羡慕嫉妒的,就指望着在闹洞房沾沾喜气。 结果阿梦连红盖头都不带,穿的嫁衣也是楼中绣娘们连夜改的,去了许多繁琐的珠链玉环。 也不坐喜房,直接跟宁王殿下一起出来接受众人的贺喜。 看起来竟不像是嫁进宁王府,更像是娶了宁王。 不知阿梦的身份的人,忍不住跟同行之人询问。 有知情的,说起‘如意楼主’这四个字来,周围众人听见了,顿时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再有问起十个小姑娘的,谢无争笑着说:“是家中小女。” 众人脸色越发微妙了。 今日娶妻,还没洞房,女儿先有了十个。 有带着夫人同来的,瞧着小姑娘们粉雕玉琢,冰雪聪明,当场就是送镯子、送手钏,送这送那的,恨不能当场给自家小二郎定下个娃娃亲来。 初五上去就一通摸头,把小姑娘的小髻都给莫乱了,还想再摸。 小二小四都要生气了。 徐丹青连忙伸手制止,拿了些小玩意送给小姑娘们当见面礼。 她昨日就知道谢无争府里多了十个养女,就备下了一些小木剑、小弓箭之类的小玩意,虽没有前头那些夫人们给的见面礼贵重,但胜在心意。 小姑娘们又是一直被阿梦拉着练武的,收到这些小玩意欢喜地不得了。 初五看这几个不能揉了,就把手伸向了还被乳娘抱着的小十。 小姑娘在府里,养的越发白白胖胖的,小脸胖乎乎的。 初五伸手摸了一下,没敢真的揉。 怕劲儿使大了,把小姑娘弄哭。 阿梦在旁边瞧见了,特大方得说:“尽管摸,要是弄哭了,你自己哄好就行。” 初五原本都要下手了,一听弄哭了,要自己弄哭,立马又把手收了回来。 小十咯咯地笑,非要从乳娘怀里挣脱,往初五身上扑。 乳娘快抱不住了,笑着说:“小小姐特别喜欢将军呢,将军要不要抱一抱她?” 小十一直朝初五笑,笑得口水都出来了。 初五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把小姑娘抱了过来。 下一刻,小十立马就把口水擦他身上了。 徐丹青见状,笑得不行,一边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给初五擦了一擦,一边说:“这小姑娘胆儿倒是挺大,竟然把口水抹在我们大将军脸上!” 初五天生蓝眸,又不爱笑,寻常小孩见了他都害怕。 宁王府里这几个小姑娘倒是个顶个得胆子大,头发被揉乱了,还敢瞪他。 最小的这个尤其厉害。 “十个?十个!”顾长安扶着小牡丹走上台阶,数了数站在谢无争和阿梦两边的小姑娘们,难以置信道:“无争,你背着我们偷偷养女儿也就算了,竟然还养了十个!” 十个女儿,是顾大人求神女祈愿的时候都不敢想的好事。 谁知谢无争一声不吭就有了。 “长安,你还扶着小牡丹呢,莫激动。”谢无争温声提醒。 原本激动得不行的顾大人立马冷静了许多,“你这也太羡煞我等了,我最多也就想想七仙女,你这直接来了个十仙女啊!” 顾长安是真羡慕,拉着小牡丹的手就去摸小二的头,“夫人夫人,咱们摸摸无争的女儿,肯定也得女儿。” 这人想要女儿想疯魔了。 小牡丹都不想理他。 不过这些小姑娘真可爱的。 谁见了都想摸一摸,揉揉脸,掐掐…… 没等他们两揉上。 阿梦伸手就把顾长安拦住了,而后打了个响指。 原本被宾客们夸得有些犯困的小姑娘们立马站直了,朝着顾长安拍手唱道:“顾叔叔好,顾叔叔妙,顾叔叔最爱给红包!” 顾长安都被整懵了。 小牡丹见状,不由得暗暗地掐了他一下,“叫你呢,顾叔叔。” 前前后后的同僚们都在笑,这宁王妃是个妙人啊。 不坑他们这些靠俸禄过活的,专坑顾大人这个有钱的。 顾长安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问小姑娘们,“你们刚才叔叔伯伯一同乱喊,可都没带姓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知道喊顾叔叔了?” 小姑娘们都不回话,眼睛滴溜溜一转,都看向了阿梦。 阿梦神色如常。 反正她就是摆明要坑顾长安。 昨夜着重跟小姑娘们交代了,衣着最华丽,说话最欠抽,又扶着夫人那个姓顾的,见到了一定要嘴甜,让他心甘情愿地掏银子。 顾长安看到这一幕,心里基本也明白的差不多了。 这无争有了夫人,就有人护着了,以前的老账也得清算。 他笑着摇了摇头,惹不起啊惹不起。 花辞树跟林泽晚一步来,瞧见门前正热闹着,笑着催促道:“顾大人,还愣着做什么?给侄女们发红包啊。” “发发发!”顾长安笑道:“好在我身上值钱的物件不少,来,一人一件……” 顾大人说着,就拿出了折扇、摘下了身上的玉佩等物一个一个递过去。 小姑娘都不客气。 他给,她们就接。 但顾长安也不是会吃亏的人。 他早就听说小孩们说有孕的夫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十分灵验,给了侄女们见面,还不忘讨个吉祥话,“宝贝侄女们,叔叔跟你们讨句吉言,来,跟我说,顾家婶婶怀的肯定是个妹妹。” 小牡丹闻言,忍不住抬手拍了他一下。 小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道:“顾家婶婶怀的肯定是个……儿子。” 童声稚嫩,前头半句还不太整齐,最后“儿子”两个字忽然奇迹般的重叠了。 顾长安一下子差点倒地上。 后头的花辞树伸手托了他一把,“挺住,无争大喜之日,你倒在这里,多不好啊!” 顾长安一把将他拂开,又站稳了,他看了看谢无争,又看了看阿梦,“你、你们……” 这话还真不是阿梦教的。 谁知道顾大人会在这时候让小姑娘们说这些啊。 不过小姑娘们跟在阿梦身边久了,多少有点叛逆和随性倒是真的。 “别你啊你们啊,都站在大门口做什么,进去啊。”秦灼跟晏倾也来了,见众人都在门前,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顾大人又在‘求女’了。 多半是不怎么顺利,这脸色……啧。 女帝和几个权臣都到了,小姑娘们收见面礼收到手软。 谢无争和阿梦一起请众人入席。 今日来的都是朝中要臣,如意楼几位堂主也在。 秦灼带着晏倾往主桌一坐,秦怀山和谢家两位舅舅,还有顾长安、花辞树在旁。 不多时,萧婷和萧雅她们也到了。 连荣国公安石毅都匆匆跑来讨喜酒喝。 阿梦一直都说不要大操大办,连请帖都没让谢无争专门写,但宁王殿下的人缘摆在这里,今夜来喝喜酒的人,还是不少。 观礼、闹洞房这些都被省去了。 连还没娶到夫人的年轻大臣们想灌新郎官几杯酒,以示‘羡慕’都不成。 阿梦直接接过了谢无争的酒杯,朝众人道:“我夫君不胜酒意,要喝酒,找我。” 她左右手都拿着酒杯,豪气干云道:“不管多少杯,我都奉陪!” 在座众人想了想如意楼楼主的名头,纷纷放下了酒杯,吃菜品汤,“今儿这菜真不错……” “这汤好!好滋味!” 在座所有人里,只有秦灼敬了他们一杯,奈何有孕不能饮酒,还是晏倾代饮的。 顾长安和初五他们几个陪着小姑娘们玩,更没心思闹他们两。 最后谢无争和阿梦是被宾客们催着进洞房的,众人都说“我自便即可”、“不劳两位相陪”。 阿梦跟无争回了喜房,将一众小厮婢女都遣了出去。 两人一起坐在喜榻上,气氛有些旖旎。 谢无争做惯了君子,此时想亲她,又有点忐忑。 阿梦等了片刻,等急了,直接就伸手抱住无争往榻上一滚,将人抵在床榻一角,“小殿下,你怎么总是让我等急了?” “我……”谢无争刚要说话,就被阿梦吻住了唇。 “你不会也没关系,我来……”她一边吻他,一边抬脚把喜帐放了下来。 春风已至明明西,且趁良辰共欢愉。 第502章 生了生了 顾长安自从在宁王府的喜宴上见过了‘十仙女’,时常带着小牡丹上门跟小姑娘们玩。 他说是有孕之人多跟男孩玩必然生男孩,多跟女孩玩,那肯定就生女孩。 秦灼是女帝,朝堂上的事虽多半就由晏倾代劳,但是整天对着那些大臣们,抽不出空来跟小姑娘们玩。 故而……他肯定能得女儿,晏倾就不一定了。 顾长安对着众人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 晏倾压根不理他。 花辞树每每都用“这人病得不轻”的眼神看顾大人。 谢无争倒是没说什么。 反正顾大人每次带着小牡丹来,都会给小姑娘们带许多好东西,多到恨不得整车整车地拉。 阿梦也挺乐意的。 别人发家致富靠做生意,靠险中求,她家现在只需让小姑娘们围着顾夫人蹦蹦跳跳。 这么容易得银子的事,也着实是举世罕见。 至于初五,初五也成天往宁王府跑。 小十特别喜欢他,抱了一次就黏上了。 只要初五在边上,乳娘都插不上手。 两位公主和徐丹青还有林泽她们,也时常去宁王府看看小姑娘们。 无争和阿梦的家,成了众人最爱去的地方。 新朋旧友济济一堂,热闹非常。 同年六月初,秦灼在大朝会散朝时,忽然腹痛。 梁公公在旁惊声道:“陛下、陛下要生了!”. 满朝文武慌得直喊:“传太医!” “快传太医!” “灼灼!”晏倾一个箭步冲上白玉阶,把秦灼从龙椅上抱下来,冲回长华宫。 秦灼上一刻还好好的,顷刻间就痛得面色发白,满头冷汗。 她痛得要死,见晏倾脸色骤变,又苦中作乐笑话他,“是我要生孩子,又是你要生,你的面色怎么变得这样难看?” 晏倾嗓音低哑道:“若是我能生,岂能让你受此苦楚!” “辞树前些天说了……”秦灼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实在腹痛难忍说不下去了。 “陛下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晏倾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轻功一路掠过去。 花辞树在后头拎着两个太医,施展轻功跟上去。 两个太医人到中年都有点发福,花辞树拎着颇为吃力,没一会儿就累得跟不上了。 后头的初五和徐丹青看见了,上来就是一人一个拎走了。 徐丹青道:“花大人你先跟上去,我们随后就到。” “好,有劳了。”花辞树也不跟他们磨叽,两三步就飞身而起,追了上去。 陛下的产期本就在这几天,花辞树劝她莫要再操心朝事,让晏倾代劳就是。 奈何陛下仗着自己身康体健,就算快生了也能撑得住。 晏倾又拗不过她,这才有了差点在金銮殿上产子的一幕。 好在长华宫的内侍宫人早早就把一切都备好了,晏倾抱着秦灼进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榻上。 他跪坐榻前,用袖子轻轻拭去秦灼额间的冷汗。 “灼灼……”晏倾低声唤她,满眼心疼。 秦灼缓了许久,才能忍痛继续说话,“你高兴点,我这么疼都没哭,你要是哭了,少不得要被长安笑话半辈子……” “我没哭。”晏倾就是见不得秦灼疼,双目泛红而已。 花辞树紧跟而至,缓了口气就上前,另外两个太医也被初五和徐丹青拎了过来。 早早就候着的产婆和宫人们端着热水、帕子等物入殿。 初五担心秦灼,一直往罗帐后张望,徐丹青生怕他触怒晏相,直接伸手把人拉了出去。 花辞树和两个太医还有产婆们围着秦灼,将轻薄的白色锦被往她身上一盖,就要开始接生。 太医和产婆们见晏相跪坐榻前,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连忙劝道:“晏相!晏相赶紧出去吧。” “您留在这,我等也不好施展……” “你们就当我不在便是。”晏倾把胳膊伸到了秦灼面前,“疼就咬我。” 他肌肤如玉,从前那些旧伤都在秦灼的精心养护下愈合了,连疤痕都没留下。 看着就很咬。 但秦灼舍不得。 花了那么多心思才养回来的玉人儿。 哪能再让自己给咬伤了。 更何况,可以咬的东西其实有很多,帕子、木棍,还有花辞树他们特意备下的布包。 秦灼痛地抓紧了床柱,言语不清道:“咬别的也一样。” “不一样。”晏倾在她张口的一瞬间,将手臂凑了上去。 秦灼原本想咬牙强忍,谁知他一塞过来,就咬了正着。 “老神医说,女子分娩之痛,比刀剑之伤有过之而无不及。”晏倾强忍着疼,嗓音清晰道:“我不能替你受此苦楚,也该陪着浅尝一二。” “你……”秦灼本来都不想哭的,可一听到晏倾说的话,眼眶就湿润了。 太医和产婆们见状,也不敢再让提晏相出去。 花辞树道:“你要留下陪她说话也行,要当肉骨头给她咬也行,但你别招她哭啊,女子分娩之时流泪伤眼!” “好。”晏倾低声应了,抬手拭去秦灼脸上的泪痕。 两个太医刚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施展所长,就听见产婆喊:“头、孩子的头出来了!” 殿外。 顾长安和初五他们也匆匆追过来,站在殿门前听里头的动静。 秦怀山一直来回镀步,问众人:“这怎么没什么动静啊?” 顾长安也急,小牡丹的产期就比秦灼晚一个月,陛下身体如此康健,分娩之时都这么让人提心吊胆的。 那要是轮到他夫人,那还得了? 众人正着急着,殿中忽然传来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一声接着一声的,高低不同,不像是一个人发出的。 不多时,殿门打开了,产婆出来报喜,“大喜!天大的喜事啊!陛下生了对龙凤胎!” “龙凤胎!龙凤胎好啊!”秦怀山喜不自胜差点哭出来,谢无争和初五他们连忙贺喜宽慰。 只有顾长安听到这个喜讯之后呆立一旁,好半天才缓过来,自言自语一般道:“从前竟是我小巧了晏倾这厮?一胎得俩,儿女双全,这厮的床上功夫……着实有点厉害啊!” 龙凤胎,十月抱俩,直接儿女双全,顾大人许愿都不敢这么许。 结果人家说有就有。 他既觉得秦灼应该有儿有女,又羡慕晏倾羡慕地地满心都泛酸。 承光二年,六月。 女帝与晏相喜得龙凤胎。 长子,名曰晏回。 爱女,取名秦心。 同年七月初,顾夫人孙魏紫半夜饿了,进食之际,忽然临盆。 顾府虽有早就备下了产婆和府医,但花辞树也早几日被顾长安‘扣在’顾府,非要他要在此暂住不可。 当天半夜,花辞树正会周公,梦见自己与林泽成了,也得了一对龙凤胎。 顾长安就带着小厮们来西厢哐哐砸门,“花兄!醒醒啊花兄!我夫人要生了!” “大半夜的,你对她做什么了?我同你说了多少遍,快要分娩之时,不可再行房事!”花辞树从梦中惊醒,披着外衫打开门,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长安一把拽了出去。 “你在胡咧咧什么?都快生了行什么房事?我夫人是半夜忽然饿了,正吃着东西呢,忽然就说羊水破了,要生了!”顾长安急的不行,够顾不上害臊了,一边拉着花辞树急匆匆往寝居处去。 花辞树和顾长安还没进门,就听见小牡丹的痛呼声。 一声高过一声,简直要命。 顾长安整个人都乱了,“秦灼生龙凤胎的时候都没有痛的这么厉害,也没叫的这么惨?我夫人怎么、怎么……” “你夫人的身子能跟陛下比吗?陛下可是怀着孕,还能跟初五他们过招半天的!”花辞树都不想说什么了,婢女们打开房门,他一边穿好外衫,一边径直往里走。 顾长安跟着他一起进去。 刚进门,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婢女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去。 顾长安见状,腿都有些软了,顾不得这一屋子的人,满床的血,就往床头扑,“夫、夫人!你怎么样?” “疼!疼死了!”小牡丹的发髻全乱了,脸上又都是汗,头发都被汗浸湿了,看起来了可怜至极。 她也就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要不然一定要把顾长安痛骂一顿。 要什么女儿啊? 想要你就自己生啊! 先前还一直说自己肯定能做到晏相那样,在夫人生产的时候一直陪着,哪怕是做肉骨头也心甘情愿。 结果她在这痛的要死,这厮一下跑没影了! 顾长安心疼死了,看小牡丹这眼神就知道她肯定想痛骂自己,连忙道:“我去叫花兄了啊,拉了他我马上就回来了,你这时候别生气,留着力气先把孩子生了,等你身体恢复了,我随你怎么……” 左手胳膊就被小牡丹拉了过去,一口咬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顾长安痛呼出声。 这一声比小牡丹先前的痛呼都更加响亮。 屋里的产婆和婢女们险些被震聋。 花辞树皱了皱眉,转身问府医和产婆们,“顾夫人如何?” “似乎有些胎位不正。”府医忙活的满头都是汗。 产婆们轻声说:“顾夫人恐怕要遭大罪……” “怕是要难产!” “难产?”顾长安一听这话,顿时就急晕了过去。 小牡丹正咬着他手臂呢,忽然看见他倒下去了,急的险些从榻上蹦起来。 “夫人!顾夫人!”产婆们见状连忙将她按住,“这时候可不能乱动啊!” 小牡丹只得松开嘴,躺了回去,一时间又惊又痛,颤声道:“夫、夫君?我夫君怎么了?” 花辞树走过去,一手将顾长安拎了起来,探了探脉搏鼻息,“受惊过度,急火攻心,晕了。”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瓶护心丹来,喂顾长安吃了一颗,让婢女们扶着他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 顾大人这晕,屋里众人都手忙脚乱的。 花辞树亲手给小牡丹接生,产婆和府医们在旁协助。 小牡丹又是个忍不了痛的,一直在哭喊。 大半夜的,整个顾府被吵得鸡飞狗跳。 折腾了个把时辰,孩子还没生出来。 顾长安倒是醒了,再次扑到小牡丹榻前,心疼地直哭,“早知道生孩子这么痛,咱就不生了,什么七仙女啊,不要了,都不要了……” 小牡丹喊了一个多时辰,力气都快耗尽了。 产婆们教她吸气换气,省着点力气生孩子。 但是太疼了。 小牡丹根本就忍不住。 疼得一直哭。 哭到几乎出不了声。 顾长安醒来瞧见这一幕,就趴在榻前替她接着哭似的。 府医和产婆都没眼看了。 花辞树忍不住道:“顾长安,你能不能闭嘴!” “闭不上啊!”顾长安哭的泪流满面,“谁的夫人谁心疼,换作是你,你试试?” 花辞树没夫人,没法跟他换,也试不了,只得沉着脸继续接生。 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花辞树双手都沾满了血。 顾长安在小牡丹榻前,一边哭,一边说:“小牡丹,你可得好好的啊!” “生完这一个,以后咱也不生了!” “你真的……好吵啊!”小牡丹费力得抬起手,朝着顾长安脸上就呼了一巴掌。 她没力气,这巴掌呼得也不疼。 但是顾长安哭岔气了,竟被她这么一巴掌呼晕了过去,一头磕榻沿上了。 声还挺响的。 婢女们惊了又惊,手忙脚乱地去扶。 这回不用花辞树说,婢女们就主动把顾大人扶到美人榻上去了。 也就是这时候,花辞树顺利接生孩子。 婴儿哇哇啼哭。 小牡丹也累得昏睡过去。 此时天色将亮。 众人都吓得不轻,累出了一身汗。 花辞树在屋里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把婴儿包裹好,刚要放在小牡丹身边。 缓过气来的顾长安醒来,一手撑在美人榻上,缓缓站起身,再次冲到了小牡丹榻前,万分紧张道:“花兄,我夫人、我女儿?” “你夫人安然无恙,只是累了尚在昏睡。”花辞树用近乎同情的目光看着顾长安,把抱着的婴儿递过去,“放心,你儿子也好好的,八斤八两,大胖小子。” “儿、儿子?”顾长安抱住了花辞树塞过来的孩子,如遭晴天霹雳,“怎么会是儿子?” 第503章 我也很甜的 花辞树在顾长安念叨着“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呢?”的满心失落之中扬长而去。 此时天色刚亮,顾府的管事一边匆匆追出来送他,一边让小厮赶紧去套马车。 花辞树累了大半夜,好在最后小牡丹母子平安,又看见成天炫耀的顾大人天塌了一般的模样,心情甚好,直接说:“不用马车了,给我牵匹马来就好。” “是是是,今天真是多亏花大人了……”管事连连谢过花辞树之后,立马让小厮去牵马来。 顾大人这晚上又是晕又是哭,眼下还在沉浸在夫人险些没了半条命的惊吓之中,原以为的女儿又变成了儿子,压根没心思想别的。 连道谢都等等他缓过来再说。 做管事的就替自己主子先行谢过。 花辞树心情好,站在门口与管事闲谈了两句。 不多时,小厮就牵着马过来了。 花辞树翻身上马,策马回府。 他这些天,白日里有大朝会的时候就上朝,没朝会就去太医院,夜间下了值,就被顾长安拉来顾府。 都许久没回自家府邸了。 回去的时候,顺路经过林府。 恰好此时,林府大门开了。 身着浅绿色交领长衫的林泽从里头走出来,两名婢女们在提灯照亮,火光一映,衬得她整个人都带着光。 花辞树在林府门口打马停住,目光落在了林泽身上。 林泽此时在自家门口瞧见他,明显也有些诧异。 不过他俩的府邸离得不远,平日里也经常会打照面。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问道:“花大人,这是打哪里来?” “顾府。”花辞树道:“这几日,顾长安天天在太医院门口蹲我,一下值,就立马拉我去他府上,今日他夫人生了,我才趁机逃了出来。” 林泽闻言忍不住笑,“小牡丹生了?是姑娘,还是小公子?” “小公子。”花辞树一想到顾长安听到小牡丹生了个儿子之后的表情,就想笑。 不过他对着林泽还是十分贴心地补了一句,“小牡丹母子平安,顾长安瞧着不太好。” 林泽笑道:“长安兄天天喊着要女儿,这忽然得了一个儿子……”能好才怪呢? 最后一句她还没说出话,忽然看见坐在马背上的花辞树身形一晃。 这人方才看着还好好的,一下子就虚弱得要晕过去一般,摇摇欲坠。 “花大人!”林泽脸色忽变,连忙上前去扶。 花辞树不早不晚的,在林泽上前来的时候,从马背上倒了下去,被她扶住了。 他没直接晕过去,只是虚弱得站不住似的,靠在林泽身上。 “花大人,你怎么了?”林泽来京城来的晚,没见过三步一喘的颜公子,光瞧见花辞树现在这模样就吓得不轻,“可是身体不适?我马上让人给你请太医来……” 花辞树轻声道:“无事,只是这几天疲于奔波有些累,没有大碍,我歇一下就好。” “那……”林泽原本想说让送花辞树回府,毕竟花府离这没多少路。 但见花辞树这眼睛要闭不闭的,随即可能昏厥的样子,毕竟这人在是自家府门摔下马来的,又是朝中同僚,不能说不管就不管。 林泽来不及多想,便同他说:“那花大人就在我府中稍歇吧。” “好。”花辞树答应得极快,说完又生怕对方察觉出什么一般,轻声补了一句,“那就叨扰了。” “花大人说的哪里话……”林泽说着赶紧让婢女们上前来扶花辞树。 哪知花大人是个讲究人,都快晕了,还要强撑着睁开眼,不让婢女碰到半点衣角。 林泽生怕他把最后一点力气耗完,在自家府上闹出个好歹,连忙让婢女们退下,自己一个人扶着他进门。 又赶紧让人开厢房,端热水,熬参汤…… 林泽原本是要出门的,但是花辞树这么一来,折腾了许久,很快就日上三竿了。 花辞树靠在榻上,喝了一口参汤就皱眉,不愿意再喝。 “怎么不喝了?”林泽陪在一旁许久,见他不由得问道:“这参汤又不苦,你……” 她原本还想说这人参挺贵的,值不少银子呢。 但是当着花辞树这么个美人的面,张口银子闭口银子,难免会显得自己太过俗气。 花辞树虚弱道:“我连日劳累,怕是虚不受补,参汤虽好,也不可多饮。” “这样啊,我也不太懂这些,那你不要喝了。”林泽听到这话,立马就从花辞树手中接过了汤碗放到了一遍。 她不太懂药理,但花美人是太医院院首,他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林泽刚把汤碗放下去。 花辞树忽然又开口道:“这参倒是极好,想来价钱也不便宜,我只喝一口就倒掉,未免太过可惜。” “确实可惜。”林泽心里就把‘可惜’这两字念叨好几遍了。 她看着碗中参汤,喃喃道:“要不……我喝了?” 花辞树看着她,眸色微亮。 此时厢房里只有他两。 婢女们都候在门外。 林泽说完这话之后,瞧见花辞树如此,忽然觉得自己这舍不得糟践好东西的毛病又犯了,连忙道:“我、我没有冒犯花大人的意思,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花辞树眸色幽幽地看着她,“共饮一碗参汤而已,你我之前又不是没有过。” 林泽顿时:“……”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她什么时候和花辞树共饮一碗参汤过? 林泽心里正这么想着,对着花辞树的视线,忽然就想起在东临时候。 陛下与晏相相会,她和谢无争他们几个园中喝酒,花辞树不知道是吃错了东西,还伤心一来就狂饮了许多酒。 到最后,谢无争他们都散了,只剩下她和花辞树。 这人要走了她小袋里仅剩的三颗糖,还非说“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那夜,她稀里糊涂地跟花辞树共饮一坛酒。 不过那时候是真的醉了。 而且林泽自幼女扮男装,多有行事不羁之举,第二天酒醒之后,谁也没提这事,就一笔掀过了。 谁知道过去了这么久。 花辞树忽然旧事重提。 林泽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与花大人情义匪浅,共饮一坛酒,喝同一碗参汤也没什么,是吧?” “的确没什么。”花辞树抬头道:“所以,你喝吧。” 林泽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种挖坑给自己跳的错觉。 好好的,提什么以前的事啊?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 这参汤要是不喝,也不合适。 林泽端起汤碗,直接就一饮而尽。 什么味都没尝出来,就直接咽了。 她把空碗底亮给花辞树看,“喝完了,花大人好生歇着,我还有事……” “林大人有何要事,这么急着走?”花辞树在她找由头离开之前开口问道。 “花大人,我……”林泽原本起了个大早,就想去办事来着,但此刻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了找由头开溜的错觉。 花辞树也没给她找由头的机会,直接道:“你我之间,就一定要用花大人、林大人这般生疏的称呼吗,芊芊?” 林泽被他这一声‘芊芊’喊的,心跳都微微一滞。 她不知道秦灼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小名的。 更搞不明白花辞树怎么会跟着秦灼喊。 林泽曾同花辞树在东临待过一阵,两人都不提那夜醉酒之事,有的都是公务往来。 后来回了京城,虽然两家府邸离得近,上朝下朝天天见面,但凡有宫宴、私席,总会把他俩的座位排在一起。 林泽也曾感慨这天底下的巧合真是多到离谱。 连今早,花辞树打马过长街,不倒别人门前,偏偏倒她家门口这事也是…… 林泽想了许多,拿出练了将近二十年来的淡定从容,笑着喊了花辞树一声:“花兄。” 花辞树对这个称呼却明显不怎么满意,“你喊我花兄,难道是想让我喊你林兄?” “花兄,想怎么喊都可以,只是你现下身体不适,还是先不要说这些了。”林泽想端了汤碗就先撤。 谁知她的手刚伸出去,就被花辞树握住了。 花辞树一拽,林泽整个人就往榻上倒去。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抱住了。 林泽睁大了眼睛,惊声道:“花兄!你这是做什么?” 这位花大人方才还虚弱得不行,一副要晕的样子。 而且守身如玉得很,扶都不愿意让婢女扶一下。 现下,对着她这是做什么?! 花辞树的手握住了林泽的腰,把她往上一托,这姿势既是紧固,又充满了旖旎。 他低声道:“我累了好些天,参汤不管用,你能给我一颗糖吗?” 林泽都无语了。 你都动手了,都上榻了,都那什么了…… 结果你就为了跟我要颗糖? 她心说:又不是喝苦药,吃什么糖啊? 但林泽明显感觉到自己要是说没有,后果不知会是什么样。 她连忙道:“有、有的!我府里多的是糖,花兄,你放开我,我这就让你给你取来。” “可我现在就要。”花辞树说着,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又吮又舔…… 如同孩童拿到了最爱的饴糖,不舍得一口吃掉,而是一点点细细品尝。 林泽被他吻住的那一刻起,就呆住了。 几乎是任君品尝。 等她反应过来,想反抗,却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唔唔……”林泽有些喘不过气来,整张脸都涨红了。 花辞树尝够了甜滋味,看她整个人都烧着了,这才缓缓放开她,“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你跟我说‘我也很甜的,亲我就跟吃糖一样’。” 林泽听到这话,直接跳了起来,挣脱出花辞树的怀抱,惊声道:“你!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吗?” 那天晚上,原本只是花辞树喝醉了。 林泽是陪着他。 而且她女扮男装多年,生怕在人前暴露秘密,从来不会喝醉。 可那天晚上,因为那三颗糖,花辞树把她当做了自己人,与她说了许多秘密。 秘密这东西,不管是什么,但凡有人能开口同你说,就是会勾的你也敞开心扉的。 林泽被花辞树拉着喝了许多酒,后来喝完了,糖也吃完了,她的花兄还想吃糖。 她醉糊涂了,变不出糖来,忽然脑子一抽,就亲了他。 亲完之后还说:“我吃了很多糖,我也很甜的。” “亲我,就跟吃糖一样。” 而且奇怪得很,顾长安他们都说,喝多了之后做的事,第二天起来就全忘了。 可她没忘,她全记得。 第二天起来看见花辞树的时候,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调戏美男、轻薄美男已经够出格了。 关键是她还顶着林家十二公子的身份。 以男子之身轻薄了花美人。 那几天林泽看着花辞树都躲着走。 生怕他一生气把自己给毒死了。 谁知,花辞树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与她相安无事。 连她几番试探,花辞树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后来她留在东临跟花辞树一起善后,对方也没有特意针对为难过。 林泽一直以为花辞树肯定是喝的太多,把那天晚上的事全忘了。 谁知他…… 谁知他竟然过了这么久,才来算账! 林泽此时忽然有种很久之前做了亏心事,原以为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曾想要债的忽然找上门来的感觉。 她既窘迫又满心凌乱,“花兄、你现在……是要怎样啊?” “不怎么样。”花辞树微微笑道:“就是觉得林兄所言非虚,我尝过你这颗糖之后念念不忘,想要一辈子细细品尝,只我一人能尝,旁人谁也不能肖想。” 林泽现在听他喊自己‘林兄’心里都一颤一颤的。 她这会儿看花辞树一点也不虚弱,说话也有力得很,立马就知道自己今天是中计了。 引债主入室,现在想跑都跑不掉。 林泽无奈道:“花兄,花大人……我不是糖,也没人想尝,真的!酒后之言不能当真,醉后所行之事也甚是荒唐,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那咱们就忘了吧,莫要再提了!” “莫要再提?”花辞树起身下榻,一脸幽怨的看着她:“林泽,林芊芊,你这是要始乱终弃啊?” 第504章 我是真的喜欢你 林泽一听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始乱终弃……这话又是从何而来啊?” “从何而来,你是要我从头再给你说一遍是吧?”花辞树今天既然装病进了这林府,就没打算就这么出去。 这些时日得了顾长安的倾囊相授,撇去顾大人那些自以为是的厉害之处,其实最有用的一点,那就是不要脸。 他算是看明白了,要脸是娶不到夫人的。 花辞树今天算是豁出去了,见林泽不接话,立马便要给她从头捋一遍,好好讲讲她是如何始乱终弃的。 “不不不……不用再说了。”林泽实在不愿回想自己跟花辞树那天晚上的事,连忙道:“你这时隔太久忽然提起,我心里有点乱,你给我几天时日,让我好好缓缓。” “行啊。”花辞树答应地很爽快。 就是太爽快了,让林泽有点不适应。 这人刚才还步步紧逼,怎么忽然一下子又这么好说话了? 她心里正疑惑着。 下一刻,就听见花辞树又道:“你想缓几日就缓几日,我就在此这住下,等你想好为止。” “你……你这!”林泽颇有些无言以对。 京城就这么大,花辞树若是在她府里住下,这事不出半日,就会被传的满城皆知。 朝中这些还未成婚的年轻大臣们,本来就是书生们写话本子的首选。 更何况,花辞树还是五权臣之一。 更不巧的是林泽自己,是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的典范。 他俩若是出了什么风月传闻,那简直不得了! 林泽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要速战速决地好。 “花兄啊。”她静了静心,定了定神,才再次开口道:“咱们同朝为官,先前在东临也算是有几分同甘同苦的情义在的。” 花辞树听到这话,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林泽见状,便继续道:“你若是忙里偷闲,想找个人一起尝尝风花雪月,消遣消遣,我倒是可以奉陪。可你若是见长安兄和无争他们都成亲了,也有些意动,想成亲想娶夫人,还是换个人吧,我真的不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消遣可以,成亲不行?”花辞树皱眉道:“难道我对你而言,就是只能消遣一时,不能相伴长久之人?” 林泽看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道:“不,不是花兄不好,而是我……”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继续道:“我自小被当做儿郎养大,不曾学过针线女红,相夫教子之道更是半点也不懂。若非陛下厚爱,我这一生,大概会一直假扮男子。” 她同花辞树说:“即便得了陛下恩典,可以恢复女儿身,我平日里也还是喜欢着男装,心中所思所想,也跟闺中女子大不相同,因此,我从来想过要嫁人。” 其实林泽也不傻。 花辞树是神医弟子,虽说先前在战场上一直都是负责救治伤兵,但总有忽来的敌袭、叛军潜入后方等等突发状况,花辞树仗剑杀敌的时候也一点都不含糊。 怎么可能连个粽子射不到。 怎么可能在迎亲人群里,险些被人撞折胳膊。 无非是花辞树愿意在她跟前示弱搭话,她愿意装傻与他多说两句而已。 其实要是不戳破那张窗户纸,能一直那样也是很好的。 但花辞树今天不知怎么了。 忽然就把窗户纸给捅破了。 打了林泽一个措手不及。 林泽尽可能让自己看起平静一些,说的话坦诚至极,“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母亲……” 她的阿娘,是个给做外室的,偷偷摸摸地住在外头的宅子里,在林泽的记忆里,阿娘脾气很不好,总是哭总是闹,一个月甚至好几个月才能见到那个男人一面,在那个男人面前卑贱至极。 阿娘接连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却在外头的宅子熬了五六年才被接回府中。 就在进府前,林泽的哥哥得急病死了,阿娘生怕没了儿子就进不得府,就谎称是女儿死了,让她假扮成哥哥。 世上没了芊芊。 她以哥哥身份进了林家主宅,得到了一个新名字,叫做林泽。 这一扮,就是十几年。 阿娘死在了林府后宅的算计争斗之中,她只能独自一人守着秘密给那些不成器的收拾烂摊子、给林家卖命,慢慢地长大。 她见过了林府后宅那些女子的争斗,生怕自己有一天也变成那么可怕的模样,宁可假扮一辈子的男子,也不愿成为被困于后宅的无知妇人。 这些话,林泽不知道怎么跟花辞树说。 她只能说,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夫人、好母亲,因为她不曾见过。 也无人教她。 花辞树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他起身下榻,缓缓道:“我以前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喜欢的人。” 每天都在想如何活下去,哪有心思去想什么情爱、将来。 “可是,芊芊,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心动的滋味。”花辞树看着她,正色道:“我也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一想到余生若能与你相守,我愿意穷尽一生去学。” 同样都是自小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 举步维艰地长大。 每一天都在为了活下来了而庆幸,又为明天要如何保住性命而忧虑。 何其相似的两个人。 连心中所想都近乎相同。 花辞树明白林泽心中所想,愿意为她除去所有忧虑,耐心至极。 这样的花辞树,林泽说不心动是假的,只是她这么多年小心谨慎惯了。 看到天大好事砸到自己头上,也不敢马上伸手去接。 林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花兄,你这样,我真的……” “你要是真的缓一缓,那我给你一天时间。”花辞树却在此时忽然退了一步,“明日是七夕,我在望月湖等你,若你想好了,就来见我。” 林泽听到他退步,心里并没有放松的感觉。 一天时间。 她心里这么乱,也不知道能不能理清楚。 不过有一天,总比马上要说出个答案来要些。 “好。”林泽轻声答应了。 “那我先回去了。”花辞树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两人就站在榻前说话,他忽然做这样的动作,就像是两人刚做了点什么似的。 林泽想说什么,又没好意思张口。 毕竟花辞树方才说的那些话,已是求爱无疑了。 她模样生的是不错,但是以前女扮男装的时候,总被人姑娘嫌弃太过唇红齿白,后来换回女装,又跟朝中同僚们早就处成了兄弟,连顾长安那样天天喊着要娶夫人的,最恨娶的那几个,都没考虑过她。 算起来。 花辞树是第一个说喜欢她,为她心动的人。 林泽为此愣了许久。 直到花辞树说走,她才回过神来,抬头道:“那我送送你。” “你还是别送了。”花辞树看着她略有些红肿的唇,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唇,“现在出去,你更说不清楚。” 林泽见他如此动作,立马就走到铜镜前去照了一下。 这一照,她立马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花辞树方才那哪是亲啊,明明是咬! “我以前也没亲过别人,不太会,以后一定好好学。”花辞树见她这般反应,忍住校,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泽捂着嘴,回头看他,不,是瞪她。 花辞树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越发喜欢。 这般喜欢,便不由自主地多说了两句,“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要时隔这么久忽然提起那天事吗?其实我也同你一样,我在想我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喜欢?能不能一直对你好?” 花辞树的语气很认真,“我想了好久好久,小心翼翼、重重伪装,试了一次又一次,才确认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居然会为了跟她一起射到了一个粽子而雀跃许久。 可以因为跟她多说了两句话,回府之后高兴地一晚上都睡不着。 同样的糖,他自己买的,别人给的,都没有林泽喂的甜。 什么是喜欢? 花辞树上朝的时候,看见林泽的时候,脉搏都比见到别人的时候跳得快。 “我不太会说话。”花辞树说着说着忽然低下了头,“说不出什么动听的情话来,反正……明日七夕,望月湖旁,不见不散!” 他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就像个情窦初开,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示爱,又生怕被喜欢的姑娘一口拒绝了的少年似的转身走了。 还走的极快。 “哎……”林泽反应过来,开口想叫住他。 结果花辞树已经走的没影了。 林泽想出去,又想起自己红肿的嘴唇,又转身在桌边坐下了。 “花辞树喜欢我?”她喃喃自语一般道:“他居然是真的喜欢我?” 而不是一时兴起,寻个乐子。 花辞树是个能演的,林泽知道。 她也愿意奉陪。 毕竟花大人如此貌美,她一点也不吃亏。 但今日,他吐露一番真心,反倒把林泽给难住了。 之前在东临的时候,林泽奉命与花辞树一起善后。 每日事忙,谁也没空去琢磨什么情爱之事。 最亲近的事,也就是林泽体寒,每每来月事的时候就痛不欲生,花辞树替她诊治调养,照顾了许久。 只是林泽这毛病,一半是自娘胎带来的,一半是为了女扮男装让人看不出破绽用药所致。 十分难救。 而且林泽自己还是个痛的时候要命,不痛就抛到脑后去的人,因此还被花辞树甩脸。 当然,若非那时候花辞树对她甩脸,林泽多少都会觉着这花大人对自己有意思。 毕竟那时候,她来月事的日子,花辞树比她记得还清楚。 花大人会在下雨的时候,给冒雨而行她撑伞,会在天黑时乘马车来接被事情耽搁在城外的她回家,种种行径难以言明…… 可就在她觉得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花辞树又在今天说,其实他也不懂什么是喜欢,还说“想了好久好久,小心翼翼、重重伪装,试了一次又一次,才确认我是真的喜欢你”。 好久是好久。 从东临那会儿到现在,都两年多了。 两年多的时间,陛下与晏相重归于好,顾大人娶了小牡丹,连无争都等到了他的阿月。 花美人的心思却还停留在那一夜。 林泽都不知道该说他万分郑重思虑周全呢?还是头疼这人怎么这么会搅乱人心? 本来你情我愿的话,浅尝风月也无不可。 可花大人这一上来就是真心,就是一辈子的,还真叫人难办。 明日、明日就是七夕。 望月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第505章 一天都等不了 花辞树回到府里,先是派人去请风千面风大人过来,而后沐浴更衣,坐在院中一边煮茶,一边等着人来。 “花大人,今日怎么想起来找我了?”风千面被府中小厮引入院中,一抬头就看见坐在石桌旁沏茶的花辞树。 桌上还放着四盘点心,旁边也没无人伺候。 连那引路的小厮带他进了院子之后,也躬身退下了。 几个权臣之中,花辞树是风千面平日里打交道最少的,所谓‘没事不找你,找你必有事’。 风千面心里清楚得很,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问。 “风大人,坐下说。”花辞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好说好说,花大人,您有话还是直说吧。”风千面在他对面坐下,平日里听花辞树毒舌别人听惯了,乍一下见他如此客气有礼,真的有点害怕。 尤其是……花辞树还亲自沏茶,亲手递给他。 若不是如今已是太平盛世,万事皆定,风千面都要以为花辞树生了别的心思,要毒死他这个天天蹲在暗处查探消息的暗卫头子,好偷偷离开京城筹谋大事。 风千面心里想的挺多,但花大人都亲手把茶盏递过来了,他还得伸手接。 就是接过来了,也不大敢喝。 “茶里没毒,风大人安心喝吧。”花辞树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直接开口道:“我今日请冯大人过府是有事相求。” “原来是有事要我帮忙,你早说啊,我今日休沐,若是能办立今天就帮你办了。”风千面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神色自然多了,茶也敢喝了。 品了一口茶之后,还赞了一声“好茶。” “要的就是今日。”花辞树就是知道风千面今日休沐,才派人去请他过来,“我想请风大人亲自去林府守一天,看看林泽都在做什么,最要紧的是……” 他这话还没说,风千面先把茶盏放下了,一脸正色道:“花大人,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这种事我真的不能做。你是陛下的内弟,那林泽林大人也是陛下的重臣啊,你两有什么事不能放开了说?要让我去盯着林大人寻她的不是?这、这真的不行!” 风千面统领暗卫,手底下确实有一批人是负责监察百官,时不时去人家府里踩点,看看他们有没有行差踏错之处然后上报的。 他自己以前也干过这活儿。 但林泽林大人是朝中最出挑的女官,又深得陛下信重,他们暗卫都不会半夜去趴林府屋顶的。 花辞树听到这话,颇有些心累,“风大人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是让你去寻林泽的不是,也不会在陛 风千面闻言越发不解了,“那花大人是想做什么?” “我……”花辞树微微一顿,很是郑重地说了实话,“我心悦于她。” 风千面等啊等,忽然等到这么一句,惊得差点跳起来,“啥?” 花辞树道:“我说我心悦林泽,约她明日去望月湖一同过七夕,但又不确定她会不会来,想请风大人帮忙去探探。” 花美人本来也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 若说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让风千面帮忙,此时说出自己喜欢林泽之后,就彻底放开了,“风大人只需帮我看看,林泽这一天在府里做什么,有没有别人去邀她一起过七夕,她会不会连夜跑了,若有异常过来告知我一声即可。” 风千面很少听到花大人说这么多,这么长一串。 虽然他每一句都听明白了,也记住了,但是他怎么想不明白,这一直变着花样在林泽面前装的花大人,怎么忽然就开始来真的了? 毕竟风千面以前一直觉得这两人肯定是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被对方握在手中。 要不然,怎么一个装的万般柔弱,另一个还回回都陪着演? 直到今日…… 花辞树说他心悦林泽。 风千面觉得自己见过的世面还是太少了。 这天下之大,奇事之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风大人?”花辞树见他半天不答话,不由得喊了他一声。 风千面刚要回话,只听对方又喊了一声“风兄?” 这、这花大人莫不是在跟我套近乎? 风千面见惯了花辞树的毒舌模样,实在不敢想这人跟自己称兄道弟的模样,连忙站了起来,“花大人不必如此,我去就是了。” 花辞树随之起身,正色道:“那就有劳风兄了,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举手之劳而已,用不着什么重谢,那我这就过去了,再会啊,花大人!”风千面只想赶紧撤,朝花辞树一抱拳,就飞身掠上了屋檐,朝林府去了。 “再会。”花辞树目送他离去。 花美人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唤来亲信管事,吩咐他们去准望月湖备烟火、花船等物。 花府里这些人一一应声记下,可看他的眼神多半是“我家大人是不是累昏头了?” 忽然要搞这些东西,是要在七夕夜寻姻缘吗? 众人很快就下去照办。 花辞树进了屋,明明一夜未睡,但他一点也不困,躺下也睡不着。 索性就起来,坐在书案前提笔,琢磨还有什么能让林泽喜欢的。 不多时,老神医花满天就来了。 “徒儿啊,我听说你身体不适,哪里不适了?让为师看看!”花满天上来就握住了他的手腕把脉。 “我好得很,没有哪里不适。”花辞树搁了笔,往边上挪了挪,让出椅子给师父坐。 “没有身体不适?那他们怎么说你言行怪异,还派人去买烟火置办花船,你从前可从来都不会搞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的!”花满天探了探花辞树的脉,发现确实没什么不妥的,就放开了。 但他说着说着,就话锋一转,“莫不是你也想娶夫人了?” “是。”花辞树在自家师傅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直接就承认了。 “还真是啊。”花满天一听就精神了,“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处?家里几口人……” “师傅!”花辞树被自家师傅这幅“我家徒儿终于开窍了”的兴奋模样弄得有些无奈。 他忍不住道:“您好歹是个神医,现在是要转行做媒婆不成?” 一口气问这么多。 更离谱的是,老神医现在说话的调调有点像顾长安。 都怪顾长安成天叨叨,都把他师傅都给带跑偏了。 “做媒婆有什么不好?老夫倒是想,可惜这辈子生成了男子,就算要保媒拉纤,也只能做媒人,做不来专门赚这钱的媒婆。”花满天说着还颇有些遗憾。 花辞树不接话了。 花满天最是清楚自己这个徒弟的脾气,见他不说话,笑着继续道:“你还没说是哪家的姑娘呢?说给师傅听听,师傅帮你出出主意。” “林泽。”花辞树一听到林泽,脸色又好看了许多。 “她啊。”花满天回想了一下花辞树跟林泽在一起的场面,毫无意外道:“我就知道是她!” 老神医说起花辞树之前的种种行径,说他肯定是早就对林泽有这个心思了,如今愿意挑明了最好。 明日又是七夕,简直是天赐良机。 花满天跟花辞树说:“那个林泽啊,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样,那些烟火花船不一定能让她喜欢,你还是得做两手准备才行。” 花辞树听他说两手准备,顿时觉得很有道理。 林泽不是普通姑娘,权势富贵、鲜花着锦都不能让她真的动心。 他也正为此苦恼不已,当即便问道:“师傅有何高见?” “望月湖挺大。”花满天摸了摸胡子,徐徐道:“明日七夕,去那的少年少女肯定很多,到时候你见着林泽,就借着人多不好说话的由头去,带她划船去湖心,记住了,不要带船夫,不要侍从,就你俩,你划船,让她坐着看风景。” 去湖心,是因为湖心风景绝佳, 不要侍从,是让他们单独相处。 这两样花辞树都能意会,只有让他自己划船那点不太能明白。 他问道:“为何不要船夫?” “徒儿,你一向聪明,怎么这时候就不开窍呢?”花满天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俩单独去湖心,四下无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花辞树听到这就听不下去了,“师傅,你说到哪里去了!” “为师还没说完,你急什么?闭嘴!好好听着!”花满天气势十足地训了他一通,想接着前面的话说,可他年纪大了,一下子又没想起来,就问花辞树:“我方才说到哪了来着?” 花辞树只有这么一个师父,不想听也得听,无奈地提醒道:“单独去湖心,四下无人……” “对了,四下无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花满天道:“男女之情,无非是见色起意,亦或者日久生情,一起看看风花雪月,亲一亲,抱一抱,心动情动,自然也就成了。” 花辞树刚想说‘似乎也不无道理’。 他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结果,下一刻,就听见花满天说:“若是这样还不成,也有第二种办法。” 花辞树眸色微动,问道:“第二种办法?” “是啊,最妙的就是这第二种办法。”花满天道:“你想想,就你两在湖中心,四下无人,你把她往船头一带,给她两个选择:一,做我夫人。二,我推你下水。正常人为了活命都会选一的。” 老神医对自己这个法子很是满意,摸了摸胡子,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家徒弟,等着他说‘师傅英明’。 “师傅,你这法子是从什么老套的话本子里看到的?”花辞树都不想说话了,有些头疼地伸手扶额。 “老套吗?”花满天没等到徒弟喊‘师父英明’,等到了这么一句,心中很是不悦,低声喃喃道:“不应该啊,这是小顾上个月给我送来的话本子里头写的,他说了是最新的话本子啊,怎么会老套呢?” 花辞树气到咬牙:“又是顾长安!” 顾大人整天嚯嚯人,忽然嚯嚯到他师父那里去了。 活该他想要女儿,却生了个儿子。 花美人回想起顾长安得知小牡丹生了个儿子时,那副如遭晴天霹雳的样子,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那你等等啊,为师回去在翻翻,有没有新奇一些的。”花满天说着就要去翻话本子。 “师父,你老就歇着吧。”花辞树让花满天在府中歇着,师徒两一道喝茶,又说了许久的话。 老神医午睡的时候,花辞树进宫去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晏倾比较靠谱。 毕竟他那兄长,可是入了穷巷、撞了南墙,还能跟秦灼破镜重圆的神人。 这种事,去跟晏倾讨教,比问谁都管用。 花辞树到长华宫时,陛下正在陪两个小殿下午睡。 晏倾坐在偏殿看各地传回来的、有关还田于民这项政令的进展,一一批复。 花辞树进了偏殿,行半礼,喊了声:“兄长。” 晏倾听到这个称呼,从奏折堆里抬头看他,然后将殿中众人都遣了出去,“你们暂且退下。” “是。”众人应声,退了出去。 花辞树还没想要怎么讨教。 “上前来说话。”晏倾先开口道:“遇到什么事了,要这样喊我?” 花辞树这张嘴啊,可不怎么会说好听的话。 就算是他们兄弟相认之后,他也极少会喊晏倾兄长。 今日一来就喊,必然有事。 晏倾连奏折都放下了,一心等他开口。 花辞树被他这举动弄得忽然有些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明日七夕,我想让林泽答应我的求亲。” 晏倾闻言,忽然想起了前几天秦灼跟自己打赌,说辞树那么酸,肯定也想成亲了。 毕竟有长安那样的在跟前天天炫耀,谁扛得住呢? 晏倾微微笑道:“我还以为你至少还要在林泽面前再装十年。” 花辞树顿时:“……” 这真是亲兄长啊! 这种时候,还不忘损他。 不过花辞树知道自己是来跟晏倾讨教的,被损一句也忍了,异常乖顺地回答:“十年太久,我现在一天都等不了了。” 他看着晏倾,抱拳道:“还请兄长教我!” 第506章 先试试 兄长教我。 晏倾上一次听到花辞树说这话已经是十多年事了。 阿四刚被带回颜家的时候瘦瘦小小的一只,什么都不懂,卑微且怯懦看人的眼神都是躲躲闪闪的。 后来他们两个在颜家相依为命许久,阿四才敞开心扉,遇到不懂的,就会拉着他说一句“兄长教我”。 没曾想,时隔多年,再听到这句话,竟是花辞树急着娶夫人。 “这有何难?”晏倾笑道:“你先把你原本是如何打算的,说与我听听。” “好。”花辞树看见晏倾笑了,难免有些窘迫,但一想到林泽,又觉得这点窘迫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立马就把原本打算好的那些月下花前、烟火画船都跟晏倾说了,连带着花满天那些老套主意也讲了一遍。 说完之后,花辞树神情专注得看着晏倾,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晏倾徐徐道:“老神医的主意其实也不是不行。” “我师父那主意实在老套,而且林泽要是真不答应,我还能真的把她推下水不成?”花辞树问完,不等晏倾回答,就自己把话接上了,“这肯定不行!” 退一步说,他放了话,结果林泽不答应,他没法做出推林泽下水这样的事。 那是心上人啊。 对着心上人,怎么做的出这样的事? 晏倾看着花辞树,语调幽幽道:“我还没说完。” 花辞树顿了顿,“是我心急了,请兄长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老神医的主意也有可取之处。”晏倾缓缓道:“只需调换一下即可。” 花辞树听是听明白了,就是有点不太确定,轻声问道:“兄长的意思是?” 晏倾道:“你与林泽同乘一船至湖中央,再求爱一回,若她不答应,你从船上跳下去。” 花辞树闻言顿时:“……” 花美人心里后悔极了:为什么我要跟晏倾说师傅出的馊主意? 若非若此,他多半还能给我出个好主意。 现在……现在,他八成就是等着看热闹。 “兄长若是事忙,没空帮我大可直说,不必这般敷衍我。”花辞树说着转身欲走。 “我何曾敷衍你了?”晏倾叫住他,一本正经地说:“若是就此如了你的意就好,若是林泽看着你跳湖都看着你跳湖都无动于衷,那她对你确无半点情意,你也该就此私心。” 花辞树听了,又觉得此话甚有道理。 他又向晏倾讨教了几句。 别看这法子简单,但不同的人用,结局就大不相同。 花美人在偏殿待了许久,回到府中时,风千面已经派人送了两回消息过来。 说林泽起初一直在西厢房中坐着。 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忽然开门出来,就把府中管事们忽然就叫了过来,开始过问林家的那些生意,尤其是烟花,各个铺子都不让卖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算的。 就这样,风千面的人一个时辰过来一趟。 花辞树得了消息之后,府中除去办事的人也回来说,京中的烟花铺子都关门了。 这马上要七夕,本该是烟花等物大卖的时候。 这些铺子在这种日子关门着实奇怪。 不过花辞树已经从风千面那边得知是林泽的意思,倒也不意外,只是他想不通林泽此举何意,到了夜间,躺在榻上也一直辗转反侧。 花辞树实在睡不着,风千面那边有一直派人送消息来,他纠结再三,让人传话给风千面,让他不用盯着林府那边了。 风千面接到这话之后很是不解,又来花府跑了一趟。 花辞树道过谢,让他早些回歇息。 无论明日结果如何,那都是明日的事。 此等煎熬,就让他一个人煎熬吧。 林泽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自当由她。 若有不如他的意,还能连夜跑去阻止不成? 第二日天亮,便是七夕。 管事来回禀,说花船已经备好了。 花辞树在府里换了一下午的衣衫。 玄色太沉,红色太艳,最后他挑了一身墨绿长衫,玉冠束发,对着铜镜照了许久,觉得少了点什么,又不愿想顾长安那般那哪手里都拿着折扇,就拿了支碧玉萧。 他出门时正是傍晚,望月湖旁已经有许多少年少女聚齐在此。 少女们一个个盛装打扮,少年们也不遑多让。 往年的七夕,一般都是夜幕降临后,月上柳梢头之时,姑娘们才会姗姗来迟,如今民风开放,女子也越发落落大方。 花辞树一手把玩着碧玉萧,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从马车停靠之处走到望月湖旁,短短的一段路已经有七八个姑娘上前来示好。 他微微颔首,算是道谢也算是致歉。 不曾与她们有半句言语。 管事引着他行至自家花船前。 花辞树上了花船,在船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同管事和船夫道:“你们先回吧。” “大人!”管事一听这话,有些担忧地奉劝道:“今日是七夕,大人这样的容貌风姿,在望月湖这等人多的地方只怕危险得很,小的还是留下保护您吧!” 花辞树已经连着两天没睡好了,这会儿正想一个人静静,好好地想想自己跟林泽到底能不能成。 他心中焦灼,一开口就没好话,“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保护我?” 管事顿时:“……” 船夫见状,帮着劝了一句:“今日七夕,望月湖上船多,跟下饺子似的,小的要是此时就走了,到时行船若发生碰撞……” “你们能不能盼我点好?”花辞树实在忍不了了。 这好好的七夕,管事怕他遇刺要留下保护。 船夫怕他翻船没人救,要留下…… 船夫和管事见状,连忙说了几句“大人福运昌隆,肯定不会遇刺、肯定不会翻船”之类的话。 花辞树给了他们一些赏钱,可算是打发走了。 他一个人在船头坐了许久。 看天色逐渐暗下来。 看明出西山。 看不远处的少年少女欣喜若狂。 无意间瞧见一个姑娘忽然踮起脚尖,亲了身侧的少年一下。 看周围那些人笑着起哄。 花辞树转动手中的碧玉萧,应付了好几个小姑娘,过分的是,竟然还有少年红着脸跑来对他示好。 花此时差点抄起碧玉萧当打狗棒打过去。 他从前男扮女装,被瞎了眼的男子爱慕就算了。 现在他穿的是男装,竟还有男子凑上来。 花美人恼了。 “花兄!”林泽却在此时忽然出现。 花辞树抬头看去,只见林泽今日穿着藕粉色对襟襦裙,广袖翩翩,披帛被夜风吹得飘逸纷飞,犹如神仙妃子一般。 今日的林泽妆容精致,戴朱钗,配玉环,是花辞树认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盛装打扮。 他一看见她,立马就顾不上生气了。 花辞树朝对自己示好的那少年说:“我心上人来了。”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林泽身上。 怒气散去,笑意横生,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些对花辞树是好的少年少女们也识趣得很,听到他说这话,立马就散了。 林泽走上前来,微微笑道:“我来的似乎有些不是时候?” “我在等你,你什么时候来都正是时候。”花辞树伸手将她牵上了船。 林泽有些招架不住。 毒舌如花辞树,有一天开始说甜言蜜语,只怕换谁都招架不住。 她笑了笑,由他牵着上了船。 满船的花。 船舱里温着酒。 案几上放了不少糕点。 酒香混着花香,还带了些香甜的气味。 花辞树在船头解开了绳索,花船离岸,随波泛泛,朝湖中央去。 林泽刚在船舱中坐下,花辞树就进来了。 两人相对而坐。 花船摇摇晃晃的。 连带着烛火光也在晃。 “我想好了。”林泽抬头看着花辞树,眸色清亮,“我的确对你有意。” 花辞树怔了怔。 他没想到林泽会这么早来。 更没想到她一来,就说想好了,的确对他有意。 林泽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继续道:“我从不与人共饮一坛酒,喝一碗参汤,从一开始你对我而言,就与旁人不同。” “芊芊……”花辞树倾身过去想抱她。 林泽抬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你等一下,让我把话说完。” 花美人的称号不是白喊的。 每次花辞树靠她那么近,她就心乱如麻。 若是亲了抱了,那必然要连原本想说什么都忘到天边。 “你我这样的人,谈情说爱也好,互利互助也罢,都不是立刻就能成的事,所以……”林泽把自己思虑良久的时,简化成两三句说了出来,“你我可以先试试。” 花辞树感觉自己马上就能得到想要的,又似乎不是他想要的,低声问道:“何为试试?” “试试就是……先试试。”林泽原本想的挺清楚的,到了花辞树跟前,被他这样看着,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有点像在欺负他。 “你说的清楚些。”花辞树极尽耐心,语调温柔道:“你尽管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林泽听到这话,心里愧疚感更重了。 但那是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该说还是得说。 “就是,咱们先不提谈婚论嫁那些事,先试着处处。”林泽正色道:“喜欢这种东西,不一定长久,现在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好像不会的都可以学,什么都可以迁就对方,但时日一久难免会累,到时候要是……” 她停顿了一下,也不必把话说的太明白,“也不至于让彼此难堪,让身边的人都跟着不自在。” 花辞树听她这样说,虽心中不悦,但也能体会林泽定是因为这事苦思良久。 她能说出这样话来,必然也是极其重视这件事。 极其重视他。 既然如此。 他也不能做那步步紧逼之人。 只要心中有情,何必急于一时。 她今日能来赴约,已经很好很好了。 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好。”花辞树轻声应允,“那我们先试试。” “你答应了?你居然……就这样答应了?”林泽愣住。 她自己在琢磨这事的时候都觉得,不跟花美人谈婚论嫁,让人家先跟自己谈情说爱这事很是无耻。 可她又不能放花美人鸽子,让他在此苦等,却等不到人。 所以想来想去,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先跟花辞树说一说。 不管结果如何,她总得来一趟。 而且就算花美人不答应,那也是应当的。 结果他……答应了。 都没犹豫一下。 “不答应还能如何?跳湖逼你立刻就嫁给我吗?”花辞树想到先前想过要做的那些事,自己都觉得颇为可笑。 脸可以豁出去不要。 但该给夫人的安心,那是一定要给的。 不能只管自己高不高兴。 夫人欢不欢喜,才是最重要的。 林泽被他一句跳湖给镇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轻声问道:“你当真这样想过吗?” 花辞树道:“当真,你来之前,我还在看在哪处跳人比较少,免得旁人受惊船船相撞误伤到人。” 林泽闻言顿时:“……” 还好她来得早,且一来就先把话说开了。 若是真让花美人上演跳湖求婚那一幕,明日她俩就成大兴朝第一笑谈了。 花辞树看着她面有惊色,抬手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酒递给她,“开玩笑的,我又不是晏倾,哪里做得出这种事。” 林泽已经被他的当真和开玩笑搞得满心凌乱,接过酒杯刚抬头要引,花辞树忽然举杯跟她碰了一下。 “这第一杯酒,我先谢过芊芊,今日来赴此约。”他说完,便举杯一饮而尽。 林泽跟着将杯中酒饮尽了。 她生怕花美人紧跟着就来第二杯,连忙伸手将酒壶摁住了,“话还没说完呢,这酒还是晚些再喝。” “好。”花辞树一副什么都好商量的模样,“你要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他越是这样,林泽越总有种玩弄花美人感情,白嫖他的错觉。 罪过,真是罪过啊。 她心中默念这一句,思忖着怎么说比较合适。 花辞树等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不如你跟我说说,先试试究竟是怎么个试法?” 第507章 君心不改我心不移 “自然是先朝夕与共地相处相处。”林泽道:“你若愿意,来我府上先住一段时日,要么……” 花辞树没等她说完,便点头道:“愿意,我再愿意不过了。” 林泽原本想说自己去花府也是可以的,反正两个府邸离得近,要取什么东西、吩咐底下的人办事都不麻烦。 不过他既然这么快就说愿意,那就让他过来好了。 林泽这样想着,刚要继续说,就听见花辞树问:“那试的期间,可以亲么?可以抱么?可以……同榻而眠么?” 他一连三问。 林泽微微一顿,而后点头道:“可以。” 她不是顾大人那种视清白如命的人,此生能遇到一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不容易,就算日后做不成白头偕老的夫妻,也当趁着正当年纪试一回。 “那好。”花辞树就这样应下了。 林泽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所提的要求很是荒唐,也做好了花辞树不会答应的准备。 可他答应了。 林泽心中又觉得颇是亏欠了他,只能日后再慢慢弥补了。 若是、若是能一起走很久,那该给的名分,该办的大婚,自是一样也不会少的。 花辞树道:“芊芊,我虽答应了你,但绝非你想的那般若是你我之间过不长久,也好尽早抽身而退,顾全彼此颜面。” 他看着林泽,正色道:“我答应你,只是因为不想逼你太紧,我知终有一日,你我会倾心相付,生死相托,哪怕那一天来的略迟一些,我也能等。” “你……”林泽听他这样说,越发觉得自己忒不是东西。 不等她说些什么。 花辞树已经起身,再次斟了两杯酒,“这第二杯酒,庆你我今天立下鸳盟,日月有移,山海可平,我对芊芊之情,此生不改。” 林泽从来没想过,花美人这样嘴说起情话来,竟能如此动人。 她起身接过酒杯,与他对饮,“君心不改,我心不移。” 对林泽来说,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好的保证与回应。 花辞树饮尽了杯中酒。 他从腰间取下了一个金丝袋递给林泽,“这里头是我的私印,还有私库的钥匙,今日交托于芊芊,权当定情了。” 林泽诧然:“这定情信物未免也太贵重了些。” 花辞树此举,简直就是交付身家。 旁人成了亲的夫妻,都未必会有如此信任。 他们这还只是试试…… 花辞树看似什么都顺着她的意思,实则是有备而来。 “既是定情信物,自该贵重一些。”花辞树道:“更何况,我的芊芊,就该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他说着将那金丝袋双手奉上,眸色幽幽地示意林泽收下。 花辞树都做到了这个份上。 林泽也不好再推脱,“那我……就愧领了。” 她伸手接了过来,想挂在腰间,可在花辞树的注视下,手都变得有些笨拙起来。 一下子竟怎么都系不好。 “我帮你。”花辞树俯身,握着她的手,将金丝袋好好的系在了她腰间。 林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总觉着花辞树的动作特别慢,特别细致,系个金丝袋,好似过了很久很久。 花辞树的掌心很热,贴着她的手背,弄得她都开始热了。 好在系好之后,花辞树就松开了她的手。 他还想再倒第三杯,林泽缓过神来,连忙抬手拦住了他,笑道:“今日良辰,一直坐在船舱里饮酒岂不可惜,咱们去船头看看。” “走。”花辞树应了声,便牵着她的手,拉她出了船舱。 林泽一颗心砰砰直跳。 说来奇怪,她十多岁就给几个草包哥哥收拾烂摊子,秦楼楚馆那些地方的风流之举没少见,男装时与人称兄道弟,被勾肩搭背的次数也不少,从未有一次有跟花辞树在一起时,这般心头异样的感觉。 她和花辞树一起迎风站在船头,今夜望月湖上画舫花船数不胜数。 仰头可见漫天星河,皎皎明月。 低头便见水波荡漾,烟波船影。 不远处少年少女们欢笑声随风传来,有琴声笛声琵琶声奏起缠绵悱恻的乐曲,飘荡在风中。.. 两人牵着手,多少有点放不开,便一起抬头看着前方。 花辞树在想:我怎么忘了把碧玉萧拿出来,这时候怎么都应该给芊芊吹上一曲。 我空长了年纪,居然还不如那些毛头小子会讨心爱的姑娘开心! 可他好不容易才牵到了芊芊的手。 这会儿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林泽在想:这花船怎么没人划桨也越飘越远? 再这样下去,我们待会儿怎么回去? 而且她的左手被花辞树牵着,想发信号都不好发,只能用右手在袖子里掏了掏。 花辞树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侧目看她,“芊芊?” “你先把我手放开一下,其实我也给你备下了一份礼。”林泽不好说是定情用的。 毕竟来的时候,还不确定她俩能不能成。 她想着就算谈不成,总归有情意在,都要好好的,不能辜负这喜欢过一场。 “是吗?”花辞树有些恋恋不舍得松开她的手。 林泽从袖中取出一支烟火来,用船头的灯盏点燃了,红色烟火冲上天际,炸开了一朵绚烂的花火。 花辞树看着她,此时莫说林泽给他放了一朵烟火,就算是给片叶子,他也欢喜。 可花辞树没有想到的是,随着那红色烟火在半空中炸开,点点花火如同流星一般落下之际。 望月湖四周忽然有无数的焰火冲天起,烟花在空中绽开,绚丽夺目,满湖倒映。 这一瞬,天水共烟火之绚烂。 所有在望月湖里见到这一幕盛景的人都在为之欢呼。 花辞树惊叹之余,在漫天绚烂里,凝眸看着林泽,“这是你送我的?” 昨日府中管事来回禀说京城所有的烟火铺子同时关门,不再售卖,当时他还在想七夕临近正是做烟火生意的好时机,可以大赚一笔的时候,林家怎么做出这样的举动。 不曾想……不曾想,竟是林泽全拿来给他了。 “是啊,这是我送你的。”林泽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我总觉得你从这首诗中取名之时,太过伤情了,所以,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其实这世上有些画是能留住的,比如烟花,更巧的是,我自小就在做烟花。” 她笑道:“如此算来,你我之间还真是缘分匪浅。” “芊芊。”花辞树眼中泛起了水光,猛地抱住了她,“你我何止是缘分匪浅。” 林泽回抱住他,抬手轻轻拂过他的发丝,语调温柔道: “世人叹光阴似箭,朱颜易老。 我偏留花树长春,不辞人间。” 第508章 七夕共望月(风婷篇) “啧啧啧……亏我还怕公子求爱不成,会出什么事,特意跑来望月湖盯着,这林大人也太会宠人了吧?”风千面站在不远处的一艘花船的船头,看着两人互诉衷肠,相拥相吻。 湖水倒映着这漫天的花火,也倒映着那一双佳偶。 风千面看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就可以回宫复命了。 这红尘男女,动了情爱,又在看似独处的地方,周遭虽人多却未必会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就不知道回做点什么。 他怕再看下去就难免非礼勿视了。 该赶紧走才是。 不过,今日下午,公子进宫,跟晏相讨教了许久。 晏倾转授了他一招,花辞树就匆匆离去了。 午睡刚醒的陛下站在侧门后听墙角,刚好听到晏相给公子出的主意,当时就似笑非笑地把晏相叫入殿惩戒了,还让乳娘和宫人把两位小殿下都抱回了居所。 只留晏相一人,单独惩戒。 那动静,当时风千面和一众暗卫蹲在暗处,差点被震下屋檐来。 这会儿回去,或许还不是时候。. 只是这七夕之夜,这望月湖本就是适龄婚嫁的少年少女的聚集之地,又有林大人这财大气粗地一场烟花雨,简直把今夜这适合谈情说爱的气氛发挥到了极致。 到处都是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浓情蜜意。 风千面一个独身汉,虽然乘着花船,但他是来办事的,为了方便行走穿了一身黑,脸也半隐在暗处叫人瞧不真切。 因此,就算他模样生得挺俊,也没个姑娘来示好。 风千面看着旁人你侬我侬,也有些羡慕。 像他这般总是在暗处行走的人,何日能有个被人看到的时候。 他正这样想着。 前面忽然飘来了一只花船,船头站着的两人他眼熟的很。 是四公主萧雅和三公主萧婷。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 他抱拳行礼,“属下见过两位公主。” 萧雅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给了萧婷一个眼神就转身进了船舱。 风千面还对两位公主这般举动略有些不解。 不过人家贵为公主,想什么做什么都不是他能意会的。 奇怪的是身后的两名侍女也进船舱去了。 只剩萧婷还站在船头,朝他嫣然一笑,柔声道:“风大人不必多礼。” “真是好巧,没想到能在望月湖遇到两位公主,属下的事办完了正要回去禀报……”风千面收手负于身后,七夕夜在望月湖这种地方,碰到两位公主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若是耽误两位公主觅良缘就好了,他当即就要告辞。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萧婷道:“不是巧合,我是专程来寻风大人的。” “专程来寻我的?”风千面有些傻眼了。 他也做过抱得美人归,有夫人有儿女的美梦,但三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他实在不敢肖想。 风千面甚至不敢误会,略微一想之后,就恭声问道:“公主可是有什么事要属下去办?您只管说便是,只要属下能办到,绝不推辞。” 萧婷从花辞树那里得知当年的真相之后,结合许多事琢磨出了,当年救自己的小少年就是风千面。 秦灼登基之后,萧婷虽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公主府,但一直都还住在宫里,陪伴母妃是一半原因。 另一半原因,就是风千面统领暗卫,护卫皇宫。 同在宫中,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说话的机会。 更何况,萧婷自己也一直在跟他各种“偶遇”。 可谁知,这风大人虽出身江湖,行事却克己守礼,在宫中与她打了照面,只会行礼问安,竟从不与她多说一句话,也不曾多看她一眼。 简直把谢无争那套君子做派,学了个大差不差。 颇有些任你花枝招展,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这两年,长姐和小牡丹她们都陆续成亲了,如今更是孩子都生了。 连花辞树那般能装的,如今也对林泽动了真心,要同人说清楚,成双成对了。 这风千面怎的还是如此不开窍? 萧婷心中把人腹诽了好几遍。 “三公主?”风千面等了许久,没等到对方的下文,不由得开口问了一声。 “只要你能办到,绝不推辞是吧?”萧婷想了想,“那好啊,我要你今夜陪我一起过七夕。” “啊这……”风千面颇有些为难,不得不开口劝道:“这不妥,属下若是陪在三公主身边,若是让旁人误会,难免不利于三公主觅良人。” 他想得还挺周到的,“若三公主是担心这望月湖人太多,会有危险,那属下便隔着一段距离跟着护卫公主,等您和四公主游玩够了,属下再护卫两位公主回宫。” 风千面这话说的恭敬有礼,没有一丝逾越,更没有半点妄想。 萧婷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够明白了。 她既没有在风千面自称‘本宫’,也没有刻意端着公主架子。 都已经用‘我’来自称了,说的是“我要你今夜陪我一起过七夕”这么明白的话。 为什么风千面还是听不明白? 要一口一个属下,还说可以隔开一段距离护卫她? 不行! 再这样下去,这话就跑偏了。 “风千面!”萧婷面色的笑意淡了许多,颇为正经地喊了他一声。 风千面连忙低头应道:“属下在。” “我说让你陪我过七夕,是我喜欢你,所以才特意来望月湖寻你,想让你陪我一起过。”萧婷正色道:“不是我怕此处人多危险,想找人护卫才找你的,我把话说的这样清楚明白,你可听懂了?” 第509章 我有意于你 风千面满脸惊愕:“我、我听懂了,只是能一起过七夕的人当是两情相悦,就算还没谈婚论嫁,也该是八字有一撇的人,属下与公主……” “你非要我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么?”萧婷望着他,把仅有的一点羞涩全都抛开了,“风千面,我有意于你!” 风千面听到这话,差点一头栽湖去。 风吹湖水荡漾,两艘花船轻轻碰触了一下,又微微荡开。 风千面有些慌乱,一手撑在船帆上才勉强站稳,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好生与三公主分说。 “属下相貌平平、身份低微,实在不知公主为何会有意于我?”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静稳重一些,“还请公主不要跟属下开这样的玩笑。”. “你这人……你这人平日看着挺机敏的,怎么在这种事上像个木头!”萧婷忍不住想骂他了。 风千面想说自己不是木头,但一抬头就看见三公主已经开始生了,他就默默地闭了嘴。 萧婷见他不语,两艘花船又刚好靠在了一处,她直接就抬脚跨了过去,上了风千面所在的那艘花船的船头。 夜风徐徐。 三公主裙袂飘飘,直接就朝风千面跃了过来。 “公主!”风千面怕她掉进湖里,连忙伸手扶住她。 “亏你还知道扶我!”萧婷本来挺生气的,被他这么一扶,气又消了不少。 风千面虽然再感情之事上挺木头的。 但人是真的好。 花船因为萧婷这一跃,往后荡开,随波泛去,竟和她原来所在的那艘花船隔开了一段距离。 眼看着,就越飘越远了。 “哎!”风千面收回扶过萧婷的手,想高声喊四公主他们靠过来,自己再把三公主送回去,可这望月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若是因为他这么一喊,让周遭众人惊了公主玉驾,也十分不妥。 他迟疑了片刻,已经有别的船划了过来,把他们隔开了。 风千面只得放弃这个想法,转而朝三公主道:“公主,这船上不必平地,你反正那样跳过来太危险了,下次千万不能在这样。” 萧婷听到这话,心下道: 他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罢了。 他木点就木点吧。 我与他说的再清楚明白些就好了。 萧婷下定了主意,将双手背到身后轻轻勾着,抬头看着眼前的黑衣青年,“若不是你一直曲解我的意思,我至于直接跳过来么?” 她不等风千面接话,当即又朝风千面逼近了一步:“我方才若是掉入湖中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因你而起。” “公主!”风千面往后退了一步。 他往后退,萧婷继续走近他。 就这样一步、两步、三步…… 花船就这么大,即便在船上步子迈的小,风千面退到第三步的时候,后背也已经抵到船舱上,无处可退了。 小花船的船舱,要弯腰才能进。 可眼前这般情形。 风千面是真的不敢妄动,“公主!公主你有话好好说,莫要再逼近属下了,属下实在……”实在有些慌! 边上有小船经过,活泼明朗的少年少女们瞧见他们这一幕,笑着喊道:“公子怎的这般害羞?” “有如此美貌的姑娘在前,你竟还躲?在下都要看不起你了!” “你这样不行啊!” “小心姑娘把你踹下船!” 少年少女们放声大笑。 风千面生平头一次不好意思到想捂脸。 他心道:要是三公主要把我踹下船倒也无妨。 可现下这样…… “你看他们做什么?看我!”萧婷抬手把风千面的脸移回来,让他只能看着自己。 “公主……”风千面更慌了,脸肉眼可见地便变红,“您、您有话就说。” “这不是正说着么?”萧婷语调挺软的。 但举止怎么都有点像是从秦灼那里偷师学来了几分。 “我说有意于你,不是在同你开玩笑。”萧婷正色道:“小时候,你假扮成花辞树救过我,或许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我从那日起,心里便一直记挂着你。” 当时她还很小。 不懂是什么喜欢。 只是从那一天起,对萧婷来说,世上最重要的人,除了母妃之外,又多了一个少年。 那时候,她以为花辞树就是救了自己的那个人,以为少年是为了救自己才落下病根,变成了弱不禁风的药罐子。 从那之后,萧婷就开始替原本不太受宠的母妃,她拼命地在父皇面前讨巧卖乖,成为备受宠爱的公主,不是因为贪图权利,不是因为喜欢那些漂亮的首饰衣裳,只是因为,她想有能力让那个救过自己的少年过得好一点。 她想着如果有朝一日,天下局势变换,那个少年有性命之忧,她也有救他一次的能力。 当时年少,尚不识情为何物。 只是命中注定,此生必有牵绊。 那些心事太远,太长,萧雅不知如何同风千面说。 她只挑了一二,同他讲:“我以前对花辞树好,处处帮他,都是因为我以为他是你。” 只这一句,便让风千面怔住了。 从前那些年,三公主萧婷待颜家质子的好,满城皆知。 风千面在各种消息之中奔走,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因为救下三公主一事,被公子罚去谢无争身边,那几年频繁在外奔走,他不知道,三公主是把公子当成了自己,才待公子那样好。 他不过就是在萧婷落水之时,救了她一次而已。 他这辈子救过的人多了。 也被人救过好几次。 江湖中人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而那些出身高贵之人,总是以金银酬谢,或者把救命恩人留在身边,许以名利地位。 风千面从来没想过,三公主会把自己救过她这件事记得这样久,记得这样深。 他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口来。 萧婷却一直看着他,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公子于我,亦有救命之恩,公主从前处处维护公子,还曾在公子逃离京城之时出手相助,什么恩情都已经还了,所以不必再提。”风千面说着说着便低下头去。 “说话就说话,你低头做什么?”萧婷见状,立马就伸手把风千面的头抬起。 风千面其实生的很俊俏,一袭黑衣,衬得他越发肤白。 只是他长年带各种假面具,也不大用自己的真实样貌,就没什么人记得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只有萧婷,时常站在皇宫的某处,默默观察他。 这人明明同谁都能说说笑笑的。 不知为何到了她面前反倒如此慌张、惶恐。 这让萧婷很不喜欢。 她忍不住蹙眉问道:“我是生的很丑么?让你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不不不,公主玉貌花颜,再好看不过!”风千面连忙解释道:“是我身份低微,不敢直视公主,唯恐冒犯了公主。” 萧婷道:“我不怕你冒犯,你看着我说话。” 风千面顿时:“……” 他是真的不好意思一直看着公主。 萧婷的目光太过热烈,他有些受不住。 而且风千面的背一直抵在船舱上,萧婷离他很近,几乎是贴在他身上。 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说话,他很难不紧张。 而且边上的花船画舫来来去去,谁见了他这样都想笑。 风千面这么多年待在暗处待习惯了,想这般暴露人前,被人当做热闹看,实在是破天荒头一回。 “三、三公主。”风千面实在有些遭不住,不得不开口道:“您能不能稍微离属下远一点,这、这样好说话。” 萧婷没有立刻退开,而是不太高兴地说:“不要用尊称。” “好,那我不用尊称。”风千面轻声道:“你能不能稍微离属下远一点,这样好说话。” “行啊。”萧婷见他这样听话,又觉得边上这人来人往的,他们一直贴这么近说话确实不合适,便退开了一步。 望月湖四周的焰火还一直在不停地绽放。 她这一退。 风千面就看见漫天烟火里,美人裙袂飘飘,比花火还要绚丽。 他看愣了。 “喂!”萧婷还在等他说点什么呢。 结果这人不知道发什么呆,又不出声了。 她伸手在风千面眼前晃了晃,“我已经退开一步了,你倒是说话!” 风千面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婷道:“别再说你身份低微配不上我这样的废话了,我好不容易才等到长姐登基做了女帝,可以让我随着自己心意挑选夫婿,又不是为了巩固权势联姻,要什么身份高贵啊,我只要我喜欢!” 饶是风千面这样一直觉得自己身份低微,应该娶寻常姑娘的人,也被三公主这一句“我只要我喜欢”搅动了心。 直白又炽烈的喜欢,谁都无法抵抗。 萧婷一直看着风千面,等待他的回应。 先前废帝在位时,她险些被送去西南,是萧雅自愿替嫁,她才得以留在京城。 可是自那不久,又被人觊觎。 婚事总是不遂人意就算了,还差点被蛊惑废帝修仙炼药的妖道投进丹炉里炼所谓的长生丹药。 虽说大兴江山改天换地,也不过几年之间。 可她也经历了许多事,深知人这一生变幻无常,有喜欢的人已经很好了。 若能在一起,那便更好。 “可我又有哪里值得公主这样喜欢呢?”风千面沉思良久,问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 他与公子相伴日久,花辞树相貌绝佳,宜男宜女,不管是男装还是女装都能收获一大片芳心。 后来到了谢无争身边,无争公子品行皆优,良善温柔,连阿梦那样的杀手都为之倾心。 顾公子富可敌国,相貌好的没话说。 晏相大人清冷孤傲,甘为一人折腰。 连初五那个狼少年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让人见之难忘。 风千面成日混在神仙堆里,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只记得自己成天蹲屋檐,躲在暗处,连七夕这样的日子都穿着一身黑。 要不是怕在人多的地方的穿夜行衣会被人当成刺客,他都恨不得夜行衣来。 想他如此邋遢随意的人,怎么配的上三公主的喜欢? 风千面越想越觉得自己不配,不由自主地又低下了头,“公主许是因为当年曾被我所救,心中一直记这事,因此误将感激当做喜欢。” 他几乎已经给此事下了定论。 萧婷却说:“不是,不是这样的!” 风千面抬头看向她,缓缓道:“公主不必多言,今日天色已晚,湖上船多人杂,属下送公主去与四公主她们会合。” 他说着就转身去抽出搭在床沿的竹竿,俯身划船带着萧婷去找萧雅她们。 这样玉貌花颜的公主殿下,亲口说着喜欢他,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可他心里更清楚地知道,不该仗着当年的一点点恩情高攀公主。 萧婷见他竟连听都不愿听了,气的小脸涨红,娇喝道:“你这木头!” 木头低头不语,竟是一副不管任骂任说怎么都不还嘴的做派。 萧婷更生气了。 她跟风千面一时说不清楚,想起了这些天看得那些话本子。 话本子上头写,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只要功夫深,没有事不成。 第510章 亲我 风千面抱着萧婷回到花船上,周遭好些个落水之人,湖边又一直在燃放烟火,呼救声、烟火绽放声掺杂在一起,喧嚣极了。 他把萧婷平放在船头,先是设法让她把呛进口鼻之中的湖水吐出来,然后才扶她坐起,让她靠在船舱上。 “公主?三公主?”风千面浑身湿漉漉的,见她已经吐出水来,鼻息脉搏尚在,却一直双目紧闭,没有醒转的迹象,不得不蹲在她身前连唤数声。 萧婷自是无法回应他的。 花船的竹竿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水里还有好些个人等着人去救,救人在扑通扑通往水里跳。 花船画舫全都挤在了这一处,就算有竹竿船桨,此处也没法离开。 风千面一急,直接就把萧婷扛了起来,施展轻功越过重重船只,直接上岸去了。 三公主原来乘坐的花船刚好停靠在岸边,侍女们提灯掀帘,四公主萧雅此时正从船舱里走出来。 “你们这是?”萧雅一看风千面浑身湿透,肩上还扛着昏迷不醒的萧婷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道:“风大人,我三姐怎么了?” 风千面自责万分道:“属下该死,未能护三公主周全,方才湖上船船相撞,三公主不慎落水……” 萧雅略通医术,当即便伸手去探萧婷的脉象,脉还没探出什么来,她就看见萧婷背着风千面睁开了一只眼睛,朝自己眨了眨眼。 这…… 萧雅立马就意会了。 落水是真,昏迷是假。 萧婷今夜本就是为风千面才来望月湖的,方才两人单独说话,也不知道说到哪里了。 反正现在三姐装晕,必有其用意。 她只能推波助澜,不能当面揭穿。 “三姐少时险些溺水而亡,从那以后就怕水。”萧雅道:“我t探了她的脉象,此时倒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受惊过度,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今日随行的都是宫人,还要劳烦风大人送她回去。” “那是自然。”风千面想也不想就应了。 萧雅见他如此好说话,当即又道:“风大人最好再换个姿势,你这样扛着,三姐会很难受。” “四公主说的是。”风千面连忙将萧婷放下来,改成了双手抱。 “此处离宫中甚远,恰好三姐在这附近有座别院,风大人掌管暗卫应当知道别院所在,还请你先送她过去,我去找太医来。”萧雅道:“在我回来之前,就劳烦风大人照看我三姐了。” 她说着,朝风大人盈盈施了个半礼。 风千面也顾不上想别的,当即就应下了,抱着萧婷就纵身飞掠,朝公主别院而去。 这望月湖是京郊盛景。 不少达官贵人都在此处置办了别院,三公主的这座别院,离望月湖不远,风千面行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 别院里的仆从不多,女管事也不大能见到公主,今夜三公主昏迷着被年轻男子送回来,慌得伺候时都频频出错。 风千面被小厮引到隔壁,换了身干净衣裳,擦干了头发,刚用发带束好,就听见主屋里传来“啪”的一声,像是杯盏打碎在地的声音。 “公主!”他顾不得礼节,直接冲了进去。 却瞧见一小侍女给昏迷的三公主喂姜汤,不小心把碗打碎了。 风千面看见碎瓷落在地上,不由得皱眉,心道: 做事这般毛手毛脚的,还不如他呢! “收拾收拾,先退下吧。”风千面想着四公主说三公主性命无忧,四公主又去请太医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来。 此时女管事已经伺候着三公主换了衣衫,头发也散了下来,差不多都擦干了。 这别院置办下来之后,三公主总共也没来过两回,留在此处的女管事和侍女都是照看院落的人,没做过贴身伺候的事,难免伺候得不好。 连他都看不下去,只好将人都打发了,自己留下照看。 起初,风千面还退到屏风后站着。 但他看见三公主被子没盖好,怕她落后之后着了凉,又越过屏风去给她盖被子。 盖好之后,风千面就要退开。 谁知三公主此时忽然醒来,用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臂,“你别走……” 若说在花船上对他步步紧逼的三公主颇有几分娇蛮霸道,落水后昏迷了这么久,躺在榻上的她,就多了几分惹人怜惜。 “属下不走。”风千面有点吃不消萧婷这样抱着自己的胳膊,可一对上她湿漉漉的美眸,又不忍心在这种时候非要让她放手。 他只能扭头看向别处,轻声道:“公主还是躺下好生歇息吧。” 萧婷不想歇息,“我话都还没说完就掉湖里了,歇息什么歇息!我今日一定要同你说明白!” “公主。”风千面这一声公主已经满是无奈。 他还再说什么,萧婷却忽然咳了起来,“咳咳咳……” 风千面一心疼,立马就止声了。 “风千面,我不全是因为感激你那时救过我性命才喜欢你。”萧婷满脸认真地跟他一一细数起了他们之间的事,从花辞树离京那日,风千面专程来给她送假死药开始。 到她留在京中,几次险些遭难,风千面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出手相助。 是长姐吩咐的也好,是晏相或者大哥嘱托的也罢。 每次萧婷以为自己到了绝境的时候,看见风千面,总是安心的。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萧婷道:“我可以肯定的是,自从你出现在我面前之后,我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她说:“这一两年,母妃她们也曾给我物色过夫婿人选,可我一个人不愿见,我一直住在宫里,就是想每天都能见见你……” 萧婷说着说着,美眸含波。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开心变得很容易,伤心也很容易。 她鼻尖泛酸,有些说不下去了。 风千面听完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我何德何能,可以让公主这般倾心相待?” 萧婷不喜他这样轻看自己,当即便道:“我喜欢你,你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风千面心想:这是她今夜第几次说喜欢我了? 到底是有多喜欢? 才能让堂堂公主殿下,如此待我? 他自觉受之有愧,不敢承此厚爱。 可萧婷看着他的目光,实在让他说不出别的话来。 风千面不知能用什么来报答此等厚爱。 心里越发慌张,忍不住想:四公主怎么还不来? 太医都到哪里去了? “你看着我!”萧婷似乎察觉到了他有些走神,当即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属下……”风千面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看见三公主张大了一双美眸瞪着自己。 他连忙改口道:“我在想,四公主去请太医了,太医怎么还不来?” 萧婷闻言颇有些心虚。 小雅是个聪明人,当时必然已经意会了自己递的眼色,她说回去请太医不过是个说辞而已。 今夜,怕是不会来了。 但她不能告诉风千面,也不能让他瞧出破绽来,当即装作生气的样子,“我在同你说喜欢,你却在想太医怎么还没来?” “我也是为了公主……”风千面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萧婷说:“你若是真的为了我着想,就该顺了我的意。” 三公主如此执着,他实在招架不住。 招架不住,又不能转身就逃,就只能沉默。 “让你喜欢我,有那么难吗?”萧婷也觉得奇了怪了。 这风千面究竟为何一直不松口? 她忍不住问道:“难道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风千面还是不说话。 萧婷心道:不应该啊。 朝中还没成亲的那几个年轻大臣,常常被顾长安拉出来调侃,风千面就是其中之一。 若是他有喜欢的姑娘,不可能天天跟那帮暗卫混在一起,半点口风也不露。 萧婷这般想着,又问道:“你是不是让我自己瞎琢磨,好快点放弃,再也不要来烦你?” 风千面连忙道:“不、不!我没有这样想。” “那你不许不吭声!”萧婷道:“张了嘴不说话,那用来做什么?呐,接下来,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 “是。”风千面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萧婷为了方便说话,放开了他,慢慢地坐了起来。 风千面收回手的一瞬间,既松了一口气,又那么一点失落。 三公主身上好香啊,手臂被她抱了这么一会儿,感觉自己身上都沾染了她的气味。 好闻得他都有些飘飘然。 萧婷倚在床柱上,看着他问道:“你有没有定过亲?那种指腹为婚、娃娃亲也算!” 风千面今年二十有三,按说早就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 可他幼时风家满门遭难,后来得花辞树所救,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又因为祖传易容术可以随时假扮成别人的样子,最适合查探消息,开始了四处奔波。 压根没有空闲可以谈情说爱,若说同什么姑娘有牵扯,那就只能是那种指腹为婚、年幼时定的娃娃亲了。 “没有。”风千面有些哭笑不得道:“公主想到哪里去了?” 萧婷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她很快就再次开口问道:“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这样的?” 萧婷与萧雅自幼就是并蒂双姝,要论颜色,萧婷容貌绮丽,性格活泼爱笑爱闹,初识时众人的目光都会在她身上多停留。 但萧雅生性温柔,看着弱不禁风,更惹人怜爱,时间一久,大多数人就会更喜爱萧雅。 她想,若是风千面不喜欢自己的性子,那可真就难办了。 但风千面一开口,说的却是:“也不是。” “那你究竟在犹豫什么?”在萧婷看来,他又没有喜欢别人,也没有婚约,那就没什么不可以的。 “在我看来,公主应该配更好的人。”风千面像是沉思许久才想好一般说道。 “可在我看来,这世上没人比更好。”萧婷的喜欢太过浓烈。 有种天大之大,世人千千万万,我独倾心于你的偏爱。 风千面还想再说什么。 萧婷便抢先道:“你非得让我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子来制你,你才愿意是吧?” 这话一出,风千面愣了愣,“何谓乱七八糟的法子?” 毕竟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女帝秦灼。 从前她跟晏倾的那些风流韵事,传的天下皆知。 闺房之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子确实不少。 若是三公主也偷学了一些…… 风千面简直不敢细想。 萧婷却反问道:“我有自己的公主府,你知道吧?” 风千面道:“自然知道。” “前朝有公主和离后,无心再嫁,就在公主府中圈养男宠,一样就养一大群,我呢,也不是那么花心的人。”萧婷一双美眸直勾勾地看着风千面,“你若真觉得配不上我,承受不起,那就来我的公主府做男宠好了。” 风千面闻言差点给三公主跪下。 萧婷继续道:“你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当,非要讲什么身份地位配不配,我也只好由着你,为了你做一回荒唐公主。” 她说的情真意切,“不过我就算养男宠也只养你一个,绝不会养别人。” “公主……”风千面已经说不清是震惊多些,还是感动多一些。 话已至此。 再不答应,就是他不识好歹了。 “别光喊我。”萧婷半起身,伸手拉住了风千面的腰带把他往榻上一带,“你倒是给些表示。” 风千面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生平头一次被姑娘喜欢,就这么被套牢了。 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他有些紧张,“公主要我如何表示?” 萧婷红唇微张,“亲我。”M.. 风千面近在迟尺的如花美眷,低头浅浅地亲了她一下。 刚碰到,他就要退开。 哪知萧婷不满于此,尽直接就贴了上来。 双唇相亲。 彼此的气息缠绕在一起。 萧婷丢了女子的婉约娇羞,抱住了他。 风千面抛却了什么身份低微、般不般配,环住了她的腰。 此时,他们抛开了一切,尽情地亲吻。 喜欢是最藏不住的东西,一点星火,便可燎原。 人生苦短,幸得良缘。 第511章 风雅篇 这一年的十二月,宫中上下一边为年节忙碌着,一边为即将成婚的三公主忙里忙外。 安太妃和李太妃共同操持后宫事务。 萧雅则陪着萧婷绣嫁衣,给小侄子和小侄女绣些小物件。 “小雅,你的手可真巧。”萧婷在绣娘绣的差不多的嫁衣上添了几针,便算是自己绣的了。 萧雅做了两双虎头鞋,虽说小晏回和小秦心什么都没缺,但是做姑姑的,亲手做的东西总归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这虎头鞋憨态可掬,又软又舒服。 萧婷拿起来摸了好几遍,连她自己的嫁衣都没有这么爱不释手过。 萧雅笑道:“三姐若是喜欢,等你生了孩儿,我也给你的孩儿做。” “我都还没成亲,你就开始说孩儿的事了!”萧婷有点害羞,就把虎头鞋放了回去。 她看着温柔如水的萧雅,心里满是怜惜又有些愧疚,“当初若不是你替我嫁去西南,你早该觅得良人,说不定早就有了自己的孩儿……” “三姐!你又来了!”萧雅每次听到萧婷提前之前的事就很是无奈,不得不开口打断,“当初替嫁本就是我自愿的,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如今好好地待在京城里,时不时还能听人称赞两声,并无什么不好的。” “可是……”萧婷还想再说什么。 “有些话我原本不想说的。”萧雅一副实在不能再忍的表情,“三姐,原本我母妃一点都不着急我的婚事,自从你跟风大人成了之后,她瞧着极好,就有些着急了,如今隔三岔五就要让我同人相看,我现在都有些后悔撮合你和风大人了。” 萧婷闻言顿时:“……” 萧雅说的全是实话。 自从萧婷和风千面成了一对,在两位太妃和陛了萧雅的婚事。 四公主曾为江山稳固,自请嫁去西南,与陆家子陆乘风联姻,后因夫妻不睦和离,朝中新贵感念其义举,佩服她一个柔弱女子心智如此坚韧,想求娶者甚众。 李太妃原本一直由着萧雅的心意,毕竟女儿第一次出嫁并不顺心,如今秦灼在位,与晏相共住长华宫,六宫空置,只有她和安太妃两人共同打理这偌大的后宫。 不必争宠,不必担忧朝不保夕。 各有各的女儿承欢膝下。 这样做太妃,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但萧婷说萧雅之前是替她嫁去西南,虽说和离之后被长姐接回来,依旧是金枝玉叶,却也耽误了萧雅的姻缘。 因此,萧婷格外对萧雅姻缘格外上心,连带着两位太妃,以及那些上了些年酷爱保媒拉线的老夫人们也上心。 四公主为国为民误了姻缘,自然是要为她寻一门最好的亲事的。 然后萧雅就开始了几个月的相看。 刚开始还好,十天半个月地相看一次,借着这个宴啊那个会的,隔着屏风瞧上一瞧也就是了。 可连着数次都不成。 她们又觉得这样太过含蓄,不太行。 改成了相约去游园赏花,两人相看碰面时,老人家们都默契地找个由头避开,随行的小厮侍女也退开几步,让他们自己好好说说话。 萧雅无意再嫁,每次相看同人说茶说花,就是不谈婚嫁。 能与四公主相看的,都是朝中年轻一辈的大臣,有眼力见地很,自然明白公主的意思,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这样过了三四个月,萧雅以为总算能消停了的时候,迎来了年关。 各家那些在外的才俊子弟陆续回京来,老夫人们各展神通,让四公主开始一天相一个的忙碌生活。 萧雅实在是应付不过来,索性躲到了萧婷这里,用帮三姐备嫁做由头,稍稍地缓口气。 谁知萧婷还要提这事。 这谁吃得消啊? 萧婷见她颇是苦恼,又有点想笑:“别后悔呀。” “你们都退下。”三公主转头把殿中的宫人内侍都遣了出去,才拉着萧雅的手坐在一处,满脸认真地问道:“你跟三姐说说,那些年轻才俊你为何一个都瞧不上?” 萧雅轻声道:“没有瞧不上,只是我想一直陪着母妃。” 萧婷正色道:“你看我信不信你?” 萧雅一时没说话。 萧婷见她不语,又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以前陆乘风对你不好,所以你才……” “不是。”萧雅没等她说完就开口道:“与陆乘风无关。” 萧婷还想再问:“那……” “我忽然想起午后要去千芳赴约,就先告辞了。”萧雅没给萧婷多说的机会,起身就走,头都不回一下。 萧婷见状,喃喃道:“一提陆乘风就不让人说话!” 三公主之前顾及着萧雅,从不与她提陆乘风,可眼见着她快把朝中那些年轻大臣相看了遍,也没找到一个称心如意之人,少不得要问问她心里是不是还有陆乘风? 看小雅这样…… 萧婷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可惜道:“怎么不让我把话说完呢?我是想跟你说,千面那边得到消息,今年陆家人和陆乘风一起来京城了。” 先前女帝登基封赏群臣、还有年宴,陆家都只来了陆乘风一个人。 这次举家来京,看着颇为不简单。 萧婷出了三公主寝殿,就遇上了正吩咐女官操办宫中事务的安太妃。 她上前见礼,“安太妃万安。” “小雅啊。”安太妃见到她,立马就想起什么一般,“你这是要去千芳赴约是吧?本宫看你来了婷儿这里,还以为你今日不去了呢。” 这话带着明显的调侃。 萧雅先前就是这样,不想去相看,就来萧婷这边躲着。 今儿还是头一回来躲清闲,又自个儿出去的。 难怪安太妃要调侃她。 “又是耽搁了片刻,这便去了。”萧雅不好意思分辨,行过礼便要走。 “去吧。”安太妃说完,见她穿得单薄,又接下了身上的狐裘披在萧雅身上,“天亮,穿的这么少,小些冻着。” 萧雅方才出来的急,都忘了带上披风,这会儿带着安太妃身上暖意的狐裘盖在她身上,挡去了寒风,瞬间就暖多了不少。 她盈盈一施礼,“多谢安太妃。” 安太妃如今早把萧雅也当做了自己的女儿,笑道:“跟本宫还客气什么,冬日里天黑得早,快去吧,早去早回。” “是。”萧雅应声出宫去了。 千芳楼位于京城最繁华地段的一家茶馆,是燕三娘开的,萧雅以花入茶做出了不好新茶饮,都给了她,如今都已是楼中招牌了。 她闲暇时,常来此处。 后来相看,也偶尔回选在这里。 入得此楼,登高望远,京中繁华一览无余。 哪怕是冬日里,楼前也是人来人往。 马车停在了楼前。 侍女扶着萧雅下了马车。 早早就候在楼前的掌柜一见她就迎上前,“四公主您可来了,快请上三楼雅间水云间。” 萧雅微微颔首,走入千芳楼,上了三楼,走入那间挂着“水云间”木牌的雅间。 雅间里茶刚沏好,清香四溢。 有一年轻男子坐在屏风后,一听到脚步声就立马站了起来,回身行礼,“末将何正,见过四公主。” “何少侠?怎么是你?”萧雅绕过屏风,就瞧见身着荷色圆领袍的何正,颇是吃惊。 她第一次见到何正的时候,是在嫁去西南的路上,在百花谷稍作停留,这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马车里。 今日这趟千金楼,萧雅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便连对方是谁都没问过。 不曾想,竟是何正。 “我也不知道怎么是我。”何正有些局促地摸了摸头。 毕竟同四公主相看这事,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到自己头上。 萧雅见状忍不住笑了笑,“既然遇上了,那就坐下喝茶吧。” 屋里除了何正之外,还有一个小厮。 萧雅的两个侍女跟着入内,解了她身上的狐裘披风,挂到一边。 有人在旁,雅间的门也不关,两人相对而坐。 小厮和侍女同时上前想提壶倒茶,谁知手最快的竟是何正。 他亲手给萧雅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公主,请喝茶。” “何少侠也喝茶,不对……”萧雅笑道:“现在已经称你为何将军了。” 白衣山庄的侠士曾护陛下赴北漠,平天下,去时三百多人,活着回来的只剩数十人,何正便是其中之一。. 陛下封赏群臣,他一举便成四品明威将军。 何正连忙道:“不敢不敢,公主还是直接喊我名字何正就好。” 他还记得当初奉命去接四公主前往北境,四公主为保一方百姓平安不愿离去。 当时何正说君上一定回去接四公主的。 后来果然成真。 他跟着君上大军一同前往,看着四公主与陆乘风和离,看着君上带着她回京。 原本以为那时候同在一辆马车待过片刻,便是此生离得最近的时候。 不曾想,竟然还能坐在一处喝茶。 何正心中激动不已。 他生怕自己行至粗鲁会吓到四公主。 一小杯茶,愣是分成了好几口喝。 萧雅见他如此,颇有些想笑,“何将军不必如此拘束,你平日如何在本宫面前就如何。” “我、我不拘束。”何正心道:我就是有点紧张。 他在弟兄们面前算是话多的那种,当然,跟顾大人是没法比的。 但从前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在君上面前也没少说话,还因此被六叔耳提面命过许多回。 可一到了四公主面前,这多少有点放不开。 何正沉吟许久,才放下茶杯,朝萧雅道: “实不相瞒,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跟公主单独说,不知可否让这两位侍女先出去?” 他这一下子就从局促紧张,换成了这般正色的模样。 萧雅略想了想,朝两个侍女道:“你们先退下。” “公主……”两个侍女想提醒不可与外男独处,恐有危险。 萧雅曾在此生最难堪的时候与何正单独待在一辆马车上,如此想想单独喝杯茶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可以的。 她笑着说道:“无妨,你们去门外等着便是。” “是。”两名侍女应声退了出去。 何正也让另外一名小厮出去。 后者应声退到了门外。 门依旧没关。 萧雅端着茶杯轻轻地晃了晃杯中茶水,柔声问道:“何将军有什么事要与本宫单独说?” “是这样的。”何正道:“我本不敢肖想公主,能与公主相看已是三生有幸,能来陪您喝杯茶,说两句话已经很好了,只是我……” 只是他曾经亲眼见过陆乘风拒婚。 不知道四公主是不是因为陆乘风而一直不愿再嫁。 这话,何正原本想说的婉转些,但他实在不愿看到四公主为此耽误年华。 只是何正似乎不怎么同姑娘说话,一紧张就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不过意思倒是挺明确的。 就是怕萧雅因为当初陆乘风的所作所为,对男子不抱什么期待了。 毕竟四公主这两年,多半时间都在钻研医术、遇上猫猫狗狗小兔子都会救治,有空了还会去善堂给小姑娘们讲讲学,什么都喜欢,就是不会有喜欢的人。 最后,何正微微有些脸红,特正经地说:“天底下的好男儿还是很多的,公主且放眼去看就是了。” “天底下的好男儿的确很多,何将军也是其中一个。”萧雅何尝不明白何正说的。 她心里不太愿意听别人提陆乘风,面上也能风轻云淡,“从前那些事对本宫来说早就过去了,何将军也不必挂怀。” 何正见状,忍不住问道:“真的过去了吗?” 萧雅柔声道:“过去了。” 话声未落。 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来人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们这间雅间的门口。 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女和小厮都没出声。 “陆将军,这边请。”只有茶楼小二的这一声异常清晰。 何正闻言,看了看萧雅,又看了看门口的不速之客,忍不住感慨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这人还真是提不得。 萧雅侧目,透过屏风看去,跟站在门外的那人对上了视线。 第512章 只为你一个人折腰 陆乘风一身蓝色圆领袍,墨发高高束起,手腕束着黑色袖腕,神色匆匆、风尘仆仆,一如在百花谷初见时的模样。 只不过当时,萧雅在车马里,陆乘风在马车外。 如今,萧雅在雅间里,陆乘风站在雅间门外。 中间隔了一道百花争放的屏风。 边上的何正倒是没有那时的局促。 毕竟今日他是名正言顺来同四公主相看的,而陆乘风却不知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 萧雅没出声。 其他几人谁都没说话。 还是茶楼的小二低声提醒陆乘风:“陆将军,这雅间已经有贵人在,请您移步到隔壁去。” 声未落,陆乘风就移步了。 只是他没往隔壁雅间去,而是直接迈步进了水云间。 雅间里的萧雅和何正同时坐直了些许。 萧雅手中的茶盏未晃,溢出的茶水险些烫伤手。 她强行稳住了,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后者更是一副如果陆乘风敢惊了四公主,他就能立马动手的架势。 好在陆乘风行至屏风前便止步了,他低声唤道:“公主。” 萧雅还没应声,何正想着四公主第一次见陆乘风就受了那般委屈,为了大局着想不好计较,他却是可以帮她把那些不快还回去的。 何正当即便开口道:“陆将军,你也出生名门,怎的连礼仪规矩都忘了?你既知公主在此,就算要上前拜见,也得由侍女通传,等公主召见,你再上前,现下你这突然闯入算怎么回事?” “何将军。”陆乘风听到这话俊脸微僵,语调倒是没什么变化,只道:“原来你也在这里,我方才一时情急,未曾注意到你,真是失礼。” 何正闻言顿时:“……” 陆将军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他在跟不在没什么区别,以至于同在雅间里别人都瞧不见么? 陆乘风这张嘴真是够欠抽的。 萧雅听了,都忍不住放下茶盏,想说他两句。 可何正也就在她面前局促,说不出什么话来,一对上陆乘风这样的,他立马就来劲了。 “陆将军注意不到我也没什么,只是你说一时情急,究竟是急什么?”何正与萧雅同坐,隔着屏风问陆乘风。 他本意是想替四公主出气,可看在别人眼里却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萧雅也没想到何正对着自己和对着陆乘风的时候,区别能如此之大。 她不由得多看了何正两眼。 此举落在陆乘风眼中,却充满了郎情妻意,他心中酸涩难当。 “陆将军?”何正偏还在此时催促他。 陆乘风不得不开口回答:“我母亲今日也到了京城,她挂念公主已久,遣我来请公主过府一叙。” 萧雅闻言,心中有些犹豫。 她不愿与陆乘风再有什么纠葛,可在西南的时候,陆夫人待她如亲生女儿,好的不能再好。 一别两年,天南地北难相见,陆夫人也总是托人给她送些花籽小物件。 如今陆夫人来了京城,想见她一见,萧雅若是拒了,未免太不近人情。 她正犹豫着如何回答。 “这有什么好急的?”何正再次替她怼陆乘风,“陆将军与陆老夫人自西南远道而来,自该先歇息修整,给公主府递帖子,待公主得空自会邀陆老夫人过府,要赏花便赏花,要叙旧便叙旧,怎么能让陆将军跑这一趟?一来此事于礼不合,二来陆将军来的着实不是时候。” 天知道何正这种自小混江湖的儿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多不容易。 这都是当年陆乘风拒婚,四公主与之讲理,他却窝在马车里不能出声的时候给憋得啊。 终于有他可以开口的机会了,还不赶紧多说点! 何正看陆乘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又补了一句,“今日是何某与四公主相看的好日子,说来还要多谢陆将军割爱。” “你!”陆乘风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何正。 以前秦灼带兵驰援西南,这个何正就是随行之一,当时他就奇怪为什么这个何小将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处处都不喜他。 直至今日,他才知晓,原来是因为四公主。 “何将军!”萧雅也怕两人闹起来,连忙低声唤他:“多谢你替本公主说话,到此为止吧。” 何正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十分恭敬地应道:“是,公主。” 雅间里安静了一瞬。 萧雅看着屏风后的陆乘风,缓缓道:“陆将军,陆老夫人今日才到京城,便先让她好生歇息,等过两日本宫再请她进宫一叙。” 进宫一叙? 陆乘风心道:她是生怕请母亲去公主府叙旧,我也会跟去吗? 萧雅在宫外有公主府,可这两年大多还是跟着李太妃住在宫里。 秦灼又给她和萧婷出入皇宫的令牌,并不拘着她们什么,进出也方便。 萧雅并不知道陆乘风在想什么,她只是柔声提醒道:“陆将军与本宫已和离多时,为避嫌,以后还是不要私下见面为好,尤其是像今日这般的场景。” 她不跟陆乘风讲什么礼仪规矩,也不刻意奚落。 只是语气淡淡地提醒,和离之人没必要私下见面。 而且今日,她正与别人相看。 陆乘风这样忽然出现,很是不妥。 “公主……”陆乘风还想再说什么。 萧雅却直接站了起来,不给他多说的机会,“陆将军若是觉得当初被逼无奈娶了本宫,误了你的大好年华,因此心中不平也尽管直说,本宫可以请示陛下,为陆将军挑选贤妻,毕竟你我当初都是为了江山稳固……” 陆乘风没法继续听下去,几乎是咬牙憋出了一句,“陆某不敢劳烦公主。” 萧雅默了默,“那就算了。本宫看陆将军很是喜欢这雅间,那本宫就让给你了,何将军,咱们去街上逛逛。” 她说着,就绕过屏风直接往外走。 经过陆乘风身侧时,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是,都听公主的。”何正说着也从陆乘风身边走了过去,只是他还故意停下来,看了陆乘风片刻。 就差把‘挑衅’两个字刻脑门上了。 陆乘风气的握紧了拳头。 何正却跟没看见似的,“陆将军,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雅间,那就留给你了,我陪公主去外头逛逛,再会啊。” 说完,他就出了雅间,跟在萧雅身后下楼去。 侍女和小厮一道跟着在后头。 萧雅下楼时,正好碰见秦怀山和燕三娘一边说话,一边进门来。 两边打了个招呼。 燕三娘笑问道:“公主才刚来没多久,怎的就要走了?” 楼中管事凑到她边上,小声道:“方才四公主和何将军在雅间里喝茶,陆乘风陆将军来了。” 燕三娘一听立马就明白了,笑着说:“马上要过年了,家家事忙,过些天,我让人把新配的花茶送到公主那里去。” “那就多谢三娘了。”萧雅也不与她客气,转而同秦怀山说了几句,让他天凉多注意身体。 如今秦灼和晏倾天天被朝事和一双儿女缠住,也不太能抽出空去看秦怀山。 好在秦二爷老树开花,有了燕三娘为伴。 小辈们乐见其成,顾长安更是想着让两人早些把名分定下来。 萧雅想着陆乘风还在楼里,只跟他们说了几句,便同何正一道出了千芳楼。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微暖。 此处长街繁华,热闹喧嚣,萧雅跟何正随便逛了逛,一路走到了护城河边。 没了陆乘风在跟前,何正又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还是萧雅先开口道:“方才多谢何将军了。” “这有什么可谢的。”何正道:“我想说陆乘风不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不容易才有今日这样的机会,该我谢公主才是。” 萧雅听到这样的话,看何正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奇怪。 何正见状,生怕四公主误会,连忙又道:“我不是故意要找陆乘风的不痛快,只是有些话当初在百花谷的时候我就很想说,那会儿我没法站出来说,那些话便一直积压在心里,我们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心里压了这么多话,要是不说出来,这事就一直过不去。” 他也不知道四公主能不能明白自己说的这些。 反正这两年,何正常常想起自己窝在马车里的时候。 柔柔弱弱的四公主跟陆乘风说的那些话,那样坚韧,不可催折。 萧雅微微一笑。 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听起来像是话本子里才有的。 何正入朝为官也有两三年了,身上的江湖侠客气却不曾淡去。 也着实难得。 何正见萧雅只是笑笑,并不说话,想了想又道:“公主心里其实还是有陆乘风的吧?” 萧雅顿了顿,“此话何来?” “方才在雅间,若非我嘴快抢话,公主会跟陆乘风说什么?”何正道:“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有一句重话吧?” 其实生性温柔,真的挺吃亏的。 委屈的时候,不能哭闹。 遗憾的时候,不善争取。 她只能尽可能地从容,讲些道理,添点疏离。 萧雅轻声道:“已是不相干的人,何必再说重话。” 两人沿着护城河慢慢走着,小厮侍女跟在几步开外。 何正道:“公主莫嫌何某话多,其实陆乘风这人除了嘴硬,没什么不好的。” 萧雅心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方才在雅间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面上表情如常,只淡淡问道:“何出此言?” “我跟陆将军一起打过仗,见过他带伤上阵,英勇拼杀……”何正其实是很佩服陆乘风的。 如果不是第一次见面,就看见他对四公主拒婚的话。 何正大概会特别敬重他。 不过有过那么一段,他再看陆乘风多少就有点不顺眼。 “当然,我不是要劝公主原谅他啊。”何正说着说着,立马又强调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想让公主认清自己的心,若是公主心里没有陆乘风,那就多看看其他年轻才俊。若是公主有陆乘风,那就上,拿下他!” 何正这话说的,说出了要让四公主上阵擒王似的架势。 他不等萧雅开口,又继续道:“公主,你看啊,陆乘风嘴硬成这样,好似天底下的姑娘没有一个能让他看上,这样欠抽的人、阿不,这么硬的骨头,若是只为你一个人折腰,为你动了情、乱了心,是不是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萧雅忍不住道:“何将军,你这……” 这个何正,今日不是来同她相看的吗? 为什么陆乘风一来,他忽然变成了撮合的媒人? 何正道:“公主别不好意思,遇上陆乘风这样的人,就是该骂的时候就要骂,该打的时候就要打,千万不能心软手软,你越厉害他越喜欢……” 他这话还没说完,护城河里飘得的小船上忽然有个青衣女子掠上岸来,一掌拍在他肩膀上,“你小子,又在胡咧咧什么?” “师、师姐!”何正一见来人,眼睛里顿时光彩熠熠。.. 他拉着那青衣女子的手,朝萧雅正式引见:“四公主,这是我师姐,也是我要娶的人。” “呸,你好大的脸!”那青衣女子说着就要甩开他的手,可何正牵的太紧了,她愣是没甩开,“谁是你要娶的人?” 何正这会儿倒是脸皮厚的很,“你啊,你就是我要娶的人。” 他说完,又朝萧雅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已有想娶之人这事来与公主相看,实在我师姐自由惯了,时常来了又走,我实在无奈,才出此下策,来激一激她……” 再加上何正那些话想跟四公主说,平日里也找不到机会。 就借着这次相看, “公主……”风千面已经说不清是震惊多些,还是感动多一些。 话已至此。 再不答应,就是他不识好歹了。 “别光喊我。”萧婷半起身,伸手拉住了风千面的腰带把他往榻上一带,“你倒是给些表示。” 风千面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生平头一次被姑娘喜欢,就这么被套牢了。 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他有些紧张,“公主要我如何表示?” 萧婷红唇微张,“亲我。” 风千面近在迟尺的如花美眷,低头浅浅地亲了她一下。 第513章 公主我错了 萧雅回头看了在河边打打闹闹笑着往回走的两个人。 她想起方才何正在自己面前总是有些拘束的样子,还有何正噎陆乘风说的那些话时正气凌然的样子。 人有许多面,每一面都是不同的自己。 但只有在自己最爱、且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人面前,才会展露出最自然真实的那一面。 何正跟他的师姐一定是情投意合。 一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何其有幸。 萧雅回头看了那两人好几次,直到他们走远了,再也瞧不见,她才带着侍女回宫去。 萧婷已经在她的寝殿里等候多时。 每次萧雅与同人相看,萧婷总是跑来眼巴巴地等着,问她相看得如何,都快成惯例了。 因此萧雅一见到萧婷,不等她开口问,便主动回答:“今日相看的是何正何将军,他已有想娶的人是他的师姐,两人之前还没确定心意,便拿我刺激人家姑娘,现下佳偶已成,没我什么事,我就回来了。” “什么?何正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拿我们四公主做消遣!”萧婷听罢气得当场要起来去找何正算账,“给你挑选夫婿乃是陛下的旨意,早就说过了,必须得是情史干净的独身男子,这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拿你消遣,我要告诉陛下去!” 萧雅拦住她,“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家何将军也没有消遣我,反倒还宽慰我许多。” 萧婷闻言,这消气了一些。 刚好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宫人内侍过来请示两位公主,“公主,该用晚膳了,可要传膳?” “传吧。”萧雅道:“三姐刚好在这陪我一起用晚膳。” “也就你还吃得下。”萧婷自从有了风千面之后,脾气见涨,又颇恢复从前的娇蛮活泼。 这或许就是有人宠着,性子自然就活泼。 萧雅笑了笑,没再说话。 不多时,宫人内侍们捧着晚膳鱼贯而入,很快就摆满了一桌。 “你们都下去,本宫与四公主自己便是。”萧婷似乎有话要跟她说,直接就把所有宫人内侍都遣了出去。 萧雅慢慢地喝着汤。 萧婷忽然问她:“今日除了何正之外,你还见着别的什么人没有?” 萧雅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倒是神色如常,“还有陆乘风,在千芳楼喝茶刚好碰上了。” “刚好碰上?”萧婷道:“陆乘风今日才到京城,风尘仆仆,他能有什么心思去千芳楼喝茶?能在你跟何正相看的时候刚好碰上?” 三公主说起这事来颇有些要长篇大论的意思,萧雅夹在了个四喜丸子喂到萧婷嘴里,把她的嘴给堵住了。 “三姐,这四喜丸子不错,你尝尝。” 萧婷顿时:“……” 她花了许久才把那丸子吃了,喃喃道:“有些人啊,这不让提,那不让说的,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三公主想着,猜人心事这种事,还得是陛下来,即便是对着萧雅,那也是一猜一个准。 也不知道小雅和陆乘风在千芳楼碰上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而此时,陆府。 陆老将军陆建章和陆夫人刚到京城,刚刚安顿下来,花厅中摆好了晚膳,两人却都没心思吃。 陆建章频频往窗外望去,“也不知道那小子见着公主没有?可千万别把关系闹得更僵了。” 陆夫人坐在一旁,慢慢地叹了一口气,“我看悬。” 夫妻俩说着对视了一眼,都对自家儿子很是头疼。 正在这时,外头小厮通报“少将军回来了。” 声落,陆乘风便入内而来,朝两人行了一礼,“父亲,母亲。”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见着公主了吗?可说上话了?”陆建章一连三问。 陆乘风的脸色眼看着越来越难看。 不用他开口回话,陆夫人看他这样的脸色基本就看明白了,“你可别告诉我,你这次又跑去公主跟前当木头桩子。” 她说着一脸恨铁不成钢。 要不是陆家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要不是这木头桩子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 这儿子,她是真的不想要了。 “母亲!”陆乘风心里本来就不好受,一回来又被父母这样说,脸上越发地挂不住。 他喊了陆夫人一声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先用膳。” “用膳?你还好意思用膳?”陆建章一看陆乘风这样就上火,“要不是你当初跑去公主面前说什么不想娶,我这么好一个儿媳妇能说没就没了?” 陆乘风个头高,老将军坐着骂总觉得气势矮了一截骂的不过瘾,索性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陆建章先前受伤坐了很长时间的轮椅,现在双腿逐渐恢复,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几步。 他站起来又继续道:“现在是你自己放不下人家,放不下你倒是去认错、去赔不是啊!每次见了人家,又什么都不说,你当你是什么天仙啊?公主能原谅你才怪了!” 陆乘风心里难受,又听父亲这样说,一张俊脸都僵住了。 陆夫人起身扶着陆建章,夫唱妇随一般道:“你要是真的低不下头,那就趁早打消了同公主和好的念头,反正我就算做不成公主的婆婆,也能跟她做个忘年交。” 陆夫人是真的喜欢萧雅。 四公主虽是金枝玉叶,身上虽无半点皇室子女的跋扈,生性温柔,骨子里却坚韧地很。 “还有,你不要再借着我名头给公主送这送那的,趁机去见她。”陆夫人颇是嫌弃道:“我有你这么个儿子已经够丢人的了,不要再让我更丢人了。” 陆建章适时地补了一句,“真是丢人。” 陆乘风气的脸都青了。 陆老将军夫妇却跟没看见似的。 陆夫人还继续道:“四公主正值花信,陛下近来已经在为她物色驸马人选,临近年关正是各家定下姻缘的好时候,你没法去低头认错,就不要妨碍人家寻觅良缘……” 陆乘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走。 陆夫人见状,扶着陆建章坐下,无奈地骂了一声:“这小子!” “由他去,不听父母言,有他哭的时候!”陆建章放下了拐杖,同陆夫人道:“夫人别管他,先用膳吧。” “不管他。”陆夫人一边给陆建章添菜,一边说道。 屋檐上的暗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回去禀报给了陛下。 秦灼连夜下旨,三日后给四公主萧雅选夫。 京中尚未婚配的适龄男子,要相貌出挑,皆具文采,尚未婚配,没有通房侍妾的。 对于家世财富并不看重。 一时间,掀起了京中参选驸马的热潮。 由于参选人数过多,朝中不得不拨出官员来,专门负责筛选合适的驸马人选。 三天后,能够进宫来到四公主面前,与之面对面说上话的人,只剩下十位。 这一天,秦灼和晏倾还有顾长安和谢无争等人,还有两位太妃和萧婷都在,朝中能有出入宫廷之权的文臣武官基本都到了。 阵仗搞得比前朝皇帝选秀还大。 萧雅完全不知道长姐为什么突然要搞这一出,但陛下金口一出,这事就得照办。 所以这天她早早就被宫人围着梳妆打扮,穿着华丽精致的宫装,坐在陛下左下方的位置,看着陛下为自己选夫。 萧婷坐在她身边,一下子说最左边那个不错,一下子说中间那个不错。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给三公主选夫。 经过层层筛选的这最后十位,有朝中新贵,也有白衣书生,别的不说,单看相貌,确实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 萧雅也不怎么害羞,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顾长安朝着众人道:“我们四公主,那可是陛下的幼妹,虽是二嫁,可前头那桩婚事是为了天下百姓,稳定西南之地,乃大义之举……” 顾大人在前头巴拉巴拉一大堆,愣是把四公主这个二嫁说的天花乱坠。 萧雅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听下去。 那些来参加选夫的青年才俊们倒是听得极为认真。 而其他人大多都是一副“终于不止是我们被顾大人忽悠了”的表情。 顾大人这张嘴啊,价值连城。 但凡是他想把那事说成什么样,那就会是什么样。 那十个青年男子一边听顾大人说话,一边有意无意地往萧雅这边瞥一眼。 顾大人说完之后,便让这些人各站所长。 有作诗,赞扬四公主的。 有弹琴以俗爱意的。 也有作画的…… 各有所长,展示了一番。 最后一个颇有些腼腆,说话倒是诚恳,他说:“听闻四公主爱花,我在城南有个园子,叫做万花园,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许多都是我亲手所栽,若有幸,愿请公主前去赏花。” 所谓投其所好,大抵就是如此了。 秦灼笑着问萧雅,“小雅,以为如何?” 萧雅其实不太喜欢听别人赞扬自己那点事,弹琴、作画都是风雅事,用来讨好人,难免就落了下乘。 但她知道这些人未必是因为喜欢自己才来,大多都是想在陛下和权臣们面前露些才学,以便声名远播。 这样看来,反倒是有些腼腆,却栽了许多花的最后一个比较难得。 萧雅刚要开口说话。 外头内侍来报:“陛下,陆乘风陆将军求见!” “他来做什么?”秦灼其实本就在等着他来,偏偏要在萧雅面前装作一副很是不悦的模样,“不见,打发他走。” “是。”内侍应声便往外走。 “陛下,恕臣无礼了。”陆乘风却已经越过外头的内侍宫人们闯了进来。 陆乘风今日穿的是大袖交领袍,玉簪束发,如同京中最矜贵压制的贵公子打扮,饶是如此,也掩不住少年将军英姿勃发。 他一来,先前那十个相貌还算不错的青年才俊就全都黯然失色。 就是太急躁了些。 打扮地如此贵公子模样,却是一副要干翻全场的表情。 生怕夫人被人抢了似的。 秦灼看了萧雅一眼,颇有些明知故问一般道:“陆乘风,你来做什么?” “回陛下。”陆乘风说着回陛下,目光却一直落在萧雅身上。 他从众人身侧穿行而过,径直走上前,“今日陛下为四公主选夫,岂能少了我陆乘风?” 秦灼忍着笑,“怎么就不能少了你陆乘风?之前也不见你如此啊。” 陆乘风顿时就被噎住了。 边上的晏倾徐徐道:“名录上并无你的姓名,今日是终选,陆将军先前做什么去了?” “先前有人不让臣参选。”陆乘风一提到这事就憋屈。 公主不愿与他多言。 家中二老天天一副“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的样子。 这日子简直苦不堪言。 第一日,他就去报名参选了。 可负责筛选的官员见了他,直接就说“谁都参选,只有你陆乘风不能”。 旁边那些人也起哄,四公主要再嫁,怎么能让前夫来参选。 陆乘风没能参选,只能在今日来。 “这样啊。”秦灼慢悠悠说着,转而看向萧雅:“那就要问问我们小雅让不让了。” 陛下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雅身上。 原本面对众人的示爱讨好一直都十分淡定的萧雅,眼中忽然闪过了一时慌乱。 她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收拢,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既是没有参加初选,自然是不能再入终选的,规矩早就定下了,没有为谁而破的道理。” 那十名参选的青年才俊听到这话,心下都松了一口气。 若是公主破例让陆乘风参加终选,那他们今日就全都白来了。 现下公主说规矩不能破,就是直接拒绝了陆乘风,也意味着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人有希望 “公主!”陆乘风却在此时忽然走到了萧雅案前,低声道:“我错了……” 萧雅没理会他。 周遭这么多人瞧着,她不想被人当热闹看,直接起身离去。 陆乘风快步追上前,想拉她的手又不敢直接触碰转而拉住了她的衣袖,“公主……” 他想也不想就单膝跪下,仰着头看萧雅,万分诚恳道:“是我错了,公主!” 第514章 我只想娶萧雅为妻 那十名参选的青年才俊听到这话,心下都松了一口气。 若是公主破例让陆乘风参加终选,那他们今日就全都白来了。 周遭这么多人瞧着,她不想被人当热闹看,直接起身离去。 陆乘风快步追上前,想拉她的手又不敢直接触碰转而拉住了她的衣袖,“公主……” 他想也不想就单膝跪下,仰着头看萧雅,万分诚恳道:“是我错了,公主!” 萧雅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住了衣袖,想抽也抽不回来,反而连腿都迈不动了。 而陆乘风在说出那句‘我错了’之后,压在心里多时的那些情绪一下子就奔涌而出,高声道:“当初是我不好,我不该将对废帝的怨怼,加诸在公主身上,不该口不择言,不该拒婚!” 他这一连几个不该,让萧雅有些无所适从。 毕竟陆乘风这人心高气傲,先前几次来见她,都说是陆夫人的意思。 每次出现在她面前,说句话都别别扭扭的。 几日前在千芳楼,还曾被何正当面奚落。 陛下下旨为四公主选夫,满京城的人都踊跃参与,也不见陆乘风有什么反应。 也不知今日是发的什么疯,竟当众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在座众人瞬间来了兴致,看好戏似的,还交头接耳地点评一二。 尤其是顾长安,开口就是一句“哦豁!” 初五在边上请示秦灼:“陛下,上不上?” 秦灼慢悠悠道:“不急。” 萧雅抽不回衣袖来,也做不出当众抬脚踹开陆乘风这样的举动来,只能压低了声音跟他说:“你快放开!” 陆乘风显然是豁出去了,“我不放!我话还没说完。” “有什么话你起来说,这么多人看着,你……”萧雅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无可分辨,只恨当初一时冲动,伤了公主的心,而今无论说什么都无用,求公主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陆乘风紧紧拉着萧雅的衣袖,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跑了一般。 “陆乘风!”萧雅轻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陆乘风的名字,“你又不喜欢本宫,何必这样,若是因为陆夫人的缘故,大可不必如此。” “不,不是因为我母亲!是我自己爱慕公主!”陆乘风大声解释道:“自百花谷中初见,我就对公主一见倾心,当时我年少气盛,怨废帝不仁,恨世道不公,反倒忽视了心中所想……” 他说:“我第一次见到公主,心里就很喜欢公主。” 当时只道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陆乘风把被萧雅搅动的心绪,都归于不甘与愤恨。 少年不识情滋味。 “你、喜欢我?”萧雅惊了惊,连“本宫”的自称都给忘了。 “是的,公主。我喜欢你。”陆乘风仰头望着她,无比肯定地说到。 他说:“见到公主以前,我从未喜欢过什么姑娘。整天与刀剑为伍,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又把公主说的话全都当了真,每次心绪难平,都只能偷偷去百花谷看公主……” 他去了百花谷的小屋多少次,才能让马儿都认路,在他受伤的时候,将他驮去萧雅哪里呢? 连陆乘风自己都数不清。 在萧雅的记忆里,她在西南的时候,与陆乘风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 她以为这位少将军定是对自己厌恶至极,便尽可能地少出现在他面前。 可今天,陆乘风字字句句都是早已动了心。 陆乘风把所有实话都和盘托出,“这两年我一直借着母亲的名义来见你,给你送东西,其实我心中一直、一直都有公主。” 萧雅彻底僵住,甚至不敢回头看陆乘风一眼。 她生怕自己一回头,就心软了。 偏偏几步开外的顾长安光坐着看热闹还不过瘾,他还站起来看,“哎,你们看看,陆将军是不是快哭了?” 宋旭他们跟着起哄,“我瞧着像。” “哪里是像啊,分明已经在哭了。” “四公主别心软啊,让他哭,让他求,谁让他当时那么对你的!”顾大人是出了名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说完这话,还转头对晏倾说:“晏相,你看看,陆将军是不是有点眼熟。” 晏倾还不知道顾长安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连个眼神都不给,压根就不理会。 秦灼笑道:“你是看什么都眼熟!” 顾长安当即道:“不不不,是这一幕实在眼熟,让我想起了……” 他刚说到要紧处,同坐的小牡丹偷偷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哎呦……”顾长安疼的顾不上说话了,侧目看向小牡丹。 小牡丹压低了声音说:“休要多说,上次晏相让你多熬好几个大夜做事,有家都不能回,你忘了吗?” 这么一说,顾长安立马就想起来了。 可他这话刚说一半,周遭众人都还在等下文。 说肯定还要说的。 就是得收着一些。 顾长安略想了想,话锋一转,改成了,“这个陆乘风也真是没有眼力见,要做这样的事,怎么不知道跟我们晏相大人讨教讨教?要知道,我们晏相可是此间魁首,他若是称第二,没有人能称第一的。” 晏倾忍无可忍,凉凉瞥了顾长安一眼。 顾大人适时闭上了嘴,一双桃花却还笑吟吟的,像是会说话一般。 周遭众人十分默契地闭了嘴。 秦灼在桌案底下握住了晏倾的手,俯身与他耳语,“今日把小牡丹留在宫中过夜,让长安独守空房好好反省去。” 晏倾闻言,徐徐笑了。 顾长安见两人耳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默默地坐下搂紧了自家夫人。 这边君臣相欢。 陆乘风那里衷情尽诉。 四公主虽未回头,可一直不曾甩开他的手,也没拔腿就走,眼看着已经动摇了。 来参加选夫的那十人见状,都有些急了。 有些几人喊:“公主!” 几人喊:“陛下!” 都在试图打断陆乘风。 陆乘风也喊:“公主!” 他的声音听起来伤心极了,“我知错了,不敢妄求公主垂青,但求公主回头,看我一眼。” 少年将军生平第一次低下高傲的头颅,只为求得公主回眸一顾。 萧雅心中几经挣扎,到底还是回了头。 她垂眸看着陆乘风,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陆乘风忽然起身,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抄起腿弯,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就施展轻功跃上屋檐,纵身而去。 在场众人见状,顿时呆若木鸡。 参加选夫的那几人,有大半心里都在问候陆家祖宗十八代。 还他娘的能这样? 初五见状,立刻就起身去追。 徐丹青拉他不住,也跟着一起去了。 “陛下,臣也跟去看看。”风千面从暗处跃了出来,抱拳朝秦灼请旨。 “去吧,带两个文采好的暗卫一起去。”秦灼笑道:“务必把所见之事记下,来回禀。” “是。”风千面带着就带了两人一道出宫去了。 在场众人顿时:“……” “陛下。”萧婷不得不喊了秦灼一声,试图提醒她今日召了众人前来是给萧雅选夫。 这么多人都在,她看见陆乘风把人劫走这么高兴,真的有点不太合适。 虽说萧婷自己也挺乐见其成的。 但当着众人的面,面上功夫还是要装一装的。 毕竟,让这么多人来参加选夫,全京城的适龄男子折腾了整整三天,全都白折腾了,也怪惨。 “咳。”秦灼轻咳一声,收了笑意,立马恢复成了英明神武的陛下,给了众人一个合理的说法。 她说给四公主选夫是真,更重要的是想为朝廷选拔人才,今日参加终选的十人,虽无缘驸马之位,但各有才华是众人都看到的,当即就让顾长安和谢无争看看是否有合适的官职可以安排。 毕竟不能让人白来。 而且今日来参加四公主选夫的,都是有德有才之人,不能白选了。 顾长安一边感慨陛下这‘雁过拔毛’的本事是一点都没落下,一边跟谢无争一起起身应下。 秦灼笑着安抚了众人几句,便让梁公公送他们出宫。 其他看热闹的大臣们也跟着散了。 只剩下几个权臣和萧婷,还有两位太妃。 顾长安看个热闹,还多了份差事,忍不住跟小牡丹小声抱怨。 谢无争却温声道:“也不知陆乘风会把小雅带去哪里。” 秦灼笑道:“不管去哪,总归不会直接带去西南便是了。” 她一说这话,众人便齐齐看向了她。 秦灼早已习惯,面色如常地看向李太妃,“李太妃觉着陆乘风此人如何?” 李太妃意味深长道:“雅儿喜欢便好。” 两人对视了一眼,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顾长安秦灼这样,忍不住问道:“这样说来,难道陛下早就看出来四公主对陆乘风余情未了?四公主这两年明明没露半点心迹啊,这个陆乘风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四公主的心事怪能藏的。 顾大人是真心不解。 秦灼笑着给出了一句评价:“陆乘风欠揍,却着实俊秀。” 晏倾侧目看着她,微微挑眉。 周遭众人见状,都忍不住笑了。 而此时,陆乘风抱着萧雅一路飞檐走壁出宫去。 侍从牵着马在宫外等着。 他抱着萧雅上马,便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冬日里北风寒冷,陆乘风将萧雅护在怀里,为她挡去迎面的寒风。 萧雅起初被他抱起来的时候,震惊地忘记了言语,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开口问她:“陆乘风!你要带本宫去哪里?”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陆乘风在她耳边说:“到了地方,公主自然就知晓了。” 马蹄飞奔,过长街,出城门,逐渐远离喧嚣尘世。 萧雅被他抱在怀里,想离远一些,又怕被飞奔的骏马甩飞出去。 只得任由他这样抱着。 萧雅整个人都有些僵直。 只有心跳“砰砰砰”的,异常剧烈。 她紧贴着陆乘风的胸膛,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脏跳动地比自己还要剧烈。 冬日里的日落来的格外早。 此时已近黄昏。 天边弥漫着粉色的晚霞。 飞马出城后,入城郊,跑了很远,远到又冷又惊的萧雅逐渐平复了心绪,怕冷就索性缩在了陆乘风的怀里。 他的怀里很暖和。 萧雅忍不住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骏马跃上上了某处山峰,风中掺杂着些许梅花的冷香。 “吁!”陆乘风勒马停住,低头对着窝着自己怀里的公主说:“公主,到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 萧雅这才离开他的怀抱,在马背上坐直了,睁开眼就看见满山红梅,凌寒盛放。 北风一来,吹落梅花无数。 花瓣飘然而落,仿若仙境盛景。 她一时有些看呆了。 陆乘风率先翻身下马,伸手来扶她,“公主,先下马吧。” 萧雅不想让他扶,便一手撑在马背上,想自己往另一边跳下去。 谁知,就这么片刻的功夫。 陆乘风就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你……”萧雅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是拉拉扯扯,又是搂搂抱抱的。 先前明明见了面,眼神都那般闪躲。 如今却这般不避嫌。 萧雅一时同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情,便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从容些。 她往后退了一步,问陆乘风:“你把本宫带到这里来,究竟所谓何事?” 陆乘风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我们云川城的儿郎,若是遇上了喜欢的姑娘,就会在花海里,为她跳一支舞,取悦她,以此求爱,也以此祭告天地,护佑吾爱。” “你……”萧雅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忽然说这样的话。 陆乘风说:“你我在百花谷初见,本是大好良缘,却被我亲手搅乱了,今日我便在这京郊的梅花林里,为公主,补上当日之礼。” 他说着,将右手置于胸前,对萧雅行了一个最尊重的礼。 萧雅站在梅花树下,看着陆乘风广袖临风,致天地以礼,与落花共翻飞。 青年这一舞,刚柔并济,充满虔诚与爱意。 北风迎面而来,落花如雨。 他在花雨里,伸展双臂,起落纷飞,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第515章 秦怀山燕三娘 后来,陆乘风的这句“我不愿做天家婿,只想娶萧雅为妻”流传得比他从前那句“宁娶寒门女,不做天家婿”还要广一些。 或许世人都爱听破镜重圆的戏码。 人世多苦,只愿多得一点甜。 不过陆将军在四公主的选夫会上,当众将人劫走,开始了他的漫漫追妻路,从那也是天下许多人最津津乐道的趣事之一。 这一年的小年夜。 秦怀山和燕三娘的事八字有了两撇,带着燕三娘回侯爷见二老。 侯府上下从好几日前就开始精心准备。 秦生玉和秦生兰也一直在帮着忙活,秦知宏更是一直喊小厮侍女来来去去。 秦大夫人在旁边又是喜悦,又是有些忐忑,“听闻这个燕三娘个富甲天下,也不知道她对二弟好不好,咱们家二弟那个好脾气,若是被欺负了,吭都不会吭一声,听说他前头那个就是欺负他脾气好,卷了钱财还跟人跑……” 这话还没说完,秦知宏就瞪了她一眼,不悦道:“大好的日子,你提那些做什么?” “母亲!”秦生兰也转过身来喊了她一声。 连不怎么爱说的话的秦生玉这会儿都凝眸注视着她。 “是是是,是不该提!”秦大夫人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连忙改口,“咱们二弟这么好的性子,就应该遇到好人。” 周遭三人闻言,这才点了点头。 “而且咱们二弟是陛下的养父,有什么事自有陛下为他做主,谁敢欺负他?”秦知宏看着秦大夫人,忽然问了一句,“你敢吗?” “不敢、不敢。”秦大夫人连说了两声。 她哪敢啊。 秦大夫人如今就盼着陛下莫要再想起前头跟她闹不快的那些事来。 秦生兰在边上看着父亲母亲这样说话,忍不住偷笑。 如今真是世道变了。 连她母亲这样古板的人都开始接受女子也能撑起一片天,也不拘着她学那什么女戒、装什么贤良淑德了。 几人正说着话。 老侯爷和老夫人相互扶着走了过来。 老夫人频频朝这边看来,问:“三娘来了吗?” “还没呢,说的是一起用晚膳,时辰尚早。”秦大夫人说着连忙上前搀扶,“您放心,二弟这夫人跑不了。” “好不容易才碰上一个好的。”老夫人心道:能不担心吗? 而此时,侯府门外。 几十个小厮侍女分列两旁,等候已久。 经过此处的行人瞧见这阵仗,都忍不住停留多看两眼。 有人议论:“长宁侯府摆这么大的阵仗,莫不是要接驾?” 全京城都知道长宁侯府的秦二爷是陛下的养父,说是养父,也就不是亲生的,那父女关系好的跟亲生的没有两样。 宫中有宴,陛下必定会邀秦二爷进宫赴宴。 闲暇时,陛下和晏相还常常出宫来看这位秦二爷。 只是陛下来无影去无踪,先前都没摆过这样的阵仗。 “这哪里是陛下要看养父,分明是秦二爷好事将近!”有知情者,将秦怀山跟燕三娘的那点事,从许多年前说到了现在。 “一个是高门贵女突然遭难,嫁了富甲天下的富商,丈夫早逝,她撑起夫家,养大了前头夫人生的一双儿女,如今一切都安定了,再寻旧梦。” “一个是侯门公子卷入风波,带着年幼的陛下远走,千里飘零,他吃尽苦头,终于将陛下养大成人振兴天下大业,如今诸事皆定,重遇良人……” 有个年纪稍大的老秀才,从秦怀山他们年少时就爱听这京城里的各种传闻。 这长宁侯府的秦二爷和燕三娘,也曾是此间风云人物啊。 人群里有个衣着破烂的妇人听到他们说的这些话,仰头看着长宁侯府华丽的门楣,有些痴痴的。 旁人都在热热闹闹地议论着。 她就那么痴痴地望着“长宁侯府”的牌匾,眼里充满了向往和贪婪。 忽然间,马蹄声近了。 马车高声道:“二爷回府,劳烦诸位让让!” 站在侯府门前听书似的众人十分识趣地往两旁让开。 只是众人都很想看看秦二爷和燕三娘再续前缘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谁也没有立刻走,反倒站到边上开始张望。 只有那衣着破烂,乞丐婆子一般的妇人没有挪地。 她望着长宁侯府的大门许久,听到马车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仅在耳边,才转身看着马车。 奢华的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你这人怎么回事?挡在侯府门前做什么?”车夫也是个好脾气,都这样了还不骂人,只是皱眉,“快些走开。” 那妇人不走。 车夫眼看着二爷要掀帘出来了,立马跳下车伸手想把那妇人拽开。 谁知手刚碰到那妇人,对方就倒下了。 “你、你……”车夫被她此举吓了一跳,连忙招手让府门前的小厮过来帮忙,“快来帮忙,把这人弄走,莫让她冲撞了二爷和贵客。” 众人齐齐应声上前帮忙。 秦怀山已经掀帘而出,下了马车又转身伸手去扶后头的燕三娘。 燕三娘搭在他手上,缓缓下了马车。 而后,两人的手就牵在了一起,再没分开过。 两个三十好几的人了,此时竟甜蜜地跟少年夫妻一般。 相视一眼,便情不自禁地笑。 眼里再也瞧不见别人似的。 边上小厮们把那妇人往边上抬。 妇人原本还只是不愿动,这会儿瞧见了秦怀山和燕三娘,忽然就变了脸色,开始拼命挣扎,大喊:“怀山!怀山!是我啊,怀山!你看看我!” 这乞丐婆子一般的妇人,声音极其嘶哑难听。 她脸上也满是污垢。 秦怀山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停步看了过去,从声音上听不出来是谁,看脸也辨认不出。 “是我,我是姜蓉啊!”那妇人自报姓名,忽然哭了起来。 眼泪冲刷过她脸上的污垢,流下了两行黑泪。 秦怀山听见她说自己是姜蓉,先是大吃一惊,而后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弄成了这幅模样?” 一旁的燕三娘见状,凤眸微扬,“姜蓉?” “姜蓉,曾是我的夫人……”秦怀山直接跟燕三娘说道。 他带着秦灼永安秦府的时候,由养父母做主娶了姜蓉,因着众人都说女儿这么小,不能没有母亲。 他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就娶了。 只是婚后,姜蓉急着要生一个自己的儿子来稳固地位,而秦怀山却想着再有孩子,只怕秦灼会被轻慢。 而且他对姜蓉……只有相敬如宾之心。 姜蓉对他渐生怨恨,后来更是在他落魄时,将所有金银细软卷走,跟一个富商跑了。 后头这些秦怀山都只是回想了一番,并未详说。 但燕三娘是何许人也。 自从再遇秦怀山之后,她就把他这些的事都查了一遍。 有些也不是她非要打听的。 而是那一双儿女生怕她日后过得不好,偷偷把人查了个底朝天。 查完之后,把消息往她账房一放。 她又不是瞎的。 更不是什么纯善之人。 自然是看过的。 秦怀山那几年,过得是真惨啊。 全拜眼前这个姜蓉所赐! 姜蓉若是个聪明的,知道秦灼做了女帝,秦怀山成了陛下养父,就应该躲得远远的,这辈子也不出现他们面前。 偏偏这是个蠢的。 不仅蠢,还贪。 “原来就是你啊。”燕三娘打量着姜蓉。 对方如此尊容,实在有些伤眼。 但这毕竟是做过秦怀山夫人的人。 她怎么也得好好瞧瞧。 姜蓉看秦怀山认出了自己,拖着她往边上去的小厮们都松了力道,不敢太大力。 她趁机挣脱,扑到了秦怀山跟前,“夫君!夫君,我知错了,我当初也是受人蛊惑,才做下那般错事,如今我知错了,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来赎罪!夫君……” 姜蓉一边说,一边爬上前来,伸手就要抱住秦怀山的小腿。 秦怀山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去。 “你莫要再喊我夫君!”秦二爷脸上是难得的坚定决绝,“当场你既跟别人走了,你我便不是夫妻了,无论你如今过得有多凄惨,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姜蓉还在试图爬向他,哭诉道:“是、我是咎由自取,可要不是你不愿意跟我生儿育女,我怎会被旁人蛊惑?我有错,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秦怀山当初就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姜蓉,才任由她胡作非为。 甚至连姜蓉卷走了他们所有的钱财,阿灼让他去报官,他都没去。 ‘我有错,难道你就没有错吗?’实在容易让人陷入反思。 “姜蓉,你跟他的婚事是怎么来的,你自己不清楚吗?”燕三娘一直握着秦怀山的手没放开。 即便是这样荒诞可笑的场面。 她也没有退开半步。 她只是心疼秦向远,心疼他做秦怀山的那些年,竟然跟这样的人虚耗了最好的年华。 “你当初佯装孤女,投河寻死被他救下,自此长住秦家,对他百般示好,在秦家二老的撮合下,打着会好好疼爱他女儿的幌子,做了秦夫人,结果呢?”燕三娘冷笑。 后面的话,她都不想说出口。 因为每提一次,都是对秦怀山的侮辱。 姜蓉还在试图狡辩:“我不是装的!我当时被家中继母虐待,是真的无家可归,跟孤女没什么两样……” 秦怀山对燕三娘将自己的过去了解地如此清楚有些震惊。 他对三娘,已经全无隐瞒。 但是许多细节,不想回忆,也不愿再提。 而且姜蓉装孤女骗他这事,他到现在都不知道…… 不过,三娘对他那些不堪的过往知道地如此详细,还一点都不嫌弃,甚至此刻,对他只有心疼和维护。 着实让秦怀山感动不已。 他忽然有了无限的底气,当着侯府门前这么多人的面,要与姜蓉说个明白,“姜蓉,成亲前,我曾与你说的很清楚,也曾约法三章。” 秦怀山字字清晰道:“我说,我无意于你,就算与你成亲也只能有夫妻之名,不会有夫妻之实,是你说你喜欢阿灼,想给她做母亲。你说没有夫妻之实也无妨,你只想有一瓦遮头,有三餐温饱,我亦许诺你若遇真心相待之人,便与你和亲,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一开始,姜蓉确实对阿灼很好。 可过了两年,她急着想要自己的儿子,还觉得秦怀山是偏爱阿灼,才不肯要别的孩子,心就逐渐变了。 姜蓉与人偷情、同富商私奔那些事,秦怀山都不想多说。 那样就太难看了。 他不想到了这种时候,还丢阿灼的脸。 姜蓉哭着说:“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人说日久生情,你我担着夫妻之名日日相对,你的心思总会变的,谁知你竟是榆木、是铁石,一心只有你的宝贝女儿,对我竟半点心思也没有,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轻易被人骗?” 有些人就是这样。 自己犯了错,不觉得自己有错,总要把过错全都推到别人头上,以“都是你害我”、“都是逼我”来证明自己其实是没错的。 “时至今日,你难道还要怪阿灼不成?”秦怀山不想与她多说,“来人——” 他本想喊小厮将人打发了。 谁知燕三娘直接接话道:“把她送到刑部去。” 姜蓉满脸震惊地抬头看着燕三娘。 秦怀山也回头看她。 燕三娘道:“此人多年曾暗害陛下,犯下滔天大罪,将人送到刑部去,交由陛下处置。” 她说完,抬眸问秦怀山,“向远,你觉得该不该如此?” 秦怀山微顿,而后道:“自该如此。” 姜蓉知道秦怀山良善,还等着他开口放过自己,谁知他竟说了一句“该当如此”。 她一口气泄了,顿时瘫倒在地。 “是。”小厮们应声,立马就把姜蓉拖走。 “秦——”姜蓉大哭大闹喊秦怀山,只喊了一个字,嘴里就被塞了破布,捂住了声响。 秦怀山转头,没再多看姜蓉一眼。 “三娘来了!”秦大夫人和秦知宏带着秦生玉、秦生兰应了出来,刚好这时候,姜蓉已经被拖走了,他们没瞧着。 侯府上下喜气洋洋地来迎接。 燕三娘拉着秦怀山转身,面上冷意褪去,唇边立刻便带了笑。 第516章 二十年的真心 两边同时上前见礼。 秦大夫人几乎用尽了这辈子的热情,同燕三娘寒暄,“老侯爷和老夫人已经在厅中等候多时了,快请,快请啊。” “大哥大嫂请。”燕三娘这一句大哥大嫂一出来。 秦怀山方才被姜蓉弄得有些糟乱的心情,一下子就破云见日,晴空万里了。 秦知宏和秦大夫人的嘴角上扬得不能上扬。 众人都进了侯府,后头燕三娘带来的小厮婢女们把各种各样的礼品成箱成箱地往里头搬。 秦大夫人见了,忍不住跟秦知宏小声嘀咕:“燕三娘这是上门来见长辈,还是直接来下聘呢?” “你小点声。”秦知宏让夫人小点声,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在嘀咕:这燕三娘出手如此阔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让我家二弟去入赘呢。 老侯爷和老夫人在前厅坐着,这会儿直接起身迎了出来。 婢女仆从一大堆陪着扶着。 “三娘啊,快来,快来让老身好好看看。”老夫人很多年就认识燕三娘,那时候燕家还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她家不善言辞的二儿子喜欢人家,老夫人还总是担心他注定是要伤情的。 谁知二十多年过去,这两人经历过种种,竟然真的走到了一起。 老夫人欣喜不已。 “母亲。”秦怀山带着燕三娘上前见礼。 老夫人怎么看燕三娘怎么满意,又问秦怀山是不是路上耽搁了。 秦怀山老老实实把方才在侯门前发生的事说了。 老夫人感慨不已,说那样的人就应该得到惩罚。 连带着老侯爷都对燕三娘赞赏连连。 二老都对自己儿子的秉性了解得很,若按照秦怀山的性子,最多也就是让小厮把人打发走。 可那姜蓉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今日能不要脸面闹到侯府门前来。 来日说不定会做出更离谱的事。 燕三娘把人送刑部,是对陛下有一个交代,更是给这世间对错一个警示。 若是坏人做恶事不用受到惩罚,又让好人如何自处?.. 侯爷和老夫人先前还怕燕三娘太厉害了,若真的娶进门来,以后怕秦怀山回一直被她压一头。 这会儿都觉得自家二儿子良善过头,就应该娶个厉害些的夫人。 这叫互补! 侯爷说着让众人赶紧入席。 晚膳已经摆上了。 众人刚坐下,管家匆匆来报,“侯爷,老夫人!陛下和晏相驾到!” “顾大人、顾夫人也来了!” 今日秦怀山带着燕三娘回侯府见二老,是跟秦灼说过的,她当时说“好”,但没说要来侯府。 还有顾长安这个义子,做的那是比亲儿子还周到。 秦怀山先前跟燕三娘在城中同游的时候,就遇到了顾长安几次,顾大人帮着安排,那是事无巨细,安排地妥妥当当。 原本都见过了,也不用凑着今日再见一回。 谁知这人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上了小牡丹。 府中众人也没做接驾的准备,小厮婢女们刚迎了未来的二夫人进府,都还规规矩矩在外头候着,侯爷和老夫人一声令下,赶紧出去接驾。 众人刚起身往厅外走,秦灼和晏倾他们就进来了。 “义父,我今日能喊义母了吗?”顾长安人没到跟前,笑语先至。 秦怀山闻言,转头看着燕三娘,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轻声问道:“他能喊了?” 燕三娘笑盈盈道:“顾大人喊便是。” “义母。”顾长安拉着小牡丹异口同声地喊。 今日秦怀山带着燕三娘回侯府来,原本就是要把名分定下的意思。 但他还没来得及正式说,顾长安这义母先喊上了。 秦灼和晏倾倒是不急着喊。 人都在侯府了,名分定下来再喊也不迟。 众人上前对着陛下晏相行礼问安,秦灼摆摆手让众人不必多礼。 晏倾让众人照常便是。 这夫妻俩跟回娘家似的,半点架子也不摆。 甚至入座的时候,她跟顾长安为了争着坐在秦怀山左边差点动手。 毕竟秦淮山现在有燕三娘了,右边的位置要给夫人坐。 好在有晏倾和小牡丹,前者抬袖给陛下遮掩一二,后者抬手在顾大人腰间掐了一下,让他看看场合。 侯爷和老夫人把主位让给秦灼,她只得客气一句的功夫,顾长安就已经在秦怀山边上坐下了。 秦灼只得跟晏倾去做主位。 转眼间的功夫,陛下和顾大人就恢复如常。 这大一家子坐在一起,侯爷和老夫人让秦灼说点什么的时候,她也只笑着说这时候,自该是长辈说话的。 侯爷和老夫人都对燕三娘满意得很。 连秦大夫人对这个弟妹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两人年岁都不小了,又不是头婚,今日这般大礼登门,又有陛下晏相和顾大人夫妇在,着实算得上是郑重。 这婚事,就这样敲定了。 秦怀山和燕三娘交换庚帖的时候,站了起来,双手呈上。 他说:“我这一生懦弱平庸至极,算来算去,只做过三件不太平庸的事。 第一件,是十岁那年给萧宇做了伴读。 第二件,是十九岁时冒死护下了阿灼,远走江南。 第三件,也是最难宣之于口的一件……” 秦二爷还有点不好意思,看着燕三娘的目光却十分坚定,“那就是我一直、一直爱慕着卓尔不凡的燕三娘。” 老夫人听到这话,眼眶都湿润了。 一直、一直是多久呢? 是长宁侯府的二公子,从十几岁情窦初开,到如今年近四十,二十余年的痴心。 边上的老侯爷默默地给老夫人递帕子抹眼泪。 晏倾侧目看着秦灼,眸色越发幽深。 秦灼见气氛不对,当即开口道:“爹爹这样说,可是忘了长安?” “对啊,义父!你做过的事不平庸的何止三件!”顾长安立马接话:“有我这个义子难道还不算不平庸?加上加上,至少得有四件!” 在座众人都被他逗笑了。 小牡丹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啊!” 秦怀山看着燕三娘,也笑了。 燕三娘亲手接过他的庚帖,然后把自己地递了过去。 她一直笑着,眼里却有了泪光,“我自少年时,便见惯了精心算计的讨好,唯独爱你略显笨拙的真心。” 不管过去,还是将来。 都只爱你这颗略显笨拙的真心。 第517章 初五徐丹青 承光三年。 正月时,秦怀山和燕三娘成婚,搬出西和园,住进了燕府。 又两月,到了草长莺飞的春三月。 萧婷、萧雅两位公主,同日成婚,风千面和陆乘风同一天做了驸马,成了连襟,各自住进了公主府。 同年六月,林泽给花辞树生辰当日送了一份,他此生最想要的大礼——奉子成婚。 花辞树婚后,不,他婚前就已经住在林府了,成婚后就住得越发名正言顺。 因这这几位带头在成婚后住进夫人府邸,在大兴朝掀起了一阵风潮。 北漠那边也送来了拓跋岚纳王夫的消息。 北漠自从做了大兴的附属国之后,秦灼便让大臣们致力于通商之事,让北漠的牛羊等各种特产,销往各地,将大兴的粮食种子、书籍、医药等物传往北漠。 不打仗了,百姓太平,再也不用公主和亲。 通商之后,北境之地越发繁华了起来。 商人们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八月中秋后,初五和徐丹青奉旨,前往北境巡查。 上一次去北境的时候,初五还是个不会说话的狼少年,如今已是英姿勃发的大将军。 这一年初五,十九岁。 徐丹青,二十岁。 再次来到北明城,一众官员出城来迎,夹道都是摆摊的小摊贩。 有卖珠宝玉石的,卖各色果干的,还有现烤的牛羊肉…… 油烟飘散,香味弥漫。 初五与徐丹青策马至城门前,与众位大人见过礼。 少年酷酷地跟众人说了一句:“无需陪同。” 一句话就把人都打发走。 他将马交给了随行的侍从,便拉着徐丹青往牛肉摊那里去。 徐丹青有些无奈,回头朝众人道:“我自小在北境长大的,对这里熟悉得很,不劳诸位作陪了,都回去忙吧。” 声未落,她就已经被初五拽着走进了人群里。 一众地方官员见状顿时:“……” 宋文正本就是个温吞性子,连话都没能跟初五说上句,这人就走了,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他忍不住想,这初五大将军,真不愧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 这做派都学得这么像。 陛下还是大殿下那会儿,假装去北漠和亲经过北明城,愣是一次面都没露,谁也不见。 这初五甚至至少还说了一句“无需作陪”呢。 边上的官员纷纷问他:“宋大人,咱们这到底是跟上,还是回去啊?” “想跟上的就跟上,想回去的就回去。”宋文正道:“要跟的也别跟的太近,要是被初五大将军打了,我可不管的啊。” 他说着就直接往回走了。 宋旭跟着陛下他们去了京城,便一直留京任职。 宋文正则对北境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而且北漠都成了大兴的,不用打仗,开始搞通商,这是他的强项啊,留下搞了两年多,光是税收就给国库加了不少银钱。 宋文正说走就走,其他一众官员也不敢随便往大将军身边凑,略迟疑了片刻,也陆续回去了。 拉着徐丹青扎进人群里的初五,已经找了个牛摊子坐下来,开始吃烤牛肉,喝牛肉汤了。 这些东西京城里都是有的。 可就是没北境这边的香。 初五一边拿匕首把大块的烤牛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到徐丹青碗里,一边催促着她:“快吃。” 这会儿牛肉还滋啦啦冒油。 正是最引人食指大动的时候。 “你也吃。”徐丹青把他试图再次夹到自己碗里的牛肉推回去,让他自己吃。. 碗就这么大,牛肉要是堆成山似的,掉了多可惜。 “好。”初五也不跟她推来推去,埋头就吃。 热腾腾的牛肉汤里洒了葱花,就着烤牛肉一起吃,又香又热乎。 就是吹多了有点腻。 吃完之后,初五把碎银子放在桌上,就拉着徐丹青去边上小摊上买酸果干吃,解解腻。 此处有许许多多的摊贩,放眼望去,竟一下子望不到头。 徐丹青一边吃着初五递过来的果干,一边笑着说:“我方才还跟宋大人他们说,我是在北境长大的,对这边熟悉得很,用不少他们作陪呢,眼下看来,如今的北境真是跟从前截然不同了,我都有点陌生。” 何止是有点陌生,她都觉得自己来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 “比以前好。”初五看她有些感慨,怕她来到故地想起战死父兄会伤心,立马就把整包果干都塞到她怀里,“好吃得多。” 徐丹青见状忍不住笑,“那肯定比以前好。” 如今是这盛世,是牺牲了多人,打了多少场仗才换来的啊。 “我看前头还有好多好吃的……”初五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徐丹青往前头去。 人群熙熙攘攘。 徐丹青迎面遇到了许多异族人,还有金发碧眼的,连天生蓝眸的初五走在人群里,都没人大吃一惊了。 倒是有不少小姑娘惊呼:“这少年好生俊朗!” 人们面上大多都是轻松而愉悦的,再没有从前受战乱所苦时的惊慌和愁怨。 两人一路逛,一路吃。 买了许多熟食,还买了烈酒。 初五力气大,拿麻绳将油纸包和两坛子酒都串一起了,单手拎着,另一只手腾出来拉徐丹青。 一路上,听北漠人有些生硬说汉话,跟人做买卖。 前头遇见了卖马的。 马贩子吆喝着:“别看这马性子烈,这是全大兴最好的马,日行八百里!” 正吆喝着,那一白一黑两匹烈马不高兴地撂蹄子,扬天嘶鸣了起来。 要不是好些根绳索套着,像是能一蹄子把马贩子踢飞。 周遭看马的人往边上退了退,都说马太烈了,难驯。 “难驯才好。”初五掠过人群,直接就跃上了那匹白马的马背。 他左手还拎着许多东西,就这么坐在马背上,将撂蹄子扬天嘶鸣的烈马压了下去,而后直接用右手去解开困住烈马的绳索。 “哎……”马贩子见状,连忙上前制止他。 “这两匹马,我们买了。”徐丹青穿过人群,抛了一锭金子给马贩子,“把绳索都解开。” 那马贩子接了银子,咬了一口,确认是真金之后,又跟徐丹青说这两匹马性子烈,要是把绳索都解开了,若是降不住,怕是要跑。 徐丹青笑道:“无妨,你们解开便是。” “我可提醒过你了啊。”马贩子再次确认,才转身拿刀砍断了绳索,“解开、解开!” 那黑马无人钳制,没了绳索,抬蹄子就要跑。 徐丹青两三步跃上前,直接翻身上了马背,回头朝初五笑道:“走,咱们跑马去!” 第518章 双将军 “走!”初五把串着油纸包酒坛子的麻绳往马脖子上一挂,勒着缰绳就跟徐丹青一起往冲出人群。 此时正是午后。 边城沙土。 骄阳、烈马,少年如风。 徐丹青跑在前头,回头看了初五一眼。 风声如狂,吹得她青丝凌乱飞扬。 阳光洒落在她身上,连笑意都多了几分飞扬。 初五立马策马跟上。 这两匹都是尚未被人降服的烈马,饶是初五和徐丹青这样的好手,虽然骑在了马背上,却也难免颠簸。 徐丹青已经好久没遇到这么烈的马了,起了驯服之心,一路纵马飞驰,直至人少的地方,才彻底放开。 初五时而越过她,时而被她抛到后头。 两匹烈马都不愿轻易低头。 两人谁也不让谁。 就这样一路飞驰。 过了北明城,直奔北阳关。 跑了大约两个多时辰,便到了北阳关外,最高的那座无名山上。 徐丹青和初五各凭本事,终于降服了两匹烈马。 两人看见无名山上墓碑连绵,不约而同地翻身下马,牵着马步行上前。 白马被初五折腾坏了,停下了也还一直在踹粗气,连那些挂在它脖子上油纸包酒坛子也不管了。 徐丹青牵着马走到那些墓碑前,脸上的笑淡了许多,“父亲、哥哥、叔伯兄弟们,我来看你们了。” 她松开缰绳,让马儿跑到一边去。 初五把油纸包和酒坛子从马脖子上拎下来,也让白马到边上去。 两匹刚被降服的烈马摇了摇马尾,走到一边去,凑到一起嗅了嗅彼此。 初五把东西放在地上,解开绳子。 徐丹青蹲下,把那油纸包一一打开。. 原本只是逛的时候,看着还不错随手买的。 没曾想遇到两匹这么能跑的烈马,一路跑来了北阳关外。 徐丹青看着一直没说话,手却没忙个不停的初五,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在这见到他的场面。 那天,北漠人被赶出北阳关。 秦灼带兵追击,让她得以找回父兄和哥哥们的遗体,亲手安葬。 父亲活着的时候说,他要一辈子守在北境,守卫疆土,保护百姓。 哥哥们也是一腔热血,一生为此奋不顾身。 徐丹青拒绝了谢无争把他们运回老家,好生安葬的提议,在这座无名山上,选了个可以眺望边境之地的地,亲手挖了深坑,用来安葬父兄。 那天她格外执拗,不许旁人上手。 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徐丹青拿着铁铲,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出了一个大坑。 边上的士兵劝她歇会儿,让他们来挖,她也不肯。 不知过了多久,徐丹青累极,挥动铁铲的速度越来越慢。 北境的冬天是很冷。 冻得她眼泪都冻住了,四肢僵硬,心也痛到麻木。 突然间,有个少年跑到这座无名山上,跳进她刚挖出来的坑来,用手刨地来越来深。 他像是听不懂别人说话,边上的侍卫让他不要挖,莫要惊扰,他也不听。 就埋头就挖。 徐丹青没阻止。 周遭众人见少年来帮忙,她不抗拒,也跟着上来帮忙,把她的父兄都安葬了。 后来,徐丹青回了大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个少年叫做初五。 那一天,徐丹青埋葬了父亲和哥哥们。 他在北阳关外送狼群离开。 狼啸声随风回旋数里,他别过了那些狼兄狼弟。 一眨眼,这一句已经是她认识初五的第五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徐丹青忍不住有些感慨。 初五已经把六个油纸包全都拆开了,有肉,有果脯。 在墓碑前一字排开后,又将酒坛子打开了,拎了一坛递给徐丹青,“给。” 远山日落,余晖漫天。 徐丹青对上初五的湛蓝的双眸。 狼少年眼里竟也多了几分温柔。 徐丹青一开始以为初五只是跟从前一样有些贪嘴,才买了这么多东西,不曾他像是早就猜到她来了北境,必然会来祭拜父兄,提前备下了。 父兄们在北境这样的严寒之地待久了,酷爱吃肉喝酒。 “谢了。”她接过初五递来的酒坛,微微倾斜,从父亲墓前一路倾倒至四个哥哥墓前,还有边上那些叔伯兄弟们也匀了一些。 最后留了一些,自己仰头喝了,笑着说:“父亲,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叔伯兄弟们,许久没来看你们了,酒带的不多,你们浅尝两口。” 初五看见她笑,并不比哭好受。 他把另外一坛酒打开了,拎起来,跟徐丹青方才一般,从徐父墓前一一敬过去。 到徐丹青身边的时候,酒坛子也只剩一点,他仰头喝了,把酒坛子放到地上跟先前那个挨在一起。 初五对着那些墓碑,郑重万分地说:“以后我会对她好的。” 如同对着长辈,保证娶了他们家女儿之后,会对她一般。 徐丹青闻言,不由得侧目看他。 “丹青,你别难过。”初五也看向徐丹青,“没了父亲和哥哥,我给你射粽子,我给你买糖,给你好吃的。” 少年异常认真地说:“以后,我做你的哥哥、你的弟弟、你的……夫君,好不好?” 徐丹青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震惊,而后问他:“初五,你——是不是又听顾长安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这狼少年有时候会学旁人的举动。 之前要抱她,要牵手,要这样那样,徐丹青都只当他是少年心性,对什么都觉得新鲜。 现在他大了,又长得这样高。 说出做夫君的这样的话来,徐丹青很难不多想。 “不是。”初五面上浮现了些许红晕,酷酷的表情也维持了不住了。 他生怕徐丹青跑了似的,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再次开口问道:“徐丹青,好不好?” 徐丹青看着他的眼眸许久。 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认真与郑重。 初五是真的想做我夫君呢。 她心里这样想着,也跟初五似的,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笑着朗声道:“好啊。” 两人对视良久,而后同时收手回袖,转身朝着那些墓碑低头一拜。 父亲哥哥,你们看啊,如今山河安定,天下太平。 那个自小就爱舞枪弄棒的徐家五小姐,时常让父兄们头疼会嫁不出去的姑娘,做了女将军,撑起了徐家,也有了要一辈子对她好的狼少年。 第519章 养儿日常 承光七年。 两位小殿下晏回和秦心,和顾大人家的顾阿宝都长到了六岁。 顾阿宝为什么叫顾阿宝呢? 因为小牡丹生他的时候,顾大人哭晕过去了。 虽然顾长安反复同人解释说自己是因为担心夫人才晕过去的,可惜满京城的人都不信。 而且顾长安先前给孩子取的都是小姑娘的名儿,而且已经绞尽脑汁,这忽然生出来一个儿子,给他整得措手不及不说,这儿子的名字是再也取不动了。 就先阿宝阿宝,宝啊宝的叫着。 等以后儿子自己识文断字了,肚子里有墨水了,再正儿八经地取一个大名。 他到底是怎么让小牡丹同意的无人知晓。 反正顾阿宝就这样这样宝啊宝的,被人叫到了六岁。 承光三年的年尾,林泽生了个儿子,取名花与林。 花辞树有了儿子,最高兴的人不是花辞树,而是顾长安。 林泽分娩那日,顾长安特意跑到林府去,在门外等着,好似里头要生孩子的是他夫人一般紧张,只等产婆那句是个儿子出来,他立马神采飞扬哈哈大笑,对着花辞树说“我生不出女儿,你也生不出女儿!” 他一直都觉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小牡丹分娩那日他哭晕过去那事,是花辞树散播出去的,而且有添油加醋故意抹黑的嫌疑。 因此,今日算是“大仇得报”,他心里终于平衡了。 花辞树回他一句“我原本也不是很想要女儿,儿子多好!” 顾长安把花辞树先前取了那些小姑娘名儿背了连串给他听,奚落了他一番,然后扬长而去。 顾大人一转头就带着小牡丹跑去宁王府,带着一大堆名贵礼物,把谢无争养在宁王府的十个姑娘都认错了义女。 这样一来,他就有十个姑娘了。 谢无争拗不过他。 阿梦更是乐见其成,当场就跟顾长安说:“既然你认了她们做义女,那以后你也有份养她们,记得按月给月钱啊。” 顾长安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更别说是给女儿花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立刻就应下了。 谢无争和萧雅萧婷也在这一两年间,陆续得子。 奇怪得很,这一大圈人,竟只有秦灼和晏倾有了一个女儿,其他人生的全是儿子。 小秦心一枝独秀,千娇百宠。 怎奈她生了女儿身,却是个混世小魔王。 而且是个模样长得像晏倾,性子却跟秦灼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地。 小晏回顶着一张酷似秦灼的脸,操着一颗少年老成的心,天天给妹妹收拾烂摊子。 当然,小秦心现在这样的年纪,也捅不出什么大篓子来,无非就是今天牵牵花家弟弟的手,明天香香阿宝的脸,上午跟三姨母家的弟弟一起荡荡秋千,下午再跟四姨母家的弟弟一起玩玩捉迷藏,再抽空和无争舅舅家的弟弟一起练练木剑。 她每天都挺忙的,招了这个,忘了那个。 那些没得宠的,不开心,要哭的,晏回都得帮她哄好。 时日一久,弟弟们就更喜欢晏回哥哥了。 发现一众小弟都改了山头的混世小魔王反应过来时,又得跟她哥哥争做老大。 顾长安最爱看这兄妹俩明掐暗斗,晏倾和秦灼少时好得跟什么似的,如今这两个小的,顶着跟他们极其相似的脸,闹起来多有趣啊。 只可惜小晏回虽然长得像秦灼,性子却随了晏倾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小小年纪就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有大人在场的时候,不管小秦心做什么,他都不接招。 甚至还能摁住混世小魔王,一致对上看热闹的人。 顾大人每次把顾阿宝提溜起来,往两位小殿下跟前一推,就转身走人。 承光七年这年的初冬,秦灼带着大臣再次去北山狩猎。 孩儿们五六岁的年纪,最是爱出宫,去外头,去哪里都好。 谢无争特意给他们都挑了性情温顺的小马驹。 到了北山猎场的时候,秦灼带着群臣入林狩猎,身体恢复如常的晏倾与她一同驰骋在山林间。 阿梦不甘落于人后,策马就上,谢无争连忙跟上。 初五和徐丹青他们紧随其后,顾长安嫌累,就带着小牡丹花看看兔子什么的,辞树陪着林泽在后头骑着马慢悠悠地走着。 日头高挂天边,暖光倾城。 笼照着山川,也照着行宫前的空地。 光影浮动间。 小少年们骑着小马驹,在空地上学骑马,一大群侍从在边上教着、帮着。 小晏回和小秦心都是一学就会。 后者甚至想骑着小马驹进山林去,被采薇和杜鹃好说歹说给劝住了。 顾阿宝是个娇气的,坐在马背上没一会儿就喊累,要下去。 一直站在边上看着孩子们学骑马,露出慈爱笑容的秦怀山见状,立马就过去把顾阿宝抱了下来。 他刚想说累了就不学了。 就看见小秦心拿着小鞭子戳顾阿宝的小屁股,“你好娇气啊,顾阿宝!” 顾阿宝娇气是真,但他最恨别人说这样的大实话,立马就从秦怀山怀里挣脱出来,重新爬上了小马驹。 他为了证明自己不娇气,愣是跟着又学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还是小晏回看不下去,在顾阿宝累的不行,摇摇欲坠要掉下马背的时候,伸手扶了他一把。 小秦心嘴上嫌弃顾阿宝是个娇气包,却不忘回来教他一下,让他坐好坐稳,免得掉下去。 秦怀山见小少年们自己玩开了,就退到了边上,跟燕三娘站在一块,看着这些小小少年们活泼讨喜的模样,忍不住感慨孩子们长得真快啊! 青山未老,新林初茂。 第520章 共白头(全文完结) 此次冬狩,夜宿北山行宫。 第二日晨间,天降大雪,鹅毛似的洒落人间。 不一会儿,地上就积了一层雪。 秦灼与晏倾宿在殿中,雪落无声,一众小少年们纷纷跑出来看雪,叽叽喳喳地说话,声响却不小。 京城这边虽然每年都会下好几场雪,可每年第一场雪,总是格外受人喜爱的。 两人都醒了,便起身更衣,一道出殿去看雪。 宫人们打开殿门,秦灼和晏倾一起往外走的时候,恰好看见小秦心搓了个雪团子,眯着眼,一副发大力的架势,朝背对着自己的小晏回砸去。 哪知小晏回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在雪团砸过来的时候,不紧不慢地侧身避过。 雪团一下子就砸在了他身后的顾阿宝身上。 顾阿宝明显还没睡醒,是被小玩伴拉着出来看雪的,眼睛都没全睁开呢,迎面一个雪团就砸了过来。 直接给他砸懵了。 小秦心眼看着没砸着哥哥,砸中了顾阿宝这个娇气包。 顾阿宝嘴巴一张,竟是要开始哭了。 这小子长得和顾长安只有三分像,这嗓门却是得了亲传的。 他要是当众一哭,那还得了。 小秦心冲过去,就捂住了顾阿宝的嘴,“别哭,你别哭啊,我让你砸回来成不成?” “你、你说的啊!”顾阿宝抽了抽鼻子,在小秦心非常诚恳的注视下,勉强同意了。 “那你站这,不要动。”小小少年一边提出要求,一边从边上的花坛里抓雪揉成团。 他嫌累,也没揉多大的团,随手就朝小秦心砸了过去。 小秦心原本一直站着没动,一副十分守信的模样,哪知他刚把雪团扔出去,她就跳着避开了。 雪团砸在了花与林身上。 花家小子年纪虽比他们都小,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也不管顾阿宝狡辩,两只小手一起抓雪揉成团朝顾阿宝砸去。 一来二去,总是误伤,小小少年们直接打起了雪仗。 宫人内侍们在其中来来去去,护得了这个,护不了那个。 小少年们力气不大,被雪团砸到也不疼,蹦蹦跳跳玩得兴高采烈。 秦灼跟晏倾并肩而立,抬手示意众人不要行礼,扰了孩儿们的雅趣。 两人就这么站在殿前看了一会儿。 小孩子的欢笑笑语总是特别能打动人。 像顾阿宝那样打不过就坐地上耍赖的,更是有趣。 秦灼看得直笑,又怕带坏了本就混世小魔王一般的小秦心,便侧身问晏倾,“前头似乎栽了几株红梅,这时节应该已经花开满树,晏相大人,可愿一同去赏?” “得陛下相邀,荣幸之至。”晏倾说着,便伸手去接宫人手中的油纸伞。 秦灼动作比他还快一些,拿过油纸伞替他撑着,笑道:“走。” 晏倾跟她一道转身踏雪寻梅去。 原本一直在看孩儿们笑闹的顾长安瞧见了,立马就拉上小牡丹,“陛下和晏倾往那边去了,谁都没带肯定是要去什么好地方,咱们跟过去看看!” 小牡丹还想看顾阿宝是不是真要哭。 顾长安道:“让他哭,多哭几次就好了。” 看儿子哭,哪有跟着陛下和晏相去好地方要紧。 顾长安拉着小牡丹就跟上去了。 初五见状,也拉着徐丹青一道过去。 花辞树和林泽对视了一眼,也觉得不能错过这一场。 阿梦也不愿落下,刚要跟谢无争说过去,后者便已意会,无奈地笑道:“走吧。” 萧婷、萧雅那几个,瞧见这几个都朝同一个地方去,都颇为好奇,一个个都跟了过去。 这边一帮小少年们打雪仗打得热火朝天。 秦灼撑着伞,同晏倾一道雪中漫步,走了许久,才寻到那几株梅花树。 风雪一催,花落如雨。 红色梅花瓣洒在满地积雪中,红白相衬,绝美至极。 梅花树就在长廊旁。 飞雪与花瓣随风同入回廊。 秦灼刚入回廊就停住了,把油纸伞放到了地上。 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陛下这是?” 秦灼握住了他的手,缓缓道:“上回来北山狩猎的时候,我曾在此处伤过你的心,过去了许多年,每每想起,仍旧觉得很是后悔。” 那是九年前的行宫夜宴,她在废帝的刻意挑拨下,当众羞辱晏倾。 说是假装,其中却多少有点怨愤在。 那时晏倾一路追她至此,她却一再伤他的心。 后来秦灼想起那一幕,总觉得心口发疼。 曾有人同她说,那天,晏倾站在此处淋了大半夜的雪。 他曾站在雪中,伤情至极地说:“飞雪知我盼百年,来赴人间白头约。” 秦灼这些年来,把晏倾身上所有的伤痕都一一治愈。 他心间的这一道,更不能忽视。 “那时候是我刻意隐瞒,怪不得你。”晏倾却不忍她因此而后悔,温声道:“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秦灼轻声道:“好,不提了。” 两人正说着话,顾长安和小牡丹那些个紧跟着过来的,站在几步开外朝这边看来。 顾大人看着帝后两人四目相对,轻声说话的样子,忍不住道:“我忽然咱们就不应该跟过来。” 没有旁人接他的话。 只有小牡丹开口问道:“为何?” 顾长安想往回走,结果后头跟来了一大片人,把回去的路都挡住了,他只好站在原地,生无可恋一般道:“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声落,不知顾大人何出此言的众人齐齐看了过去。 只见一袭红衣的秦灼,抬手揽住晏倾的后颈,让他微微低下头来。 晏倾眸色微动,薄唇轻勾,又俯身下来些许。 秦灼笑着亲了亲晏倾的唇,笑着唤他姓名,“晏倾。” 晏倾温声应她:“灼灼,我在。” 秦灼的手在他后颈处轻轻抚摸着,嗓音温柔道: “我与你同淋雪,也与你共白头。”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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